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四章 逝魂真灵（其二）
只见那面木墙，硬生生被那女子的手爪凿出几道抓痕。这还不算完，还未待吴雪脚步落稳，那女子便又忽地尖啸一声，似笑似啼地只手反抓，神情在微光中浮现，宛若一个厉鬼。
吴雪心中一骇，刚一提内力，想要逃出她的攻击范围，但不料有那么一瞬间，手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只抬脚半步，便再无可退。一道腥风骤然刮起，只听“刺啦”一声，吴雪胸口的衣襟顿时被那女子扯开几道口子。好在他先行预防，才未教她直接给开肠破肚。
躲过了一劫，吴雪心惊未定，他动了动手脚，却依旧沉重无比，他一转灯笼，向后照去，顿时瞪大了双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手臂和双腿。
不知何时，他的双臂、双腿、腰部都攀爬上了模样可怖怪异的“小鬼”。那些小鬼犹如从前年画之中封存的鬼精妖怪一般，青面獠牙，狮发虎鼻，瞪着一双铜铃般的鬼眼。此番见了人，倒也不惧，只是嘎嘎地怪笑着。
此般的小鬼，还分别抱着吴雪的左腿、右腿，甚至在他看不见的腰后，也有一双青森森的怪爪伸出来，紧急搂着他的腰。
这种感觉极为怪异，跟被情人从背后抱住的感觉简直千差万别。只是被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鬼缠身，吴雪便忽然感觉自己的三交阳火在黯淡，就连内力也在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流逝。
那女子缓缓抬起身，咯咯尖笑了几声，幽幽道：“你竟然敢还手？”
吴雪虽被几个小鬼缠身，手脚难以周转，但面对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依旧保持着淡定，淡淡道：“你的爪子太尖，我并不想让这样的爪子碰到我。”
那女子眼睛森冷地瞪着他，可吴雪却丝毫不畏惧。不知为何，看不见的东西才更让他害怕，而一旦见了面，反而失去了那种神秘感。而且，一种难以名状的怒火在心头酝酿，让他想要把这些惑乱世间的妖魔鬼怪都撕碎。
纵是鬼怪又如何？我心至刚，何惧鬼怪？
吴雪面色不惧，淡然而笑，充满了戏谑讥诮之意，岂不知他已身陷鬼蜮之死地？可他非但不觉得恐惧，就连困惑都没了。他只觉得有趣，这个江湖依旧很有趣，依旧如故。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里，都不再是稀罕物。这个妖魔鬼怪在他看来，算是比较温和可爱的一类。
“你为何要笑？难道你就丝毫不觉得害怕？”那女子问道。
吴雪瞥了瞥身旁的奸笑小鬼，悠然道：“瞧这些小东西……跟画里的小鬼一模一样，我还以为它们都是古人全凭想象力虚构出来的幻想产物呢……”他转眼看向那女子，轻轻一笑，接着道，“至于你，你并不是蕊儿姑娘。虽然你身着跟她一样的服饰，但有一处，是绝不该出现在身上的……”
那女子颇为讶异，询问道：“是什么东西？”
吴雪看向那女子的腰间，只见那里挂着一个小香囊，一个造型独特的小香囊，跟蕊儿姑娘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女子说道：“这有什么问题？难道是你觉得我的腰太粗了吗？”
说着，那女子愤恨地走上前，一股香风袭来，吴雪的领口已经被她死死攥住了。
“嗯……香味也不太对……”吴雪轻轻嗅了嗅，“这种清新的果香，并不是蕊儿姑娘身上的香味。”
那女子微微一怔，说道：“呦，你是狗鼻子吗？难不成……你偷偷摸摸嗅过她身上的香味？”
吴雪笑了两声，说道：“你若是家里有很多姐姐，自然能分辨任何一种胭脂水粉的出处，分辨出任何一种香料的气息……”
那女子将吴雪的衣领一丢，退后了两步，冷冷道：“又是一个在胭脂水粉里泡大的红油头……”
她瞥了瞥吴雪，冷冷道：“那么……刚才你说的‘不该出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吴雪从衣袖里取出一个香囊，一个跟她腰间一模一样的香囊。那女子见了香囊，眨了眨眼，说道：“果然是个吃惯了胭脂的公子爷，就连这么少女的香囊也是随身携带……”
听她这般讥诮，吴雪只是苦笑，没有纠缠下去，只是说道：“这并不是我的香囊，而是蕊儿姑娘的……”
话音未落，那女子面色一变，又一把抓起吴雪的衣领，恨恨道：“看来你就是那个一直祸害她的人了！”
对于这个控告，吴雪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苦笑两声，喟叹道：“蕊儿姑娘的死，跟我没有丝毫关系，我与她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那女子侧目冷冷道：“可你你偏偏有她随身携带的私物。”
吴雪喟叹道：“这一切……就说来话长了……”
那女子显然没那么好耐心，丢开他的衣领，说道：“诱骗懵懂少女的习惯伎俩……”
吴雪只觉得有口难辩，谁教这江湖就这样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虚情假意、真情实意该如何去分辨？
吴雪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故事的前因后果给她说通，听完，她将信将疑地瞥着他，冷淡道：“我姑且相信你好了。不过，你还无法洗清嫌疑。”
吴雪苦笑道：“我现在所做之事，就是在寻找蕊儿姑娘的死亡原因。”
那女子冷冷道：“恐怕……不光如此吧？”
吴雪笑道：“姑娘相必是认识蕊儿姑娘的，若是能向我透露些许风声，那吴雪自是感激不尽。”
那女子将拷问的目光从他身上抽了回来，双手抱着胳膊，淡淡道：“你就叫我玲儿好了……全名嘛，不告诉你。”
吴雪哭笑不得，说道：“那么，玲儿姑娘，你又是所为何事，独身一人徘徊在这船上，又扮鬼来吓我？”
玲儿说道：“谁要吓你，分明是你自己吓自己。”她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与蕊儿姐姐一同长大，虽不是亲姐妹，但胜似亲人。只不过，前段时间她忽然有些奇怪……”
第九百零五章 玲儿
“奇怪？”吴雪困惑道，“她怎么个奇怪法？”
玲儿瞥了他一眼，似乎依旧保有戒心，只是戚戚道：“估计是她心情不太好吧，便说要出来散散心，结果却不幸殒命……”
吴雪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散散心……”
“怎么，你不相信？”玲儿瞪着他说道，充满了胁迫的意味。
这个姑娘还很单纯，吴雪心想，单纯到不会撒谎。比起那些善于伪装的高手男女们，她简直像是一张白纸，内心所想，都可以分毫不差地被揣摩到。
只不过，这样美好的单纯，究竟能保持多久呢？吴雪突然感觉，若是有个女儿的话，自己该会很苦恼。
吴雪淡淡一笑，说道：“我相信。”
玲儿哼了一声，说道：“你相信就好。”
吴雪说道：“那么，你脸上的东西是什么？泡了水的馒头吗？”
玲儿拿出手帕擦了擦，那张脸再出现在吴雪眼前之时，便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雪花膏……”
吴雪苦笑两声，心想：“怪不得味道这么重，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眉目间的青涩难以掩藏，也无须掩藏，这个年纪若是眼睛就浑浊的话，只怕才会让吴雪很难想象。
一番闲话下来，吴雪便问道：“那些，是你养的小鬼吗？”
玲儿眨眨眼，困惑道：“这里的鬼只有我一个人。”
这句话极为矛盾，直教吴雪哭笑不得，她到底是人呢，还是鬼呢？可当吴雪再次看向自己的胳膊和双腿，那些面容怪异的小鬼忽然不见了，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
吴雪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将它们收回去的？”
玲儿说道：“你傻了吧？到底在说些什么？”
吴雪愕然道：“你难道没看到？”
“看到什么？”
吴雪说道：“看到纠缠在我身上的小鬼……”
玲儿顿时一怔，盯着吴雪，畏缩地退后了两步，齿寒道：“你……你这人是个疯子吗？我真是见鬼了？”
吴雪苦笑道：“你究竟是见鬼了，还是没见鬼？”
玲儿一跺脚，愤恨道：“你才见了鬼了！”
吴雪一愣，说道：“我确确实实见了鬼……”
他转念一想，若刚才那些小鬼不是玲儿施的诡计的话，还会是谁呢？想到这里，他只感觉黑暗里还有一双眼睛瞪着他，这种诡异的感觉直教他极其不自在。
到底怎么回事？令他不安的并不是这个叫做玲儿的姑娘，而是存在于黑暗之中的其他事物。究竟是什么？莫不是他出现了幻觉？正如之前他在临江城的时候，那个院子里所见的鬼事一样？
玲儿已经恨而走远了，吴雪急忙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玲儿头也不回地走着，走得并不快。
吴雪说道：“你不是来调查蕊儿姑娘的吗？”
玲儿说道：“是又怎么样？”
吴雪笑道：“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玲儿说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吴雪问道：“你在这里面徘徊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过三位姑娘？”
玲儿只恨恨道：“没有！”
吴雪忽然发觉自己说了一句很蠢的话。跟姑娘独处之际，口中却提及别的姑娘，那分明是自寻死路。可他并不是再跟她谈感情。他急于知晓兰儿她们的下落，以及她们的安危。这个黑黢黢的巨船，或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丑恶一面。
吴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艘船可真是诡异……”
闻言，玲儿放慢了脚步，冷冷地说道：“诡异？还有比被一个疯子跟着更诡异的吗？”
她在害怕。吴雪能发觉到，要想知道一个女孩子心里想什么并不难。这样一个封闭而黑暗的走廊，没有哪个人不会觉得轻松自在，除非是已经习惯被黑暗笼罩的人。她贸然闯进来，相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吴雪不由得又对玲儿和蕊儿的关系更好奇了一些。
吴雪沉声道：“在我碰到你之前……算了……还是不说了……”
玲儿微微侧目看了看他，似乎想要确定他还在不在，说道：“那你还是别说为好……”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这艘船上……究竟还有多少冤魂呢？”
玲儿忽然肩膀一抖，像是受惊的小猫般，说道：“你别想吓唬我，然后借此让我靠近你。”
吴雪笑道：“我也是为姑娘着想，这地方，真的跟奇怪……刚才，我一个人的时候，听到一阵怪声向我靠近，便赶忙躲在了屋子里。但没想到……”
玲儿恨恨道：“那怪物怎么没吃了你？！”
吴雪笑道：“估计是我不好吃，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才好吃。”
玲儿停下了脚步，吴雪以为是她想要发火，便戒备地说道：“你干吗？我开玩笑的……”
只没想到，玲儿竟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睛只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黑暗走廊，仿佛一块木头。
吴雪好奇道：“怎么了？”
玲儿还是默不作声，但是她的面容已经开始变化，变得极为僵硬，变得极为惨白。她机械地回过脸，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喃喃地说道：“你说，这里面……真有怪物吗？”
