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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三十章 推敲

    翎歌冷冷淡淡地看着吴雪,说道:“你的故事也很精彩,只不过,这都是你个人的猜测吧?不知雪公子可有真凭实据佐证?”

    吴雪摇了摇头,轻叹道:“我确实是我的猜测,时间过了这么久,就算是有证据,恐怕也已经销毁了吧……”

    他眼中闪着幽光,看向翎歌,说道:“除非当事者、相关者,恐怕就没有人能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细节了。”

    翎歌轻笑一声,目光重回吴雪的脸上,好像要把他每个表情细节都记在心里。

    良久,翎歌幽幽道:“那么,雪公子觉得,这山庄里,谁是那个复仇者呢?”

    吴雪被她灼灼目光刺得不敢直视,低垂着眼睛,终于,他的目光找到了焦点,就是那些杯子里的茉莉花。它们的起初合拢的花瓣已经散开,在茶水中绽放出了真容。娇小的、白色的、有些微微发黄的花瓣,在不同时间季节再次开放。

    他轻轻吐了口气,说道:“我从张道长那里得知,那位户部侍郎大人的真名叫做林语阁……”

    翎歌坐在他对面,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支着下巴,面带慵懒随性的笑,微光落在她的鼻尖,和身体形成了一个颇具印象风格的诗意弧度。她的手指来回敲打着桌面,好像悠闲的琴师在弦上谱写华章,发出“叮叮咚咚”的清泉声响。

    吴雪等着翎歌的反应,可是她却呈现出这样一副神情。这神情颇有迷惑性,吴雪也搞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翎歌笑着点点头,说道:“那位大人是叫林语阁吗?”

    吴雪叹了口气,他想看见她脸上不一样的表情,可是她却丝毫没有破绽,就好像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听说,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吴雪道:“……大概吧。”

    翎歌伸了个懒腰,像是只昏昏欲睡的猫趴伏在桌面上,悠悠道:“你怀疑那个大人的后裔为了复仇,就藏在这座山庄里?”

    她将下巴放在手掌上,抬眼看向吴雪,摆出来一副防守姿态,将问题退回给吴雪。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

    翎歌笑了笑,突然说道:“那么,雪公子觉得,谁是那个复仇者呢?”

    吴雪鼻尖还弥漫着茉莉花的香味,神秘优雅,在这样一个雪天,能嗅到此种香味,就连时光也变得轻柔起来。可是他又瞬间被拉回残酷的现实中,一个突发几起凶杀案的死寂山庄,还有一个可能存在的复仇者。

    吴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我可以肯定,孙鹏就是他杀死的。他的出手速度和力量都远远超过我,而他却没有杀我,而是将飞镖甩进了孙鹏的喉咙里,而我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身影。除了复仇,我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翎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只笑眯眯地看着他,她的笑容同样极具迷惑性,吴雪干脆不看了,他看向桌面。

    “也许,他只是失手了呢?也许,他是想要将你们都杀死呢?”翎歌笑道。

    吴雪轻轻一笑,悠悠说道:“那么,我就真的死了。”

    翎歌支起身子,笑着点点头,说道:“看来那人武功不错,他的暗器也很不错。”

    吴雪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无论如何,我只希望那人不要再出手了。”

    翎歌道:“哦?他武功如此之高,出手如此神秘莫测,他要杀谁谁又能躲避呢?”

    吴雪道:“现在,玉江大盗团伙只有赵昊天还活着,他的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他了。我会盯着他的,绝对不会再让那人有机会出手了!”

    翎歌似乎被他的气势震慑,接着她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又是为何?反正你们也已经拿到了黄金,何必再多管闲事呢?”

    吴雪横眉冷眼,看着翎歌,沉声说道:“我不想那人再犯错。”

    翎歌怔怔地看着他,随之冷笑一声,说道:“这江湖就是这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今日我不害你,来日就会被他人所害,如何休止?”

    吴雪正色道:“我不知道这江湖是什么样,但是它不该这样,也不会就是这样。江湖也好,武林也好,都没有固定形态,为何不能塑造成一个祥和的氛围?”

    二人剑拔弩张,毫不相让。翎歌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雪公子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都是理想主义者。”

    吴雪被她的态度作弄地气极反笑,说道:“你很老么?我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翎歌挺了挺胸,仰头笑道:“反正我就是比你年长。”

    吴雪突然又想到了那个梦。里面有个让他不太理解的矛盾之处。

    按照那个神秘人的提议,户部侍郎应该是将女儿托付给了一个可靠的人。那个人听起来是个为人正派、光明磊落的人,关键这个人不怕朝廷。他是谁呢?还有谁敢收留一个朝廷罪人的女儿?

    从故事的后来发展来看,那个女孩没有成功交到那个人手上,因为她投入了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玉先凤门下,成了她的弟子。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转折呢?

    二人对视着,屋子里出奇的安静。

    只是外面的嬉闹声已久不止,已经到了门外近处。

    一阵娇呼之后,房门骤然被推开了。兰儿满身是雪沫,娇笑着跑到翎歌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道:“翎歌姐姐,快来快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快要招架不住了。”

    翎歌迷茫地看着吴雪,硬生生地被兰儿“拖”了出去,加入了战局。

    吴雪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外面可以听见众女的娇呼声,张节陵的吆喝声,还有连绵不断的笑声。他们离得不远,但却让吴雪觉得恍如隔世。

    人只有在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欢笑才会突然体会孤独的意味。遥远的思念的是孤独,近在咫尺的欢愉也是孤独。人想要开心,就是得费点心思。而有时快乐来的就是那么突然、那么简单。情感是芜杂的,像是一堆荒草,怎么也理不清。它会突然生出一大团来,又会突然就荒芜希落。

    门外的雪依旧在下,被风席卷着,翻腾若舞,向着屋内翻飞而来。

    吴雪忽然感觉空气清新了很多,凌冽的风吹拂着他的脸,雪花轻柔。

    在茉莉花茶里,再加一片雪吧。

    吴雪走出房门,突然觉得一阵恍惚。阳光已经从云层后面照射出,落在人间,积雪反射着亮晃晃的光。雪依旧在下着,这场雪也不知道何时能听。不过既然下了,不如就好好的欣赏吧。吴雪这样想,心里也轻松不少。

    他看向嬉闹的众人,看向覆盖积雪的檐角,看向盖着遮席的亭子——赵昊天和潘凤在里面烹茶闲度下午时光。

    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也似乎美好的有些不像话。

    若是一个人眼里只有疮痍,心里只有哀痛,那么他无论看什么都会是悲哀可怜的。忽略事实很悲哀,忘记伤痛很可耻。

    吴雪也觉得这样一个下午时光很忧长、很惬意。他喜欢安静,又不喜欢太安静。就是这样安宁的喧闹声,才让他困意朦胧,心如止水。

    他长长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阳光落在他的后背上,寒冷中有些温暖。吴雪想,要不就去小憩一会儿吧。

    吴雪并不觉得孤单冷寂,他讨厌用一些矫情造作的字句词汇,来描摹夸大人的孤独。一股浓浓的荤汤味。他看见还有欢笑的存在,也就觉得内心安静了。安静地想要睡觉。

    吴雪一边打哈欠一边准备往北院走,没走出几步,就被一颗雪球从后面打中了。

    这雪球势大力沉,吴雪踉跄着跨出两步,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娇笑声。

    吴雪回过头,只见翎歌带着一众女孩欢喜地笑着。

    翎歌拍拍手上的雪,笑吟吟地摸了摸鼻子,就好像是吴雪的习惯性动作一样。

    吴雪大声道:“你报复我?!”

    翎歌冲他做了个鬼脸,却被突如其来的雪球打在了额头上。

    没有下雨,雪比较松散,打在人身上除了一片片散落的雪沫,就没有其他印记了。

    这下轮到吴雪捧腹大笑了,他指着翎歌滑稽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紧接着,他就遭到了她们剧烈的报复,有些独木难支,身上的大氅还有头发上都沾染上了白皑皑的碎雪。

    倒是石业兰他们向他伸出了“义气”的援手,吴雪感激涕零,他深刻理解了“团队”的重要性。被“攻击”时,他们反击。当然他们也可以主动“进攻”别人。遇到哪个不知道“团结”或者“落单”的倒霉鬼,就群而攻之,以示警戒。

    大雪覆盖了整座山庄,原先那种阴暗破败的景象被白雪覆盖,变得温和柔顺起来。雪似乎有种魔力,不光能将破败之景掩盖,也能将人心中的晦暗心情掩盖,只露出纯洁无瑕的一面。

    吴雪跟着他们来回跑动着,激昂的情绪将所有疲倦一扫而光,反而叫人感叹时光飞逝,快意短暂。

    傍晚,众人散去后,庭院里挂着灯笼。吴雪和兰儿借着灯光,堆了一个雪人,并给它取名叫“雪人”。

第两百三十一章 雪之舞(其二)

    傍晚,雪已经小了很多。原本下午的鹅毛大雪变得细碎分离,像一把把小瓣的白花从天空中抛洒,在灯光下翻转着,摇曳着,落地无声。

    吴雪和兰儿一同堆了一个雪人。吴雪接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兰儿的脸,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覆盖着灯光,变得更加细腻明显。她将雪拍得紧实,嘴里还不断吐出热气,吴雪将找来的木条和石头各自当做了雪人的手眼。只是这雪人好没有嘴巴和鼻子。

    兰儿道:“这里没有树木,只能找这些直愣愣的木条代替了……”

    吴雪看着雪人滑稽的动作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瞧它手伸得那么直,眼睛大而无神,好像在假意迎接一个不欢迎的人似的。”

    兰儿笑道:“它还没有嘴巴和鼻子呢。”

    吴雪想了想,找了一根短粗的木棍,往鼻子的位置一插,在再嘴巴的位刻画了一个嘴巴,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二人看着造型怪异,表情滑稽的雪人,相视间不由得笑了起来。

    兰儿道:“虽然堆得不怎么好,但也多亏了这场雪了,不然这漫长的时光还真不知道怎么消磨。”

    吴雪道:“等我们出去了,就去堆一个最大最好看的雪人。”

    可随后他发现了问题,虽然突然下了大雪,但这也还是在三月末四月初,这雪很快便要消融的,要想再堆雪人雪中嬉闹,恐怕得等到冬天了。

    兰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睛久久看着雪人,吴雪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有种感觉,他们已经被冰雪覆盖了,就在这大雪突降的一刻,成为了两座永恒的冰雕。

    兰儿道:“可过不了多久,等天晴了,雪就会融化了。”

    吴雪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有不会融化的雪,就像没有永恒的寒冬一样。

    兰儿接着道:“雪摸起来很是冰冷,但过后就会在手心里留下一团热气。感情过了后,会不会还留有一点余热呢?”

    吴雪怔怔地看着兰儿,她抬起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吴雪感觉自己也有什么东西被消融了。

    “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兰儿面带笑意,说道:“突然想到了嘛……”

    她微微歪着脑袋,仿佛在等着吴雪的答案。雪花轻轻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是盖了一层绒绒的白色头纱。

    吴雪苦笑道:“……不会吧?这么悲观的想法……”

    兰儿好像突然较起真来,说道:“万一呢?万一我们有一天不得不分离……”她眼中闪着泪光,“你还会不会想着我呢?”

    吴雪的心头好似被一只莽撞的驯鹿撞到了。他张了张嘴巴,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一开口,所有的词汇就会变得匮乏短浅,所有的言语就失去了组织,变得凌乱迷离起来。

    兰儿低垂下头,幽幽说道:“有时候我希望人情感可以想冰雪一样,冰冷又带着余温,可以被人捏成任何一个想要的形状。可是……这世上哪有不化的冰雪呢?再有轮廓的感情,也会有要融化的一天吧?”

    她脚尖踢着地上的积雪,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眼中还闪着泪光。

    吴雪说道:“也许吧……”

    兰儿眼泪从眼眶汹涌而出,一颗颗如同断线的珠串滚落。她露出一个笑容,从嘴巴里吐出一口白色雾气,“对吧,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这不是吴雪第一次见到她哭,但是是唯一一次笑着哭的。看着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吴雪忽然感到无比痛苦。她的笑容和泪水刺痛了吴雪的心。

    他捋起毛茸茸的衣袖,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眼泪黏在脸上,很干……”

    兰儿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任由他擦拭着脸上的泪。

    “雪儿哥哥也有无法回答的问题吗?”

    吴雪淡淡笑着,说道:“什么问题?”

    兰儿一怔,随之面色变得古怪起来,眼泪好似又要挣脱束缚,堆积在了眼眶里。她眼前的世界朦胧了,就连他也看不清了,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算不上问题。你钻牛角尖。”吴雪笑着说道,轻轻的用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泪。

    兰儿道:“万一呢……万一有一天我们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离,离得很远,十万八千里,想见一面都见不到,只能日日夜夜在记忆里想着呢……?”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一声,泪水突然失控。吴雪默然地给她擦这泪,好像有多少泪都会给她擦去。可是,他怎么样才能不让她流泪呢?

    吴雪说道:“万一嘛……”

    兰儿看着他,说道:“我只是担心嘛,最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当局者的悲观’吧……我总感觉迟早有一天我们要分离似的,只要有这种感觉心就很疼,就连胃也好像紧缩了起来……”

    吴雪何尝不是。此刻他的心被揪着,悬在了半空,他只是看着她流出眼泪,就痛苦难当。他感到呼吸不畅,但尽量保持着克制。他已经学会了克制,装作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脸上不要有太过剧烈的感情流露,哪怕是情感垃圾,堆积在心里就好了,没人会愿意接的。

    若这就是成长,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悲哀。

    吴雪顿时觉得无比悲哀,装模作样绝对不是成长。懂得珍惜才是。放弃轻而易举,坚持才难能可贵。

    而他那一点点浅显的伪装也像是冰雪一般被融化了,变成了一滩水,散发着热气。他心里好似一直有一个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地方,四面高高的围墙顷刻间也崩塌了。

    心里那高高的围墙倒塌后,他忽然感到无比空虚,无比恐慌,就像是一个失去伪装的变色龙,暴露在了猎食者的视野里。

    可他甘之如饴。

    吴雪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自觉地走出了两步,紧紧地搂住了兰儿。

    兰儿有些惊愕,她反应不及,一双手无处安放,放下又抬起。可她忽然被吴雪热烈的感情融化了。他穿着熊皮大氅,就像是一只暖烘烘的大熊一样把兰儿整个娇小的身躯包裹住,他搂的更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他的脸贴在她耳边的头发上,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兰儿贴着他的脖子,笑吟吟说道:“怎么了嘛……这么突然……”

    吴雪紧紧抱着她,她的身体很轻,好像一不留心就会被一阵风吹走了。

    “不怎么嘛,就是想。”吴雪在她耳边说道。

    兰儿咯咯娇笑,拍着他毛茸茸的后背,说道:“大狗熊,乖乖……”

    吴雪哭笑不得,说道:“大狗熊?”

    兰儿点点头,笑道:“看起来就像是个大狗熊!傻乎乎的,动作倒是敏捷……”

    吴雪哈哈一笑,说道:“我不快点,万一你消失了怎么办?”

    兰儿笑道:“我不就在这儿吗?”

    吴雪道:“我有时候也有一种感觉,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若是睁开眼睛,一切都会化云成雨。而想到这样,我就感到恐慌。若是只能在心中空留念想,那也太悲哀了。”

    兰儿把头搭在他肩膀上,毛茸茸的,暖烘烘的,就好像他真的成了一只将她抱在怀里的大狗熊。

    他们还想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呢?不需要过多言语。

    良久,吴雪给了兰儿问题的回答:“就算是我们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分开了,那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你的。”

    兰儿笑道:“你整天都在冥思苦想,想不到怎么办?”

    “使劲想。”吴雪自己都笑了。

    不久,他们听到了踏雪声,一起回过头。

    只见不远处游天星站在那里,表情古怪,似笑非笑。

    三人面面相觑,吴雪问道:“游兄,怎么了?”

