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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章 潘凤潘仵作

    兰儿疑惑道:“仵作?”

    吴雪点点头,说道:“起初我也对他有所怀疑,觉得这个人有点细致过头了。但随后发现,这可能是因为他的工作的缘故。”

    他对兰儿示意了一下潘凤的手,接着说道:“他的手很细腻白皙,跟他的肤色差别很大。所以,我猜测他所做的工作必须要求他有一双精巧细腻的双手。”

    兰儿似懂非懂道:“可……可细腻的工作,也可能是画家琴师之类的……”

    吴雪笑道:“确实如此。可是你看他的手指腹部,并没有常年练习乐器留下的手茧,那就说明他在工作的时候,是带着保护性的手套的。”

    兰儿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可她还是有些疑惑,接着问道:“那他也有可能是一个画家啊……”她做了一个拿毛笔的姿势,比划道:“如果是画家的话,也不会对手造成太大的伤害啊……”

    吴雪点点头,说道:“但是画家有一点跟常人不太一样的地方。”

    兰儿道:“什么地方?”

    吴雪道:“你看他手指间的掌纹,还有指甲缝隙,里面并没有墨迹或者一丝一毫的颜料残留的痕迹。”

    兰儿似乎要就这个问题跟他寻根究底了,再次发问道:“若是他比较在意个人卫生,每次作画完毕以后都认认真真清洗了双手呢?”

    吴雪也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你说的没错。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敢妄下定论。可你注意到他吃饭时的姿势没有?”

    兰儿道:“姿势?”她略微沉思,“他除了吃饭习惯有些怪异以外,还有什么疑点吗?”

    吴雪笑道:“确实跟习惯有关。你有没有注意,每次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把味道很重的作料或者辣椒之类的配料挑拣出来,而且他不喝酒,就连浓茶也不喝。”

    兰儿道:“这有是为何?”

    吴雪道:“他是在保护他的嗅觉。”

    兰儿一怔,转而笑道:“保护嗅觉跟职业是什么仵作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吴雪笑道:“当然有啊,在检验尸体的时候,经验老道的仵作根本不会用什么银针来验毒。他们解刨尸体检查死者的内脏,若是常见的毒还好,可以一眼辨认。若是遇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那就得依靠鼻子了。”

    兰儿无不震撼道:“这样都可以?!”然而,当她想象那幅画面的时候,顿时瞥了瞥嘴。她觉得恶心,就连潘凤吃饭时的动作也叫她觉得诡异起来。

    这时候,他们身边突然有人说道:“雪公子说得有理。不过,就算如此,也还是有一种职业需要保护鼻子。”

    吴雪和兰儿回过神,才发现潘凤已经检查完毕,此刻正在用清水清洗着自己的手。

    兰儿见了他那双阴鸷的眼神,还有那晦暗阴沉的面色,顿时打了个哆嗦。她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恐惧心理。

    吴雪笑道:“哦?还有哪一种职业?潘前辈不妨指教。”

    潘凤洗完手不用毛巾擦手,只是甩了甩水,让它自然风干。兰儿往后缩了缩,她似乎对他手上的水都产生了反感与抵触。

    潘凤眯了眯眼,幽幽说道:“香料师。”

    吴雪一怔,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推理还有很大的疏漏,只单单香料师也是需要保护嗅觉和双手的。

    可他转而一想,便从口中说出:“不对……不对。”

    潘凤笑道:“怎么不对?”

    吴雪看了看潘凤,他一身灰衣,就连面目都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颜色,就好像整个人都是从阴雨蒙蒙里走出来一样。而且,他身上的气味并没有让人联想到香料师,而是让吴雪联想到了死气沉沉的墓地。

    吴雪道:“气味。”

    潘凤挑了挑眉,说道:“气味?”

    吴雪点点头,接着道:“潘前辈身上的气味,绝对不是一个香料师身上该有的气味。香料师长久跟各种香料待在一起,他的身体和手掌必然会沾染一些香味,这些,就算是洗也不会轻易被洗掉。”

    潘凤笑道:“那我身上是什么气味?”

    吴雪犹豫再三,还是说道:“死亡的气味。”

    这话一出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良久,潘凤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不错!”他看了看吴雪,“起初我还怀疑赵员外为何找了一个小孩来此,原来竟然有如此敏锐的判断力和直觉,叫人刮目相看啊!”

    吴雪不由得苦笑连连,心想自己好歹也十七了,有这么小吗?

    不过,在长辈们看来,自己年龄再大,不也是个小孩吗?

    赵昊天在一旁听了吴雪的推断,也是不由得赞叹道:“果然,我赵某没有看错人,雪公子虽然年轻,但是胆识和智慧已经超出了我等,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吴雪讪笑着拘了一礼,说道:“员外谬赞了……”

    孙鹏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吴雪又是一阵苦笑,心想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了?为什么他老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殊不知孙鹏见新心上人兰儿和吴雪窃窃私语好不亲密,这让一直以来自诩甚高的他妒意横生,加上他一连番的推测得到了众人的肯定,抢了自己的风头,让他又凭添了几分恨意。

    吴雪真的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人暗恨上了。

    在吴雪和兰儿闲话间,潘凤就已经检查完了黑猴子的尸身,众人从涣散惶惑的状态里挣脱出,靠拢到一起,静待潘凤结果。

    张节陵怪模怪样地觑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道:“潘兄,如何?”

    潘凤看着地上的尸体,说道:“应该可以基本排出毒杀后毁尸的可能了。”

    随后他解释道:“虽然没有打开他的腹腔,但是我闻了闻他的口鼻,没有怪异的气味,而且他的脸色……”说到这里,他也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怪异,因为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脸皮了。

    听到这里,兰儿有一种快要呕吐的感觉,她皱了皱眉头,身体有些摇晃。这里一切都很古怪。令她觉得安心的是,吴雪就在她身边,她还可以躲进他怀里。

    于是潘凤改口道:“尸体的肤色指甲颜色正常,不是中毒的迹象,所以排除了毒杀。”

    石业兰道:“那他是怎么死的?看着模样……难道是被人活生生扭断了脖子,再将面部毁坏?”

    此话一出,就叫在场的人皱了皱眉头,屋子里的气氛很是凝重冷峻,虽然是在无风的室内,但也好像有一种古怪的气流缭绕着他们,几乎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潘凤道:“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先被人活活砸死,再扭断脖子。”

    张节陵喃喃道:“这个凶手居然这么凶残……?”

    游天星侧目而视着那具尸体,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究竟有什么怨仇,居然下如此狠手……”

    没人能回答他为什么。如果有人能回答他的话,这个江湖早已经太平了。

    这时候,吴雪开口道:“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那个玉江大盗的无差别杀人。”

    众人看向吴雪,而吴雪略微低着脑袋,看着地上那具尸体,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找寻一点线索,他根本不想再看一眼。哪怕是轻轻一瞥,都会让他做噩梦。

    赵昊天道:“哦?那另一种可能呢?”

    吴雪悄悄瞥向赵昊天一眼,说道:“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泄愤!”

    赵昊天惊疑道:“泄愤?!”

    吴雪点点头,说道:“凶手也许是对死者有着深刻的恨意,才会下此狠手。”

    孙鹏冷笑一声,讥诮道:“你也见到了玉江大盗给赵员外送来的血书,这事是冲着谁来的,你该不会还没搞懂吧?!”

    吴雪叹了口气,只是说道:“那凶手又为何要杀黑猴子呢?”

    孙鹏一愣,咬着牙说道:“也许只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才会杀了他?!”

    吴雪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他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就像是杀黑猴子一样,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那个玉江大盗藏在何处。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什么多此一举,而不是直接冲着赵员外来呢?”

    孙鹏一愣,无可辩驳,随即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只冷笑一声,说道:“我不管那个玉江大盗在哪里,我只求他千万别现身。否则,我的快剑可杀人不见血!”

    说着,他一挥衣袖,一扭头就往外走去。

    赵昊天急忙道:“孙兄,此时危险,我们还是不要离的太远为好!”

    孙鹏冷哼道:“我只怕他不敢来!”

    话音未落,就一把推开了门,钻进了狂风肆虐的黑夜中。

    赵昊天叹了口气,转而勉强笑道:“看来,今夜是没有什么结果了。诸位还是先去休息吧……”

    张节陵道:“员外,那凶手目的不明,还是小心为妙……”

    赵昊天摆了摆手,说道:“我在那铜墙铁壁里,没人能进来……你们一行人都离得比较近,相互有个照应。如果发生什么事了,也好及时相助……”

第两百零一章 不眠之夜

    赵员外缩在椅子里,显得很是疲倦。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在吴雪他们临行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堂中,里面灯火幽幽,翎歌静静地站在赵昊天身边,看不清表情。她的表情沉浸在了蜜糖色的灯光中,一同融化模糊。跟初见赵昊天时不同,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没了,他手支着额头,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和孤独。

    和潘凤分别前,众人又闲聊了几句。

    张节陵道:“潘兄是住在西院?”

    潘凤道:“正是。”

    张节陵道:“现在不甚太平,敌人意图不轨,潘兄还是多加小心。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北院找我们。”

    潘凤拘礼而笑道:“多谢。诸位也早些休息吧……”

    他说着就往西院走去。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他走路很轻,轻到会让人怀疑是不是在用脚走路。他就像是一个寂寞的幽灵一般消失在了这条长廊里。这条长廊没有尽头,只有弥漫不散的黑暗。

    于是吴雪众人向北院走去。吴雪其实很是担心潘凤的安危,因为西院里就住着他和鹰爪老四两个人。潘凤沉着稳重,倒是叫人放心。而鹰爪老四在吴雪看来就是一个草包,除了一股有勇无谋的地痞流氓的狠劲,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

    吴雪不由得苦笑,像鹰爪老四这样的人,恐怕只有潘凤这个整日跟死人接触的仵作才能治得住他。

    张节陵叹道:“这个凶手下手未免太过狠辣无情,杀人还要毁尸……”

    石业兰道:“大家都还是小心一点吧。”

    游天星疑惑道:“凶手究竟是想要复仇,还是有什么原因?他应该是冲着赵员外来的,可为什么要杀一个不想干的人呢……?”

    吴雪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如果他们不是不想干的呢?!”

    众人皆是一怔,看向吴雪问道:“那他们就是有关系?”

    吴雪点点头,沉思道:“我觉得他们一定有所关联,甚至让这个凶手不得不把跟赵员外有关的人也都害死。”

    游天星点点头,说道:“这么看来,那凶手就不是光要复仇一个人,而是多个人了?”

    众人一阵沉默。谁也不知道这“多个人”究竟是几个人,谁也不知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张节陵道:“难道就要让这个凶手一个接一个下手吗……?”

    石业兰叹了口气,说道:“这山庄里的人有古怪,我总感觉藏着掖着什么事情。”

    吴雪道:“若是可以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也许对于此次‘玉江大盗复仇事件’就有了着落。”

    无法,众人分别归寝。

    此刻外面一片漆黑,狂风呼啸,门窗都咯噔咯噔作响,让人听着心惊肉跳。

    吴雪听着那喧嚣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他倒了一杯茶,静静地坐在桌子边,心里却是乱糟糟的。

    死者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吴雪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他的头被风吹的有些疼胀。

    从那天晚上众人在议事厅讨论事情,黑猴子突然出现来看,他的武功很是高明。众人并没有发现他就一直躲在房梁上,若不是他突然落在长桌上,恐怕也没人知道他在哪。

    这时,吴雪又想到了那个未到场的第十个人。他究竟是谁?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来到这个孤僻的山庄?吴雪甚至一度怀疑这第十人就是此案的元凶。可是他若是想复仇,必然回来到山庄内,可是他没有出现。那么他怎么在外面毁坏桥梁以后完成复仇呢?

    吴雪一怔,莫非这里面有(最少有)一个人是他的内应?若真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的通了。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这么多人里面,谁会是那个内应呢?他(她)可能会是一个仆人,或者来客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此人武功必然很是高强,甚至在那黑猴子之上。

    如果这个人的武功并没有黑猴子高强呢?吴雪沉思。如果这个人以某种借口把黑猴子约出来,趁他不注意再将其杀害,吊在钟楼呢?可想到这里,吴雪又笑了。如果黑猴子像是孙鹏那般注重仪表的话,可能会有人跟他夜半私会,可那样一副古怪可怖的面容,会有女人愿意跟他相会吗?想到这里,吴雪又觉得自己太过以面识人。这样错误的偏见会让很多事情变得更加迷惑。吴雪兀自苦笑两声,黑猴子传说可是茹毛饮血吃生肉的,会有人愿意跟他私下相会吗?

    吴雪叹了口气,想了这么久,也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

    外面狂风依旧,夜晚也似乎被这股股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染得更黑,像是被人涂抹了墨水一般。

    吴雪听着外面一声声单调无味的风声,门窗晃动的声音,只觉得心事重重。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山庄,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山庄究竟为何而建,也不知道这里的人跟以往有什么关联,也不知道这个玉江大盗是何人。这些问题和词语就像是今晚的狂风一样,在吴雪脑海中盘旋不去。

    只过不多久,就在他陷入意识茫茫的时候,外面发出了一阵打破常规单调的声音。

    那是他的敲门声。

    吴雪抬起沉思的头,走到门前,门上插着门栓。他疑惑谁这么晚了会敲他的门,便问道:“谁啊?”

    外面传来一声:“是我……”

    吴雪一怔,是兰儿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只见兰儿头发散下,垂至胸前。她有些羞赧地笑着,抱着一床被子。

    吴雪给她让了一条路,她走进来,将被子放在床上,坐在床边笑着。

    吴雪站在门口,手还在门上,门还未关。

    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了。

    兰儿道:“快把门关上,怪冷的……”

    吴雪将门关上。

    随后,他苦笑着坐回椅子里,看着兰儿,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兰儿道:“这里,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大屋子里……有点,有点害怕嘛……”

    吴雪喝了一口、两口冷了的茶。

    灯光下,兰儿的脸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像是面纱一般。兰儿还是那个兰儿,只是今晚的兰儿却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吴雪只傻傻地说道:“这样啊……”

    兰儿道:“所以嘛,我今晚就先借住在你这里好了……”

    吴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端着茶杯,像块木头一样,说道:“那我睡哪……?”

    兰儿轻轻一笑,拍了拍床,说道:“你当然睡这儿啦……”

    吴雪只能苦笑,他端着茶杯的手也似乎颤抖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了。眼前这个女孩子无比熟悉,可他却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般。

    吴雪苦笑道:“这床睡不下吧……”

    兰儿道:“怎么睡不下,很大……”

    她微微歪着头,问道:“雪儿哥哥在想什么?”

    吴雪随即打个哈哈,讪笑道:“我?我在想这次的事件……”

    兰儿道:“有头绪了吗?”

    吴雪道:“没有……”

    他接着说道:“你先睡吧,我再琢磨,琢磨……”

    说到最后,话语越来越微弱,连他自己也没有底气了。

    兰儿微微瞥了他一眼,嘴角带着几分笑意,那笑容和眼神让吴雪感到惊慌。

    “你在顾虑什么?”

    “什么都没顾虑。”

    兰儿狡黠一笑,说道:“你是害怕我?”

    吴雪低垂着眉眼,苦笑道:“我害怕我自己。”

    “哦……”

    这个字的音,她拉得很长很委婉,就像是一段旋律,在他吴雪耳边起伏,扣动着他的心弦。

    吴雪深呼吸一口气,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脖子和肩膀都在发热。

    兰儿道:“你想让我走?”

    吴雪道:“不想。”

    兰儿咯咯一笑,先躲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说道:“你可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比起你来,那个凶手更加可怕……”

    吴雪道:“没多想,没多想……”

    兰儿躺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只露出一个脑袋,说道:“门锁了吗?”

