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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五章 都云紫掌

    郝仁没想到这小子还有战意,顿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自己好像绕他一条命,这世界上,难道还有谁不爱惜自己的命么?所以,当他正暗自沉浸在和翎歌新婚燕尔的极乐场景时,被吴雪伸手打断是多么忍无可忍的事情,不光他尊严受挫,好像就连自己的权威都受到了挑战。他顿时一股暴怒之气在手臂上凝聚,猛然一振臂,未加抵抗的吴雪便被这股力量给甩开,扑腾一声摔进了泥窝里。

    郝仁啐了一口,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讥诮道:“呸,你个小狗东西,给你个台阶下,你反倒得寸进尺了!”

    他现在因为按照翎歌所说的方法运气调息,武功精进了不少不说,就连原本干枯佝偻的身体也变得丰姿翩翩,腰杆也挺直了。那两张原本下垂的脸皮,也被撑起来了,此番看去,俨然是变了一个人。此前,他与他手下不尽相同,皆是佝偻干枯,不是天生这般模样,就是有纵欲过度的嫌疑。可现在他换了副脸面不说,就连此前阻塞的经脉也被打通了,一时间气转周身,神沉五蕴,好不快意!

    郝仁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力量翻涌上来,顿时令他心潮澎湃,登时指着在泥窝里打滚的吴雪喝道:“小崽子,爷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哼,此次你若是不识相,那就只能稍微违背违背娘子的意愿了!”

    翎歌微微睁大了双眼,林子里的水雾似乎印入了她的眸子里,迷蒙中闪着异样的微光。她看向狼狈不堪的吴雪,原本他们可以好好的,什么都不破坏,什么都可以维持“原样”。可是现在不行了。有时候,只要稍微一丁点火星,就能让沉寂已久的情绪爆发。也许是所谓的自尊,也许是因为赌气,可是结果都是无法挽回。

    无人可解的情绪沉入内心深处,原本以为可以就这样下去,可后来才发现这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大可以以为瞒过了自己,但却永远瞒不了别人。一时间,各种复杂的心绪冲涌上来,几乎要让她瑟瑟发抖,她张了张嘴,却想不到一句话。

    吴雪受了内伤,此刻胸口的疼痛牵连着全身每一处神经,而被内力精进的郝仁给震了一下,愈发加重了伤势。他长出一口气,挣扎着爬了起来。可是,却从鼻子里缓缓流出一股暖流,吴雪伸手抹了抹,却是红得刺眼,这就是一片死灰当中唯一的亮色。一瞬间,他的情绪也被染红。

    只是,他解开绷带的左手,此刻却愈发妖魅,愈发耀眼。那紫玉般的隐晦光芒骤然乍现,其间犹若石雕纹理的黑色弧线,此刻也变得模糊起来,微微颤动着,好像是一块沾了水的墨,氤氲成一团如云如丝的黑雾。

    吴雪手上燃着染着血,沉沉的,好似无奈般的地说了一句:“别傻了……”

    此话在郝仁听来,无不是对他的嘲讽,而一旁的翎歌却是身子微微一个哆嗦,她看着他不断流出的血迹,凄美的殷红,一瞬间就刺痛了她的眼眸,还有她的心。

    郝仁顿时暴跳如雷,暴喝道:“小狗崽子,奶奶的狗日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犹如一只发了狂的黑狗熊般,先是身子一沉,双掌呼呼生风,打了几个掌诀,喝道:“幽云蔽日!!!”倏地裹挟着一股旋转而起的劲浪扑向吴雪,此一招,必毙了他的贱命!

    吴雪看着那股劲浪扑面而来,顿时感觉周遭光线一暗,其间夹杂着翻飞的雨水、雾气,在郝仁双掌横推的一股隐晦的内力间,周旋着万千缤纷落叶,一同袭来!

    “不要!”

    翎歌心中一紧,可是出手已经来不及了,她蓦地一抄手,“嗖嗖嗖”得几声紧迫的机括声响,顿时从袖口中激射出几根银针,只见眼前寒芒一闪,在针飞近郝仁的后背时,却被他周身的那股罡气给震飞。

    郝仁心中一凛,此刻他已经红了眼,叫骂道:“小贼妇,你怎么敢?!”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必须先毙了眼前这个小子,他已经发现了他那只诡异的左手,指不定还藏着什么秘密。所以,他心中虽然痛恨翎歌背后暗器偷袭,但也没有收回掌势,依旧向着吴雪推去。

    翎歌见暗器已经对他毫无作用了,心中一抽痛,顿时哭喊道:“吴雪,快躲开!”

    那双掌,裹挟着一股劲浪而来,只见林间落叶纷飞,雨雾缥缈,大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势,蓦地就到了吴雪的身前。

    可是吴雪并没有躲,他也不想再躲了,他总是躲躲闪闪的,像个败家犬,无论是敌人也好,还是自己的内心所想也罢,他总是无法直视。也许是他摇摆不定,也许是他软弱,可是他现在豁然开朗了,如果,一切事情都可以靠“躲避”就能解决的话,这人间哪还有这么多悲剧反复上演?

    那就来吧!

    只见吴雪左手的紫光愈发耀眼,他聚集全身内力,凝聚在左掌之上。

    此前,游天星曾经跟他说过,如果他能自如调动周身内力,定可以将此掌的作用发挥出来。他深以为然,尽管他还是个“半吊子”,但是也退无可退,只是强行运气,以做反击。他像是一只受伤的狼一样,竖眉厉眼,低吼一声,蓦地将左掌挥出,正对着势不可挡的郝仁而去!

    顿时,林子里平地起波澜,一声雷般巨响,一股巨风气浪腾得爆起,顿时枝断叶落,肆虐着林间万物。翎歌伸手抵挡,从双袖间窥去,只见在此逆乱的场景间,吴雪那只左手的紫光硬撼下了郝仁的那一招。那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她身子一轻,被吹飞了出去。翎歌在空中转了个身,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这里已经脱离了他们的内力冲击范围,她悬着一颗心,凝眸紧视着场中的情况。

    在跟郝仁掌力交接的瞬间,吴雪就感觉有种山势压顶的感觉,他身子一沉,腿微微弯曲着,死撑着地面,可就算如此,因为雨路湿滑,他踩着泥窝横退了几尺,而郝仁就像是一只发了疯的狂牛一般,双掌齐推,力量不减反增。

    郝仁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尖声狂吼道:“给爷跪下!”吴雪只觉他双掌间的力量愈发强烈,他的双腿微微颤抖着,膝盖打软,被郝仁一股巨力压迫下,俨然朝着地面一点一点跪去。

    就在郝仁以为快要得逞的时候,他忽而看见,吴雪不但没有求饶,反而露出了一抹嘲讽、冷峻的笑意,郝仁顿时怒上加怒,心想这小东西果然属狗的,龇牙咧嘴,想咬人!可是他自然不给他机会,他又加深了几分内力,吴雪咬着牙,嘴角咧开,那是一个狂放又阴冷的笑容。

    正中吴雪下怀。

    吴雪忽而不再将内力推出,反而呼地收进了左手处的全部力量,郝仁以为是他终于力气不支,顿时又兴奋了几分,继续攻去。

    可他忽而感觉到了诡异之处,自己的内力磅礴如海,为什么还没有压垮此子?再看吴雪诡谲狡黠的笑意,心中的疑虑又加深了几分。

    只见吴雪的笑意愈发浓烈,他的左手紫光缭绕,忽而一股巨力吸扯着郝仁的内力,拉入他的左手内。

    郝仁顿时反应了过来,原来此子就是在逼迫自己拼尽全力,以内力跟他互搏,而他那只左手确实有些古怪,不断地吸噬着他的内力。

    郝仁惊疑一声,心想怪不得拚了这么久,以这个小子浅薄的内力,早该被压垮在地了,原来是那只手的古怪!

    吴雪快速地吞噬着他的内力,那只左手的紫气也愈发耀眼,环绕着郝仁的双掌,拉扯着他的内力。郝仁顿时感觉自己体内的内力在迅速流失,而吴雪每吸噬一点,郝仁原本因已经贯通的经脉而重新饱满的身躯就干瘪几分。

    郝仁没有慌乱,却是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戏谑道:“你这只左手确实有些古怪,但你若是以为普天之下就你一个可以吸噬内力的话,那就太愚蠢了!”

    这时,郝仁暴喝一声道:“落霞五云功,第三层,双生之息!!!”

    随着郝仁的一声厉喝,周身忽而腾起股股旋转的气浪,吴雪露出了一个略微惊愕的神情,他此前吸噬的内力,竟然开始往回拉扯而去。

    郝仁狞笑道:“此功的第三层双生之息,就是吸噬他人内力,炼化为己用的妙招,你以为凭借着一只来路不明的手,就可以拚得过我苦练十年的功力么?!”

    于是,他们二人各展神通,二人见掌风缭绕,拚命吸扯着他人的内力。

    在一旁的翎歌忽而发觉了奇怪的一幕,此前二人以掌势比拼内力,原本周围四散的气浪,忽而收缩回去了,此前的斥力,忽而变成了一股漩涡般的吸力,周遭的枯枝败叶顿时被扯回,缭绕在二人周转的内力上。

第三百零六章 妙招

    吴雪忽然感觉自己被一股蛮横的巨力包裹,此前吸噬的内力,连着自己的内力一并被郝仁吸扯过去,而且有隐隐落於下风的趋势。

    郝仁尖声狞笑道:“哈哈哈,想吸老子的功,老子先吸死你!你就等着变成肉干吧!!!”

    吴雪额间沁满汗珠,痛苦地咬着牙死死硬撑着,可是那两股力量的博弈,吴雪却是难免落得下风。就像是拔河比赛一样,比赛选手就是他们二人,而力量不及的吴雪,始终来回游走在中点线边上,摇摇欲坠,欲罢不能。

    吴雪拚尽全力才勉强挽回颓势,可是在身有内疾、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俨然是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败退下来。

    翎歌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她在心中反复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为什么要耍小孩子性子?反而害苦了你?”

    此刻,所有可笑的倔强、自尊全部变成了愧疚与悔恨。翎歌问自己:“难道你真的会跟那什么暗影堂堂主走么?然后嫁给他?然后夫妻俩共享所谓荣华富贵?”

    不会。

    可她无非是想激一激吴雪,却不曾想他们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骨子里的倔强激发了他们的所为“尊严”,让他们置自己于不利之地。翎歌顿时对自己是又气又恼,心想:“若是兰儿妹妹,一定是支持他的,也绝对不会跟他故意闹别扭的……”想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怪不得他会如此对兰儿妹妹死心塌地,这一点自己是远远不及她的。

    想到这里,翎歌也就释然了,她看着场中的吴雪,他的情况并不乐观。她反复在心里念叨着自己想要说却又不能对他说的话,嘴边只是喃喃一句:“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你可不能因为我的任性,而让三个人伤心。

    蓦地,翎歌衣袖一甩,没于其中的手弹指间飞射出三道寒芒,急射向跟吴雪拚命的郝仁。郝仁感觉背后一阵异动,听得了那几道细微的破风声,倏忽之间往旁边一跳,吴雪被他内力吸扯着,也跟着他的方向拖累过去。

    郝仁心中暴怒,一句骂娘的话还未脱口,翎歌的攻势已然先至,踢腿横劈,脚背正对着郝仁的头踢去。

    郝仁现在是腹背受敌,腾不开手去周转,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将眼前此子解决,自己必然要跌倒在这里!

    顷刻间,翎歌腿风已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郝仁忽而一提内力,身子犹如一只癞蛤蟆一样膨胀而起,像是一只皮球般,接着从双掌间推出一股蛮横的劲力,蓦地将吴雪飞震开。腾开手的郝仁凌空抓住翎歌的腿,叫骂道:“你这小贼妇,既然想死,那我郝仁就成全了你们!”狠狠地将她往一边丢出。

    翎歌忽而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漂浮在云里雾里,失去了控制,飞撞向那边一棵粗壮的古树。她轻轻地飞了起来,死亡只是顷刻之间,可是她的心却无比轻松自在起来,压在她心口的那一块大石头已然落地,她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你我互不相欠了。”

    可是她却没有被已经失去理智的郝仁撞死在树上,她的身子落在了一个温热有力的地方。翎歌心想,死亡若是这般温暖的话,自己可以欣然接受冷冰冰的结局。

    翎歌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孩童,在寻找熟悉的温暖一般,她轻轻地睁开眼睛,茫然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人正是吴雪。他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痛苦又复杂地看着她。

    原来,在翎歌被郝仁以巨力丢出的一瞬间,被震退的吴雪立时调转了全身内力,先于她一步,接住了她,而他也顺带着被这股巨力震退,滑退数步,后背狠狠撞在了树上,这才止住了郝仁之怒的威力。

    翎歌茫然无措,抬眼凝视就在眼前的吴雪,眼中噙着雾气,像是嗔怪又像是撒娇地说道:“你不怪我么?我只是一个江湖匪类,为什么要救我?”

    吴雪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他轻轻咳了几声,话还未出,点点血色的梅花便落在了翎歌俏白的脸上。

    吴雪之前就受了郝仁一掌,已经是伤了心魄,此下连番争斗,他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赌着一口倔强的气,才硬撑到现在。而他又被郝仁的内力冲撞了一下,内息全然紊乱,登时忍不住,血沫溅落而出,身子也有些颓然。

    翎歌瞪大了双眼,她感受着脸上的温度,那是他的血。突然间,她眼中酝酿已久的雾气化成了泪水,扑簌簌划过脸颊,净透在他的血中。她哽咽着,连连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吴雪颓然一笑,反复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一旁的郝仁这下感觉自己真的做了一回好人,就连他自己差点也感动涕零地说:“宁破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可是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才是那个冤大头,自己没捞到好处不说,到手的小媳妇也没了,他怎么能不恨不怒?

    郝仁冷笑一声,阴恻恻说道:“好一对郎情妾意,甜甜蜜蜜。我这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翎歌凄然泪下,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还不先走么?”

    吴雪摇摇头,说道:“你先走吧。”

    郝仁恼怒地叫喊道:“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翎歌说道:“好吧,既然我们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死吧。”说着,她像是失去了力气,轻轻往吴雪胸膛一靠,脸贴在他心口上,好像已经认命了般。

    可就在二人血溅当场之时,吴雪却悠然一笑,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们一个也不用死……”

    正待郝仁想要运功,一掌直接毙了此对苦命鸳鸯之时,他忽而发觉自己双掌有异样,一瞧,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双手上,好像沾染了一张黑色的蜘蛛网,而且那张网却还在沿着他的手臂慢慢地蔓延着。

    翎歌见状,有些疑惑不解,轻声问道:“他……他的手怎么回事?”

    吴雪笑道:“他中了毒!”

    翎歌惊疑道:“中毒?你什么时候给他下了毒?”

    吴雪说道:“就在刚才和他比拼内力的时候,他吸噬我左手的内力,我就让他吸喽……”

    翎歌举起吴雪的左手,仔细的看了看,随之明白过来,嘴角隐约浮现一抹揶揄又冷艳的笑,说道:“哦,原来如此,你这只咸猪手里还能养毒!”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她不是第一个叫他这只手为“咸猪手”的了,上一个人已经跟他们走散,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郝仁顿时一惊,一双眼睛里满是讶异,他嘴角抽了抽,无比凶狠地看向吴雪,厉声道:“你怎么会有乌骨羽的蛇毒?!”

    吴雪悠然一笑,此刻倒是他占据了先峰,装糊涂说道:“乌骨羽?那是什么东西?”

    翎歌有些茫然,问道:“乌骨羽?”

