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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十一章 馊主意

    看着她无奈苦笑之色,吴雪只感觉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他无法帮到这个姑娘丝毫,在国度危难之际,她们的命运或许只有被当做缓兵之计的弃子。

    吴雪苦笑道:“其实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若要是和亲,也是让公主去和亲,王府小姐怎能代替公主?”

    小公子嗔怪道:“嗬,你是在嘲笑我不是公主却有公主梦么?”

    吴雪说道:“没有……没有……”

    小公子喟然长叹,神色变得极为黯然,幽幽道:“现在来看,不是公主倒也挺好的。不过呢,当今皇帝可是很关爱自家子女的,就算是和亲,他也只会随便从亲王府里找一个小姐,冠以公主之名分,送走了事……”

    吴雪苦笑两声,无奈道:“所以你才会如此担忧?”

    小公子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才会跑出来,正是因为我恰好被挑选为可能和亲的对象人选之一……”

    吴雪说道:“只是可能……”

    他并没有什么底气来劝慰小公子,也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就算是她不去,也会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倒霉。

    小公子喟然道:“听说,十六国联军的首领提议,将夏国公主许配给合琥国国王为妾。那老头已年过花甲,且后宫佳丽无数,呵呵……”

    吴雪微微蹙眉,沉声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还没有……夏国的将士们还在顽强抵抗……城墙和关隘依旧坚固如初……你……”

    可是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到最后终于是说不出口了。

    小公子忽然转笑,说道:“其实也不必要想的这么悲观吧?嗯,万一那老头子突然驾崩了呢?毕竟年龄这么大了而且又丝毫不节制女色。那岂不是能嫁一个比较年轻的继位者?万一那人很好很温柔呢?或许他可以忠情,可以……可以……”

    她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她忽然如鲠在喉,声音已经哽咽,断了线般的眼泪也已经夺眶而出。

    靠期待一个未曾谋面的夫婿换来自己对未来生活的唯一希望,而无法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可悲至极。

    吴雪实在没办法,那种无能为力的渺小感,如同石磨一般倾轧着他。她轻轻的啜泣,听起来如同霹雳。可他是个才思敏捷之人,并且还有很多看似可笑的鬼点子,于是脑袋里电光一闪,脱口而出一个馊主意。

    吴雪笑道:“你也不小了,心里也该有如意郎君的人选了吧?你赶在被送去和亲之前赶紧跟他成婚,到时候皇帝岂能教一个已婚的妇人去和亲?这事不就解决了么?!”

    闻言,小公子突然笑了,笑得看起来极为开心,像是久旱逢甘霖般。吴雪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也很开心,他为自己灵活多变的思路而开心。

    可没成想他忽而被小公子恨恨地踩了一脚,登时疼得抱脚直跳。

    小公子眼神幽怨,恨恨道:“你的主意很好,但我可不想这么早嫁人!更何况……我还没有理想的对象……”

    吴雪龇牙咧嘴,喟叹道:“那可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顶多被治一个欺君之罪,但皇亲国戚犯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换一个和亲人选,总是要比庶民强得多。

    吴雪开始当起了月老,说道:“小公子,你觉得宇文泰如何?”

    吴雪开始自作聪明起来,心里还在想着:“泰兄啊,我可是为你考虑,你若是娶了皇亲国戚之女,只怕身份还会高贵一些……”

    小公子笑道:“宇文泰哥哥算得上是我的青梅竹马,人也是极好的……”

    吴雪笑道:“既然如此,岂不是美上加美?”

    可他只看一个人合不合适,却忽略了当事人的意愿。

    小公子喟叹道:“可惜……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爱意。”

    吴雪苦笑道:“爱情是可以培养的嘛……”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神色应该和那些竭力撮合并不合适的相亲男女的媒婆们差不多,一样得令人生厌,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化解这场危机。他对自己感到厌恶。

    小公子轻轻瞥了他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能培养的,都不是爱情,而是亲情。这并不是刻意强调一见钟情。一见钟情极为不靠谱,多半也是要歇菜的。我想我更注重感觉……”

    吴雪苦笑道:“感觉也是会欺骗人的……”

    小公子点点头,说道:“所以,爱之一事,总是可遇不可求的……人们总是顾虑,但又不可不顾虑。都能使双方感到心满意足,并且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期待的爱情,哪儿有?”

