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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九章 门外的眼睛

    吴雪想仔细问一问,在他离开后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可忽然一阵不知从哪刮来的寒风,瞬间将他的思绪浇灭。

    待他抬起头来,张口欲言之时,忽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兰儿她们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他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过道上,提着灯笼四下里照了照,可昏暗暧昧的光线里,再没有任何人影。

    他顿时从茫然之中回过神,连叫了几声“兰儿”,可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她们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吴雪心里忽然被惊恐填满,止不住心口狂跳,四下里跑着,嘴里还在不断喊着她们。吴雪明白,若是此刻慌神乱跑,必然会迷失在此处。

    这船被改造得犹如一个迷宫,两边的过道尽是深邃的黑暗,而每一间客房的门都犹如一个未知的世界。在吴雪看来,这些门犹如恶鬼的牙齿,沿着牙床般的过道平铺过去。

    吴雪定了定心神,步回远处,又叫了几声,直到嗓子都快哑了,这才幽幽死心。她们消失了,或者被这艘恶魔一般的船吞噬了。吴雪心想,或许被吞噬的是我。

    可他有过以往的经验,所以并不太惧怕黑暗。只不过,这里没有匍匐的夜叉鬼,只有一个个亡者的魂灵。而扭曲挣扎的魂灵,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

    吴雪感觉头有些眩晕,迷瞪瞪的意识似乎在被无数黑暗的蛀虫吞噬,当他听到那过道深处传来的声音时,一时间竟没有分辨出来。

    是人是兽?都不太像。那几乎不像是人和野兽能发出的声音。吴雪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吸了几口气,这才觉得昏沉沉的脑袋轻松了很多。

    这间房子极为狭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居住。墙上有个黑黢黢的缝隙,冷风便是从这里吹出,仿佛魔鬼的鼻息。吴雪喘了几口气,忽然又听到了那种诡异的声响。

    他实在无法辨别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是人的嗷嚎?是野兽的嘶吼?这些听起来都不太相像。吴雪忽然感觉,这声音并不是从这个世界发出的声音。

    想到这,他顿时寒毛直竖,紧张兮兮地望着门外。随着那诡异的声响,整间屋子似乎都在共鸣,忽远忽近,飘飘忽忽,仿佛就在耳边,又突然跑到了远处。

    吴雪背靠着墙壁,心神慌乱到了极点。在那纷乱无序的声响之中,突然传来异于这种声响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仔细听了听,正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吴雪闻之一时兴奋,以为是兰儿她们回来了。正当他想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了之前游天星的话。从脚步声就能判断一个人大致的情况。兰儿她们身子轻若无骨,又怎会发出这般沉重的脚步声?

    吴雪心慌愈甚,将门轻轻合上,门栓从里面插死,俯耳倾听。那沉闷的脚步声愈发靠近,每随着一下脚步声,都好像是一击重锤落在了吴雪心里,一直到那脚步声忽然停下,就停在了吴雪藏身的门前!

    吴雪跳动的心居然一顿,差一点就骤停了。他躲在门后,屏息凝神,静悄悄地听着门外的声音。可是那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就消失在他藏身的门前。他一时疑惑万千,心想:“难不成这人发现我了?”

    他回头看向放在桌子上的灯笼,顿时心头一紧。整个船舱的内部黑麻麻一片,这突兀的灯火,无疑会从门缝里溢出,成为黑暗中的方向标。

    吴雪吞了吞口水,只感觉口舌实在太干,干的唾沫几乎难以下咽。他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可外面已经没有任何声响,就连那过道深处的诡异声响也歇止了。

    那个东西,似乎就停在了门前,也似乎在听着门内的动静。吴雪身子僵如枯木,气若游丝,生怕惊扰了外面那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他心里想着那东西可能的模样,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跟人貌相联系。那沉稳宽重的脚步声,跟人的脚发出的声音极不相同。从声音来判断,那东西的脚起码比两个成年男人的脚还大,身体却比较轻盈。这么大的脚,还是人脚吗?恐怕就算是大象也没这么大的脚,而且大象体重脚软,走起路来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吴雪只感觉好笑,这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大象?他只感觉是自己紧张到胡思乱想了。

    又过了片刻,吴雪仍未听到外面有新的声音传出,便稍稍放了点心。这间屋子,犹如一个狭小的牢笼,虽然没有束缚住他的手脚,但是却困住了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他只想赶快逃出去。于是他俯下身子,准备从下面的门缝里瞧一瞧外面的情况。可他刚透过门缝朝外看去,顿时身子一颤,全身仿佛过了电一样,自头麻到脚,一股凉意袭遍全身。

    只见那门缝外,是一只难以描摹的眼睛!那眼睛瞳仁缩小,遍布血丝,睚眦欲裂,阴恻恻地瞪着吴雪!鬼知道这眼睛在外面窥视吴雪多久了!

    跟这样的眼睛对视,吴雪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蹦了起来,还未等他弄清头绪,只听外面传来了一阵阵沉重的敲门声!

    吴雪心急如焚,四下里寻找可能的出口。可这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哪来的出路?

    那门几乎要被捶裂。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眼睛,吴雪无法判断,但那绝不是人能有的眼睛。门几乎快要被那东西砸开。这木门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外面那东西一拳一拳,似乎是捶在吴雪的心里。

    “冷静……冷静……”

    吴雪四下里搜寻着,可是这屋子里没有任何利器工具,他就像是一个赤条条的小白兔,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这时,吴雪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冷风。冷风。冷风灌满屋子。如此火烧眉毛之际,他忽然想起,此前在墙上发现了一个裂缝,风正是从那里面刮了进来。

    有风的地方,必然会有通路。吴雪来不急多想,拿起板凳就朝木墙上砸了去……

第八百九十章 墙之后

    门外那“怪物”的拍打声愈急,吴雪抄起板凳的手就愈快。那墙壁乃是木质结构,且是多面散木板拼接而成,砸起来并不困难。

    吴雪急,外面的那怪物似乎更急。

    在吴雪给墙壁开了个小口之时,只听门后一呼隆,他头皮一紧,根本没敢向后看,直飞起一脚,将那面墙壁踹开了一道裂口。

    吴雪一个“鲤鱼跃龙门”,在背后那脚步声靠近身边时,一跃而入,在里面翻了个身,后背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他脚尖落地,立马朝黑暗深处飞奔而去。跑出去不知多远,也没遇见个障碍,倒是背后灯笼的光亮愈发黯淡,直至消失不见,他陷入了彻头彻尾的黑暗之中。

    吴雪逃得过急,没来得及那桌子上的灯笼,登时悔不当初。因为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物不可视,全貌不可睹。

    到了这里,背后那怪物的声音便已经没了,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吴雪急促的鼻息声,还有如墨漆染的黑暗。这里是哪,路可何方,前面有什么东西,他一概不知。

    他不由得苦笑两声,这般猝不及防的遭遇,无疑是旧事重现。曾经他独自在江底迷宫里游荡,里面同样游荡着巡伺猎物的夜叉鬼。这里呢?这里是不是也有那样的怪物躲藏?

    吴雪想起了夜叉鬼的面貌,忽然感觉和蔼可亲了起来。任何人只要见到了那只门缝里偷窥的眼睛,都会觉得夜叉鬼很可爱的。他想象不到,这世间还有没有一种物种能有那种眼神,说是满含怨恨与阴毒的厉鬼眼神也不为过。

    如此想着,他不经发了个寒颤,重新审视眼前的境况。他走的很慢,手脚不断地在黑暗中试探着,仿佛被夺取双目的盲人,只能与无边无际的黑暗相伴一生。

    可他做不到心如明镜,也没有游天星那双可在黑暗中视物的“冥眼”,纵是武林高手在此,也跟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无异。

    对于光明的认识,向来可以很简单浅显。而对于黑暗,是个所有人都绕不过的迷障。它阒静无声,暗中藏恶,时时会给你甜美的幻觉,让你误以为光明将临。

    有多少江湖好汉,拿的起最沉重最名贵的宝剑,但有多少能从这般深邃的黑暗之中超脱,直至死亡?他们很多带着对光明的渴望死在路上。而更可惜的是,在黑暗之中人们往往注重的是自身的感觉,因为五感受阻,尤其是发现这个世界的眼睛受阻,会给人带来沉重的打击,会令人恐慌,恐慌而绝望。

    可若是光明突现,或许你就会豁然发觉,那扇可以走出迷宫的大门可能一直都在身边。而人们对于“眼睛”的依赖和对“感觉”的重视,导致自我意识过甚放大,殚精竭虑,身心俱疲,最终被贪婪而狡猾的黑暗吞噬。

    在黑暗之中,意识会像是黏稠而宽泛的黑暗一样,想要散布各处,支配着人们的恐惧和想象力。但可怕的永远不是黑暗,而是对于自我的过分肯定和对自己的过分迫害。

    吴雪要做的,就是找到这潜藏在黑暗之中的一扇门。那扇门可能离他咫尺之遥,但是丧失了视力的他,宛若一只无头苍蝇,摸爬滚打,屡试不爽。

    “出口究竟在哪?”吴雪心想。

    他心慌欲狂,只像个孤苦无助的孩童一般。看吧,就算是他,面对黑暗也会束手无策,也会想要哭泣。可他从未停下脚步,也未停止思辨。他一直在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慌,克制着自己疯狂的想象力。

    黑暗之中可能什么都没有,但是纷乱的想象才是击垮人的本因。他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但是只在黑暗之中发出短促的声音,然后便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无法传达到更深处。

    门在哪?出口在哪?背后的光明在哪?

    此刻他无比渺小,无比谦卑。对于黑暗的敬畏,要远比对于光明的渴望更能让人警醒。

    身在光明,心在黑暗者众。

    身在黑暗,心在光明者寥。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或许就会造就怎样的心境。一个人心境是什么样,也或许会因此造就这个世界。

    行动力和动机是关键,是解开困扰这个世界的谜团的钥匙。

    吴雪拥有这把“钥匙”吗?

    他不知道。他只想知道这个黑暗空间的本貌,而不是其中究竟有什么困扰着他的东西。黑暗空间本身对他的吸引力,远远超过了对不知名怪物的恐惧。

    这里真就如同一片虚无的黑暗,深不见底,幽不可测。以至于有这么一瞬间,吴雪弄混了意识与现实。在黑暗之中,意识和现实、时间和空间的边界便会模糊,不再泾渭分明。

    他走了一会儿,便感觉像是徒步了十万八千里,度过了漫漫岁月,无比荒凉,无比漫长。

    这非但没有打倒吴雪,反而愈发坚固了他内心的执念。

    他见过地狱,所以不畏惧黑暗。

    他渴望天堂,所以不畏惧邪魅。

    他坚守本心,所以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哪怕面前的就是黑暗,哪怕面前就是刀山火海。骨子里的倔强和心里的信念,就是明灯,他只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黑、更暗、更疯狂,只希望所有的灯火都熄灭,只希望多有的糟粕都消散在漫漫长夜过后的阳光下,只希望无穷无尽的痛苦如同葎草般缠绕自身。

    他忽然有种“自虐”的快感,只教这淫威更猖更狂的世道,再疯狂一点。因为越疯狂、越险恶的环境,他越是有种快意、有种自在。在此,他可以抛弃一切虚无杂念,只遵循本心的引导,踏足那未曾设想的道路。那条激动人心的道路在哪?始终在他心里。他或许不知道自己为何上路,但始终明白终点在哪。

    他的左手在发痒,他的心也很痒。

    身之浮痒可消止,心之痒却难磨。

    吴雪感觉这里有些气闷,便摘下了左手的手套,却发现了奇异的一幕。

    只见他的左手,散发着紫玉般无瑕的幽光。

第八百九十一章 永世之花,虚无之眼

    那左手无瑕如玉,其间若有乌云烟丝缭绕,散发着如同萤火般的微光。吴雪此刻才发觉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符号。

    那个极为怪异的圆形符号,层层递叠如同花之涡,其中还有一个眼睛。在这紫光之中看起来,那眼睛仿佛是一只阴毒、空无的鬼眼,只是这么一眼,吴雪便觉得不寒而栗。

    “何时多了这个符号?”吴雪喃喃自语道,“这符号又是何寓意?”