    吴雪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道:“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个绿衣女子养的毒蛇……”

    翎歌冷冷一笑,怪声怪气地说道:

    “果然如此,你去招惹人家姑娘,被人家养的蛇给咬了吧?!”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郝仁已经乱了方寸,他深知乌骨羽蛇毒的厉害,登时不敢再强行运气,他恶狠狠地看向吴雪,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阴恻恻说道:“小子,你,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得来的乌骨羽之毒?”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无名小辈而已,不足挂齿。至于你说的什么蛇毒,我完全不明白……”

    可是,在吴雪心里顿时也产生了一些疑惑,郝仁是怎么知道这就是乌骨羽的蛇毒的?那些蛇料想就是那绿衣女子所养,那个绿衣女子又是谁呢?莫非……他们之间有所关联么?吴雪百思不得其解。

    而对于眼前这个人,郝仁,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人,吴雪虽有一肚子疑虑,但也不敢轻易打听,怕露了底,若是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反倒害了那个三花姑娘。

    郝仁一时间也陷入了疑惑,他用内力强行压制着蛇毒,不让它们往身上蔓延,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顿时身涨如皮球,下巴像是癞蛤蟆一样凸起。他弯曲下身,伸出上臂,将全身之力聚集在双臂,逼迫着蛇毒。

    只见他面红涨紫,脸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就连身体都在剧烈颤抖着。

    翎歌见郝仁一副运功调息的模样,顿时失声道:“他要以内功强行逼毒!”

    吴雪想:“他中了乌骨羽的蛇毒,浑身剧痛无比,就算是他能将蛇毒给逼出来,也是需要一点时间。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轻声对翎歌说道:“走,快走!趁他毒发,我们开溜!”

    说着,吴雪就要迈开步子,却忘了自己体衰力竭,加之深受内伤,比之郝仁之苦,也好不了哪去了。

    翎歌上前扶住他,轻声说道:“走吧,我们一起……”

第三百零七章 形意内敛

    郝仁低喝一声,便见他双掌下压,接着调运内息,上调至双臂,一时间双臂上的血管如射蛇般曲起,加之染了黑色的蛇毒网,看起来格外惊怖。他眼球暴突,因竭力压制而导致眼白上布满血丝。忽而,只听从他身体深处发出了一声“咕”得闷响,身体顿时肿胀如球,接着,只见他双臂间的黑色蛇网在缓缓后退,被他逼迫至双掌。

    这一幕,吴雪似曾相识。他之前身中蛇毒,所用的就是类似于这种方法。但是他没有他那种“怪异”的功法,而是多亏了体内的那股“神秘力量”。

    看到这里,吴雪见他逼毒速度远超于他,再停留下去,等他排毒完毕,恐怕以他们现在的状况,恐怕在他手下一回合都走不了了。

    当下就对翎歌低声说道:“走,趁现在,我们快走!”

    翎歌略微有些迟疑,她垂眉凛目,瞟了瞟正在集中全力来解毒的郝仁,她知道,要想除掉这个棘手的问题,就是现在了。

    吴雪见她有些迟疑,心里却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他怔怔地看向翎歌,苦笑道:“你不会……”

    翎歌断然道:“你想多了。”她的语气冷冷的,还有些许嘲弄的意味。不知怎么的,吴雪此刻特别害怕她那种说话时看着他的那自信又带着几分火热的目光。明明与之前没什么不同,却怎么感觉都有些不同了。那不是看一个终有一决的“仇人”的仇视眼神。

    吴雪苦笑一声,催促道:“那你为何还要犹豫?想要逃走,就是现在了,等他解了毒,我们可就跑不了了!”

    翎歌眉眼间带着几分赞许又无奈的笑意,她虽然跟他“共事”不多,但是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已经完全了解了他的为人。若是现在让他“乘人不备”来要人命,恐怕他也是不怎么情愿。从此前他带回去救治了那个受了重伤的铁剑堂堂主陈方圆来看,他不是一个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

    “你啊……真不知,你是真的是一个心善面善之人,还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欺诈者……”翎歌心想,“你这样下去,在这样一个‘一个比一个黑,没有最黑,只有更黑’的江湖,要怎么才能安然无恙地走下去……”

    吴雪对于她有些失神的笑意有些不解,她看着他,又好像没有在看他。或许,她透过他这个人,看到了自己从未看到过的世界。

    少顷,翎歌低垂眼眸,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们走吧……”

    说着,她就抢上一步,去搀扶已经快要无力的吴雪,吴雪强忍着疼痛走出几步,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受了内伤不说,那只紫手对他身体的消耗着实有点大。

    “多谢……多谢……”吴雪对翎歌的好意笑了笑,低声说道。

    翎歌却好像没有听见,只是一手揽着他的腰,让他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地走着。

    这时,翎歌像是有一个堆积在心中好久的问题要问一般,像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般,尝试着说道:“你为什么不趁他以内功强行排毒的好时机,彻底的解决他?万一他解开了毒怎么办?”

    吴雪笑了笑,很是胸有成竹地说道:“毕竟以内功强行排毒这种事,十人里面九个半做不到,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反正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见到有这个本事的,只有张道长一人。”

    翎歌苦笑,觉得他实在是小孩子意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翎歌的担忧是对的,郝仁的排毒速度远超吴雪的想象,这正是得益于翎歌对他的“捉弄”。他在这种巧合之中,顿悟了“落霞五云功”的奥妙。

    他此前修炼很久,虽说强行练至第四层,但是总感觉身体伸展不开,经脉黏连在一起,内力流畅不通。而翎歌让他做的那种“癞蛤蟆”式,却让他在无意之间贯通了全身的经脉,奇经八脉顿时被源源不断的力量灌满,就连模样也产生了改变。

    此前他干瘪如陈尸,现在皮肤光滑了许多不说,就连原本让人觉得猥琐的相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此刻看去,不像是个佝偻干瘪的猥琐大叔,倒像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

    他原本就是个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只是自从练了“落霞五云功”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个样,越来越丑,越来越干瘪。对此,郝仁一度以为这就是强者的必然代价。但是,现在他明白了,这不过是他对于那门武功一知半解、不得甚解的缘故。而此前他愈发丑陋猥琐的面貌带来的是越来越丑陋的心思,得不到,那就抢。抢不到,那你也就别想得到。郝仁想:“若是以现在这副面貌面世,哪还用得着去抢女孩子?”

    他的自信不无道理,自从他恢复了练功前的相貌,却见得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这其中变化何止千差万别。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心的丑陋确实会让面目变得越来越“丑”,可是反过来却不一定不见得(卡西莫多)。

    郝仁此刻正用心于内功解毒,对于自身的变化,他却已经感受出来了,他在练功前的相貌是何等堂堂?这一切,倒是得益于眼前那个黑衣姑娘,他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结。

    而且,他武功精进了太多,一下子领悟了“落霞五云功”的内涵,此刻他内息充盈,大有豁然开朗之感。

    吴雪和翎歌的行进速度不快,一个受伤走不快,另一个招呼着受伤的“傻瓜”自然是也走不快。

    翎歌心里有些抱怨,抱怨他做事不干脆利落。留着郝仁会有祸患不说,也会陷他们自己于不利之地。可是她也明白,吴雪是不会这么做的。他哪怕等郝仁解了毒再来决一死战,不想也不会做那种事。

    也许他并没有那么高深的境界,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年纪轻轻就被罪孽沾满,往生余后皆是活在阴影里。

    “要杀要剐,快意恩仇。”

    也许这才是江湖,这样才能过过生活中压迫已久的负面情绪之瘾。

    实当世生活所不能实。

    现内心欲念所不能现。

    不过如此。

    翎歌嗔怪一声闭上眼睛,像是无奈又像是劝诫般地说道:“像你这样的仁慈,可没有人会感谢你的,反倒是每次都把自己弄一身伤,值得么?”

    吴雪轻轻笑了笑,幽幽说道:“值得不值得,我不知道。只是……你会感谢我么?”

    翎歌假意啐了一口,撇了撇嘴巴,说道:“我不感谢你,不但不感谢,还不敢谢。”

    吴雪无奈苦笑道:“你这是……在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么?”

    翎歌这时看向吴雪的眼睛,怔怔地说道:“我真害怕……会有一天会被你拖下水……”

    吴雪顿时疑惑不解,反问道:“翎歌姑娘,何以见得?”

    翎歌古怪地笑了笑,抑扬顿挫地说道:“毕竟么……你太倒霉了!别人跟着你,也是会怕变得倒霉的!”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但是他也无可辩解。因为如果按照他近年来的境况来看,他一直在“倒霉”,而且一次比一次倒霉,似乎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吴雪想了想,自己今年十七,自从十五岁开始,他的生活就似乎隐隐变得有些“不消停”了。虽然他正式“逃”是在十六,快到十七岁的时候。

    想想也是,这样一种不太“浪漫”的人生旅途,似乎没有人想要跟着相伴同行。这也是人之常情,吴雪倒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出现的每一个人,他才无比感激。哪怕他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按照吴雪的性格也许会说:“啊,让你跟我这样一个倒霉鬼作对,正是难为你了。”

    就算是坏人,也是不喜欢坏运气的。

    对于翎歌的“抱怨”,吴雪愉快地笑了笑,说道:“想想也是,好像只要跟我沾边的人,哪怕是坏人,也会变得倒霉起来……”

    翎歌却对他很有同病相怜之感。同样是名门望族,同样的悲惨命运,似乎在某种冥冥之间的巧合,他们在未谋面之前就似乎已经有了不解之缘。他们流落在人山人海的江湖,带着一知半解的信念,义无反顾踏上了旅途。

    此次旅途注定没有完美的终点,只是为给心找一个再次出发的方向。

    翎歌忽然感觉有些事情太过神奇,无法解释。如果非要解释的话,就算是天意吧。她这么想。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的雪天,那时她还是朝中三品高官的女儿,每日都无忧无虑的,虽然也有些小小的哀愁,不过对他家的门槛来说,应该还是够结实的。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已经随着那年那场大雪,掩埋了一切。她的家庭,生活,身世全部成了迷题。

    翎歌幽幽一笑,轻声说道:“还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呢……”

第三百零八章 雨味旧事

    此刻,天空依旧在飘着细密的雨,虽然已经不想初来乍到那般汹涌,但也细如丝,密如缕。这种雨,落在脸上,轻柔柔的,翎歌不由得长长吐出了口气。

    她一直很喜欢雨,最爱在雨天撑一柄竹伞漫游,好像可以抛下一切。

    林间枝叶上滴落着雨珠,总有一片朦胧的薄雾笼罩,但天色已经不似先前那般阴暗了。

    这场雨,似乎已经走到了终场。可是那隐晦的、随风翻滚的雾气,却久久没有散去。

    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至少现在已经没有正在练功的郝仁的动静了,周围静悄悄的,可以听见林间滴雨和脚步踩在积水上的声音。

    他们走得并不快,因为吴雪身体有上,加之路面湿滑,更加拖慢了速度。吴雪曾经对翎歌提议:“这次不要闹别扭了,你现走,去村子里找帮手来,我藏在一个约定好的地方等你……”翎歌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道:“不行,林子里罕有人际,他可以追寻着脚印寻找到你……”

    对此,吴雪只能幽幽地叹气,他说是不担心,完全是在自作镇定而已。郝仁的功力有所提升,这些跟他对决的吴雪自然是了然于心,可是却拗不过这个突然不发脾气的姑娘。

    她变得无比坚定,也无比执拗,毅然决然地说道:“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对于忽然变得如此坚决的翎歌,他自然也是不好再说什么,像是认命了一样,只是不知道身边这个姑娘,何时想取他性命?老是拖着,倒怪让吴雪不安的。

    可是他转而想到,既然是决斗,必然会有死伤,自己就算是能打败她,那会出手杀了她么?不会。那她会杀了他么?也许会。既然如此,她时时提醒,时时挂在嘴边是何意图呢?提醒他别早死,还是其他什么?这场迟迟不来的决斗让吴雪感觉像是亏欠了她什么。

    吴雪叹了口气,心想:“早知道就不和她做什么‘拉拉勾,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了……”

    说起拉钩,吴雪好像一直都保持着这个比较“优良传统”的方式,虽然很是孩童习气,但是这么多年吴雪还保留着这点少时的习惯,没有丢弃。原因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真的做了什么奇怪的约定做多了吧……

    想到这里,吴雪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心想:“无法兑现的约定,干脆就别做好了,像是现在这种情况,整日有个想要跟我决斗的,也不知她那一天兴致大发,突然将他给干掉了,他也是无可奈何……”

    谁知道他从前还做过多少约定,吴雪总是也想不起来,很多事情好像无缘无故就从他脑袋里消失了,好像是去掉了原有的“实物”,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却还在他脑海里久久徘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浮现出来……

    二人沉默良久,只是不停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吴雪忽然说道:“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事……”

    翎歌没好气道:“现在保命最要紧,要想事情不妨睡觉之前再想……”

    吴雪正色地摇摇头,蹙眉思忖着,说道:“睡觉之前想事情,那就睡不着了。”

    翎歌气呼呼的,心里痒痒的,那种感觉让她真想踢他一脚才好。

    一件事情好像已经在他脑袋里浮现了痕迹,很隐晦,很朦胧,但是已经有了点线索……

    最关键的是什么呢?一个动作,还是一句话?或者是一个特定的场景?任何一个都好,吴雪只想要将那些消逝的事物,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再次在脑海里呈现,可不单单是回忆那么简单,也许是存在另一种东西,一种无论时间过了多久,都不该忘记的东西……

    翎歌幽幽说道:“有什么事情好想的?你不也说过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怎么你自己却如此执着于已经消逝的事物?”

    吴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若是让它们不为人知就消逝了的话,总感觉是在犯罪……”

    翎歌冷笑一声,说道:“你这是做贼心虚吧……”

    吴雪讪笑道:“做贼心虚?我想我没做过这种事情,盗贼我没做过,从来没有。小时候我把时间全花在了家中的藏书阁之中……”说到这里,在翎歌“威胁”的眼神下,吴雪苦笑了两声,他说谎很好认,因为他的脸会红。

    吴雪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好吧,也不是一直都在藏书阁里,我也偷偷跑去过很多地方……”

    翎歌道:“偷偷?”

    吴雪苦笑道:“这你也该是明白的吧?所谓大户人家,我想独自跑出来一次可不容易啊……”

    翎歌点点头,因为她自然也是明白的,她也很少独自往外跑,每次出去都要有大群仆人跟着。只是,在家道中落以后,她彻底自由了,但那种用血换来的自由,每每成为她夜晚的恶梦,折磨了她很多年,现在也不见得走了出去……

    要走出去的永远不光是身体,若是心在幽深的囹圄之中,到哪里都是满目疮痍。

    除了那一次……

    翎歌幽幽叹了口气,自从她逃走以后,并没有成功去往吴家避难,而是因为路遇前来劫杀的匪徒流落到了深山之中,也正是那样,她才遇到了玉先凤,成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还有一个人,她也还时时没有忘怀。有些记忆不会消亡,反而会随时间变迁愈发明艳起来。她很感谢他,但是从来没想要再见到他,因为那个人对她来说是个恶贼,一个可以感谢的小恶贼。

    吴雪接着说道:“我那时就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待在藏书阁里,还有一个,就是向往外面的大千世界……所以,我时常趁着父亲不在家,偷偷溜出去,逛上一圈再回来。”

    他略微沉吟,说道:“我记得有一次,之所以还记得,不是因为我想起了之前遗忘的记忆,而是这件事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发生的……印象还算比较深刻。”

    翎歌眼中带笑,嘴角却是冷冰冰地上扬着,说道:“是什么要紧事,让雪公子如此铭记于心啊?”

    吴雪苦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嗫嚅道:“其实……这事不算光彩,当时年幼无知,做了很多胆大妄为的事,现在想起来真让人脸红……”

    翎歌白了他一眼,说道:“估计你也没少做不光彩的事情……”

    吴雪辩驳道:“欸,其实,其实有很多事,也不能光怪我,比如我刚才说的事……”

    翎歌饶有趣味地点点头,道:“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吴雪苦笑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次,我跑得很远,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就想去个很远的地方逛一逛,于是我就到了青茉府,去看一看那里很有名的茉莉花……”

    翎歌补充道:“嗯,像极了小说里采花大盗的自白……”

    对于翎歌的揶揄,吴雪只能苦笑,接着说道:“到了青茉府,我就去寻找那传说中三年开一次的茉莉花,据说此花因为特殊,还被人封建了花庙,专供此花……”

    翎歌哭笑不得道:“你从哪里听说的,青茉府有三年开一次的茉莉花?不会是哪本不靠谱的江湖小册子吧?”