    说到这儿,小公子忽然展颜一笑,说道:“算了算了,这些多说无益,愁也没用。我们还是处理眼前的事吧……”

    他们二人相继无言,翻身离开了府衙。离开这里,吴雪感到心头一阵惬意和轻松。这地方仿佛是个鬼衙门,而不是明镜高悬的公堂。

    兰儿和翎歌走上前,似乎瞧见小公子眼里还有泪痕。

    翎歌轻笑一声,说道:“雪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她给惹哭了?”

    吴雪唯有苦笑。

    小公子说道:“我一时伤感,怪不得别人……”

    兰儿问道:“如何,发现什么了?”

    吴雪摇摇头,喟然道:“这地方古怪得很,除了一些鸡零狗碎,便没有什么重要人物……”

    兰儿说道:“看来,鬼枭门众人另有藏身之处……”

    吴雪无奈道:“可是,他们究竟会在哪儿……”

    小公子说道:“那些人,那些放火的人,怎么如雾一般,他们真就跑到衙门内了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消失在衙门内的,或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室,但他们来不及仔细搜擦。

    那边的黑黢黢的街道口,忽然闪过一道火光,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纷杂的脚步声。

    吴雪四人互视一眼,便立马抽身离开,来到了房顶。

    只见影影绰绰之间,一伙劲装男子打着火把急匆匆跑来,腰带处各自插着匕首,四下里搜寻着什么。

第一千二十二章 逃跑之人

    四人眼疾脚快,飞身躲到暗处,再那么一掣身,便来到了街边的房顶上,伏在屋脊朝下面黑黢黢的街道望去,只见随着纷杂的脚步声而来的,是一伙打着火把、影影绰绰的劲装汉子。他们行色匆匆,四下里搜寻着什么。

    待走到近前,便有一人奔向站定在街中的男子,俯首说着什么。此时暗夜寂寥,声虽弱微,犹可耳闻。

    “狗爷,人……”

    那黑黢黢的影子冷冷道:“人?人还没找到么?”

    那人颤巍巍地道:“不是小的不卖力,只是他们太滑溜,兄弟们怎么也找不到……”

    那影子沉默片刻,又道:“事情正值关键时刻,若是教他们走漏了风声,坏了我们的好事,那该如何?”

    那人陪笑道:“狗爷,这您老就不要担心。这终究还是我们的地界,只要我们布置好眼线,待他们一露头,我们就把他们擒拿,不就了了?再者,不过是两个离乡千里的小孩子罢了,人生地不熟的。这个世道,还指望有好心人能帮助他们?依我看,不出三日,他们便会乖乖地回来了……嘿嘿……”

    那影子沉吟片刻,笑了两声,带着笑腔道:“你倒是很机灵……”

    那人嘿嘿陪笑了两声,可那影子却转而说道:“若是平日,狗爷没准还会赏赐你一点好处。现在各路贵客将至时穗,这些可是我们苛刻的金主,我们按照他们的要求已经挑选好了人,现在人没了,短时间内我们该到哪去找合适的人来补全?”

    此话一出,那人便不说话了。那影子暗叹一声,冷冷道:“不出三日,便是竞价大会,时间很紧啊……”

    那人突然变成好似一条能理解主人的忠犬,俯首帖耳道:“狗爷,兄弟们都会再加把劲,就算是把时穗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抓回来!”

    那影子冷笑了两声,淡淡道:“那你们可要抓紧了,门主可是发话了,待惠因大师出关,便可……”

    幽云透散,皎月高悬。

    整个时穗城皆已陷入沉睡,高耸的城门也已紧闭,内外之人皆无可能轻易出入。

    今晚这座寂寥之城,人心之中却酝酿着异样的喧嚣。

    待那影子离去后,那伙人便再次搜寻了起来,挨家挨户敲门“问候”,登时一阵激烈的打砸声,却罕有呼喊,想来也是对此习以为常。

    不多久,参与搜寻的人又更多了起来,他们组成了天罗地网,自四面城墙向里合围,注定要教今晚不得安宁。

    蹲在屋顶,吴雪望着四通八达的街衢,其间火光耀耀,人影幢幢,不禁喃喃道:“看来鬼枭门开始行动了……”

    小公子思忖道:“狗爷?莫非是鬼枭门老三狗皮三么……”

    兰儿微微蹙眉,喟然道:“只不知道他们还在计谋着什么,那些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翎歌看向吴雪,沉声道:“你应该明白了吧?”