    吴雪道:“锁了。”

    兰儿道:“好。那就先睡觉吧,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迷蒙混沌的黑。这就是夜晚了。

    吴雪躺在床上,身边的兰儿似乎已经睡着了,在黑暗中发出轻轻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就在他的耳边,很安静。

    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像一块木头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敢。

    屋子里太安静了。外面依旧狂风大作,门窗发出一阵阵咯噔的撞击声。只是,这些声音,现在都离得很遥远,像是从梦中传来。

    吴雪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睁开眼,却只能看见黑黢黢的帷幔。

    兰儿时而发出声声呓语,时而又好似受了惊吓一般,身体一震。这些,都被吴雪所发觉。

    他忽然感觉自己老了很多岁。

第两百零二章 所有的可能性

    第二天,兰儿起床的时候,吴雪已经起床了。他看起来没有睡好,黑眼圈又加深了几分,像是山里的大熊猫一样。吴雪今天的状态很差,一整天都在打着哈欠,一脸倦意。

    兰儿问吴雪:“你怎么了?”

    吴雪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泪眼汪汪地看着兰儿道:“没怎么……”

    兰儿在他身边小声说道:“你不会昨晚一夜没睡吧……?”说着,她狡黠地咯咯直笑。

    对于昨夜,吴雪是苦不堪言。先是被狂风吹了半天,又经历了心惊胆战的凶杀案,结果晚上也还是没有睡好。

    吴雪道:“你睡相不太好吧……?”

    兰儿一怔,笑道:“是吗?”

    吴雪佯嗔道:“是的。你昨晚用手打了我三次,脚蹬了我不下五次……”

    兰儿惊疑道:“这么严重?”

    吴雪接着道:“这还不算严重的。之后你又掉了个头,翻滚到另一边……”之后的话吴雪没有说出口,她的脚一晚上一直在蹬他的下巴。

    吴雪连喝了几杯浓茶,以抵消束缚全身的困意。早餐的饭也很丰盛,但是吴雪只草草吃了点垫垫肚子。

    孙鹏依旧没有来吃早饭,鹰爪老四倒是来了。他吃饭的时候全程黑着脸,眼神落在吴雪身上的时候,无比毒辣阴狠。可吴雪没心思跟他较量,他现在很累很倦。

    若是翎歌在场的话,她一定会笑话鹰爪老四的模样。当他张开嘴想要把饭送进口中的时候,就露出了缺了几颗牙的牙床,无比滑稽。

    张节陵憋着笑,说道:“你怎么回事?牙怎么没了?”

    鹰爪老四只冷笑一声,抛下一句话:“我到要看看谁活得更久!”说完他就将筷子一丢,走了出去。

    张节陵疑惑地“咦”了一声,说道:“他昨晚经历了什么?难道玉江大盗去找他了,没取他性命,却要了他几颗牙?”

    众人都是憋着笑,碍于赵昊天情面才没有笑出声。

    吃完饭以后,众人喝茶小憩。

    对于昨晚的凶杀案,一直都没有着落,潘凤也是有些遗憾,没有在尸体上发现更多有意思的线索。

    吴雪不由得苦笑,看来他真的跟尸体待在一起待习惯了,他居然能想到“有意思”这三个字。在吴雪看来,就算是存在破解密码的线索,对于冰冷的尸体和冷酷的事件来看,怎么都不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今天是个风平浪静的一天。昨夜的狂风似乎用完了力气,变得很是温顺,在阳光底下轻轻吹拂着。

    这更加加重了吴雪的困倦,在众人商讨间,兰儿无不抱歉地说道:“雪儿,真是辛苦你啦!”

    吴雪苦笑道:“你休息好就行了……”

    兰儿道:“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吴雪摆了摆手,哈欠连天道:“没事,算了……等会再去看看钟楼吧,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兰儿凑近他,小声笑道:“你是不是一个人孤枕难眠,觉得被窝太凉?”

    吴雪斩钉截铁道:“没有这回事!”逗得兰儿咯咯直笑。

    众人商讨半天,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是,那个玉江大盗已经潜入了山庄,很有可能就在这些人里面。

    大厅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一方面是因为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这座山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在怀疑,此刻坐在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玉江大盗”。

    赵昊天召集了山庄内的所有人,让他们一同来到山庄正中央的那个“堡垒”前面的广场上。

    吴雪瞧见,确实没错。仆人一共是八个男仆,六个女仆。吴雪等人也在场。潘凤、孙鹏还有鹰爪老四也在。只有翎歌还有其他十五个护卫不在场。

    吴雪好奇问之,赵昊天只笑着说道:“他们是我的贴身护卫,平日里不出那四栋塔楼,只在我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行动。”

    吴雪将信将疑,赵昊天似乎有所隐瞒,虽然很有可能跟此次复仇事件有关,但是当事人不愿意开口,他们自然是无法知晓。

    清点了人数以后,赵昊天又挨个检查了一遍,看到没有陌生的面孔混进山庄,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他询问下人近日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闯进山庄,下人的回答都是没有。但是他们心里想的是这样一个鬼山庄,恐怕就连鬼都不愿意来。

    吴雪看着仆人们的表情,似乎都很是抱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困在牢笼里已久的麻木感。他们面色阴沉,如同覆了一层晦暗的灰雾。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样一座沉闷孤僻的山庄,谁待久了都会发疯。

    众人又趁着上午的时间彻查了一遍山庄,甚至那些废弃已久的建筑房间都挨个检查了一遍,却也没有任何人躲藏其中。

    吴雪看着赵昊天指挥下人的忙碌身影,对他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这么兴师动众,不光找不到玉江大盗,反而更加令这个山庄人心惶惶。

    吴雪感觉这只是一个“表面工作”,是做给所有人看的。可赵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为了打消所有人的顾虑,还是另有所图?

    一个忙碌的上午过后,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这样鸡飞狗跳折腾了一上午,倒是让吴雪确认了,那个凶手,或者说“玉江大盗”,就在这些人中间。

    众人跟着忙碌之余,吴雪独自来到了那晚事发的钟楼。

    在白天看去,这栋钟楼很是破旧,黑瓦已经掉了很多,散落在塔基周围,白色的墙体也已经剥落,灰白不一,就像是得了皮肤病一般。

    门依旧开着,保持着昨晚的模样。只是昨晚风很大,为了防止门来回摇晃,赵昊天就把那生锈的门锁别在了两个门环上。

    那锁上面纹着一个老虎头的模样,就算是生锈了,也还是依稀可见。锁有很明显的被人撬过的痕迹。这让吴雪很是惊奇,这样一把锁,恐怕锁芯都已经结了锈,又怎么会轻易撬开呢?

    如果凶手要把黑猴子的尸体搬上楼,他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木门的漆也剥落了很多,颜色已经变暗。吴雪看了看门,这木门常年未刷桐油也已经腐朽。凶手只要用力一拉扯,这把所连着铁环就会被一同扯下,他有必要浪费时间去一点一点拨开锈迹,用这种愚蠢的办法吗?这也未免太多此一举了。

    吴雪心想这凶手可真是胆大心细,杀了人居然还有心思去细细“开锁”。

    吴雪心里忽然一咯噔,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若是这只是在伪装,案发现场也就是黑猴子死亡的现场,不是在别处,就是在这塔楼里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吴雪推开门三两步走进楼内。

    阳光从楼顶的无遮钟亭渗漏而下,一道道光线照射在地面上。吴雪置身在这样一个内置破旧,灰尘翻飞的环境里,突然有种苍老的感觉。所以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只有阳光依旧。

    吴雪看了看地板,没有血迹,他俯下身子,也没有大片清扫过的痕迹。因为灰尘依旧覆盖着地板。地板上只有那晚他们在灰尘上踩出的淡淡脚印。

    吴雪心想,若是黑猴子是在这里被杀的话,血迹必然会溅到地面上,而凶手若是为了掩盖杀确切的命案现场,可能会可以清除血迹,那样就会一同将灰尘扫除。

    看来不是这里。吴雪敛起衣襟,攀上楼梯。每一节楼梯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吴雪来到楼顶那个圆亭子里。那口大钟就是挂在亭子下。他好奇地敲了敲亭柱,这才发现这些支柱居然是金属的。这个钟起码千金重,若不是金属的构架,恐怕年久失修的亭子已经被大钟压垮了。

    就算是在白天,吴雪站在这口钟旁边依旧觉得寒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蔓延心头。

    这口大钟似乎在诡异阴冷地笑着,让死者跟它亲密接触。钟上沾染着死者的血迹,甚至还有残留的皮肉黏在上面。

    吴雪觉得一阵恶心,劳累加上恐惧,几乎快要让他将早饭吐出来。

    他看了看地面,没有血迹,也没有认为擦拭过的痕迹。吴雪有些疑惑,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可他忽然想到,潘凤曾经说过死者可能有两种死法。一是被人扭断脖子,将脸砸烂,再吊在这里。二是先活活把他砸死,再将脖子拗断。

    如果在破坏死者的脸的时候,黑猴子就已经死了的话,那么他必然是躺在地上,被凶手毁坏掉脸部。那么地上就必然会沾染血迹,而此地很干净,干净到只有灰尘的存在。

    吴雪思忖着,那么就是另外一种可能,死者就是被活活砸死的。而凶手没有用任何东西,只是从后面抓着他的脖子往大钟上撞,直到把他撞死为止。而那些血迹和皮肉就是依据。

    想到这里,吴雪顿时觉得不寒而栗。这时候天色骤然变暗,飘来的乌云遮盖住了光芒。

第两百零三章 所有的可能性(其二)

    吴雪觉得不寒而栗。天色骤然变暗下来,而就是这么一瞬间,一股风吹过来,就不再是之前的温暖。

    吴雪看着血淋淋的现实,脑子里一片漆黑,似乎就连他的意识也变得晦暗起来。

    他不敢再看那口大钟了。就是站在它的旁边,虽然已经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似乎还是能听见那撞击产生的钟声,幽幽不绝,在狂风大作的夜晚嘶哑。

    就在吴雪沉湎于逝者的哀然神伤之时,忽然他的肩膀被人一拍。这一拍力气不大,甚至有些微弱,但是吴雪却被吓掉了半条命。

    吴雪猛一哆嗦,立马回过身,才发现不知道何时潘凤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他好像在笑,又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的面色在阴天黯淡的光景里更娟加晦涩阴沉。那是一层灰色的薄雾。不知道为什么,吴雪害怕此人的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眸子似乎也是灰色的,里面满是人们看不懂的东西,沉陷在眼睑框住的世界里。

    潘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你也在这里啊……”

    吴雪定了定心神,勉强说道:“我想再看看现场……”

    潘凤点点头,说道:“我也正有此意。”然后他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大钟。让吴雪感到胆战心惊的是,潘凤居然把鼻子贴上那块血迹闻了一闻,就好像是一个嗜血的野兽一样。

    不久,潘凤幽幽说道:“怎样,对于此次杀人事件,你有什么看法?”

    吴雪说道:“我猜测死者是被凶手活活撞死的,就是往这口大钟上面撞死……”

    潘凤点点头,说道:“那这么说,黑猴子的死因不是被扭断脖子了?”

    吴雪蹙眉道:“我也怀疑这种可能,但是现场周围没有发现血迹,地上的灰尘也没有被人为清扫的痕迹,除了一些脚印。”

    潘凤道:“有道理……”可是他疑惑地“啧”了一声,转而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地上没有留下血迹呢?”

    吴雪也是一怔。这个问题被他疏忽了。他喃喃道:“对啊……为什么既然是撞死在这口大钟上,大钟上沾染了血迹,为什么没有溅到地上……?!”

    潘凤道:“毫无疑问,这里就是黑猴子的死亡现场。地上的灰尘没有被擦拭破坏的痕迹,那么就怪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巧合,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潘凤略微沉吟,接着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是把死者活活撞死,又为什么要把他的脖子扭断?”

    吴雪叹息道:“因为泄愤。”

    潘凤有些吃惊,说道:“泄愤?”

    吴雪点点头,眼前似乎重现了昨晚的惊心动魄。他说道:“对于这庄子里的事,潘前辈知道多少?”

    潘凤动了动脚步,来到大钟前,吴雪看不到他的脸。良久,他才悠悠说道:“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被邀请来协助赵员外捉拿玉江大盗,实在是让我有些意外。”他略微低头思忖,似乎沉浸在自我的疑惑中。

    吴雪道:“意外?”

    潘凤接着说道:“我只是个衙门里的小小仵作,活事与我无关。我每日面对的,就只是各种各样的尸体。这个世界似乎离我很远,我时常听着街市的喧嚣,却毫无感触和亲近感。”

    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山庄很古怪,不过也有点让我兴奋的地方……”

    吴雪感到很是意外,惊疑道:“兴奋?”

    潘凤道:“你若是习惯了某一件事,如果突然失去了它的话,会很难适应。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但是经历了昨晚的事以后,我才发现,这个山庄远不太平。于是,闲暇松散的神经似乎再次紧绷起来,这样难道不会让人兴奋吗?就算是血淋淋的事实也好,就算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复仇也好,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事、能做的事,日复一日。或许……我们都卷进了什么复仇阴谋,也许下一个死者就是你我。如果真是那样,也许我会觉得解脱……”

    吴雪沉默良久。潘凤双手背在身后,灰色的身影在灰色的阴云里。

    潘凤悠悠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的话,你也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将这个躲在阴沟洞里的老鼠给抓出来。”

    吴雪很是疑惑,他的心里被一种悲凉和麻木占据,似乎就连剪不断的风也是。这栋钟楼沉浸在缭绕寂寥的江风中,似乎在述说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时,潘凤哈哈一笑,说道:“说远了……言归正传,对于刚才提出的那些疑惑,你还有什么看法吗?”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所有的问题都摆在眼前了。可总有琢磨不透的地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潘凤道:“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些血迹为什么会消失,还是在不破坏陈旧的灰尘的情况下。”

    吴雪道:“也许是因为布?”

    潘凤道:“布?”

    吴雪道:“也许凶手在把死者的脸往大钟上撞的时候,死者脸上蒙着布。”

    潘凤点点头,说道:“有可能……布遮着死者的脸,才没有让血迹顺着大钟流到地上。而布吸取了很多血。汲出的血沾染到了大钟上……”他咦了一声,接着说道:“可那些黏连的皮肉是怎么回事?如果死者脸上包着布的话,皮肉又怎么会在上面?”

    吴雪道:“可能是因为风……”

    潘凤轻轻一笑,说道:“是风吗……?”

    吴雪点点头,说道:“昨晚我们都是听到了钟声才发现了黑猴子的尸体。昨晚风很大,他被人吊在这里,扭断脖子,让他的脸对着大钟。因为风的原因,他像是一根撞钟木一样,不断地撞击摩擦着钟,所以皮肉沾到了上面。”

    潘凤道:“很有可能……风再大也不会把人的脸弄成那样,只有可能是他的脸当时已经被毁坏了,尸体在风吹动下,不断撞击大钟,所以大钟上才有些许皮肉的残留……”

    吴雪道:“按道理说,人被吊起被风吹动撞向大钟,是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的,只是因为绳子的绑法才让死者可以不胡乱摇晃,而是直直对着钟上撞去。”

    潘凤扬起头,看了看上面,绳子依旧吊在那里,绑着脖子的那根上面还沾染了很多血迹,已经发黑了。

    潘凤忽而笑了笑,说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他想了想,说道:“一直听说那黑猴子一身邪功,而且心狠手辣,死在他手上的武林高手不计其数,可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杀了呢?”

    这也是一直困扰吴雪的问题。他们都是听说黑猴子如何了得,可是谁也没见过他的身手,无法确认他的武功到了何种地步。但如果信了道听途说的谵言,那么能杀害黑猴子的人,武功必然已经到了很深厚的地步,否则又怎么能轻易将一个高手治服?