    游天星看向屋檐上的雪,打个哈哈,说道:“呃……那个……该吃饭了……”

    说着他就展现出了他高妙的轻功绝活,几乎是没在雪地上留下一点脚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吴雪和兰儿面面相觑,随之笑了起来。

    兰儿说道:“听说游天星是为了躲避谁,才到中原游迹……”

    吴雪想起,一次在酒半酣时,张节陵曾经问过游天星的事情。从他的话中,隐隐约约有这么个人,让他既害怕又念想。

    吴雪道:“大概吧……”

    兰儿道:“他似乎总是心事重重……”

    吴雪喟叹道:“大概有什么事情依旧念念不忘吧……”

    游天星此刻恨死了张节陵,那老道又害了自己一次,叫自己闯进了别人的梦。来得不是时候……

    游天星看着从天空飘下的漫漫雪花,思绪忽然越过了千山万水,回到了青鳞岛上。

    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他想到了曾经的人。就算是过了这么久,她的脸没有被遗忘模糊,反而愈加清晰明艳起来。

    自己为什么要“逃”呢?或者是为了找寻什么东西,那么找到了吗?他依旧像个游子般,浪迹在中原各地,不留恋、不拖泥带水,就像是一个过客一般。

    一个过客而已。

第两百三十二章 往事如烟

    游天星叹了口气。这雪下的很好。他漫步在雪地上,脚下发出雪破碎的声音,很轻,像是他的心情。

    天空依旧飘着雪,已经小了很多,但是变得更加绵密细腻,落在游天星的头发上。

    他仰起脸,茫然地看着夜空。若不是身处这样一个山庄,他一定会觉得又是一个安详平和的夜晚,足以让人忘掉很多本该忘记、想要忘记的人事。

    游天星忽然想到了亡故的养父叶霜,一个神秘莫测、时而呆傻时而精明的孩子气十足的大叔。平时他就只是一个腌臜的中年男人,衣服上沾满油渍、浑身散发着浓厚酒气。但当他拿起“红叶剑”,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对于叶霜的事迹,身位养子的游天星也是略有耳闻,那也只是在他喝醉酒后胡言乱语才透露这么一点。

    游天星被叶霜收养时,他已经游离于江湖之外,就像是一架马车不断地绕着环城大道周旋,但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往他心中的城池。

    找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没有结果。其实他连自己在找什么都不知道。他孤身一人像是一个气势汹汹地醉汉,挑了中原所有剑派,令使剑者皆是噤若寒蝉,生怕这么个有理没理都要找你切磋的丧门星会找上门来。

    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也没有人想搭理他。除了他那把红色的剑,像是血一般的颜色。那恐怕也是他心里唯一的颜色。他曾经五彩缤纷,只是全都熄灭了,只给他的背影刻画上一道灰色的印记。

    也许他觉得自己老了,累了,没了目标,所以才停了下来,收养了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就是后来的游天星,只不过他当时是叫做“叶痕”。

    游天星一度以为自己的养父不会武功,只是一个被贫穷和酒精腐化了精神意志的中年男人,他靠砍材为生。一个贫穷的中年男人要养活一个孩子并不容易,但是游天星还是健全的长大了。

    小时候的游天星曾经问过叶霜,妈妈去哪了。

    叶霜只是先抽了他两巴掌,然后说道:“没有。”

    游天星捂住脸,接着问道:“胡说,学堂里的同窗们都有娘,就我没有。”

    叶霜喝着酒,显得很是意志消沉,一脸疲惫懒散的依靠在床角。他白了游天星一眼,问道:“怎么?有人嘲笑你了?”

    游天星摇摇头。

    叶霜再问:“欺负你了?”

    游天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叶霜嗤笑了一声,说道:“尿样。没有骨气,不像男人。”

    游天星道:“学堂里有个家里全是练家子的小子,我打不过他。”

    叶霜笑了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说道:“你不是打不过他,只是怕他有个会武功的爹。”

    游天星小脸憋得通红,只是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叶霜看着自己儿子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将酒壶一丢,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往外走去。

    游天星有些迷茫,问道:“干什么去?”

    叶霜道:“帮你报仇去。”

    游天星顿时笑了起来,说道:“他武功不错,听说他爹的一套少林‘龙虎拳’已经练至大成,素来是横着走,没人敢惹他。你去……”

    叶霜横眉竖眼,厉声道:“你个小东西,觉得我打不过他?!”

    游天星小声嘀咕道:“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不是找打么……”

    游天星看着满天飘雪,簌簌洒洒,落在他的脸上,留下类似泪痕的痕迹。记忆有些汹涌,像是决堤的浪涛沸腾着奔涌向他。

    他吐着热气,吸进片片雪花,有些冰冷。他从来未觉得夜晚这么漫长,来得这么不合时宜。人在空闲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所以他往往让自己忙起来,哪怕是瞎忙,哪怕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也绝不让自己待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发霉。

    雪花洋洋洒洒,就像他断断续续的脚步,在幽暗灯火照耀的雪地上留下断续不一的足迹。

    叶霜见了自己儿子这幅垂头丧气的败将模样,收起了往日的懒散不振,大手一挥,便要去寻仇。

    游天星笑话他,说他只是个樵夫,又怎么能跟少林正统的俗家弟子相抗衡?

    游天星还记得,对于年少无知的自己,叶霜是这样回答的:“试一试就知道了,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当然不是叶霜的回答。

    当时他的回答是:“狗屁,什么少林俗家弟子。”

    接着,他问游天星:“那个什么少林俗家弟子,会不会用剑?”

    游天星木然地摇摇头,说道:“少林罕有用剑的人……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叶霜蹙蹙眉头,一脸厌弃,说道:“连剑都不会用,看来也只是个空架子罢了。走。”

    游天星哭天喊地,无论如何也不敢上门去挑衅这么个高手。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可怕,一种莫名其妙的深刻恐惧笼罩着幼年的游天星的心头。

    而叶霜硬是拽着游天星,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般,将他拖到了那家的门前。

    只见那家府门高阔气派,朱门灰墙,门匾上写着:龙虎之尊。下面还有题字的署名:惠智代笔。

    见到这气派的门匾,游天星就已经吓的走不动路了。这门匾似乎有种天然的威慑力,而且这块门匾,还是“少林七惠”之一的惠智大师的亲笔,游天星已经快要哭出来。

    叶霜看了看门匾,忽而冷不丁地一笑,喃喃说道:“我当是谁写的,原来是惠智那个老家伙。”

    然后他指着门匾上的字,对着游天星说道:“这老家伙书法不怎么样,却就是喜欢到处题字!”

    游天星气呼呼地说道:“无论这字写得怎么样,挂在门上就是气派,还有谁敢招惹?”

    叶霜嗤笑一声,说道:“对外别说是我儿子,丢人现眼。只一副字就给你吓破胆了,以后还怎么面对江湖上的强敌?”

    游天星忽然害怕起来,他虽然一直不喜欢这个养父,但是他却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了。虽然他是个邋遢的酒鬼,为人也不怎么靠谱,但是有一个父亲,他总不会是孤身一人。

    游天星曾经问过自己是他在哪找到的。叶霜的回答很干脆,是在垃圾堆里。游天星语塞。叶霜瞥了他一眼,笑嘿嘿地说,当时路过一个垃圾堆,他还在抱怨怎么一个偌大气派的城池怎么连垃圾都处理不了,想着想着就看见一个包裹。

    游天星道:“我就是那个包裹?”

    叶霜道:“你不是那个包裹,你是那个包裹包着的一个小屁孩。”

    游天星:“……”

    如今,他们站在游天星所恐惧的门前,那门上的虎头锁叫他害怕惶恐,就好像到了仙宫地府,里面满是各怀本领的神仙鬼怪在龇牙咧嘴,他这么个小鬼,恐怕不够塞牙缝。

    游天星拉着叶霜的衣袖,小声道:“走吧,走吧,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我们回家,回山里去,找老虎豺狼去……”

    叶霜笑嘻嘻的,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大男孩,说道:“怕什么,我见识见识惠智和尚的俗家徒弟身手究竟如何,看看对不对得起门匾上的字。”

    游天星哭丧道:“你……你这不是挑事么?!”

    叶霜道:“我这是教你如何面对困难和强敌。你若是一直这样,恐怕连女孩子都会欺负你。”

    接着他笑了笑,说道:“既然是武馆,就会有人来切磋一二,只是今天恰好我来了。”

    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一脸恶相,手持着少林铁铸戒棍,闪着实沉的寒光,警告着所有“头脑发热”的冒犯者。

    那两个家丁早已经发现了在门口嘀嘀咕咕的父子两,看他们一副乞丐样,定是见府门高阔,来乞讨卖儿的。于是,他们俩立时踏着坚实的步伐走了过来,好似两座山峰一样,将父子俩压在阴影里。

    其中一个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乞丐,快滚!行乞出街右转,那里是乞丐窝。”

    另一个人冷笑道:“趁着爷还没发火,识相的,赶紧麻溜滚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游天星躲在叶霜身后,腿已经止不住发抖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这两个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定是志怪小说里记载的阴间兵曹。这么想着,连魂魄都已经先丢了一半。

    叶霜对着游天星嘿嘿笑了笑,对他说:“看到没?这才叫气势。这龙虎阁居然连家丁都有如此气势神姿,馆主定更是不凡。”

    那一对家丁见两个乞丐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立马暴跳如雷,嘴里呜呜呀呀地举起戒棍就朝着叶霜头上打来。

    游天星惊呼一声,立马捂住了眼睛,他心想这次要跟父亲一块死在这铁棍子下了。

    只一两声干脆利落的击打声,随之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就连悲呼哀嚎的声音都没有。

    他等了很久,却没有任何东西打到他。他的小脑袋还安然无恙地立在脖子上。

    游天星从指缝里看去,只见他们还好好的站着,只是那两个原本气势汹汹的家丁姿势怪异地趴在了地上。

第两百三十三章 往事(游天星篇)

    年幼的游天星头一遭遇到强敌,一个他一直很是惧怕但是又不敢反抗的“同窗”。在此县城中没人敢惹他,虽然他还很年幼,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但已经学会了用成年人的语气说话,很是老气横秋。城中的每个人都很尊敬这个“小爷爷”,当然更加尊敬他的“大爷爷”。就算是地痞流氓都不敢打他的主意,见了面都显露出常年在江湖上“混”的人那种该有的“气度”,他自然是收了不少好处。

    他是孩子王,有一伙自己的“小的们”,颇有一代武林高人的风范,人们也总是说:“此子可期。”

    可他最近遇到了一个“绊脚石”,所有人都对他很服气,只有那个病恹恹的小子。那小子就是游天星——威逼利诱,根本不买账。游天星还说:“你只是仗着自己爹武功高,欺行霸市、横行乡里罢了。”为此,游天星也没少挨巴掌,可怎么都是不服气。

    今天,游天星莫名其妙地就被自己老爹给揪到了他家武馆的门前,门上气派的写着:龙虎之尊。还是当代少林高僧的亲笔,看着就很是气派森严。又怎么敢跟着一个酒鬼老爹来此挑事?

    游天星被两个凶神恶煞宛若罗刹的家丁吓破了胆,捂着眼,瑟瑟发抖,预料着自己已经脑袋开了花。

    可是没有任何棍子打到他,他迟疑地张开手指,从只指缝里一瞧,却见那两个原本气势汹汹的罗刹已经倒地不起,撅着屁股,模样很是滑稽。

    游天星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霜,他还好好的站在他身边,好像连动都没动过。

    游天星看看家丁再看看叶霜,一脸迷茫。

    “他们怎么回事?”

    叶霜笑道:“就像你看到的,他们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游天星一奔踏,惊呼道:“老头子你玩的什么妖术?!”

    叶霜却故作玄虚,手指在他眼前像一阵流光挥洒而过,神秘道:“这是魔法,魔法。”

    游天星几乎快要蹦起来,想告诉这条街上的人:“我老爹会魔法!”

    叶霜拍拍手,微微笑着,眼睛藐着那门牌,说道:“走吧,去看看少林正宗龙虎拳如何。”

    一阵咯咯呀呀的闷响,那闪沉实厚重的朱门被打开了,走过来一老一少。

    院子里正在练武,游天星也只是听说那小子家气派的紧,可也没想到是这幅模样。只见里面朱柱悬台,兽翼齐飞,槐柏掩映,一派佛刹静禅之象。其间不下百十余众各路弟子正在练武,动作整齐划一,口呵震天,拳交有力。

    见了来者,众人皆是停了拳交,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们一同围了上来,一个身着短打像是粗犷管事的人快步走过来,只见他三步做两步,身体飘忽不定,当是个武功高手。

    那人厉声呵斥:“来者何人?!谁让你闯进来的?!”

    游天星只听了这一句,顿时感觉七窍生烟,心神震荡。叶霜大手往他小肩膀上轻轻一搭,又顿时安静下来,宛若一潭死水无澜。

    叶霜笑着抱拳道:“名姓免去,无名小辈一个。特来贵府拜见拜见龙老爷。”

    那管事噗嗤一笑,其余弟子也哄笑了起来。

    “你是老乞丐带着小乞丐来此,莫不是来找我们老爷行乞的吧?”

    叶霜只微微一笑,说道:“不是。”

    那管事玩味的笑着,上下打量着叶霜,怎么看都是个乞丐。

    “不是就赶紧滚!你若真是乞丐,没准爷爷我善心大发,就赏你几两银子。可惜你不是乞丐,那就没办法了。赶紧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叶霜打了个哈哈,屁股往铺着虎皮的椅子里一坐,笑道:“我若是不走呢?”

    那管事脸皮抽搐了两下。那位置,可是只有他这个大管事才能坐的,是权威的象征,岂能容得了一个浑身臭烘烘的腌臜汉子坐?

    那管事登时暴怒无比,咬着方正的板牙,哇哇呀呀地就向叶霜面门挥出一拳。

    游天星见那拳头势大力沉,隐隐有虎啸之威,正宛如那猛虎上岗。被这一拳打到,定是会骨断筋裂。

    他惊呼道:“老爹,快用魔法!”

    叶霜微微一笑,说道:“看好了!”

    只见他抬掌一接,直直地接住了那一拳。一阵拳风涌起,众人皆是被震退两步。

    游天星被一股气浪掀了起来,轻飘飘地在半空摇摆着,就在他快要倒栽葱撞向地面的时候,一只大手稳稳当当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叶霜倒提着游天星,笑道:“好玩吗?”

    游天星胆战心惊,脸色苍白,额头已经沁出了细汗。

    他笑了一笑,只是很勉强,“好玩……好玩……”

    叶霜将他放了下来,惊魂未定地游天星呆呆傻傻地站着,只感觉天旋地转。

    他看向大管事,只见他同样呆呆怔怔的,就好像一个失了身的大姑娘一般。他的大块头瘫坐在椅子里,两腿无力地伸展着,满眼惊疑,缓缓看向叶霜。

    只是他现在看起来有些滑稽。

    游天星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叶霜眯着眼,弯下腰大掌在他眼前一挥,“魔法,他中了我的魔法!”

    一阵微风吹过,偌大庭院里的戚戚树荫发出阵阵飒飒声。很安静。

    众门徒面面相觑,他们根本没见到这个邋遢汉子是怎么出手的。但是他们都知道,大管事是“龙虎堂”除了龙门主以外武功最厉害的。连他都莫名其妙地败了,他们又怎么再敢贸然出手?

    这时候,只听中堂里传来一声:“怎么回事?闹这么大动静?!”

    那声音如同深山虎啸,响彻整个院落。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虎纹衣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双手背后,个大体壮,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

    一个门徒跑过去,指着叶霜父子道:“有强人来踢馆子了!”

    龙门主冷哼一声,看向来者。不过是一个乞丐模样的邋遢汉子罢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自己的徒弟,只觉得自己收了一群废物,连个乞丐都能怕成这样,还叫他龙虎堂怎么在江湖上混?

    龙门主闲庭信步地走到近前,看了看叶霜,又看了看一脸呆滞地瘫在椅子里的大管事,冷声道:“你是何人?来学徒还是来乞讨?学徒五十两银子,行乞两个嘴巴子。”

    叶霜笑了笑,说道:“我不来学徒,也不行乞。”

    龙门主冷笑一声,好像听了一个笑话。“那你来干什么?观光旅游?”

    众门徒一哄而笑,却被龙门主一双宛若牛铃的眼睛扫了一圈,登时又安静了下来。

    叶霜面带笑意,说道:“我来找你。”

    龙门主失笑一声,“你来找我?你又是我哪个远房亲戚吗?”

    叶霜道:“不是。”

    龙门主道:“你是我在外面遗落的哪个女人的私生子吗?”

    叶霜道:“也不是。”

    龙门主戏谑大笑,“真是个怪人。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叶霜看了看周围的旁观者,淡淡道:“龙门主何不换个地方说话?”

    龙门主一怔,随之从喉咙里嗤笑两声,转而面目阴沉下来。

    “我若是不愿意呢?”