    吴雪点点头,忖度道:“早在我们来往此城的船上,便发现了一伙被船夫们绑架的少男少女。只是不知道,鬼枭门明明算是解救了他们,可为什么此刻却要到处抓孩子?”

    翎歌冷冷道:“早该想到他们没安好心,怕是没依照秋良所说,会将那些孩子送还,而是接手了罢……”

    小公子望着城中街道四面八方升起的火光,不禁喟叹道:“哼哼……真是想不到,只是为了抓几个孩子,便可以动用这般浩大的阵仗。可说来也怪,明明之前还是死寂的城池,这些人怎么就像是烟雾般说来就来?他们又是从哪来的呢?”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只怕此地已经沦为贼城,除却那些早已经因无能为力而麻木不仁的平民百姓,剩下的就全都是恶棍……”

    翎歌问道:“那么,雪公子,你有什么高见?我们是暂且避避风头,还是跟他们作对?”

    闻言,小公子嬉笑道:“好呀,我就喜欢跟人作对,尤其是跟混蛋们作对了!”

    兰儿小声道:“我看……还是先想办法找到那逃跑的孩子为好……”

    吴雪点点头,悠然笑道:“作对自然是要跟他们作对的,但找到了那些孩子,就能知道鬼枭门的相关信息……”

    小公子说道:“可……可这城如此之大,又上哪儿去找两个孩子?”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思,只是不出多时,翎歌便狡黠笑道:“城门已闭,仅凭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孩子,也是逃不远的,他们很快就能找到……”

    吴雪苦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守株待兔,等鬼枭门的人找到了他们,我们再动手?”

    翎歌歪歪脑袋,娇俏的一笑,赞许道:“对喽,正是如此!”

    兰儿说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小公子笑道:“不冒险不冒险,对付这一小撮杂碎,咱家可还是绰绰有余的!让他们吃一记我的千花玉佛手!”

    吴雪不禁苦笑,暗想:“就冲这阵仗来看,全城不下数百人参与搜索。我们不过四人,就算是仰仗轻功之巧,也难免途中生变……”

    此般想来,吴雪暗暗叹了口气,筹划道:“待会儿等他们找到孩子,我便下去捞人,你们就暗中掩护好了……”

    此话一出,三女各有各的不情愿。

    兰儿担忧道:“雪儿哥哥,他们人手众多,难免会有几个好手,你一人于百人丛中救人,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翎歌斜瞥着他,揶揄道:“雪公子啊,你该不会是又要显摆自己的武功之深、身法之巧了吧?还是说,你不相信我们能成为彼此的助力?”

    吴雪微微一怔,只说不出话来,唯有苦笑。

    小公子胳膊肘碰了碰他,义薄云天地道:“功劳可别你一人抢了,我们好歹也是江湖儿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本分。再说了,我早看这些蟊贼不顺眼了,也想教育教育他们!”

    被三位姑娘以不同的眼色盯着,吴雪顿时骑虎难下。他说不服她们。他向来拿女人没办法。

第一千二十三章 夜城燃赤火

    吴雪不知怎么搞的,就是拿面前这些姑娘没办法,他怎么也说不服她们,但又觉得一众人行动过于暴露,难免教贼子有了猜忌。但是他总是服软,便由她们去了。

    他目光里映射着火焰,遥望着那边的火光–––包围圈逐渐缩小,这座城池已快被掀了个底朝天。喃喃道:“待会儿我们见机行事,不可恋战……”

    小公子摩拳擦掌道:“放心吧,孩子到手,立马就走!”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只得先将顾虑放下,凝神静气地等待着时机的成熟。

    沿城而围的火光逐渐收缩,未搜查的地区只剩下城中一隅。那边有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现在那里还算安静幽邃,寂寥的灯火随风波动,无声的影子飘荡在街面上。

    在这派寂寥清冷之中,忽然自暗巷里闪过两道黑影,他们小心翼翼四下里张望片刻,便从巷子里奔出,转折到了侧面的一条狭长的小街上。

    只听其中一人气喘吁吁道:“不好了不好了,他们怎么出动这么多人?我们该往哪儿逃?!”

    另一人也极为疲惫,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擦着汗道:“我们找到了他们的老巢,探听到了他们的秘密,又怎能轻易教我们逃走?”

    “那该怎么办啊?”