    吴雪凝眉道:“也许这个人的武功很高吧……”

    潘凤道:“我们刚才搜查了整个山庄,包括黑猴子的房间在内,都没有发现安神药或者其他催眠药物。而且,我检查了他的尸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目前来看,只有这种可能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可还是无法找到凶手是谁的线索。昨天晚上大风,一片漆黑,时间上也很模糊,而且每个人住的地方都很分散,都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根本无法指定一个可能的嫌疑人……”

    潘凤笑了笑,幽幽说道:“这个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他一定会再出现的……”

    说完,他就径直下了楼,只留吴雪一人呆呆地站在楼顶上。

    吴雪叹了口气,放远视野。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山庄,也可以看见自己所在的北院。

    这个山庄的构造毫无规律可言,里面没有任何美化,没有树、没有草,甚至连鸟也不会再此停留。里面的道路和亭子都很杂乱,就好像是随便排了几块青石当成路了一样。

    一阵风吹来,将吴雪的思绪吹乱,他感觉有些冷。一夜未眠,加上风吹,让他现在疲惫不堪。

    他不想再在这个让人孤寂恐慌的地方多待,于是走下了楼。他连中午饭也没有吃,就直接回到了房间,仆人上了一壶新茶,吴雪喝了一杯,像是静默的石雕一般坐在椅子上,保持着端茶的姿势。

    吴雪觉得无比压抑。这不是个会让人联想到美好景色、金娥娇嫔的山庄。这里就是一个监狱。一个冰冷无情,什么都没有的监狱,只会一点一点将人的耐心和理智消磨干净。而玉江大盗杀人事件将这种死寂打破,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来气。

    吴雪气恼地拍了拍脑袋,喘着粗气,他有种感觉,就算是玉江大盗还未杀人,他们迟早也会疯掉,从而自相残杀。

    这个地方太过诡异,太过压抑,它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它小到走上一圈不要两刻钟,它大到无论你怎么琢磨,都琢磨不清其中本质。

第两百零四章 废墟中的花朵

    吴雪像是发了疯一般在屋子里团团转,他不停地颠着步子,脚尖不停地敲击着地面,哒哒作响。

    这个山庄让人烦闷,气氛很是压抑,在里面的人根本坐不住。

    吴雪越想越心烦,他忽然觉得,若是有一个人可以在这里度过很长的时间,那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因为这个地方不光考验耐力,还考验心理的承受能力。

    只单单待了几日,吴雪就感到浑身无力,精神好像都已经失去了活力。而就是在这样的萎靡状态下,人又会像回光返照一样,突然感觉浑身燥热,坐立难安,好像一切都变得丑陋可鄙。

    虚汗已经攀上了吴雪的额头,他几乎感觉到呼吸困难,每喘一口气都要花费很大力气。

    有些事情根本不能想,也不该多想。在这个监牢般的山庄里,任何多余的思绪幻想都会让人发疯。

    吴雪感觉身体里好像燃着一团火,迅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条脉络,每一根骨头,灼烧着他的血肉,炙烤着他的皮肤。

    他心里很是明白,自己这是虚火上涌。夜晚的失眠、意外的惊吓,还有过度的劳累几乎快要将他的精力耗尽。吴雪想,再这样下去,自己定是要油尽灯枯,根本不需要玉江大盗来动手了。

    吴雪叹了口气,坐到床上,解去外衣,开始运用张节陵教授他的呼吸吐纳之法,来调节心率和体温。

    他盘腿打坐,久而久之睡着了自己也不知道。若是累到极限的话,根本就没有精力再去做梦了。他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没有意识、没有**、没有语言。什么都不存在的睡眠,好像陷入了漆黑的海底。

    而当他悠悠醒过来之时,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意识有些朦胧,好像独自一人过了很多年一样。而就是这样的睡眠,让他无比失落,因为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只几缕残阳斜照进屋子,屋子里黑黢黢的。他起身下床,摇摇晃晃地穿起衣服,打开窗户透气。

    他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江水,山脉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夕阳从后面映出一个山的轮廓,好似另外一个纪元。这一瞬间,吴雪感觉自己已经在无意识界度过了很多年,这些时光是他记忆里的空缺。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喝了一杯冷茶。他站在夕阳的边缘,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淡淡的身影,随时都会沉寂在无边无际的夜里。

    他有必要出去走走了,哪怕什么都没有,哪怕满眼疮痍,他也要让自己活动起来。待在这个屋子里不光让人感觉孤独,更让人产生难以忍受的负面情绪。

    吴雪独自走到了院子里,里面没有一个人,除了他自己。他很想去敲一敲他们的门,但是考虑到他们可能也在跟睡眠作斗争,也就作罢。

    北院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间客房,一条断断续续的石板路铺在岩石和泥土上,看起来像是生疮的赖皮狗。

    刚出了月门,吴雪正值思忖间,就迎面撞上了兰儿。

    吴雪赶忙拉住她,两人尴尬地相视一笑。

    兰儿道:“睡醒了?”

    吴雪点点头,问道:“怎么样了,早晨开始的那场搜查……?”

    兰儿有些沮丧,说道:“什么都没有发现,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混进来……”

    吴雪之前从潘凤那里了解了点情况,所以并不太意外。如果能发现什么露马脚的事情,吴雪才感到意外。

    兰儿看吴雪好像很是波澜不惊,便疑惑着问道:“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吴雪微微一笑,只是这个笑容看起来有种难掩的疲惫。他说道:“若是说可疑的话……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可疑。就像潘凤竟然是仵作这件事,如果他不拿出那双手套,谁能肯定呢?”

    兰儿道:“有道理……”

    吴雪转移话题说道:“你这是干吗去了?”

    兰儿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我去走走,屋子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好像哪里都很怪异。心里也很是憋屈……”

    她眼中倒映着夕阳,有些失神,幽幽说道:“如果……我们能像鸟儿一样就好了……可惜我们没有翅膀,飞不出这个牢笼……”

    吴雪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她的身子骨竟是这般纤细,让人不由得担心用力一点都会被捏碎。

    “我有预感,快了……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兰儿喟叹道:“可是,我们才来了两天,就是这两天,我感觉比过了两年还漫长……”

    吴雪笑道:“我们若是出去了,得要先把所有街道坊市都走上一遍,就算是重复也要继续走。”

    兰儿忽而抓住吴雪的手,睁大了双眼,说道:“我们想个办法吧……逃出这里。除了那个桥以外,应该也还有别的出路吧……?!”

    吴雪心中一阵抽紧,他发觉兰儿的情绪也很低落,几乎快要跌落到谷底。只是她很不擅长把情绪表达出来,每次都是藏在心里。倒是她每每排解吴雪的苦闷,让人信以为真她真的什么都不担心,永远无忧无虑。

    吴雪抓住她的手,他尽可能地想要鼓励她,可他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做出一两个动作。

    他也很是苦闷,但是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好了,我们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能找到一两条路可以逃出去……”

    兰儿委屈巴巴地点点头,说道:“你说这江湖上,有多少人为了一个财字丢了性命?可没想到赚钱困难,花钱却很容易……”她跺了跺脚,说道:“赚钱的路子千千万万条,可为何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早知道就不该来这个鬼地方的……”

    吴雪笑道:“因为最难的路子往往回报也是最丰厚的……所以人们总爱冒险。这就像是赌博一样,明知道可能会输很多钱,但心里想着还有可能赢更多的钱,哪怕倾家荡产,也会试上一试。”

    兰儿道:“接了这样的事情,可就真是像一场豪赌了……只是这赌的不是钱,是命……”

    吴雪拉着她的手晃了晃,笑着说道:“好了,不要多想了。等这次出去,我想个比较稳妥的赚钱方法……”

    兰儿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们去卖炒面吧!”

    吴雪噗呲一笑。

    兰儿娇嗔道:“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吴雪面带笑意,说道:“你怎么想到卖炒面了?……是不是想吃炒面了?”

    兰儿道:“你看啊,一份炒面买五文钱,加蛋加肉还可以卖得更多一点。每天卖出一百份,最低也有五百文,一个月就是一万五千文钱。除去成本的话,也可以赚上七八千文。”

    吴雪苦笑道:“你算得这么细致……”

    兰儿眼中放光,说道:“你说对吧!这岂不是很好的赚钱路子?”

    吴雪只笑着点点头。

    兰儿道:“欸,你这是什么表情?!”

    吴雪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兰儿你卖炒面的话,来吃饭的人应该很多吧……”

    兰儿沉浸在这条美好的赚钱方式里,脸带笑意,叫人看着很是觉得可爱。

    她笑着说道:“这真的是条挺不错的路子……”

    吴雪点点头,笑道:“可是那样一天下来,恐怕身子骨也散架了吧?”

    兰儿道:“哪有想赚钱还不愿意吃苦的好事?”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得到一些,终究要失去一些。”

    兰儿道:“失去的,说不定还会以另一种方式归还。”

    二人手拉着手,身披着夕阳,幻想着以后的日子,向山庄外走去。

    到了崖边,兰儿眼巴巴地看着对面,从那里下去,就是一条长长的坡道,可以一直通到临江城。

    可是他们现在只能看着那边,虽然中间只有一条深渊的距离,但是却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兰儿看着破坏的桥梁残迹,手不知觉抽紧了。

    吴雪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忽然感觉再多苦难也有渡过的一天。他可以想到很多很多,想到很多以后的事情。

    想着想着,他忽然嘿嘿笑了两声。兰儿疑惑道:“你笑什么?笑得这么诡异……”

    吴雪回过神,顿挫道:“我在想啊……怎么样才能到那边去呢?”

    兰儿望眼欲穿,失神道:“有时候,真的很想生活过得安稳一点……可安稳的生活过久了,就又会怀念自由自在的日子。”她看向吴雪,“人不总是这么矛盾吗?”

    吴雪道:“人就是所有矛盾的集合体……但是只要过得无愧于心,不就可以了?”

    兰儿喃喃道:“无愧于心吗……?”

    吴雪笑道:“好了,时间还长,人生也很漫长,很多事情不要一下子想完。若是把人生所有问题一下子全解决了,后半生岂不是很无聊?”

    兰儿咯咯笑道:“你这种想法倒是不错……”

    吴雪定了定神,正色道:“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两个,一是抓住那个玉江大盗,二是想办法先离开这里……”

第两百零五章 风筝

    吴雪叹道:“现在问题无非就只有那两个:一是如何抓住玉江大盗,二是想办法从这个命运多舛的山庄逃出去……”

    这两个问题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在这个地域狭很小,心里舞台却可以很大的地方,想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并不简单。这两个问题也困扰了吴雪很久。

    兰儿道:“若是对面有人烟就好了……他们见桥梁毁坏,肯定会跟外面联络,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这里荒无人烟……”

    吴雪看着从天上飞过的鸟,他现在无比羡慕它们,一对洁白的羽翼就是它们理想的桥梁。

    他喃喃说道:“若是我们像鸟儿一样就好了……”

    二人沿着断崖漫步着,不觉走到了面临江水的一边。

    今天晴朗,只几朵洁白的云在空中缱绻缠绵。正值春之佳节,又是难得的好天气,遥遥望去,对面的村子里除了劳作的村民,还在天空中飘着几面风筝。

    兰儿突发奇想,说道:“不如我们放火吧!”

    吴雪一惊,忙道:“千万不要想不开……”

    兰儿白了他一眼,笑说道:“当然不是那种放火,而是在这崖边燃放一堆火,让对面的村庄看见了,一定会上报的。”

    吴雪一想也对,可见到了此地离那边村庄的距离,就又打消了念头。除非整个山庄都烧着,否则在对面看来只是一点小火星罢了。

    吴雪笑道:“这是个不错的点子,可是距离太远了,中间还隔着一条江。若是他们侥幸发现了上报了官府,若想要道到这边来,得绕过整座山脉。等到了这边来,恐怕这里已经无人生还了吧……”

    兰儿觉得毛骨悚然,捏了一下吴雪的胳膊,说道:“别说得这么可怕啊……”

    吴雪笑着躲避,说道:“好了好了,是我危言耸听了……”

    兰儿沮丧着脸坐在岩石上,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村庄,幽幽说道:“好像去放风筝啊……”

    吴雪站在她身边,看着对面的村庄,笑着说道:“这样好了,等我出去了,我做几个风筝送给你。”

    兰儿揶揄道:“看不出来嘛,你还会做风筝?”

    吴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说道:“原来看过风筝师制作过几个风筝,我也试着做了几个,虽然没有老前辈他们那么技艺精湛,但也还是能飞的……”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停下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连连自言自语道:“飞……风筝……鸟……”

    兰儿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癔症,问道:“怎么了吗?什么飞、风筝、鸟儿的……”

    吴雪哈哈一笑,一拍手心,说道:“我们可以飞过去……!”

    兰儿闻之癔一怔,随之古怪地看着吴雪,以为他是憋在这里太久了,心智已经不正常了……

    她担忧地拉住他的手,说道:“你可不要想不开,什么飞不飞的……先待在这里就好了……”

    吴雪反抓住她的手,笑道:“我可还没疯啊……”

    兰儿道:“我感觉你快疯了……”

    吴雪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臆想……我的意思是,我们做一个类似于风筝的东西,我们抓着飞过去好了!”

    兰儿悄悄吐一口气,不无担忧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似乎想要抓住他胡思妄想的心。

    吴雪看起来很是激动,他的心脏狂跳。这是一种创作的激情,就像是一个孩子的好奇心。对一切都很好奇,对一切都怀有希望,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可以动手做一做。

    他说道:“这是可能的……可能的……”

    吴雪知道兰儿的担忧顾虑,便笑道:“你放心好了,这不失为一种方法,也许是最好的方法……只要这个风筝够大,够结实……”

    无果,兰儿也只好依了他,只当他百无聊赖地闲耍,只要时时看着他,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就行……兰儿忽然有着感觉,她好像是一个看着孩子的母亲,得时时盯着,生怕他出点差错,受了伤,自己心疼……

    说做就做,吴雪急匆匆回到山庄内,便去找赵昊天,问他有没有比较结实的木料。

    赵昊天也是一怔,问他:“你这是要干什么?”

    吴雪道:“做风筝……”

    赵昊天随之大笑,说道:“雪公子真是,真是童心未泯啊……”

    他并不以为意,只当他是消遣罢了。便吩咐翎歌给他准备了所有必须材料。实心木、铁丝、绳子、钉子、锯子、锤子、防雨布等材料。

    翎歌神情古怪地看着吴雪,只好像在看一个奇葩,她说道:“雪公子还真是闲啊,居然做起了风筝……”

    吴雪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

    翎歌双手抱臂,看着他一阵忙活,只一言不发,像是一个看着自己孩子做手工艺品的母亲一般。

    良久,她说道:“对于案件,你有头绪了吗?”

    吴雪抬起头,说道:“还没有……这里太闷了,而且还有一个变态杀人狂躲在这里。不找点事情做,恐怕我也要变态了……”

    翎歌道:“你现在就挺变态的……”

    吴雪:“……”

    看了一阵,翎歌道:“要我帮忙吗?”

    吴雪笑道:“给我倒杯水吧,怪渴的……”

    翎歌气狠狠地冷笑一声,她真想对着蹲在地上捣鼓着小玩意的吴雪的小屁股踢上两脚。

    可是她只是叹了口气,转去屋子里,将茶壶和茶杯都拿了出来,放在他的脚边,说道:“自己倒吧,我又不是你的使唤丫头……”

    吴雪停下手中的活计,倒上一杯茶,悠悠喝了两口,啧啧嘴说道:“翎歌姑娘泡的茶果然不一样……”

    翎歌瞄了瞄他,冷笑道:“当然了,我可是对里面吐了一口唾沫,能不好喝吗?”