    叶霜叹了口气,悠悠说道:“那只能让你像那边那个傻大个一样了。”

    龙门主看向一副痴呆状的大管事,满心惊异,厉问众门徒:“大管事怎么回事?一副老婆跑了的死样。”

    众门徒想笑,但是不敢笑,差点憋出内伤。

    “大管事,大管事败了……”

    龙门主一楞,随之笑了半天,捧腹道:“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他都败了,还有谁能赢?”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们已经亲眼目睹了叶霜的“魔法”,只是这“魔法”令人费解。

    叶霜笑道:“如何,龙门主?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有点小小事想找你帮忙。”他凑近龙门主,捏着双指,在他面前摇晃着。

    龙门主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明白总是有些武林高手喜欢装成任人欺负的破烂样,但实则出手惊人。

    “好……好,我们就去后堂一叙好了……”

    游天星独自在前院里,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这龙虎堂着实气派,可他身居此处总感到不安。这里再气派再威武,也不是他家。他家在县城外面的山上,一片竹林里,有间小竹屋。

    在众门徒照料下,大管事这才悠悠转醒,失魂落魄地竖起大拇指,只蹦出一个字:“好……”就昏死过去。

    游天星目瞪口呆地看着大管事,他在琢磨,老爹究竟对他用了什么“魔法”?

    满园树荫戚戚,一阵风动,满世界的飒飒声,好不安静,好不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霜从后堂出来了,面带轻松的笑意,闲庭信步走来。

    叶霜拉着游天星,笑道:“久等。回家。”

    阳春三月,县城里柳絮纷飞,行人匆匆。

    游天星一路上都在看着自己的老爹。好像今天才算认识了他,此前都不是他。

    叶霜笑道:“你这么看我干吗?我又不是大姑娘。”

    游天星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第两百三十四章 往事(叶霜篇)

    场景转换,他不是那个十岁的孩童,也不是身处幼时的县城内,养父也不在自己身边了。

    至今,游天星还记得叶霜死前的模样,大喊大叫着,像是着了魔一般,嘴里喊着故人的名字。只是再也见不到了。在臆想和癫狂中,一代剑神就此陨落。

    幼年时,游天星一直对养父抱有成见,觉得他只是个普普通通、为了一天三顿饭劳作的苦汉子,没有女人能看上他,他独独带着一个从垃圾堆抱来的孩子抱憾终身。

    游天星想,此刻,“红叶结霜”的传说就此结束了。叶霜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眼中失去了光泽,不再挣扎,躺在竹屋的破旧床榻上咽气了。他还很年轻,虽然看起来很老,但他已经死了。在游天星十五岁那年,重新成为无家可归的人了。

    游天星长长吐了口气,过了这么久,他还是难以忘怀,心里总好像有块大石头堵着,让他胸怀难抒。

    叶霜已经承受了太多误解,太多憋屈。但让游天星无法原谅的是,自己居然也怀疑过养父。直到叶霜那天傍晚拉着他的手,笑着对他说:“这一切都是魔法。只要闭上眼,再睁开,痛苦就消失了,这江湖上就只剩快乐了。”

    那一天是春天,傍晚的暖风微醺,街上行人如织,空气中弥漫着风信子的香味,那时候游天星忽然觉得,时间是这么悠闲、这么漫长。

    那一天,游天星真的觉得这个世界遍布魔法。那空中漂浮的柳絮是魔法,开的花是魔法,行人的笑声是魔法,就连他们父子也是魔法。

    游天星好奇问叶霜:“老爹,你究竟跟龙门主说什么了?”

    他一直感觉他们这一去是有去无回,那里就是龙潭虎穴,他们自己闯进去了,定是要体无完肤。可他们走在傍晚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街市里,恍如隔世。

    叶霜笑吟吟看着他,说道:“怎么,不相信你爹?”

    游天星道:“原来不信,现在信了。”

    叶霜哈哈大笑,说道:“我什么也没说,一直都是龙门主在说。”

    游天星觉得那龙门主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定是不容易谈妥,忙问道:“他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大?”

    叶霜卖了个关子,翻翻下嘴唇,摊开双手道:“谁知道呢?我还没动手,甚至连嘴都没动,他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这是游天星一直以来迷惑的地方,那一天老爹究竟跟那个龙门主说什么了呢?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直到他得知叶霜就是那个“剑神叶霜”的时候,他才隐隐约约猜到故事的大概。

    那天叶霜大摇大摆地走进后堂,这里很安静,光线也很柔和,只有他们俩人,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龙门主态度有点蛮横,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好了,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该满意了吧?”

    叶霜笑了笑,说道:“不错不错,是个幽静之地。”

    龙门主道:“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叶霜淡淡一笑,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很是优雅精美。

    “看来惠智大师对你这个徒弟很是关爱……”

    龙门主一怔,面色一沉,厉声道:“惠智大师的名讳岂是你这乞丐臭口能说的?!”

    叶霜只是淡淡笑着,不置言语,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这态度反倒是让龙门主起了疑心,他怎么会知道我就是惠悲大师的俗家弟子?就算是这乞丐认识字,见了门口的牌匾,也不应该知道此般内情,何况他说的那么笃定,那么自若。难道他只是装模作样,毕竟城中都知道自己是惠智大师的弟子,一个乞丐听了风言风语知道了也不奇怪。那么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无非就是攀个亲,讨点彩头罢了。

    想到这里,龙门主放下心来,冷哼一声,又补充说道:“哦?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你知道也不奇怪。”

    他往椅子里一靠,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仰着头看着堂中站立的叶霜,一副傲然的姿态。

    叶霜双手背后,丝毫不为他威压的气势和炯炯目光所慑。

    他淡淡一笑,说道:“确实不奇怪。只是若要让星妙大师知道自己的弟子这么偏颇一个俗家弟子,恐怕他老人家会不开心吧?”

    龙门主一愣,顿时疑窦大增。这个乞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已经有些动摇了,急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星妙大师?!……你到底是谁?!”

    叶霜依旧面带笑意,抑扬顿挫道:“我谁也不是,只是恰好知道了一点江湖上的事迹。”

    龙门主咕溜溜转了转眼珠,想了想,是了,现在消息这么灵通,就算是一个乞丐都变着法行乞了,这又怎么会不知道?倒是自己多疑了。

    而他还为此有过一两秒的迟疑,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变得太过小心了,于是又对叶霜的态度更加轻蔑狠厉了几分。

    “你个贼丐!上我龙虎门来究竟有何不轨?速速道来!”

    叶霜轻笑一声,说道:“我来这里,不为江湖事,是为一些私事。”

    龙门主失笑道:“私事?”

    叶霜说道:“听说贵公子也是在县办学堂里读书吧?”

    龙门主傻愣愣地“啊”了一声,接着笑道:“不错,我儿子确实在县办学堂读书。”他挤眉弄眼,一脸轻蔑地接着道:“怎么,外面那个小乞丐莫不是你儿子?”

    叶霜说道:“龙门主果然聪明,他正是我的儿子。”

    龙门主嗤笑一声,咕囔道:“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老乞丐带小乞丐行乞,没准有人见你可怜,会多赏赐几个给你。”

    叶霜不以为忤,只是轻轻一笑,说道:“我这次来,所为正是此事。我儿子也在贵公子同一间学堂念书。只是……贵公子似乎顽劣不改,横行霸道,这一点,是不是也有龙门主的风范啊?”

    龙门主顿时暴怒,骂他儿子他还可以忍,但是绝对不能指桑骂槐来骂他!

    他大掌一拍桌子,那桌子顿时四分五裂。借势起身,一招“伏虎出山”,向着叶霜扑来。

    叶霜只呼声道:“这一招好!”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向上一抬,急于龙门主一着到位,抬着他的肚子将他推回到了椅子里。

    龙门主一脸茫然,心确实扑通扑通狂跳起来。怎么回事?自己力拔山兮的攻击怎么就被一招化解了?!

    叶霜淡淡一笑,说道:“龙门主少林龙虎拳施展的不错,只是气息不稳。看来惠智大师教你武功,却没有教你怎么练气。龙门主若是能将气息稳住,今后必然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

    龙门主已经不敢小觑面前这个人了。他此刻依旧心惊胆战,若是他下杀手的话,自己是怎么也来不及反应的。

    他惊愕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叶霜笑道:“在下只是一个山野村夫,靠打柴为生,带着个儿子不容易。希望龙门主高抬贵手,管教管教自己的儿子,这么早就露出峥嵘锋芒,可是会折翅沉戟的……”

    龙门主的大脑疾速飞转,人越是在紧迫关头,越是潜力十足。他想着刚才的一招,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惊电,失声叫道:“你是红叶派的人?!”

    叶霜笑了笑,说道:“龙门主果然好眼力,没想到落寂了这么久的门派还有人记得。”

    龙门主擦了擦汗,苦笑道:“怎么……怎么会不记得……大侠刚才那一招‘招花衔叶手’可是红叶派的镇派掌法……”

    叶霜哈哈一笑,赞许道:“我真是对龙门主刮目相看。不错,那一招正是招花衔叶手其中的‘拂英抬月’。”

    龙门主完全变了态度,笑呵呵地站起身,却是一摇晃,又坐了回去。

    到现在,他被打乱的气息还没有平复。

    他讪笑道:“大侠,请用茶,你我好好叙叙,交个朋友。”

    叶霜打个哈哈,说道:“能让龙门主亲自给在下倒茶,叶某已觉脸面有光。龙门主要把我当朋友,叶某又怎么受得起?”

    龙门主陪笑着,说道:“受得起,受得起……”

    紧接着他面色一变,急急问道:“朋友姓叶?”

    叶霜淡淡一笑,说道:“正是。”

    龙门主忽然面色大变,犹如五雷轰顶,他想要站起身,却摇摇晃晃地又倒了回去。

    他擦着脸上的冷汗,惊呼道:“大侠可是红叶派的叶霜叶大侠?!”

    叶霜有些怅惘,叹了口气道:“真是令人怀念……可我已经跟那个门派没有关系了,也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龙门主再也不能坐着了,他拼命想站起身。叶霜上前一步,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搭,龙门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气血顿时又运转起来。

    他脸上汗如雨下,抱拳弯腰道:“叶大侠恕罪,在下有眼无珠,既然连剑神都没有认出来!剑神能来敝府赏光,在下才觉得蓬荜生辉!”

    叶霜摆了摆手,淡淡笑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头也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很久,现在也就别提了……”

    游天星看着满天雪花,飘飘洒洒,不绝不息。

    他从嘴里吐出热气,笑了笑。每个父亲都是最伟大的魔法师。他想不到老爹究竟施了什么魔法,但是第二天上学堂的时候,龙门主的儿子是肿着胖瓜脸来的,而看他的眼神也很是古怪诡异,并且再未欺负过他。

第两百三十五章 欢颜

    这事情到了此处,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但是在吴雪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浓烈了起来。正如他所说,他会盯着她,不让她轻举妄动。而翎歌好似听不懂,只是任由他喜欢。

    嬉闹了一天,吴雪众人都有些疲乏,但是他们很开心。好似阴天过后,就是一派明媚。

    众人围在饭桌上,边吃边聊其乐融融,赵昊天还拿出来几坛不错的竹叶青,供于饮酒消遣。

    张节陵喝多了,石业兰也喝多了,游天星红着脸,迷离着眼,坐在众人中间。潘凤因为职业的原因,对于酒也很是抵触,所以他就简单的喝了几杯茶,代以聊表。

    而吴雪并没有喝酒,实际上,兰儿根本就不让他喝,吴雪乐于如此,反正他也不想喝。

    难得的是,翎歌居然也出现在了宴席里。这也是她头一次跟他们一起吃饭喝酒,只是她滴酒不沾。

    原本她以“下人不益与主人同桌”为由想要拒绝,但是盛情难却,而且赵昊天竟然也允许了。所以她就落了座,夹杂在众人中间,有些别扭地拨弄着筷子。

    好在有兰儿跟她说话,不然她坐在一堆男人中间可能要难受死。

    餐桌是长方形的,他们左边坐在一排,几个喝酒的坐在对面,闹哄哄的,都比较开心。开心了,酒自然少不了喝。

    赵昊天笑呵呵的坐在上首,他看起来很是心满意足。今晚他格外大肚,今晚他格外畅快。玉江大盗已经落网,众人心头都是晴朗无云。

    吴雪悄悄观察着赵昊天的神色,想要看看他在提到玉江大盗时,究竟是一副什么表情。

    迷题还远远没有解开,至今也只是露出冰山一角。

    翎歌面带笑意,微微瞥了吴雪一眼,见他正在看着赵昊天,忽然就是一笑:“雪公子为何今晚如此安静,独自在那发闷?”

    吴雪回过神,他曾经在翎歌面前说过,要保护赵昊天的安危,哪怕他真的是“玉江大盗团伙”的头目,也要将他交给朝廷惩治。

    兰儿笑道:“他呀,他估计是又起了疑心病,对赵员外有所怀疑呢!”

    吴雪笑道:“哪有……只是觉得一场风雨过后终是落了沉寂,有些惘然罢了……”

    翎歌挑了挑眉梢,勾起嘴角道:“雪公子定也不是无故惘然,可否说来听听,没准我们能帮你排解排解呢?”

    吴雪苦笑一声,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问题……”

    翎歌这时候却突然倒了一杯酒,端了起来,冲着吴雪浅浅一笑,说道:“既然事件已了凶手伏诛,我们也自当不该独自发愁发闷,不如,我敬你与兰儿妹妹一杯,如何?”

    吴雪自然无法拒绝,也不可能让端着酒杯的女人白等。兰儿也是莞尔一笑,说道:“翎歌姐姐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翎歌笑道:“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也突然想尝一尝这竹叶青的滋味呢!”

    事已至此,吴雪看了看兰儿,她倒也是干脆利落,给吴雪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酒。

    三人杯子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吴雪只觉这酒清醇甘冽,颇有其独特滋味,比之从前喝过得酒要好喝利口得多。

    翎歌放下酒杯,脸上已经染上晕红,浅浅淡淡地带着几分笑意,让人见了都有些微醺。

    她支颐而笑,美睫如扫,眼神游移,似有满腹心事欲吐为快。

    兰儿虽然不喜欢喝酒,但是酒量很是不错,再加上这竹叶青酒是滋补药酒,倒也安然无事。

    吴雪和兰儿见翎歌一杯酒下去成了这副模样,皆是忍俊不禁。

    不会喝酒的,偏偏总是要喝酒。会喝酒的,偏偏总是不喝酒。

    兰儿扶着翎歌的胳膊,笑道:“翎歌姐姐从没喝过酒吗?”

    翎歌娇娇一笑,说道:“从来没有喝过啊……”

    她吃吃地笑着,接着道:“如今看来,这酒倒也不错嘛……”

    吴雪苦笑道:“最好还是别喝……”

    翎歌道:“翎歌之所以不喝酒,是觉得这东西只是意志消沉的汉子们喝的。没想到今日一饮,却是有着万般滋味,心里像是有团火烧似的,好像要一吐为快……”

    兰儿笑道:“喝过酒总是想要说话的,正是应了那一句‘酒意酣,人谈心’不假了。”

    吴雪觉得今晚的兰儿也有些奇怪,苦笑道:“喝酒也是会犯错误的……”

    翎歌笑道:“所以你从不喝酒?”

    吴雪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情愿不喝。”

    翎歌道:“那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喝呢?”

    吴雪淡淡道:“特别难过的时候,盛情难却的时候。”

    翎歌展颜笑道:“如此看来,人总是离不开酒的了……”

    兰儿看着吴雪,突然想到那晚的情景,他一个人从芦苇荡回来,独自一人坐在人来人往的酒铺子里,发愁发苦。

    而在一个人内心苦闷悲痛想要喝酒的时候,没有人陪才是更加痛苦的。

    人若是有一天自己突然想拿起了酒杯,只能说他成长了。而成长总是痛苦不堪的。

    兰儿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雪儿哥哥哪里都好,单单满心愁闷总是往肚子里塞这点不好。

    不开心的事,他从来不想叫她知道。

    翎歌媚眼如丝,吃吃笑道:“想不到看似冰冷无情的雪公子,居然也会觉得痛苦愁闷……”

    吴雪只能苦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翎歌的神情闪过一丝的落寞,她呆呆地把玩着酒杯,指尖在杯口上游走着。

    不久,她又缓缓给自己倒了杯酒,吴雪和兰儿见了,连连劝阻。

    吴雪苦笑道:“翎歌姑娘未习惯喝酒,还是不要喝太多为好……”

    兰儿晃了晃翎歌的臂弯,说道:“翎歌姐姐不要再喝了,若是有什么话,可以与我们一说。”

    翎歌眼眸有些失落,苦涩一笑,幽幽说道:“什么都是可以习惯的,喝酒是,痛苦也是……”

    吴雪不说话了。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孩子经历了太多苦痛,失去了太多。

    而对于失去的东西,光是喝酒就能失而复得吗?

    还是说,喝酒只是借着酒精的麻醉,来让自己短暂的忘记呢?

    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忘记。而人们永远不愿意忘记的主题,永远都是爱与恨。

    那么,在翎歌心里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翎歌又缓缓地举起酒杯,让酒水流淌进自己的口中。

    兰儿见她总是自信满满、神秘莫测的模样,何时见过如此她失落的模样?她的心也不免纠结起来了。

    吴雪对兰儿贴耳道:“她这种喝法,定是想要把自己给喝醉的,该如何是好?”