    他不明白这符号的来路,正如他不知道这只手是怎么回事一样。这样一只蝶梦口中的“咸猪手”,怎么看都显得极为诡异,不似此间凡物。

    想起蝶梦,这个与秦如梦面貌极为相似的姑娘,吴雪总是不禁苦笑。按照秦如梦的话来说,这个与她极为类似的姑娘,被她带到幽兰谷修行。对于这个世界,吴雪还不太了解。幽兰谷不光对吴雪,对所有人都是一个谜。但是蝶梦去往那个地方也好,起码可以不在这个愈发混乱的江湖受险。吴雪想。他突然对幽兰谷来了兴致,那个任论道口中的人间仙境,自幼时起便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吴雪在黑暗中苦笑两声,喃喃自语道:“此次修行,若是有机会去到幽兰谷的话,真是不虚此行,纵是得不到那武林大会前三甲也好。”

    他还记得跟那个神秘女子之间的约定。

    “你若想让我动动口舌,就去夺得武林大会的前三甲吧,我的要求向来不算太高。”

    可武林大会的前三甲是何等境界之人可得?无一凡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靠努力来填补的。吴雪向来不认为自己有那种悟性,可以领悟某种前辈高人的绝世神功,然后打遍天下无敌手,从此封盟晋主。

    “太难了吗?”那个神秘女子也曾发觉吴雪的犹豫,便哂笑道,“如果前三甲太难的话,头十名也可以的哦……”

    吴雪对着手上的印记发呆,想到这儿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头十名……”吴雪喟叹一声,“自武林大会举办以来,头十名里就没有过江湖散人。就算是被评为实力最差的上一届武林大会,夺得头筹的也传说是江湖上近来兴盛一时的江河帮门人。”

    这事张节陵曾经对他说起过,可他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名字无关紧要,人即是名。如果你在第一轮就被人打趴下,就算是名字取得再美再好,也是徒劳。

    “可照如今之势来看,别说是武林大会的头十名了,我就算是勉强度过第一轮也很难想象。”吴雪心道。

    他被无数迷题困扰,困扰着他的身心,让他疲乏,让他痛苦,让他的行为变得古怪混乱,可迟迟不见一条明路。

    说是修行,吴雪也感觉只是一连串的问题罢了。正如他此刻所面对的现实问题一样,教他找不到出路。

    有一瞬间,吴雪想以自己的左手做灯火,可是这光太过微暗,虽然散发着微光,但是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又好像是在不断吸噬着黑暗,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存在,使其连自身发出的光都无法逃脱。

    吴雪看着自己的手,脚步不停地朝前走去,久久叹了一口气。他无法从这只手上得到任何慰藉,它似若幽云,但是它的存在又是如此真实。那个符号在他手上,也在他心里发着幽光。

    正当他这么想着,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坚同墙面,吴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撞到墙了吗?”吴雪心想。

    他心里燃起了灯火,有一面可以依偎的墙,总比一片空泛的虚无要好。

    这般想着,吴雪便伸手扶墙,准备沿着墙壁一直走,相必总该能找到一条出路。

    可当他将手落在那面“墙”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那面墙,疙疙瘩瘩的,仿佛是一扇大户人家的铜门上面的颗颗圆形浮钉。若是如此,吴雪可能会开心一些。只是那面墙,未免太过粗糙了点,凸凸凹凹的,极为硌手,就算是走在最泥泞的山路,也未必有这样的感觉。

    吴雪又摸了摸,愈发觉得奇怪,心想:“这船里,莫非还有一大块粗糙的山石不成?”

    他拍了拍,摸了摸,只感觉其表面坚硬如铁,敦厚闷实,实按不动。正当他疑虑万千之时,忽见他手按着墙面的上方,骤然亮起了两盏“明灯”。

    吴雪先是一愣,随即冷汗长流。

    定睛细瞧,那一对,哪里是什么明灯,分明就是两只巨大的眼睛!

    吴雪吓得立马朝后疾退,惊出了一身冷汗,鸡皮疙瘩自手里残留的触感蔓延开来。

    他瞪着那两只眼睛,那一双眼睛也在瞪着他。且看这一双眼睛,宽大如笆斗,亮如明灯,中有瞳仁,且骤缩成横条状。

    那一瞬间,吴雪明白了这是一只什么动物的眼睛。

    癞蛤蟆。一只硕大无朋的癞蛤蟆。

    可这里怎么会有癞蛤蟆?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癞蛤蟆?

    吴雪又惊又骇,通体生寒,只是触摸在那癞蛤蟆身上,便感觉如同触摸在一块坚冰之上。

    而从眼睛大小来看,这癞蛤蟆只怕比成年大象还要大。关键是,它们比较喜欢捕食昆虫。

    吴雪不是昆虫,但他忽然感觉自己在它面前与昆虫无异。

    于是他立马拔起腿就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扎进了身后黑暗里,漫无目的地狂奔着。

    他提运内力,脚步飞快,如若腾云驾雾,可当他转过头来看,那癞蛤蟆就又出现在他身后不到两丈的距离!

    那癞蛤蟆蹦跳着,不断朝吴雪身边欺近,吴雪没命地奔跑着。他忽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死胡同。但是他现在无比感谢这里没有尽头。他的脚步若是稍慢一点,只怕就会成为癞蛤蟆的口粮。

    就在此时,只听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破风声!

    那一瞬间,吴雪反应了过来。他忘了这只癞蛤蟆的舌头很长,长到可以离很远就将他卷入口中。

第八百九十二章 蜃灵蟾

    吴雪听那迅捷的破风声,便知是那大蛤蟆吐出了长舌,此若是他慢一慢,只怕便会成为大蛤蟆的口粮。可他并不是苍蝇昆虫,但他的行动力却如恼人的苍蝇蚊子一样矫捷。

    黑暗里,吴雪忽地朝便是一躲,只听那响动沿着身侧擦过。正当他想要连退之际,那舌头忽而一卷,登时将吴雪连腰卷住。

    吴雪失去了平衡,给那大蛤蟆扯向血盆大口里。说时迟,那时快。待他挣扎之时,唯见他左手紫芒激现,那蛤蟆如同受了刺激一般,顿时松开了口,呱呱怪叫了几声,忽地吐出一口劲气。吴雪只闻一阵腥臭味扑面而来,身子顿时失去了平衡,给那劲风吹了出去,连飞出数丈。

    他赶忙爬起身,连想也未细想,便立马拔腿就跑。可这黑暗空间似乎没有尽头,也没有转折,他几乎就像是一道利箭般飞射出去,前面便是一马平川。

    吴雪疑惑万千,心惶惶想:“这分明还是在船上,可为什么没有尽头?纵然是这船再大再阔,也该到头了。”

    可还未弄清头绪,只听后面那大蛤蟆蹦踏地响动又传来,吴雪一咬牙,恨恨地加快脚步。

    他只感觉有些气闷,且不说跟兰儿她们走散,而且又在门缝里瞧见了那骇人的鬼眼,接着便是这大蛤蟆,种种怪异的事物愈发让吴雪觉得诡异。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真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吗?

    这个世界该是什么样?为什么会有那样可怖的眼睛,为什么还会有这样巨大的大蛤蟆?为什么,这个黑暗的空间没有尽头?兰儿她们如何?是不是也遇见了这样的怪物?

    吴雪一时浮想联翩,可他根本无暇去细想,因为那蛤蟆显然是饿久了,送到嘴边的口粮,怎能教他轻易逃了?直穷追不舍,渐渐的,经历了一系列突发事件的吴雪,体力开始不支了。

    他的脚步愈发缓慢,渐渐被那大蛤蟆给追上。忽听一声蛙鸣,如同震雷一般响起,吴雪顿时给震得心神俱荡,本就疲累的身体愈发不济,登时停下了脚步。接着,那大蛤蟆忽地扑去,掀起一阵腥风,如同大山般朝吴雪倾轧下去!

    吴雪顿时心如死灰,他只感觉自己怕是要走到头了。黑暗没有尽头,但所有生命有尽头。生命的尽头是死亡。吴雪忽然想到了死亡,正如自幼时起就笼罩他的无尽阴影那般,死亡一直如影随形,从未断绝。

    一时间,吴雪悲不自已。从他还未遗忘的记忆里,无数的死亡从夹缝里溢出,一个个幽灵哀嚎着纠缠着他。一场大火,冲天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的烈火,无法挽回的悲剧,烧光了吴雪的希望和祈盼。

    这个世界没有奇迹。真正的奇迹除了深藏于心,别无二处。而往往奇迹的爆发,正是死亡的苦痛和阴影带给人无穷无尽的念头。活下去的念头。是什么支持吴雪走到现在?在丢下那些糟粕和苦痛之后,他还剩下什么?他从未想要放弃,正如生命不该就此消亡,而是该如花朵一般绽放出美丽,哪怕只是顷刻之间的浪漫!

    吴雪厉叱一声,想起从前和吴曦一起捉青蛙的经历,遂知那蛤蟆的软肋正是那腹部。此间它正将跳起,吴雪不退反进,忽而直扑出数步,蓦地将身子一横,划身从那蛤蟆腹下窜出。

    只听那大蛤蟆呱呱怪叫了几声,噗通噗通在地上折腾了一阵,原是因腹部受了吴雪贯了内力的几拳重击。

    吴雪喘着粗气,眼睛死盯着那翻滚扭曲的大蛤蟆,忽然,眼前一道电光闪过,往昔的记忆碎片便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他想起了从前跟小叔叔吴曦一同去郊外做青蛙的经历。那时候小叔叔的儿子吴瑞还没死,他们还是愉快幸福的三口之家。吴雪很喜欢小叔叔,也很喜欢这个吴瑞弟弟,而吴曦和吴瑞也很喜欢这个“自来热”的吴雪,于是他们经常一道儿出去游走。

    到了芙蓉城郊外,片片水洼处,久雨夙初晴,只闻得蛙声一片,蓝蓝绿绿数不胜数。见人来,也不惧,只是把那呱呱声叫得再高些。等到吴雪他们把手爪伸向它们,便见他们乖如稚兔,遂得手也。此前那威胁似的聒噪,便顿时歇止了。连挣扎都没挣扎,原本的环境依仗也是阒静无声,唯有远处寥寥几道鸡鸣狗吠。蛙已得手,歇便歇矣。

    吴雪便笑感慨:“这些蛙,看似蓝蓝绿绿,似有毒,实也是个花架子。”

    吴瑞拍掌笑道:“它们只想着争食去了,声音叫得再大,也是无益。”

    吴曦抓着青蛙,笑道:“有句老俚语怎么说来着……嗯……咬人的狗从来不会叫。只会乱叫的狗,也只不过是仗仗主人之势。主人去,夹尾遁矣。”

    闻言,吴雪和吴瑞笑声连天,只把这蓝蓝绿绿的青蛙当成不知好歹的疯狗了。

    这时候,从边上汀丛里蹦出来一只不过指甲盖般大小的青蛙。这是一只吴雪他们从来没见过的蛙类。既然是蛙蛙类,便可捉。

    吴瑞卷起袖子,凝神道:“瞧着我点,待我把这青蛙抓住!”

    可还没等他出手,吴曦便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叱道:“不可!”

    吴雪疑道:“怎么不可?这青蛙忒也好看,待我们抓了回去,给吴月姐姐她们瞧瞧!”

    吴瑞也笑道:“教她们别总嘲笑我们俩长不大!看癞蛤蟆伺候!”