吴雪一愣，从后举起灯笼，向那边照去。只见在离他们五六丈的前方，模模糊糊有个黑影，那黑影在灯笼微弱的烛光照耀下，身形扭曲晃动这，愈发显得诡异可怖。
那一瞬间，吴雪的头皮一麻，一股凉气从脚底上涌。玲儿惊恐万状地看着吴雪，不敢再看向那黑影一眼。
吴雪小声道：“嘘……它……它正在睡觉，我们快从这边走……”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通道，在黑暗之中，若是不仔细观察，很容易忽略掉这种旁支错节的，比主路要狭窄很多的小道。
玲儿点点头，先行走了进去，吴雪将灯笼递给她，沉声道：“我殿后，别发出声音……”
那究竟是什么？吴雪忽然想到了夜叉鬼。但是那怪物的模样，却似乎跟夜叉鬼有些区别……
玲儿畏畏缩缩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回首张望，生怕吴雪消失不见了。吴雪也在回望，生怕那怪物跟了来……
第九百零六章 红叶派传说
这条旁支岔道显然要比之前他们走的路狭窄很多，只能容纳一人，仿佛是那半丈窄巷。他们只能一前一后走着，且玲儿又畏畏缩缩地，小心翼翼瞧着旁边的窄门，所以他们的行进速度很慢。
玲儿骨脉纤细，只微微侧身，便可以轻松举着灯笼走在前面。吴雪虽也不胖，但奈何不是小猫般的女子，行走其间颇为吃力，后背前心时不时地剐蹭在墙皮上，直蹭下来仆仆石灰，呛得他喉鼻生疼。
玲儿在前面小声道：“你的声音小点，可别把那怪物惊醒了！”
吴雪轻咳了几声，嗓子因为吸进了很多粉尘而干涩酸痛，嗄然道：“放心吧，我们走在里面都费劲，那怪物体型魁梧高壮，过不来的……”
玲儿娇哼了一声，说道：“那……那也得小心为上……可别拖累我……”
吴雪笑道：“怎么会？你虽身怀一记红叶派的‘凤凰涅槃功’，但终究还是没有掌握到门路，不然，刚才的交手我必然会败在姑娘掌下……”
闻言，玲儿回过半张脸，一双圆圆的眼睛满是愕然，说道：“你竟然知道凤凰涅槃功？！”
吴雪苦笑两声，说道：“我不光知道凤凰涅槃功，还知道红叶派。”
玲儿侧目而视，说道：“真是想不到，红叶派于武林绝迹已久，江湖上还有人知道，竟然还是个小辈……”
她虽语出戏谑，但神情间似有难言之隐。现如今再提到“红叶派”，何人不是像玲儿姑娘这般黯然神伤呢？
吴雪苦笑道：“小辈？你好像比我小一点，该叫前辈才合乎礼数。”
玲儿哼了一声，傲气之中似乎带着丝丝娇气，倔嘴道：“从刚才的交手来看，你练功的时间也不算长。江湖是个论辈不论长的地方，我比你习武早得多了，你该叫我一声‘方玲玲’前辈！”
吴雪暗暗咋舌，心想：“这姑娘虽武功不甚高明，眼睛却是雪亮。我的功底如何，她一眼便知。”
他委婉一笑，说道：“看来，方玲玲便是玲儿姑娘的真名喽……”
方玲玲不知怎的，只是听到吴雪这么一唤，脸上便是一热，说道：“雪公子实是无礼，你不叫我一声玲儿前辈也就算了，却还想要嘴上占我便宜，岂不轻薄？”
这下反倒是吴雪红了脸，他只觉得不该跟小女孩斗嘴，因为出于怜惜，自己总是要吃亏的。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苦笑道：“叫你一声前辈也未尝不可……”
方玲玲笑道：“乖孩子……”
吴雪苦笑两声，说道：“那么，玲儿前辈是红叶派的人了……”
方玲玲脚步走的慢了下来，像是有无尽的记忆还未赶上。她只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好让自己把思绪整理清楚。
默然片刻，方玲玲暗叹一声，幽幽道：“我确实是红叶派的弟子……也该算是最后一代的弟子了……”
吴雪点点头，忖度道：“传闻在七年前，红叶派被北地的‘折瑶峒’联合‘七星堂’共同讨灭，至于那一战究竟事出何因，但结果就是这个荣光了将近一甲子的武林大派没落……”
方玲玲幽幽道：“你说的不错，但其实还有一种说法……”
她咬了咬下唇，似乎在纠结此事要不要对一个外人说。可她转念一想，红叶派已经没落，远不及当年荣光，在江湖上已经名存实亡，说了也不打紧。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说道：“这种说法比较离谱，但这却是所有江湖人都认可的导致红叶派没落的根本原因……”
吴雪说道：“纵是一个想法听起来多离谱，但总有可考之处……”
方玲玲默然认可，说道：“雪公子可知道，那江湖上曾经传说的，天下第一的剑神？”
吴雪一怔，随即思绪像是被人打开了阀门一般，愕然道：“叶霜？！”
方玲玲点点头，喟叹道：“江湖人公认的天下第一剑，正是剑神叶霜！”
吴雪曾经听起游天星说起过剑神叶霜的旧事，但却不知道堂堂剑神，竟然与红叶派的没落有关？只是这么突然提及这个名号，吴雪此刻依旧觉得热血沸腾，像是所有景仰江湖侠客的孩子，总是会幻想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那些潇洒风流、武功盖世的大侠。
可他对剑神叶霜的了解，只是通过江湖上流传的稗官野史，才可依稀窥见一二，却不知剑神竟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吴雪像是个听众，渴切道：“剑神叶霜，又怎会与红叶派的没落有关？”
方玲玲心中暗自发笑，只觉得所有男孩子，心里都有一个长剑白衣、两袖清风的侠客形象。见了吴雪这般渴切的模样，她便知晓。说道：“我也是听门内的前辈们说的。说是剑神叶霜，本也是红叶派的弟子。嗯……在红叶派万千弟子中间，还是那个最不起眼的一个，听说他连个门口扫地的大爷都打不过。”
闻言，吴雪不禁莞尔，说道：“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却成为了名震天下十载的剑神！”
方玲玲也笑了，只不过丝毫没有讥讽的意味，反倒有些自嘲，更或者只是一种苦笑。命运难料的苦笑。
“听人说，他在红叶派最兴盛的时候，加入门内拜师学艺。但因为性格阴沉木讷，习武不通，当时门内又是人才辈出，他便不怎么受欢迎，只被派到了火工房，干些杂事……”
吴雪苦笑道：“若真是人才，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只怕全天下的人都没想到，火工杂役，竟然有一天成为了令所有使剑的人都闻风丧胆的剑神。”
方玲玲见他孩子气的憧憬模样，只暗暗发笑，说道：“其实不然。”
吴雪疑惑道：“不是因为他天资聪颖，只不过为人低调吗？”
方玲玲喟叹道：“绝不是。他资质可谓是红叶派成立以来，出现过的最差的一个弟子了……”
这下，吴雪更加不解了。一个人资质这般愚钝，又极为阴郁木讷，那在这个江湖上，几乎是被判了死刑的，更别提什么剑神之威、名动天下了！
第九百零七章 红叶派传说（其二）
吴雪顿感匪夷所思。勤能补拙，自是有一定道理。但天资所限，一个愚钝的人，就算是再勤奋刻苦，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便会停滞不前，与那些天才们还是有这无法弥补的差距，但较于常人来说，已是望尘莫及。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天资愚钝的火工杂役，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剑神？吴雪怎么也无法理解。于是他对叶霜这个人的生平事迹更加感兴趣了。
“啊……真是不得了……”吴雪一时感慨万千，喟然道，“这种成功的事例，值得每个江湖人借鉴、学习……”
方玲玲笑话似得瞥了一眼吴雪，讥诮道：“你若真是像他一样，只怕还没成为剑神，就已经郁郁而死了。成为武林一代剑神，比起得到的，或许失去的更多……”
她幽幽叹了口气，继续说起了叶霜的旧事：“他自从加入门内以来，就一直是火工杂役，一连做了七年。听门内前辈们说起他，无不是唉声叹气、皱眉冷眼。可他总是那一副木讷呆滞的傻瓜模样，只是闷头在火房里操持。一直到他二十岁的时候，这才出现了转机……”
吴雪丝毫明白了什么，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悠然道：“按照寻常的话本故事来说，每个男主角的成长和进步，总是离不开一个贤内助的，莫非剑神亦如是？”
方玲玲笑道：“很俗套吧？可事实确实如此。”
吴雪喃喃道：“那么……能让一个呆滞木讷的毛头小子，摇身一变成为武功盖世的剑神的女子，只怕会是个更厉害的人……”
方玲玲笑道：“呦，你倒是很清楚嘛……说对了，她确实很厉害，纵然是在男弟子居多的红叶派，其武功也是不遑多让。”她眨眨眼，问道，“你可曾听说过‘小剑仙’这个名号？”
吴雪想了一番，却怎么也想不起江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只是摇头。方玲玲笑道：“人们都只看你功成名之时多么风光照人，但从来不想为了那荣光无限的一天，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和辛酸。剑神的名号，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的标志、一个象征，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功力和地位。以至于他本人的天资，还有痛苦的过往，通通忽略了。而在他光芒万丈的剑神名号下面，被人们忽略的同样还有‘小剑仙’——明南薰。”
吴雪咋舌道：“小剑仙，名叫明南薰吗？”
方玲玲点点头，提到此人，她目光里难掩憧憬与艳慕，喃喃道：“我虽然没见过她人，但在门内首席弟子的画像中见过她。她可不止秀色明眸、婀娜娉婷那么简单……”
见了方玲玲这般娇憨痴醉的憧憬模样，吴雪便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女孩子便对其有如此爱慕之心，更何况门内的男弟子们呢？只怕早已经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方玲玲目光炯炯，接着道：“比起她的容姿，她的武功不值一提。可比起她的武功，她的姿容又似乎更加不值一提。”
吴雪说道：“此可谓才貌双全、天下无二的女子了。”
方玲玲笑道：“男人们总是喜欢给女人们排个序，今天你天下第一，后天她天下第一，实也无聊。可我却偏偏觉得，就算她容貌不是天下一绝，她的武功在当年那个群雄逐鹿的时代，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了。”
吴雪笑道：“那这么一个举世无双的女子，又是怎么跟一个木讷呆滞的火工杂役牵扯在一起的呢？”
方玲玲喟叹一声，说道：“常话说的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也确实有点道理。当时门内追求小剑仙明南薰的高徒们，可真是数不胜数。她为人倒也谦和，只不过对于情事，总是缄口不言，不知为何。据说，当时门内有个号称‘望月小白狐’的弟子追求于她，她也只是以礼拒之。”
吴雪苦笑道：“这可真是怪了。”
方玲玲说道：“谁说不是？我也见过那个望月小白狐的画像，绝对称得上是红叶派，乃至是半壁江湖上都数一数二的人。实是当得上‘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美称。”
说着，她觑了一眼吴雪，咯咯娇笑道：“十个雪公子，不及他一个。”
闻言，吴雪不由得苦笑。他自知自己几斤几两，还轮不到他去跟那些美男子们比较。也由此可见，那望月小白狐究竟如何受人爱慕。
方玲玲又道：“你们男人时长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在你们见到一对眷侣，觉得男子配不上女子的时候……”
“……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方玲玲笑道：“对对，就是这个。”
吴雪不禁苦笑，心想：“看来当年剑神承受的压力，犹比山大啊……”