    暗街似有一层黑黢黢的雾气,笼罩在他们脸上,教人看不真切。他们休息了片刻,侧首向外望去,只见其他两条小街外,已经亮起了火光,纷杂急促的脚步声愈发清晰。

    这时候,后面那人却显得极为沉着冷静,只静默片刻,幽幽道:“待会儿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便趁机逃走罢……”

    前一人惊惶道:“那你呢?我……你也知道那地方的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下场……”

    后者轻笑两声,淡淡道:“我早已有觉悟,就算不在此时,或许也在未来某刻吧……”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火光自四面八方涌来,忽听一声吆喝:“快来,他们在那边!”

    “别教他们跑了!”

    接着便是呼哨骤起,自其他处也以哨子应和,鬼枭门之众便从各处朝这边奔来!

    前者拉着后者的胳膊,几乎以哭腔哀求道:“快走!你面对他们,自然是如羊入虎口,不会教你安生的!”

    可后者似乎仿佛是已经累了,疲惫到不想动弹,只是将他一推,下令般低斥:“笨蛋!你不走,谁能走?!”

    说着甩开他的手,反向迎着火光扑了过去。

    “快来,在这边,往北街跑了!”

    “别教她们跑了!不然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前者浑身瑟瑟发抖,忍着哭声扭头朝另一边跑去。她拼命地跑,几乎辨认不出方向,只感觉这条街没有尽头,这夜晚也太过漫长,以至于教人忘了还有黎明。

    她就这么低头跑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黑黢黢的眼前腾起了亮光。可那并不是白昼将至的曙光,而是一伙凶神恶煞的劲装男子手中的火把,火把几乎快要将漆黑的夜空点亮,散发出妖媚的暗红色。

    她顿时心如死灰,脚下一软,趔趄着扑进街道上的水洼里。

    “嘿嘿,倒是教我们钻了个巧!”

    “没想到跑到这儿来了!”

    “小美人,乖乖跟大爷们回去吧……”

    她倒伏在水洼里,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地狱里逃出,又陷入了另一个地狱。此刻她全身已经没有半两的气力,只心灰意冷。对于未来,她已经可以想象。

    她感觉自己的头脑昏沉沉的,冰冷的污泥浊水浇灭了她心中的火焰,让她的身体也开始僵硬。

    有根弦忽然断了,她似乎可以听到地狱魔鬼的哀嚎。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不清,散乱的火光、杂乱的脚步、变换莫测的黑影……

    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感觉到自己被人自两边拉扯了起来。接着便犹如腾云驾雾般,身子轻飘飘的,等她再一睁开眼,便见到面前有两个面孔在瞧着她。

    她疑惑万分,转而化为惊愕,瞪大了双眼,坐起身道:“你们……?!”

    在她面前的正是兰儿和翎歌,她们互视一眼,兰儿便道:“玲儿姑娘,怎么是你?”

    这个问题方玲玲也很想问,但是她已经来不及问,只是慌忙道:“那边……那边还有一人!”

    翎歌和兰儿望向另外一处,那边火光冲天,呼喝四起,想来已经是已经发生了冲突。

    方玲玲抓着翎歌和兰儿的手,惊慌失措地道:“她……她还在那边!”

    兰儿柔声道:“玲儿妹妹,你暂且放下心……”

    翎歌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望着北面那火光滔天之处,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看你的了……”

    方玲玲惊魂未定,问道:“那边的是何人?她……她还在那里!我……不要紧的……你们快去帮她!”

    翎歌笑道:“放心吧,只是救个人而已,他还要不着我们出手……”

    方玲玲神智有些恍惚,一手按着额头,嘴里急促地喘着气,此番又是一心急,登时热血上涌,自鼻子里溢出两道血来,晕厥了过去。

    在与方玲玲分开后,她便一头扎进了人堆里,但见她虽已疲极,但身法依旧灵动自若,未见丝毫颓态。

    “小娘们,怎与你爷爷们执拗,看打!”

    鬼枭门一众人吆喝着前涌,如同黑潮般蜂拥而上,她且战且退,两手翻转若舞,翕影飘忽间,只将前面三个莽汉给推飞了出去,拥倒进人群中。

    “这婆娘挺悍,兄弟们,一起上!”

    “嚯嚯嚯,老子就喜欢悍的!”