    吴曦苦笑两声,只感慨他们孩童义气,谆谆教导道:“你们且瞧,这青蛙与之绿蛙不同。”

    吴雪看了看,说道:“它们确实不同。无论是体型,还是颜色,都相去甚远。”

    吴曦说道:“这蛙虽小,色虽艳丽美丽,但体含剧毒。”

    吴瑞蹙眉道:“有毒?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青蛙……”

    吴曦笑道:“未见过,不代表它就无害。”

    接着,他蹙眉看着那蛙,喃喃自语道:“奇怪了……这青蛙本不该在此……”

第八百九十三章 蜃灵蟾(其二)

    吴曦喃喃道:“怪了,这种青蛙怎会出现在这里?”

    吴雪问道:“小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吴曦解释道:“这乃是我夏国存在的最小的蛙类,名曰‘浓珠’。体有致命剧毒,触之皮痒痛难忍,轻则生皮疹,重则丧命……碰不得,碰不得……”

    吴雪惊愕道:“如此毒物,怎可留它?!”

    吴瑞也帮衬着哥哥,说道:“我看还是把它们全灭了为好,免得不知它们的人误碰了,伤了性命。”

    吴曦暗暗叹了口气,苦笑道:“这蛙虽有剧毒,但比之绿蛙蓝蛙还要厉害点。”

    吴雪问道:“怎的厉害?”

    吴曦说道:“这浓珠蛙,体型虽是小了些,但口量大得惊人,一次能吃掉比普通青蛙还多的苍蝇蚊子。虽天生有带剧毒,但实为益兽啊……”

    吴瑞拍掌笑道:“看来,我们夏天不受蚊虫之苦,可还得多谢这未曾谋面的浓珠蛙了。”

    三人俱笑矣。可吴曦心却有些惴惴不安。这浓珠蛙,本是生在夏国南部边角的古老雨林里,怎会突然出现在这不该出现的地方?他百思不得其解。吴曦虽想留它一名,可奈何它实在是太过特立独行,而且中原人闻其甚少,为免有无辜人中毒受害,他索性下了狠心,抄起一枚树叶,“嗖”得一声射出。

    吴雪和吴瑞顿时一惊,再一见,那浓珠蛙已经命丧黄泉,绿色汁液溅了开来,顿时池塘内其余绿蛙蓝蛙顿时死于非命。

    吴雪惊讶地说道:“小叔叔说这蛙有益,可为何还是取它性命?”

    吴曦指了指死去的浓珠蛙,面带讥诮地说道:“你们看,我差一点就被这该死的蜃灵蛙骗了!”

    吴瑞疑惑道:“蜃灵蛙?可它不是叫做浓珠蛙吗?”

    吴曦笑道:“你们且看,这蛙虽装作是浓珠蛙的模样,可本质是绿,连血液都已是深绿。”

    吴雪说道:“我知道,普通的青蛙的血都是红的。”

    吴瑞说道:“可这只是绿的,看来真的是深绿到骨子里了。”

    吴曦笑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世上有一种蛙,名叫‘蜃灵’。平常喜欢伪装成其他青蛙的模样,借着别人的皮来吓唬人,实则毒不在此。”

    吴雪抓住要点,忙问道:“那么它毒在何处?”

    吴曦笑道:“它的毒在血液里。如果说浓珠蛙毒在表皮,那这蜃灵蛙可真是毒到骨子里了!”

    吴瑞点点头,对吴雪说道:“怪不得其他蓝蛙绿蛙都被毒死了呢!”

    吴雪笑道:“这留之何益?”

    吴曦笑道:“这蛙百害无一利,留之实为无用。而且它成年后的体型会越来越大……”

    吴瑞惊愕道:“能有多大?”

    吴曦横着手臂,比划了一下,瞪大了双眼,吓唬他们道:“能比成年大象还大,能比鲸鱼都大!说它是最可恶最丑陋的蛙类都不假。”

    吴雪和吴瑞且都不信,只把它当做是吴曦吓唬他们玩的。

    时至今日,吴雪依旧记得那个淫雨霏霏的夏日午后,吴曦小叔叔跟他们详细讲解这“浓珠蛙”与“蜃灵蛙”的区别。

    吴曦强调道:“见这蜃灵蛙,可得远远逃开,不然必会成为它的口粮。”

    吴雪多了个心,问道:“这又是为何?”

    吴曦喟叹道:“这蛙还在幼年,便已经会‘借皮伪己’了,待它们成长到成年,便会离体散发出毒素,稍微靠近它们一点的人,都会产生幻觉。曾经就有古籍记载,命丧其口中者数不胜数。多为中了迷幻毒,疯癫至狂,又或痴憨至傻,若是此般,待毒素消解,便无性命之忧。可这成年的蜃灵蛙,其物食类颇杂,连人都吃,只要一不小心,便就要成为它的盘中餐了。”

    他接着道:“可这蜃灵蛙……”

    吴雪问道:“怎的了?小叔叔可还是有些疑虑?”

    吴曦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这蜃灵蛙……本该灭绝了才对……”

    吴瑞讪笑道:“灭绝?”

    吴雪说道:“可它切切实实出现在于我们眼前……”

    吴曦喟叹道:“蜃灵蛙本该是灭绝了的。最近一次有关它的记载,可还要追溯到前朝的前朝,距今差不多有六百年多了……”

    吴曦疑惑的神情,现如今依旧在吴雪眼前,若不是因突见这巨蛙,恐怕便会随着时间而磨灭掉这些日常琐事。

    可吴雪现在才明白,就算是从前易被忽略的日常琐碎,都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有着异乎寻常的价值。那些美好的记忆,始终是一个人成长的最大助力。靠着满腔怒火和恚恨的成长,始终无利于一个人的心智。

    那日,吴曦将他们抓的青蛙重新丢回去。他们仅仅只是享受抓捕的过程,而非真的想要这些青蛙。把它们留在大自然,比留在人们桌前的玻璃缸里更加有益。这是吴曦对他们说的。

    面对眼前那两盏轮盘般的“明灯”,吴雪只感觉当年的小叔叔吴曦跟他现在所想的相差无几。

    “这个本该灭绝的物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世间?”吴曦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我若不是读过旧书,恐怕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物种存在……”

    吴曦为他开了一个全新的天地,那个天地有他不曾见过的事物。对年幼的他来说,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是有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这也便是为何年幼时的吴雪就扎头于旧书古籍之中的缘故。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眼前那挣扎不断的大蛤蟆,喃喃道:“小叔叔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最小的青蛙乃是浓珠蛙,最大的是蜃灵蛙。那么,这一只该是早已灭绝了的蜃灵蛙了……”

    接着,他刚一凝神,便忽然感觉手臂瘙痒难耐,再一抹,只感到整条手臂上攀满了细小的疙瘩。

    “这就是蜃灵蛙的毒吗……”

    吴雪心间惴惴不安,一时说不上是悲愤还是遗憾。中了这古代蜃灵蛙的剧毒,只怕是内力再强的人,也要就此一命呜呼了。

    就在他这么灰灰想着,忽然感觉左手间紫芒突现,一股巨大的吸扯力涌便全身……

第八百九十四章 蜃灵蟾(其三)

    中了毒的吴雪,一时意识震荡,眼前的亮如明灯的蛙眼,也隐隐约约变得模糊。正在他意识混沌之际,那蜃灵蟾从痛苦之中脱身,恼怒地怪叫一声,便急着朝吴雪扑来。这一扑不要紧,而它更是在身子行进之间忽地吐出了舌头。吴雪头脑昏沉沉的,显然是体毒延发,很快那麻痒的感觉便传遍全身。

    他恨恨咬着牙,且不管毒发是快是慢,稍微一侧身,一伸手直得抱住了那蜃灵蟾的长舌头,以内力贯拳,在那蜃灵蟾舌头上重击了几下。那蜃灵蟾被扯着舌头,嘴里发出“呱呱”地低吼,吴雪一时力起,奋力一搏,直把那蜃灵蟾给甩了出去。

    虽暂且摆脱危机,可他因内力的爆发,加快了血液的循环,那毒素便随之游遍全身。幸好这里没有光,兰儿也不在此处,不然这般全身疙疙瘩瘩的癞蛤蟆模样的吴雪,还有人慕恋吗?若是有面镜子,只怕他自己也已经吓死了。

    他现在犹比癞蛤蟆无异,浑身遍布着细疙瘩,酸麻胀痛之中夹杂着丝丝瘙痒,几乎让他难过得欲仙欲死。可是他不敢去挠。得亏此处不见光,不然读者诸君见了,只怕骇掉胆儿来。

    忽然,他的身体受到了重击,那蜃灵蟾暴跳如雷,呱呱怪叫着便冲撞向吴雪,直把他猛地撞飞了出去,滚落出数丈,这才缓缓停下。

    吴雪倒伏在地,捂着肚子,一口气堵在肺部上不来,他猛一捶胸,顿时噗呲一声吐出一口血花。

    “好……好贼蟾……”

    吴雪连咳了几声,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说来也怪,这么一口鲜血,顿时让他身体轻松了很多,那浑浑噩噩的神识也由此回到了身上。

    正在此时,那蜃灵蟾便又扑向了吴雪。它几番吃疼,终也是学得聪明了起来,也不在吐舌头欲卷吴雪,而是凭靠着浑身铁甲般的表皮冲撞向他。

    吴雪只觉一阵劲风袭来,庞大的威压如同倾倒之峦,大有崩吹之势。他低叱一声,身动如风,犹如移形换影般忽然到了那蜃灵蟾的边上,身子腾起,只手搭伏,翻身到了那蜃灵蟾的背上,厉喝道:“小小贼蛙,吃我一拳!”

    他几乎凝贯了全身内力,庞大的内力冲击在那蜃灵蟾的背上,顿时一股劲浪掀起,那蟾直被扑中折摧,给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而此时吴雪不再给它喘息机会,顿时拳如雨下,一连打出一十八拳,各个皆是暗劲诡谲之拳。

    这套拳法,实也是吴雪独创,但要说到暗劲,乃是他从那本《如梦令》之中所得。那本被他翻烂了的书,早已熟记于心。此番急中用来,也算是手到擒来。

    缘是那书中所述:“暗暗幽波,皎皎河汉月。大河冥磷,渺梦沉幻,月下游人归。”

    吴雪未如蛮牛一般,靠蛮狠地内力压倒性地冲击那蜃灵蟾,而是拳力有所收敛,如绵绵雨般连打一十八下,道道暗劲虽看似软绵,但破坏力十足。

    只这一十八记“幻梦拳”,便把那蜃灵蟾打趴在地,吴雪从上跳下身,连退出数步,冷眼瞧着它。只听那蜃灵蟾呜呜呀呀沉闷地呜咽着,大舌头吐出去老长,汩汩绿汁从中溢出,散发出阵阵酸臭的气味。

    可这并不是恋爱的味道,这味道直让吴雪想吐。

    受了吴雪奋力的“幻梦十八拳”,那蜃灵蟾颓然将死,挣扎一阵,便终是没了生息。

    这个黑暗空间又陷入了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怪异的气味,这种气味就像是麂皮混合着麻葛烧焦的味道,吴雪身受轻伤,此番突然嗅到此味,顿时再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

    口鼻腔里的铁锈味,让他稍稍缓和了些,他捂着肚子,绕过那死去的蜃灵蟾,继续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可他并不知道要往哪儿走,这里昏暗无光,如同混沌初开之界,只是行走在其间,吴雪便感觉丧失了对时间和空间的全部感知,就连他对于他自己本身的感知,也似乎在变淡。或许他已经于黑暗融为一体,早已淡化了身形,抹去了心神。

    走不出多久,吴雪便像是一个竭渴的旅人,一番短暂的意气带来短暂的激昂之后,他的身躯彻底陷入困顿。吴雪的呼吸便开始变轻,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好像一场大梦,他只想要找个枕头好好睡一觉,不再受这神体双重之苦。

    吴雪犹如涸泽之渔,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耐受力。纵然是死,也要死在他深藏于心的理想国里,而不是在这黑暗沉闷之地和一个癞蛤蟆共赴黄泉。

    他握起双拳,犹如一只猛兽,嘴里发出呜咽似的低吼声。你若是不见,几乎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安静而内敛的少年,怎可会爆发出这样震人心魄的低吼!