    兰儿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她真的有很多心事,只是不能说出来……只是这么让她喝下去也不是办法。”

    兰儿笑说道:“翎歌姐姐如果想喝的话,我们自然是要奉陪的,何必独自一人喝闷酒?”

    吴雪一怔,不是说好想办法不让她喝酒的么?怎么又要陪着喝起来了?

    可他想不到从一个想把自己灌醉的人手中夺取酒杯的办法。一个人想要把自己灌醉,任谁都是拦不住的。

    翎歌悠然一笑,气吐软软如兰,笑着说道:“怎么?兰儿妹妹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需要有人陪着喝酒才不寂寞?”

    吴雪不知怎么的,脸上一热。这话题他不该再多听了。

    女孩子间想要说悄悄话的时候,男人还是知趣点为好。

    此刻吴雪跟游天星、潘凤一样尴尬。

    他们都被卷入闹哄哄的酒局之中,一个喝不了,一个不能喝,坐在其间真是痛苦万分。

    吴雪忽然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了。

    翎歌和兰儿坐的很近,像是姐妹般说着悄悄话。

    兰儿摇摇头,说道:“翎歌姐姐不光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令人钦佩。”

    翎歌有些讶异,随之笑道:“兰儿妹妹莫不是笑话姐姐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下人奴婢,只是给人打打下手,一天到晚忙东忙西的罢了,又怎么会让兰儿妹妹钦佩呢?”

    兰儿笑道:“可翎歌姐姐却没有一点自怨自艾、悲悲戚戚的样子,反倒是干劲十足、自信满满的模样……当然,还有点小酷啦……”

    翎歌一怔,随之咯咯娇笑起来,贴着兰儿的耳朵说道:“兰儿妹妹的小嘴可真是甜啊,好像抹了蜜一样,怪不得那个家伙会对你如此死心塌地。若是吃上一口,岂不是要甜到心里?”

    兰儿顿时脸就羞红了,抿着嘴低下脑袋,随之二女连声娇笑起来。

    吴雪的脸也红了。她们话语虽轻,但是依旧如同绕梁余音般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红着脸,现在的他几乎是坐立难安。这可如何是好?

    果然,果然,女孩子间的悄悄话,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听的。

    不过好在,就在他难堪尴尬的时候,游天星对他发出了邀请。

    游天星已经无法再在这里坐下去了,他已经被他们灌了不少酒,而张节陵和石业兰似乎怎么也不会喝醉。但游天星已经脸红了,依旧如同少年般纯粹。他已经不能再喝了。

    他偷偷对吴雪说道:“要不,我们先出去走走,醒醒酒?”

第两百三十六章 杂芜之章

    游天星隔着桌子凑近吴雪,小声道:“他们实在是太能喝了,再喝下去,我恐怕就要断片了。”

    吴雪笑道:“‘雨过天晴’,‘柳暗花明’,凡是喜极之事,都是会想让人喝酒的。”

    游天星苦笑道:“可我很害怕断片。那总身不由己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吴雪深以为然。这世间心不由己者甚众,若是连身体都由不得自己,那才是真的痛苦。

    游天星说道:“要不,我们先撤吧,这里火力太猛,男人们拚命干杯,女人们说悄悄话。我们不喝酒的,几乎没事可做……”

    没想到是潘凤先开口了,他抢过话柄,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我看,我们就先出去走走吧!”

    吴雪和游天星相视一笑,看来,对于潘凤来说,没有比坐在宴席里当闷葫芦跟痛苦的事了。

    于是三人先请辞,告别了众人先离开了宴席。

    对于他们这种行为,张节陵很是不满,他眼眶下还有鼻子上好似挂着一条红色缎带,醉眼朦胧地嘟囔道:“这就走了?酒都没喝!”

    游天星苦笑,抱拳道:“不胜酒力,先行告辞。”

    众人出了闹哄哄的堂中,来到了外面,此刻夜色如墨,雪已经小了很多,只有些许残瓣漫舞轻盈。

    游天星连连喟叹,随之笑道:“我自然是不能跟他们喝的,我的内力远不如他们,解酒能力比之他们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吴雪知道他是以暗器和点穴武功见长,主要讲究一个“巧”字,若是硬比拼内力的话,他肯定是会落得下风。

    但是他的轻功也很不错,吴雪没有见识过他的轻功究竟到了各种境界,但是只从先前几次细微的动作来看,隐隐比张节陵与石业兰还要高深。

    三人漫步在石板路上,积雪已经被仆人们清扫在路两边,遮掩了干枯贫瘠的地面,看起来柔和舒服了很多。

    游天星长长吐了口气,吸着清凉的风,有种雪的味道,冷冷冽冽弥漫肺部,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吴雪问道:“游兄轻功如何?”

    游天星一愣,随之笑道:“我的轻功也不算高明,但是定是要比那个老道要强的。”

    吴雪沉吟道:“你们可还记得孙鹏死的那晚?”

    游天星和潘凤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潘凤点点头,说道:“记忆犹新。”

    游天星微微蹙眉,沉吟道:“从伤口来看,孙鹏是被暗器尽没喉咙,并不是利刃所伤。”

    接着,游天星又道:“所以,孙鹏绝对不可能是雪兄弟所杀。从剑的位置来看,定是你夺了他的剑,再将剑拋至他身后,以示警告。也就是在对峙间,有人暗杀了孙鹏。”

    吴雪点点头,说道:“这也真是我担心的。孙鹏是何时中了暗器,我几乎一点也没有察觉,直到了他捂住喉咙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潘凤沉吟道:“那这人当真是来去如风、狠辣冷酷。”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关键他的武功也很不错。”

    吴雪问道:“从他出手来看,游兄有何高见?”

    游天星苦笑道:“从你的描述来看,那个神秘人无论是在暗器、还是在轻功上面,都比我强很多。”

    潘凤惊疑道:“这座山庄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人?”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也许他根本就不用躲藏。”

    潘凤了然,若是那个神秘人就在他们这些人中间,就根本无需躲藏。在他们之间就是最好的藏身处。

    游天星苦笑道:“我只希望他永远不要现身。”

    潘凤喟叹道:“可他究竟为何要杀孙鹏呢?还有什么目的?”

    三人一阵沉默,吴雪没有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个神秘人。

    那人出手亦真亦假,变幻莫测,真如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一般。当吴雪反应过来时,那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游天星笑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脱离这个地方,既然玉江大盗已经伏诛,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纠缠下去了。”

    潘凤喟叹道:“至少在对抗玉江大盗这一点上,我们与他的目的是一致的。”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很快,他们就要乘坐他打造出来的风筝离去,只等一个大风天,逃离梦魇的羽翼就可以展翅翱翔。

    可那时,关于此次事件牵扯出的线索就全部断了,他们再也不能有机会弄清过去的真相,那个神秘人就将永远地逍遥法外。

    游天星拍了拍吴雪的肩膀,淡淡一笑,说道:“雪兄弟不要再冥思苦想了。有些事情何必抓住不放呢?也许,有些事情明白了,还不如不知情来得轻松。”

    游天星对于吴雪心中的纠结与困惑了然于胸。

    他曾经又何尝不是呢?

    对于迷惑的、未知的事情,总是抓住不放、孜孜不倦,以为这样就不会辜负自己的初心。

    而有些事情的结果让人根本无法预料、无法想象。

    三人走了一阵,潘凤先行告退,回房休息去了。

    游天星也长长打了个哈欠,对吴雪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了,酒喝多了就容易懈怠,还是赶紧解酒为好……”

    吴雪跟二人告别后,独自在庄园内徘徊着,对于那个神秘人,他已经没有多少头绪了。

    就算是在这里,都能听见那边的喧嚣喜悦的声音,在飘雪的幽暗夜晚宛若钟鸣,令人恍惚,分不清昼夜,认不清真假。

    一切都如同做了一场梦。

    不多久,兰儿和翎歌也出了来。

    翎歌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似踏着云。

    兰儿搀扶着她,二女说着什么,又娇笑了一阵。

    那笑声悠悠传来,夹杂着清凉的微风和细碎的雪花,显得格外清幽迷离。

    见了吴雪,翎歌又是一阵笑。

    她的脸红红的,眼色迷离,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云雾笼罩其间。

    翎歌眨眨眼,娇笑道:“这不是雪公子么?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不冷么?”

    吴雪无奈一笑,说道:“我酒量不佳,只喝上一两杯就要缓个老半天。”

    翎歌娇身如泥,体若无骨,听了吴雪的回答,只吃吃笑着,呢声道:“雪公子倒也有几分雅兴……酒过微醺,听风吟雪,倒也有着一番滋味意趣……”

    吴雪苦笑着问兰儿:“她喝了多少?”

    兰儿无奈道:“那一壶酒几乎都要被她喝完了……”

    吴雪讶然。她第一次喝酒,本是不会、也不能喝这么多的。可她似乎来了兴趣,一口气要将自己灌醉。

    平常时时喝酒的,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倒是不常喝酒的,一喝起酒来,要想停杯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翎歌只傻乎乎地笑着,说道:“你觉得我喝多了么?”

    吴雪苦笑道:“你不光喝多了,还醉得不轻……”

    翎歌挺了挺胸脯,魅色说道:“你说我醉了,其实我还清醒得很呢……你要和我比试比试吗?”

    眼见着,她的身体就已经摇摇欲坠,好在有兰儿搀扶,她才没有睡在冰凉的雪地里。

    吴雪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女孩子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跟男人比为好……喝酒就是其一。”

    翎歌挑了挑眉,踮着步子来到了吴雪的跟前,抬头脉脉地看着他,娇声嗔怪道:“雪公子可是瞧不起女人,更是瞧不起我这样的下人么?”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她的酒气喷薄而出,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

    他面带笑意,悠悠说道:“我绝无此意。只是……就这喝酒一事来说,女孩子喝多了总是要吃亏的……”

    翎歌却是咯咯娇笑,修长有致的手指盖在嘴唇上,随后说道:“我怎么会怕吃亏呢?莫不是雪公子觉得自己会占便宜才这么说?”

    吴雪苦苦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提了提眉眼。

    他向兰儿说道:“我看她已经醉得不能自理了。兰儿妹妹就送她回去休息吧……”

    兰儿扶着她,想要把她送回自己的房间。

    没想到翎歌却很是抗拒,像是个撒娇的小孩子般,说道:“我不回去嘛……不想回去……”

    兰儿笑道:“那翎歌姐姐想要如何呢?”

    翎歌说道:“今晚我要和兰儿妹妹一起睡……”

    于是,兰儿将翎歌“拖”到了自己的房间,给她安顿好了,见她安稳睡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门,就见吴雪问道:“如何了?”

    兰儿抹了额间的细汗,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可算是睡下了……”

    随之她笑道:“没想到翎歌姐姐还有如此一面,平日里见她一副冷冰冰的干练模样,还以为她就是这样呢!”

    这时候从屋子里传出来一句话:“兰儿妹妹你说我坏话!”

    随后就又没了声息。

    兰儿吐了吐舌头,吴雪不由得苦笑。

    吴雪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兰儿苦着脸说道:“父亲他们还在喝,若是不管他们,恐怕要喝个通宵……”

    吴雪笑道:“我现在还睡不着,去看看好了。你先去睡吧,她喝多了,估计还有得闹腾呢……”

第两百三十七章 等风来

    吴雪往饭堂方向走去,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的吆喝哄闹声。不由得苦笑,若是没有人管他们,他们一定会喝个通宵。除非是酒不够喝了。

    进去一瞧,只见石业兰、张节陵、赵昊天三人仍旧在推杯换盏,而赵昊天现在俨然落入下风,陷入了被动。

    恐怕提起喝酒的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酒量广阔似海,怎么喝都能喝下,怎么喝都喝不醉。

    他叫苦不迭,被二人夹在中间,苦着脸接着喝。

    桌子上,已经堆了高高的酒坛子,满目杯盘狼藉。

    见了吴雪来,三人又劝吴雪重归酒席,喝个一醉方休。

    吴雪苦笑道:“兰儿说她有些累,就先休息了。我也是万万不能再喝的了。”

    张节陵醉眼朦胧,连鼻子都红了,戏谑一笑,说道:“雪兄弟自然是要听小佳人的话,惹了她不高兴就不好了。”

    吴雪面带笑意,说道:“风筝已经做好,而且山庄里还有一个神秘人潜伏,我看就近日速速离去为好。”

    张节陵大手一挥,醉醺醺道:“不慌,完全来得及。”

    赵昊天笑道:“张道长已经通过易术推测出了起风的日子。”

    吴雪一怔,忙问道:“已经推算出来了?”

    他看着张节陵,心想这老道士连这个都能推算出来?他浪荡不羁的模样着实让人怀疑。

    石业兰说道:“徒儿不要急……”随后他问张节陵:“道长推测是何时起风啊?”

    张节陵嘿嘿一笑,故作高深地掐了掐手指,随之胸有成竹道:“就在今晚到凌晨卯时初之间,必然会天将大风。时间还早,不急,不急。”

    吴雪有些惊愕,这么快就要起风了?他真的感觉这天气就好像是由天公随意操作的,只是太随意了点。阴晴不定不说,突然下雪,之后又突然要起大风,这里天气也太过古怪难寻。

    张节陵神秘一笑,说道:“雪兄弟就先回去休息吧,等到明个一早,我们就乘风而去!”

    石业兰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乘风而去’!”

    赵昊天笑道:“张道长果然是仙风道骨,玉函金篆。妙,妙!”

    三人一同大笑,笑得很是放肆,几乎变了一个腔调,于是就又喝了起来。

    吴雪很快就被热烈的氛围给挤到了一边,看来今晚想要让他们罢杯,是不可能的了。

    无奈,他只能先回了去。

    望向夜空,昏昏沉沉,却有一面看不透的光幕笼罩着黑沉沉的夜空。雪花依旧在飘,只是变得懒散起来,还不及指甲盖那么大。看起来过不多久,雪就要停了。

    这可真是一场来的不合时宜、古怪异常的降雪。

    吴雪回到房间,顿时暖合了不少,被寒风吹后突然的温暖,让他忽然感觉无比倦怠,于是就宽衣解带,上床休息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等清晨的风来。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抓着如同鹏鸟般的风筝,一起越过宛若怪物巨口般的峡谷。

    可飞着飞着,那风筝就像是一条蛇般变形缠绕,将他紧紧捆绑,动弹不得。

    他失去了方向,像是失去了翅膀的鸟儿,极速旋转着落入深渊中。

    吴雪被勒得呼吸困难,不断地挣扎着,手忙脚乱地扑腾着。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吴雪只感觉脑袋昏沉沉的,睡意朦胧,梦境残缺。只一个转身,他又睡了去。

    过不多久,吴雪又喘不过气来,他好像又做了一个梦,亦真亦假,叫他难以分辨。

    一条冰凉的蛇紧紧缠绕着他,好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或者,他只是一只束手就擒的猎物。

    那条蛇对他吐着信子,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

    蛇的舌头不停地触碰着吴雪的脸,几道黏黏糊糊的涎津,黏在他的脸上,像是有几条软体黏虫趴在他的脸上。

    吴雪顿时感觉毛骨悚然,他最害怕的就是无脚的爬行动物和多足的节肢动物。

    他不知从哪蹦出一股力气,一脚将那蛇给踢了出去,也就是这剧烈一脚,让吴雪直接从梦里惊醒。

    屋子里突然想起了“咕咚”一声闷响,吴雪茫然地躺在床上,他还未从亦真亦假的梦中完全醒来。

    良久,他发觉了什么异常,猛然坐起,这才发现被子一半已经掉到了床下。怪不得这么冷呢……原来是刚才那一脚直接把被子踢了下去。

    吴雪扯了扯被子,却发现扯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了。

    夜晚神秘的微光从窗外透过,屋子里也有些光亮。吴雪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俯身细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床下躺着一个人,伸着腿好似像条蛇一般卷着被子,而被子的另一边被吴雪拉扯着。

    吴雪吞了口唾沫,立马翻身下床,点亮了灯火,仔细一瞧,差点惊愕地魂都飘走了。

    只见在地上裹着被子,蜷曲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翎歌。

    她身上还有些酒气,嘴角流着口水,紧紧地将被子往身上裹。

    这幅样子,估计没人见过。谁能想到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睡着了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吴雪呆怔地站在那里,好像是一尊伫立千年的石像。

    他从茫然无措的混沌意识中恢复过来,这才惊想到: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现在本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兰儿的床上。

    吴雪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不高昂,不起伏,只有低落,低落到谷底。

    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你若是真的有深爱过一个人,也就一定会明白这种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一把将醉醺醺的翎歌提起,把她放在椅子里。她低垂着脑袋,叫了她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吴雪一时想不到办法,于是对她脸上抽了两巴掌,这两巴掌一下子把翎歌给抽醒了。

    (就最近之事来看,能想到抽人醒酒的,不是天才,就是蠢材。有些人看似人畜无害,好像是个可以“陪伴”在身边的人,但你永远不知道那个人内心里道德和正义两边的砝码究竟是不是豆腐渣。)

    她茫然地睁开眼,看了看四周,眼前没有别人,只有穿着白色内衬的吴雪。

    忽然,她眼睁得老大,登时反挥出两巴掌,抽得吴雪的脸噼里啪啦响。

    吴雪惊愕地看着翎歌,她看了看自己,见没有什么异常,才稍微安心一点。她又看看吴雪,眼中满是质疑与怒火。

    吴雪见她悠悠转醒,还来不及询问,就被她连抽了狠狠的两巴掌,一时间陷入了迷茫之中。

    翎歌将白衬衣的交领紧紧地合拢,怒气冲冲的眼神几乎让吴雪不敢直视。

    吴雪觉得不可思议。

    翎歌冷冷骂道:“我当你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没想到也是个见异思迁、内心龌龊的卑鄙小人!”