方玲玲接着道：“我没见过剑神的画像，他的画像不知去哪了。但从后人的话来看，剑神比起望月小白狐，还是差的远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望月小白狐亲自追求小剑仙，定会水到渠成，就此多一对神仙眷侣。”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女人就怕一时想不开。那望月小白狐，不光姿容俊秀，性格也是极好。可谁又能想得到，明南薰竟然婉言谢绝了，后跟一个木讷呆滞的男人相处甚欢，结果害苦了自己……”
这是为何？吴雪不知。但恋爱，以至于婚姻当中，都是讲究“掐头去尾”之理的，从未有例外。比起望月小白狐这个“头”，剑神叶霜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不起眼的“尾”。可为什么同样身为“头”的明南薰，偏偏选择了那个“尾”呢？再不济也可以找一个“中”。这不符合所有吴雪已知的实例。对于爱情，吴雪始终不解。
方玲玲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女人啊……恐怕比男人还要冲动。若是她与那望月小白狐欢好，那江湖上只怕多了一段美谈。可……现如今呢？她早早辞别人世，落得个‘香消玉殒、雨夜断魂’的凄凉下场，江湖上也再无她的传说……”
第九百零八章 红叶派传说（其三）
说道这儿，方玲玲不无痛惜地哀哀而叹，幽幽道：“结果，她倒是成就了一个美名流传的剑神，自己反倒是早早辞世。当年的小剑仙何等风姿绰约？岂料世事无常……也不知道，那个剑神在往后的某一天里，还是否记得曾经那个给他很多帮助的女子……”
对此，吴雪唯有默然。以他的年岁和阅历来说，都不足以去评判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正如他一向不喜欢妄自揣摩逝者一样。
方玲玲停下脚步，目光幽幽地瞧着吴雪，轻声道：“雪公子，你说，是不是女人不该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吴雪微微有些错愕。对于这个女孩子的疑问，他这个少年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始终明白，人们往往会寻找依托，哪怕是心理依托。正如一个刚出世的少年人往往要投师名门，所有人都希望能在未来的路途上寻个依靠。那不光是生活的保障，也是自我提升的一种手段。
可他心里始终有个障碍。他一直觉得这个江湖太过功利化，功利到令人发指，令人费解。作为一个少年人，他对于爱情的定义还界定在唯有少男少女们才独有的“唯爱”的精神境地，还不太明白，那些匪夷所思、痴男怨女们的感情漩涡，究竟是为何而起。但是吴雪觉得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明白。若是人们都明白，那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了。
不。不。不是这样。或许有这么一瞬间，吴雪想到了其中缘由，但是他不肯去承认，或者是妥协。一切跟他的内心相违背的，哪怕是世人看起来多么顺理成章的，他也绝不接受。
鼓吹身心分离的，一定心怀不轨。
好在他并不是个自负自大的人，所以他多半是温和而谦卑的。
他极度厌恶功利性的刻意行为和枉顾人类情感的动机。他始终觉得，无论这个江湖怎么变，一个人的年岁怎么增长，有些东西也不能变。美好和功德永远值得人们赞扬。
观之今日，吴雪已经可以想象，大夏国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尽管他有时忽然想要盲目去改变什么，到头来还是迷惘不已，并对自己说，一个人是不可能改变江湖的。他无法改变现状，而现状诞生于人们的心，人心永远是不可控的。所以他永远无法改变世界，他只能做到自己不被卑鄙龌龊的世道改变。
苟活于乱世之中，或许夏国乃至关外诸国的子民，都曾有过怀疑。但是忙杂的生活已经将他们淹没，无暇去深究事态缘由。
那么，我自己呢？吴雪心想，我也想要随波逐流，腆着脸去苟笑吗？他是个足够圆滑的人，但有时候麻木不仁。
他过于注重一个人的内心感受，却忽略了真世的存在。他以为只要有一颗坚贞的心，就可以不被改变。但事实证明，所有自我意识的改变，大都在自我未发觉的情况下，潜移默化地完成。想到这里，吴雪忽然有种恐惧感。因为确实有什么东西存在，并且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们的意识。
到底是什么？光启帝，你可曾见到当今之疮痍夏境？吴雪苦笑，心想若是夏国开朝太祖泉下有知，只怕再无心将手里的诗词读上一读，更不会再信笔绘就，便是一个盛夏。
“喂……”方玲玲已经抗议了。把一个女孩撇在一边，只顾着内心世界，是一件很的奇异的行为。吴雪毫无疑问成为了一个异类，他回过神，闻道：“怎的了？”
方玲玲气哼哼道：“你这人，有点呆啊。”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我正在想你说的问题。”
言毕，方玲玲又笑了起来。一个人的想法（问题）被另一个人所重视，没有人会觉得不开心的。所以她便显示出来宽容大度，摆摆手，说道：“那雪公子可有头绪？”
吴雪苦笑道：“你再回想一下你之前说的话，是不是有歧义。”
这么一说，方玲玲顿时红了脸，有些局促不安地咬了咬下唇，眼睛也在躲闪着。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没有人能当一只老母鸡，同时孵化这么多的蛋。人也不该如此。”
说着，吴雪就笑了笑，伸手示意方玲玲向前走。方玲玲只默不作声，偷偷地瞥了吴雪几眼，可到了嘴边的话总是变得浅薄苍白，终是恨恨作罢。
“他会不会误会？”方玲玲心想，“正如他所说，人们总不该如此的……”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被误会，在这个世道上，被误会的滋味并不好受。一些莫须有的标签，会将一个人的一生牢牢钉死。
“反正已不过是萍水相逢，暂处一地而已，他就是误会了，又怎样？”方玲玲倔强地想。
她脚步加快了一些，可总是能听到背后轻健灵动的步履声，这跟她与之交手的印象大相径庭。在方玲玲看来，吴雪只不过是根基未定、内息不稳的毛头小子。可为什么这个毛头小子，竟然会有如此老道稳健的步伐？好像是一个不可知的漆黑夜空，只给人一个个供以遐想的奥秘。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他们沿着这狭窄的小道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来回、曲折，但是他们的故事还未讲完。那些已经黯然了的星尘，又在时间深处折射出了光芒。
吴雪接话道：“那么，事情的后来又怎样了呢？”
他听的已经有些入迷，尽管这是一个夹杂了很多私人观念的故事，但他总是喜欢用独到的眼光去看待一件事。因为听了别人的想法，更容易让他整合信息，诞生并确信自己的想法。
方玲玲抬起头，并不再像之前那样畏惧黑暗和其中匍匐的怪物，手里的灯笼散发的暖光，还有背后一个不知深浅的人的陪伴，都让这个小姑娘的内心安定了很多。纵使这密不透风的黑暗和狭隘的墙壁让人喘不过气，她也可以有足够的精力去说完这段往事。
第九百零九章 红叶派传说（其四）
方玲玲定了定神，开口道：“其实他们一开始本没什么交集的。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为了某物寻寻觅觅小半生，到头来心心念念的东西会以一种意料不到的方式出现。”
吴雪轻笑道：“或许是因为急躁的感情。人们在急切寻找之际，总是会被自我的欲念蒙蔽双眼。如果放宽心，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事，可能事事会顺遂一些。”
方玲玲点点头，说道：“不过，对于感情方面的事，明南薰始终没有表现出太过热衷的态度。这并不是说她就是个没感情的、模式化的、冷冰冰的大美人。相反，她有血有肉、感情真挚、为人谦和，并非印象中冰美人那样的做作呆板。”
吴雪笑道：“尽管她为人极好，可她天生给人一种有间隙的距离感。”
方玲玲讶异道：“你怎么知道？可你明明没见过她。”
吴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听你这么叙述，我已经察觉到了和她的距离感。这样优秀的姑娘，会让所有登徒浪子心生自卑，会让所有身边人自愧弗如。她坐拥无数人的爱慕，注定与众不同，可她注定孤独。”
方玲玲笑着眨眨眼，说道：“看来你这人还有点自知之明。”
吴雪唯有苦笑。他发觉了，这个姑娘说话很喜欢抓住对他不利的一点，而往往忽略掉那些他更想说，并觉得更有意义的话语。
方玲玲唇角含笑，说道：“我有时候就会怀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姑娘？可偏偏就有。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自惭形秽……”
尽管她笑着，但是她的笑意极为苦涩，双目黯淡。对于这样一个看似完美的女孩子，恐怕其他女孩子都会有些妒忌之心的。
方玲玲喟叹道：“我若是有她一般的好，恐怕已经追求者无数了。”
吴雪不禁苦笑，说道：“方玲玲姑娘若是爱笑一点，就算不是明南薰，也会有很多人爱慕。”
闻言，方玲玲只是瞪了他一眼，可心里确实喜滋滋的，接着道：“你说她是个孤独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她不甚内向，但总是显得孤零零的，就算是她被人群簇拥，也还是显得那么冷清寂寥。
她的身世无人知晓，但是她的美貌和性格已经让人忽略了她的过往。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吴雪喟叹道：“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悲哀，一种无法让人知晓内心秘密的悲哀。”
方玲玲怔怔地看着吴雪，就好像看着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叟，说道：“你怎么回事？像个老头子。”
听到这一句话，吴雪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总感觉，与这句类似的话，曾经也有个人跟他说过，可他早已经忘记了那人是谁。
方玲玲接着道：“不过嘛，你倒是猜得很对。明南薰与叶霜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要不怎么说某些爱情姻缘总是带有巧合性呢？说来也巧，听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正是因为巧合。你能想象吗？身为同门中人，竟然将近七年未曾谋面。”
吴雪自然深知这“门第之见、府门之规”。出生于芙蓉府望族的公子，吴雪自然明白什么叫“咫尺之遥，所隔山海”。有些守在门外的仆人，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深宫里的人。哪怕这个人他日思夜想，也只不过是虚妄。
吴雪说道：“可以想象。”
方玲玲将信将疑地瞧着他，接着故事说道：“这七年里，叶霜就只是安分守己地守在火房里，整日像个呆子，闲暇之余不是在捣鼓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在茫然发呆，门中弟子习惯了这么一个空气人，便也没有人去理会他。明南薰像是月亮，而叶霜就像是空气。所有人都明白，月亮是不需要空气的。可就是这么一对所有人都未曾设想的古怪的搭调，偏偏成了。”
吴雪微微蹙眉，心想：“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情侣关系，只不过所有人都觉得明南薰突然跟一个人接近，便是爱情的缘故。”
他没有明说，暂且听了下去。