    吴雪急中生智,想起了《如梦令》之中其中一篇《案牍篇·赘述》。

    此页说的是什么?并不是什么直白实用的解毒内功,而是一篇冗杂繁复的心理自白罢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濒死之境,突然想起这篇杂文来?原来,他只是不想死得太难看。读着什么,任何什么,都可以让他心无遗憾地死。

    好一个迂腐的旧书生!

    吴雪已经倒在了地上,眼前是茫茫无边的黑暗,可是透过这片黑暗,似乎有着些许光亮。它们游动在绵密连贯的江流上,仿佛是明月当空,撒下一碧万顷的月华。

    他就漂浮在这样的暗之河上,不断接受波流洗礼,沉浮与共,携一袖明月光,颓颓坠升。

    吴雪有种感觉,若是死亡有这般的甜蜜,那倒感觉还不错。只是对黑暗和深渊的恐惧,像是洪水猛兽般吞噬着他的神经。他几乎无法呼吸,仅仅只是这么想着,便开始想要挣扎,想要竭尽全力地呼吸。

    这个世界需要光,这个世界需要一把斧钺,劈开鸿蒙。这个世界需要鸟语花香,而不是黑暗空虚的疆野。

    他需要呼吸,想要呼吸,求生的希望却被蛮横与傲慢压着喉咙。他渴切地呼唤着。

    那一缕从未有过的明月光。

第八百九十五章 明月光

    明月光不在吴雪所面对的世界,而是在他心里,也在距此千里之外的一个人的眼眸里。或许,每个习惯在夜晚遥望星空的人,心里都有着一轮不曾落下的明月。

    秦如梦茫茫望着夜空的明月,眼波脉脉含情,如若流水。久之,她忽然暗暗叹了口气。

    又到了夜晚,无数个类似的夜晚。

    也许每个夜晚有每个夜晚的独特之处,但心中念想却未曾不同。

    过了多久?今夕何夕?她来到幽兰谷也有些时日,可怎也静不下心来。因为她的心,早已经跟一个人紧紧连在了一起。

    恐怕除了死,便再也分不开了。可她并不畏惧死亡,从她出生以来,死亡的阴影便伴随着她。先是母亲的突然离世,后又经历了一系列武林各派对如梦教中人的清洗,她早已经看惯了死亡。

    秦如梦有时候会觉得,像自己这样心灰意冷,随时都带着死亡念头的女孩子,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像她这般年纪,正值青春年华,岂不是最美的时候?她们应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争取自己想要争取的,享受着日光与星夜,拢一袖清风,携一剪明月,跟自己所爱之人互诉衷肠。而不是像她这般,独倚寒楼,寥对明月,心儿却似秋水般寒凉。

    这幽兰谷当属天下之练气圣地,此处地理独特,环境清幽,拥古今之月华宝露,积寰宇之精华灵气,纵使她什么都不做,体内的寒毒便好像稍稍消解了几分。

    可她静不下心来。她无心去施功祛除寒毒,更无心去凝神练气,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想,可却偏偏要什么都去想一想。

    此楼位居高险,两山排闼,山脊交汇,正是坐落此处。这高楼四面群山万壑,险要纵横,高低起伏,而此处正当是两山相交之处,峰高围翠,清波频频迭起。

    跟这群山万壑比起来,人简直不值一提。秦如梦身处其间,便仿佛是一只鸟迷失在了密林里。她的心也被困在此间。清湖翠峦不通人情意,只顾峥峥闹盛夏。虫鸣叠起,惊鸟啁啾,忽而从楼脚之林中飞出一群鸟,披着月光,往山下疾掠而去。

    秦如梦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犹如猫儿一般。这只猫,可是一只会捉弄人的猫。可秦如梦偏偏不中她的计,佯装不知,只是暗暗喟叹,唇舌未启,一句哀情伤婉之词便随口而出。

    且听那猫儿,身手极为矫捷,如风如雨般翩跹而至。刚一想从背后吓一吓兀自伤感的秦如梦,却见秦如梦忽地轻扭小腰肢,便如落花般躲了去,反过手来抓住了那猫儿的腰!

    那鬼祟的猫儿不是仙儿娘娘,又更是何人?她稍有不慎,便给秦如梦双手擒住了两腰,登时情难自已,娇痒着嗔笑道:“坏姑娘,你早知道了!”

    秦如梦双目微藐,戏谑道:“知道什么?”

    说着,她手间的力道便又携杂了几分暗劲,直如根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挑逗着仙儿娘娘腰间痒痒肉一般。

    仙儿娘娘登时娇呼不止,那又笑又嗔的矛盾模样,直教秦如梦想要欺负她的坏心思更甚更浓。

    “你知道我来,却装作不知!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仙儿娘娘忽地双掌横推,便直抓向秦如梦前心。这么一来,秦如梦登时惊慌失措,赶忙松开了手,缩身朝后急急掠去,娇嗔道:“你才坏,你才坏!手都不老实!”

    闻言,仙儿娘娘娇笑不止,只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怎的,突然诗情大发,心必有诡!想到了谁,快说!”

    秦如梦娇笑道:“我当然是心心念念着仙儿姐姐了!你突然到来,我可是开心得很啊!”

    仙儿娘娘笑道:“你若是心里有你的姐姐,便不会再此暗暗生郁,劳烦我多跑一趟。时候不早了,这就快跟我回去,早早歇息吧。”

    秦如梦忽然迈开莲步,径直跑了过去,扑进仙儿娘娘的怀抱。此刻她才像是小猫,一只祈求怜爱的小猫。

    仙儿娘娘笑道:“怎么,对仙儿娘娘情浓至此?”

    可秦如梦却未答话,只是闷着头埋在她怀里,似有万般委屈,万般怨恨。

    仙儿娘娘发觉异样,便拉着她坐了下来,抚摸着她垂散在后背上的浓密青丝,柔声问道:“你又是在想他了?”

    秦如梦摇摇头,闷闷道:“不是,才没有想他。”

    仙儿娘娘摇摇头,苦笑道:“那就是在想了……”

    她感觉自己外面只穿着薄纱轻衣的心口处,多了些许湿润的温热。秦如梦在她怀里轻轻啜泣着,泪水濡湿了她的衣服。

    仙儿娘娘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你既已知这段情路如此坎坷,为何还要让自己深陷其中?”

    秦如梦忽而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仙儿娘娘,又将脸靠在她的肩头,幽幽道:“正是因为心有不甘,所以痴心无悔。世事多变,梦儿只此寸心,永世不变。”

    仙儿娘娘微微有些惊愕,像她这般深厚执着的念想,如今可不多见了。像火一样,熊熊燃烧。像水一样,刀斩不断。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既无法放下此情,又故作疏远,只教酸楚自己品尝,又是何苦?”

    秦如梦又抬起头,她鬓间的碎发黏在湿漉漉的脸边,怔怔地看着眉头紧蹙的仙儿娘娘,说道:“我就是喜欢虐待我自己。”

    闻言,仙儿娘娘极为惊愕,双眼圆睁,不解地看着秦如梦。今夜这个悲哀而执拗的姑娘,让她再一次认识了未曾谋面的秦如梦。

    “你……你……”

    仙儿娘娘已经语无伦次了。她不知怎么说才好。她忽然发觉,自己对这个姑娘一点也不了解。如果她不想说,你怎么也弄不清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良久,她才哀哀喟叹道:“不知怎么说你了……像个自虐狂……”

    秦如梦歪着脑袋,面孔却如稚嫩的小丫头般无邪,似是不解道:“仙儿娘娘这是何意?”

    这一幕,她像极了伪装的蝶梦。她究竟是蝶梦,还是秦如梦?还是说,这些复杂的一面,都是她?

    仙儿娘娘见她犹如变脸,那悲戚戚的神情,忽然转变成了纯真稚嫩小丫头的模样,顿时暗暗咋舌。

    接着,秦如梦忽然噗呲一笑,面色又是蓦地一变,双臂搂着仙儿娘娘的脖子,双目狡黠地瞧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不是像……我就是个自虐狂……还没遇见他开始,我就是这样。我自始至终都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自虐狂!”

第八百九十六章 明月光(其二)

    如絮之语轻绕仙儿娘娘耳畔,秦如梦吐气如兰,狡黠魅猾的脸庞浮现在朦胧的月光下,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还噙着些许泪痕。

    仙儿娘娘只惊愕万分,怔怔地瞧着她,不知是被她惊人之语所骇,还是被她那多感善变的神情而蛊惑。

    看着仙儿娘娘呆怔的模样,秦如梦忽而噗呲一笑,又忽而乖巧玲珑地将脸靠在仙儿娘娘怀里,柔声道:“仙儿姐姐可是被梦儿吓到了?”

    仙儿娘娘暗暗叹了口气,颔首觑着怀里柔若无骨的姑娘,刚才那一副魅猾狂狷的神色又到哪去了?一个人要是想要琢磨透她的心思,只怕去想一想比较实在的东西。因为她内心的真实,恐怕就未对任何人展示过。

    她可以是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也可以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傲然挺立的贵公子。更甚者,她拥有全天下所有人的脸和心思,所以她可以随意转换。可是在这纷繁复杂的面孔背后,究竟是一颗怎样的心?

    仙儿娘娘不明白,尽管她们已经相识久矣,可她始终有种感觉,秦如梦已经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对秦如梦知之甚少。正如此刻,她似乎拿捏稳了仙儿娘娘的心思,料想她必会施以温柔,就像个贪恋怀抱的小猫一般,乖巧可爱地在她怀里磨蹭着。

    仙儿娘娘看着秦如梦,终也是不忍推开她,反手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幽幽道:“你这坏丫头……”

    秦如梦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仙儿娘娘又恨恨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丫头!”

    秦如梦轻声道:“梦儿确实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仙儿娘娘归拢着她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可你也是傻到劲的坏丫头……”

    秦如梦都承认,梦呓般道:“梦儿不光很坏,也很傻……”

    仙儿娘娘喟叹道:“真是的,真搞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有时候,觉得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聪明,也没有人拥有你这样的花容月貌,可你偏偏是个自大到极点,又自卑到极点的傻丫头!你原本会有个比其他人更美好的人生,可你却偏偏选择最艰难的一条路,终日与悲戚和孤苦相伴……”

    秦如梦搂着仙儿娘娘的腰肢,在她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究竟是我太复杂了,还是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呢……”

    这个世界向来不简单,秦如梦始终这么认为。如果她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那么她可能成为一个活泼而美貌的小姑娘。可她不能,因为她偏偏是秦如梦。仰观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的秦如梦。

    不知何时,那简单而纯粹的自己消失不见了,开始变得内敛而沉静,变得狡猾而乖张。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连笑容也掺杂了阴影?她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着这般自虐般的执着,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是执念?是信仰?还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名叫秦如梦的姑娘的本真?

    没人能搞明白。她成了无数人的美梦,可她自己的梦却凄凉万古。

    此般娇病魅态,直教人看了心生悲怜,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仙儿娘娘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完全可以不考虑那些烦心事,跟姐姐在幽兰谷,难道不好吗?”

    秦如梦笑道:“跟仙儿姐姐在这仙境般的幽兰谷,自是再好不过了。”

    仙儿娘娘说道:“可你的心偏偏不在此处。”

    秦如梦娇笑道:“奇怪,我的心飞到哪儿了?心儿,心儿,找你不见……”

    看她这副玲珑纯稚之态,仙儿娘娘不禁一笑,说道:“依我看,梦儿并不是真的傻,只不过是在装傻!你的心比所有人都明静着呢!”

    秦如梦娇笑道:“还是仙儿姐姐更懂梦儿。我若是男子,可得找一个仙儿姐姐这样的知心小娘子当媳妇。”

    仙儿娘娘脸上微热,将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掸开,嗔怪道:“你这狡猾的小狐狸,我可缠你不过!”