    吴雪张了张嘴,可是这突变的情形让他猝不及防,组织好的言辞全部被打乱了。

    他原本想问问她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被骂个狗血淋头。

    吴雪讶然道:“你说我什么?”

    翎歌双手抱臂,侧着身子,冷冷说道:“我说的不对吗?你见我喝醉了酒,就对我欲图不轨。只苦了兰儿对你一心一意……虚伪恶心!”

    吴雪现在真是百口莫辩,顿时失笑了一声,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现在是哭笑不得。

    吴雪定了定心神,平复了一下情绪,淡淡说道:“你看看这是谁的房间?”

    翎歌说道:“这是你的,不需要你提醒我。”

    吴雪笑道:“你今晚是睡在哪的,还记得吗?”

    翎歌想了想,又拍了拍脑袋,可惜只有酒后的胀痛感。

    “我……我睡在哪的?”

    翎歌茫然地看着吴雪,突然面色一变,惊呼道:“不会是……”

    吴雪心想她终于有点头绪了。

    可没想到她却这样说:“一定是你见我喝多了,就将我给……给……”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翎歌蹙了蹙眉,竭力在脑海里思索着,却毫无头绪。

    她茫然无辜地摇了摇头,满头的青丝覆盖着灯火的幽光,随着飘摇两下,像是海水中浮动的海藻一般。

    吴雪突然感觉自己有罪。

    他现在有理说不清。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今晚喝多了,自己吵着闹着要跟兰儿一起睡的。”

    翎歌茫然道:“……那我是怎么到你这儿的?”

    吴雪气极反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我一睁开眼你就跑到我屋子里了。”

    翎歌想了想,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她想到了,自己睡到半夜,突然想去上厕所。因为有些迷迷糊糊的,醉意还未醒,进了哪间房她自己就不知道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想起来了?”

    翎歌点点头。

    吴雪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什么匪夷所思的麻烦事都能找上门。

    他忽然有个想法,等哪天有时间,让张节陵好好给他算上一卦,看看自己是不是命犯太岁。

    二人一时静默,也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时辰,只听忽然门咣当一声,大风突起,屋子里顿时被冷风灌满。

    吴雪缩着脖子,顶着风将门关好。

    他哆哆嗦嗦地摸索着胳膊,他们穿的太单薄了。

    也就是这时候,门又被打开了,不过这次打开门的不是大风,而是兰儿。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大风起兮

    夜已过半,黎明将至。

    只一阵怪风突起,将平静的夜晚搅碎,将万物暴露在肆虐的神之喟息中。

    吴雪顶着风将两扇在狂风中摇摆不定的门关好,只过不了多久,门就又打开了。

    只不过这次让他心悚的不是风,而是兰儿。

    门一打开,只见兰儿的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披在身上的衣服衣摆翻振,一手抓着两襟,眼中略微闪过一丝讶异,随之就把门关上,走了进来。

    吴雪心里一咯噔,见了她来了,他就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暴露在人们视野下的鼹鼠,已无藏身之处。

    他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什么话。他本不该如此紧张,也不需要紧张。

    翎歌坐在椅子里,见了兰儿进来,也是身体一颤,眼神有些飘忽。

    兰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之不露声色地问道:“我当翎歌姐姐去了哪,原来是在这里。”

    兰儿看了看吴雪,又看了看翎歌,似乎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半夜在此,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翎歌站起身,笑着走到兰儿身边,将她拉到座椅里,说道:“兰儿妹妹怎么也醒了啊?”

    兰儿似乎仍有余悸,幽幽叹一口气,说道:“这夜晚着实神秘莫测,诡异的很,原本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起了这么大的风?我担心翎歌姐姐,所以就来看看。见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翎歌笑道:“多谢兰儿妹妹费心了,我好得很呢。”

    吴雪只直挺挺得像是一根木头,已经扎根岩壳,在痛苦的缝隙里伸展着。

    兰儿话里有话,他怎么能听不出来?

    可他什么也没做,就已经说不出话了,像一个犯了错的猎犬等着主人的训话。

    若是没有斥责,反而会叫他不安。

    兰儿脸上略带夜半惊醒的倦意,倒了几杯茶,说道:“睡梦被这怪风惊扰,也是睡不着了,不如说说话吧……”

    说着,她看了看吴雪,好似有些疑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雪儿哥哥怎么了?”

    吴雪像是获了特赦似的,苦涩一笑,说道:“在想关于清晨脱逃的事情。”

    兰儿和翎歌都是一怔,随之问道:“脱逃?今早?”

    吴雪恍然点点头,沉声说道:“就在今早。”

    兰儿轻声说道:“确实有些急促……”

    翎歌只沉默不语,略微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灯火幽幽的倒映在兰儿眼眸深处,问道:“雪儿哥哥是怎么知道脱离这里的?”

    吴雪说道:“张道长已经算好了时辰,就在今夜到清晨,必将起风,到时就可脱逃离去。”

    兰儿点点头,随之神色一变,蹙着眉,一副嗔怪之色,抱怨道:“他们就是好大喜功,一点开心的事就能喝上半天……”

    翎歌笑道:“常言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能脱离这个地方,都是求之不得呢。”

    兰儿笑道:“只是怕他们计划不周,出了乱子。他们只顾着喝酒,也不跟众人通知一下,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吴雪想到一个问题,说道:“我们走了,那些仆人怎么办?”

    兰儿思忖片刻,说道:“若是主人们都走了,岂不叫他们心寒意乱。我看,还是先留个人看在这里好了。等跟外面沟通好,修好桥梁,再出去吧。”

    翎歌说道:“那就我留下来吧。等你们出去后,找了帮手来,我再出去不迟。”

    随之,她轻轻笑了笑,接着道:“只要你不把我忘了就好。”

    兰儿笑道:“怎么会呢,翎歌姐姐不要担心,还是我留下来吧。”

    吴雪抬起头,突然说道:“不行。”

    兰儿和翎歌一同看向吴雪,或笑或疑。

    吴雪说道:“你们都别留下了,还是我留下来吧。”

    翎歌娇笑道:“雪公子这是担心兰儿妹妹么,光是叫我个外人见了,都很是动容呢。”

    兰儿抿着嘴唇,脸上带着一抹浅笑,说道:“翎歌姐姐可不算是外人。”

    兰儿随之看着吴雪,不冷漠不热情,只是一副略带好奇之色。

    而吴雪,最是害怕她这样。

    他倒希望她跟自己大吵大闹,怪他这样那样。她不抱怨、不猜疑,总是一副“安慰”的神情,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

    兰儿看着他,就好像是在等他说话。而她一双眼眸恬淡如水,就已经让吴雪说不出话了。

    他现在才感到词语的匮乏,还有语言的局限。

    若是能用一句话就说清自己的心意,那这个江湖之上可能会少很多遗憾。

    兰儿转而对吴雪道:“雪儿哥哥……雪儿哥哥?”

    吴雪猛然回过神,笑道:“怎么了?”

    兰儿说道:“既然计划好今早就走,他们应该早早就睡下了吧?”

    吴雪苦笑道:“……大概,大概吧……”

    兰儿叹了口气,说道:“想想也是,若是他们不喝个尽兴,恐怕任何人都劝不了。待会儿我们去看看吧……”

    随之她对翎歌:“翎歌姐姐只穿着衬衣,夜晚这么冷,还是不要着凉为好。”

    翎歌笑道:“哎呀,我都忘了,等等我这就来。”

    于是她出了去,回到了兰儿的屋子,她的衣服还在那里。

    这下屋子里只有吴雪和她两人了。

    一时沉默。

    少顷,兰儿这才露出些许颓泄之色,眼中含着淡淡的悲戚,轻声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吴雪忽然感到无比痛苦,切切道:“想,很想,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只是……”

    兰儿说道:“只是‘说什么都像是狡辩’,对吗?”

    吴雪的心好像被他看透了。她总是很明白他。

    他幽幽叹了口气,支支吾吾道:“我……我……”

    兰儿幽幽说道:“兰儿自然是不会怀疑雪儿哥哥的心意……也没有怀疑过你……”

    她微微一笑,说道:“雪儿哥哥是怎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有一天,我是说假如……”

    兰儿摇了摇头,低垂着眼眸,轻轻说道:“没有假如,只有必然。”

    她抬起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人是禁不起揣测的,所以不要多想,想的越多,就越是容易犯错。”

    吴雪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只叫他呼吸困难。

    他头脑恍惚,几乎是胡言乱语道:“我对你……永远不变。”

    兰儿抹了抹眼角,侧着脸,忽而一笑,些许苦涩,些许欣慰。

    她笑着,眼中带着薄薄的雾,却刺痛了吴雪的心。

    吴雪强忍着心里快要挣脱的情感,他从未觉得,想要让自己的真心让一个人知晓,会这么犹豫,这么困难。

    不说话是怯懦,说太多是掩饰。

    可他却要忍不住了,他不吐不快。

    如果人们之间可以不用说话,只用眼睛就能交流,那该多好。

    兰儿笑中带泪,说道:“我对雪儿哥哥,也是永远不变。”

    吴雪只觉得此话犹如涓谷细流、晓夜莺啼,一下子就让他心中的屹立的壁垒倒塌了。

    吴雪只觉得自己没骨气,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被润湿,语无伦次道:“我对你也是,永远不变……怎么都不会变……我对你也是,永远不变。”

    兰儿笑了一声,眼中带着泪花,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吴雪抹了抹眼泪,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的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是只要看到她,好像一切烦恼都消失了。只要她还在身边,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安心感油然而生,如同洪水飓风,将他的多虑破坏殆尽。

    吴雪和兰儿极其默契的同时看了彼此一眼,相视一笑。

    兰儿吸着鼻子,眼圈红红的,说道:“你快把衣服穿上吧,又是异雪又是怪风的,夜里还是很冷的。”

    吴雪此刻也才觉得通体生凉,犹如浸泡在冰水里。只是他的心是热的。

    他穿好衣服,问兰儿道:“你就没有那么一刻,怀疑我吗?”

    兰儿气狠狠道:“怀疑?怎么会不怀疑?我见了你们那样,虽然明知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气恨。只恨你总是一副先认罪的态度,却从不想把话说清楚。”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就半夜三更跑到我这里了?”

    兰儿说道:“翎歌姐姐喝得晕晕乎乎的,半夜说是要上厕所。我以为她已经酒醒了,可没想到……”

    吴雪苦笑一声,说道:“看来酒确实不是一个好东西……”

    兰儿拍了拍脖子,扭了扭身子,说道:“不过翎歌姐姐也真是的,睡觉很是不老实,像是梦游一样。嘴里念叨着什么,四肢缠着我,几乎让我喘不过来气……”

    吴雪一怔,随之苦笑起来。

    兰儿说道:“你笑什么?”

    吴雪笑道:“你们可真算是对手了,你睡觉也很不老实。”

    兰儿想起凶杀案发的当晚,她因为害怕就跑到了他的屋里。

    她脸上突现一抹晕红,嗔怨道:“我怎么了嘛!”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你都不知道,可我那晚被你打了三巴掌,被你脚蹬了四五下。这还不算完,你蹬的是我的脸……”

    兰儿顿时娇呼一声,羞红了脸,嚷嚷道:“啊!别说了,别说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大风起兮(夙夜篇)

    兰儿听他说起了那晚的情形,顿时羞红了脸,连呼道:“别说了,别说了!”

    吴雪笑眯眯地看着她,兰儿嗔怨道:“真是的,都过去了,还提什么……”

    吴雪笑道:“好,不说了不说了。”

    兰儿红着脸,赶忙说道:“我们赶紧去看看吧,别让翎歌姐姐久等了……”

    说着,二人来到外面,一出门就迎面而来一股大风,风中还夹杂着细小的雪花,满天飞舞。

    二人来到兰儿的房间,却发现翎歌已经不在这儿了,她的衣服也都穿走了。于是二人又敲了敲其他几人的门,除了游天星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其他屋子里都没有人。

    兰儿怪怨道:“真是的,他们真的喝了个通宵?!”

    吴雪不由得苦笑,看来他们真的喝高了。

    等游天星穿好衣服,说明了情况,也有些惊愕,疑问道:“这么着急?那贼老道也真是的,既然要走也不通知一下。”

    吴雪苦笑道:“起码他算的还算准,现在已经起了大风,只要等天色稍微亮一点,就可以走了。”

    三人一同往饭堂那里走去。

    今夜的风很大,凌冽如刀,雪花扑簌簌倾斜翻舞,打在脸上有些疼。跟黑猴子被害那晚一样,狂风暗夜。只是今夜这寒风瑟瑟,透人心骨。

    大堂里一片漆黑,只是没了喧闹声,门敞开着,像两片破布随风来回摇摆着,撞击门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三人疑惑着走了进,将门关上,再点燃灯火一看,只见张节陵和石业兰俱是脸贴在桌子上,手臂下垂,一动不动。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俱是惊疑惊惶。

    兰儿大声道:“父亲!”

    说着就欲往那边奔去,但只跑出两步,就被游天星拦下了。

    兰儿疑惑不解。

    只见游天星目光炯炯,沉声道:“小心,有东西在这里。”

    兰儿被冷风吹的浑身发冷,到了此时,霍然一个哆嗦,颤声道:“……什么东西?”

    吴雪俯下身子,细细看了看,说道:“是线……”

    兰儿疑惑道:“线?”

    吴雪点点头,端过烛台,将蜡烛在面前的空气里一晃,微光闪烁间,那根蜡烛忽而断成了两截,前段掉在了地上。

    兰儿只觉得胆寒后怕,往后退了两步。他们近在眼前,但是却无法过去。也不知道他二人究竟如何,一想到这里,她就心急如焚。

    游天星一进门就发现了满屋子的细线,还有被细线包围的石业兰、张节陵二人。

    他对自己的的“冥眼”很有信心,在黑暗中的物体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在他看来,那些如同蜘蛛网般的细线如同阳光一样刺眼,闪着锋寒的光。

    兰儿说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细线?”

    吴雪蹙眉凝重道:“恐怕是有什么人,在等着我们过来送死吧……”

    兰儿不说话了,因为除了赵昊天、翎歌还有潘凤不在场外,他们都来了。

    游天星沉声道:“这是雪域玄蚕的结丝,细微锐利,而且很是坚韧。就算是用一般的刀剑挥砍,恐怕都会断成两截。”

    吴雪惊愕道:“这雪域玄蚕不是传说只有在凛宫山才有吗?”

    兰儿疑惑道:“凛宫山?这是什么地方?”

    吴雪想起了曾经看过关于“凛宫山”的传说,便告诉了兰儿。

    凛宫山传说位于极北之地,那里常年积雪,四季如冬,有座山脉,漆黑如铁,覆盖着皑皑白雪。其势宛若屏障,像是一个张开怀抱的北疆巨人。

    兰儿惊异道:“可……可这只是传说之地吧?”

    游天星凝眉道:“那里基本上就是一片荒芜之地,很少有人去往那极寒之处。我曾经有听过居住在北边的牧民、猎人们说过关于凛宫山的事情,说是很多人向着那边进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他面色有些复杂,接着说道:“他们告诉我,说是见到一个人从极北过来,说那里是神明居住之地,任何人不得袭扰。”

    兰儿说道:“神话故事总是那么神乎其神。”

    游天星笑了笑,说道:“于是北疆山林的人们遵从神的旨意,设立祭坛,向北礼拜。所有要去凛宫山的人,都会被拦下,甚至格杀……”

    吴雪说道:“可这雪域玄蚕又是怎么一回事?”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这蚕传说就是那凛北之地所产,可我也没有见过。”

    兰儿急切道:“那这丝线要怎么解开?”