    吴雪突然停下了手中的茶杯,口里的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翎歌忽而咯咯娇笑一阵,笑得花枝乱颤,她冲着吴雪眨眨眼,说道:“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毫无幽默感的人,没想到一出手就将我一军……”

    翎歌面带笑意,说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吴雪道:“我是这么感觉的……”

    翎歌道:“可感觉是会出差错的。”

    吴雪笑道:“是吗?可我始终相信第一感觉。”

    翎歌挑了挑眉,说道:“所以我就是个毫无趣味的人了?”

    吴雪道:“这是我罕见的失误……”

    “嘴硬……”

    翎歌坐了一会儿,就起身道:“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了,安心捣鼓你的小玩意吧……”

    出门前,她回眸说道:“这间屋子平日里没有人住,就暂且当做你的工作间吧……”

    吴雪笑道:“多谢翎歌姑娘了……”

    “好好做吧……没准以后是个讨小孩子喜欢的风筝匠呢……?”她娇笑几声就离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吴雪一人了。夕阳的剪影在屋子里形成了一个独特优美的画面。这间屋子确实空闲了很久,当翎歌把吴雪带到这里的时候,地上落着厚厚一层灰。在她吩咐下人打扫过以后,这里面就焕然一新了。屋子里简单拜摆放着几个简单的桌椅,这些对吴雪来说就够了。而且翎歌也刻意为他找了间比较安静独立的房间,好让他可以安心“创作”。

    这个房子在山庄靠近山庄中心,离赵昊天所居住的“碉堡”不远,就在它的北边一点,离吴雪住的北院也比较近。吴雪很是感激翎歌,她办事面面俱到,很让人安心。

    要做一个供来玩耍的风筝并不难,但若是要做一个可以载人飞行的就很难。

    吴雪也不是到能不能做成,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凭借着悠久过去的经验和思维的创新来打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风筝。这个风筝不光可以飞翔,还要载着他们重重的希望飞向彼岸。

    日暮渐晚,劳作了半天的吴雪活动酸软的筋骨,坐在椅子里,端着茶杯。一样透过门棂,斜射进屋子,吴雪就坐在这样一个半明半暗的场景里,久久出神。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风筝飞在天上,这只风筝没有丝线牵引,它是自由自在地,可以飞往远方。

    忙活了半天,吴雪也只是从一堆木材中挑选几根最合适的,将它们打磨光滑,修改至各处所需的长度。他计算下来,若是要做好,也大概需要两天吧……

    吴雪想,这两天可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不然自己的逃生计划可能受阻。

    光是一个风筝还不行,他得做出很多只风筝,可以让所有人都飞过去,这要花费很多时间。但当务之急是他先把一个可以载人的风筝做出来,试飞一下,若是成功的话,一起动手也可节省很多时间。

    吴雪这么计划着,走出房门。翎歌像是一个守护着孩子的梦的天使一般,还给他配了钥匙和锁,防止被误入其中的人给破坏了。他检查了一下门窗,见全部上了锁以后,这才安心走回去。

    一回到屋子里,就见兰儿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地面,脚来回摇摆着。

第两百零六章 吴家四秀

    吴雪在脑子里想着什么,呈现出一副低头思索的状态,他推开门,习惯性地抬起眼睛,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兰儿。她若有所思的,两只脚来回摇摆着,就好像是船家的姑娘将脚伸进水中摆水一般。

    她听见推门声便向门口看来,随之嫣然一笑,说道:“你回来了?”

    吴雪有些疑惑地“唔”了一声,把门光上了。他像是劳作一天归来的男人一般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倒了一杯茶。

    过了一会儿,吴雪笑道:“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兰儿道:“也没什么事嘛……”

    吴雪道:“没有午睡?”

    兰儿摇摇头,说道:“不知怎么的,突然睡不下去……”

    吴雪叹了口气,他知道她不是睡不着了,而是睡不安心了。

    “我已经把原材料加工好了,往后两天应该就能做出一个成品,希望能成功吧……”

    兰儿笑道:“有可能吗?我是说,让风筝带着我们飞过去?”

    吴雪笑着说道:“理论上应该可以,只要风力足够、风向正确,而且风筝只要足够结实、足够大,应该没问题。”

    他想竭力露出一个可以让她宽慰安心的笑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他如此希望笑容的力量可以改变现实。

    有时候笑容的力量未必有多强大,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可以理解,那不就可以令人心满意足了吗?

    兰儿笑着点点头,无比信赖纯真的模样。那是单纯的信任。

    “唔……唔……”她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后仰躺在了床上,突然问道:“你说那个繁春三城究竟美不美?”

    吴雪笑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了繁春三城了?”

    兰儿慵声道:“之前听你提起过嘛……”

    在这样一个地方,人的思绪可以变得很长很远,美好的幻想会在脑海中不断滋长蔓延,这就是所谓心灵的旅行。

    吴雪只仰头思索,一瞬间那些关于“繁春三城”的记忆就全部回来了。

    他悠悠说道:“繁春三城分别是孟羊、春觉、草夜三城……”

    兰儿笑道:“我不是要你像导游一样跟我讲解……我是希望像往常那样……”

    吴雪露出一个歉然讪讪的笑容,说道:“往常那样?”

    兰儿道:“往常我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不了解的,你总是用回忆的形式来想我述说,就像是讲故事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对那些城市感兴趣。再优美再繁华的城市无非就是一些景色的重复罢了,而真正让她心动的,是他和那些城市的故事。或者说,是他像个旅人一般在这些城池之间流转的经历和感想。

    吴雪苦笑道:“好了,那我还是这么说吧……”

    兰儿翻身坐起,一脸期待的模样,说道:“那么……雪儿哥哥也是去过那繁春三城的了?”

    吴雪笑着点点头,说道:“小时候跟父亲和几个姐姐去过……”

    兰儿眼中闪着光芒,那不是渴求,而是期待。

    吴雪也感觉莫名其妙,每当她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时,往日一些容易忽略的零碎细节就再次在脑海里浮现了。渐渐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也开始复苏起来,宛若春天的风拂过他枯竭的大脑,再次将生机唤醒。

    吴雪想起了那次关于繁春三城之行的事。令他惊喜的是,有些记忆不是想不起来,而是被他忽略了。只需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也许是某个熟悉的场景,或许是一句引导性的话……

    那年,吴雪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何年龄。春天,年少的吴雪和四位姐姐陪同父亲一同去往繁春三城。

    吴雪不知道父亲是去办什么事的,反正对于小孩子来说,父母的事他们永远也不关心。

    吴雪是吴家他这一辈的唯一男孩,不光生得皮肤白净,性格也是格外的好。所以他的姐姐们都很喜欢他。那四位吴家小姐分别是父亲的几个妹妹所生,她们分别叫:吴月、吴叶、吴笑、吴濯。至于她们为什么都姓吴而不是跟他们父亲姓,那时的吴雪自然也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她们愿不愿意跟他玩。因为在这样一个女眷众多的大家族中,幼年的吴雪一度怀疑自己也是个女孩,经常学习她们的习惯和动作,为此他的父亲吴清晗没少发火。不过令现在的吴雪庆幸的是,自己及时拨乱反正了。

    小时候的吴雪嘴巴很甜,又是一副纯真玉洁的可爱模样,没有人会不喜欢。吴雪不由得想,人的变化真的很大,谁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如此阴郁寡言,如此优柔寡断?

    那时,他嘴边经常挂着“月月姐”、“叶叶姐”、“笑笑姐”、“濯濯姐”。而最不开心的就是年龄最小的吴濯了。她生得可爱伶俐,吴雪也最喜欢她,可每当他喊她“濯濯姐”的时候,她都会拉扯着吴雪的嘴。她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不像三个姐姐那般,叫起来很顺口很好听。

    为此,吴濯总是提醒他:“记好了,别再这么叫我,再叫我就要生气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以后绝对不理你,你就是哭破喉咙也不理你!”

    吴雪自此对“濯濯姐”这个称呼绝口不提,而是改口叫她“小小姐”。之所以这么叫她是因为她本来就很小,一直也都很“小”。在吴雪跟她一般小的时候,她是那么小。而在吴雪比她高的时候,她依旧是那般娇小玲珑。

    为此吴濯很是气愤,因为三个姐姐都已经快有母亲姨母们那般高挑了,出落的也是越发水灵,她们亭亭玉立、顾盼生姿的模样每每都让她羡慕。

    从前,她是拉着吴雪的手。现在,是吴雪拉着她的手了。

    “吴家四秀”自然美名远扬,每当四姐妹出游的时候,所到之处的男子无不心驰神往,似乎就算是不喝酒也会有三分微醺。

    这次他们到了“繁春三城”也不例外。老早从城门外就有不少探头探脑的男女老少对着那条通往城中的道路急急观望。男子是想一睹传闻中的吴家四秀,而女子们是想来确认一下,她们究竟是不是真如传言那般是天仙下凡。

    而他们自然是希望落空了。因为吴雪想了一个“诡计”,就是把她们易容成普普通通的男子,再换上一身男子服饰。她们就这么扬长入城,只留下苦恼的人群。

    年龄最长的吴月娇笑道:“雪容弟弟真是有一手,这模样就算是母亲们来了,只怕也是分辨不出呢!”

    二姐吴叶揪着吴雪的耳朵,坏坏地笑道:“怪不得舅舅老是骂你,原来是你不好好学习,每天都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去了!”

    三姐吴笑总是来打圆场,悄悄拉过吴雪,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笑着说道:“姐姐们还是喜欢欺负雪容弟弟呢……”

    而依旧跟吴雪一般高的吴濯显得很不开心,只气鼓鼓地说道:“指不定这小子还有一肚子坏主意呢!”

    不知何时,吴濯也被姐姐们当做了小孩子,甚至是比吴雪还小的小孩子。她很讨厌她们自以为是地把她当小孩子,走在路上还要关爱似的拉着她的手。于是,她为了躲避姐姐们的手,就将手塞在吴雪手中了。

    她们比吴清晗的车队来得早了一点,无非是不想在长辈的看护下,好好地在繁春三城逛一逛。当然,被吴清晗发现后,直接快马加鞭追到草夜城将吴雪痛骂了一顿,若不是四位姐姐相劝,恐怕吴雪免不了一顿打。

    吴雪很庆幸有这样四位姐姐做挡箭牌,他的童年可以过得很开心、很无拘无束。回想到这里,吴雪忽然感觉酸涩难忍,酸到心里,酸到鼻子里去,几乎快要让他掉下泪来。

    现在的他掩饰地很好,几乎可以不露声色了。他只当自己是个故事的述说者,而不是生活的亲历者。

    她们一行人首先来到了孟羊城,此城以花雕酒闻名。一落脚,姐妹们就带着吴雪到了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楼,欲品尝一番。

    吴笑有些为难,说道:“我们……我们还是不该喝这酒的……若是叫舅舅知道了,恐怕,恐怕……”

    吴叶挑了挑眉梢,依旧是那般笑着,说道:“莫非三妹是怕了?”

    吴月笑道:“所以我们才来得这么早,尝一尝这花雕酒,才算不虚此行。”

    吴濯也跃跃欲试,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尝一尝吧!”

    见四女倒了酒,吴雪却只能喝果汁,这叫他很是气恼。他一拍桌子,把筷子一丢,说道:“这饭还怎么吃,又不给我倒上一杯!”

    四女皆是笑得花枝乱颤,她们笑这小弟弟可真是孩子气。

    吴月伸指掩唇,嘴角残留着笑意,说道:“雪容弟弟可真是个小大人了,怪姐姐们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吴叶碰了碰吴雪的肩,挑逗道:“怎么样,要不要姐姐我给你留半杯?”

    吴笑拉了拉吴雪的衣袖,劝阻道:“好孩子不要喝酒,哪怕是低度酒也不行……”

    可惜的是,吴笑的话,年少轻狂的吴雪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他自认为自己不比她们小多少,为什么要服从她的管教呢?

    现在想来却是无比后悔,自己总该顺着她的心意的。

第两百零七章 因·姻

    说到这里,吴雪几乎快要无法呼吸,只喘息一次,心扉就会抽紧一次。就像是灶台的风箱一般,只要一拉动,眼泪就会如同那熊熊升腾的火焰一般泛滥。

    兰儿觉察到了吴雪神情的细微变化,她知道,在他不露声色的表情之下藏着狂风暴雨。若是可以,兰儿真的想进入他的内心里看一看,但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

    而吴雪却只是悄悄地急喘了几口气,就像是抽泣一般。他微微一笑,分别给自己和兰儿倒了杯茶,说道:“喝点茶吧……春天容易口渴……”

    兰儿无声地捧着茶杯,轻轻地啜饮着。茶水无比苦涩,苦得就好像是人心一般。可随后,那丝丝香甜又会像嫩芽一般在心里滋生。原来生活就是有苦有甜,只是甜美的事情总是会被轻易遗忘忽略,而那些苦涩的事情总是会占据着身心,耀武扬威。

    良久,吴雪想接着故事继续说道,可兰儿却有些游移了,她虽然很想了解他的一切,但是却不忍心揭开他的伤疤。

    可吴雪却很想继续说下去,因为往日的那些记忆,已经像山洪一般沸腾着向他狂涌而来。

    在孟羊城,她们一同去偷偷尝了花雕酒的滋味,只是后来出了点意外。在春觉城,她们一同去观赏了城外连绵的花海,清风徐来,鼻尖满是清幽的花香。在草夜城,她们坐在芳草连天的坡道上,一起看了绚烂的烟火。

    那确实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只是当时不觉得,现在才后知后觉。

    至于那杯花雕酒,她们谁也没有喝。吴雪也没有。

    吴雪想起了吴笑姐姐说的很长一段话:“这酒啊,我们现在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无非就是好奇想要学着那些意气风发的江湖大侠。可什么东西都有个漫长的准备过程,就像是埋藏在土里的种子一样,到了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如此。强行把它取出来,也不过依旧是颗种子罢了。等待虽然漫长痛苦,但开花的时候才会格外美丽……”

    众人都真挚认真地看着吴笑,她红着脸,低垂眉眼悠悠说道。良久,才发出一阵阵开怀的笑声。

    吴叶啧啧嘴,笑道:“三妹还是……还是这么……这么……呃……多愁善感!”

    吴月搂着吴笑的胳膊,揶揄道:“谁叫我们三妹是个具有忧郁气质的小美女呢?”

    吴濯已经忘了酒的事情,什么花雕、雄黄、女儿红……反正她也搞不懂,也不是太感兴趣。比起酒来,这里的佳肴美味更合她心意。她已经早早吃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众人,疑惑道:“怎么了?不喝了?”

    吴雪抱着手臂,像极了小大侠,他正色点点头,抑扬顿挫说道:“不喝了,这酒不对味,可能是还没到该喝这酒的时候。”

    四女皆是发笑不止。

    吴叶很喜欢欺负他,她像是早有预谋,凑近了吴雪,笑道:“怎么了,雪公子?姐姐不请你喝酒你偏要喝,怎么现在要请你喝了反倒不喝了?”