    吴雪傻笑道:“呃……确实有这种可能……所以我一到那里,就去寻找此花,但是却一无所获,所有人都说此地虽然盛产茉莉花,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三年才开一次的茉莉花。”

    翎歌笑道:“你也太好骗了!尽管现在依旧傻里傻气的……”

    吴雪笑道:“虽然那什么三年开一次的茉莉花没找到,却是不巧遇到了一个人,跟她交流甚密,所以也就忘了那什么花……”

    翎歌挑了挑眉梢,嘴角微微上扬,冷冷说道:“如果我所猜不错,这个人是个姑娘……”

    吴雪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翎歌讥诮道:“你那采花大盗式的旅行,猜都可以猜到!”

    吴雪苦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觉得,她有些特殊,跟同龄的人比起来……”

    翎歌没好气道:“好老套的感觉……”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可这也是事实,那人不像其他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她……怎么说呢……感觉很忧郁,好像满是心事一样。

    不过我倒不觉得她会是什么古怪的人,以为她只是跟家人走散了,所以跟她聊了一些事情,当然,还是问她那种茉莉花的事情,其他还说了什么,我忘了。只记得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雨,雨中的街道边,满是湿漉漉的茉莉花香。

    后来,来了一个人,那人应该也是个女人,虽然她披着灰色的斗篷,脸藏在兜帽里,但是也可以看出来,她是个女人。那人来接她走。看那模样,我以为是人贩子,就去阻拦,可是那女孩对我说,那是她的家人,所以我也只好让她去了。

    不过,她一直到走了,都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很疑惑,但也不好问得太多,便在她走之前,给了她我从地上捡到的,被雨打落的茉莉花,好像临行前,还说了什么,但是我已经记不清了……”

    吴雪说完了,只是翎歌越到后面,就越是沉默,一直到他说完,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微微低着头,鬓边被雨打湿的碎发黏在她的脸上,就像是一朵湿漉漉的茉莉花般。只是,她的脸沉浸在一种意味不明的云雾里,让人分辨不清。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雨水落在她身上,她浑身湿漉漉的。

    吴雪很是疑惑,问道:“怎么了?”

    他有些愧疚,也许是她这一路走来,比较累了吧……

    忽而,翎歌抬起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个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打破了雨水的寂静,在林子里回荡着。

    吴雪顿时没有反应过来,惊愕地呆站在那里,心想自己这次又怎么惹了她生气?

    可是,他的心忽而抽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见翎歌抬起脸,脸上分辨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三百零九章 青茉余香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人来说,可能没有什么会是好担忧的,也不会有什么愁思的。那时的吴雪就是这样,虽然成绩依旧排末位丙等,但他依旧我行我素,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那时,虽然吴雪不谙世事,对家事也罕有过问,但是他还是可以隐约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至于哪里有变,那是十三岁的吴雪不知道,也不关心的。

    他的成长可谓“无忧无虑”来形容。他是家中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丁。当时的吴家,已经严重的阴盛阳衰了。几个小叔叔分别离世,他们的儿子也多夭折,实在是古怪。

    但是那一年对他来说,有一件事让他难以接受。那一年,他最要好的一个外门小叔叔吴曦去世,年仅二十八岁。于是,痛苦的情绪会让人反思,让人反抗。吴雪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笼罩在他们的头顶呢?

    但是十三岁的吴雪所能想到的,就是远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大家族,却没有寻到最终的根源。反抗的情绪和死亡的阴影在他内心郁结,他要逃。

    所以他总是往外跑,只要趁着家中人不注意,他一定会偷偷溜出去,兜兜转转好大一圈,算好父亲回府的时间,在打道回府,非尽兴不可。

    吴雪心里怀揣着连他自己也摸不清的梦想,一次又一次出逃,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有什么,有什么的,那团乌云笼罩在万里长空,摇摇欲坠,苟延残喘。

    吴雪是那一辈家中唯一的男丁,其他也有,家中有不少他幼时的玩伴,但是他们大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离世,不得而终。那一辈所剩下的,最要好的无非是四位姐姐。但是她们四人关系匪浅,吴雪虽然是她们的弟弟,但也总感觉隔着十万八千里。年长后,吴雪便刻意与她们保持着距离。

    那一年,吴家似乎特别繁忙,家主吴清晗罕有在家的时日,家中上下的人也似乎特别繁忙,脸上总被一种看不透的阴云密布,那是吴雪所能察觉到的,唯一的变化。

    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进不去。他就站在事件发生的外围,却只能看着他们,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做不到。吴雪曾经想从一个小姑姑那里探听点什么,却也是铩羽而归。

    对于家中的事,吴雪似乎被一种不明所以的薄雾排除在外,只可雾里看花,看不着切。

    那天,吴雪从一个姑姑吴清涟那里回房,碰巧遇到了从外归来的小姊姊吴濯,她是唯一一个吴雪可以与之谈心的姐姐,便上前讨好,但不料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不冷不热,脸上似乎氤氲着淡淡的忧虑。

    吴雪笑着问她:“好姊姊,发生了什么吗?”吴濯只是闪烁其词,似乎刻意想要把话题引开,奈何少时的吴雪有一个他现在绝对没有,也绝对不会的习惯:死缠烂打。

    吴濯被他缠得心烦意乱,最终气恼地嗔怪了一句:“你个紫相玉气的大公爷,有什么事也要来缠我么?!”

    吴雪笑道:“你不说,我可就得缠着你,缠你到死。”

    吴濯终于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口气,捧着吴雪恰若敷粉的雪颜,不无忧虑地说道:“真是服了你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你是我们这辈家中唯一的男孩子了,怎么还老是一副小孩子的习气……”

    吴雪故意嗔怪地闷哼了一声,将她爱惜又担忧的手从脸上拂开,一甩袖子,气哼哼道:“既然濯姐姐不乐意,那我就自己去吧……”

    吴濯有些不解,以为他又要发什么疯,急忙问道:“你要干么去?!”

    吴雪头也不回,说道:“我要去青茉府。”

    吴濯一怔,立马从床上下来,堵在了房门口,说道:“这么远,你去青茉府干什么?!”

    吴雪说道:“去看花。”

    吴濯有些错愕,似笑非笑地说道:“看花?”

    吴雪说道:“濯姐姐不知道么,青茉府花开得正好呢,据说还有一个三年开一次的茉莉花,封庙赐号,礼拜许愿,无不可成。”

    吴濯微微一怔,随之无奈苦笑,神色间似有非言之语,说道:“怪我先前说话不切耳,你不要去了好不好?留在这里陪陪我吧。”

    吴雪少不更事,只觉得她不顺着自己的意思,似也觉得讨厌,便冷冰冰说道:“濯姐姐不必再说了,你旅途劳顿,该休息休息了。”

    说着,他抢过一步,开门而去,只留下吴濯一人在房。良久,她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吴雪已经走远了,便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而后的事情,吴雪所知不多,但只知道,他从青茉府回来时,便听闻吴濯生了病,久卧不起。心里忍不住想去探望,但又觉得上次把话说了个绝,无颜再见她,反叫她因气加重了病情。

    吴雪在院中徘徊不前,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正巧遇上了前去探望的三姐吴笑,遂上前问道:“笑笑姐这是去干什么?”

    吴笑见斜刺里冲出个人,以为是外面来的盗匪,登时下得惊叫了一声。吴雪连忙呼道:“是我,是我啊!笑姐姐!”

    吴笑正暗自想事情,心中忧郁百转千回,却被扑过来的吴雪吓了一跳,好半天回不过来神。良久,她才气吁吁道:“雪容,你又耍什么威风,吓坏了姐姐。”

    吴雪赔笑道:“好姐姐,你可是去濯姐姐那里的?”

    吴笑心领神会,嗤笑了一声,嗔也似的说道:“我说雪容弟弟,你可是气坏了濯儿的,知道么?”

    吴雪自知理亏,脸上顿时一红,歉然道:“知……知道的……”

    吴笑莞尔说道:“那你何不去看一看她,拦着我做什么?”

    吴雪有些难为情,羞阻不前,说道:“我惹了她生气,怕她怪我,我……”

    吴笑笑着伸出手指,突地在他鼻子上一弹,吴雪“哎呦”一声捂住了鼻子,那时,他还没有养成手抬下巴摸鼻子的习惯。

    吴笑眼带笑意,说道:“这可是你多想了,濯儿可没有怪你,她虽然卧病在床,可也还时时念叨你。”

    吴雪顿时眉开眼笑,忙问道:“濯儿姐她可说了些什么么?”

    吴笑说道:“她在怪你……”

    吴雪抢先说道:“唉,说是不怨我,可她心里还是怪我的……”

    吴笑一怔,随之苦笑着摇摇头,叹然说道:“你也可真是胭脂水粉里泡大的,一身脂粉气不说,心眼儿比女人还小。濯儿她怪你,并不是因为你惹她生气,而是怪你不去看她,整日在外面瞎逛!”

    听她这么说,吴雪顿时心花怒放,一把抓起吴笑的手,说道:“那个真是太好了,多谢笑笑姐。”话还未说完,他就兴高采烈地想往吴濯那里跑,刚走出去两步,回头却见一脸笑意的吴笑,问道:“笑姐姐,你可也是去瞧濯儿姐的?”

    吴笑噗嗤一笑,知道他有些不放心,便将手中提着的小包裹交给了疑惑不解的吴雪,吴笑嘱咐道:“这是我从外面托人买的药,你给她送去吧……”

    吴雪讪笑道:“那怎么行……我怎么好抢了笑笑姐的功劳?”

    吴笑无奈道:“人情冷暖你也分功劳、苦劳什么的么?你快快去吧,濯儿等不到你这个气根儿,谁去也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

    听她这么说,吴雪便也打消了疑虑,向吴笑道了谢,便急匆匆往吴濯那里奔去。

    吴雪在门口犹豫半晌,却也还是下定了决心,他轻轻敲了敲门,轻声说道:“濯儿姐姐,濯儿姐姐,你可睡下么?”

    过了一阵,屋子里轻飘飘传来一声:“来者是何人?”

    吴雪一怔,急匆匆道:“我是雪容啊,濯儿姐不认识我了么?!”

    屋子里又听见闷闷的一声:“雪容?雪容是何人?莫不是哪家的大公子哥儿?”

    吴雪一愣,心想濯儿她莫不是生病了,脑袋也糊涂了?可他转而一想,料定是她还气恨自己,故意不和自己相见。叹了口气,便沮丧道:“濯儿姐,我……”

    屋子里又说:“我什么我?大公子可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的话,我就休息了……”

    吴雪暗自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也就不再见你了……药我放在门口了,你招人取一下吧……”

    屋子里沉默一阵,正当吴雪失魂落魄,想要赶紧逃离的时候,又听里面呼唤道:“等等……你进来吧……”

    吴雪顿时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一推门,踏了进去,可还未来得及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便见眼前一片烟气朦胧,不知道头上掉下了什么东西,淋了一身,登时满屋香气四溢,浓郁刺鼻。

    吴雪碰了一鼻子灰,被这刺激的香气弄得鼻子痒痒,登时打了个喷嚏。

    屋子屏风后面忽而传来几声笑,接着又是几个不同的笑声。

    吴雪抹了抹脸,这才发现脸上满是香脂玉粉,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想也不用想,自己成了一个大花脸。

第三百一十章 青茉余香(其二)

    吴雪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着了她的道了!

    他被刺鼻浓郁的香味给刺激得连打了几个喷嚏,抹了抹脸,只见从屏风后面出来三个女子,三个人各带笑意,或讥或戏。

    吴雪说道:“月儿姐,叶儿姐,你们也在?!”

    吴叶看着狼狈不堪的吴雪,笑得前仰后合,说道:“怎么不在?雪容可是好情深,都快把濯儿妹妹感动哭了!”

    吴月也笑道:“看我说的吧,雪容肯定会来的,来了就迫不及待吃了一嘴胭脂!”

    吴濯在一旁嗔怪了一声:“胡言乱语什么!”

    吴雪顿时明白过来,她们这是合计好的,来捉弄他来了!他登时气得一跺脚,气狠狠道:“好,你们都来欺负我,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说着,他一跺脚,便要转头离去,却被抢过一步的吴叶给拦住了,语笑嫣然道:“雪容你可先别急着走啊,才来也不坐一会儿么?”

    吴雪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才发觉有些事,有些话太过隐晦。有很多事情,他都没弄明白。比如这次,就有很多他当时也不了解的内情。当时觉得只是青梅竹马的姐弟的嬉闹,后来突然才发觉,处处都不正常,哪里都可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吴雪百思不得其解,那些已经消逝的物物事事,已经在他脑海里,成为了只能瞻仰怀念的遗迹,想要弄清其中缘由,却是不甚了了。

    对于那次因为“生气”导致的小小冲突,吴雪也还记得。那段时间正是吴清晗离家办事,自己执意去青茉府寻花前后的故事。吴雪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父亲究竟为何事离家这么久?又是因为何事,产生了这么奇怪的对话?一些疑惑犹如暗疾,已经在吴雪心中滞留许久,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经年累月,吴雪的记忆也愈发模糊,有时候,若是不竭尽全力去思索,一些细微的,犹如茉莉花茎般的细枝末节,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在脑海里还留下残余的幽幽花香。

    众人百般劝说下,他们这才重归于好,少年时的吴雪,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前,那些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生活细节,居然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冲击和怀疑。

    后来,雪容才知道,吴濯生病的确是真,但气他是假。只是她见他想来看自己,却又老是在外面犹豫不决,这才找了其他三姐妹出此下策。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这个大家族小小的平静又被打破了。因为,那次由“吴家嫁女”引发的小小风波,吴雪想,还是等下回再说吧,往后的时间还长,留给自己一点回忆的空间,也好。若是一口气把想要说的话,还有想记起来的事一股脑记下来,恐怕会把自己逼疯。

    后来,吴雪和吴濯和好如初,她曾经让他给她说过那次青茉府的趣事,吴雪笑道:“你不一起去,可真是损失!”

    吴濯依旧半卧在床,面如纸白,神情间都是懒洋洋的,好似怎么也睡不醒一样。吴雪以为她只是久病初愈,身体虚竭导致,便也没有多留意。

    吴雪急不可耐地跟她说此次去青茉府的见闻,她每每都是强忍着精神,细细听来。

    听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吴雪依旧唇边带笑,虽然身子慵懒,但始终是兴意昂然。

    吴濯笑道:“这么说,你一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姑娘?”

    吴雪点点头,把遇到的那个黑衣姑娘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细致入微地说了一遍,此番感叹道:“那姑娘与我差不多大,但看起来好像七老八十似的!”

    吴濯嗔怪似的敲打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哪有这么说女孩子的?”

    吴雪讪笑着躲避,辩解道:“这也不能怪我嘛,她虽然年逾豆蔻,瞧起来也是大家小姐模样,但身着平衣,看起来朴实无华。”

    吴濯怪怨道:“我等虽居大家,全靠先人得势荫福,与之我们没有干系。你可不要年纪轻轻就长了一副势利眼,瞧人家不起!”

    吴雪笑道:“怎么能?我又不是什么势利眼的小人,只是看她大家小姐的模样与姿态,但是穿的却是朴素无华,就很是好奇罢了。”

    吴濯笑觑向吴雪,半卧着身子,问道:“那你打听到了点什么么?关于那个小姑娘。”

    吴雪想了想,说道:“可是她口实太紧,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她就是不透露关于家世的问题,也只好作罢。”

    吴濯吃吃笑了一阵,说道:“你个登徒子气息的,见到人家穿着平衣,就以为跟你一样是偷偷从家里跑出去的,定是一上去就纠缠人家姑娘,惹人厌了是不?”