“红叶派有个惯例，凡是每年的秋分之际，都有举派赏红叶、饮果酿的习惯。按道理说，明南薰本是不需要亲自去操办这些琐事的。可那年巧，当时门内北面迎敌，大败折瑶峒，门内元老与众弟子尚未归来。可秋祭在即，作为首席大弟子的明南薰，便自行操持起了那一年的庆典一事。当时门精锐几乎倾巢而出，所以相当空虚。置办事物又极需人手，于是明南薰便召集上下，乃至一个仆人，积极发动了群众的力量，事情便没有耽搁。”
吴雪说道：“剑神叶霜就是在这次召集令之下，见到了明南薰吧？”
方玲玲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是也不是。”
吴雪笑道：“究竟是不是？”
方玲玲说道：“叶霜当时是分配到后厨，专攻糕点去了。按道理来说，他们也还是没有谋面的机会。可这事说来也是极巧，一日明南薰忙中偷闲，独自一人散步，途径了厨房……”
吴雪听到这儿，不禁笑道：“看来叶大侠不光剑术高超，就连做饭的手艺也很不错。”
方玲玲开心地笑道：“这次你可是猜错了哦！”
吴雪一愣，诧异道：“难道不是？”
方玲玲摇摇头，说道：“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吴雪现在感觉有些饥肠辘辘，仿佛他置身其中，已经嗅到了厨房里散发的香味。
方玲玲噗呲一笑，说道：“只怕所有人都想不到，引起明姑娘注意的，并不是他高超的厨艺。恰好相反，叶大侠的厨艺可太烂了，那可怕的气味弥漫山间，直把正在漫步散心的明姑娘给吸引了去！”
吴雪也顿时噗呲一笑，他可没有想到，这也是吸引姑娘的法子。只不过这种法子，很可能会给他惹来麻烦。
“明姑娘恐怕要气急败坏了。”
方玲玲苦笑道：“谁说不是？眼看门内中人即将归来，可这做糕点的厨子却如此不靠谱，她立即飞身过去。就是这次巧合，他们这才见了面……”
第九百一十章 烟雾深处
吴雪笑了两声，说道：“这倒是弄巧成拙了，只不知后来如何？”
方玲玲接着道：“听门内参与那次筹备事宜的老前辈们说，那小子唯一一次最引人注目的时候，就是将糕点做成一锅糊的那次。”说到这儿，她和吴雪都不禁一笑，“明姑娘飞速赶去，只见满屋浓烟，门外几个弟子畏畏缩缩地朝里面张望着，见了明姑娘到来，顿时毕恭毕敬地回话。说是叶火工在里面造了反，把房子炸了。”
吴雪笑道：“他是如何将房子给炸了的？”
方玲玲也忍俊不禁道：“我只听说是用的一种奇怪的粉末。叶大侠恐怕也未曾想过，他误打误撞拿错了配料，直不知弄出来了个什么东西，威力大得惊人，竟然把灶台都炸了半边，边上的窗户更是直接被炸飞了！”
听到这儿，吴雪更是惊疑，他想着前代的炼丹方士们记载的配方，稍加一忖，便有了头绪。
吴雪说道：“只怕是叶大侠不小心误拿了黑火药了。”
方玲玲说道：“黑火药？哦，正如烟花爆竹主以黑火药，辅以信引。难不成叶大侠在里面放炮仗吗？”
吴雪苦笑道：“可真是奇怪，叶大侠明明是在做糕点，可为什么捣鼓起了火药呢？名门正派，捣鼓火药，又是在一个元老归来的近期，岂不是会教派内弟子怀疑他心有不轨？”
方玲玲说道：“雪公子担忧甚是合乎情理。明姑娘急急赶去，却见一个人傻呆呆地坐在门边，看着满屋狼藉，一句话也不说。那个人看不出年纪，脸上蒙着黑灰，唯有两只眼睛忽闪着异样的光芒。见到明姑娘来了，也不说话，反倒是明姑娘先开的口。”
吴雪只感觉好笑，说道：“这些谁先谁后的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玲玲娇嗔道：“哎呀，别在意这些细节，反正故事的大概就是这样。明姑娘也算是见识了叶霜是多么难相处，无论她怎么询问，他就是一句话也不搭理，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无果，红叶派的执法堂长老前来拿人……”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叶大侠这一次是少不了苦吃了。”
方玲玲喟叹道：“可是他却是一个硬骨头。”
吴雪有些诧异，问道：“这些豪门大派的戒律极为严苛，进到监牢里面的弟子，只怕没有一个完好无损能走出来的，纵然不死，也得脱层皮。”
方玲玲神情黯然，幽幽道：“但是他走出来了，尽管这其中又有很多迂回曲折，但也留下了病根……”
正说到这儿，吴雪和她徒步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带，举灯环顾，只见这里是个十字路口，其间雾气缭绕，四面幽邃，深不可测。
方玲玲眨眨眼，怔怔道：“这下该往哪里走？”
吴雪苦笑两声，说道：“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方玲玲说道：“这有什么不记得？不就是走了一个长廊，然后……然后……”
他们只顾着叙话，对于所走的路途并没留意，至于其中的岔路，更是没有标记，如何能走得回去呢？
说着说着，方玲玲就没了声音，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吴雪。可吴雪也犯了难。他方向感并不太好，而且这次不像在江底迷宫那回。那时他独自一人身处于黑暗之中，可以心无旁骛地摸索着黑暗中的地形。这次有人陪伴，反倒是迷了路，只教人啼笑皆非。
吴雪和方玲玲站在纵横交叉的十字路口，一时不知所措。正当吴雪仔细回想着被神秘烟雾笼罩的来路，边上的方玲玲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瞪大了一双眼，低声道：“你听……”
吴雪回过神，初时不觉，而后只闻烟雾深处似有阵阵鸣啼，声虽微弱，气势恢宏，仿佛野兽嘶吼。不多时，这片十字路口上的烟雾也浓了起来，在那深处，似有阵阵浮光，黢黢掠影。吴雪顿时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心底的恐惧和好奇相协而生。
方玲玲此刻也畏惧起来，她不由得退后两步，惶然道：“这……这是什么怪声？”
吴雪说道：“别慌，小心走散。”
方玲玲看向他，脸上露出微笑，只是笑得很艰难，颤颤道：“这可真是怪了，遇到你之后，就没一件好事……”
吴雪苦笑两声，喟叹道：“也不过只此一回。怎样，该怎么做？”
那声音还在持续，随着雾气弥漫在船内，仿佛有恶灵自四面八方而来。方玲玲打了个寒颤，畏缩道：“我看，咱们还是早早躲开为好……”
吴雪点点头，说道：“这样吧，我们从这边走。”
他们走上了一条路，这条路究竟通到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是他觉得他们不该停下来，为了不被浓厚的神秘雾气追上。那雾气教他不舒服，总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会把他们吞噬。可无论他们走出去多远，雾气好像无处不在，早早充斥在各条过道。吴雪感觉自己正在迷失。
方玲玲紧跟在吴雪身边，没走出多久，便感觉浑身已经熟透，也不知是被雾气濡湿，还是被冷汗浸透。甚至就连那灯笼里的烛火，也愈发微弱，颤巍巍地摇晃着。方玲玲眼巴巴地看着那朦胧的烛火，心不禁揪了起来。这黑暗之中唯一的火光，像是希望，若是熄灭，他们便会陷入彻头彻尾的黑暗。此一时彼一时，谁知还会遇到什么妖魔精怪？
如此一想，她陷入了恐惧之中，呼吸开始急促，脚步开始蹒跚，以至于忘了自己究竟所面对的。
就在此时，吴雪忽然一把将她往边上一拉，方玲玲还未惊呼出声，便被他拉到了一个黑暗的屋子里，手里的烛火登时熄灭了。
他们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方玲玲急促地喘着气，小心翼翼喊了一声：“欸，你干什么？唯一的灯都熄灭了……”
吴雪就在她边上，小声道：“不要点灯。”
方玲玲诧异不已，差一点就要跟他呛声，只没想到吴雪说道：“先不要说话，外面有东西……”
第九百一十一章 烟雾深处（其二）
她看不见吴雪的脸色，黑暗中的一切都根据想象力而变得具象化。吴雪嗄哑低沉的轻语声，仿佛一张鬼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的心不由得一紧，打了个寒颤。
“有……有什么东西？”方玲玲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吴雪的背抵着门，而方玲玲也情不自禁地与之并肩而立，内心极其惶恐不安，尽管这扇门的插销已经牢牢插进了榫孔里，但她明白，这扇门只不过是一个快要朽烂的腐木。门上湿漉漉的，仿佛已经浸泡在水里多时，丝丝凉意蔓延在她的脊背上，如同寒蟋游窜。
等了很久，门外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方玲玲只觉得是虚惊一场，只适欲要开口之际，吴雪忽然说道：“它就在这里……”
闻言，方玲玲刚放下的心，顿时又忽地提了起来。吴雪只给了她一个并不确切的表述。“这里”。这里，是门外还是门内？是贴合着墙壁，还是在他们的头顶？
方玲玲不敢再想下去，她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这么害怕黑暗过。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黏腻浓稠的墨汁，将他们淹没，那一瞬间，就连五感也随之迟钝了很多。
方玲玲再也按捺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又在哪？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吴雪沉声道：“它不在过道上，而是在挂在墙壁上！”
方玲玲一怔，心想：“难不成，这怪物还是个吊死鬼么？”
浓烟滚滚的漫长过道，狭隘的两面墙壁，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怎么看见那东西在墙壁上的？可是她无心再细想下去。从门缝里溢出的寒气不断沿着脚底上涌，沁人心魄，这让她始终沉浸在如临大敌的状态之中。
这时候，吴雪忽然低语道：“它就在门外……”
闻言，方玲玲打了个寒颤，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现在，比起门外那个可能存在的怪物，她更加痛恨身边这个故弄玄虚的坏小子。
“一个、两个、三个……”吴雪像是数星星一般数着数，“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多？”
方玲玲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可是奇怪，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外面精得出奇。她顿时有种被捉弄的感觉，气呼呼地说道：“我看你就当故意吓唬我，外面什么都没有！”
说着，她蛮横地将吴雪推开，一把打开了房门，走到了外面，上下左右都瞧了瞧，笑道：“你看，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吧？”
烟雾缭绕，其间若浮光，极为神秘诡谲，接着这不知从哪传来的光，方玲玲借此看清了周遭的大致情况。无论是墙壁上，还是走道上，都没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唯有雾气。
她得意洋洋地笑着，说道：“你快出来看看，真的什么都没有，别当个胆小鬼、缩头乌龟！”
可这句话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方玲玲以为是吴雪又耍什么坏心思，故意想要吓唬她，便一下子跳进屋内。
外面的光愈发明亮，曲折的光线在烟雾里延展成诡异的形状，她将房门彻底地推开，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一间除了她以外，什么人都不存在的空屋。
方玲玲诧异地环顾整间屋子，直到震惊变成了惊愕，微光变成了烛火，她才反应过来，吴雪已经消失了。