    屋子里一时沉默,只有门外风在呼啸。

    良久,吴雪说道:“用火。”

    兰儿说道:“火?”

    吴雪沉声道:“这雪蚕既然是极寒之物,必然是怕火……”

    说着,他举起蜡烛,在灯火照耀下,那密集的丝线闪着锋寒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吴雪将火烛对着丝线,只听“啵”的一声,犹如琴弦断裂,接着小小的火星顺着丝线蔓延开来,四通八达,宛若一张火网。

    游天星笑道:“雪兄弟果然机智过人,能这么快就想到万物相克之理。”

    等火网烧完,化成灰扑落而下,三人急忙跑到石业兰、张节陵身边,摸了摸二人脉搏,却是跳动有力。

    兰儿推推石业兰,连连呼唤着,人没醒过来,却只听他们的鼾声。

    兰儿阴沉着脸,说道:“让你们喝酒,差点连命都让人害了!”

    游天星坏笑着分别在张节陵和石业兰身上点了几个穴,突然二人像是被电打了一样,腾的跳起,一个笑、一个哭。

    吴雪想他定是分别点了他们的笑穴和哭穴了,见他们模样,也觉得好笑。

    张节陵皱着老脸,嘴里呜呜呀呀地哭着,说道:“你们……你们……搞什么鬼?!”

    石业兰抱着肚子,笑得倒在了地上,像是抽筋了一样,说道:“怎么……怎么回事?!”

    兰儿忍俊不禁道:“叫你们再喝这么多酒!”

    张节陵已经揣测到了是谁给他们点了穴,一边哭,一边像个撒泼的怨妇一样说道:“好你个游天星,快给我们解开……呜呜呜……有种别偷袭,跟我一对一较量点穴之法!”

    兰儿挑了挑眉,双手夹着腰,宛如一只小恶魔般,说道:“还喝这么多酒吗?”

    二人连连道:“不喝了,不喝了!”

    兰儿笑了一笑,冷哼道:“叫你们不长记性!有什么紧要的事也不告知一声,却在这里推杯换盏,好不惬意呀!”

    吴雪忽然发觉兰儿居然还有如此“恐怖”、“蛮横”的一面。他浑身发冷,心想她若是这么对我,我恐怕是无论如何也禁不起,定是要乖乖投降的。

    二人连连告饶,游天星这才解了他们的穴道。

    张节陵和石业兰一哭一笑,好似失去了力气,颓然地坐在椅子里。

    良久,石业兰疑惑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吴雪将事情告诉他们,他们也很是惊惧,若是他们突然醒来走动,定是已经支离破碎了。

    张节陵醉眼朦胧,酒意已经被哭完了,突然他一拍脑袋,叫道:“忘了正事了!我们该今早就离开的!”

    他跑到外面一看,却是天边隐隐浮现鱼肚白,还没有尽亮,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出了口气,心有余悸道:“还好……还好……若是过了卯时还没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吴雪疑惑道:“道长何出此言?”

    张节陵抹了把惊汗,说道:“因为过了卯时,大风就停了。要想等下一次起风,要在半个月以后,但这个山庄的粮食一定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吴雪嘴角抽了一下,苦笑道:“道长……道长真是大心脏、好定力……”

    石业兰左右瞧瞧,疑惑道:“赵员外呢?怎么不见他人影了?”

    张节陵说道:“应该是先回去睡了吧……”

    众人商议一下,觉得还是赶紧召集大家,以做准备。

    于是游天星去西院叫潘凤,吴雪去那个“堡垒”寻找赵昊天和翎歌。

    兰儿说道:“这里突现雪蚕丝,恐怕有人作祟,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张节陵笑道:“你去他就更加危险了。”

    兰儿了然,便也不再强求,只叮嘱吴雪要万般小心,不可大意。

    石业兰道:“我跟我徒弟一起去。”

    张节陵笑道:“你好好留在女儿身边吧,别老是让她担心。这点小事,他还能办不好?”

    于是兰儿和石业兰、张节陵留在这里等着众人,不多久游天星就和潘凤一起来了。

    游天星问道:“他们呢?”

    石业兰说道:“他们去找去他人了。”

    众人又等了一阵,他们却还是没有回来,心里起了疑惑,眼见时间愈发紧迫,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张节陵看着天色,愁添眉梢,起疑道:“怎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没回来?莫非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兰儿无不担忧地说道:“等不了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一同来到赵昊天居住的“碉堡”前,只见圆形墙壁四面的门皆是大开,在大风中“咣当”、“咣当”作响。

    里面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宛若一个猛鬼出逃的监牢。

第两百四十章 大风起兮(兰儿篇)

    一行人来到赵昊天所住的堡垒面前,只见其四门大开,随风摇摆着,不断发出令人心悸意乱的撞击声。

    接着晨光熹微从外面看去,里面如同一个黑洞洞的魔窟,光线无法深入其中。

    这不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家,而是一个恶魔囚身的牢笼。

    张节陵怔怔道:“怎么回事?怎么这副光景?”

    石业兰诡笑道:“赵昊天一直对我们闪烁其词,定是藏着秘密。”

    游天星思忖道:“恐怕,一切的谜底都在这里面了。”

    众人在外徘徊不前之时,兰儿一纵身就扎入黑洞洞的入口。

    张节陵惊呼道:“诶诶诶,大闺女先别着急啊!里面搞不好有危险,等我们一起!”

    兰儿已经无法等待,起先只是丝丝不安,而现在这种感觉不断地放大,如同堤坝的裂痕,现在已经被水压冲破了,她怎么还能犹豫干等着呢?

    张节陵立马就想跟进去,但回头一看石业兰仰首凝神静视着此栋建筑,好像没有发现兰儿已经独自闯了进去。

    游天星和潘凤一马当先,脚下一动立马追着兰儿而去。

    张节陵急道:“我说石兄,你亲生女儿已经跑了进去,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石业兰回过神,淡淡一笑,说道:“她么?她没事的……”

    一副笃定自信的姿态让张节陵也不知他究竟是心宽,还是根本就是个对儿女不闻不问的冷漠父亲。

    张节陵说道:“你儿子也就进去了!”

    石业兰一怔,皱起眉头,疑惑说道:“我就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张节陵笑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你的宝贝女儿追着女婿去了,你不担心吗?”

    石业兰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那我就更不担心了。”

    张节陵一跺脚,说道:“嗬,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放心呢?”

    石业兰淡淡一笑,说道:“我女儿究竟几斤几两,我这个当父亲的还是知道的。”

    兰儿急不可耐,那种不安感快要突破胸膛,她急匆匆地冲到堡垒里面,却很快迷了路。

    这里面光线很暗,甚至连个灯都没有,而且里面道路复杂,她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她忧心忡忡,并不是因为惧怕黑暗,而是心有挂念。

    这份牵念可以让人克服恐惧,敢于面对自己不敢面对的事物。

    过不多久,她听到了脚步声,立马止住呼吸,身子贴在光秃秃的冰冷墙壁上。

    兰儿警惕地听着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漫步一般,沉稳、有力。

    渐渐的,那声音靠近了,停到了兰儿跟前,兰儿屏住呼吸,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他是谁?

    忽而,只听一阵浑厚的风动,直扑兰儿而来。

    兰儿一惊,像是早已张弓搭箭,身子往旁边是侧,躲过了那一击。

    她沉声质问道:“是谁?!”

    可是那人并没有回答他,漆黑的空气犹如死水般沉寂,静的可以听见心跳声。

    兰儿压低着呼吸声,她知道,在这样一个黝黑的环境里,视野很是受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要想对敌,只能通过听觉。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她,只是忽而又是一招袭来,趁着兰儿气息未稳先于一步出手。

    那人动作很快,气劲刚猛,洞察力也是惊人,居然在此黑暗环境里准确的找到兰儿的身位。

    兰儿听着那一掌挥来的声音,是从她左边打来,她步子一踮,连连往后退出两步,反手出击。

    可那人似乎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然掌握,这一掌打了个空。

    那人的气息霍然消失了,不知退到了哪里,就连脚步声都没有。

    甬道里静得出奇,这样一个暗敌环伺的环境,只叫人胆战心惊,想要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跑出去。

    可她现在不能出去,就算是找到了出去的路也不会出去。

    恐怕直有她见到他安然无恙,她悬着的心,才能落下来。

    现在,一个不知道身份的敌人就匍匐在这里,她必须独自面对。

    可是忽然起了疑,能在这样一个黑暗环境里视物的,只有游天星一人,难道此人就是他?

    那他为什么要害自己呢?有什么理由必须对她出手呢?他跟这起事件几乎毫不相干。

    而且,他尽可能直接用暗器点穴之法将自己治服,可他却是用的却是近战攻击。

    莫非这只是他的伪装?将她伪装成是别人残害的?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兰儿脑海浮现,但是她很快就摒弃了。想再多都没用,不如把敌人治服了有用。等把敌人打趴下了,一切谜底也就解开了。

    越是这种时刻,人就越是会冷静。何况,这也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经历黑暗御敌的环境了。上一次,是在江底迷宫。

    兰儿收敛心神,凝神静气地感知着黑暗的环境,那个人,毫无疑问也在揣测着她。

    他在哪呢?

    忽而,兰儿只听头顶落下一阵风声,直竖竖对着她而来扑盖过来。

    他在头上!

    兰儿心中一惊,那人下落的速度很快,快到只眨眼间就到了她头上。而她俨然成了一只无助的兔子,等着老鹰将她抓起。

    可兰儿却是蓦地身子往后一仰,以一个奇特优美的倾泻角度翻身,横着一腿就在半空中将下落攻来的那人踢飞!

    那人闷哼了一声,坠落到黑暗之中。

    他现在无比惊愕,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小丫头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那一腿的威力着实势大力沉,所过之处顿时掀起一股风浪。

    若不是他及时回手以内力抵挡,恐怕他的肋骨已经碎了。

    但就是这样,他现在胸口依旧隐隐作痛。那一腿的气劲贯到他心口,气息立时犹如浪潮拍岸,激起了一片白沫。他的气息居然被此一腿就踢得紊乱起来!

    而兰儿俨然不想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趁着将他踢出,紧接着身子一动,顺着声音来到了他跟前,又是一阵攻击,那人连连迫于招架,渐落下风。

    他本以为很容易就能将她治服,但没想到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竟然也会有如此功力,他现在有些讶异,也很兴奋。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忽而,那人冷哼一声,趁着兰儿出击的时候,反手射出几枚暗器!

    对于暗器,他一直很是有信心。

    就算是专攻暗器的宗门又如何?他靠着自己的一手暗器功夫,打败了不知道多少自以为傲的人!

    他有信心,只要他暗器离手,就没有不中之理。

    那几枚暗器划破空气,几乎是在兰儿身前发出!

    这样一个距离,几乎是不可能躲避的,那几枚暗器已经到了兰儿的胸前。

    可令他惊异的是,只听到叮叮咚咚的声响,显然暗器是打在了墙上,而没有打中人身上。

    怎么回事?!

    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将他的暗器躲开?!

    就在他心里闪过一丝犹疑的时候,忽而听到身后一阵响动,而他却是已经躲闪不及!

    他只动了半步,就被兰儿捕捉到,一掌推出,直将他整个人拋起,犹如中了箭的鸟,溅落一道血迹。

    而他没有停留,借着势头立马稳住身形,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里。

    兰儿听那人的轻快如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冷笑了一声。

    不过她现在依旧心有余悸。那几枚飞镖着实很具威胁,而且也几乎是贴着她的胸口飞过。

    她将那几枚飞镖拔出,收在了口袋里,用做证据对照。

    不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只不过这次的脚步声很是急促杂乱。

    远处,一点幽幽的灯火往这边赶来了,兰儿凝眸望去,只见从甬道那头急急赶来两人,这两个人她再熟悉不过。

    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张道长。

    张节陵在前打着灯笼,一手拉着石业兰,嘴里不断碎碎念,后者看起来很是无奈。

    兰儿站在甬道中间,面带着丝丝神秘的微笑。

    等他们赶来,见到甬道里突然浮现一个白衣人的身影,张节陵顿时如同受蹄的奔马,吓得往后一跳。

    石业兰哈哈大笑,说道:“道长,你不用这么害怕吧?不要见了白衣身影就害怕,你且看看是谁。”

    张节陵举起灯笼一照,却见是兰儿双手抱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兰儿笑道:“我就这么像鬼么?”

    张节陵打个哈哈,讪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兰儿小闺女,刚才我们还担心你呢……你没事吧?”

    兰儿将那两枚飞镖取出,说道:“我没事,只不过有个用暗器的宵小之辈暗中偷袭我。”

    张节陵一听暗器,立马叫道:“是不是我们中间那个用暗器的小子?!”

    他啐了一口,说道:“我早就觉得那小子有鬼,想不到……”

    兰儿摇了摇头,扶额道:“应该不是游天星。”

    张节陵一怔,疑道:“不是?那还会是谁……我们其他人又没有会暗器的。”

    兰儿借着幽幽的灯火,看着手中的暗器,说道:“游天星的暗器是鳞片形的青鳞镖,而这个不是。”

    只见在兰儿手中的,是两枚双旋刃的菱角飞镖。

第两百四十一章 大风起兮(调查篇)

    兰儿借着灯火,手中的暗器赫然在目。

    那是一双双旋刃的菱角飞镖,隐隐发着寒光。

    张节陵沉声道:“如此看来,这个飞镖定不是游天星的了。”

    石业兰依旧不咸不淡,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他完全没有必要为兰儿担心,正如他所说,他的女儿不需要担心。

    只是他可能忽略了一点,不需要担心不代表不需要关怀。

    石业兰问道:“你看清那人的长相,或者什么特征吗?”

    兰儿摇了摇头,说道:“太黑了,我没有看清。”

    她想了想,想到和那人短暂的交手瞬间,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那人的暗器用的很是不错,其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张节陵说道:“可那小子还是很可疑,只有他的冥眼才能在黑暗之处视物,其他人未必能做到。”

    兰儿笑道:“有些事物,未必就要看得到才能做出反应。”

    张节陵一怔,随之哈哈一笑,说道:“老道真的是老了,脑子不灵光了。眼睛看不到,还可以用听觉、触感来感知。”

    兰儿看了看周围,疑惑道:“其他人呢?”

    石业兰说道:“游天星和潘凤跟着你后面就进来了,你没遇到他们?”

    兰儿微微蹙眉,说道:“没有。”

    张节陵喃喃道:“那他们去哪了?”

    石业兰说道:“这也难怪,这里面宛若迷宫,又没有丁点灯光,容易迷失方向。”

    兰儿点点头,说道:“看来他们和我走的不是一条路。”

    三人边走边说,一路上除了回环往复的甬道,就没见到其他东西,就连墙壁都是光秃秃的,渗漏出大片水渍。

    张节陵嘟囔道:“这地方真的能住人吗?分明就是个监狱,能住在这里面的,恐怕只有鬼了。”

    石业兰说道:“除非他心里有鬼。”

    兰儿心急如焚,她在心里不断地呼唤着吴雪的名字,似乎只要她不断地念叨,他就可以在某个转角处与她碰面。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他们都经历过。

    不过那次是他在黑暗中找寻她,这次,该她来寻找他的线索了。

    张节陵无不惊疑道:“没想到里面竟然如此错综复杂,跟外面看起来简直大相径庭。”

    石业兰笑道:“在外面看只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碉堡,在里面看却是此番光景。”

    走不多久,地上惊现一道血迹。

    那血迹还未干透,石业兰俯下身子,用手指捻了捻,沉声说道:“还没过多久……”

    张节陵举灯望去,只见这零零碎碎的血迹顺着甬道蔓延到深处。

    兰儿心中一紧,长长呼了口气,蹙眉道:“顺着血迹找!”

    三人迈步快行,这条血迹到了一扇门前就消失了。

    张节陵低声道:“小心!”

    石业兰点点头,轻轻推了推木门,不料门却吱呀一声悠悠开启。

    三人的心不由得收紧,收敛心神,预防着可能从黑暗中蹦出来的东西。

    在黑暗里,哪怕就算是一只老鼠,也似乎很有威慑力。

    可是没有任何东西从黑暗中蹦出来,蹦出来的,只有微微的血腥味。

    兰儿皱了皱眉头,随着二人走了进去。

    环灯一照,这屋子的大致情况已经落入眼底。

    这似乎是一间供以休息的卧房,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霍霍牙牙的桌子,一把椅子。

    整个屋子都很潮湿幽闭,人只在里面待一会儿,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与压抑就会袭上心头,让人片刻都不想在这里久留。

    兰儿蹲下,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屋子里其他地方都没有血迹,只有一扇墙壁边有着几滴未干的血。

    张节陵讶然道:“奇怪了,血迹明明就是到了这里,并无其他延伸,怎么没见到人影?”