    吴雪害怕了吴叶的笑。他很明白,根据往日的经验,这个笑容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温柔可人。

    他立马变成了一副乖巧温驯的好弟弟模样,笑道:“你们都不喝了,我也不想喝了。”

    于是众人将酒倒回酒壶,重新封上壶口,用红绢布盖好,并将这壶酒“敬”给了之后赶来的吴清晗。为此,吴清晗还快慰地笑着说道:“孩子们长大了,懂事了……”这叫她们很是赧然,只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吴雪坐在椅子里,往后靠了靠,似乎在找寻一个安全的依靠。他喝了口茶,将她们的对话还有神情面面俱到,细致地传达给了兰儿。

    在兰儿看来,这四位已经逝去的姐姐们却是那样美好,就像是孩童不染尘埃的梦境一般。她们已经远远逝去,从此不会再出现,不会再嬉戏打闹、或取笑或安慰吴雪。

    在吴雪脑海里,忆起她们的不是那晚可怖的大火,而是关于她们最美好的一幕幕画面。

    为此,吴雪很长一段时间每晚都沉浸在绝望痛苦的梦境里。不光是为她们,也是为这世上所有悲戚的事物。醒来的时候,总是难以排解心中的失落,只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妄为。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吴雪都很怨恨孙伯为何要拼死将他救出来,与其让自己在这寂寥冷酷的江湖彷徨,不如让他跟家人们一同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更好。

    可是吴雪心里没有那种恨意了。虽然现在他依旧无法从那每晚折磨他的噩梦里走出来,但他已经不是那么痛苦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依然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同踏上茫茫江湖路。还有,还有一个人,此人现在就坐在他的身边,细细地听着他的“故事”,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吴雪不知不觉就握住兰儿的手了,这双温暖的小手时时给他力量,让他可以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还有一种除了感激之外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强烈,占据着他的身心,他已经心不由己无法自拔。若是她忽然像是一阵风般消失不见了,他可能会发疯。

    吴雪忍着泪,只微微发出抽泣声,但是眼泪一颗也没有掉下来。

    这个山庄困住了他们,但没有困住他们的心。身体尽可能被囚禁,心灵却永远自由自在。

    而后来吴雪才明白,这江湖上每一个人都活得很辛苦,即使是名震江湖的大侠们也不例外。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等等等等。在这半瓢江湖,每个人的命运都被牵连进去,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心又怎么能由得自己呢?

    在兰儿面前,吴雪不想表现得悲悲戚戚的,好像要博得她的同情和怜悯一样。所以他压制住了内心狂涌的浪潮。

    他向着兰儿轻轻一笑,笑得一如往常那般轻松。兰儿不知不觉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她知道自己无法弥合他过去的伤口,但也可以给他一点安慰。

    兰儿歉然着低声道:“雪儿哥哥……我总是好奇心太重……千不该万不该再让你想起那些往事,还是用残忍的方式让你说出来……”

    吴雪晃了晃她的手,笑道:“其实我该感谢你才是……”

    兰儿怔怔失神,吴雪接着说道:“是你让我有勇气面对那些事情,要不然,它们可能会缠绕着我,直到我死……”

    他的那个不吉利的“死”字的音还没完全说出,他的嘴唇就被兰儿的嘴唇堵住了。她闭上眼,红着脸,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吴雪比她还要胆战心惊。

    他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如果之前遇到的种种难以置信的恶因让他反感恶心的话,此刻的难以置信却叫他满心甜蜜。

    兰儿只笨拙地拥上了他的嘴唇,轻轻一触碰,又抽离回来。他们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显得很是稚嫩。

    她面若红霞,立马扭过脸去,不敢再看吴雪。可他们的手却从未分离。

    良久,吴雪才反应过来,他的灵魂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之前已经飞向了五湖四海。这一吻的威力简直比这世上最强的高人出手的威力还要大,强大许多倍。

    很久,他们才开始说话。

    兰儿扭过脸,低着头,呢喃道:“不要总是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吴雪道:“好,我再也不说了。”

    兰儿道:“你总是这么说,却没有一次兑现……”

    吴雪道:“我保证,以后再说一次不吉利的话,一定叫我不得好……”

    兰儿气狠狠地回过脸,嗔怪道:“还说,还说没有?!”

    吴雪现在又仿佛回到了三岁小孩的年纪,变得天真而又手足无措了。

    “对……对不起……”

    兰儿气极反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哼?”

    吴雪忙捂嘴巴,他忘了,自己也对兰儿保证过,不要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可是,他的内心却有万般歉意想要对她述说,虽然他也没有什么可言语,但就是想说。

    看见吴雪手足无措的呆傻模样,兰儿轻轻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幽幽说道:“这次记得了吗……?”

    吴雪犹豫再三,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背后,贴耳说道:“记住了……”

    他以为这世间的所有爱情都是轰轰烈烈的,好像不死不休似的。但当爱情真的来到时,却是如此的克制,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一点事,会将那份美好给破坏了。

    蜜糖色的夕阳已经躲在了山后面,天色渐暗,很快就是夜晚的来临了。

    这时,吴雪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张节陵大咧咧地走进来,吆喝道:“雪兄弟,该去吃……吃……”

    他把“该吃饭了”的话给咽了下去,神情古怪地笑了两声,转头就往外走,立马把门关上了。

    吴雪和兰儿听到外面张节陵对众人的说话声,只觉得好笑。

    “他不舒服,不吃了。”

    石业兰狐疑道:“不舒服?怎么突然不舒服了?我去看看好了……”

    张节陵对游天星使眼色,于是游天星古怪地笑了一下,他从张节陵的反应来看,心里就有数了。

    他说道:“是啊……那个,那个……我们先去吃吧,等会给他带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第两百零八章 暗之桥

    张节陵搂着石业兰的肩膀,嘿嘿笑道:“没事,没事。我们先去吃点,等会给他们带点好了……”

    石业兰疑惑道:“他们?”

    张节陵一怔,自知自己说漏嘴了,忙打圆场道:“哈哈……哈哈……哪有我饿得眼花头晕了……”

    这时,背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吴雪和兰儿走出来,佯装疑惑不解看了看众人。

    兰儿歪歪脑袋,说道:“怎么了吗?”

    张节陵一怔,他原本是想给年轻人创造机会,没想到他们倒自己走出来了。

    石业兰上下看了看吴雪,面红气盈,怎么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便问道:“你身体不舒服?”

    吴雪向石业兰微微拘礼,笑道:“多谢师傅关心,徒弟已经没事了……”

    石业兰将信将疑地道:“哦……”

    游天星对于这种“圆谎”情况很是不习惯,也不适应,忙说道:“好了,好了。既然没事,那就一块去吃饭吧……”

    吴雪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气闷添堵,但是已经不像是先前那般被负面情绪折磨身心了。每一次情感的失控和宣泄,都只会让自己的身体更加遭受打击,这种感觉就像是握起拳头对着墙壁发泄一样。虽然很爽,但是也很疼。而过后,那种漫无止境的空虚感是怎么也无法弥补的。

    现在他很开心,几乎快要憋不住嘴角的笑意,变得肆意妄为起来。

    众人都发现了他的变化,很是不解。

    赵昊天笑道:“我看雪公子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兰儿一听这话,脸先是红了,小小的欢喜在她心中发芽,既羞涩,又甜蜜。

    若是有人在很久之后问吴雪:“雪公子,你觉得爱情是怎么样的呢?”

    问他话的人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年人。

    那时的吴雪终于可以释怀地笑着回答道:“爱情永远没有固定的形状,它是朦胧的,会使倾心者的双眼和心神模糊不清。同时,就是因为这种无可奈何的朦胧感,它也会因人而异塑造出无数形状。你喜欢哪一种形状,就去那么做好了。”

    只不过现在的吴雪沉醉在初恋的甜美之中,那种朦胧感像是薄雾笼罩着他的大脑和精神。他终于明白,原来会让人沉醉的,不光是酒,无比真挚的感情比什么都要珍贵,也远比酒更加解愁。

    而他只想把这份简单的欢喜藏在心中,只与她二人分享。虽然这种呼之欲出的感情很难克制,但他还是很好的不露声色地说了出来。

    “我在想,若是我那风筝可以飞起来,那该多好?”吴雪说。

    赵昊天一愣,随之和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赵昊天带着笑意,说道:“雪公子果然有趣……”

    吴雪打了个哈哈,眼神跟兰儿的视线触碰了一下,像是触电一般,急急忙忙收了回来。

    鹰爪老四也不来饭堂吃饭了,他和孙鹏一样,让仆人送上门。

    潘凤依旧是那般,面无波澜,仔仔细细地挑拣着饭菜。为此,赵昊天曾提议给他单独做些清淡少料的饭菜,而潘凤拒绝道:“跟你们一样就好,我不想被特殊照顾。”

    吴雪觉得此人真是奇怪,但是不像是个坏人。人人都有点小怪癖,只要这种怪癖别让他人困扰就好。潘凤做的很好,也很会克制自己,就好像他已经无欲无求,只是过着枯燥单调的仪式一般的修道士生活。也许对他来说,生活和检查尸体没什么两样,都是在一堆腐烂的、散发着异味的组织器官里找寻点些许乐趣。

    这几日吴雪已经无心去捣鼓那个什么风筝了,他无时无刻不想与兰儿见面,就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会在脑海里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来。吴雪曾经对那些陷入爱情漩涡无法自拔的男男女女很是不解,觉得他们经常会做一些可笑的事情。但是他现在明白过来,这种难舍难分的感觉多么美妙,只叫枯燥乏味的日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就连日复一日的生活都可以变得绚丽多彩,还有什么不能变呢?只不过是他当时有些惘然,旁观者清罢了。

    而兰儿却总是像是要和他捉迷藏一样,笑着躲避他,告诉他:“你快去忙吧,别忘了做个大风筝,既漂亮又结实的那种。”

    吴雪在工作间里开始了辟谷者的坚韧生活,他发觉自己有些被冲昏了头脑,谁叫它来的太突然呢?他曾经想过很多事情,生老病死、宇宙万物,小到土壤里的蚂蚁,大到天上漂浮的星体,但是他始终不曾了解过爱情。对他来说,爱情就跟星体之间漂浮的“黑暗物质”一样,看不透,抓不着,却又真真实实存在。

    每每当他抬起头仰望星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无法填补的空缺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把那种东西称作是类似星星之间的黑暗桥梁,只是不容易发觉罢了。

    而现在,他心中断裂的桥似乎已经修建好了,只要他徒步走过去就行。

    吴雪这几日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风筝当中。他几乎快要忘记了时间,有时候连饭也忘了吃了。

    当兰儿来到这里找他的时候,他就会像是被家人探视的牢犯一样开心激动,而且又有点赧颜羞见。

    每次,兰儿来这里的时间都不长,她不想打扰到他,因为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了她喜欢的那个认真专注,虽然有时会茫然发呆,有时会傻里傻气的吴雪。

    她总是来看一看吴雪的情况,只说一些简单的话就不再停留,他希望可以专注地做一件事。

    而吴雪虽然心里牵念,但往日的习惯重新回到了身上。当他执着于一件事的时候,就希望把它做到极致,尽管他平常都是一副懒散心不在焉的模样。可能这就是迷途者的觉悟吧。

    令吴雪开心的是,每天晚上他们都会绕着山庄走一走,虽然没有什么可以观赏的,但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似乎就连这座孤僻压抑的山庄也变得生机勃勃了。那个什么玉江大盗还有莫名其妙的凶杀案几乎快要被忘却。

    可是他们没有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也知道此刻他们面临着不可预料的危机。唯一遗憾的是,这里虽然地势比较高,但是始终见不到星星。这里的云层太重太厚,这座山庄太过不解风情,把那些闪光的小精灵全部驱逐了。

    而随着另一桩凶杀案的突然发生,打破了这种宁静。让他们从梦幻的云端落入现实。现实总是残酷的,它会用各种难以想象的方式来让人的身心疲惫,让人的神经紧绷。

    那日依旧像往常一样,吴雪制作着可以载动他们飞出这里的“风筝”,只要等到一个大风天,这里不缺这样的天气,就可以逃出这个封闭的山庄。他这样幻想着,好像已经飞出了这里,到了梦的彼岸。

    那天晚饭之后,众人照例坐在堂中喝茶,偶尔闲聊几句。可不多久一个女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打破了这种虚伪的表象。

    吴雪看那个女仆,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满脸惊恐,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赵昊天本想发作,但见到她衣服上的血迹就立马谨慎起来。

    一进门,那女仆就被门槛绊倒在地。张节陵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扶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女仆显然是受惊吓过度,浑身颤抖,脸色发白,满是恐惧之色,嘴巴动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张节陵将她扶坐在椅子里,给她倒了一杯茶,那女仆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喝了一口茶水,随之被呛得接连咳嗽,而后又忽然吐了起来。

    满屋子里的人都很疑惑,但心也随之抽紧起来。

    看样子,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吴雪看那女仆衣襟上沾染着一块血迹,还没有干,在夕阳里泛着暗红的魅色。

    良久,那女仆才说起话来。她坐在椅子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张节陵道:“好些了吗?”

    那女仆呆滞地点点头。

    张节陵接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怕,我们都在这里,你尽管说好了。”

    那女仆警惕地扫了众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胆怯和恐惧。现在坐着的,只有她一个下人坐着,其他的都站着等待她的回答。

    女仆惶恐地想要重新站起,但身体无力,又坐了回去。

    张节陵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尽管说好了,其他的事,不要关心。”

    那女仆这才幽幽说道:“他死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欲想呕吐,张节陵给她注了一股真气,这才将她游离的魂魄收回。

    赵昊天急迫道:“谁死了?!”

    那女仆看起来很害怕赵昊天,身子往后缩了缩,哭腔道:“孙鹏死了!”随后她就大哭起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玉江大盗又出手了!

    张节陵吩咐其他仆人照看她,接着就一个箭步冲出房门,向着孙鹏居住的东院跑去。

    吴雪和众人来到孙鹏的住所之时,眼前的震撼景象让所有人都是浑身一寒。

第两百零九章 暗之桥(其二)

    当吴雪看到孙鹏屋子里的情形时,差点没站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脚底窜了上来,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团浊气。

    整个屋子都沉浸在残余的夕阳里,黑茫茫一片。但是那种震撼、恐惧、恶心的感觉并不会随着黑暗一同消失。它们只会在越发阴暗的地方闪着更加刺目的光。

    赵昊天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地模样。而说是难以置信,可能难以描述众人的面色和情绪。

    他张大了嘴巴,露出一个很是怪异的面相,他的脸扭曲着,这样一副场景就好像是在一个永无止境的梦魇。从他嘴巴里不断发出呓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赵昊天几乎快要晕厥过去,被身后的石业兰扶住,这才没有倒下去。

    屋子里的“人”,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似乎就连常年跟尸体接触的潘凤也有些难以承受。他见过因为各种死因而形状各异的尸体,但从来没有一具尸体像这样……这样令人惊悚!

    兰儿只从人缝里瞥见一眼,面色一变,喉咙动了动,立马俯下身子呕吐了起来。之前吃的晚饭全部吐了出来还是止不住那种恶心,她不断地重复着干呕的动作。

    吴雪只是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和恶心,但是他感觉自己的胃里已经开始扭曲了。

    兰儿终于止住了呕吐,她把头埋在吴雪怀里,不断发出沉闷的哭声:“为什么……为什么?!”

    吴雪搂着她的肩膀,尽可能安抚她的情绪,虽然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安定下来。

    所有见过屋子里的情形的人都无法镇静下来,夕阳从面向西敞开的门斜射进屋子,整个屋内般阴般明,十分昏暗。

    良久,石业兰蹙着眉头,叹了口气,神情冷峻道:“看来这个杀手已经丧心病狂了……”

    游天星也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去过很多地方,也纠缠进很多稀奇古怪的江湖事,但是这样一幅场景他也是此生头一遭见到。

    他抿着嘴唇,不再看屋子里的情况,凛声说道:“这次是孙鹏……”

    这具遗体已经无法再搬走了,只能让潘凤就地检查。

    他们在外面等着,所有人都惊魂未定,沉闷不语。

    此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翎歌和几个下人提着灯前来。

    翎歌看向众人的面色,微微一怔,她什么也没有问。一个好仆人见到主人心情不快,就不该再问他所怎么回事。这点,她心知肚明。

    她吩咐了下人将东院的灯点亮,便将他们遣走。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一行人了。

    翎歌往孙鹏的屋子里瞧了瞧,除了一个拿着灯烛的潘凤,其他的东西都隐藏在昏暗里,看不清楚。

    翎歌见此情形,心中已经有数了。她略微低垂眉眼,问吴雪道:“孙鹏……出事了……?”