背后亮起了火光，将整间屋子都照亮，方玲玲浑浑噩噩地回过头，只见两个提着灯笼的黑影。她顿时吓得双肩一凉，踉跄后退两步，惊问道：“谁？”
其中一个黑影举了举灯笼，火光照在了方玲玲的脸上，她的脸像是灯笼纸一样惨白，眼睛圆睁，满是惊怖。
这时候，只听那黑影说道：“真是太好了，走了这么久，终于见到活着的人了。”
另一个黑影说道：“你吓到她了……”
那女声说完，黑影便放低了手里的灯笼，良久，方玲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个是人，不是怪物。
这两人正是兰儿和三花姑娘，只见她们各执一灯笼，从黑暗中走来，仿佛两个深宅大院的小姐。可这无法给方玲玲任何安慰，却教她更为恐惧。没什么比见到一个活人一瞬间人间蒸发更为匪夷所思的了。
“她怎么了？”三花姑娘眨眨眼，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可方玲玲却连眼都不眨一下，仿佛是一尊石雕。
兰儿说道：“她相必是受了惊吓。”
方玲玲此时突然开口道：“刚才有个人突然消失了。”
三花姑娘笑道：“估计是吓傻了。”
兰儿走进了点，说道：“是谁突然消失了？”
方玲玲说道：“吴雪不见了。”
这下子，轮到兰儿和三花姑娘惊愕了。
三花姑娘诧异道：“你是谁，怎么知道那老乌龟的？”
方玲玲只是瞪着眼睛，惊恐万状的目光转向她，喃喃道：“我……我只不过是跟他在这里突然碰到而已……”
兰儿急于知道吴雪的下落，便急忙问道：“他去哪了？”
方玲玲说道：“我不知道，他刚才还在这屋子里，突然就不见了……”
三花姑娘笑道：“欸，妹妹，你是不是被他捉弄了？那坏家伙就喜欢搞些神神鬼鬼的伎俩。”
方玲玲说道：“我希望如此。”
兰儿见她语不搭调，神情恍惚，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便不再多问，一转身到了屋子里，举灯相照，只见这屋子倒不甚宽敞，是一间陈设简朴的小居室，只眼看去，便可一览无余。
吴雪不在里面，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跑到哪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眨眼间就从房间里消失。
方玲玲不知道，她已经吓傻了，不是被可能存在的怪物，而是被吴雪吓傻了。她忽然觉得，那个少年人恐怕才是一个化作人形的妖怪。她几乎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跟一个精怪同行这么久。
三花姑娘走了进来，问道：“兰儿姐姐，找到那个家伙了吗？”
兰儿目光炯炯，神情凝重，举灯四下里张望着，好似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三花姑娘疑惑道。
兰儿狐疑道：“奇怪……他好像就在这里，可好像也不在这里……”
第九百一十二章 神之隐域
你相信感觉吗？当盘兰儿步入这间屋子之时，便忽感一股异样的气息萦绕侧畔。她惴惴不安地四下里张望着，想要找寻关于吴雪的任何蛛丝马迹，可是目光过出，无非是古旧腐坏的家具摆设等等。就这么一瞬间，兰儿忽然感到一种深沉的苍老。那是时间的苍老，宛若老态龙钟的虬结的根茎，盘踞在这间被时间抛弃的房间，一切事物仿佛都沉睡在永无止境的虚空之中。陈腐的空气中有种独特的气息，兰儿执着于此，并深信那就是吴雪遗留的气息。这让兰儿觉得他必定还在这个屋子里，可是他不在眼前。雾气，不知从哪来的雾气，渺渺茫茫地蜷缩在屋子里，将所置其中的一切事物覆盖，使变得神秘，变得苍老，变得软弱无力。
这里已经没了吴雪的痕迹，被雾气消弭的还有他的气息。可兰儿心里惶惑感愈发深厚，像个焦急万分的修道者苦心追求万世之秘辛。那种苍老荒凉的感觉让兰儿无比疲惫，她不自觉地哽咽起来，伸手在陈腐的桌面上摩挲着，如同雾气般寒湿的触感盈透心魄。
那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宇宙之中短暂存在的宿命和永恒不变的至理。一种透彻心扉的苍凉感将她击穿，并隐隐约约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诡谲多变的幻音，仿佛是一个人的呼唤。
可是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一道看不见的墙将他们隔开，虽同处于一个房间，但那只不过是一段极其神秘的时间拍打着每个人的命运所弥留的泡沫残影。
兰儿忽然感到疼彻心扉，这种神秘的呼唤，或者说是茫茫未定的命运，让她的手脚被束缚住，并且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再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三花姑娘像是猫儿一般，轻快地跳到了兰儿的身边，说道：“兰姐姐，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从侧面瞧着呆怔而立的兰儿，等她一转过头，只见两行热泪已经挂在了她轮廓朦胧的脸上，闪闪晶莹的泪珠仿佛是划过映照着昏红光芒的夜空中的流星。三花姑娘顿时也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姑娘也会消失–––她的身影在昏暗的灯火下逐渐朦胧，像是笔不成书的残篇断章，像是墨消骨彻的工笔画–––她感觉一切完美的秩序都开始模糊，所有的真理都被曲解，所有真挚的情感都在败退–––在一切颜色消退之后，这个世界多了一个无法弥合的空洞。
三花姑娘情不自禁地拉住兰儿有些发凉的手，像是生怕她忽然不见了，惶惶道：“兰姐姐，你……你怎么了？”
兰儿笑着抹了抹眼泪，在朦胧的灯火里，在一个好奇的小姑娘身边，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说道：“我相信玲妹妹说的话，他还在这里。”
方玲玲显然还没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她警惕地打量着这间屋子，身子往兰儿她们那边靠了靠，仿佛这间屋子是一个化形的恶鬼猛兽，说道：“可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他是人是鬼？”
三花姑娘笑道：“他是不是人我不知道，反正他不是鬼。”
兰儿微微颔首，斟酌道：“他确确实实是在这里的，可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突然消失的呢？”
方玲玲瞪大了双眼，惊恐道：“莫不是那传说中的‘神之隐域’？”
闻言，三花姑娘笑道：“这是个什么传说，我怎么没听过？”
方玲玲并未解答，只神神叨叨地念叨：“天以气为灵，王以术为神；术以神隐成妙，法以明断为工……”
她忽然看向兰儿和三花姑娘，惊骇地说道：“你们可曾听过这样一个神话传说？”
三花姑娘迷茫道：“哪一个神话传说是‘这样一个’神话传说？夏国的神话传说可多了去了。”
兰儿接口道：“故事是说，一个樵夫深山拾薪，路遇山中老人。那两叟互为黑白，搏以棋艺。樵夫迷于局，待出山之时，外界已虚度经年矣。有道法者闻之，便喟‘是乃灵神之隐域也’。”
她从前在大月国之时，母亲曾给她讲过很多中原的神鬼精怪的故事，所以这个“神之隐域”的传说，便牢牢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此番说来，倒也几乎不差。
三花姑娘迷瞪瞪地说道：“还有这么神奇的事？”
兰儿苦笑道：“所以说，只不过是一个神话传说。”
方玲玲惊惶道：“不，不是，绝不是！”她惊恐地看向她们，接着道，“这不就跟那传说很像吗？传说中，那个樵夫‘去之久矣，眷舍寻不得，以为误入虎穴狼峒’。可待他出来之时，外面已经过了数十年，家人无不‘老则老矣，逝则逝矣，悲恍之余，便以神灵误’。”
言罢，三人都陷入了沉思。这个故事很有趣味性，但是却极为荒诞。神灵精怪之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谁人可究其缘由？
兰儿嘴上虽以神话为由，不予以深究，但心里却更加没了底。那种奇妙的感觉还在这个房间，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从时光深处窥视而来。
被方玲玲这么一说，喜欢吓唬别人的三花姑娘反倒是先被吓到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房间内的场景，畏畏缩缩道：“那……那家伙……不会……真的被神灵抓去下棋了吧？”
方玲玲显露出难得的幽默感，苦笑着说道：“只不知道他的棋艺如何，是否合仙人心意。”
兰儿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丢的不是你们的郎君，自然会有心思插科打诨。真不知道，以后你们的郎君神秘消失了，是不是还能这样笑出来。”
想到这儿，兰儿也不禁一笑，只觉得这般腹诽，着实有些孩子气。她随即定了定心神，隐隐觉得此事还是不宜过早下定论，尽管她心里总是有种神秘的感觉存在，但她并不相信神话传说可以在现实中合理地实现。
第九百一十三章 神之隐域（其二）
看着插科打诨的三花和方玲玲，兰儿心里的紧张感也消解了几分，不由得轻轻一笑，微微叹道：“雪儿哥哥，究竟是迷雾笼罩着你，还是你本身就是世人不解的迷雾呢？”
她回想起这一路，只觉得事事难以顺遂。不光吴雪丢了不说，就连最稳重的翎歌也没了。起初她们仨走在前面开道，吴雪殿后。可等她们一回头，却不知吴雪何时不见了。这般突闻行踪，却是这样的诡异结果，只教兰儿心中百感交集。
翎歌呢？在吴雪第一次消失之后的那段时间，她们一边寻找着吴雪，一边探寻石业兰他们的下落。可路途中突然遇到一个怪物，她们遥遥望去，只见那怪物形容怪异，发现时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不知窥视着什么。再紧接着，那怪物便开始一边怪叫，一边捶打着一扇门。
她们暂且躲进一间房子里，窥视着外面的动静。待那怪物砸开门，一直到出来这段时间，她们都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响动，只暗暗生疑。
待那怪物游荡远去之后，她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来到它捶打的房门前，只是里面没有任何突兀的东西，甚至连个人影也没有。
那是个完整密闭的屋子，里面陈落着古旧腐朽的家具，且都完好无损，没有被怪物破坏过的痕迹。
那时翎歌狐疑道：“怪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那怪物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地捶打房门？”
三花姑娘瑟瑟发抖道：“难不成那人已经被怪物吃了？”
兰儿打量着房间，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说道：“应该不是。这里面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就连血迹也没有零星半点。”
三花姑娘说道：“那应该就是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便被那怪物一口给吞了。”
翎歌不禁扶额，苦笑道：“那怪物体型也就比成年男子高壮一点，怎么可能将一个活人整口吞下？它又不是只进不出的貔貅……”
三花姑娘哈哈讪笑，说道：“那可就是怪了，莫非那怪物还有着奇怪的表现欲？”
翎歌苦笑两声，无奈道：“若是它发现了我们，只怕会消失的就是我们三人了。”
就在她们说话间，这间屋子里突然给兰儿一种怪异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后面被再次应证，那种奇妙、苍凉的古老感觉，仿佛跃迁过漫长的隧道，飘到了她的身边，给了她由内而外相谐和的美妙共鸣。