    吴雪讪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喃喃道:“什么都瞒不过濯儿姐……不过嘛……”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看她满怀心思的模样,我认为她是独自从家里跑出来,却又迷了路的,便去跟她聊了一下,可没想到那姑娘好似坚冰,怎么也化不了。”

    吴濯苦笑着摇摇头,无比担忧地看着吴雪,说道:“你呀,不要以为外面的女子就跟家里一样,她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她,一上去就问东问西,指不定会被认为是好色的流氓!”

    吴雪当时就是脸皮子厚,怎么样也不气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像是野火般,怎么也烧不尽的精力。

    他笑了一下,说道:“我们之间没说什么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而我在城内外打听了半天,也没找到关于那三年之花的踪迹,倒是那城中茉莉花真是一绝,满城皆是白色的花,香气四溢,满街飘芳。所以,我也就捡了不少落花,准备带回来送给你的……”

    吴濯笑道:“你也就是马后炮,若是不提,你哪里能想到我?指不定送花给谁呢!”

    吴雪辩驳道:“怎么会!那花是我一时兴起,这才捡的,原本想送给你,但一想到回来时也该败了,便没有。所以,我给你们带了那里的花钿,你可喜欢?”

    吴濯轻轻扭过头,吴雪见到她发上的饰品,正是他所送的,顿时喜上眉梢。

    她说道:“所以,那些小花,你就送给了那个黑衣女孩了吧?”

    吴雪笑道:“说来不巧,我还没和她说上两句话,就变天了,顿时细雨绵绵,满街水雾,花香馥郁,真宛若人间仙境。我问她关于此地流传的三年才开花的事情,她说从来没说听过。”

    吴濯说道:“她大概也不是青茉府的人吧?”

    吴雪点点头,思忖道:“可是她也不说,我就没有问。下雨了没地方去,我就跟她在花檐下避雨。她一直在等人,不多久,就有个人冒雨前来。那人身披灰色兜帽斗篷的女人,很是古怪。

    我以为她是个人贩子,便质问了她两句。没想到她却说了一句:芙蓉府的小子,快回去吧,尊身贵体若是被雨淋坏了,我可担当不起责任。”

    吴濯有些疑惑,忖度道:“她就是这么说的?”

    吴雪连连点头,说道:“可真是奇怪,我什么也没说,她就知道我的底细了,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吴濯这时候眼中放光,起身抓住了吴雪腰间的玉佩,随之笑道:“这有什么?那时,你把这块宝玉带在腰间是不是?”

    吴雪笑道:“这块宝玉,我可不敢乱扔,时时挂在腰间。咦,难不成,她识得这块玉不成?”

    吴濯眉眼弯弯,说道:“你也可真是招摇!你换了平衣,却还带个宝玉招摇过市,不被别人抢去就算好的了!”

    吴雪看了看一直带在身边的玉,这块宝玉,父亲曾经嘱托道:“你个小滑头可要保管好,千万不要弄丢了!”此番再看,却也是快寻常的玉石,跟家中其他质料极佳的玉石差不多,只在上面有四个刻字:尤之须缺。

    什么意思?吴雪一直都对此块玉牌心有疑惑,但只当它是块千千万万象征着富家子弟阔绰的玉石当中最寻常的一块罢了,他没有兴趣,自然也是不想多问。

    吴雪疑惑道:“濯儿姐,你说这玉有何玄机,我看也只是块寻常玉石,那怪人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

    吴濯莞尔一笑,说道:“她定是通过这块玉,才知道你是芙蓉府吴家的人,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虽然吴雪很是疑惑,但也只当那灰色斗篷的女人知道这玉是吴家子弟的独一块。

    吴濯说道:“那么,然后呢?那个灰衣女子是谁?你见到她模样没有?”

    吴雪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觉得她下巴白的不像活人。然后她就要带着那黑衣女孩走,临走之前她还嘱托我,千万不要乱跑,这世道不安稳。

    在她们走之前,我把那袋收集的茉莉花送给了那黑衣女孩,对她说要开心一点,她笑起来,比绷着脸好看。天涯何处不相逢,后会有期。”

    听完,吴濯吃吃娇笑道:“你可还真有点江湖人的气息,像是一个少年侠客!”

第三百一十一章 青茉余香(其三)

    有些小事,想要记起来的小事,无论吴雪怎么思索,在脑海里都没有丝毫线索。所以他总是绞尽脑汁,也只是收效甚微,他有时候感叹:“可回味的事情太少了,大多数都是生活中的琐碎,食之无味。”但有时候,打破他自己所说的话的,往往就是往后某段时间的自己。他当时不觉得,而后才知其味,而到那时,留给他的也只有深夜醒来时的怅惘和日间瞬间的余韵。

    而有时候,只要些许零碎的线索,当他路过某个似曾相识的街景,当他说起某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或者是任何一件小事、一个物品,任何一个可以唤醒记忆的物事时,他总是会有所熟知,他会说:“这件事情,我做过,但是那真的是我么?”他这样问自己,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似曾相识的物事究竟是他自己所做所历,还是另一个叫“吴雪”的幽灵所做所思。

    所以,当在一个雨天,同样一个雨天,当吴雪闻到翎歌身上的淡淡余香时,他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一些话。他想起了那次独身前往青茉府的情景,想到了在那事情前后发生的事情。所以,当他再次想起和吴濯所聊的经历之时,深处记忆周边的根源,也被他连土拔起,那是记忆的尘埃。

    吴雪兴致勃勃又很是疑惑地跟吴濯述说着此行的见闻,而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吴雪总是会把自己出门在外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吴濯,而就是那时,吴雪发现,这个家中小姐姐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和热情,她有很多次都是在病榻上倾听吴雪在各地的见闻,而自己很少说话,只是依旧带着趣味昂然的笑意,简简单单地听他的话。不止那一次,往后很多次,之前有几次,她总是有些闷闷不乐,又有些郁郁寡欢的模样,独自卧在床上,却不像往日那般跟着他们出门走动。

    对于这种情况,吴雪虽然也有所察觉,但是每当他问起关于她身体的状况时,她总是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些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说说你这次在外面的趣事吧……”

    所以,吴雪的心思愈发活跃起来,而不只是拘泥于枯燥无味的书本里,他还肩负起一个重任,那就是给吴濯当讲解员还有故事汇。吴雪总是竭尽所能,以他不太擅长的言语,来表述他所见到的一切,尽量把那些寻常的、琐碎的小事也说的细致入微,尽量把说的故事变得引人入胜。

    吴濯很是喜欢这种方式,对她来说,虽然她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自由走动,但也没有远离人间太远。吴雪成了她和这世界联系的唯一桥梁。当然,有时候其他三姐妹也会来陪一陪她,所以当人多起来的时候,她也总是很开心。并对吴雪说道:“不要和其他姐姐关系搞得那么僵,她们都没有坏意,只是你自己多想了。”有时候,她也会突然变了一种神色,无比惆怅、悲观起来,对于他人,还有自己。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你不能总是躲在家里,还有女人的臂弯里,你还要做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也许会远超你的想象,但是还要继续走下去,不要半途而废。”吴濯神色凄然,好像自己还有很多未做的事情,却怎么也做不了了。吴雪曾经有过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位姐姐就在眼前,久卧病榻,但是好像她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了。对于自己,她只是简简单单地说:“若是还能像往常一样就好了……”而她每次都会把话题转移到吴雪身上:“你可不要对过去有任何留恋,只管走吧,越远越好,不要回头,也不要停下,走吧……”

    对于当时她这种话,吴雪一直很是不解,以为是她生病生糊涂了,连脑子也开始糊涂了。而现在来看,那只不过是她摸透了吴雪的秉性,对他的弱点予以劝慰罢了。

    所以在一瞬间,吴雪的心就好像被击穿,那是自然的闪电,时间的裂痕。有时候他难以呼吸,并不是因为他身体抱恙,而是每当想起了原本已经忘记的话之时,他总有种快要消逝的感觉。

    他一直都在得到与失去,生命与死亡之间徘徊。从小就是。

    所以当他从青茉府归来,见到病榻上的吴濯时,尽管是白天,可是屋子里光线很黯淡,窗帘还有床幔都遮得严严实实,好像生怕有一丝人间的烟火气落在她身上。也就是在那一刻,吴雪踏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跟这个姐姐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而他也正如她所劝诫的那般,踏上了漫漫旅途,这是不是对她所说的话的一种证实呢?也许,早在病榻之上,早在数年前,她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必然的结局,知道了每个人的终点。那也是她自己的。

    直到一群不知道身份的匪徒冲进了他的家,这一切也终于宣告结束。

    吴雪又想到了那年青茉府天空飘的小雨,被一种不明所以的阴云笼罩的吴家,还有零零碎碎的话语。

    “你要学会笑一笑,你笑起来一定比绷着脸好看多了。”吴雪说。

    这是当时他在青茉府寻花不得,碰到一个小姑娘时说的。那一年他十三,刚刚从家里偷跑出来。

    从芙蓉府到青茉府,从吴家到一个寻常街道,吴雪踏上了此次旅途,带着一种希冀,一种连他也不知道的希望。据说,青茉府有一种茉莉花,三年才开一次,见者得福,祈者完愿。遂封庙赐号,往来游人香客不绝如缕。

    吴雪也正是希望见一见这种奇异的花,哪怕就一眼也好。他想,若是向此花许愿,没准花神会赐福给濯儿姐,她就能像以往那样精神勃发了。

    可他在青茉府兜兜转转几天,大街小巷走了不少,人也问了很多,但是他们都没听说过什么三年之花。

    有个本地老人告诉他:“这里茉莉花最多,其他花也不少,就是没听说过什么三年开一次的花。”

    吴雪心想,难不成自己真的是被书本给骗了?不会的,哪怕真是被骗了,但他相信,也觉得,这种花是存在的。一种可以让人度过灾厄与痛苦的花。一定存在的,就在某个地方,它一定是存在的,不被历史淹没,不被人群遗忘,唯一永恒的事物。

    这一天,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独自落魄在青茉府的街头,身边人来人往,正值花期,游客络绎不绝。风传巷而过,总是会带来阵阵幽秘的花香。吴雪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上当了?上了那本书的作者的当?”他忽然有种感觉,市面上书本太多,太过驳杂,奇闻异事、有趣故事,实在难解难分。他也真是从一本叫做《阳逸明史》的书中得知了这种花。

    故事里说,有个老师对他的学生说:“据说青茉府有一种奇花,观者受益,祈者庇福。你们去找吧,找到了,再来找我,回答此行的受益之处。”

    于是,吴雪跟他的学生一样,踏上了去往青茉府的旅途,但是现在已经沧海桑田、时过境迁,那种花也许早已经消失在纷纷扰扰的历史之中。吴雪想。可是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沮丧,心中的盼望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的强烈起来。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自己也只是其中一个渺小的点,多之不多,少之不少。他也同样见到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她独身一人,身着寻常的黑衣,低眉颔首,神色间好似有千万种苦水。一瞬间,吴雪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可是这个姑娘并不是一个好交流的人,吴雪也有种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流氓的嫌疑。

    于是,他站在了她两步开外,和她一起站在花檐下,直到天色骤然变暗,一场没有预料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吴雪想:“这个姑娘也就跟我差不多岁数,为什么会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吴雪想要自我介绍一番,可是又觉得太过突兀,便也作罢。吴雪不知道说了多少废话,那黑衣女孩才说话:“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花,三年才开一次?”

    这便是吴雪和她交流的起始,原来他们都有同一个目标,吴雪顿时乐不可支。

    但那个女孩却说:“我并不是来找那种花的,因为那种花本身就不可能存在。”

    她黝黑发亮的眸子盯着吴雪,说了一句让他感觉寒冷的话:“根本不可能的,死亡本就是人无法摆脱的噩梦,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人赐福。这样一个什么东西都在消逝,都在变淡的年头,得到了叫幸运,得不到叫正常。”

    吴雪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女孩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跟他说个没完,吴雪苦笑道:“此地天气多变,说下雨就下雨,现在倒还怪冷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石雕

    我想,那时吴雪身体所感受到的寒冷,跟此刻是所差无几的。

    那时吴雪因为她一句话而忽生了寒意,此刻也是因为她一个迟到数年的巴掌而胆寒。

    吴雪带着几分怀柔古人的语调,对翎歌说了自己曾经在青茉府经历的前后经过,不曾想得来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巴掌。

    此刻,吴雪呆怔地看着翎歌,他的左脸颊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可是这也好像不过瘾似的,她恶狠狠的、好似有百般怨毒似的盯着吴雪,让他浑身发毛。

    此刻林间还飘洒着细密的雨丝,翎歌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打了结,黏在她阴云密布的脸上。

    吴雪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他这也不是第一次挨了翎歌的巴掌,上一次虽然不光彩,但确实是自己唐突,冒犯了她们。那么这一次呢?他又为什么被打呢?

    忽而,吴雪止住了呼吸,他看到,翎歌抬起了脸,只是脸上混杂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

    吴雪半天只说出一个字,后半句话也不知道被什么情绪给吞噬了,只有这一个略带迟疑,略带疑问的字。独字成行。

    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吴雪倒抽了一口凉气,可是胸口却随着气息的波动而疼痛起来。他之前还挨了郝仁一巴掌,伤及内体。一时间,他们可能自己也已经忘了,后面还有个穷凶极恶的悍匪追击,只是呆呆地对峙着,幽暗的林子就是舞台,连绵不断的雨就是观众。

    只是过了很久,翎歌忽而笑了,轻描淡写,似乎不含什么情感,只是一个礼貌似的微笑。

    她冷冷说道:“你什么你?怪我为什么打你是不是?哼,你受了内伤,说话可是很耗费中气的,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又冷又湿的林地里么?!”

    吴雪虽然有些不解,有些怀疑,但也觉得自己太过给她添麻烦,于是连连道歉道:“抱歉抱歉,翎歌姑娘,是我不好,劳烦你了……”

    翎歌却只是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凑近了他,吴雪顿时感受了一股不怀好意的压迫感,登时退后一步,却不曾想她动作远比一个受了内伤的病号快的多,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地说道:“别废话,赶紧回去吧,我都快冷死了……”

    吴雪将信将疑地任由她拉扯着,快速地往林子外走去。只是,这条路好像永远都走不完,没有尽头似的。

    吴雪疑惑地说道:“怎么回事,走了这么久还没出去,上一次我走的时候来回没要半个时辰……”

    翎歌也有些怀疑了,她环顾四周,才发现林子里满是绵密的雾气,白茫茫一片,湿漉漉的黑色树影错落其间,宛若一个个宣誓着职责的地狱卫兵一般。

    “会不会是迷路了?”翎歌说,“雾气太大,连路都找不到了……”

    吴雪苦笑道:“不会吧……都没有注意,怎么走到这里的?”