    她呼吸急促,一番进退下来,气力将要不支。她边打边退,转身向旁边的暗巷奔去。只不巧,刚一转进,便见巷子另一边火光幢幢,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又追了来。

    此刻,她再无气力对付两方面扑来的敌人,背靠着湿冷滑腻的墙壁,惨淡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心虽不死,但却已无能为力。

    火光飘忽,楞楞耀眼。步履纷杂,重如钟锤。

    她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希望你已逃了出去……”

    “希望谁逃出去?”

    头上冷不丁传来一声,那声音似乎还带着笑意。

    她浑然一震,仰首望去,却见一个少年人正倒挂在檐下,笑吟吟地瞧着慌乱失措的她,而这一张熟悉的笑脸,此刻却显得极为可憎可恼。

第一千二十四章 夜火彻

    浊火近,娼敌狂,心意已渐凉。

    她背靠着墙壁,虽仍有一股傲气支撑着她,不教她因为恐惧和无力而当场哭出声来,但双腿却已开始打抖,几欲撑不住颓软的身体。

    此刻,她再顾不上什么颜面与所谓尊严,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沾满了臭烘烘的污泥,就连脸上也灰扑扑的,黏着几绺散发。在浑浊的脸上,一双黯然的眼睛难掩惊惶之色。

    她很想笑,嘲笑自己的软弱,嘲笑自己的虚伪。

    在富丽堂皇的环境里,人们总是不觉飘飘然,甚至会诞生超出自身条件的幻觉。只有在满身污泥、殚精竭虑、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才能发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不需望向那边,火光和脚步声已经靠近,她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希望她已经逃了出去……”

    也就是在此时,她头上忽而传来一声坏坏的笑腔,说道:“希望?希望谁能逃出去?”

    她蓦地一颤,仰首朝上望去,却只见到一张很熟悉的脸。那脸上的笑意依旧是那般柔和、清淡,但此刻在她看来却是无比可恶可憎!

    “你……是你?!”她惊呼一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笑了两声,说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跟我来……”

    他翻身跳下,稳稳落在地面,在幽幽的火光里,浮现出一张沉静的脸。那一双向来看起来有些冷冰冰的凤眼,还有在他嘴角若有若无、好似嘲讽般的浅笑,无疑不是指向一人,一个她无比熟悉,又无比好奇的人––––

    吴雪。

    吴雪正欲先行,却忽而发觉背后的她没有跟上,仔细一瞧,只见她的双腿在微微颤抖,浑身已再无力气去支撑她再次进行一次剧烈的奔袭。

    她冷冷道:“虽然你能来救我,我感到很开心,但还是请你先离开吧,免得跟我一块被俘……”

    吴雪苦恼地一叹,说道:“你在闹什么别扭?”

    她说道:“我没有闹别扭,待会儿这小巷两边被围,你我都走不了……”

    吴雪喟叹一声,淡淡道:“我既然来救你,就是为了带你出去,不然我何必来一趟?散步么?”

    她还欲辩驳,可这时候小巷两边已经被潮水般涌来的鬼枭门之众堵上,火光照出二人的身影,立马叫嚣道:

    “奶奶的,他们在这儿!”

    “兄弟们,快上,上了有赏!”

    这时候,有人嘀咕道:“啐,你唆使别人上,你怎么不上?”

    她顿时又心灰意冷,说道:“他们又来了,何苦带着一个跑不动的人?你若是想走,他们自然拦不住你……”

    吴雪此刻无比镇定,一改往日那柔顺温和的态度,冷冷道:“没人能拦得住我,也没人能从我手里抢人。”

    闻言,她先是一怔,随后娇笑了起来,说道:“又不是抢媳妇,至于这么吓人么?”

    吴雪瞧着两边奔来的歹人,只如木头一般站定在路中。

    鬼枭门之众见了,便道:“啊呦呵呵,这里还有一个公的!”

    旁边有人笑道:“管他公的母的,到了我们鬼枭门地界,胆敢与我们为敌的,都是死的!”

    此人话还没说完,不知被哪个缺德的玩意儿推了一把,那人刚笑完就飞身扑了出去,直向着吴雪踉跄而去!

    为了稳定重心,他双手乱摆,手中钢刀风声舞得赫赫作响,在暗巷里忽闪着银飒飒的寒光。

    忽而见有人带头冲锋了,鬼枭门之众发挥了恶徒们喜欢仰仗人多势众的惯例,便爆发出一阵呼喝,举着刀便向吴雪砍去。

    不出眨眼间,那个被人推出去的倒霉汉便哀嚎一声,只见他挥舞的刀没有插在吴雪身上,而是插在了自己的心窝里!