“这是怎么回事？”兰儿惶惶不安地自问道。或许她是在问另一个人，一个她看不见，却总是给她一种紧紧相连着的感觉的人。
可是她得不到任何回应，她怎能去感知一个不在场的人？一个人就算近在咫尺也未必可以解其真心，更何况一个以玄妙方式存在的人？而这种感觉还在放大，宛若一个无尽的深渊，贪婪地侵吞着周遭的一切事物，她的身躯、她的灵魂，光线骤然变暗，那种神魂颠倒的分离感，几乎让她快要难以自持。
正当她意识有些恍惚之际，只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怪声，翎歌闻声，动如脱兔，一步窜到外面。只见黑暗中，一个怪影向这边奔来，正是之前那个远去了的怪物！
翎歌双眸一恍，顿时叫道：“它又回来了，快离开！”
此番变故，顿时让三个姑娘愀然色变，但她们都不落凡俗，且有过很多交手的经验，纵然对手是那怪物，也正是形惧心不惧，快速地穿行在昏暗的走廊里，步履轻盈，光影浮动之间，如若鬼魅。
那怪物紧紧跟随着，它的脚力快得惊人，纵是兰儿她们使上了全身之力轻功前行，也未将那怪物甩掉。这一场追逐之戏便由此展开。那怪物似是气力深厚，久追而丝毫不疲，而三位姑娘之脚力，怎可与之匹敌？很快便要被那凶神恶煞的怪物追上。
三花姑娘迈步之际，不禁好奇心大起，举着灯笼，回首一望，只见身后浮现出一张难以形容的怪脸。那鼻子在嘴巴之处，嘴巴在脖子之处，双眼似是无皮，愤鸷而睁，面孔却极为模糊，犹如干枯的老树皮。
只此一眼，便差一点将三花姑娘吓掉了魂。她不禁惊呼一声，顿时脚蹬莲步，呼得翻身而起，双脚连在墙上踏个几回，顷刻之间便稳住了身形，黑暗中忽的寒光一闪，匕首已经脱手，仿佛毒蛇一般射向了那怪物恐怖的眼睛！
那怪物躲闪不及，直被三花姑娘射瞎了一只眼睛，待她轻身回退，准备出手第二刀之际，兰儿一把拉住了她，惊声道：“快走，这怪物不止一个！”
三花姑娘闻声一颤，侧目依稀向背面望去，只见那里有几个黑影快速向她们靠拢。而那瞎了一只眼的怪物，顿时嘶叫连连，怪异的惨叫声响彻幽廊，惊叫之余，三花姑娘只觉面前扇起一阵腥辣之风，而她身子却在后退。兰儿如不是及时将她拉了回去，只怕这一巴掌下去便会把这张脸大变样。三花姑娘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回手反击，跟着兰儿和翎歌一道朝某处疾奔而去。
路上，三花姑娘惶惶道：“这莫非就是姐姐们说的‘夜叉鬼’？”
兰儿思忖道：“可这个跟之前所见的类型全然不同。”
这个黑暗的走廊，让她想起了那次极度阴暗的经历。迷宫，黑暗，唯一的灯火。夜叉，逃生，无尽的末路……
翎歌说道：“应该不是，这玩意倒是看起来很像僵尸啊……”
“僵、僵尸？！”
三花姑娘惶然惊怖，于是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些。很快，她们三人就来到一片迷雾重重之地前，遥望去，显然前面便是一个十字路口。
“这下糟了，要走哪条路呢？”三花姑娘说道。
她们跑到了这里，后面那些怪物突然没了声息，回首望去，却见两团迷雾从十字路口蔓延开来，再看不清她们的来路，而她们也被浓雾重重包围。
正当她们犹豫踯躅之时，忽地听到浓雾的深处发出一声啼叫，声音朦朦胧胧，如烟如雾，渺茫难寻……
第九百一十四章 人间故事网
那怪异的声音极为低沉浑厚，似高天之雷鸣，似山海之摧沸，弥散在浓浓的雾气里，仿佛有无数形变的怪物将她们团团围住。
只闻那声音，三花姑娘不禁打了个寒颤，惊惶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的啼叫？怎如龙吟凤哕？！”
兰儿和翎歌也被那声音震慑，呆呆地立在烟雾弥漫的十字路口，听着那雾气深处断断续续的吼叫声。夏季衣裳质地轻薄，渐被雾气濡湿，一阵阵寒意袭来，湿寒贴衣，直沁心肺。
兰儿说道：“这雾气实是鬼祟，教人寒入骨髓，想是江岸起雾的缘故。”
三花姑娘怔怔道：“那个怪异的吼声，会不会是雷鸣？”
她只希望真的是雷鸣，不然在这黑黢黢的迷宫般的船内，这惊怖的声响总是会使其联想到难以名状之物，内心的恐惧便愈甚强烈。
可翎歌却眉眼凝蹙，仿佛想要将这片雾气洞穿。良久，她说道：“那边的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三花姑娘闻声胆寒，朝兰儿身边靠了靠，颤颤道：“之前那些追赶我们的怪物，闻得怪声，便都没了踪影，或是有更厉害的怪物所慑之故……”
如此一说，兰儿也害怕了，她手心里沁满细汗，微微颔首，心里却在想着吴雪，想着他可千万不要冒事，闯入了怪物的领地。
那雾气里怪声断续，悍悍之气，犹然为泯，虽是十字路口，但三女似是来到了死胡同，再也想不到下一步了。
翎歌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那小子冒冒失失，突然脱队，只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三花姑娘沮丧道：“其他人还没有找到，老乌龟也跟着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翎歌回首，看着她们道：“看来此行注定不顺，我们还是先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再做打算吧……”
三花姑娘双手在胳膊上摩挲一阵，瑟瑟发抖道：“这里冷得要命，且又遇怪雾拦路，猛兽横行，实是不可久留之地……”
正在她们萌生退意之时，兰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发觉到，这里似乎变宽阔了很多？”
三花姑娘诧异道：“便宽阔？”接着她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原来在这船上住的时候，空间极为狭小，快要闷死人。可为何我们下到这里，路宽敞了很多不说，好像奔波半天也没有寻到尽头……”
翎歌眼睛微微看向兰儿，知她是不肯抛下吴雪先离开一步的，而她对自己的选择，似乎也没有选择。是去是留都无所谓，她这样安慰自己。
她说道：“而且还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地方。”三花姑娘和兰儿一同看向翎歌，“我们下来之后，并没有搜寻之前所住的房间……”
兰儿点点头，说道：“这一路走来我也觉得奇怪，周围全然不似之前那艘船的光景，无论是浑浊的空气，还是肮脏的环境，似乎都烟消云散……”
翎歌笑道：“恰似这场雾一样……”
听着她们二人一唱一和，瞧着幽光在她们脸上的光影，只教三花姑娘觉得害怕，好像这两个女孩子才是最可怕的怪物，冷静又执着得可怕。她不禁暗暗咕叨，下定决心的女孩，不光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还有令人畏惧的气魄。
兰儿思忖道：“会不会是雾气的原因？”
翎歌说道：“你觉得是幻术？”
兰儿点点头，说道：“翎歌姐姐对幻术了解多少？”
翎歌笑道：“兰儿妹妹先前久居关外，自是不知这中原诡谲之术法。这幻术之法，一是暗示，二是药引，极少有人能做到第三种……”
三花姑娘眨巴眨巴眼，问道：“第三种？是什么样的幻术？”
翎歌苦笑两声，说道：“这第三种幻术，只在志怪小说里存在，乃是‘化虚实之术’。传说几千年下来，能做到完美施展此术的，前后只有不到三人。最近的一人，就在本朝。”
三花姑娘愕然而叹，说道：“就在本朝？他是谁？”
翎歌嘴角微微勾起，双指摸索着下巴，说道：“距今十几年前，听说江湖上突然出了个怪盗，她精通幻术，常做到以假乱真、虚实难辨，让人根本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虚幻……”
兰儿微微睁大眼睛，闪着光芒。根据翎歌的描述，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吴雪跟她说过的一段故事。那段故事是宇文泰告诉吴雪，吴雪又转而告诉她的。在于玉舞焉、宇文泰一行人分别之后，东进的船上，正值休憩之际的吴雪跟她讲述分别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每件事兰儿都听的极为认真，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细节。可她愈听愈奇，愈听愈惊，当她见到了魔神涂巫舍之后，更有一种时空错乱、真假相调的感觉。
经历了这么多，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兰儿有时暗恨于他，一恨他自作主张，不辞而别；二恨他突然离去，生死不明，直教那段时间的兰儿日思夜想，愁苦断肠，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可随后又于心不忍，恨意之中反而泛起一阵甜蜜，往昔之恚怨转瞬烟消云散，只有一番共处的风和日丽。
那时吴雪拉着她的手，背靠在船舷边上，静静地听着她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笑意之中流露出丝丝柔情，只恨不得将她的话反反复复听上几遍，怎么都不觉得够。
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的吴雪的际遇，尽管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但是她总是心惊胆战，生怕他过去遇到的危险现在还会危及到他，总要听上一番才可将内心的后怕给打压下去。
在吴雪跟她分享的故事里，有这么一段经历，叙述他和偶遇的宇文泰前去调查狐仙娘娘庙的遭遇。其间有秦如梦诡谲神秘的身影，一个身份成谜的神秘组织，还有强大到不似凡类的面具人和魔神涂巫舍。
这些虽颇为惊险，但中间有个故事让她颇为着迷，因为听到故事里的那个人，她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从前听过的某个故事里的人物，再次从另一个人的角度浮现出水面一般。
第九百一十五章 化虚为实（幽兰谷秘闻）
在兰儿很小的时候，她一直听母亲长孙珏描述东土世界的绚烂事迹，里面不乏一些高人妙士、奇异见闻、神鬼之灵隐、精怪之狡黠的故事，这让尚且年幼的兰儿心里萌发了好奇的幼苗。
其中长孙珏曾经说到过一个活动在中原的女大盗。故事中的这个女大盗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作案多年，戏弄朝廷，但又缕缕脱逃。兰儿曾好奇，问长孙珏为何这样一个女义贼，却被世人称为“女魔头”呢？
长孙珏笑着告诉她：“因为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不光男人们觉得她是个魔头，女人们也这么觉得–––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妖精！”
时至今日，兰儿还依稀记得，在当时母亲说起那人之时的神色，有些许怀念，有些许遗憾，并常常说：“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兰儿问道：“母亲认得她吗？”
长孙珏笑道：“母亲不光认识她，还和她是好朋友。”
兰儿有些诧异，问道：“可母亲身为夏国公主，为何会与一个盗贼结交为友？”
长孙珏笑眯眯地附身，伸出手指去弹她的玲珑的小鼻子，佯嗔道：“好呀小兰儿，年纪轻轻，就开始长了一对势利眼了吗？”
兰儿笑嘻嘻地躲开，却知她并无怪罪之意。长孙珏很喜欢伸指去弹人家的鼻子，这个举动往往是嗔怪之中满含爱意的表现。就连父亲石业兰也经常被她弹鼻子，因为他总是喝酒，而且唱歌也很豪迈。长孙珏笑话他是公猪哀嚎，乌鸦报晓。
长孙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与她相识之际，还是个少女，转眼间就为人妻为人母啦……”