    翎歌笑了一声,说道:“这还不是怪你啊,老是说一些……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害得我们都迷了路。这下可怎么是好,这雾气一会半会估计也散不了……”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受敌了。”

    翎歌看了看四周,路都已经分辨不清了,更别说方向了,也许他们已经绕了回去,没准还会遇到正在以内力逼毒的郝仁。于是,她叹了口气,抱怨地说道:“这周围也没有哪里可以躲避片刻的地方,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林子,烦死了……”

    就算是喜欢雨的翎歌也开始有些急躁了,也许她并不是真的讨厌湿漉漉的环境,只是心有所急,情非得已而已。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却还是没有走出雾气弥漫的林间,反而有愈发沉迷的态势。

    这时候,吴雪说道:“我已经缓过了劲,你休息休息吧,我可以自己走了……”

    可是翎歌却还是没有松手,好像是根藤蔓植物一般,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她说道:“你受了多重的伤,这些你当我看不出来么?你逞英雄可不要逞过头了……”

    无奈,吴雪只能干巴巴地苦笑两声,便也不再与她争执。只是不知道,她为何态度如此起起伏伏?吴雪想,她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可真有些搞不懂了,就像是数年前在青茉府遇到的那个黑衣姑娘一样,他都没有弄明白她们到底在想什么。但他随机发现自己有点太好事,她们怎么想,真的跟自己有关系么?只要不惹人厌就好了……

    这就是从前跟当下吴雪的差别,他已经不再像以往那般“轻浮”了,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厚脸了。吴雪时常会产生怀疑:“那真的是我么?自己怎么会做这样那样的事?”现在想想,也还是挺可笑的。

    走了不久,就在他们一言不发的时候,前面的雾气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他伫立不动,就好像块石雕一般,等着往来经过的有缘人。

    二人疑惑地相视一眼,走上进前,这才发现那真的是个石雕像。那石像黑黢黢的,被雨水淋湿,它单膝跪地,一手伏在胸前,身后的蝙蝠翅膀也收了起来,呈现出一种“恭迎”的姿态。

    翎歌茫然不解:“这里怎么会有座雕像,造型还这么诡异……”

    吴雪仔细瞧了瞧,顿时吓了一跳,这雕像正如他之前和游天星在那林中古刹里所见的,一模一样。而当吴雪将那次的经历告诉翎歌时,她也有些微微错愕,说道:“可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古刹,就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而已……”

    “要不要我告诉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雾气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吴雪和翎歌正在对着雕像疑惑不解,忽而听到背后的声音,猛然一惊,这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只见郝仁从雾气腾腾的林子深处走来,他手臂上的袖子,已经被撕扯了下去,露出两条光秃秃的手臂,而在那上面攀附的蛇毒之网,已经消散于无。

    郝仁冷冰冰地说了一声,脸上带着狞笑,闲庭信步地走到进前,厉声说道:“小崽子,你可真是害惨了爷爷我,不过……”他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的翎歌,“多亏小娘子解了我十年之疑,让我的武功精进了很多。不,应该说是大彻大悟了,才能强行以内力逼出蛇毒,不然,可就真的要成全你这小子了……”

    此刻再见他,却不是先前那般佝偻干枯的猥琐模样,而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眉清目秀的公子哥。

    吴雪心里发苦,心想翎歌原本只是想要作弄他出言不逊,没想到他却得益于此,突破了武功上的屏障不说,连他们自己也给置身险境之中。他看了看翎歌,而她也是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看来,好运不成双,倒霉却是一连串……”

    郝仁悠悠道:“现在,你们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凭你一个有着一只颇为怪异的手,可别以为就能打败我。”

    翎歌咬着牙,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郝仁露出了一种自信又笃定的笑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翎歌道:“我想你们别无选择,之前的约定依然有效,只要你跟我走,这小子我自然可以网开一面,绕他不死!”

    还没等翎歌回话,吴雪便抢先说道:“痴心妄想!”他想起了之前的意料之外的事情,虽然他不知道翎歌怎么想的,但是他却深为自责,把话说的那么严厉。

    翎歌从侧面看了吴雪一眼,怔怔的,唇边露出一丝不易捕捉的笑,而后微微颔首,轻声说道:“跟那时没什么不同,却也有些不同了……”

    她这句话,吴雪和郝仁自然是没有听见,他们对峙着,不肯善罢甘休。吴雪明白,跟一个土匪流氓谈条件,本身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出尔反尔是他们的生命准则。

    郝仁冷笑地“啧”了一声,阴恻恻地说道:“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那我就更没有放你们回去的道理了,看招!”

    蓦地,郝仁身形一闪,带起一片雾气,鼓动着一股强劲的内力直逼向吴雪,而吴雪对翎歌说道:“你先避避,我拖着他!”

    翎歌茫然失措道:“可是……你已经……”

    吴雪冲她一笑,说道:“现在才开始,我正好也想试试这只紫手的玄妙之处!”

    说着,他迎头赶上,跟郝仁以硬功夫来回交战了不下数回合,翎歌在一旁干着急,她知道吴雪的身体状况,知道他只是在勉强,所以当她见吴雪落于下风时,翻掌推去。一时间,林子里风声唳唳,翻云覆雨,落叶纷飞。

    郝仁以一己之力撼住了他们二人之力,他双掌推出,一时间心中气恨难当,叫喊道:“小娘子,快快离去,我不想伤了你!”

    可是他们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加深了内力的比拼,郝仁一气恨,掌间的力道也就大了几分,一下子将他们给推了出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地府

    郝仁对吴雪的情况了然于心,他知道这个看似坚定的小子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至于旁边那个黑衣姑娘,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花瓶”,一个可以让他的“洞府”蓬荜生辉的装饰品,而还没有考虑到其他可能对他的威胁。郝仁曾经想:“她的银针暗器活计不错,若是能用来绣线就更好了,何必徜徉江湖打打杀杀呢?”

    所以,当他对吴雪出手的时候,只用了四层功力,他觉得,对于一个身受重伤的小鬼头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他推掌横出,却不料吴雪先急于翎歌一步,上前抵挡了这一招。郝仁可以感觉到,他比之先前,已经差了太多,就算是那只手很诡异,也拿他无可奈何。

    翎歌心口狂跳,却并不是因为自己害怕,而是被另外一种东西,一种情绪占据。她从来没有害怕过,也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在他二人武功交接之时,翎歌忽觉一阵惊风掠起,席卷着林间,刹那间,雨逆风倒,天色骤暗,翻叶折枝,一派混乱肆虐之气横冲而来。

    她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交手,双眼紧紧盯着吴雪的一举一动,心绪纷转,她不断思索着:“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他呢?”却也总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眼前的情势对吴雪很是不利,就在这迫在眉睫之时,她倏地抄袖,只听一声机括声响,蓦然激射出一蓬寒光。那正是她那“圆柱筒”暗器所发。

    郝仁原本已经快要将吴雪逼至无路,忽听耳旁一阵尖锐的破风声,他反应倒也极快,猛地一贯内力,将吴雪一推,自己连向后退却几步,只见眼前一道银龙般的光芒飞射过去,一阵闷声响起,一蓬银针钉在了一旁的树上。

    也就是这个间隙,吴雪马不停蹄地攻出,只见他左手挥出,紫色异光闪动间,已经到了郝仁的胸前。郝仁气息一滞,瞪大了双眼,趁着还未落地之时,双脚反着向树上一蹬,内力顿时大涨,借此之势,双掌齐推而出。

    对于此击,吴雪并无把握,只是趁着短暂的间隙,带着几分希望去攻击,有没有成效,却不得而知。

    而就是这时,吴雪忽然瞥见左身旁黑影一闪,一掌已经到了身前,与他协力一起将此招挡下。

    吴雪惊愕道:“你?!”

    翎歌说道:“废话什么,凭你自己可抵挡不了他的。”

    他们各出一掌,以双人之力,这才抵挡得下郝仁的攻击。

    郝仁神情有些复杂,他没想到此女竟然有可以与这小子共死的决心。但是对他来说,这些都无所谓,只是有些可惜,他嘴角勾起,狞笑道:“好!你们这对狗男女齐心协力,看看能不能比得过我!”

    骤然间,郝仁气息大涨,对着吴雪和翎歌扑面而来,极具一种庞大的压迫力,二人忽然觉得身体顿时一沉,好似有千钧之力压在心口。

    郝仁见此,心里又有些于心不忍,心想自己倒也占了些她的巧,也算是口头上的夫妻,这招若是不收个几层功力打过去,恐怕会把这小娘子也给伤了。

    他想:“她虽然屡次对我于不利,但我不能对她于不义。”

    一想到,一个光棍汉能在这乱世上有个相伴不相离的佳偶,郝仁的心肠也就软了下去,手中的力道也就随之消减了几分。

    郝仁微微叹了口气,将一股内力冲出,猛地一推,“嘭”得一声闷响,便将二人推开。

    吴雪有些疑惑,心想:“他原本磅礴的内力海一般倾泻而来,怎么此时弱了这么多?”

    还未来得及多想,吴雪和翎歌被这股内力给震慑开去,重心不稳,踉跄退了几步,手在后面一阵扑腾,却一把按在了那魔鬼状石雕的头上。

    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一声移石转齿之响,吴雪和翎歌还未稳住脚步,便觉身体落了空,脚下却也已经踩不到地了。

    二人还未搞明白状况,就是一阵下坠,掉到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摔得是七荤八素,还好为伤及要处,只是屁股有些疼。

    郝仁在上面沉沉站了一阵,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喃喃自语地说道:“这可不是我不想放你们走,而是你们自己闯进门来!小娘子,我就再让你多挣扎两下,却也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看向山下,似乎透过那片云雾缭绕,看到了雨中的村庄,现在,他另有目的。郝仁笑了一声:“你们就先乖乖在里面待着吧,你们逃不了,是我的,迟早都会是我的!”

    吴雪和翎歌落到了此处,周围皆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周围又是一阵磨石机括的声音,头上那一点光亮也不见了。

    好一阵子,二人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掉到了一个奇怪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吴雪叫苦不迭,心想:“原来也有几次落到了黑黢黢的地方,这次却也逃不出这样的噩运……”

    他伸手摸索了一阵,却只听暗中翎歌突然惊叫一声,愠恼道:“你在摸什么地方?死滚蛋!”

    吴雪猛然退回手,连连道歉,却只听黑暗中冷不丁的一声脆响,这一记耳光却是歪打正着,正好抽在了吴雪的脸上。

    他哭笑不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今天是出行不利,白白挨了几巴掌不说,也落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良久,待二人都冷静了下来,翎歌这才轻声说道:“我们这是,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刚才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按在了那石雕身上,大概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吧……”

    沉默一阵,又听翎歌说道:“想不到,在这山林地下,还有这样一个暗窖,却也不是到是干什么的……”

    吴雪也是疑惑重重,思忖道:“莫非……这里面是关死人的?要不就是这里面有什么毒蛇猛兽什么的……”

    他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听翎歌又是惊呼一声,吴雪顿时感觉有个人扑到了他怀里,想到是谁,吴雪顿时脸上一热。

    只听翎歌嗔怪道:“你的说什么胡话?想要吓一吓我,对不对?!”

    翎歌原本还不怎么害怕,但一想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触手一摸就是一具干尸,一个滑溜溜的蛇,没准还是一堆蛇,她就止不住心中的恐惧,好像这黑暗里处处是怪物,处处是猛兽。

    吴雪感觉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此刻,他不知道这地下是不是蛇窟,但是他身上现在就缠着一条“蛇”,几乎勒得他穿不上气来。

    “你……你松一点……我快……我快……”

    闻言,翎歌猛地一甩手,但也不敢离他太远,只贴在他身边,急促地喘着气,惊恐万分。

    只听翎歌嗔怪道:“都怪你!掉到这样一个鬼地方不说,还故意要吓我,你是不是对我心有怨恨,是想报之前一仇?”

    吴雪苦笑两声,无奈道:“你怎么心眼这么多?是不是……”

    翎歌说道:“是不是什么?”

    吴雪干巴巴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看看这里到底是哪,找一找出去的路……”

    翎歌抓着他的胳膊,却是一刻也不敢收手。她是喜欢黑夜,喜欢夜晚的清风,喜欢皎洁的月色,喜欢黑黢黢的房屋树影,但不是这种黑,这种黑黢黢的虚无之中,谁知道会闯出来些什么鬼东西?一想,心中的惶惑之感又加深了几分。

    只是苦了吴雪,身有内疾不说,还被一条“蛇”给缠住了,怎么也挪不开手脚。吴雪之前有过闯荡“黑色地狱”的经历,所以也不甚害怕,说道:“你,你这样,我可没法站起来了……”

    翎歌此刻已经缓过了劲,见过了这么久,黑暗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便也不似先前那么害怕了。

    他们站起身,四下摸索一阵,却是什么也摸不到,吴雪害怕还有什么机关在附近,便说道:“你我别离太远,若是再触动机关,分了开可就不好找到了……”

    翎歌轻轻应了一声,抓住了他的衣服。

    二人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向前挪动了几步,这才摸到了冷冰冰、湿漉漉的墙壁,几番确认下来,吴雪确定道:“这大概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

    翎歌疑惑道:“石室?这里怎么会有石室?难道是村里人建的?”

    吴雪思忖道:“还不好说,不过既然是石室,搞不好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下工程,但也许是一个古墓吧……”

    翎歌只觉得吴雪的话语中透露着些许寒冷的意味,好似有冷风环绕身边,让人脊背发凉。她低声说道:“你能不能不要说些奇怪的话?什么见不得人,什么古墓,别故意吓唬我啊……”

    这时,吴雪说道:“你觉不觉得有些冷?”

    翎歌说道:“浑身湿漉漉的,又是在地下,怎么能不冷?”

    吴雪静了下来,说道:“不是这种,是风!”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黑暗中的呼喊

    周遭环境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他们浑身湿漉漉的,还沾染上了许多泥巴,又湿又冷,说不上的难受。

    翎歌虽然很喜欢雨和黑夜,那也只是喜欢它的静谧与神秘,而对于眼前这种深不见底的黑暗,却很是反感,有种骨子里的恐惧。

    她觉得有些冷,双手在胳膊上摸索了两下,吴雪只听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觉得很是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翎歌轻描淡写道:“有点冷,我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

    吴雪顿时感觉脸上一热,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黑暗中可以听见些许轻微的声响,吴雪听见了拧水声。

    翎歌将衣服甩了甩,略带嘲弄地说道:“怎么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雪公子害怕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吴雪连忙说道,便接着在墙壁上摸索。

    这墙壁很是粗糙,像是用没打磨过的石块砌成,有些硌手。摸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有摸到,吴雪想:“难不成这里只有下来的机关,没有出去的机关么?”

    吴雪沿着墙壁一路摸索,走着走着手却在墙上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一阵疑惑,黑暗里伸出手摸了摸。

    那好像是根棍状物体,上面还有些破烂的布条,于是他上下摸索了一番,顿时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连忙收回手,猛地往后一跳,却是不小心撞到了翎歌,撞得是人仰马翻。

    翎歌正在黑暗中将衣服的雨水拧干,不料吴雪像是发了疯一般往后一跳,把她撞翻在地。

    她脸上顿时一阵燥热,翻身而起,这次吴雪好像是游预料一般,赶忙忘后退了两步,急忙说道:“别打,别打,你先听我说……”

    翎歌冷笑一声:“我当堂堂雪公子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却不曾想也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吴雪有口难辩,说道:“我不是有意要……要……只是,我在墙上摸到了什么东西……”

    翎歌重新将衣服穿上,似笑非笑、冷冷淡淡道:“什么东西,能将雪公子吓成兔子?”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摸到一具骷髅……”

    闻言,翎歌身子顿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虽然她“心狠手辣”,虽然她“行事诡秘”,虽然她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黑暗”,但是遇到真正的黑暗时,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翎歌的猜测的可能性正在被她自己放大,在她看来这样一个黑黢黢的地窖里,指不定墙壁上、角落里堆着皑皑白骨。

    她摸索着冷冰冰的手臂,靠近吴雪,微微颤声道:“骷髅?你确定么?”

    吴雪在黑暗中点点头,沉声说道:“我上下模了个遍,确定是一具骷髅,还带着几绺布条……”

    半晌,翎歌突然小声嘀咕道:“真是变态……”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心想:“在这样的黑暗中,不比在光天化日之下,这里比较容易犯错误。最好的方式就是老实一点,不然难免会被人认做是居心不良……”

    翎歌也是有些疑惑,喃喃道:“这里怎么会有骷髅呢?难不成这里是个囚禁室?”