    秦如梦笑瞧着她的脸色,只见仙儿娘娘微微颔首侧目,无不是羞赧娇媚之色,如此一来,秦如梦便又开怀地笑了起来。

    “坏丫头,坏丫头!”仙儿娘娘恨恨道,“风若无意,何故绕帘?”

    秦如梦笑道:“仙儿姐姐说梦儿傻梦儿坏,可我觉得姐姐才是真的傻真的坏!”

    仙儿娘娘恨恨道:“我不跟你说话了。”

    秦如梦拉过她的手,笑道:“可千万不要!若是那样,梦儿可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仙儿娘娘笑道:“在你心里,我难道就只是个能说话的人吗?”

    秦如梦笑道:“怎么能?仙儿姐姐在梦儿心里,那可是一顶一的重要。”

    仙儿娘娘说道:“你油嘴滑舌,我可说不过你。”

    秦如梦笑道:“我可是实话实说,从未有半句假话。不信你听……”

    “听什么?”仙儿娘娘疑惑道。

    秦如梦笑道:“听我的心跳声,它可是在说着呢,说仙儿姐姐可是个大美人,男人见了不愿走,女人见了自惭形容。可要说起仙儿姐姐的蕙质兰心,那容貌又不值一提!”

    一番甜言蜜语下来,仙儿娘娘已经被她的口蜜唇剑逗弄得心花怒放,桃羞李赧之意,愈发浓烈。

    仙儿娘娘扬手欲打,笑嗔道:“你可比那风流浪荡子还要会甜言蜜语!”

    秦如梦天真地笑道:“梦儿明明说的可是实话,姐姐却拿我跟那些不忠不贞之徒相提并论,折煞我也!”

    仙儿娘娘一时语塞,面对这般八面玲珑的秦如梦,她总是败落下风。她此刻的感觉,或许和吴雪面对秦如梦的感觉是一样的。她仿佛是一个洞悉人心的妖精,精灵古怪,玩弄人心,却又让人不忍责骂。

    纵是秦如梦口蜜腹剑,陷于这般甜美迷梦之中的仙儿娘娘,恐怕也不会有任何反抗,心甘情愿落入圈套。

    仙儿娘娘忽然明白,为何天底下有这么多为情所伤的人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远隔千里的疼痛

    所谓情感圈套,不过是怀疑之中带着侥幸的甜蜜,来麻木骗过自己,心甘情愿跳入其中。而脱离者,永远都只是冷眼侧目,心怀高傲地揣测他人心意。青春不识情滋味,敢把尘褪换新机。待真到了嘴边,却又只感觉又酸又甜,后味不详。那兜兜转转、横亘连贯、时断时续的牵扯,直教人觉得愁肠百结、缠绵悱恻。

    可真是这样吗?

    仙儿娘娘有些疑惑,但是秦如梦从来不觉得疑惑。她的答案始终就在她心中,未曾犹豫,可为什么坚决背后却是如此心痛的感觉?

    她始终不信邪,尽管她很邪,但是她始终相信,那颗早已萌芽在心田的种子,还未等到它的春天。

    秦如梦忽然又没有那么悲伤了。她的情绪始终变幻莫测,正如她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一样。

    仙儿娘娘只感觉自己快要给这个小丫头给弄昏头脑了。你且看她,惜颜酥雨搅红泥,新月出峰天又明。此前那悲悲戚戚的可怜模样,转而又变得极为自信沉着。

    秦如梦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一如往常那般魅猾狡黠,像是一只可以洞穿人心的狡猾老狐狸,又像是一个款款撩人的红粉小酥妖。

    她就是是哪样?仙儿娘娘忽然有些失笑,诧异地瞧着她,只是在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原状。

    “你……你又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如梦站起身,衣袖一摆,目光沉稳而狡黠,笑望着天上一轮明月,红唇微微开阖,淡淡道:“我秦如梦认定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一样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仙儿娘娘怔怔道:“确实如此……”

    秦如梦蓦然回首,魅猾地笑着,淡淡道:“从前是,现在更是。我想要任何东西,我总有办法能得到。”

    仙儿娘娘轻喟道:“如果……得不到呢?”

    秦如梦娇笑道:“梦儿对情如此坚贞,他又怎能负我?”

    仙儿娘娘神情黯然,幽幽道:“男人对女人向来情不自已,一点甜头,就把他魂都勾没了。”

    秦如梦冷哼两声,藐了藐一双寒芒乍现的妙目,说道:“他不敢的。”

    仙儿娘娘只感觉她小孩子气突然又犯了。人心之复杂,情感之波折,又岂是一厢情愿所能完美的?

    仙儿娘娘笑道:“若是他敢呢?”

    秦如梦倔强道:“他不敢。”

    仙儿娘娘苦笑道:“假如……据我所知,他身边可是有两个比较麻烦的女孩子。没有人能抵挡成天在自己眼前绕来绕去的诱惑,他若是情难自已,你要怎么办?”

    秦如梦忽然咯咯娇笑起来。吴雪是不是情难自已她不知道,但是她已经情不自已了。她捧腹而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仙儿娘娘微微歪着脑袋,似略有疑惑地瞧着她,好像很期待她的回答。

    秦如梦娇笑道:“他?他不行。”

    仙儿娘娘顿时脸上一热,轻轻啐了一声,恨恨道:“你这小丫头,又开始胡言乱语!”

    秦如梦微微一怔,说道:“他确实不行啊……”

    仙儿娘娘说道:“哪里不行?”

    秦如梦收敛了笑意,双手交叠在身后,轻轻踱着步子,像个深陷甜蜜恋情之中的女孩子,就连笑容都难伪装。良久,她好像才从这等春意之中苏醒,看向仙儿娘娘,忽而笑吟吟地扑向她的怀抱。

    仙儿娘娘从来不忍心推开她,无论是她祈求怜爱,还是撒娇打滚,都忍不住想要细心对待。

    “我看呀,你不光又傻又笨,而且还有点疯。”仙儿娘娘娇笑道。

    秦如梦咯咯娇笑起来,说道:“在这种江湖上活着,还觉得开心的,恐怕才是真的疯了。好在我不开心。”

    仙儿娘娘不禁咋舌。想要搞清秦如梦的思路,没一点反应力可不行,正常人恐怕都不行。她忽然明白过来,秦如梦所说的“不行”,究竟是何意义。

    秦如梦幽幽道:“他绝对是这世界最傻最笨的人了……在这样良心被狗吃的世道上,还有几个人真的对他好呢?”

    仙儿娘娘喟叹道:“多情总被无情恼。可他也并非真无情。那日他来我群仙林寻你,我就看出来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是他无法确定。恐怕他现在怀疑自己和过去吧……”

    接着,她话锋一转,轻轻地在秦如梦后背上一拍,嗔怪道:“他被你施禁术封了魂魄,无头苍蝇般闹出那样的大事。唉,他傻愣愣的不知情,你也不说白,这可真是矛盾……”

    秦如梦靠在她怀里,目光幽幽地望着群山间的明月,喃喃道:“我可以把我心里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他,唯独这件事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仙儿娘娘闻言不禁蹙眉。恐怕天底下只有她会这样,把所有负担由一人包揽。她知道秦如梦所面对的,其中凶险与险恶,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这大山般的重担,任是一个人都无法全部承受。

    可是她竟然独自担待了。她什么事都喜欢一肩挑。这究竟是她太过溺爱雪容弟弟了,还是她保护欲过度?

    仙儿娘娘有些隐忧,说道:“可是你把他所有的事情全部一肩挑,可能反而会害了他……”

    秦如梦笑道:“姐姐可是害怕他成为一个过度依赖我的小孩子?”

    仙儿娘娘嗔怪道:“你也知道!一个男孩子若是不经历挫折,可是会成为一个哭啼啼的娘娘腔的!”

    闻言,秦如梦却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像是一只坏猫般在她怀里磨蹭着。

    “你还笑!你是想毁了他,还是想连带着毁了自己?”

    仙儿娘娘佯嗔着,轻轻抬掌欲打下去,可是秦如梦却傲然地扬起脸,又狡猾又镇定地看着她。这样,仙儿娘娘又下不去手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怜爱似地抚摸着她的脸。

    秦如梦噗呲一笑,说道:“这点仙儿姐姐就放心吧,他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只会被外人认为是傻子,可却是骗不过我的。他心里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的。我自然不会替他包办一切,有些谜题还得等他自己去解开……”

    仙儿娘娘目光询问着她,她可不知道这个坏丫头又想出来什么歪点子。

    秦如梦竖起一根手指,悠然一笑,说道:“你看啊……下一年秋天,就要举办武林大会了。我让他去参加了。”

    仙儿娘娘不禁苦笑,说道:“那种地方,既决高下,也决生死,你不怕他那可爱的小鼻子被人打歪了?”

    秦如梦咯咯娇笑道:“他想要承担起一切,却连这点考验都撑不住,那看来我真的没有必要告诉他了,让他就这么傻愣愣地活下去不好吗?”

    仙儿娘娘看她神情似有猫腻,便笑道:“不会这么简单吧?”

    “当然……不会。”秦如梦笑道,“我不光要让他参加,还得夺得头十名。”

    仙儿娘娘微微一怔,愕然道:“你真不怕他被人捶死?”

    秦如梦又癫癫而笑,说道:“他若真被人捶死了,那我也只好跟着他一块死了。毕竟那件事我也快担不住了,上面知道是早晚的事……”

    仙儿娘娘嗔怪道:“你这疯丫头!”

    秦如梦笑道:“头十名,不算什么了。原本我想要他进入前三甲的,后来考虑了一下,觉得前十名也可以。毕竟进入武林大会百名以内的高手,都会被全天下人尊重,会在江湖上留下浓重一笔。就算是过了百代,也还是会有他们的传说。嗯……就像我母亲,还有我那倒霉老爹。”

    说着,她不禁开怀一笑,似乎已经想到了被无数江湖人尊敬的武林盟主雪公子了。

    仙儿娘娘苦笑道:“前三名,估计他会死无全尸……”

    秦如梦喃喃道:“雪容……雪容……雪公子啊,你什么时候能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把从前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呢……”

    月光无声,似丝似带。群山环静,众生方歇。夜也已经深了。秦如梦的脸庞沉浸在这等温柔的夜色之中,憧憬之中多了几分坚定。

    她为自己说,她并不是在为吴雪包办一切,而只是考验他,也是在考验自己。她很想知道,一个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大。

    只这时,秦如梦愀然色变,忽然感觉心口一阵抽痛,她捂着心口,顿时难过得蜷缩起身子……

第八百九十八章 心之桥

    见秦如梦突然这般模样,仙儿娘娘以为她又是突发奇想,开始使坏耍宝。可她却见秦如梦痛苦地捂着心口,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脸上也沁出来了一层细汗,唇色惨淡,微微张启,可却再难开口言语。仙儿娘娘神色愀然,立马飞踱过去。只此一步,便犹如白兰盛开,香风四溢。见这状况,她以为是秦如梦的寒毒又突然发作,便凝气于指尖,分别在她身上几处要穴一点,暂且封闭了寒毒的蔓延。

    秦如梦这寒毒尤为特别。她先天至阴寒体,身子本就不好,尤更易受外界影响。天寒脚似冰,盛夏酮体凉,便是如此。她又因为功法之故,更是加剧了体寒之症。而她与吴雪定下的那种上古契约,本就是一类邪门禁术。可她偏偏敢在不确定后果,便贸然施展。仙儿娘娘只暗暗叹了口气,以气御力,为其凝滞的内力重新疏导。这邪术的阴影,无疑是秦如梦的最大隐患。在它的无时无刻的作用下,秦如梦仿佛是一朵不堪摧折的小花,风雨难耐。此秦如梦又寒毒突发,仙儿娘娘只是作为一个外人,便能感觉到她欲死还生的悲苦。每到这种寒毒发作发作之时,总是会顺着她的内力蔓延全身,若是无外力疏导,必然会滞连经脉,纵是不死,也得饱受百般煎熬。

    可令人惊愕的是,秦如梦紧紧咬着牙,脸上竟然浮现一丝惨烈凄绝的笑,嘴里碎碎念,说道:“好……好……好,来的好……哈哈,哈哈,我就喜欢极致的痛苦……”

    仙儿娘娘眉头紧蹙,嗔怪道:“你还笑!快稳住内息。”

    秦如梦身子几乎难以自已,她紧紧蜷缩着,身上流着虚汗,嘴巴里急急吐着凉气,鬓发散乱,腻连玉津。可她竟如濒死的妖魅一般,不断发出摄人心魄的笑声。

    仙儿娘娘暗叹一声,无奈地一把提起秦如梦,顷刻之间掌诀如兰,轻喝一声,硬生生吸扯着秦如梦的后背,稳定住她的身形。

    “你这磨人精!”仙儿娘娘嗔怪道。

    “哼哼哼……”秦如梦依旧笑着,“我就是个磨人精,磨死人不偿命!”