    石业兰皱着眉头,就算是他,也觉得这里实在是太过压抑气闷。一个人若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久住,只能说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太过强大。

    兰儿在染有血迹的墙边端倪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只听声音很是空洞,发出“咚咚”的声响。

    兰儿心中一松,说道:“这后面是空的!”

    石业兰和张节陵赶忙过去,敲了敲,惊叹道:“果然如此。”

    张节陵琢磨道:“这后面定是有个机关暗道,必然是有个机关的。”

    三人在墙壁上摸索一阵,可是手上除了因潮湿泡坏的墙皮,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可以活动的机关。

    三人又陷入到了死胡同,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闷。三人各自思索着,却没有什么可以醍醐灌顶的头绪。

    兰儿心中狂跳,她自己都可以感受到,她不断地想,雪儿哥哥独身一人陷入黑暗的迷宫中,是怎么脱险的呢?

    她真的希望他现在就在她身边,可是她却不能总是依赖于他。

    她现在也正是要寻找吴雪的踪迹。

    兰儿不断地想,若是雪儿哥哥,该怎么思考呢?

    可是越想就越是静不下来,她心乱如麻,似乎她越是迟疑,他就越是危险,也许他已经……

    兰儿忽然感觉心中一阵抽痛,连大气都不敢出,没呼吸一下,那种疼痛感就会牵连全身。

    突然生起的悲伤感让她几乎快要落泪。

    正如那次,他们不在一处,却最终相见。

    那是一种巧合么?抑或感应么?两人心灵上的相通,就算是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察觉到彼此。

    这种说法未免太过牵强,太过玄妙,有种神秘色彩。但是她现在无比希望自己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可是除了心中的疼痛感,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瞬间,她抽噎了两声,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她忽然想到,那次,他也是承受着这样的情绪和压力吗?

    跟她不同的是,那次吴雪是独自一人陷入彻底的黑暗,她现在有着两个人同行,还有一盏灯。

    兰儿低垂着眼眸,阻碍着眼泪的坠落,但是她的视野已经模糊了。

    这时,石业兰拍了拍兰儿的肩膀,兰儿抬起头。他唇边带着笑,说道:“不要急,相信他,他可是经历了比这起事件凶险的多的怪事。”

    张节陵也是笑道:“放心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正在想办法逃离这里呢!”

    说到这里,兰儿心中一凛,说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会不会错过逃离的时机?!”

    张节陵、石业兰俱是一怔,随之笑道:“放心……放心……天只要不全亮,我们就还有时间。”

    只是他们笑的很勉强,兰儿何尝不明白,这只不过是他们安慰她罢了。

    兰儿长长呼了口气,她要稳定情绪,不能急,不能躁。

    这里一定有个机关,只是藏的比较隐蔽。若是说隐蔽的话,他们已经把这间屋子的墙壁按遍了,除了黏黏糊糊的白青皮,别无他物。

    兰儿环视了一眼屋子,所有东西都在这了。

    她忽然脑中电光一闪,如果那个机关不是隐蔽的,而是明显的呢?那这样,他们就很容易就忽略了。

    兰儿想到这里,有了头绪就稳定了心神,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她发现一处不合理。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都摆放得当,唯独那把椅子,摆放的方方正正,可是跟桌子间的距离太过分隔,俨然不是一个适宜人坐椅伏案的距离。

    兰儿好像抓住了一道曙光,惊喜道:“你们有没有碰过屋子里的东西,这把椅子?”

    石业兰和张节陵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何喜形于色,连连摇头。

    兰儿立马走到椅子边,上下端倪着椅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停了下来,想了想,凡事必有关键之处。

    那么,这件事的关键之处在哪?

    兰儿忽而嫣然一笑,心落回到地面。最关键之处,就是距离。桌子和椅子的距离。只有它们摆放得当,才能发挥作用。

    她抬了抬椅子,才发现搬不动,于是说道:“就在这里了!”

    她将椅子往前一推,只听“咯嗒”一声,将椅子推到了桌子前,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石业兰和张节陵也是一笑,看来她已经找到了机关所在。

    这个机关不很高明隐匿,只是他们忽略了眼前一些看似不可能的可能。

    一阵机括声响,屋子犹如奔腾的车厢摇晃不止。

    一阵晃动过后,那面染血的墙壁霍然整个都提升了起来,里面黑黢黢的,犹如魔鬼的巨口。

    张节陵笑道:“怪不得我们没在墙壁上发现暗门,原来整面墙壁都是暗门。”

    说着,三人立马走了进去。

    这里血迹也还有延伸,看来他们找对地方了。

    这条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这似乎是一个比较大的房间,只是令他们恐慌心悸的是,越往里去,血腥味就越浓,到了这间漆黑的屋子里,血腥味达到了顶点。

    兰儿几乎快要作呕,她捂着鼻子,肚子里一阵翻腾。

    他们看不清屋子的情况。

    张节陵照了照墙壁,说道:“这里有油灯。”

    等他点了了一盏油灯,忽而整间屋子的灯就“霍”的全部点燃了。

    整间屋子的情况尽收眼底。

    兰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接着,她面色一变,捂着嘴向外跑去,可是她吐不出其他任何东西,只有酸酸的胃液。

    就连张节陵和石业兰也是满脸惊愕,面前的景象太过凄惨可怖。

    只见屋子里面的墙壁边,堆着几堆黄金,几乎快要挨到屋顶。

    而在那山一般的黄金下面,倒着十几具尸体。

    他们飞溅而出的血染红了耀眼的黄金。

    张节陵打了个冷战,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都难以想象。

    “这……这是怎么回事?!”

    石业兰沉沉皱着眉,走到近前,挨个察看一下尸体,回来说道:“他们全是山庄内的仆人。”

    张节陵惊愕道:“全是仆人?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石业兰瞥了瞥那边,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应该是来抢黄金的,他们的口袋里塞满了黄金。只是不知道是谁,将他们全部都杀了!”

    这时候从后面传来兰儿的声音:“那他们是怎么死的?伤口是什么样的?”

    兰儿眼看向一边,她已经不敢再看一眼了。她的脸色苍白,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

    石业兰沉声道:“全部都是暗器所伤,每个人喉咙或者心脏都中了暗器。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半个时辰……”

    兰儿问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石业兰沉声说道:“双旋刃菱角飞镖。”

    兰儿疑惑道:“可那飞溅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暗器无法造成这样的现场。”

    张节陵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不是一个人作案,还有一个人。”

    兰儿惊愕道:“还有一个人?”

    石业兰却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身上都还有很深的刀伤,刀应该是短刀,可以藏在怀里。从手法来看,是同一人所为。而刀伤应该是在他们中了暗器之时被那人分别补了一刀,确保万无一失。”

    三人一阵沉默,是什么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兰儿蹙眉沉思,但是浓厚的血腥味和凄惨的尸体却叫她难以安心,只感觉犹如堕入地狱。

    如果,这些仆人知道这里藏有黄金(毫无疑问,这些黄金是赵昊天的私人秘密。),就在这样一个关头分抢,结果被突然赶来的人全部杀害。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和袭击自己的人是同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也是为了这些黄金吗?赵昊天、翎歌、吴雪又去了哪里?

    三人唏嘘不已,眼前的一切令人心悸恐慌。

    这时候,石业兰突然说道:“不对,不对……”

    张节陵疑惑道:“怎么了?”

    石业兰说道:“少了一个仆人。”

    兰儿惊疑道:“少了一个人?”

    石业兰点点头,说道:“这座山庄有男仆八个,女仆六个。但是这里只有十三具尸体。”

    张节陵一颤,凛声说道:“少了谁?”

    石业兰想了想,说道:“少了那个先前一直给孙鹏送饭的女仆,春桃。”

    兰儿叹了口气,说道:“她受了伤,一直都还没好,现在还在塌上修养。”

    她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她不受伤的话,可能这里就要多一具尸体了。

第两百四十二章 大风起兮(游天星篇)

    游天星此刻独自走在幽暗的甬道里,他没有点灯,因为他不需要。

    他就像是个散不者一般,漫步在这幽深诡异的堡垒里。

    这里面出乎意料的大,里面道路复杂,比之他们那次遇到的江底迷宫还要复杂。

    可是黑暗中的一切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

    他不需要担心。

    走道上回荡着他孤寂的脚步声。

    游天星和潘凤一进到这里面就分散了。

    他不需要点灯就能看清里面的道路和情况,而潘凤不行。

    所以等游天星跑出很远,转过两个弯以后,就完全见不到潘凤的身影了。

    这里静的出奇,外面呼啸的狂风在此地也似乎隐去了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脚步声回荡在走道里,延伸到不知名的黑暗深处。

    他并不感到孤独,因为他习惯了孤独。他并不害怕黑暗,因为他见过更黑的黑暗。

    游天星不由得苦笑。吴雪为了找赵昊天他们,消失在了这里。兰儿为了找吴雪,也消失在了这里。他和潘凤追着兰儿,跟丢了不说,就连潘凤也丢了。

    现在,连他自己都说不定已经在黑暗壁垒中迷失了。

    游天星想,石业兰和张节陵也应该已经追进来了吧?他们到了哪里?

    他幽幽叹了口气,依旧踏着脚步,发出轻巧的脚步声。

    时间紧迫,如果一切顺利,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飞”了出去。可是却遇到了突然情况,他们一行人挨个消失了。

    他们就像是行走在不同角度解谜者,向着用一个目的地进发。

    也许,在这个堡垒里,分散了的人们也在这么想着。

    游天星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黑暗的孤独体,因为他总是冒失的闯入者,扰了黑暗的宁静。

    黑暗的空气压抑着他的身体,潮湿冰冷的气息在侵袭着他的心。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进到这个堡垒里面来。

    此前赵昊天从未邀请过,他们也就当做是“安保保密措施”,不以为意。

    现在看来,这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此次事件还有颇多疑点未解开,他原本不想牵扯进这样的麻烦事,可是每次总是被牵扯进来。

    他叹了口气,真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么,他们的心就能由得自己了么?

    他们岂不是也要做很多违心的事?每个人的心意又岂能轻易捕捉?

    游天星走了很久,却未在这里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除了发霉的墙壁和潮湿的地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忽然有个念头,这样一个地方,会有人能居住的下去吗?这里俨然不像是一个舒服的家,而是一个“满怀恶意”的藩篱。

    赵昊天就是居住在这里面吗?游天星想,这样一个地方,恐怕他一晚也待不了。

    黑暗的有趣之处就在于,你在视野受限的情况下,心里会畏惧着可能窜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游天星倒是希望能钻出来一点有趣的东西,因为他现在独自一人太无聊了。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令人恐慌。

    游天星走了很久,绕了几道弯,停在了一个门前。

    这是一个雕花的木门,只是窗花被封死了,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游天星幽幽叹了口气,伸出修长有力的双指,推了推门,才发现这门并没有锁。

    他推门走了进去,里面没有一个人。这间屋子不大,像是一个正方体的小盒子,潮湿压抑,只墙壁距离地面很远的上方有个小风窗。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变清,很快就要天亮了。

    游天星叹了口气,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但是他还没有头绪。

    也许他们已经出去了呢?

    他倒是不心急,因为此次突变告诉他,一切都还没结束。还有一个吴雪所说的神秘人匍匐在此,他不会让他们轻易就逃离的。

    提起这个神秘人,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听说他轻功和暗器都很高,跟他也算是同脉不同宗。他有些跃跃欲试,想当面看一看他的武功究竟如何。

    这间屋子没有什么东西,除了简单的陈设,什么都没有。宛若一个监牢。

    游天星想象着,一个人,独自坐在床上,抬头茫然地看着小风窗。

    微光透过那里,也是这黑暗阴冷的屋子里唯一的光。

    那微光就是身处黑暗之中的希望。

    游天星也似乎为之一振,怔怔看着外面泛青的天空。

    这间屋子被冷风灌满,从上面的风窗里刮进来,游天星呼吸着外面清冷寒冽的空气,感觉身体和头脑都清醒起来了。

    他重新环视了一圈,这间屋子什么都看不出来,就连是男是女的房间也看不出。

    游天星叹了口气,走出房门,继续踏入黑暗的甬道里。

    他没有关上门,因为这堡垒里面实在是太潮湿阴暗了,空气浑浊得叫人无法呼吸。

    正是因为有了那一点小小的光芒,这里面才有了一点人间的气息。

    游天星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向面前不远处,那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

    游天星只感觉那人有些诡异,更别说一个人这样站在黑暗的路中间了。

    游天星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前面那个人。

    那个人缓缓回过了身。

    游天星看见了“那人”的脸,转而松了口气,说道:“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可是那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依旧冷冷地看着游天星,这让游天星很是觉得奇怪。

    他想,莫不是他突然听见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双“冥眼”。

    可是在游天星看来,那人的脸色有些古怪。

    游天星也是没有再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对面的那人。

    忽然间,那人一甩手,几道破风声划破了寂静。

    游天星看得很清楚,那人准备乘其不备发暗器将他毙命。

    可是那人不知道的是,游天星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所以那人的细微表情、一举一动都在尽收眼底。

    那人的出手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手中的数枚暗器发了出去,射向游天星的不同的部位。

    游天星几乎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眼见他必然是要舍弃一部分来保护其他大部分了,可他却是脚下一点,如同风动,横着身子在半空中一转,转手飞出一枚青鳞镖!

    而这一镖正对着那人的心口,那人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惊愕凶狠的表情,赶忙侧身躲避飞射而来的青鳞镖。

    他的速度的确很快,快到这一镖居然只是划着他的胳膊“叮”得一声嗡嗡响,钉在了墙上。

    游天星明白,这个人虽然不能在黑暗中视物,但是他的五感却是超乎常人,趁着青鳞镖发出振响,随之从腰间抽出盘龙骨,对着那人的心口点去。

    那人无不惊异地慌忙招架,游天星欲封了他的穴道,将其活捉,可是只听黑暗中想起“叮咚”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游天星此招落了空。

    游天星也是有些微微错愕,他的出手并没有用全力,但是速度却是很快。只见那盘龙骨没有点在那人心口,却是打在了一把短刀上。

    那人手臂受了伤,奋力一推,将游天星推回,自己重新回到黑暗里,准备重整旗鼓。

    游天星轻轻落了地,浅笑着看着对面那人。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吴雪所说的“神秘人”了。

    看来他确实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不然他也不会接着黑暗来对他出手。而他这么出手,完全暴露在了自己的眼中,不再神秘了。

    他忽然想到,他们也已经有可能面对了此人,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他之所以会占得上风,完全是因为一双特别的眼睛,否则就算是他,也会中了他的计。

    那人面色阴狠毒辣,游天星看得是触目惊心,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的变脸术也可以有这么大的反差,这表情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才能露出的。

    好在,那人最大的威胁已经去除,只要他露出面目,威胁性自然减少了一半。

    那人心中满是惊愕与愤怒,今天怎么遇到两个人,出手都这么厉害,根本叫他无计可施。

    此前是一个女孩,现在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他们竟然都身怀着如此深厚的武功。

    他一向对自己的暗器都很有信心,但是今天却接连失手,这让他很受打击。

    并产生了一个疑惑,这些人究竟是谁?