兰儿很喜欢听母亲说起从前她在夏国的故事，每当她说起那些波诡云谲之事，总是能让兰儿心旷神怡，而那位女魔头的事迹，更是令她惊奇不已。
长孙珏与她相遇也是偶然，那时那正值青葱年华，久居深宫重闱，早已按捺不住百无聊赖的心，只想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好在她每次都有那个“红衣叔叔”的帮助，才可掩人耳目，安然避开禁卫。
那次她本想要去须弥山走走，可因为远隔天涯海角，又因为天降大雨，就中途停下。可路途迷茫，又因此地大雨滂沱，山林扑朔，路滑难走，便被困在了山中。
那时长孙珏受了脚伤，脚踝疼痛难忍，已不能走路，眼见着雨水瓢泼，山谷里要被洪流淹没。她艰难向上走，正在气力将近之时，忽见眼前红影袅娜，抬头便见一女子，那女子姿容俏丽、眉眼弯弯，灵动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仙气和狡猾，正对着她笑。
长孙珏以为是偶遇仙子，可那女子却说道：“我可不是什么仙子，仙子们都在谷中。”
长孙珏对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有些不解，还未等她张口，便被那女子轻轻扶起，转手将雨伞一收，拉起她的手，便向谷内奔去。长孙珏知觉脚下生风，如堕云里雾里，山谷两边风景变换，朦朦胧胧间，恰如雾里看花。
“抓紧我！”
那女子轻笑一声，如铃脆玉响，她忽地抬脚起身，长孙珏顿感失去了自身的重力，如同平地起风，朝着一道屏障般的山峦而去。
长孙珏只觉如梦似幻，飘飘然便越过山峦，那女子手中绣伞一撑，二女便如蒲公英般飘行于群山万壑之间。放眼望去，只见此地多有崇山峻岭、沟壑纵横。雨丝从天而降，洋洋洒洒，畅游天地间，直教人酣畅淋漓，心神骀荡。
推开冲冲青波，越过群山迷障，她们翩然落在了一处山间长廊上。这长廊自谷内蜿蜒而出，雅致古朴，似还保留着前朝建筑几分特色。
那女子冲长孙珏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使其安坐，便俯身去解她的鞋。
长孙珏说道：“你干吗？”
那女子笑道：“你的脚踝肿了，此刻想必阻塞难忍，不如用清泉泡泡，我给你推位易键。”
长孙珏将脚插进廊下的水池里，池水清冽，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池上芙蕖并举，纯白无浊。那女子笑着坐在她身边，看着雨中飘摇的芙蕖，唯有醉眼迷离。
长孙珏止不住好奇心，问道：“姑娘可是山中仙子？”
那女子摇了摇头，笑道：“不是。”
长孙珏又道：“那你为何会恰巧在山间起洪之际现身救我？”
那女子笑道：“我外出回来，准备回师门，想不到碰到了你这冒失鬼。这十万崇山峻岭，没个向导就敢闯进来，你恐怕是第一人。”
长孙珏狐疑道：“师门？”
她可想不到，还会有门派盘踞于此群山幽谷之中。当今天下之门类，繁盛如鳞次栉比，她可没听说过，还有一个深居幽谷的门派。
于是长孙珏问道：“是何大家名门在此避世？”
那女子笑道：“大家名门算不上，不过是一群好姐妹们厌倦俗事，便到此扎根。”
长孙珏嘟起嘴吧，气鼓鼓地瞧着这个狡黠的少女。长孙珏面容姣好，气质不凡，或嗔或喜，无不动人心弦。那少女被她这么盯着，顿时于心不忍，便笑吟吟地说道：“这里便是幽兰谷，我就是门内的弟子。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像世人一样叫我‘黑月白狐’……”
兰儿不知道母亲当时是什么样的神情，也不知道她的心情如何，但是从她说起这段往事时露出的少女般的笑容来看，想必是段极为美好的记忆。而当她想要问起这个“幽兰谷”，还有关于“黑月白狐”更多的隐情之时，长孙珏总是神秘而笑，沉声道：
“这是个秘密，每个知道关于幽兰谷的人，都该保守秘密。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幽兰谷。”
后来有一天，母亲长孙珏有个从中原来的朋友前来拜会，二女相见甚欢，只把旧时之情叙至天明。
兰儿只见过那女子一面，但就是这一面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因为她从开没见过这么气质脱俗的女子，也没见过一个不染纤尘的女子身上，竟然还有几分人间烟火的生气。她一度以为只有自己的母亲长孙珏才有那般人间精灵似的灵动气息，但这位女子一扫她之前的刻板印象，忽然发觉原来这世上居然有这么气质独特的女子。
那女子见了兰儿，便笑道：“这就是妹妹的女儿吧？”
长孙珏笑着招呼道：“兰儿快快过来，这位便是我给你说过的，黑月白狐小阿姨。”
那女子拉着兰儿的手，笑道：“跟珏儿妹妹长得可真像，都是个活脱脱的大美人。”
长孙珏笑道：“姊姊休要调笑妹妹了，姊姊天生丽质，只怕是女儿也这般娇媚。”
兰儿打了个招呼，眼睛便一直偷偷盯着那女子看，心里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而那种奇怪的感觉，在很多年之后她见到秦如梦之时，变得更加强烈。
第九百一十六章 化虚为实（化象神）
若不是后事牵扯，兰儿指定不会再想起这件事情。记忆中无数的细节、无数的线索，它们不是已经被遗忘，只是还没到它再次苏醒的季节。可当翎歌提及那“化虚为实”的幻术，引发了兰儿自幼时起的记忆连锁振动，那些已经被忽略了、遗忘的、霎时间串而成诗，既让人心间忽生恻悱，又能体会到发散时间奇妙的凝和力。她想起了吴雪道听途说来的“黑月白狐”传说，那些言过之处，如同一阵不急不躁的清风，一下子唤醒了她遗忘已久的记忆。
兰儿好像明白了一些，她好像明白了为何第一次见到秦如梦的时候便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就跟她第一次见到吴雪时一样。
现在，秦如梦的脸跟记忆里那见过一次的面孔重合了。这不禁引发了一阵思潮，她揣测着无数的可能性，那些零碎的片段不断拼接，仿佛一张尘封已久的画卷，直到往昔的画面再次完整地在眼前展开。
那时候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拉着自己的手的少妇–––她的手很软，但是总有一种寒凉的感觉，顺着兰儿的手指蔓延到心里。她虽已为人妇，但身上还保有少女时的影子，那种娇笑嫣然、举手投足之间的风韵，好像让兰儿依稀瞥见了从前的她。
可能是发觉到兰儿一直怔怔地看着她，她便微微一瞥眼睛，笑吟吟地瞧着兰儿，好似在笑着一个恶作剧不遂的小孩。
长孙珏笑道：“瞧小兰儿，瞧姐姐都瞧得入迷了，好不礼貌。”
那少妇抿唇一笑，说道：“妹妹的孩子，姐姐看着总有一股亲切感，就好像是看着小一号的珏儿似的。”
长孙珏问道：“姐姐的孩子也差不多跟兰儿一般大吧？”
那少妇笑道：“梦儿可要比小兰儿大上一些，我们想是分别太久，教妹妹这些都不记得了。”
兰儿眼巴巴地瞧着母亲和那少妇之间的谈笑风生，小手偷偷摸摸地伸向一边的蜜饯，好像听大人们说话，总要吃点甜食才能消化。
很甜。小兰儿心想。可是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是小孩子独有的敏感，她总觉得这蜜饯吃到肚子里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她又吃了几颗，直吃得嘴巴也沾满了蜜糖，这才被母亲发觉。
“你这贪吃孩子！”长孙珏轻声责怪道，“可是吃了个饱！”
那少妇咯咯娇笑了起来，拿出手帕给兰儿擦了擦嘴，笑道：“妹妹且请放心，这甜食点心吃得再多，都没有饱腹感的。”
兰儿只疑惑不解，只感觉这对许久不见的姐妹好像都很神秘，尤其是那个既清秀又狡猾的少妇，给了兰儿一种不明所以的感觉，而她内心的秘密，只怕没有人知道。
那少妇说完，只含蓄一笑，周身的场景忽而转变了，仿佛只是一层薄薄的烟雾，挥袖拂开，便是一派明媚。那层神秘的面纱终于揭开，兰儿惊愕地瞧着身边的场景。
此前她们所处之地，正是在石业兰他们一家的府宅的会客堂里，可随着那少妇一声轻笑，眼前熟悉的景色骤然转变，再一观察，她们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一个废弃的古刹里。
上首是颔首垂眸的三尊大佛，身上的金漆已经随风沙剥落，黑黢黢的看起来极有压迫力。兰儿忽然有一种诡异的恐惧感，不知是对失修的大佛，还是对这个神秘的少妇。
小兰儿手里的蜜饯掉在了地上，怔怔道：“小阿姨是神仙么？”
那少妇娇笑道：“小阿姨可不是什么神仙。”
看着兰儿这副模样，那少妇心中怜爱更甚，看吧，她简直跟长孙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这对母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都怀疑她是神仙。这种无端的揣测只教她哭笑不得。
长孙珏笑道：“兰儿，你看看，你吃的蜜饯哪去了？”
兰儿朝地上一看，只见刚才那块她掉在地上的蜜饯，已经消失了。她愕然说道：“是小阿姨把它变没了吗？”
那少妇笑道：“我可没有，它本来就不存在。”
“不存在？”兰儿迷惑道。
那种术法对尚且年幼的兰儿来说还是艰涩隐晦了些，尽管长孙珏和那少妇给她解释了半天，她还是懵懵懂懂，只呆呆地连连点头。
现在，兰儿只记得那少妇巧笑嫣然地模样，还有她弹指一挥间便施展的绝世神通–––“化象神”。
兰儿还记得，当那少妇抚摸她的脸时露出的爱怜温柔之色，还有当她说起自己的女儿时的喟叹。她的女儿似乎身体境况不太好，禁不起长途跋涉，所以便没有随她一同前来。
那少妇看着兰儿说道：“我那阴沉沉的女儿，若是有兰儿小心肝一般乖巧可爱就好啦。”
长孙珏关切询问道：“姊姊，梦儿的身体可好些？”
那少妇黯然摇摇头，轻喟道：“她天生至阴致寒之体，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寒毒会越来越严重，全凭我家郎君精纯的内力吊着一口气……”
长孙珏问道：“可有什么法子？”
那少妇喟叹道：“或许是有什么法子的，但是她跟她父亲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硬眼子’（死心眼），怎么也不愿意配合治疗……”
她暗暗叹了口气，随之笑道：“不过她最近似乎开朗了很多，似乎是交到朋友了。原本她有些阴沉胆小，没有孩子愿意跟她玩，但最近似乎有个不错的小孩子接受了她。一个跟她同样孤独的孩子……”
兰儿心里想着那个“梦儿姐姐”，只觉得她必定是个跟面前这位小阿姨同样的女孩子，甚至想要迫不及待和她见上一面，于是她以童稚的语气说道：“真想早点见到梦儿姐姐，有兰儿的话，梦儿姐姐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那少妇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吟吟道：“你们会见面的……”
年幼的兰儿对那个梦儿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和恻隐，她有很多朋友，只觉得若是没有朋友的话，也太让人难过了。
但她同样记得了，梦儿姐姐是个极难相处的姑娘，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外出，导致她愈发阴沉孤僻，终日只是独自趴在窗台上，听着外面孩童的欢声笑语，却不会有一个人想要打开她心里这扇阴沉厚重的门。所有人，包括小孩子，都对死气沉沉的事物（人）抱有戒心和抵触。
从神仙小阿姨口中，兰儿得知梦儿姐姐的境况在好转。起码终于有人愿意走进她的世界，愿意了解她的内心，并且成为了不可多得的朋友。
第九百一十七章 化虚为实（显形）
兰儿由衷祝福那个未曾谋面的梦儿姐姐，并也把祝福给了那个男孩。她第一次产生了虔诚的心，望着上首那被人遗忘的佛陀，一时善念频生，只希望她们会像她们的母亲一样要好。