    见她这般痴疯之态,仙儿娘娘不禁叹了口气,双掌在她后心一拍,秦如梦顿时笑不出来了。

    “呜……”

    秦如梦闷闷一哼,顿时吐出一口污血。且看那血,落地成霜,寒烟弥漫。

    好厉害的寒毒!

    仙儿娘娘只感觉秦如梦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已经不堪摧残,可她偏偏是个死心眼。一个极度自我,又极度无我的死心眼。

    见逼出污血,仙儿娘娘双手忽地一展旋,秦如梦直被掉转了身子,面朝着她。

    仙儿娘娘恨恨道:“你这磨人精!”

    说着,便是双指成诀,点在了秦如梦的眉间。

    过不多久,她便收势敛力,又忽地分别在她双肩、小腹处点了几点,嘴里又恨恨道:“你这自私、自大、又极度自我的笨蛋!简直无药可救!”

    她缓缓收敛内力,秦如梦已经缓和了许多,正神色惨淡地笑望着她。

    “可你为什么要救我?”

    仙儿娘娘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就算是小猫小狗,我也会救的……”

    秦如梦咯咯一笑,说道:“那在仙儿姐姐眼里,梦儿是小猫呢,还是小狗呢?”

    仙儿娘娘脸上一热,恨恨道:“你个……你个……”

    秦如梦眯了眯眼,笑道:“我……?”

    仙儿娘娘龃龉一阵,终也是无奈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身体的状况,你应该很清楚吧?”

    秦如梦置若罔闻,笑道:“哎呦,我有点头晕……”

    说着,她忽地面色一变,真就如晕厥一般,颓颓倒下,将头轻轻枕在她腿上,又笑了起来。

    仙儿娘娘替她归拢了一下头发,无比悲哀地说道:“你……你就不能直面一下自己的安危吗?”

    秦如梦笑道:“我向来是勇敢直面一切的。”

    仙儿娘娘叹道:“可你……唉……”

    她没有忍心说出口,秦如梦的身体状况是什么样,她自然是再了解不过。

    忍着痛苦的笑,才更令人动容,令人心碎。

    面对痛苦,可秦如梦偏偏不表现出痛苦,她偏偏要笑,笑得很轻松,笑得很愉快,好像悲苦与病痛跟这个女孩子向来无关一样。

    你若是见了这样的笑,一定也会情不自禁就被感染。她只表露给你她心里的美好,却从来不诉说深藏的忧郁。

    仙儿娘娘也被感染了,可是她无法忘却她痛苦时的模样。她伸手轻轻抚摸着秦如梦的头发,幽幽道:“若是没了你这好妹妹,姐姐恐怕会孤单很多……”

    秦如梦笑道:“可惜这个好妹妹是个磨人精,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仙儿娘娘喟叹道:“就算是一个磨人精、大笨蛋的妹妹,姐姐也是心有怜惜的……”

    秦如梦静静地看着她,她枕在仙儿娘娘的腿上,也伸出手放在了她有些恍惚的脸上,轻声道:“太好了……”

    仙儿娘娘顿时流下了泪,滴落在秦如梦的手指上,恨恨道:“好什么?你都快没命了!”

    秦如梦脸上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说道:“有仙儿姐姐在,难道不好吗?”

    仙儿娘娘微微一怔,不禁苦笑,可笑着笑着眼泪愈发泛滥,最后竟然失声痛哭。

    见状,秦如梦坐起身子,轻轻将她搂起,贴在她耳边说道:“仙儿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悲欢离合,我早已经看淡了。姐姐常说‘身在江湖,心不由己。’可我始终明白自己的内心,也从来不曾动摇过。”

    仙儿娘娘挣脱她的怀抱,直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哪怕是死?”

    秦如梦轻声道:“哪怕是死。”

    她这么一说,仙儿娘娘顿时噗呲一笑,眼泪却汹涌泛滥。秦如梦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开那将我与他连接的禁术。到那时,梦儿若是不幸身殒,姐姐不要为我悲伤,也不要去憎恨他……这些都跟他无关的。”

第八百九十九章 带上一只蝴蝶

    秦如梦看向山间小楼外的明月,皎洁的月华倾洒在她的脸上,浮现朦胧的五官和洁白修长的脖颈,仿佛一个残破的梦境。虽美好,但不久矣。

    “这些都不怪他的……全是我自作主张,反倒连累了他……”

    仙儿娘娘笑了笑,说道:“你怎知我会怪他?”

    秦如梦回首一笑,眼睛里泛着朦胧的光芒,说道:“因为你总是觉得是他连累了我,害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是吧?”

    仙儿娘娘默不作声。她心里想什么都逃不过秦如梦的眼睛。她虽然没有游天星那样的“冥眼”,但是她那狡猾而明媚的双眸,足以洞穿黑暗,直达光明。

    可她身处黑暗深渊,为何会有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因为她心里有难以掩藏的明媚,不会随外物而改变。

    秦如梦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些其实怪不得他的,我若不是从前缠着他定下那契约,现在又怎会让他和我一道饱受寒毒之苦?”

    仙儿娘娘看着她,忽然说道:“可这次却是因为他。”

    秦如梦微微一怔,像是诡计被戳穿的骗子,局促不安地瞥开眼睛。

    仙儿娘娘暗暗叹了口气,目有恻隐地瞧着秦如梦,幽幽道:“你心里想什么,不用那种邪术我也知道。你跟他的连接虽然算是双赢,但你很清楚,时时掌握他的动向和情况,才能更好地保护他周全。若是我猜的不错,他的内功之所以会这么突飞猛进,完全是因为你在背后偷偷助力吧?”

    秦如梦笑吟吟地瞧着仙儿娘娘,良久开口道:“果然瞒不过姐姐……”

    仙儿娘娘喟叹道:“你身体本就饱受寒毒折磨,若还是不断用自己的内力为他开道,自己早晚会被寒毒消磨到死的……”

    秦如梦只淡淡一笑,说道:“就算不帮助他,我也还是会死的。”

    仙儿娘娘一时怒起,轻叱道:“可你却要孤独寻死,做一个到死都没有人知道的冤死鬼!”她暗暗叹了口气,看着秦如梦那般的笑靥,火气不知不觉间又消散了,“他不知道,其实是你在背后暗暗帮助他,你若死了,他会不会知道?会不会怜惜你一分?”

    秦如梦却悠然一笑,说道:“他知道的……他一直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敢确定……他现在还对自己心存怀疑。”

    吴雪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睁开眼睛,已经不知道过了多时,黑暗已经剥夺了他的时间和感知力。他并不需要凝望四周,便可以看穿黑暗。因为他就身处在黑暗里。脑袋里,似乎还残留着许多问题,让他联想到海水、焦糖、青涩柿子、风车,还有玉兰花香。那种神秘的玉兰花的香味。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嗅觉在黑暗里也开始出现问题。可是他始终能感觉得到,鼻尖那若有若无的清幽香味,这香味就连口腔里也有。他好像被玉兰花包围,或是刚从一个充满玉兰花的梦境里苏醒过来,那里的一切都还弥留在他记忆里,在他身边。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自己泛着紫光的左手,喃喃道:“这次又是被那人救了……可是她究竟为何要救我呢?”

    他们似乎是一种“共生”关系,她的痛苦他全都品尝了一遍,而他的痛苦她也为之分担了。吴雪很明白,若是没有她背后的帮助,凭借他自己,是绝对不能再次从蜃灵蟾的毒中苏醒的。可那一切都不是幻觉。绝不是。

    绝不是……

    那朦胧的印象,残破的身影,美好又忧伤的记忆,究竟来自何方?

    吴雪感觉头疼欲裂,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而这种感觉,之前他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就在他被关到牢笼里的时候。

    他的左手在微微颤抖,他感到难以呼吸,这个完美的世界里,秩序和真理在不断崩塌,被曲解,两个并不相通的世界,忽然开启了一扇大门。

    吴雪从未像此刻这么坚定过,他自信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秦如梦凭栏远眺,夜空明月,万千星辰,她眼睛里闪着光芒,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一首奇怪的歌谣。

    “曲向……黑洞……虚无……请君带上一只蝴蝶……漫漫长夜……且相随。”

    仙儿娘娘从背后看着她,倾听着秦如梦的碎碎念,只以为她是一时兴起,不免要歌咏一曲。可是接下来她便看到了令她惊奇的一幕。

    随着秦如梦浅淡的歌声,自她周身忽然盘旋飞起无数蝴蝶。那些蝴蝶通体斑斓,莹莹闪闪,振翅之间,仿佛浮动着这个宇宙中最神秘的光。在这个幽暗的夜间看去,便好像是一个永恒不变的梦境,色彩斑斓,喜忧参半。

    可秦如梦心里唯有的祈愿,已经传达到了他身边。漫漫兮长夜,永世兮银河。折叠而充满诗意的时空,君且带上一只蝴蝶,深入黑暗,直达彼岸。

    “幻海花蝶……”

    仙儿娘娘怔怔地凝望着,只见那些蝴蝶盘旋飞舞,良久,其中一只忽而飞向远方,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待她一眨眼睛,那些蝴蝶便悄然无踪影,仿佛真如一个绚烂梦幻之境。

    她说道:“你的幻术真的高明,有时候我也分不清,这些蝴蝶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如梦回过头,神秘地笑道:“蝴蝶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已经开始挥动翅膀,掀起波澜了……”

    漫漫长夜,唯蝶相随。吴雪能感受到那一只蝴蝶的存在。他轻轻伸出了左手,静心闭上双眸,黑暗中一只泛着神秘光彩的蝴蝶绕身而飞,微微掀起阵阵香风波澜。

    深入黑暗,直达彼岸。吴雪好似穿过支离破碎的时空,越过了记忆的沼泽地,冲破了黑暗的囚笼,往昔一幕幕在眼前展现。可是都那么模糊不清,蒙着一层雾气。正当他好像要想起什么,忽然眼前光景骤变,他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个灯笼。

    那是他逃跑之前,遗留在房间内的灯笼。烛火还未熄灭。他茫然地环视着这间屋子,分明还是那间屋子。

    那么他刚才到了哪?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他看到一只泛着荧光的蝴蝶,振翅翩飞,不断挥发着神秘的香味。

第九百章 昏房里的蝴蝶

    这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吴雪依旧身处当时他躲避怪声的房间。这一处压抑狭窄的空间,灯笼的幽光布满四墙,黑黢黢的影子映射在上面,仿佛是一只扭曲变形的蝼蛄。

    门呢,门已经开了。这间屋子仿佛是一个毫不设防的牢笼,非但没有让吴雪觉得自由,而是感受到了危险。原来有时候,牢笼既是自由。

    吴雪忌惮地瞧着着那门,生怕有什么东西等他不注意时跳出来。可等了一会儿,什么东西都没出现。他身边唯有一只梦幻的蝴蝶,久久翩旋。在这间昏暗的房间内,那上下忽闪的微光,好像是连缀着火焰,格外鬼魅而梦幻。