    那人被激起了斗志跟怒火,他再次躲在暗处,准备下一次攻击。

    就在他准备出手的时候,游天星忽然开口了。

    他淡淡地说道:“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离开了洞穴的老鼠,只能人人喊打了。”

    那人冷笑一声,立马反手攻来。

    他举起短刀,倏忽一动,犹如窜出的猎豹,直扑向游天星。

    此招来的很快,没有任何预料,游天星赶忙将身子一侧,可是那人的洞察力很高,游天星到那,那把刀子就跟到哪。

    黑暗中不断想起金属碰撞的声响,短促激烈,连绵不绝。

    二人对拚了不下二十个来回,那人捕捉到了游天星的动静,立马收回手,变了一招,向着他心口刺去。

    而游天星的盘龙骨被他牵扯着,来不及周转,眼见就要被刺死。

    可是这一刀却刺了个空,而且那人手腕一酸软,短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见势不妙,那人立马一翻身,脚步在墙壁上点了几下,已经越出了好几丈,着实是高妙的轻功。

    游天星对着那人逃窜的身影,脱手就是一镖。

    那人听得背后异响,立马歪过脑袋,可是这一镖还是划着他的肩膀钉在了墙上。

第两百四十三章 大风起兮(吴雪篇)

    众人在饭堂遭遇变故,致使吴雪想要赶紧召集众人。于是他自告奋勇去找赵昊天和翎歌。

    可没想到,这一去,就是身陷重重疑云、凶险的囹圄。

    此刻天边已经隐隐泛白,狂风依旧,势头不减。可吴雪深知,在这样一个地方,可能马上就会停止。按照张节陵的推算,他们最多还有一个时辰。

    卯时一过,他们必将被困在这里,面对的是饥饿与恐慌。

    吴雪顶风加快了脚步,可是到了赵昊天所住的碉堡前,这才发觉异相。

    只见四门大开,摇晃不断的门板犹如恶魔的招手,张开了黑压压的巨口,等着误入者成为送上门的猎物。

    吴雪明白这是显眼的捕鼠器,但是他不得不闯上一闯,哪怕是刀山火海。

    吴雪从附近的亭子里提过一个灯笼,那灯笼似乎在抗拒着,在风中不断地挣扎着。吴雪胳膊盖在脑门,一手提着灯,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到了里面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在外面看来,这只是一个固若金汤的碉堡,在里面看,却是一个通道错综复杂的迷宫。宛若他之前在江底的那个游戏迷宫。

    那么,这个碉堡的作用是什么呢?吴雪走了很久,却没有发现一个房间。看起来这不像是那个迷宫,这个碉堡设计成这样,完全就是为了安全起见。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赵昊天可真是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小心过头了。

    而他也瞬间就明白过来,一个人之所以会那么畏惧、害怕,只不过是因为自然因数意外的亏心事太多。

    吴雪想,在这样一个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谜堡里,所有事情和情绪都会无限放大,原本可能只是心中一点小小的波澜,但却会掀起巨浪,叫人恐慌。

    他很难想象,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的忍受力,才能在这里安睡下去。

    这样一个地方,除了阴暗什么都不会滋生。这样一个地方,除了罪恶什么都不会酝酿。

    吴雪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想着翎歌,又想到了赵昊天。

    毫无疑问,赵昊天对他们有所隐瞒,而至于隐瞒是究竟是不是吴雪所猜测的那样,还有待考证。

    至于翎歌,吴雪实在很想弄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那一张脸宜嗔宜喜,总是变幻莫测,好像每个话语,都会对应相应的表情。她那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里,究竟是不是一潭死水呢?

    还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翎歌的身份。他最开始怀疑翎歌不是因为感觉,而是因为一个从张节陵那里听来的名字。

    林语阁。翎歌。

    吴雪一度以为这只是巧合,再说强行把两个谐音的名字关联起来有些牵强。

    真正让他怀疑起翎歌的,是他做的梦。虽然靠一个梦来卜断事情的后续发展是很匪夷所思的,但是那个梦中的人物和故事同样是无比真实的。

    这让吴雪有了几分相信。但无论如何,翎歌确实对他保有秘密,而她每次说道此处,她总是会找个幌子敷衍过去。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这条黑暗的路不很好走,只是要一个人带着这么多疑惑在这里寻找,所载之物有些沉重。

    那些心头重负亟待排解,可他也知道也不可操之过急。在这样一个地方,轻举妄动、疏忽大意都会让他成为某人计划的“一环”。

    到这里,任何疑惑都已经没有必要了。任何猜忌也都会化为真实的。

    因为故事已经快要到了尾声,需要一个结尾来收束一下。

    那么,结尾是怎么样的呢?吴雪急不可耐地踏着寻找的步伐。什么样的结尾才算是好的结尾呢?

    吴雪一时间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而他停下了脚步,看到了地上溅落的污渍。

    他蹲下身子,伸手一摸,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窜进脑门。

    吴雪自言自语道:“这是刚刚溅落的血迹……”

    他立马直起身子,提着灯笼四面照了照,又看看底下的血,一直向里面延伸着。

    “……有谁受伤了吗?”

    吴雪看着地上的血迹,迈步追了上去。

    一瞬间,疑惑、兴奋涌上心头,他循着血迹,一直来到了一扇门前,那扇门大开着,吴雪小心翼翼走了进去,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只是那血迹通往了一个本不该通往的地方。

    吴雪诧异地看着那整面墙都升了起来,不由得心想这机关也太大费周章了。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呢?

    吴雪到了这里已经提起了心,他轻手轻脚地向里走去,没人知道这暗道通往何处,也没人知道这里面蕴藏着各种至宝。

    但是这魔窟般的暗道好似有种魔力,牵引着吴雪深入其中,不解不快。

    他走到里面,过不多久,只见甬道的尽头微微闪着火光,有些耀眼,召唤着迷路的飞蛾扑向那里。

    吴雪走到那间屋子里,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只见满屋子堆满了黄金,那些金条在墙壁上的灯火里闪着刺眼的光芒。宛若一座小山。

    一个肥胖臃肿的人,艰难地往金山上爬着,所过之处,黄金都被染上了血红。

    还有一个人,她穿着黑色的衣服,一如往常般,背对着吴雪,在昏暗的灯光里只是一抹淡淡的身影。而这身影此刻却很是突兀,好像一把利刃,寒芒锐利。

    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只轻轻回过身,面带微笑。

    吴雪看着那残酷冷艳的笑容,只觉得身心俱惊,他身体不由得一颤。

    那个人,就是翎歌。

    到了这里,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果然是你。”

    翎歌挑了挑眉,脸上还溅射着些许血迹,让她的笑容变得更加凄绝冷酷。

    “你早已经知道了。”

    翎歌淡淡一笑,说道:“之前你的猜测都很不错,我确实是那个复仇者,林大人的女儿。”

    吴雪皱了皱眉,神色很是痛苦,幽幽说道:“你本不该如此的,他犯了罪,交给朝廷自然会有一番发落。何必让鲜血沾染你呢……”

    翎歌微微一笑,幽幽说道:“我知道雪公子是个将道义,受正义的好人。但是……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化解的?”

    吴雪看着她,忽然感觉她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负担。那是她内心深处的阴影和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只和自己分享。

    分享这十年来的仇恨和痛苦,不断蔓延滋长,她必须复仇,哪怕结局是毁灭的。

    她一副轻松的模样,嘴角的笑怎样不再是疾苦戏谑,而是轻松释然的笑。

    “这十年来,我每天都在想,每天都想要亲手杀了这些狗贼!”

    吴雪对此无法做出评判,他不是高高在上审判别人灵魂的法官,他只是一个见证者。

    他没有经历过她的痛苦,他又怎么能腆着脸让她做到谅解?

    有时候,人总是会面对制裁邪恶却要让自己陷入邪恶的境地,有些罪恶因为种种原因律法无法惩戒,而他们究竟该放任自如,还是要亲手扮演制裁者,让自己沾染上罪恶的鲜血,进行复仇呢?这是一个问题。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我能懂的……”

    翎歌忽然大声叫道:“你不会懂的!你也只是说一些看似正义凛然的公道话,其实什么也不明白!”

    她的声音凄绝悲凉,几乎是哽咽着说完,响彻被黄金堆满的屋子。

    吴雪没有丝毫心动,他现在只觉得痛苦,一些遥远的记忆又如同蛀虫一般钻进了他的脑袋。

    “我明白的……”

    翎歌嘴唇动了动,神色无比痛苦,说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的……我怎么会不明白?”

    翎歌看着吴雪,只感觉他像是一个执着的小男孩,低着头认着死理,绝不罢休。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跟你一样,怎么会不明白呢?”

    翎歌微微一怔,讶然而笑,说道:“……跟我一样?”

    吴雪点点头,说道:“可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只能每天在江湖上漂,但怎么也找不到‘根’。”

    翎歌有些讶然,跟吴雪对她一样,她也没有发觉,原来他心中也藏着痛苦。她原先以为他也只是一个有些“忧郁”的青春期男孩,可俨然是误解了他。

    每一个人心中都藏着痛苦,只是将这种痛苦隐晦化了。每日执着于痛苦的过去,并不能让自己开心,而是只会一步一步堕入黑暗深渊。

    吴雪说道:“其实我也有个私心,我之所以会来此地,不是因为他给的黄金有多少,而是因为他所他知道关于我家的事,所以我才会来。”

    翎歌说道:“所以……只要他一死,你追寻的‘根’就又断了?”

    吴雪点点头,看向她,而她却只是一笑。

    赵昊天已经受了重伤,正在垂死挣扎。他攀爬着,攀爬着自己十年前那场阴谋抢来的黄金,还有这十年来积累的财富。那是他的一切。

    他嘴里不断地怪叫着,呜呜呀呀地向着一个没有止境的地方爬着。

    他向着顶上攀爬,但是爬着爬着就从黄金堆上滑落下来,又不断地向上爬着。

    那些黄金,已经染满了他的血,红得刺眼。

第两百四十四章 风雪悲歌

    堆满黄金的屋子里满是赵昊天呜呜呀呀的呜咽声,他没有泪,没有爱,陪伴他的只有这十年来积累的财富。

    可只要他死了,这些财富就会易主。他的血染红了黄金,却无法温暖它。

    鲜红的血在金光闪闪里格外刺眼。

    他像一条肥胖的蠕虫一般,向着他心仪的金山里钻爬,可总是不断滑落。

    他嘴里悲戚执着地念叨着:

    “我不能……不能……死。”

    “……都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

    吴雪不忍心再看他一眼,好像再看他一眼自己也会被执念吞噬。他长长叹了口气,人叹气是很沮丧很令人反感的反应,可是只有把胸中那一口浊气吐出,才能轻松。

    可是这样就能轻松吗?

    翎歌没有看赵昊天,对她来说,他已经如同一个死人了。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不是致命伤,所以他凭着最后的执念和癫狂不断地挣扎着。

    他哀叹悲嚎的声音响彻着幽闭的屋子,听着让人心怵胆寒。

    忽而,翎歌一蹙眉头,像是下了万般决心,反手甩出那把染血的短剑,雷霆万钧般飞射向赵昊天。

    吴雪见了,立马飞身切步,几个纵身,赫而来到了赵昊天之前。而那把剑已经到了他的后背,几乎贴着他的衣服被吴雪抓住。

    吴雪因为用力过度,抓着短剑剑刃的手被割伤,血从指缝里渗出,“滴答”、“滴答”滴落在地上。

    而就是此刻,翎歌忽而来到了吴雪的身前,反手一推剑柄,短剑缓缓地一进,刺破了赵昊天的衣服。

    “松手!”翎歌像是下达命令一般呵斥道。

    吴雪咬着牙,手中钻心的痛贯穿他全身,可是他死死握住剑刃,依旧不放手。

    翎歌瞪大了双眼,满是疑惑不解,她大声说道:“我让你放手!”

    吴雪摇了摇头,疼痛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咬着牙,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沉声说道:“收手吧……”

    翎歌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雪,厉声说道:“你要逞英雄吗?!”

    吴雪痛苦地摇摇头,说道:“你不该让鲜血染红你的双手……”

    翎歌一怔,他说的她都明白,可是她做不到。仇人就在眼前,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太久。

    过去十年,她每一天都活在仇恨与恐惧之中,渐渐的习惯了收敛情绪,习惯了冷冰冰的活着。只是为了一个怀着心中仇恨的目标而活着。

    她不断地练习,不断地让自己的武功变强,就是为了手刃这个恶魔!

    可此刻吴雪的话彻底激怒了她,心里好似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她已经不管不顾了,每个人也都有这么一瞬间,想要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想放弃一切。

    “你真的决心要阻止我了?!”

    翎歌脸上带上一抹残酷的冷笑,在她脸上的血痕映照下,格外凄绝明艳,让人不忍直视,却又不得不面对。

    吴雪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你父亲和家人的冤屈就永远也无法昭雪了!”

    翎歌微微一颤,随之幽幽道:“这么多年了,他被惩戒了吗?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户部侍郎灭门惨案?当年办案的大臣都换了班,就连皇帝都换了人,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说着,她用力一推剑柄,那剑刃缓缓推进,吴雪的血沿着锋芒毕露的剑刃滴落,可是他依然没有松手。

    吴雪的手剧烈疼痛,痛到全身被冷汗浸透,他咬着牙,死死地盯着翎歌。

    十年堆积的怨恨有多深,他不知道。但是他只知道,报仇很大快人心,也很简单。只是从此以后她就将背负着罪恶活下去。

    就在这时,躺在黄金堆里的赵昊天气喘吁吁地看着翎歌,眼中满是怨毒憎恨。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贼娘们,老子当年好心收留你,没想到居然是招祸上门!”

    翎歌忽而大笑,恶狠狠说道:“你发现的太晚了!”

    赵昊天喘着粗气,厉声说道:“没想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跑了这么远,还是无法逃脱当年那件事……”

    翎歌啐了一口,凛声说道:“你跑到哪里都没用!只要想到你还逍遥自在地在这世上活着,我每一天都很痛苦!”

    赵昊天忽而大笑起来,笑得很是凄厉,随之他面目一变,露出凶狠的表情,说道:“我只恨我自己当初没留心,让你这漏网之鱼逃了!户部侍郎又怎么样?不还是被我玩得团团转,像条丧家犬一样到处哀求?!”

    翎歌面色一沉,勃然大怒。她蓦地松开握剑的手,越过吴雪,对着他赵昊天的脑门拍去!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拦她,此贼人必死!

    吴雪手中的疼痛一松,忽而一转手,一手抓住了翎歌的手腕。

    赵昊天面色大惊,长大嘴巴往后挪着,眼看这一掌已经盖到了他的脑门,却被吴雪拦了下来。

    他忽然感觉自己背后这座金山就是靠山,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

    不信你瞧,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能为自己卖命。连命都能买,还有什么买不到?!

    翎歌怒斥道:“你这人真像狗皮膏药一样,一但黏上了就怎么也甩不掉!”

    吴雪觉得无比疲惫,一种重负如同大山一般压在身上。他幽幽说道:“我不是让你忘记痛苦,痛苦永远无法忘记。我只是不想让你被愤怒冲昏头脑,做下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翎歌失笑道:“你当你是谁?你是我什么人?!”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谁都不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很是迷惘失落。他一直在寻找他的“根”,但是他一无所获,只能像个幽灵一样漂浮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城池中。

    翎歌微微一怔她看向吴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那只手被她划伤,鲜血在她手腕间流淌,濡湿了她的衣袖。

    赵昊天大吼道:“快,快把这贼娘们杀了!杀了她,我将一半的财富都给你!”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对赵昊天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黄金能代表一切吗?如果不是因为我有我需要的东西,你就怎么也无法动摇我。”

    赵昊天大笑,向天挥洒着黄金,一脸满足的笑容,说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对金钱不心动。为了钱,出卖自己和他人的人还少吗?我只是顺应时事,给他们所需,满我自己之愿罢了!”

    吴雪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恶心,几欲作呕。

    他冷冷地说道:“如果一个人为了金钱可以抛弃一切,那他到最后也会被金钱抛弃。你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我怜悯你,而是因为你还有我想知道的东西,否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翎歌忽而觉得吴雪像是变了一个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寒意笼罩着这间屋子,她不由得为之一颤。

    她看到了吴雪的另一面,这一面是他从来不表露出来的。平常的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失落发呆的模样,但如此果断、凶狠的吴雪,她还是首次见到。

    赵昊天捂着右胸,血不断从那里渗漏出来,他身体微微一颤,随之哈哈大笑起来,厉声说道:“如果你还想知道关于吴家的事,你就把这个女人杀了,杀了她,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否则……哼哼,我死了,就让那些事烂在历史里吧!”

    翎歌微微一怔,不是因为赵昊天对吴雪威逼利诱,让他来杀自己。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一个熟悉、有趣的名词。

    她怔怔地看向吴雪,满脸讶异与怀疑。

    吴雪冷冷一笑,说道:“我不会杀她,也不会让你死!”

    赵昊天哈哈一笑,忽而一翻滚,抓住掉在地上的那把短剑,立时向着吴雪的后心刺去!

    “既然你们都不肯为我所用,那就只能去死了!”

    翎歌惊呼道:“小心!”

    她一把拉过吴雪,可那把剑已经到了她胸前,死亡似乎已经无法挽回。

    一瞬间,在剑尖挨到她的心口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很多、很久远以前的事情。

    那时她还很年幼,每天都无拘无束,她的父亲、母亲、一家人都还在她身边。旧时的家宅院子里,有她最喜欢的茉莉花,在她窗户后面,就是一片茉莉花田。

    那时她还不是一个满腹仇恨与怀疑的杀手,她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还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也没有满心疑惑想问这个江湖。

    可是她现在全部都是问题,连她自己都好像变成了一个问题,她的心早已经死了、破碎了,早已经四分五裂了。

    就算是现在面对着尖锐的剑,她也忽然安心了。

    因为她的心已经死过一次,就不怕再死一次。

    一切都变得很慢,往日的画面如果重现,就让它走得再慢一点。

    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预料到的剧痛,她身体也已经做好了颓然倒地的准备,可是她没有。

    她的背后靠在了什么东西上,而那剑也没有刺到她的心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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