    吴雪只微微点点头,有些出神。

    他现在已经彻底被点燃了。他的思绪和情感都已经被这个残暴凶狠的凶手给激怒了,像是一团火一样在眼中熊熊燃烧。

    翎歌只轻轻道:“你面色很不好……”

    吴雪因为被凶手激怒,而身体有些颤抖。他的脸色也变成无血色的苍白。

    吴雪勉强露出一个苦笑,说道:“谁见了里面的景象,都不会面色好看的……”

    翎歌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吴雪,兰儿在一旁呆呆地站着,有些出神。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她看向吴雪,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皮肉,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恼怒让他有些情绪激动。

    吴雪咬着牙低声说道:“我一定要抓住这个玉江大盗!”

    翎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和担忧,说道:“你的情绪很不好,如果你不冷静下来的话,不光无法思考,而且,也会着了玉江大盗的计……”

    被她这么一说,吴雪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情绪就像羽毛,它可以被大风骤然吹起,但是它也会慢慢落下。吴雪的情绪就像羽毛一般,慢慢沉了底。

    翎歌道:“冷静下来了?”

    吴雪长长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好。”翎歌说。

    过了半个时辰,潘凤浑身是血的走了出来,他将手套和披在身上的白衣脱下。一出门,看向众人,只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里已经检查完了。我们去议事厅说吧……”

    众人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于是就来到了中部的议事厅。他们各自分散在屋子各处,皆是面色阴沉。

    潘凤洗了手,这才回到大厅内。但是他身上依旧有着浓厚的血腥味。

    赵昊天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怎么样了?”

    潘凤面色有些为难,说道:“我从来没检查过这样的尸体,所以可能会有所疏漏。如果有疏漏之处,大家也可以再去现场检查一下,毕竟,每个人看待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没有人接话,更没有人想去那间屋子。

    吴雪问道:“潘凤前辈,孙鹏的尸身有没有什么线索……?”就算是提到,吴雪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异常。

    潘凤叹了口气,凝眉道:“尸体成那样,已经……已经不能完全掌握其中线索了,有很多东西都被破坏了……就算是有,也已经难以辨别了……”

    听了他的话,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屋子里的气氛很是怪异,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似乎都被昏暗的灯光描摹得模糊不清了。

    张节陵幽幽道:“那具体情况如何?”

    潘凤接着道:“应该……应该是被利器所杀,然后……”他没有再说下去,那里面的情况,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游天星道:“利器?”

    潘凤点点头,说道:“是利器没错。从骨头和皮肉的平整伤口来看,是被极其锋利的利器斩断的。而且凶手的力道极大,是一次将尸体破坏成那样,没有补砍的痕迹。”

    事实已经确认了,这座山庄里藏着一个变态的杀人狂。

    吴雪道:“会不会是因为泄愤的原因?”

    潘凤沉吟道:“目前来看,很有可能……但是如果说是泄愤的话,实在是有些牵强。”他面色一灰,沉声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恨意,能让凶手在杀死孙鹏以后还将尸体破坏成那样……?”

    没有人能回答他。

    兰儿依靠在椅子里,显得格外瘦小,她的脸色苍白,意识有些恍惚。吴雪就站在她身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身上。

    他低着头,放在下巴上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鼻子上。他向来习惯如此。一是可以遮挡自己的表情,二是可以不受外物干扰专心思考。这正像是蝶梦对于他经常摸鼻子的判断。

    吴雪的脑子里一堆疑问。可这些疑问并没有可以解开的密钥。若是凭空想象,恐怕会疏漏很多问题。

    潘凤道:“情况就是这样……”但他皱了皱眉头,奇怪地说道:“只有一点比较奇怪……”

    张节陵问道:“哪里奇怪?”

    潘凤疑惑道:“死者身上什么丢失了一些东西……”

    张节陵道:“什么东西?”

    吴雪见他面色诡异阴沉,预想有很不好的话要说,于是他想先带兰儿回房。

    兰儿有气无力道:“雪儿哥哥不在这里吗?”

    吴雪笑道:“不听了。没有什么要紧线索可查。”

    兰儿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独自回房遭遇不测,便说道:“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没事的……”

    这时,翎歌走上前来,说道:“这样吧,反正我对这案件也没什么兴趣,就让我陪兰儿妹妹回房吧……”

    吴雪有些讶异,他看向翎歌。只见她微微笑着,说道:“怎么,不相信我吗?”

    吴雪还没有回答,兰儿先说道:“怎么会呢……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翎歌姐姐在,也正好可以说说话……”

    翎歌挽着兰儿的胳膊,回头向吴雪神秘一笑。吴雪感觉,她就像是一个绑匪,将他的宝物给盗走了。

    吴雪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但是他有些疑惑,兰儿为什么要单独和翎歌回去呢?还有,吴雪最关心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就连翎歌也不例外。她是否可以信任呢?

    待二女走远了以后,众人又重新回到案件中。

    一个女仆上来给众人奉茶。

    吴雪见不是往常的那一个,往常那个给他们送茶的女仆就是今日被吓破胆的女仆。

    吴雪想,她大概是来顶替那个女仆的吧……

    赵昊天问那女仆道:“青柳,春桃怎么样了?”

    那前来顶替的女仆微微福礼,说道:“回主人话,春桃吃了些药,已经睡下了。”

    吴雪心想,春桃大概就是那个女仆的名字吧……那这个女仆应该是叫青柳了。

    赵昊天疲惫地点点头,说道:“有什么事立马向我禀报。”

    那女仆称是,接着就退出了房间。

    于是,赵昊天摆了摆手,说道:“潘兄,你说说吧……”

    潘凤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一沉,声音忽而有些沙哑。

    他幽幽说道:“他的头和四肢不见了!”

第两百一十章 暗之桥(其三)

    兰儿因为身体不适,已经由翎歌陪同回房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他们又回到了此次事件的血腥、险恶当中。

    潘凤面色阴沉,这次案件也是他头一次见到。远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案件都要暴力、血腥。就算是他,也有些难以适应。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压下心里的惊惶,说道:“孙鹏,或者说死者,他的头和四肢全部不见了!”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当时他们虽然都在案发现场,但是屋子里光线太暗,而且窗帘全部都拉上了,虽然可以瞥见里面的惨状,但是没人可以盯着那样的尸体细看少了什么东西。

    赵昊天额头沁出了冷汗,满脸震惊,喃喃道:“不见……不见了?!”

    潘凤点点头,说道:“我找遍了屋子,没有发现残缺的部分…”

    赵昊天一屁股瘫坐回椅子里,说道:“这……这是为什么……?”

    潘凤凝眉道:“目前还不知道凶手为何要将他的头部和四肢给弄没……”

    吴雪沉默了良久,此时问道:“那房子外面呢?”

    潘凤说道:“我也这么怀疑过,但是院子里没有井,房顶上、甚至院子外面的悬崖,都没有发现……”

    张节陵道:“那么说,凶手是有可能将他的头部和四肢扔到了悬崖下的江里?”

    潘凤叹了口气,说道:“有这种可能,但是我不确定……孙鹏屋子的窗户可以到悬崖边,但是并没有足迹。但从距离上看,只要凶手力气足够大,就可以将残体扔到将里。”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这与以往的事件都不同,他们只能坐在屋子里,依靠仅有的些许线索推测所有的可能性。吴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如果他们不能收集更多的证据的话,就一定还会有人受害。

    从前两期案件来看,这个凶手已经失控了。他的理智和人性在一点一点被杀戮的快感所淹没。如果不能及时制止,恐怕这里还会发生更加邪恶的事情。而且,他虽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是还没失去智商。所有的现场都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但总是被一种异常诡异残酷的气氛笼罩着。

    第一次,黑猴子以“撞钟木”的形式而死。第二次,凶手将孙鹏大卸八块,而且尸体还丢失了的一部分。最麻烦的是,两句尸体都有很严重的破坏,就算是经验老到的潘凤也无法推断死亡时间。

    吴雪暗骂了一句:“可恶……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他握着拳头,右手的指甲嵌入皮肉,左手因为有手套的保护,并没有受伤。

    冷静……冷静……

    吴雪反复对自己说。

    这是凶手的心理战,是一场与他们之间生与死的较量。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他们,让恐惧植入他们的内心。

    沉默良久,游天星忽然说道:“窗户边,还有外面的泥土有没有血迹?”

    潘凤一怔,他忽然明白了游天星的意思。如果死者的五体是被凶手给扔到江中的话,窗户上和外面的泥土必然散落一些血迹。

    潘凤摇了摇头,说道:“当时光线太暗,我打开窗户检查外面的时候,也没注意到……”

    不过,随后张节陵又提出了游天星所猜测的疏漏之处。

    张节陵说道:“就算是抛出窗外的江中,只要五体被吸血的步包着,也不会散落血迹……”

    故事发展到这里,又到了僵局。

    张节陵咬着牙,说道:“我们都只是在原地转圈,根本没有进展……就算是丢失的五体找到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听到这里,吴雪突然神色一怔,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

    他急忙问道:“死者的屋子里有没有发现那把剑?!”

    潘凤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剑?什么剑?”

    吴雪道:“孙鹏的剑!”

    潘凤忽然明白过来,凛声道:“没有!”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孙鹏很喜欢他那把七星剑,几乎是形影不离。那么,那把剑为什么消失了呢?

    张节陵一拍脑门,惊呼道:“这么说,凶器就是那把剑了?!”

    吴雪神色冷峻,点点头,说道:“很有可能。那把剑也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在杀了孙鹏以后,将其带走,或者丢入了江中。”

    石业兰说道:“凶手现在就在这座山庄里,要想带着那把显眼的剑躲在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游天星点点头,说道:“如果那把剑就是凶器的话,凶手为了继续躲藏在这座山庄里伺机而动,是不会带着这么显眼的一把剑的。”

    张节陵苦笑道:“那么……这把剑应该是被凶手用来杀了孙鹏以后,丢入了江中?”

    吴雪有些气恼,说道:“只有这种可能了……”

    他陷入了疑惑,凶手为什么要把孙鹏的五体和剑都投入江中呢?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吗?仅仅只是为了报复有些说不过去,很有可能这些东西带着必然的证据,可以指正凶手!

    但是这些东西都找不到了。

    商议下,众人决定,还是先检查一下孙鹏居住屋子的窗外。

    于是众人出了山庄,绕了一大圈,来到了孙鹏屋子的窗户底下,细细观察了一番。

    吴雪小心翼翼地看着窗户外面的泥土。由于地理原因,这里的土壤很少,几乎只是些覆盖在岩石缝里的些许沙土,稀稀落落,光秃秃的,是个不毛之地。

    在这样贫瘠干枯的土壤里,什么生机都不会滋生。

    除了险恶。

    出于保护现场的考虑,其他人都没有靠近,只有潘凤打着灯笼照看。

    吴雪主动请缨道:“一个人难免会有疏漏,我也陪潘前辈看一看好了。”

    于是吴雪也拿起白纸灯笼来到了孙鹏的窗户外。

    他细细看着地面,更第一次凶杀不同的是,这窗外的地面上发现了向着悬崖散落一地的血迹,虽然很细微,间隔也很大,但也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潘凤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凶手确实是将那些东西丢进了江中了……”

    到了这里,吴雪又疑惑了,为什么凶手这次没有将血迹“隐藏”,而是让它们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这里?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可是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凶手可以制造的迷雾,还是他想多了?

    众人满面愁容,回到了议事厅。事情到了这里,东院和南院的孙鹏和黑猴子都已经命殒,死的不明不白。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但是他们除了干等着,就什么也做不了。

    议事厅里气氛压抑沉闷,隐隐透露着死亡的气息。这里之前,躺着黑猴子的尸体,现在那具尸体虽然已经放回了他的房间,但是弥留在这里的气息并没有消散。它就犹如阴云一般笼罩在众人的心尖。

    吴雪几乎已经无法忍受,他已经不想再看别人脸色了。管他发不发火,恼怒不恼怒。在这样下去,他们都会一个一个被凶手以残忍的方式杀死!

    于是,吴雪沉声问道:“赵员外,我们都是你请来相助的,赵员外为何对我们有所隐瞒?我们为了帮你对付那个什么玉江大盗,都已经不明不白死了两个人了,难道非得全死完你才会透露点消息吗?”他悠悠笑了一声,“那时候,可以倾听赵员外衷肠的,恐怕只有阴魂不散的幽灵了吧?”

    吴雪的语气格外冰冷,也格外不容置疑。这样一种说话方式,闻者自然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勃然大怒,一种是被震慑到。

    赵昊天闻言一怔,随之面色阴沉下来,隐隐闪过一瞬的杀机。可他随后突然只是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无助疲惫,就像是个很容易受挫的中年男人一样。

    可吴雪好像没见到他面色的变化,只是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盖,不停地在茶杯上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吴雪静待着赵昊天的回答,他并不心急。因为如果不找到凶手,他们都早晚是冷冰冰的尸体。而赵昊天既然愿意花重金“请”他们来,就自然很爱惜这条命。

    石业兰看着坐在椅子里的吴雪,他的徒弟,那种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气势,已经隐隐有了那么点味道。这种味道,是石业兰一直秉持的,永远也不会丢掉的。

    男人若是连一点尊严和气势都可以丢掉,整日悲悲戚戚、患得患失,那么他绝对不是一个男人。

    石业兰忽然很是欣赏自己的徒弟,也是他唯一的徒弟。

    张节陵也劝道:“赵员外,都到了这种节骨眼,性命关天啊,又有什么事不可以说呢?”

    众人一同看向坐在上首的赵昊天,此刻他发福的身体却显得很是渺小,很是脆弱。往常会有面无表情的翎歌站在他身后,像是一个忠诚的保镖一般等待着主人的命令。而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破落沉寂的山庄庄主,一个举目无亲的中年男人,一个被人威胁性命的受害者。

    他的半张脸隐藏在手心里,低垂着头,一种无法言表的落寞和孤独笼罩着这个中年男人。

第两百一十一章 从前的事,江湖之事

    众人等待着赵昊天的回答。

    他低垂着头,身体微微抽动了几下。

    吴雪、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分别坐在椅子里,静静地等待着。好像他不回答,他们是不会走的。

    潘凤只好像没事人一般,端坐在椅子里,拿起茶杯吹着气。就算如此,他也还是保持着紧绷的姿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许对他来说,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他关心。

    良久,赵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脸,伸出颤抖的手端起茶杯,一口气将杯子里的茶喝完,这才幽幽说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到了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也没必要向各位隐瞒什么了……”

    赵昊天神色悲戚,眼睛出神地看着茶杯。杯子里已经空了,露出白色的瓷底。

    这个杯子很小,小到容不下他的愁思哀绪。

    赵昊天顿了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想诸位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修建这样一个……一个死气沉沉、与世隔绝的山庄吧?”

    张节陵道:“赵员外但说无妨。”

    赵昊天久久地盯着空茶杯,这才说道:“修建这样一座山庄,是因为我要避祸……而至于为什么修建成这样看起来很奢华又很冷峻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一点小虚荣心和对过去之事的一些留念吧……”

    吴雪道:“避祸?”

    赵昊天幽幽说道:“是的……我就是为了躲避无穷无尽的追杀才躲到这里……”

    接着,他又喝了一杯茶水,他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赵昊天说道:“我曾经是天工阁的一员……”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天工阁?!”

    张节陵惊叹道:“阁下是天工阁的人?!”

    赵昊天肯定地看了张节陵一眼,随之点点头。

    吴雪心里的一个小小的疑惑终于解开了。那天晚上,翎歌来“刺杀”他的时候,用的暗器就一度让吴雪怀疑她与天工阁有关。当时吴雪还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触怒了天工阁,以至于大半夜的派人来杀他?