    他想不到自己是怎么从那墙后面的黑暗空间里挣脱出来的了,他只记得这么一只蝴蝶紧紧相随,一只振翅之间散发着袅袅香波的蝴蝶,一对燃烧着梦境火焰的翅膀……

    吴雪有些神不守舍,仿佛身体超过出黑暗,而灵魂还在那里一样。他茫然地看着屋子的情况,却发现了令他惊疑的一幕。

    只见他背后的木质的墙壁上,赫然便是一个人为损坏的大洞,而在那大洞背后,却透出一股森冷的凉风,还有昏暗的火光,并非是起初所见的那般,是个乌压压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吴雪惊得张大了嘴,他想发出任何一句感慨,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惊慌不已,又活动了一下身体,想要抓取桌子上的灯笼,离开房间。可更令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竟直直的贯穿过灯笼,乃至触碰到里面炽热的烛火,也丝毫觉不得灼痛。

    那一瞬间,从逃离黑暗空间的喜悦之情中还未走出的吴雪,忽然被一种深深的恐惧笼罩。

    他又慌忙碰了碰屋子里的其他任何东西,甚至是他自己。这个世界除了他自己,其他一切事物都不可触碰。他仿佛成了一个幽灵,一个无法被感知和被目睹的幽灵。

    吴雪顿时心慌意乱,不断提醒自己须时刻保持冷静和清醒,可实际的现实还有混沌的思维,都阻碍着他沿着这条神秘的线索追究下去。那只蝴蝶像是看热闹一般,缭绕着吴雪,翩翩起舞,散发着恼人的香风。

    他长长叹了口气,可他除了意识以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仿佛被困在一个神秘的空间内,他明明存在,可却无法被感知。

    吴雪看向那只蝴蝶,心间总是惶惶难安,心道:“你知道什么吗?我的实体哪去了?为何会一这种‘灵魂体’的形式存在?你又知道些什么?”

    可是蝴蝶不会说话,现在的他也不会说话。就算是他会说话,也不可能跟一只蝴蝶说话。

    吴雪苦笑着,心想自己真的快要疯了。或许自己已经疯了。不然怎么会碰到这样的奇事?也许这样一个疯狂的世界,每个人的突然消失,都有着这样的奇异而神秘的色彩。

    所思无果,他只能先观察一下。吴雪突发奇想,正如他小时候一样,想要穿过墙壁,去捉弄姐姐们。此刻他忽然孩童心气大起,笑嘻嘻地直对着墙壁冲了过去。而他童年的幻想终于成真,他成功穿过了实体的墙壁,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吴雪看了看自己,没有少掉任何东西,除了他自己的存在。他的左手不断发出暗紫色的幽光,正如一个神秘而深邃的时空,总是有这令人想象不到的奥秘。

    眼前原本无比正常的世界,也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只要变换一个角度,你总能发觉到这个世界的怪异之处。以一个“灵魂体”存在的吴雪,只感觉看待这个曾经熟悉无比的世界的方式也开始出现是差异。

    “那个怪物去哪了?”

    他想到了门缝里的怪眼,想到了黑暗之中的蜃灵蟾,想到了兰儿她们,想到了死亡的蕊儿。

    “我若是灵魂,便可以见到逝者们吗……”

    吴雪目光闪动,默默看着自己的左手。他有太多想要见的人,还有太多想要说的话,可是他们早已经死了。

    “如果这种力量可行的话,是不是就能见到死去的人了?”

    大笨蛋……大傻瓜……

    吴雪好像听到耳边有人这么说。就连他自己都笑了,也感觉自己傻得够可以。

    可是,他为何忽然会有一种极其辛酸、极其悲切的感情呢?悲哀的是,那种悲哀的情绪一直存在,可是他流不下一滴眼泪。

    那只蝴蝶或是终于觉得疲倦,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只此一触,便好似一滴水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浅浅的涟漪,而吴雪仿佛是那个平滑无波的水面。

    吴雪的情绪平复了些许,他侧目看了看那只蝴蝶,正在翕动着翅膀,似乎在对他述说着最神秘、最隐晦的话语。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想:“蝶儿,蝶儿……此刻或许就只有你能感知到我了……”

    这般想着,吴雪脑袋里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以我身体之秘解此事,岂不多了便利?”

    如此一来,那种悲哀的情绪便消散于无形之中。他暗暗叹了口气,那块堵在心口的郁结,却没有消失。那是无论吐息多少空气,说出说少话语,唱出多高昂的歌声,都无法消解的情绪。就仿佛是遮蔽天空的乌云,久不放晴,却又不雨。

    “走吧……走吧……”吴雪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吴雪沿着走廊走去。说是走可能不太准确,因为他的身体无法触及任何实物,用“飘”可能更确切。

    吴雪忽然有种感觉,就算是一个人的灵魂,都是如此狭隘。无法做到像天空一样俯瞰世界,无法以全知视角看待问题,无法洞彻人们的内心。人们被困在身体里,幻想着魂灵的存在。可当他以特殊方式存在之时,便又会感觉灵魂的局限。

    吴雪忽然有所悟。将灵魂和身体分开来解读本就是不负责任的行为,灵魂和身体的存在如此特殊,缺一不可。一个人可以有多广博,看在灵魂。一个人行事好坏,成在肉身。

第九百零一章 身心合一

    灵魂的丰满需要躯体去完成,躯体的行动需要灵魂去驱使,缺一不可。须知万事皆休,弊在一心。心不正、不诚、不刚、不柔、不坚、不贞、不恪,身体必坏,灵魂必秽。

    吴雪笑了起来,忽然感觉这个世界无比真实,从未虚假过。它的丑恶和光彩都如陈列架上的货品一般,全部摆在了人们眼前,只供自己挑选。

    看吧,他无比需要他的**,永远无法超脱,仿佛一个受诅咒的牢笼。无依托实体存在的个人意识,无法实现任何创造。那必然会深陷入一个空想的世界,只是一个虚无的梦境,一句空泛而黑暗的谵妄。

    身体和灵魂的完美契合,是之谓:身心合一。

    那一瞬间,吴雪仿佛从漫长而深邃的时空里归来,仿佛从一场旷世大梦之中苏醒,有种荒唐的感觉。

    被丢下的是什么?只不过是他一直以来深以厌恶的自己。

    大笨蛋……大傻瓜……

    仿佛有人在吴雪耳边低语,这一次他听的很清晰。

    轻快如风,缠绵如雨,恍然如梦。

    吴雪静下心来,仿佛初次理解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宇宙,并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戏谑想:“大傻瓜在这里!”

    那蝴蝶在他面前飞舞了几下,仿佛是在无声抗议,只教吴雪忍俊不禁。

    “那个笨蛋!那个傻瓜!”

    已经有人在抗议懊恼了。秦如梦睁开眼睛,咬了咬牙,好像不把这辈子想要骂他的话骂完,就怎么也不愉快。

    “大笨蛋,大傻瓜……”

    她心有不忍,只骂他的话都带着几许娇喃嗔情之意,声音也小了下去。

    仙儿娘娘诧异地看着秦如梦,只见她忽然从阑干上抬起身,愤恨地来回踱着步子,却看不出一丝怨恨,反倒是让她觉得,她是在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她嘴上骂着,却满满的春情蜜意。

    于是仙儿娘娘问道:“怎么了?”

    秦如梦眯了眯狭长的凤眼,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那小子……”

    仙儿娘娘心中一紧,说道:“那小子……怎么了?”

    秦如梦伸出一只手,一只蝴蝶便翩翩落下,停在了她修长的手指上。她眼带笑意地看着蝴蝶,悠然道:“他总算是开窍了一点,不枉我费一番心思……”

    她看向天上明月,喃喃道:“如果没了我,你究竟会成为什么样啊……”

    “谁知道呢……”吴雪轻轻一笑。

    那只蝴蝶在他面前飞舞着,绚丽多彩的翅膀,犹如一个万花筒,给了他一个无比美好的神秘梦境。

    此刻他的头脑已不再昏沉沉了,那只蝴蝶飞舞一阵,忽然朝着他的面门扑来,在他鼻子上轻轻一拍翅膀,就仿佛是一个人伸出手指轻轻在他鼻尖上弹了一下。

    大笨蛋……

    转眼间,那绚烂的蝴蝶幻化成万千萤火。待吴雪再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到了自我的存在,以无比真实的形式存在着,而不是一个灵魂一般的旁观者。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这一次,他可以被感知、被触碰了。两道温热的液体沿着唇瓣滑下,吴雪抹了抹,又是两道乌黑的鼻血。

    吴雪喃喃道:“跟那时一样。看来这力量虽然奇异,但不可多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掌握呢?”

    这两次的际遇,带有偶然性,吴雪虽然经历了一场奇妙的旅行,但是他依旧对此饱含戒心和怀疑。无法掌握的庞大力量,只会造成不可设想的后果。

    又是漫长的走廊,吴雪回到屋子里拿起灯笼,再次踏上了茫茫黑暗。走在路上,他想着很多问题。

    他忽然回想起小叔叔吴曦的话。蜃灵蟾已经灭绝,可它不光此刻存在于黑暗空间之中,早在很多年前,他们游玩的三人便早已经见过了。

    “那只蜃灵蟾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黑暗空间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我从里面出来以后,那空间便消失在墙壁后面了?它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那个蜃灵蟾已被我诛灭,可它的躯体并没有在现实之中留下……”

    想到这里,吴雪忽然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但是他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有可能会让他发疯,并且再无法面对眼前这个世界,并开始怀疑自我的存在。但是他又心怀侥幸地想,暂不说相不相信,这种力量确实存在,且已经被他使用过。只不过这一切对他来说还依旧是个未知数。

    既然还是未知数,那就需要实践去一点点考证,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如此一想,吴雪便放下了心。生活依旧如常。本该如此。

    吴雪独自走在黑黢黢的船内,这艘船着实巨大,而且经过改造,内部空间像是一个漆黑的迷宫,其间不闻任何声响,就连一开始吴雪听到的那个怪物发出的声音也没了。

    “那个怪物是什么?”吴雪边走边思忖着,“夜叉鬼的眼睛,我再熟悉不过了。那不是夜叉鬼的眼睛……倒像是一个含恨冤死的厉鬼……”

    想到那个眼睛,不禁让吴雪打了个寒颤,那种眼睛,只怕是在天底下再寻不出第二个来。只是看着,吴雪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沿着黑暗的走道,吴雪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游大哥跑去哪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他们?兰儿他们又到哪去了?怎么一眨眼便不见了?”

    正当他这么走着,忽然感觉好像背后有人一般,他回过神,举着灯笼照了照,却只见一条不见来路的走廊,哪里有什么人?

    吴雪只感觉是自己太过紧张,于是便接着朝里面走,可他还未走出几步,忽然又听到了脚步声。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脚步声,因为拍子跟不上。

    这让吴雪想到了那一次和蝶梦在临江城大牢里的情形。那时候,就有一只夜叉鬼学着蝶梦的样子走路。会不会是也有一只夜叉鬼跟在吴雪后面,学着他走路呢?

    吴雪感觉脊背发凉,似乎有人在他脖子上吹着阴嗖嗖的气。

    他忽然停下脚步,那脚步声慢了他一刻落下,吴雪打着灯笼向后照去……

第九百零二章 走廊阴风

    正值那,黑暗深处,独自惶惶。吴雪顿感一股凉风吹在了脖颈后。那风也实在诡异,寒凉刺骨,可在寒凉之中,似还有些许吐息的微热,像是恋人般的温柔旖旎的娇喃。

    吴雪没有感受到恋人般的甜蜜,只感觉一阵毛骨悚然,只那么一吹,一股凉气顿时袭遍全身,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举着灯笼,立马回首照去,可背后依旧是黑黢黢一片,哪有什么人影?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心理的阴影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无孔不入,轻息破防。

    可是他没听错啊,那不合拍的脚步声确实跟在他身后,比他落脚的时机稍微慢了一点。为什么一转身,却见不到那脚步声的主人?