    她一直觉得冷,好像是有股风从黑暗的深处吹来,放眼望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宛若地狱。

    翎歌心里有些慌乱,她忽然感觉有个人在身边,远比自己落到这样一个鬼地方要好的多,虽然这样对吴雪来说很不厚道。她幽幽说道:“这里面阴嗖嗖的,怎么才能上去呢?”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从我们刚才下落的时间来看,起码这个地方有两丈高,连个梯子也没有,恐怕是不好从来路上去了……”

    翎歌循着声音,靠近了吴雪两步,躲到了他的后背,说道:“那……看来,我们只能死在这冰冷的、黑黢黢的地窖里了,像那骷髅一样,死了都没人知道……”

    吴雪听她语气惨然清冷,也是觉得浑身一寒,一股凉气从脚底往上冒。此地黑暗一片,加之墙上挂着骷髅,说不上的诡异,吴雪也是觉得心中一阵慌乱。

    但是令他安心的是,这次不是他自己在黑暗里摸索,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翎歌,跟着自己这样的倒霉鬼,准是没有好事,落到了这样一个阴嗖嗖的地方。

    这时候,翎歌突然冷冷说道:“你笑什么?”

    吴雪一愣,随即说道:“我没有笑啊……”

    一时间,二人陷入了沉默。

    只听黑暗之中,隐隐约约飘荡着阴冷、尖锐的笑声。那不是他们发出的笑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就好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一般。吴雪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直竖,吓得动弹不得。

    翎歌现在是身冷心冷,加之听到这么一声诡异阴冷的笑,顿时身体颤抖起来,腿脚都有些发软。

    她颤声说道:“这地下还有人?”可她随后发觉自己所的话有些毛病,便改口道:“这地下还有其他人?!”

    可是,她的话说出去,却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是落在了一片软绵绵的黑暗床垫上。

    翎歌等了会儿,也还是没听见吴雪有何回应,她顿时有些焦急,一时间,恐惧、惊惶、失落混杂在一起,感涌上心头。就好像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个被遗弃的人。

    她独自面对着黑暗,摸索了一阵,却摸不到任何东西,吴雪好像凭空消失了般,只有她自己了。

    翎歌手忙脚乱地在黑暗中摸索着,伸手却只能触及更深的黑暗。一时间,黑暗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她好像还是那个十岁的小女孩一般,什么都害怕,什么都畏惧。

    “吴雪,吴雪……”

    她慌张地一声声地呼唤着,那可怖的诡笑还在耳边徘徊,将她仅存的理智和镇定压榨殆尽。

    黑暗,只有黑暗,还有她自己。

    吴雪去哪了呢?翎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莫非是他成了黑暗的一部分?莫非是他成了一阵风、一缕青烟?可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呢?刚才还在的,为什么转瞬间,就不在了呢?

    “吴雪……吴雪……”

    翎歌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那么脆弱,所有的故作镇定,此刻,在黑暗之中,孤独之中,全部化为乌有。

    黑暗,只有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侵袭而来,钻遍全身,无孔不入,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都在说着黑暗中的孤独。无穷无尽的孤独。

    现在,可有人来?吴雪去哪了?

    那令人胆战心惊的阴笑还在她耳边徘徊,钻进她的脑袋里,嘲笑着她的弱小与无助,宣示着她的孤独与懦弱。拨开云雾,所有隐晦的伪装,她才发现自己这么不堪一击。

    翎歌顿时惊叫一声,捂着耳朵,连连向后退却,撞在了墙上。她颓然坐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是洪水决堤了一般,泛滥汹涌。

    所有的情绪,跟着泪水一同落下,无法遏制,任其自然。

    翎歌独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没有人来,也没有人走,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他不存在,也从未存在。

    翎歌哭腔着,一声声呼唤着:“吴雪……吴雪……你在哪?你送我的花,我都还留着,虽然早已经干枯了,可是这么多年也还没舍得丢掉……”

    回答她的只有黑暗,可是黑暗只能让人恐惧,却不会说话。

    也许,只有恐惧和悲伤,对她来说才是最真实的感觉。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孤独无时无刻笼罩着她,失去的痛苦一直跟随着她,从未断绝。

    往日的一幕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接连不断地变换着,将她仅剩的坚强也无情剥夺了。

    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无忧无虑,好像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会降临,父亲贵为朝廷命官,撑起了一个大家。只是,这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对于她来说,回忆是最不堪回首的。那染着淡淡血色、泛黄的记忆,罕有开心之日。所有瞬间,所有能回想起来的瞬间,几乎都被痛苦笼罩。

    只有那次,她跟“师傅”玉先凤路过青茉府,却也还是跟她走散了,独自一人,无依无靠。

    那年她十四岁。

    遇到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年,那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好人,贼眉鼠眼,对她探头探脑的。她老早就注意到了。

    他送给了他辛辛苦苦捡来的花袋,将沾着雨水的茉莉花送给了她。

    她曾经很好奇地问到:“你为什么不直接摘一枝花了事?这么麻烦干什么?”

    那少年笑道:“我可不做这种辣手摧花的破落事,这些花被雨打落也挺可惜,便捡了来,现在就送给你吧。要记得多笑一笑,你笑起来,一定比哭丧着脸好看。”

    翎歌还记得。

    这是她记忆里,唯一带着香味的段落,轻微的茉莉花香,有雨的味道。

    可是,记得又能怎样呢?对他说声谢谢?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孤身一人的胆小鬼。只能看着他,听他把往事细细道来,自己却伪装成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想到这里,翎歌泣不成声。

第三百一十五章 洞天府地

    翎歌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弱小,如此脆弱。那一瞬间,往昔的一切浮现在她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摧毁殆尽。

    她原本以为已经适应了黑暗,所谓黑,不过是伸手不见五指,黑的无形,黑的无所畏惧。

    此刻,她像是一个小女孩般,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没有人来,也没有人离去。她现在是一个不过豆蔻的小女孩,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有所察觉,可是当黑暗侵袭时,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如往常般,手足无措。

    深不见底的黑暗,钻进她每个毛孔,侵蚀着她的身心,她成了黑夜的颜色。既然是黑夜,只要有一点光亮就行了,或者,根本不需要。

    翎歌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剧痛感穿越了她的身体,将她扯成两半。两个迥然不同的两人。一半怀念着往昔,那是她唯一可以回味的历史。一半奸邪无比,在这个比黑暗跟深的黑暗里寻找着光芒。或哭或笑,或悲或喜,都不过是世间百态、人之常情。她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但是,就是有些东西无法接受。那是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东西,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残缺不堪的遗迹,一个做了一半就醒来的梦。如果,一定要一个解释的话,翎歌也许会认为这就是希望,这就是梦想。

    那么,她在希望什么,她在梦想什么呢?生存的权利,抑或某种诗意的存在?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了。那些朦胧不清的东西,在她脑海里盘旋,贯穿每一处肌肤,她无法更改,无法自拔。她深受其苦,却又乐此不疲。

    这许多年来,她已经经历了无数个夜晚,失眠的夜晚,无风无月的夜晚,烽火四起的夜晚,轮转无休的夜晚……黑夜让她清醒,她拒绝让自己迷惑的一切事物,包括酒,包括梦。

    这一切,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呢?翎歌想,也许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从来没有找到过,她为一个模糊的概念而活,不为自己,不为别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概念,在她这里也不太适用,她本身就是个概念体,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包括她自己。

    翎歌曾经自言自语:“也许,我本身就是为了一个从来也不存在,也不会存在的理想而活。”

    可这理想究竟是什么呢?是锦衣玉食,还是爱人恩宠?都不是。都不是?她是黑夜的化身,孤独的神明,理想的集合体。她本以为如此。

    可是,那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悲伤呢?无缘无故,没有缘由的悲伤何来?她一次一次问自己,可是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解答。

    她恐惧一切,包括她自己。现在,她不再像往常一样,此刻她无比惧怕黑暗,深不见底,她什么时候会被侵蚀?黑暗的厌烟雾笼罩着她,延误了转机,让她疲于奔命,却又无能为力。直到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将她彻底吞噬,成为其中一员,狂欢、放肆、躁动、虚伪。

    翎歌泣不成声。

    此刻她不再坚强,她害怕一切,眼前的黑暗,心里的杂念,每一个可能存在于黑暗之中的事物,包括她自己。

    她忍无可忍,她站起身,黑暗中什么都不会存在,要么追寻光明而死,要么于黑暗苟活。

    翎歌开始奔跑,越来越快,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里雾里,漫游在所有想要到达的天际,追寻着她的理想,她自己。

    直到她撞到一个坚实的东西,那东西挡住了她的路,翎歌回退几步,她知道,那是一个人。

    一个站在黑暗的路中间的人。

    “吴雪?”她颤声问道。

    没有人回应她。

    于是,她再次发问,问了很多遍,连她也在疑惑,她是在问他,还是再问自己?

    她走上前,带着那颤抖的身体和声音,迫不及待地走上前。

    她什么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被黑暗笼罩,就像她一样,他们在黑暗之中相遇了,他们在黑暗之中相互慰藉。

    那人抓住她单薄的双肩,那只手很凉,沾满雨水,湿漉漉的,不断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她的意识。

    “喂……”

    “翎歌?”

    “你?”

    翎歌看到了光,微弱的火光,那人近在咫尺,却像是远在天边。

    那是吴雪,他正一脸焦躁不安地看着她,抓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摇晃着。

    吴雪见翎歌终于睁开了眼睛,顿时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

    “你终于醒了啊……”

    翎歌有些茫然,眼前没有黑暗,没有挂在墙壁上的尸体,只有一个比较熟悉的人,一个简陋的石室,还有墙壁上幽幽的灯火。

    这是……怎么回事?

    翎歌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都被疼痛包裹,只要她稍微动一下,疼痛便牵连着她的经脉,钻入骨髓。

    吴雪笑着过去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说道:“你受了点伤,暂时还是不要活动太多为好……”

    翎歌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室,墙壁上悬着几盏小油灯,发出微微的火光。她身子下软软的,铺着干草,大概就是从那角落里的干草堆拉过来的。

    对于这一切,翎歌都很是惘然,于是,她看向了一个可以不让她迷茫的人,一个也许能解开她心中疑惑的人。

    翎歌动了动嘴巴,却只能发出变了声的微弱声音:“这是哪里?我又是怎么回事?”

    翎歌抬起头,侧面看着吴雪,他苦笑了两声,无奈道:“我们掉下来了,你好像碰到了脑袋,昏了过去……”

    翎歌眨眨眼,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翎歌才微微说道:“有……有水么?我……我嘴巴有点干……”

    吴雪轻轻一笑,将她的身子垫高,走到石室的中间,那里放着一个由树叶扎成的小碗,雨水透过头上石板的缝隙滴下,此刻已经积了半碗水。

    吴雪走过来,对她歉然道:“真是抱歉,只有雨水了,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也不能烧火,你稍微润润嗓子吧……”

    于是,吴雪再次扶起她,给她喂了点水,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

    “这么说……那一切,都是假的了……”

    翎歌幽幽说道。

    吴雪一愣,随即笑道:“哦,你说的是梦吧?”

    翎歌有些不解:“梦?”

    吴雪笑道:“你刚才一直在呜呜呀呀说梦话,而且还手舞足蹈的……”

    翎歌想了想,这才发觉,原来之前那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一个会让她恐惧,一个差点让她崩溃的梦。

    眼前,是吴雪的笑脸,根本没有什么深不见底的黑暗。

    良久,她才再次说道:“我们掉下来多久了?”

    吴雪想了想,说道:“大概两天了吧……”

    翎歌有些错愕:“这么久了?”

    吴雪点点头,看向石顶上那个漏雨的缝隙,说道:“我看了一下,外面的天黑了两次,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三天了吧……”

    翎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之颔首低眉,问道:“这些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吴雪神秘一笑,说道:“你一定想不到这是哪里。”

    翎歌嗔怪地斜瞥了一眼,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幽幽说道:“还会是哪里?我们不是被那个谁打下了这里么?一个石室还能有什么……”

    吴雪悠然一笑,说道:“没错,但是这里是那群山匪的老巢,我们到了贼窝啦!”

    翎歌一怔,茫然地仰头看着吴雪,见他落到贼窝里还笑得格外灿烂,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她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说道:“你啊你……”

    那一捏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就像是小孩子挠痒痒一样,翎歌久睡初醒,现在还很虚弱,根本没什么力气。

    吴雪笑道:“你放心吧,这里还比较安全,那群山匪主要活动区域不在这里,这里应该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翎歌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只猫儿一般,说道:“这你都打探清楚了?”

    吴雪笃定地点点头,然后向她解释道:“这里应该就是山匪的老巢了。我之前还疑惑,为什么深入山林却没有看到一个山匪的营寨,原来他们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地下。之前我沿着这屋子里唯一的甬道一直走,后来我到了山中腹地,简直不敢想象眼前的情景。”

    翎歌怪怨地说道:“一群山匪有什么不敢想象的?”

    吴雪笑道:“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这建在大山内部的建筑。我沿着那条道一直走,一直走到尽头,然后真是豁然开朗。只见这山中间是个高耸巨大的洞府,下面密密麻麻全是山匪,像是黑色蚂蚁一般不停劳作着。中间是一片建筑群,不过那建筑与我中原颇有差异,我们的房子多用木质,可是那建筑群的房子的筑基墙面全部是灰色石块,可是也保留了不少中原建筑的痕迹。”

    翎歌沉默半晌,这才说道:“你……你自己……是怎么打入其中的?”

    吴雪笑道:“我跑到库房,换了一身他们的衣服,伪装是他们的一员,打探之余,也窃了不少食物,不然这两三天可真是要饿死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洞天府地(其二)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虽然食物找到了,可是却没有发现水源。我只在库房里发现了一箱一箱的酒,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靠喝酒解渴……”

    听完,翎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三天了……居然过了这么久……”灯火的幽光倒映在她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着幽幽的光。她怔怔地看向吴雪,轻轻说道:“这几日没什么麻烦吧?”

    吴雪轻柔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什么麻烦都没有,你没什么麻烦,那群山匪也很老实。只是……”

    说到这里,吴雪脸上浮现一丝疑惑的神情。

    “只是什么?”翎歌问道。

    吴雪思忖道:“只是他们每天都似乎在忙着什么,真像是勤劳的蚂蚁一般,只是别人是忙着谋正道,他们是忙着打砸抢烧罢了……”

    翎歌说道:“他们会忙什么呢?”

    吴雪疑惑地摇摇头,随即叹了口气,他隐约有些担忧,他并不知道这群山匪究竟在忙什么,他们会不会再次下山,冲进村庄里,再次洗劫烧杀一番?

    翎歌发现了他眉宇间的愁绪,轻轻说道:“这几日你还要照顾我,还要兼顾其他,真是麻烦你了……”

    吴雪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你一直在那里躺着,除了嘴里说胡话,手脚不老实以外,也没有什么麻烦……”

    闻言,翎歌顿时脸上一红,像是两朵彤云一般。

    她微微颔首,低声问道:“我……我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么?”

    吴雪故作思索状,手指掐着下巴,略微思忖,说道:“也没什么,支支吾吾的,我没听清……”

    翎歌不依不饶地看着他,直看得吴雪脸上发热,不好意思起来。

    “你说谎……”

    吴雪讪笑道:“哪有……”

    翎歌直勾勾地看着他,直让他浑身发毛,很是不自在。

    “就是有……”

    翎歌转而幽幽一笑,不再执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吴雪也终于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再坚持下去,要不然,自己恐怕坚持不住,会告诉她他听到的一切。

    他怎么会忘记呢?那些在她昏迷期间反反复复念叨的名字,除了父母、师傅以外,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

    雨,花,还有他。

    吴雪有些迷惑不解,他偷偷看着低眉颔首的翎歌,心想:“她为什么念叨我呢?我虽然跟她有些关联,但那也只是上一辈人做的约定罢了,何况她并没有来到吴家避难,也没有见到他。她为什么念叨自己呢?”