    吴雪微微一笑,松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

    赵昊天接着道:“当时我年轻气盛,加上又是天工阁的甲等弟子,所以难免目中无人、心高气傲,以至于得罪了很多人……”

    张节陵笑道:“既然阁下是天工阁的人,就算是有再多仇家也是不用担心的。因为没有人愿意招惹天工阁的弟子,哪怕是一个丁级弟子。”

    赵昊天叹了口气,说道:“张道长说的没错……天工阁内部关系复杂,通婚攀亲现象很是严重,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丁级弟子,背后也可能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石业兰嘴角带着古怪的笑,说道:“那为什么你还要逃到此处,找一个内部的女弟子结婚稳固关系不就行了吗?”

    赵昊天说道此处,有些发笑,他自己也笑了,笑自己可笑。

    他苦笑道:“年轻人的心思,又有谁能明白呢?恐怕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吧……”

    赵昊天顿了顿,接着说道:“那时我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又是甲级弟子,天工阁干事的职位迟早都会有我一份。所以……当时有很多高层人士想把女儿嫁给我,来拉拢稳固关系地位……”

    张节陵笑道:“看来你没有。”

    赵昊天也笑了,他横着伸出双手,好像一切都囊括在他怀里一样。“诸位也看到了,赵某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也一直都是……”

    赵昊天接着道:“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所有姻亲关系的拉拢。那时我很不喜欢那种可以轻易得来的东西,哪怕是人也一样。”

    游天星喃喃道:“年轻难免反一些错误……”

    赵昊天哈哈笑了一阵,笑得很苦。“只是我这个错误未免有些太大、太愚蠢了!”

    他神情失落,刚才的意气风发突然又不见了。现在的他很难再看到少年人的意气和神姿,只垂垂老矣,孤独到死。

    赵昊天幽幽道:“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地位够高、手段过硬,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可我后来才明白过来,一个人无论有多少钱,有多么位高权重,都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蝼蚁罢了,而人又很容易目中无人、居高临下。这个江湖,最不缺的就是高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我犯了错,以为可以凭一双肩膀扛起来,但没想到他们要是想要摧毁一个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众人听了,无不唏嘘感慨。

    赵昊天眼睛出神,只垂着肩膀。他的身体已经发福,年龄也已近半百,永远不再是个少年人了。

    他落寞、自嘲地一笑,说道:“甲级弟子又怎样?还不是成为了一个丧家犬?”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那阁下又因何事,沦落至此?”

    赵昊天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那时,我违背师门的意思,独自去劫了一个镖!”

    吴雪惊愕道:“劫镖?!”

    赵昊天苦笑道:“很可笑吧?一个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门派的甲级弟子,居然会做这种江湖匪类才会做的下三滥的事……”

    张节陵思忖片刻,笑道:“就算是劫镖,天工阁也不会这么对待一个甲级弟子吧?”

    赵昊天苦笑道:“只因为我劫了一个不该劫的镖!”

    吴雪一怔,“不该劫的镖?”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昊天凝眉冷声道:“我劫了朝廷的镖!”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又惊奇又有些好笑。吴雪哭笑不得,心想这人年轻的时候真是胆大包天!

    赵昊天自己也笑了,说道:“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仗着自己年轻,又有一点功夫,便以为可以挑战全天下。殊不知,自己只不过是一只蝼蚁,改变不了任何大局。”

    张节陵憋着笑,说道:“阁下……阁下真是艺高人胆大……哈哈……哈哈……”

    赵昊天叹了口气,接着道:“光是劫了朝廷的镖,就已经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了……而且,我还杀光了护送军饷的朝廷羽林卫,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

    众人皆是吸了一口冷气。眼前这个中年发福的男人,曾经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胆大妄为。而且,不计后果。

    令吴雪震撼怀疑的是,羽林卫里面不乏大内高手,比之江湖名宿也不逞多让,难道他年轻的时候武功竟然到了可以与整个武林匹敌的地步?!

    赵昊天愁眉苦脸,深深叹了口气,他已经为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就是终生只能蜷缩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荒无人烟的山庄里。

    他接着道:“我没有用天工阁的暗器,为的就是朝廷追查下来可以混淆视听。只没想到,我的一切行动都被玉江大盗看在眼里!”

    众人惊愕道:“玉江大盗就是在那时跟你结下梁子的?!”

    赵昊天点点头,喟然长叹,说道:“他想找我分一杯羹,但是我拒绝了。他扬言要将此事告发给朝廷……”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凶狠毒辣。

    “所以,当时我本想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蟊贼杀了。但没想到,他的武功居然如此深厚,甚至比我还要强上许多倍。他告诉我他知道我的身份,并以此为要挟。你们明白的,天工阁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弟子,哪怕是最有天分的弟子跟朝廷为敌。壁虎断尾以求自保,这点天工阁做得最好。他们绝不留情、绝不手软、绝不声张,无论是谁!”

    “所以当他以此要挟我时,我想到了一个计策。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朝廷中人,并劫了军饷。所以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他!于是,我快于他一步,先将此事告发给了朝廷。朝廷震怒,下令将玉江大盗全家处死,尸体挂在城门上以示众人。”

    说到这里,赵昊天忽然放声大笑,笑得依旧如同年轻人般狂妄。

    “谁能想到,这玉江大盗竟然是朝廷的人?!”

    “什么?!”

    众人皆是大惊,“玉江大盗是朝廷的人?!”

    赵昊天点点头,嘴角带着神秘戏谑的笑,说道:“我原本以为要杀也只会杀他一个,毕竟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蟊贼罢了。只没想到,朝廷顺着查下去,此人竟然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什么?!户部侍郎的儿子?!”

    吴雪只觉得头昏脑涨,他们今晚得知了太多江湖上隐匿的消息,而且每条消息都足以令整个武林震动。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赵昊天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戏谑很嘲讽,他拿捏着嗓子,就好像破旧的老风箱一般。

    “户部侍郎!户部侍郎的儿子!”

    他笑得更加放肆,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吴雪只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那小子着实坑了他老爹一回,也只这一会,就要了他全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

    他冷哼一声,随之又忍不住怪异地笑了起来。

    “户部侍郎又怎样?就算是位极人臣,皇上要杀你,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第两百一十二章 从前的事,江湖之事(其二)

    整个屋子里都漂浮着赵昊天怪异、放肆的笑。

    众人微微蹙眉,神情都很凝重。

    吴雪叹了口气,这实在是一桩因贪婪、轻狂、狡诈引发的悲剧。

    赵昊天止住了笑,可那笑容还残留在脸上,只叫人心里作呕。

    他接着说道:“朝廷震怒,将户部侍郎上下几百口男女老幼全部处死,临刑的那天,我还去广场上看了!”

    赵昊天好像在品味一道美味佳肴,啧啧嘴巴,眼睛出神,似乎看到了令他心满意足的场景。

    吴雪只觉得恶心。

    他斜睨了一眼沉醉在过往“壮举”里的赵昊天。

    吴雪忍不住问道:“那个玉江大盗就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赵昊天答道:“不错!”

    吴雪接着道:“那么,这个朝廷正三品的高官,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玉江大盗?”

    赵昊天憋着笑,说道:“那老家伙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官场里小心翼翼一辈子,最后没有栽在别人手里,竟是栽在了自己的儿子手里!”

    吴雪悠悠道:“也就是说,户部侍郎并不知情,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一个江湖大盗了?”

    赵昊天道:“不错!”

    吴雪神情冷峻,也没有看向赵昊天,只是淡淡说道:“可惜……要处死,也只处死一个就够了……”

    赵昊天嘿嘿一笑,悠然道:“朝廷可不会管你家中几个人犯了案,何况,这还是内部三品大员的儿子所犯!朝廷岂能容忍内部出现这样的丑事恶事?!所以,户部侍郎那老家伙,还有他全家只能跟着他的好儿子一同下黄泉了!”

    吴雪低垂着眼,只淡淡一笑,点头说道:“既然赵员外的妙技成功了,又为何蛰伏在这山庄里啊?”

    这句话戳到了赵昊天的痛处,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脸皮抽搐两下。他随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没想到,在临刑那日,并没有见到玉江大盗!”

    吴雪已经料想到了会是这种情况,也不是太惊讶。他只是点点头,等着赵昊天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赵昊天道:“当日我就在场,我想看一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敢来要挟我的小蟊贼,可怎么也没见到那个小子!当时我有些怀疑,但户部侍郎全家都跪在那里了,就是没有他的身影!”

    吴雪点点头,说道:“此人确实有些手段。”

    赵昊天的脸色好似唱戏一样,不停地变换着,叫人应接不暇。他瞪大了双眼,说道:“于是我就有些担心。只没想到,那小子确实逃离了那里,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从那以后,我就不停地躲避……”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可能还有其他原因吧?”

    赵昊天脸皮抽搐了一下,眼睛滑向了吴雪,他强颜欢笑道:“天工阁自然也不会容忍一个弟子跟朝廷作对,于是将我在门内的信息全部销毁……幸好我及时发现,早早逃了命,不然,恐怕我也成了天工阁严苛戒律下的一条亡魂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躲在这样一个偏僻、与世隔绝的山庄里了。

    可是吴雪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时间上的问题。

    于是,他问道:“那晚赵员外给我们看的血书就是玉江大盗所写?”

    赵昊天道:“不错!”

    吴雪略微沉吟,面带笑意,说道:“我记得上面写的是:近日定报十年前之仇。对吧?”

    赵昊天道:“正是。”

    吴雪接着道:“那就是说,赵员外做此壮举是在十年前了?”

    赵昊天点点头,说道:“不错。”

    吴雪淡淡笑道:“这就怪了,明明只有十年而已,赵员外是如何从一个少年人变成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男人的?”

    赵昊天一怔,面色有些微变,但是他很好的掩饰了。他不能露出任何不满。因为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他的神情。

    赵昊天仰天而笑,接着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我为了躲避来自天工阁和玉江大盗的双重追杀,光隐姓埋名是不够的。还得变脸!”

    吴雪道:“变脸?”

    赵昊天喟叹道:“要是想从他们手底下活命,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于是,我舍弃了我的容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都吃五顿饭,而且每顿都是大鱼大肉,为的就是将我自己变个容貌。”

    吴雪打个哈哈,笑着说道:“赵员外对自己可真是好,要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变成一个瘦子。因为我吃不下去!”

    赵昊天气息一滞,他几乎快要忍无可忍。眼前这个小子不过是个没有什么名气地位的小子罢了。自己叫他一声“雪公子”已经是给了他八辈子的脸面了,他居然不领情面,反而咬自己一口?!

    赵昊天咬着牙,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若不是看在众人在场,他一定要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狗命!

    赵昊天强颜欢笑,但是皮笑肉不笑,他说道:“雪公子自然是不会跟我一样,犯这些不该犯的错误!”

    吴雪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无奈,说道:“人总是难免会犯错……没有人是例外。”

    屋子里一阵默然。话说到这里,也已经无话可说。吴雪自然是不会就着案情和过去的事来对一个人进行批判,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也没有人有这个权利。所有要批判别人的人,先应该批判自己。

    吴雪的心里,还藏着一个疑问。这个疑问也是最大的疑问。

    而产生这种疑问的原因是:虽然赵昊天说得声情并茂,将故事说得几乎找不到漏洞,但却总是跟此事件有些游离相背之处。

    虽然他杀了官府的人,劫了朝廷的镖,并把罪证强加给了玉江大盗。但是,要报复也是该报复赵昊天,为什么玉江大盗要杀害其他几个人呢?

    吴雪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思忖着,对于这些疑问,他找不到合理的解答。难道这只是一种心理战?只是为了搞垮赵昊天这个肇事者的心理防线?还是因为赵昊天的住所固若金汤,所以只能找几个无关的人来“泄愤”?

    每想到这些,吴雪总是觉得头疼,思绪像是一团乱麻,无法理清其中必然的关联。

    回去的路上,众人皆是沉闷地走着,各有所思。

    张节陵见吴雪愁眉苦脸的模样,便笑问道:“怎么了?一副百般苦难在一身的样子……”

    吴雪沉吟道:“我在思索赵昊天的话。我总觉得里面有很多地方太过巧妙了,巧妙得像是一个精心编造的故事。”

    石业兰和游天星也点点头,说道:“他的故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张节陵打个哈哈,笑道:“是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呢……”

    这时,吴雪问道:“道长,你对户部侍郎一案有何看法?”

    张节陵略微沉吟,说道:“这户部侍郎一案,老道我也只是……略有耳闻……”

    石业兰蹙了蹙眉,抱怨道:“嘿,平时喝酒的时候没见你老道犹豫过,怎么提到此事就婆婆妈妈的?”

    张节陵苦笑道:“也不是老道不想说,只是我对这事也知之甚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信息线索……”

    然后,他微微扬起头,思忖片刻,说道:“不过现在想来,当时此案确实牵扯很深,甚至对于整个武林的结构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吴雪心中一喜,忙说道:“道长不妨直言!”

    张节陵叹了口气,幽幽开口道:“户部侍郎一案,离现在大概都已经十多年了吧……当时我已经心不在正一门了,总想着趁着还未老到不能动,下山去瞧上一瞧江湖近况。所以那时我就经常不在门内……但是那个户部侍郎贫道还是见过几面的!”

    吴雪一怔,这个十年前的案件似乎出现了转机。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久到可能人们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次惨案。但是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死者的悲鸣都会在历史长河里发出振聋发聩的鉴警。

    这是一场支离破碎的案件,只能够靠找到当年跟此事件有关,或者有所耳闻的人,靠他们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经过。就算如此,也只能猜测个大概,已经无法全然还原当年的惊心动魄了。

    吴雪听了张节陵的话,急忙道:“道长知道这个户部侍郎?!”

    张节陵点点头,遥想道:“每个朝廷的大官来到正一门举行醮会正一都会格外重视。所以一个朝廷三品大官来此,必然是百般顺应。不过这个户部侍郎跟其他来正一的官吏不同,他似乎总是面色阴郁,一副抑郁不得志的模样。别的大官来此都是三五好友陪同,而他只是独自前来,就连家人都没见到一个……”

    吴雪疑惑道:“恐怕他是心有所虑吧……”

    张节陵道:“也有这个可能……”

    吴雪急迫道:“还有没有关于这个人的更多信息了?”

    张节陵笑着打趣道:“你这小子,怎么总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他叹了口气,喟然道:“你还年轻,不要总是纠结过去,跟这些奇怪的事情沾上关系……”

第两百一十三章 从前的事,江湖之事(其三)

    张节陵意味深长地看着吴雪,喟然道:“你还年轻,应该望向远处,不要总是跟这些奇怪凶险的事情沾上关系……”他忽然戏谑一笑,“那些事情虽然惊险刺激,令人兴奋,但是高官厚爵、金银万两哪里有心上人的小手温暖?那些终究是缥缈乌云,得到一些,终究会失去一些……”

    吴雪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和兰儿的关系,虽然他也很想多陪伴她,但是置身于这样一个凶险邪恶地方,他又怎么能让她蒙于受险,而跟她谈情说爱呢?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晚辈明白……只是,还是请道长将过去之事告知晚辈吧……有些事不该就这么被人遗忘了……为死者,为往后活着的人,都不该。”

    张节陵听完一怔,看了看石业兰和游天星,三人面面相觑,随之附声而笑。

    张节陵摇了摇头,叹道:“好小子……你果然是个特殊的人……”

    石业兰笑道:“不错,不错。我这徒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有了江湖高人侠士的味道。”

    游天星笑道:“希望可以早日在《武林英雄谱》当中看到你的名字。”

    吴雪知道这个什么英雄谱,但是他丝毫不感兴趣,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作秀似的选拔罢了,真正的江湖高手数不胜数,又岂会都参加那个什么武林大会?矫情也好,作秀也罢,他都无所谓。他现在关心的只有此次案件,就像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循着残留的时间气息找寻真相。

    吴雪推辞过去,便接着案情继续分析。

    张节陵见他如此执着,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个户部侍郎每次来到正一门举行祈福法会总是一副忧愁郁闷的模样,沉默寡言,每次举行活动结束以后,也总是很快就离场。别的官吏来此都是喜气洋洋,只有他是那副模样,好像随时会大祸临头一样。”

    吴雪想了想,也许他当时就发觉了什么。

    张节陵道:“不过我也与他打过几次照面。”

    说到此处,张节陵神色微变,思索道:“我只记得有一次,那人不像往常一样醮会一结束就匆匆离去,而是跟着掌门说了些什么。”

    吴雪一怔,喃喃道:“道长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吗?”