她还依稀记着，在畅聊往昔情谊之间，母亲和那位小阿姨时常提到一些深奥的话题，并且总是愁眉不展，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这让纯真善良的兰儿隐隐产生了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
只是年幼时的危机，在等到很多年之后才突然爆发。在那个夜晚，一个任何时刻都很寻常的夜晚，十三岁的兰儿失去了母亲，从此和父亲石业兰四海为家，走遍夏国边疆。那段时间，她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仿佛四处潜藏着看不见的敌人，会让她再失去父亲。
可生活一切照旧，过了三年，也没见有一个从大月国追杀来的仇敌，兰儿便渐渐将往日痛苦的记忆放下。可是生活注定不会让人太安逸。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年人突然闯进了她的生活，从此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初见的少年忽生一种情不自禁的情愫，也同样对他悲苦的身世感同身受。
一切从那个宿命的夜晚开始，一个叫若生兰的大月国少女和一个叫吴雪的中原少年相遇了，之后便是一段又一段离奇古怪的经历。
兰儿不禁想，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宿命之神冥冥之中牵引着世人的丝线，让他们行动起来，让他们历经磨难，让他们注定相会？看吧，凡尘俗世的这一张无形的网，已经紧紧将一切看似不相关的人连接了起来，并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到这里，兰儿忽然明白，已经没有人能脱身事外，一直到他们心中的疑惑解开的那一天。
而今的兰儿，忽然想起来往日那些被她忽略掉的细节，一些宣示着宿命的语调和词汇，直教她心悸不已。
“化象神……梦儿……”兰儿忽然有了一种猜测，“会不会……”
这时候，翎歌幽幽说道：“据说唯一可以做到化虚为实的幻术–––化象神之术，在今朝唯有一人可以施出，便是那个十年前名震一时的黑月白狐。”
三花姑娘诧异道：“这个传说中的黑月白狐，是个什么人物？”
兰儿从沉思中回过神，说道：“她是幽兰谷的弟子。”
“幽兰谷？”三花姑娘和翎歌皆是有些疑惑，她们从来没听过什么幽兰谷，上一次听到幽兰谷，还是吴雪和玉先凤聊天时提及过。
兰儿点点头，说道：“幽兰谷是一个不出世的门派，没有人知道它现在究竟在夏国何处。”
翎歌说道：“那个黑月白狐，是幽兰谷的弟子？”
兰儿说道：“是的，而且我曾经见过她的化象神之术……”
三花姑娘惊愕道：“你见过？！”
兰儿点点头，喟叹道：“她是我母亲的朋友，曾经来过大月国……”
翎歌不禁一笑，说道：“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起来……”
兰儿抬起脸，说道：“我们目前所面对的，会不会就是黑月白狐的化象神之术？”
翎歌说道：“极有可能，但若真是如此，为何早已销声匿迹的黑月白狐会突然出现，并且释放此术呢？”
她们不甚其解，只停步在这个被迷雾笼罩的十字路口，雾气深处，那隐匿的声音还在持续……
“啊……哈……”
秦如梦长长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地趴在栏杆上，随之露出一丝极其狡猾的微笑，喃喃自语道：“抱歉啊，我的好兰儿妹妹……”
她把那个“好”字咬得很重，有些使坏，又有些报复的意味。
“此术可不是对你们施放的……但是啊，你们若是小瞧了我，可是要吃苦头的……”
秦如梦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显得既精明又狡猾，一声轻叹，她不禁再次感慨万千。
“雪容啊雪容……你就好好在我的化象神之境里好好认识一下自我吧……至于你的兰儿妹妹，暂时可要小心了哦……”
正在她这么说着，背后睡得模模糊糊的仙儿娘娘倦怠地说道：“你这小夜枭子，怎么还不睡觉？咕咕叨叨说什么呢？”
闻言，秦如梦莞尔一笑，将外衣一甩，跑去搂住仙儿娘娘，说道：“没事啦，没事啦，姐姐快睡吧！”
“小丫头……又来招惹姐姐……”仙儿迷迷糊糊地嗔怪道。
秦如梦只感觉困倦至极，为了施展化象神之术，可是费了一番力气。她搂着仙儿娘娘，梦呓般喃喃道：“她们应该没事吧……大概吧……”说着，她就陷入了甜美的梦境。
梦境永远仿佛纠缠着雾气，当人想要去捕捉什么东西之时，总是会有一种雾里看花的虚幻感觉。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此刻站在十字路口的兰儿，心绪沉浸在茫茫雾气之中，似乎也不觉间变得朦胧，变得稀薄了。
三花姑娘说道：“那么……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破解此术？”
翎歌摇摇头，无奈喟叹道：“江湖上只流传着此术诡谲的传说，但至今没有任何一人可以信誓旦旦地说他找到了破解之道……”
三花姑娘哭腔道：“那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兰儿轻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有破解之法……”
忽然，她脑海中电光一闪，想起了十年前那次会面的情形。黑月白狐小阿姨不知何故，施展了化象神之术，那时的兰儿就很不解。明明都是自己人，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但此刻一联系两位母亲愁苦忧虑的神色，兰儿便隐隐感觉，母亲们的直觉预示着未来某日不可挽回的悲剧。而她们必须掩盖一切，甚至不惜动用这个极为厉害的幻术来掩人耳目。
兰儿忽然想起在那间废弃古刹时的情形，当她惊愕于黑月白狐小阿姨的幻术之时，曾隐约听到母亲长孙珏曾经这样跟小阿姨说道：
“姊姊，你的本体在什么地方，可安全？”
第九百一十八章 化虚为实（虚景）
兰儿依稀听见，黑月白狐小阿姨的话语声，就仿佛隔着一层模糊的梦境，又像是被一层玻璃纸阻断，只有一个朦胧而美丽的幻影。
“妹妹放心，没有人会发现的。我的本体在距此十里外的‘青蒲沟’。”
长孙珏还是显得有些隐忧，惶惶不安道：“可曾有人看护着，姊姊可是正在毫无防备的‘幻梦境’中，若是教他们发现了，万一……”
黑月白狐笑道：“妹妹放心，这一次有我那傻郎君护着呢，有他在，妹妹尽可一百个放心。”
兰儿还记得那时母亲又惊又喜的神情，以一种信服的口吻道：“秦二也来了？怪不得姊姊有闲心跟妹妹在这儿叙话呢，原来有好夫婿保驾护航。”
黑月白狐笑道：“瞧妹妹说的，怎搞得好像我们得时时刻刻黏在一块。”
长孙珏捂嘴笑道：“可不是？江湖人都说，秦二先生与白狐小姐可是地上的连理枝，不光夫妻情深，就连武功也可以互补。这不是，姊姊施法之际，有秦二先生维护周全，妹妹也大可就放心了。”
那时的兰儿可不知那“秦二先生”是何方神圣，只想着黑月白狐小阿姨有通天本领，想必夫婿也自是不差。可现如今她豁然想起这段旧事，只感觉母亲口中的“秦二先生”，极有可能便是她与吴雪之前在“翠铃谷”偶遇的秦霖，也就是秦如梦的父亲。
如此想来，兰儿只觉这极其广阔的世间骤然缩小，神秘的际遇和说不清的宿命牵引着他们，或慷慨激昂，或低沉阴郁，诱导他们冥冥之中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
而今她们身陷鬼雾之中，受雾气里看不见的怪物威胁，内心的空间正被一点点压缩，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兰儿的思绪却活泛了起来，往日一些很久远的经历蕴藏的线索，极易被忽略的细微线索，又重新开始拼凑起来，除了一些细节之细节，兰儿已经差不多能回想起关于黑月白狐的大概，并且能与之当下相联系起来了。
说起这个“秦二先生”，虽然黑月白狐小阿姨一直在抱怨，但夫妻关系之甜蜜时常溢于言表，为此，兰儿甚至心生妒意，想着：“若不是我父亲太忙，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将是一段美谈。”
那时年幼的兰儿并不明白，夫妻之间的感情如何，无法从在一起时间的长短来判断。正如她在与吴雪分别的苦思冥想一般，心中微弱的希望转化成了无限的动力，愈发使信念坚固，并没有因为分别的山重水复而阻断。转而，可能一些表面看似是一对好夫妻，实则早已经貌合神离。情之所事，尤难判也。
石业兰身为大月国王亲贵胄，又身兼跟利钦同职的玉煌军督军校尉，自是不能整日待在家宅中。尽管他久居沙场深军之中，但仍时时挂念家中妻小。在那之后，秋季操练结束，石业兰便早早推去庆功宴，赶回家去了。
在兰儿看来，不是整天腻在一起的感情才算是深厚的感情，更也不需要一眼便能洞穿对方心思。若是能在某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刻，念想起对方，就足以是一段美好的感情。
看着黑月白狐小阿姨和母亲这一对姐妹的笑意，兰儿只觉得她们对现状或许没什么不满。
这时候，不知怎的，兰儿忽然感觉眼前的视线一晃动，仿佛这座古刹里的事物开始扭曲动荡了起来，丝丝阴暗险恶的气息自夹缝中、角落里、房梁上蔓延开来，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意识和身子仿佛浸泡在黑暗而黏着的潮流之中，再难分彼此。
突生如此变故，长孙珏立马去扶住了黑月白狐的肩膀，关切道：“姊姊你怎么了？为何‘化虚境’产生了波动？”
黑月白狐捂着头，说道：“似乎那些麻烦的人追上来了……”
兰儿只感觉疑惑，心里念叨着那些所谓“麻烦的人”。
长孙珏说道：“事出突然，姊姊还是赶快解术为好，秦二先生只身一人独木难支，免得教他们得逞……”
兰儿浑浑噩噩的，仿佛身临大梦将醒的混沌时刻，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模糊，她思维急剧震荡着。可这时候长孙珏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顿时脱离了动荡不安的状态。
黑月白狐面露苦楚，对兰儿挤出一丝微笑，歉然道：“小兰儿，小阿姨这次只能先别过了，待尘埃落定，必会带梦儿姐姐与你相会……”
眼前黑月白狐的身影，逐渐开始变得模糊，长孙珏急着询问她：“本体情况如何？要不要教业兰……”
黑月白狐只是笑道：“你这个小丫头，不能什么事都要夫婿来解决。妹妹放心……我可不是他们父女二人那样的死心眼，若是遇到危急时刻，可不会苦苦硬撑着……”
这段话已经丧失了原声的亲切、真实感，变得虚无缥缈，兰儿眼睁睁地看着黑月白狐小阿姨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那一瞬间，心里某快神秘且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急忙叫道：“仙女小阿姨，下次再见！”
黑月白狐轻轻一笑，说道：“嗯，说好了，小阿姨可也期待着亲手将你抱在怀里呢……”
待一切平息，这座古刹又重新恢复了死寂，门外堆积的黄沙淹没了朽坏的门槛，失去了庇护和祈愿的庙堂，也在一瞬间变得孤寂冷清，空气中仿佛充斥着一股看不见的死气。兰儿忽然感觉自己内心的某种牢固的信念被打破了，顿时产生了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让她几欲垂泪。
长孙珏眼带笑意，轻轻替兰儿抚去眼泪，柔声道：“兰儿为什么要哭呢？”
兰儿被这么一问，顿时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但眼泪有时候就这么奇妙，这么毫无底线，在某些时刻会突然流下来。
她摇摇头，说道：“小阿姨会不会遇到危险？”
长孙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不会。”
都说小孩子好骗，但是兰儿怎么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