    吴雪不知道的是,就算是梦中的翎歌,口实也是一向很严谨,可谓是滴水不漏,除了一些人名以外,就没有任何多言多语。

    任何从前的相关情节都没有。

    吴雪偷偷地看着她,她坐在干草铺上,眼神幽幽,面无表情,好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而吴雪不知道的是,她也一直偷偷看着他。只是,那是在余光里,发现了他在看她。

    有多少难言之隐,都是在这样的余光里成为永恒的遗憾。

    良久,翎歌抬起脸,吴雪赶忙将眼睛转向一边,这拙劣的表演都逃不过翎歌的眼睛。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吴雪想。有时候,她只是坐在那里,或是站在某个场景里,无喜无悲,久久出神。

    忽然,吴雪有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又若即若离。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么?他这样问自己,随即又觉得好笑,天大地大,人来人往,谁能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人,再次见面还会记得对方呢?

    少顷,翎歌幽幽叹了口气,像是没有任何感情一般,冷静地说道:“你找到出去的办法了没?”

    吴雪猛然想起来,他们还是在地府底下,跟一群山匪一墙之隔。

    他说道:“从这里上去应该是不可能了,我试过,这巨石根本推不动,而且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出去的机关。”

    翎歌说道:“是因为我么?”

    吴雪有些疑惑,说道:“什么?”

    翎歌说道:“因为我拖累了你,不然,你穿着他们的衣服,跟着他们就能混出去了吧……”

    吴雪脸上露出了苦笑,他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究竟在闹什么脾气?怎么感觉她总是话里有话,话中带刺?她是在抱怨他,还是在抱怨自己?她是在跟自己闹小脾气么?还是在跟他撒娇?

    吴雪只淡淡道:“你需要休息,先别说这么多话……”

    翎歌好像是铁了心,她执着不休,说道:“我就要说,说一句不够,我说十句,说个没完没了,烦死你!烦你到死!”

    吴雪惊愕地看着翎歌,此刻,他看到了另一个翎歌,看着她抓狂痛苦的模样,吴雪有些迷茫,有些失神。

    他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摔到了脑袋,需要休息……”

    翎歌噗嗤一笑,挑了挑眉,冷冷道:“你觉得我需要休息?告诉你,你个恶贼,我不需要,我从来没休息过,也许根本就不需要休息。我的脑袋好好的呢,不痛不痒,不晕不昏,思路清晰,你不要像对小孩子一样对我!”

    吴雪神色有些痛苦,说道:“你这是何必……”

    翎歌也不知怎么了,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来不想说。之前,她总觉得没必要说这么多话,言多必失不说,还很累。可是,现在,初醒的翎歌却好像换了一个人,执着、焦躁又不安。

    翎歌的心不由得抽紧了,她每说一句话,就好像被拉扯了一下,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里的疼痛忍无可忍。

    因为她知道,有些情感注定是石沉大海。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就好像全身被一种由不得自己的力量牵扯,自己再也不是自己,情难自已,情不由己。

    吴雪呆呆的和翎歌对视着,虽然他们二人都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说任何言语,却比武林高手还武林高手,他们已经在无声无息之间,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对决。

    这一刻,翎歌才发现,自己除了年龄在增长以外,自己无论怎么样,都还是一个小孩子,一个永远也无法长大的小孩子。也许,她早已经死了,跟着往事一起死了,永远停留在了过去,往后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吴雪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就连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脑袋里一片浆糊,被她搅成了浆糊。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没有任何成长,自己还是那个手足无措的小男孩,虽然自己在不断变老,但是心却越来越幼稚。

    吴雪想:“也许,我早已经跟着家人亲人,在那场大火里丧生了,现在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个叫‘吴雪’的幻影罢了……”

    他的心里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变坚强了么?好像变了,比之前好多了。有时候,却感觉自己没有任何长进,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渺小的人。

    自己到底变没变?吴雪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好像无关紧要,但是对一些人来说,却是执着一生、困扰一生的问题。

    变了么?变了。没变么?没变。

    有些人,在痛苦里彻底沉沦。

    有些人,在痛苦里瞬间变老。

    二人就这么看着对方,好像不死不休般,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良久,翎歌忽而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她竭力克制着,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窘迫的一面,更不想在他面前如此。

    可是她忍无可忍了,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快要冲出来,将她扯碎。

    眼泪无声无息,汩汩而下,成珠成串,翎歌痛苦地抿着嘴唇,牙齿咬在上面,却是一言不发,委屈又痛恨地看着吴雪。

    吴雪内心里无比痛苦,却没有丝毫动摇。他明白,大部分错误,都是从同情开始的。

    翎歌无声无息的留着泪,用手指拭去,却又落下,如雨如帘。她倔强地不哭出声,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她竭力克制着,就是不知道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究竟有多强大?

    他们像是两个生了病的人,不懂得情绪的表达,倔强地往心里憋。没有极限,没有止境。他们都了然于心,若是此刻稍微松懈一点,所有的伪装便前功尽弃了。

    他们都像是小孩子,都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执着又倔强,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翎歌因为憋着泪水和哭腔,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身上无一处不痛,痛如骨髓。

    有时候,只有痛苦才能让人清醒。她想。多么病态的坚强。

    翎歌急促的喘着气,张开嘴吐出气息,眼泪就像是那场雨一样,永远无休无止,一下就是很多年。

    吴雪也在颤抖,他的内伤未愈,现在憋着一股气,似乎又加深了几分。痛苦让人清醒,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忽然,翎歌不哭了,她静了下来,身体摇摇欲坠,随之颓然往后一倒。

    她昏迷才醒,却又悲恸过度,登时又昏了过去。

    吴雪一个激灵,蓦地到了她身边,从后面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可不曾想,翎歌顷刻间又醒了,她转而趴在他怀里,啜泣不止。吴雪瞬间明白,自己上了她的当。

    “怎……怎么了……”

    “疼嘛……”

    “哪里疼?!”

    “哪里都疼!”

第三百一十七章 蚁穴

    二人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般,默默对视着,谁也不相让,气氛有些沉闷,若是有个好事的人在旁,一定会这样子解说:“这可真是武林绝顶高手之间的较量,不带刀,不带剑,也没有火光石电,仅靠着无声无息的眼神,就完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惊心动魄的决斗。”

    少顷,翎歌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不断抿着嘴唇,好像在竭力压制某种东西的挣脱。吴雪神色愁苦深重,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只是诧异,也许只是疑惑,但当他看到翎歌委屈巴巴的样子,还有她那簌簌而落的泪水时,总感觉万千愧疚在一身。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暧昧。吴雪自己也开始疑惑:“我是否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或者曾经做过什么错事,要不然她为何如此纠缠不休,像是一个胡闹的小孩子一样?”于是,他的心也不由得抽紧了。

    有万千愁绪笼罩心间,好像古往今来的所有愁苦一瞬间就被他们体会了个遍。

    翎歌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就会越想哭,可是有些哭泣,注定是无法得以释怀。她强忍着,单薄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脸庞的头发也随之颤动着痛苦之色。

    忽而,翎歌身体开始摇摆,她停止了低声的哽咽,颓然向后倒去。吴雪猛然一怔,心想她必然是久病初醒,又因为悲恸过度,再昏死了过去。

    蓦地,就在她摇摇欲坠之时,吴雪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接住。翎歌身子软软的,似若无骨,颓颓将脸斜埋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胸膛。

    可不曾想,翎歌这时候却又突然醒了,吴雪搂着她的肩膀,她在颤抖。接着,她又开始啜泣,吴雪慌忙之中也顾不得许多,便急急问道:“你怎么了?”

    翎歌边哭边说,声音从嗓子里挤出,微弱地像是风的呢喃,说道:“疼嘛!”

    吴雪上下看了看,问道:“哪里疼?!”

    翎歌恚怨道:“哪里都疼!”

    她蹙着眉头,噘嘴嘟囔着,不断发出犹似杜鹃啼血般的哀鸣。

    吴雪顿时心慌如麻,却又是无可奈何。他遥观四壁,只是一件空屋子,哪里有药品呢?而且这里深处贼窝,行动也不便,该怎么办呢?

    而看到她痛苦万分的模样,吴雪却又不可置之不理,当下便说道:“翎歌姑娘,你先等一会儿,我去下面看看,那群山匪一定有疗伤的药……”

    正待他想起身时,又突然被她轻轻拉住了衣袖,说道:“不用了……”

    吴雪急得焦头烂额,说道:“是我疏忽了……你……你等会儿,别走动,我马上就回来……”

    可是翎歌却没有丝毫想要松手的意思,她楚楚可怜地从他怀里抬起脸,轻轻说道:“你不要去……我没事的,这顶多是屁股摔疼了,胳膊、腿啊弄疼了什么的……再说了,你若是独自去寻药,留我自己一个伤病号,万一,万一有个歹人来了,我可怎么办呢……”

    说着,她还冲他眨眨眼睛,那一双透亮的墨眸子里,还带着泪水的残迹,水蒙蒙的,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既可怜又狡猾。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他对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翎歌,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顺从道:“好……那你,那你的伤怎么办呢?”

    翎歌狡黠一笑,将身子重新伏在他怀里,幽幽说道:“这样就行了……不怎么疼了……”

    她轻轻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像是小兽物般蜷缩着身体。吴雪低头看着她的侧脸,这些日子,她面容清减了许多,原本似花儿般的红唇,变得淡薄了,脸上还有些黑色的灰尘,颧骨微微凸起,和鼻子形成了一个优美又令人哀伤的弧度。她的睫毛微微抖动,还湿漉漉的,犹若梨花带雨。

    吴雪轻轻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的发缕。他不会扎头发,只是将她原本散乱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缎带蓬蓬系在背后,她鬓边发若堆雪,散落在她脸庞,被轻柔的呼吸轻轻吹动着。吴雪将她的头发拢在耳后,静静地看着她。她不知不觉间已经熟睡了。她太累了。

    等到她睡着了,吴雪将她轻轻放回草铺上,轻轻说道:“我还是不放心……很快就回来……”

    说着,吴雪熄灭了多余的灯,只在屋子石室角落里点了一盏小油灯,将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在一片幽暗中,换上了一身漆黑的衣服。

    现在,他也是一个匪,一个身着黑衣的匪。

    此前,吴雪就觉得这衣服跟其他匪类的衣服不太相似,但下面巡逻山匪者甚众,便急匆匆抓了一件衣服就走。瞧这衣服,像是个礼服般,宽袖黑道袍,袖身绣亮银色云鹤,在昏暗的空间里,闪着幽亮的微光。

    吴雪套好了黑色靴子,回身看了一眼翎歌,便将头发放下,只在后面扎了个髻,摇身一变,登时成了一个剑眉素面的黑衣公子样。

    吴雪深呼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你现在是一个匪了,一定要镇定,不要露出破绽。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给自己打了个气,便轻手轻脚地沿着甬道向外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石室的时候,翎歌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略微有些诧异,害羞地用吴雪的衣服盖住了脸庞。

    这条甬道很长,而且他之前已经走过几次,好在,这不像是在江底迷宫时那般,岔路犹如错枝杂节。吴雪提着一个小油灯,不多久便走出了这条长长的甬道。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山体内中空宽阔,周围山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甬道,像是一个个蚂蚁的巢穴。吴雪就站在其中一条甬道的出口处,俯身望去,只见一条条甬道各自修建了一条石阶,一直通往下面的山中之城。石阶道路错乱旁杂,在那城中,吴雪看见了各自忙碌的山匪,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吴雪不由得有些惊诧,暗想:“这些山匪倒是素质极佳,直像那各司其职的工蚁、兵蚁般。只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一只‘蚁后’?”

    吴雪定了定心神,随之长长吐出一口气,佯装是一个山匪沿着阶梯向下走去。

    路上,吴雪抬头挺胸,像是一个四处巡查的没事人一样,路过各自忙碌的山匪之中。奇怪的是,所过之处,那些山匪都是停下了手中的忙活,诧异又恭敬地让出一条路,一言不发,目送着吴雪。

    吴雪闲庭信步地从人群中走过,他被那些山匪奇异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心想:“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过就是穿了一身跟你们不太一样的衣服,但也是同位匪类,不用这么‘照顾’我吧?”

    他没有停留,径直下了石阶,来到了下面的“城池”边上。吴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暗自思忖:“看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被他们看着倒是不自在……”

    又过了一段路,吴雪见到了另一伙山匪,他们正在骂骂咧咧地伴搬着沉重的箱子,看起来颇为吃力。与之前山匪不同的是,这火山匪穿着鹅黄的衣服,身负轻便皮甲,头上扎着藏青色布裹。吴雪想:“这大概就是之前所说的明光堂的山匪了。”

    吴雪不想多生事端,便想急急走过去,可是那伙人见到吴雪,皆是大惊失色的模样,惊愕地看着他,连手中的活计也忘了。一人呆怔地看着黑衣吴雪,立马被另一个人往路边拉去,低声呵斥道:“你不想活了么?快让条路!”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低声惊诧道:“他……他怎么回来了?不是已经……”

    另一人赶忙制止了他,因为他看见吴雪好奇、疑惑地瞥了他们一眼。那伙身着鹅黄衣服的人顿时噤若寒蝉,连个大气也不敢出,直愣愣地呆若木鸡。

    吴雪就在他们怀疑、惊愕的眼神中穿过,他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他们看见我都像是见了鬼一般?我们不该是一伙人么?”

    难道是这衣服的问题?吴雪想,上次情况紧急,他偷偷趁着他们休息的间隙潜入进去,急急忙忙拿了身衣服、食品就走,也顾不得许多,没想到自己却是鹤立鸡群了。

    吴雪带着疑惑,接着走去。只见这城其实并不大,房子的布局成一圈一圈的圆状,中间穿插这一条条直道,直通最中间的那座房子。那房子宽大高耸,虽然造型很是奇特,但也可以瞥见其中中原建筑的风采。

    “那房子是干什么的?”吴雪疑窦丛生,心想:“一路走来,既然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那看来伪装就是有些成效的,我且放心去瞧一瞧好了……”

    吴雪便径直向那最中间的大房子走去,只到了靠近房屋的一处,忽而看见了另一伙山匪。这伙山匪黑甲佩剑,显然就是那晚吴雪“单骑擒匪”时遇见的铁剑堂之人。

    吴雪顿时一个激灵,心中一咯噔,心想:“坏了,坏了!那晚跟他们打过照面,若是被他们认出来可怎么办?”

第三百一十八章 五大堂

    吴雪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绪,竭力装成镇定地模样,向着那最大的的大殿走去。他心想:“这些人皆是身着黑甲,腰间挂着宝剑,显然就是铁剑堂的人。那晚跟他们打过一个不太愉快的照面,何况,他们的堂主和副堂主都被我给擒了,若是他们认出我来,可得把我乱剑砍死,反而还害了翎歌。”

    那群铁剑堂的人皆是心事重重,又有些不甘心的模样,他们聚集在大殿之外,商议着什么。

    见了吴雪从边上走过,顿时惊得合不拢嘴,他们的惊愕程度跟吴雪是一样的。

    吴雪心中一咯噔:“坏了,坏了!他们认出我来了!”

    那群铁剑堂门人先是惊疑无比,然后立马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围拢了过来,将吴雪围在中间。

    吴雪见他们怒气冲冲,睚眦欲裂的模样,直像是那凶神恶煞一样,顿时心中一凉:“完了,完了,我的伪装生涯到此结束了!”

    可不料,那群人走近过来,却是全部抱拳致礼,齐刷刷的,将吴雪吓了一跳。

    只见其中一人泪眼汪汪的,悲戚说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我们可放心了……”

    另一人也是附和道:“这下好了,太好了……”

    一人说道:“果然是一表人才。”

    另一人笑道:“堂主的眼光什么时候差过!”