    张节陵摇摇头,喟然道:“我当时已经心不在焉了,所以就没有关心此事。但是可以看到那人神情紧张,似乎有什么急事已经迫在眉睫了,而掌门只是一味摇头。最后,那人也只好郁郁离去,而那次,也就是户部侍郎一案发生的前夕,他从此就再没来过正一……”

    吴雪沉默一阵,脑子思索着当时的情形,他们会争论些什么呢?而且事情就发生在他被害的前夕,在时间上着实令人起疑。

    张节陵就只知道这么多了,他苦笑着说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再让老道回想过去的事了。人老了,脑子就不中用了,再回想下去,恐怕老道要七窍生烟,就此登仙了……”

    他悠悠回房,嘴里说道:“对于我这种半截入土的人来说,可能忘却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吴雪急忙问道:“道长可知道那个户部侍郎叫什么名字?”

    张节陵停在门口,想了想,说道:“他嘛……好像是叫做林语阁吧……大概是吧……不说了,老道先睡了,到我守夜叫醒我……”

    说着,他就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了。

    此前,众人就商议过,对于这么凶险的山庄,他们还是轮番守夜保证安全。众人分划好时间,第一个守夜人是吴雪,第二个是游天星,随后是张节陵、石业兰。

    众人分别回房,第一个守夜的人是吴雪。他闲来无事,就未进房门,而是独自站在庭院里,仰头看着稀稀落落的星星,嘴里不断念叨着:“林语阁……林语阁……”

    就在此时,他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翎歌从中走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见了吴雪,只冷笑一声,走到跟前。

    吴雪太过专注,她走到了身边也没有发觉,嘴里依旧念叨着。

    翎歌道:“你在念叨什么呢?”

    吴雪回过神,笑道:“是你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人呢……”

    翎歌挑眉点点头,说道:“原来我又变成了奇怪的人……”

    吴雪苦笑道:“翎歌姑娘不要多想,我只是在想问题……”

    翎歌道:“我听你不断念叨着……是人名吗?”

    吴雪道:“是的。”

    翎歌道:“这个人跟此事有什么关系吗?”

    吴雪疑惑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只是有些怀疑……”

    然后,他霍然一笑,说道:“我以为你该早早回去了……”

    翎歌面带笑意,说道:“我也想早回去,只是跟兰儿妹妹聊天也很有意思。”

    吴雪笑道:“这样啊……”

    翎歌古怪一笑,说道:“就是这样……你瞧瞧她去吧,你的兰儿妹妹十句话有九句半离不开你这个好情郎呢……”

    吴雪一怔,随之尴尬而笑,说道:“是吗……”

    随后翎歌说了声“晚、安”就离开了北院,留下独自发怔的吴雪。

    他笑了笑,心想她何必要把晚安两个字说的这么诡异?

    不过,吴雪对翎歌又多了几分信任。她也不是个古怪孤僻的杀手嘛!起初自己还对她抱有戒心。

    吴雪想着,来到兰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说道:“兰儿,睡了吗?”

    里面传出兰儿的声音,“还没。”

    吴雪推开门,便走了进去,只见兰儿正坐在桌边,桌子上还放着两个茶杯。

    见了吴雪,兰儿笑道:“结束了?”

    吴雪苦笑道:“但愿结束了……”然后,吴雪看了看屋子,问道:“你没事吧?”

    兰儿失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吴雪赧然一笑,说道:“可能是我多虑了……”

    兰儿轻声道:“雪儿哥哥是对翎歌姐姐不放心吗?”

    吴雪点点头,说道:“这个山庄很是古怪,还是小心为妙……”

    兰儿微微笑了笑,拍了拍旁边的座椅,吴雪一笑,坐了下来。

    兰儿笑道:“翎歌姐姐很好哦,不是你想的那种奇怪的人……虽然她确实有些奇怪……”

    吴雪苦笑道:“奇怪,还是不奇怪?”

    兰儿撒娇一声,说道:“哎呀我也说不清嘛,只是觉得她不是个坏人……我跟她说了很多话,而她也一直陪着我,直到听到你们回来了,她才起身告辞。”

    吴雪歉然而笑,幽幽说道:“是我太……太专注了,忘了时间,该早早回来看看你的……”

    兰儿凑近了吴雪,眼带笑意,悠然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害怕我走丢了不成?”

    吴雪讪笑道:“我担心……担心你嘛……”

    兰儿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他全部装进自己的眼中。

    “雪儿哥哥也要多关心关心自己,要多休息,不然一直这么紧绷着神经,头脑昏沉沉的,思路也不清晰……”

    吴雪笑道:“我知道了。”

    二人聊了一会,见兰儿睡眼朦胧,便欲起身告辞。兰儿还想跟吴雪说话,吴雪笑道:“太晚了,你先休息吧,等明日再说。”

    吴雪见兰儿安稳睡下,这才离开她的房间。他轻轻将门关上,独自站在院子里。

    时间已经很晚了,吴雪喃喃道:“原来聊了这么久啊……”下次,该多用点心,多花点时间陪陪兰儿。

    吴雪独自在院子里漫步,思忖着前前后后的经过。林语阁这个名字萦绕在他脑海,就像是在江面盘旋的的白鸥一样。提起一个死去十多年的人名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这个名字已经消失了很久,就像是埋藏在地底的秘密一般,此刻突然重提就会给人难以忘怀的印象。

    吴雪想,他跟此事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呢?事情真的就像赵昊天说的那样吗?

    在谈话的时候,吴雪屡次故意激怒赵昊天,希望他会露出一些破绽。但是吴雪俨然低估了这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的话是否可信呢?赵昊天的故事似乎很是完美,没有什么缺漏的地方,唯一一点时间上的问题也被他以自暴自弃似的借口圆场了。

    但是吴雪总感觉一切都太巧了,最大的问题就是黑猴子和孙鹏之死。

    凶手有能力在这么多人眼前杀死二人,那他就一定有能力杀死赵昊天。这个玉江大盗又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们二人呢?是震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他们必须死?

    吴雪的脑子里产生了很多想象,但是没有一个可以完美解释凶手的杀人动机。

    吴雪想,还是得听听别人的证词,才能完整的判断。他想到那天晚上在孙鹏门外听到的女声,那个女人是谁?吴雪猜测这个女人就是一直给孙鹏送饭并侍候他的名叫春桃的女仆。

    明天去找她问问情况好了,吴雪这么想着。

    吴雪晚上喝了太多茶水,此刻身体起急,便向外面的净房走去。

第两百一十四章 巧窥檐语

    此刻时间已经过了正值子时正点,月明星稀,清风西去,有些微撩。

    这山庄布局着实凌乱诡异,有违常规。客人居住的四个院子,没有一个净房,要方便只能跑到山庄中间靠北的净房里去。而那里的净房靠近仆人的房间,所以就会碰到比较尴尬的问题。

    吴雪快步往净房走去。此事已经夜深了,山庄内只有檐下挂着白纸灯笼,散发着寂寥的光晕,照亮一个个犹如舞台般的空间。一个孤寂匆忙的身影穿行在这些犹如众星捧月般的光圈里,好似幽灵散过,飘飘忽忽难以捉摸。

    整个山庄好像只有他和孤魂没有安歇了。

    就在这某个不预期的角落,一个房间,里面没有燃着灯,一片漆黑。就是在这漆黑的屋子里时时传出低语。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时断时续,欲扬还抑,就好像是断了弦的古琴,演奏者却还要勉为其难。

    这声音虽然低微,但是在这样一个被死亡、恐惧、孤寂包围的山庄夜晚里,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压抑、突兀,就像是演奏一段不合时宜的序曲,却又有些许宣泄的效果。

    吴雪听得声音,立马停下了脚步。他很是疑惑,这么晚了,是何人还在这房子里说胡话?而且语无伦次、气若游丝,就好像是一只跑了六百里加急的驿马。

    吴雪心想这么晚了二人在此柴房私自相会,其中恐怕有诈。他的神经太过紧绷,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因为他明白,热起来的思维和身体一旦冷却,就不会这么容易发热了。

    出于好奇,吴雪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底下,悄悄往里听去。可他只静下来听了一会儿,就立马脸上发热,去留不定。

    他完全是多虑了。

    这里面的声音没有任何阴谋,也不会有什么阴谋。它就像是乐曲到达了顶峰,慢慢往下降落了。

    吴雪暗骂自己,好奇又多疑,竟做了一回“窗外君子”,偷听人家甜言蜜语去了。想着心里惭愧又别扭,就准备抽脚悄然离去。

    可他刚走了几步,就又被里面的对话吸引了。

    一女声语声凝噎,气幽幽地说道:“这鬼地方我们可还要待多久?”

    一男子声音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呢……”

    那女子嗔怨道:“贼汉子,想要人家的时候可是甜言蜜语百般纠缠,这才一过就开始敷衍人家了?”

    那男人道:“哪里哪里……”他无比忧虑地叹了口气,“这里发生了连环凶杀案,凶手到现在连是谁都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害怕……”

    女子惊怪一声,说道:“你说什么屁话,要死也是你死,人家可还不想死!”

    那男子笑道:“都不死,都不死……”

    那女声沉吟说道:“主人不是找来了几个好手吗,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男子嗤笑一声,咳道:“什么高手,估计也是一些钱财蒙心、贪婪狂妄之人……我看他们就是些江湖小流氓装成的高手,来骗钱了!”

    那女子道:“要骗钱又岂会骗这么危险的钱?还有什么比命重要?”

    那男子咳了一声,抱怨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叫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怎么赚大钱?”

    黑暗中只听那男子低声惊呼了一声,忙轻斥道:“你干什么?!”

    那女子嗔怪道:“叫你不长记性!命都没了,再多钱又怎么有命去花?”

    那男子冷哼一声,说道:“你懂什么?你看那一个个高马富邸人家,哪一个不是有钱有权之家,平常人又有几个能享那一天生活?”

    那女子冷笑道:“我看你只是羡慕那些权贵之家每每都是妻妾成群,整日莺歌燕舞吧?!”

    那男子笑道:“怎么会!青柳你这么好,我只要你一个人!”

    那女子冷哼一声,语气却变软了,“算你还有点良心……”她接着说道:“等我们逃出去了,你可不要再叫人家这个名字……”

    那男子冷不丁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古怪,说道:“你我都是命贱福薄之人,只有当奴才的命,你害怕人家看不起你吗?就像你叫青柳,我叫三寸钉,不就跟那千千百百农夫农妇叫狗蛋、翠花一回事吗?你至于吗?”

    那女子来了脾气,说道:“这话也只能从你狗嘴里吐出来!什么叫天生贱命?你就这么作践自己跟我吗?”

    那男子听那女子发了火,立马服软了下来,连连道歉道:“青柳啊,是我言过了……”

    他沉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鬼地方,早知道就不贪图小便宜了。虽然比其他地方仆人拿的钱多,但这庄子也太可怕了,连死两个人了。去给那个叫孙鹏的送饭的春桃魂都吓没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整日不吃不喝,嘴里说胡话,一脸痴呆样……怕是也活不长了……”

    那女子幽幽喟叹道:“春桃也是个苦命人……之前的主人老爷是个虐待狂,不光虐待动物,喝过酒就连下人都虐待。我听她跟我说过,在之前的地方做事,每日都胆战心惊,生怕哪天轮到自己。你猜她主人怎么说?”

    男子道:“怎么说?”

    女子叹了口气,说道:“他说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

    女子接着说道:“那家主人不光酒后侵犯了春桃,而且还将她毒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那男子默然良久,才叹气道:“对他们来说,下人恐怕还不如他们养的狗吧……”

    屋子里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哽咽着说道:“你说我们命贱,但天生之命也不该贱,只是为了营生,才给他忍气吞声当了下人。一入府门之深,本就没想着还能保全自己,可为什么受了侵害还要受此毒打?难道下人奴仆就不是人了吗……”

    那男子劝慰她,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说道:“你瞧我,说什么天生命贱?!什么贱不贱的,我们过得下去,活得开心就行。”

    屋子里的呜咽声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是心的碎裂声。镜子碎了可以再换一面,心碎了怎么能换?

    那女子越哭越凶,悲戚欲绝。“都说时运不济,可我看有的人是霉云满面,怎么也好不起来……”

    男子叹息道:“你这……这又是何必……”

    女子抽噎道:“春桃就是这么个人。你知道她跟那叫孙鹏的,的关系吧……”

    那男子叹道:“下人们背后议论得凶呢,说什么春桃攀高枝,勾引富家公子,说是每天借着给他送饭,其实是跟他行房,日日如此……”

    那女子道:“春桃是已经怕了,怕了那种生活……”

    男子低叹道:“谁又能保证一次见人就能见他的心呢?”

    女子幽幽道:“春桃也是个傻姑娘,听他保证将她带出这个杀人狂出没的山庄,并纳她为妾,就随了他……可谁知那孙鹏又叫人给杀了……她受了刺激,成了那副模样……”

    男子喟叹道:“一个下人和一个公子本就差距悬殊,就算是遇到良人,也未必真心愿意娶一个下人……”

    那女子幽幽道:“我只希望以后可以有一两亩田地,再有个小房子……”

    那男子道:“等我们一逃出这鬼地方,反正现在钱也攒够了,就去建房置地,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

    吴雪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他感到有点恍然,但也得知了些许事情。他轻步离开,来到净房,小解过后,他感到身体轻松了很多。但是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

    他有一些疑问,必须要去问春桃,也有必要去确认一下她的情况。虽然很残忍,但是无可奈何,凶手一日不落网,此山庄一日不安宁。

    春桃的房间并不难找,走了不久,就是一片供以仆人的房间,这些房间很低矮,稀稀落落的,她的就在最边上的那一间。

    吴雪鬼鬼祟祟地听了听其他仆人的房间,确认都已经睡下以后,径直来到春桃的房间。

    他忽然觉得好笑,终于有一天也轮到自己像个穿行在暗夜里的杀手行事了。可他不是要在暗夜行凶,而是要去一个女仆的房间。

    可到了门口,才发现很是不妥。他总是觉得此行名不正言不顺,是个不义之举。而且,哪有大半夜找人谈话的?

    吴雪见春桃的房间依旧亮着灯,却没有人看护,只有一个女子合衣躺在床上。他在门口看了一阵,也不知道她睡没睡,只是像一根枯木一般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

    吴雪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也不知该不该进门,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进门。

    就在他迟疑踌躇之时,房里面传出来轻轻一声,“门没锁,进来吧……”

    令吴雪惊讶的是,这句话的语气虽然很轻淡,但却好似包涵着一种宿命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在临刑前苦苦等待的囚犯。

    吴雪犹疑一下,还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随后将房门轻轻关上。

    春桃就躺在床上,斜睨了他一眼,脸色却是一变,低呼道:“是你?!”

    吴雪迷茫道:“不是我吗?”

    春桃收回了眼神,直愣愣地看向破旧潮湿的房梁屋顶,淡淡道:“我认错人了……不是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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