    吴雪忽然感觉,比起黑暗中可以直面的危险,那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心理暗示,才更让人恐惧。

    此刻,他只是凭借着朦胧短促的脚步声,便不由得联想到了夜叉鬼、逝者的亡魂,更甚者还有些身形模糊不清的怪物。他愈发感觉这船的诡异,只惶惶不安。

    吴雪定了定心神,心想:“只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正当他略有失望,回身便将欲走之时,又感觉到了一阵阴风。那风不是自别处传来,好像就在他身边。吴雪只感觉不可思议,整个走廊内阒静无声,空气毫无波澜,哪来的风呢?而且这风好像就在他身边呼起,可当他举起灯笼转了一圈,也还是没见到什么怪东西。

    那么,是什么让吴雪觉得奇怪?

    而那阵阴风似乎要与他捉迷藏,当他突然回身之际,便又是掠起一阵森寒之气,阒然无踪。

    吴雪就这样像个自娱自乐的傻瓜一样,来回折腾了几次,也还是没有发觉到有何异样。他笑着耸耸肩,只当做是自己神经兮兮,想得太多。

    于是他便又提着灯笼向里走。说是走,也不过是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这黑茫茫的船舱内,让他无法准确地分辨方向,以至于到底走到了哪,他也摸不清。可他心念兰儿,便也无暇顾及那捣乱的怪风,只管走下去。

    黑暗,无处不在的黑暗,映射在墙壁上的影子,黑黢黢的影子,被拉长的影子,支离破碎的身影,在灯笼下呈现出一幅幅诡异的画面。这种压抑且封闭的空间,让吴雪愈发心烦意乱,以至于呼吸不畅。

    他想着:“这样找下去,若是于兰儿她们错过了,该如何?”

    如此一想,他便再也耐心不下,对着黑暗的走廊喊了几声。

    “兰儿——兰儿——”

    “翎歌姑娘——”

    “三花姑娘——”

    “你们在哪?”

    他的声音没有传出很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被黑暗蚕食了一样。他愈发焦躁难安。黑暗像是密不透风的潮水一样,涌入他的鼻孔和口腔,几乎要把他淹没。

    “这地方怎么回事……?也许她们找不到我,已经出去了?”

    吴雪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很明白兰儿的为人,她是绝不会在找不到他的情况下先逃出去的。

    可茫茫黑暗,何处寻她?他自己也快要迷失其中。

    他边走边推开两旁的槅门,打着灯笼往里面照了照,一切物品照旧,仿佛主人们才离开不久。他忽然感到无比寒冷,不想再看那些丧失了活人气息的家具物什,那些东西已经被悲苦和黑暗诅咒,像是寒颤不止的牙齿,终将埋藏进黑暗的最深处。

    他不断地呼唤着兰儿,像是徒劳无功的祈盼。他在心里祈盼着,祈盼着如那次在黑暗迷宫一样,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转角,和她再次相遇。

    可紧缩的黑暗仿佛一个怪物,吞噬着他的声音和气息,无法让他的祈愿传达到更远的地方。

    正在此刻,吴雪一筹莫展之际,忽闻一阵渺茫空灵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耳边。可这声音非但没让他开心,反而浑身寒毛一竖。

    “兰……兰儿?”

    吴雪又轻轻呼唤了一声,静静地等待着黑暗中的回应。

    “小——公——子……”

    这不是兰儿的声音,这声音有些失真,隔着记忆和时光的尘埃,变得抽象费解,在吴雪听来,仿佛是一个凄怨的魂灵的呼唤。

    吴雪顿时浑身一颤,身体僵直不能动弹,甚至就连转身都不敢。因为那声音就好像是从他耳边响起。

    “你……你是谁?!”

    吴雪牙齿颤栗着,那森寒的凉气游遍全身,从他的衣袖和领口灌入,一直沁入心脾。

    那声音只是这么呼唤着,顿时这黑暗的走廊仿佛变得格外诡异,充满了森森鬼气。

    “小公子……”

    这腔调带着些许嬉闹戏谑之意,可吴雪丝毫没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双肩上如覆重石、寒灭阳火。他整个身子忽然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寒风里,变得僵硬难曲。

    他机械地扭过脸,定睛看向左肩之处,顿时吓得差点心脏骤停。不知道何时,他的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张人脸,一张泛着诡异幽光的人脸。霍然在黑暗中看去,仿佛是漆黑海底泛着微光的蜉蝣生物。那是一张人脸,只是那脸已经肿胀变形,两只眼森森地瞪着他。她是在笑着,犹如发面馍一样的惨白脸上,被细韧的刀子划开的一条弯曲的口子。

    她双手从后面搭在吴雪的双肩,仿佛情人一般温柔,从后探出脑袋,仿佛要给他一个柔情蜜意的惊喜。

    可吴雪丝毫感受不到惊喜,只感受到了惊吓。过了好久,他才从心脏受到的重击之中回过神来,立马骇地一抖身体,赶忙朝前跑去两步。

    吴雪双肩发凉,心惊胆寒,赶忙举着灯笼向后照去,可刚才那面容古怪的女子却消失不见了。他吞了吞口水,不知是不是还趴在自己肩上。可他再次看了看双肩,却已无那可怖面容的人。

    正当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之时,忽又听背后传来那凄魅的絮语:

    “小公子……”

    吴雪头皮一紧,慌里慌张地调换了个方位,向后照去。这下,便照见了副尊容。

第九百零三章 逝魂真灵

    吴雪已被那鬼魅凄怨之声弄得晕头转向,心寒不已。他身子一震,像是兔子一般跳了起来,灯笼向后一照,便见到了那声音主人的尊容。

    只见那人,隐约是女子,体态绰约多姿,身着白裙,只是那面孔未免太过可憎,仿佛被水泡发了一般。长发垂散下来,阴风阵阵,鬼气森森,怎也不像是个活人。

    “你……你是谁?!”吴雪哆嗦着牙关问道。

    可那女子并未作声,在一片死寂之中,吴雪丝毫听到了她若有若无的低语和阴笑,仿佛满壁皆是窸窸窣窣攀爬扭曲的蚰蜒和蜈蚣。他忽然感觉有种难以遏制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小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女子娇声低语道,语带阴寒笑意。

    吴雪顿时头皮发麻,那渺茫而空泛的声音仿佛是从水底传来,直让他有种被淹没的恐惧感。

    他看了看那女子身上的服饰,只感觉有些熟悉,可那张极具违和感的脸却无法让他跟记忆中任何一张脸相联系起来。

    只这时,记忆的黑暗深海里,仿佛闪过一条泛着幽光的游鱼,他好像想到了这一身装扮的主人。

    “不可能……不可能!”

    吴雪只感觉匪夷所思,那人早已经死了,尸身沉入了江里,又怎能再爬出来纠缠着他?莫非是恶灵?他只感觉自己胡思乱想,死了便是死了,更无恶灵这一说。

    可他转念一想,忽然发觉到了异样之处。刚才从黑暗空间脱身的自己,岂不是也无实体的存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吴雪感觉自己以往坚持的观念,在片刻之间便分崩离析,思路也开始混乱,仿佛是一个无序的宇宙。

    他颤抖着退后两步,生怕那诡异的女子突然向他扑来。可一阵阴风骤然飘来,那灯笼内的烛火竟然晃荡起来。于是这个走廊内的环境,顿时陷入了一片飘摇朦胧之中,黯影闪闪,仿佛不可捉摸之鬼蜮,凄迷悱恻。

    待阴风吹过,灯火重新亮起,那个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吴雪的视野内,光亮所及之处,再无他人。吴雪知觉匪夷所思,迷茫地眨了眨眼,心想莫不是自己紧张过度,出现了幻觉不成?

    他揩了揩冷汗,可当他怀疑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之时,只听那阴冷的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声音仿佛无处不在,席卷黑暗,直达吴雪内心恐惧的最深处。

    “装神弄鬼!”吴雪愤而喝止,“侮辱死者亡灵,是何人装神弄鬼,别躲躲藏藏的!”

    可没有人回应他,耳边唯有那一声小公子不断传来,似梦似幻,分不清真真假假。

    只眨眼间,声音忽而欺近,在吴雪耳边轰然响起!

    “小公子!”

    吴雪顿时一个寒颤,余光之处,只见一个人影飘忽不定。他回过脸,那人影便到了他身边,转瞬间忽又到了他身边,仿佛是一个纠缠不休的梦魇,无论吴雪逃出多远,都会紧紧跟随。

    吴雪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甩掉了那怪物,那诡异的声音便又会在耳边响起。他已快被那怪物折腾得心力交瘁,顿时心中一种无名火起。遂停下了脚步,右手执灯,左手戒备,阴沉着眉眼,冷冷地瞥着四周的情况。

    “现身吧,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吴雪的耐心已快被消磨殆尽,而往日里那一副腼腆赧然的模样,顿时变得阴鸷毒辣。若是教身边人见了,只怕会怀疑他是不是吴雪。

    他一直是个极好的人,态度倒也算谦和温顺。只是他有个特点,只要某事某物某人触及他心之逆鳞,便会毫不留情面地变一个人。一个无比冷漠、无比镇静、无比麻木,同时又无比可爱的一个人。

    只有这时的吴雪,才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他一双阴冷的凤眼藐着周遭,不知从哪刮来的阴风缭绕着他,灯笼里的烛火飘忽不定,仿佛是一个人的善变而又虚浮的内心。

    少顷,一阵阴风迎面吹来,撩动着吴雪的头发。他眉眼一沉,一股森寒阴暗的气息便浑然而生。内力暗凝,左手紫芒乍现,宛若恶鬼。吴雪极其害怕黑暗,但是他并不怕任何鬼怪。因为那多半是虚浮且动荡的内心的产物。他的心坚如磐石,他的经脉柔韧如苇蒲,纵是有鬼怪,他也无丝毫畏惧。

    那阴风一至,便忽而分散开来,飘向了他身后。笑声顷刻又起,吴雪未加多想,身子一弹,便犹如离弦之箭般激射出去,顿时左掌紫光倾泻,犹如一朵妖异的紫色花朵。

    “现!”

    吴雪低喝一声,一把抓向了那身后出现的女子。可那女子的身影又是一阵飘忽,仿佛碎梦残影一般,变得支离破碎。待吴雪反应过来,她便又在另一边站立起来。

    “额呵呵呵……”

    那女子发出一阵戏谑的怪笑,吴雪轻叱一声,回身看向那女子,沉着声说道:“你是谁?”

    那女子咯咯娇笑道:“我是蕊儿,小公子不认得我了吗?”

    吴雪冷笑道:“蕊儿?她不幸被人所害,又怎会在这?”

    那女子阴恻恻笑道:“小公子莫不是也是个薄寡心肠的浮浪子?只害得蕊儿死得好惨……好惨……”

    吴雪目如寒星,说道:“薄情寡义的浪荡子?是他害死了你?”

    那女子凄凄落泪,哀怨道:“我的命好苦……好苦……终是摆脱不掉,摆脱不了,沦为弃子的下场……”

    吴雪只感觉头有些疼,那女子的森森鬼语,在他脑袋里炸开,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进了毫无波澜的池塘。

    “发生了什么?姑娘不妨说明……”

    忽然,那女子停止了哭声,将扭曲变形的脸从双掌中抬起,阴狠狠地瞧着吴雪,阴恻恻道:“等你死了……自然就知道了……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话音未落,那女子露出满嘴森白的尖牙,双手上的指甲犹如铁铸,一阵腥风袭来,便朝吴雪头上盖去!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脚步一掣,犹如紫电。只听身旁一阵尖锐的声响,那面木质墙壁,竟被那女子生生抓出了几道抓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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