    吴雪惊愕万分,心中疑惑:“难道是那晚我脸上全是灰尘血迹,他们没认出来我?可他们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全部都是悲戚万分的神色,可在这种感觉之中,还有些宽释,见了他们毕恭毕敬的模样,吴雪却更加惊诧不已。

    还没待吴雪反应过来,便被人群簇拥着,推向大殿门口。

    吴雪面色惨白,喃喃道:“这是……这是……要干什么?”

    其中一人凛然道:“他们都到齐了,就差我们了!”

    吴雪原先想独自进去瞧一瞧有什么玄机,可被他们这么一推举,忽然感觉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可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兄弟们,你们先冷静冷静,我们人多,不该一起进去,惹了他们不开心。这样吧,我陪他一块进去好了,诸位兄弟等我们的好消息!”

    吴雪闻声一怔,只觉得这声音可真是熟悉,他侧脸看去,顿时哭笑不得,那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游天星!此时他也穿着铁剑堂门徒的铁甲,腰间配挂着宝剑,冲着吴雪眨眼睛,笑得很是诡谲。

    见到了游天星,久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他,可是却见游天星偷偷给他使着眼色,吴雪虽然疑惑,便也没有开口,赶忙将脸扭开。

    听了“铁剑堂游天星”的建议,其他门徒也没有什么异议,纷纷道:“如此甚好,那你就陪着他一块进去吧!那伙人全是老狐狸,贼心不死,你们可要小心为上!”

    吴雪又惊又疑,但见到游天星,便也宽心了许多。

    游天星笑道:“兄弟们,放心吧,有他在,一定不会让他们太放肆的!”

    说着,他还拍了拍吴雪的肩膀,直把他拍的胆战心惊,心神不宁。

    当下,游天星便推开了大殿的门,只听沉重的木门吱吱呀呀徐徐开启,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立马把吴雪往里面一推,吴雪一踉跄,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吴雪回头一看,却见到铁剑堂门徒们期盼、坚定的眼光,然后门就又被游天星关闭了,隔绝了外面的火光。

    大殿内比之外面,有些昏暗,吴雪回过身,渐渐适应了殿内的微微光线,放眼望去,顿时他身子一抖,就连腿也开始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只见殿内宽旷无比,四根粗大的支柱杵在殿的四边,两个人合抱不过来。在四根支柱中间,拉扯着紫色的纱帘帷幔,在那朦胧微垂的纱帷间,分别坐落着几尊巨大的雕像,那雕像正是吴雪之前见到过的,魔鬼的雕像。只是这几尊雕像形态各不相同,左边的两尊一个双掌捧起,一个卑躬屈膝。右边那两个一个手举着大刀,一个正做拔剑姿势。

    吴雪只见到这偌大的殿内这几尊张牙舞爪的巨大魔鬼雕像,魂就被吓掉了一半,加之其间香薰雾气腾腾,紫帘影影绰绰,更添几分诡异压迫之感。

    吴雪迷迷瞪瞪地稳住身体,放眼一看,只见大殿之上的正中间,还有一个振翅欲飞的魔鬼雕像,那魔鬼面目格外狰狞,尖舌头伸得老长,一双阴冷的眼睛直盯着大殿正门,看着贸然闯入的袭扰者。

    吴雪看了一圈这五尊巨大的魔鬼雕像,只感觉灵魂都在被魔鬼拷问着,顿时没了气力,脚下一软,就将欲颓然倒下。

    这时候,游天星从后面一抄手,将吴雪抬起,轻轻说道:“别害怕,我们一起去看看。”

    吴雪顿时失声道:“这……这……”

    游天星摇了摇头,沉声道:“别担心,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等会儿再说。”

    于是,二人亦步亦趋地朝着殿内走去,殿内光影幽暗,气氛很是沉闷,一种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让吴雪喘不过来气。殿内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寂静、压抑。

    过了紫色的垂帘,吴雪顿时看见在那五尊魔鬼雕塑前,分别坐着四个人。吴雪环视一圈,顿时叫苦不迭。只见那四个人里面,倒有一个面熟的:鬼刀堂堂主王泰!

    见到吴雪他们,几人一同冷冰冰地看向殿下,为首的那人缓缓抬起脸,冷冷道:“来者何人?”他的声音无比生硬沉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滚滚在大殿内响起。

    游天星立马弯腰抱拳道:“铁剑堂代堂主雪容,铁剑堂堂主幕僚叶痕,前来觐见。”

    吴雪听游天星这么说,顿时一愣,旋即打了个哆嗦,心中叫苦道:“原来如此,原来自己是装过了头,成了铁剑堂的代堂主了!早知道就不拿这么另类的衣服了!”

    见了吴雪,那四人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吴雪顿时感觉自己是落入圈套的猎物,被一群饿狼觊觎着,顿时浑身发凉。

    吴雪心神恍惚,腿脚都是在微微发抖,他忽闪着眼睛,装作镇定地看了看他们四人,不由得有些疑惑:“这里见到了鬼刀堂堂主王泰,怎么没看见暗影堂堂主郝仁?他去了哪?幸好他此刻不在,若不然恐怕要被当场揭穿。”

    王泰上下打量着吴雪,顿时冷笑一声,说道:“这就是铁剑堂代堂主么?哼,弱不禁风的,像一个小鸡一样!”

    坐在左边的一人冷笑道:“陈方圆怕是糊涂了,自己被人擒了不说,找的代理堂主都这么羸弱,怕是铁剑堂已经成了我们之间拖后腿的了!”

    吴雪看向说话那人,只见那人身着鹅黄道衣袍,也是一副礼装扮相,就连王泰那庞大的躯体也罩了一身黑色的衣袍,俨然是要举办什么仪式一般郑重。

    游天星对吴雪低声道:“走,到我们的位置上去!”

    吴雪有些恍惚,腿脚有些发软,所以他走得很慢,在其他几位堂主看来,这小子虽然是个代理堂主,但也太过嚣张,心里各自有些许不快,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吴雪到了空下来的一个位置上,理了理衣袍,将前襟一掀,安然落座。游天星则是站在了吴雪身后,宛若一个全副武装的保镖。在其他几个堂主后面,也分别站着一个人,俨然是亲密下手的样子。

    对面一个精瘦的男子冷不丁笑了一声,他手臂直着脸,懒懒地歪斜在椅子里,眼睛满含杀气地盯着吴雪,悠然说道:“一个从来没露过面的小子,还真是嚣张……”

    当吴雪屁股还没坐稳,只听为首的那人沉声说道:“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说着,那人站起身,其他三人也站起身,吴雪有些不明所以,可是他虽然装成镇定的样子,可却有些像是装过头了,反倒看起来很是嚣张、很是不屑的架势。他不知道他们在卖什么关子,便也想跟着站起身,虽然吴雪是一副倨傲凛然的样子,可腿脚却是在衣袍下瑟瑟发抖,怎么也站不起来。

    其他四人已经站起身,一齐看向安稳坐着的吴雪,眼中满是鄙夷、质疑之色。吴雪暗暗叫苦:“各位大佬,可不是我狂妄不想起来,而是我根本站不起来!”

    就在他们想要发火的时候,背后的游天星在他背后点了一点,吴雪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为首的那人冷哼一声,然后便不再看他。接着,他缓缓捧起双手,其他几人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捧起手,慢慢举过头顶。

    吴雪顿时觉得很是搞笑,心念一转动:“他们这是在干嘛?怎么动作这么奇怪?”但是他已经成为了“铁剑堂代堂主”,就得把这一出戏给演下去,便跟着他们的动作举起双手,但是动作却过快、过激,像是举手投降一般滑稽。

    其他几人见了,有的憋着笑,有的愠恼,为首的那人脸皮不由得抽到了两下,也没有再管他。

第三百一十九章 代堂主

    吴雪原本就有些慌乱无措,没想到此刻却是混成了一个代堂主,位居五大堂主之一。吴雪想:“自己可真是偷梁换柱,擒了陈方圆,把自己换进去了,不过好在,他们还有个代理堂主的规定,若不是郝仁堂主不在,那我可真是百死莫辩。”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开始跟着其他几位堂主做着奇怪的举手动作。这动作着实有些滑稽,只见他们一会儿将手举过头顶,又接着将腿抬起。吴雪伸着一只腿,有点独木难支,心想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聚在一起,怎么老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

    吴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的动作,他们做一个动作,吴雪就学一个动作,虽然有些跟不上节奏,但也勉强跟得上,其他四位堂主专心致志的舞动着,也没有揪着他的过错。

    大殿内,只见紫烟袅袅,薄帘鬼像,五个做着奇怪动作的人。吴雪跟着他们,做了一会儿后,忽然感觉体热血涌,一时间精气神勃发,吴雪不由得暗暗称奇。可随后吴雪忽然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上身”的感觉,就连意识也开始迷惘起来,朦朦胧胧,如醉如痴。接下来,吴雪几乎没有照葫芦画瓢就能将动作演练出来,甚至比其他几个堂主的动作还要标准。

    吴雪像是失了心神般,手舞足蹈,做着夸张的动作,一会儿将一只腿手伸直,像是一只欲飞的春燕。一会儿身子向后弯曲,手脚着地,犹如弯弓射雕一般。

    一直到最后一个收敛动作,只见吴雪和其他几个堂主收起身体的动作,将手收回头顶,缓缓往下,在胸前叠成了一个掌花状,吴雪忽然感觉自己的气息开始缓缓落地,像是一朵逆开的花朵,花瓣缓缓合拢。也就是在这时,吴雪忽然回过神来,接着急急喘着粗气。

    吴雪一时迷惘不解,随后看看其他人,见他们没有什么异议,只是缓缓吐息,睁开眼睛。

    “我这是怎么回事?”吴雪想,“怎么会情不自禁地就独自做起来这些古怪的动作?这些动作究竟有何奥妙?”

    他悄悄回头看一眼游天星,只见身披甲胄的他眉宇间有些隐晦之色,正低着头暗暗思索着什么。

    吴雪暗自感受着其中的玄妙,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忽然感觉身体内的气血流畅起来,贯彻全身,大有醍醐灌顶之感,他的身体热腾腾的。

    这大殿空旷寂寥,幽深寒冷,吴雪原本手凉脚凉,没想到此刻却是五体俱热,额头冒汗。

    吴雪观察着其他几位堂主,只见他们好似回味般,久久不肯睁开眼睛,掌花还在胸前比划着,良久,他们才缓缓睁开眼睛。

    其中那个穿鹅黄道袍的人觑了一眼吴雪,吴雪对面那个暗影堂代堂主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冲他露出一个诡异阴冷的笑,令吴雪不寒而栗。

    这时,为首的那人悠悠说道:“既然已经礼拜了神明,我们就该议论正事了。”于是他们重新坐回座位,吴雪此刻气血通常,浑身暖热,腿脚不像先前那般因为冷意和胆颤而颤抖,心里也沉静了下来。

    吴雪忽然感觉,体内的气息开始充盈起来,就连之前所受的内伤也好了很多。他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一套动作里,有什么玄机不成?

    正待他沉思之时,只听为首的男人开口道:“诸位,可有打听到圣主的消息?”

    其他四人顿时沉默了下来,都没有开口。吴雪思忖:“圣主?他们所说的圣主,莫非就是他们背后的头头?我且静观其变,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些许有用的消息。”

    为首的男人冷哼一声,看着下面四个堂主,他们神色各异,有的人面色阴沉,有的嘴角窃笑,有的悠闲自得,吴雪毫无疑问是那个最愁苦深重的人。他微微颔首,蹙额思索着。

    又听为首的男人说道:“没有人知道么?”他的声音很冷,满含着杀意、威胁之意。

    这时,下面有人开口了,正是那个身着鹅黄道袍的男人,他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悠然道:“水堂主,圣主年幼无知,小孩子习气,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儿去了,天大地大,我们该怎么去找呢?”

    这时,他旁边那暗影堂代堂主附和道:“水堂主,不是我们不想找,而是我们根本就没找到!圣主不懂事,到处玩闹,我们就是把兄弟们全部排出去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

    水堂主冷笑一声,冷眼看着左边那两个堂主,一个明光堂堂主,一个暗影堂代堂主,对于他们话中的刺,他很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吴雪身旁的王泰突然开口说话了,“哼,找不到?我看你们就是不想找吧?!”他体大气阔,声也如洪钟,震得吴雪头昏脑涨。

    暗影堂代堂主忽然跳起,怒气冲冲道:“王胖子,你这贼厮!圣主心性幼稚无邪,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王泰冷笑一声,讥诮道:“你别以为我王泰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你巴不得圣主消失才好,不对么?郝风,郝代堂主?!”

    对于这一切,鹅黄道袍的男人一直面带冷笑,一言不发,侧眼旁观着。吴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心想他们这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矛盾么?

    郝风顿时暴怒,一拍椅子,手间打了个掌诀,忽而扑身拍向王泰!

    王泰眼中闪过一丝火热,双掌蓦地一拍,坐在旁边的吴雪忽然感觉一阵疾风动,王泰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他的速度很快,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想象他是个胖子。

    只见王泰宛若大山一般到了郝风的跟前,“嘭”得一声,跟他对了一掌,顿时激起一阵风澜,正是平地风起,力拔千钧。

    只见郝风被王泰一掌推了回去,一屁股坐回了座椅里,而后者显然是个好斗的狂徒,一舔嘴唇,就要起身再战,却被为首的水堂主给喝止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圣主?!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在鬼神殿闹事?!”

    郝风冷哼一声,坐回了座椅里,微微低着头,喊道:“圣主圣明!还有个水庭月水堂主撑腰,我们自然是不敢造次……”

    水庭月面色阴沉地看着下首,不置言语。王泰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一人立在殿中,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只听他冷笑一声,说道:“郝风,你不过是个连屁股都没坐热的代理堂主,也想跟爷爷我叫板?”他居高临下地侧目觑着郝风,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你郝人大哥来了,也不敢对我王泰如何!”说着,王泰猛地一甩衣袖,阔步回到座椅前,缓缓坐了下去。

    在场的,一言不发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明光堂堂主,一个是“代理堂主吴雪”。一个面色怪异,微微冷笑,一个不明所以,不知何言。

    这时候,水庭月冷冷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圣主。另外,关于山下那几个人,有没有更多的消息?”

    吴雪听到“山下那几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侧耳倾听。

    王泰首先说道:“我们之前不是已经组织了一场夜袭么?那群人里面有个七尺大汉,看着不像中原人。”

    水庭月略微思忖,便说道:“上一次进攻出动了三大堂,怎么没有把他们拿下?”

    王泰厉眼看着对面的两人,冷笑一声,道:“这你就要问问他们了,原本是三堂人马一起进攻,为何最后只有我鬼刀堂的弟兄们厮杀,却不见他们的人影?”

    明光堂堂主焦锐鹏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悠悠道:“不是我们不想帮,而是我们也遇到了点麻烦。”

    王泰厉声道:“麻烦?哼,你怕麻烦,就让我的兄弟们去送死?!”

    焦锐鹏双手交叠,扣着十指,慢条斯理道:“王堂主,请你谅解,那几个人实在不可小觑。我们在前去支援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还有一个使暗器的小子,敌人锋芒毕露,我们不可强行对抗,否则可能会有不必要的死伤。”

    吴雪暗暗思忖,他所说的白胡子老头,还有那暗器小子,大概就是指那晚前去西边探查的张道长和游大哥了。

    王泰额头青筋暴起,指关节咔咔作响,阴恻恻道:“避其锋芒?我看你们就打算让我死在那里的吧?!”

    焦锐鹏笑道:“王堂主,你这是何意?不要把自己往死里逼啊……”

    郝风跟着一笑,说道:“王泰,我们那晚也是派出了帮手,准备从后面包抄,可是没想到遇到了两个挺火辣的妞儿,兄弟们全折在那里了。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王泰这时看向一旁的吴雪,他上下打量一番,鄙夷地说道:“小子,你不是陈方圆的代堂主么?对那晚的事情也是有些了解吧?!”

    吴雪一怔,随之微微苦笑,心想这下自己再怎么沉默也没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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