    她惊愕不已,慌忙间,只见吴雪一手背后,腾出一手,抬掌间,便如翻云覆雨、仙云袅袅,还未教人琢磨透,便转手将近在咫尺的钢刀反插进了那人的心窝。

    她怔怔地看着吴雪的背影,一时间惶惑不已,喃喃自语道:“这是……千花玉佛手?他为什么会……”

    那人只哀嚎一声,便倒地不起。其他鬼枭门之众见了,顿时心中一惊,但人已经跟着冲了出去,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跟着冲杀了去。

    吴雪顷刻之间便毙命一人,白袍子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沫,在飘忽不定的火光里看去,宛若盛开了一朵殷红的鲜血梅花。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手。他们被围堵在狭窄的小巷子里,且鬼枭门之众人手众多,刀剑无眼,只得悬命一搏。

    吴雪打倒了一人,随后便有如黑潮般席卷而来的众敌,她惊呼道:“小心背后!”

    她刚想赶上前去,对付他背后偷袭的暗敌,却只见吴雪双手齐推,将面前的数人击退之余,忽而身形一歪斜,掣肘后击,恰将刀刃躲过,将那人打飞了出去,如断线风筝,落在人群里,扑倒一片。

    敌人还在不断涌来,虽然吴雪暂时不落下风,但耐不住人多,终将是会落败。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面暗怪自己拖累了他,又恼恨他争强好胜。

    可吴雪却不这么想。对他来说,这些杂鱼是个不错的练手材料。只见他频频出手,翻掌如绚烂莲华,抬掌如烟花漫天,身势如风吹云动,拳脚如龙凤争鸣,不出多时,便打倒了一片。

    鬼枭门之众或死或伤,堆在吴雪的两边,形成了两座小山峰。或许是之前那一刀的缘故,他之后的出手便显得柔和了许多,没有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唯有敌人心口处的凹陷。

    她只暗暗称奇,心想:“怪了,他有数次并未接触到敌人的身体,又怎会将敌人凭空击退?”

    望向吴雪,只听一声怒喝,四个人高举着大刀,越过人堆,便朝着吴雪的头上砍来!

    而吴雪却不为所动,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直把她急得不行。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吴雪忽而抬起手,掌对那四人,忽而凶狠地低吟一声:

    “意真波!”

第一千二十五章 受面具人启发的吴雪

    “意真波!!!”

    随着他低吟一声,只见周遭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接着股股劲悍的震波如莲华般绽开,那四人还未飞扑到吴雪头上,便见他们身形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浑身一瘫软,便如散乱的落花般擦着吴雪的身体划过,那几把刀在空中转着圈,插没入地。而吴雪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定在道路中间,右手在微微颤抖着,紧咬着牙,神情冷肃凶狠。

    刚才那一幕来的过奇过快,几乎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木已成舟,那四人的败局已定。再看过去,只见他们姿势各异地瘫软在地上,呈现出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极为怪异的姿态。他们没有流出任何血迹,甚至连表皮都还完好无损,但他们已经死了,身体的内部已经成了一锅稀稀糊糊的粥。

    吴雪真就安然无恙?

    却见他在突然施放意真波之后,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左手遏着手腕,却依旧控制不住。

    她惊愕地瞪着双眼,匪夷所思地瞧着面前这少年的背影,突然对他的身世和心思又好奇了一些。

    “意真波……少林派的意真波!”她喃喃自语着,“先是千花玉佛手,后又是意真波,他……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学会这些少林秘术的?!”

    没有人传授吴雪这些秘术,但若是他受到了哪些点拨或者启发的话,要数那个在临江城独对涂巫舍而不惧后又以一敌三而不落下风的面具人。

    少林派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是乃被奉为武林正宗,何必以面具遮面,不敢示人?

    作为一个外人,仅仅只是用眼睛看了一遍施术者的招式,便可以如工笔画一般在脑袋里复刻。如此奇人,只怕百年内江湖难再出一个。

    受到了他的启发,吴雪便开始暗自琢磨起来“意真波”,后来因为巧合,遇到了身负少林所创神功“千花玉佛手”的小公子。千花玉佛手已有意真波的全副骨骼,只不过稍微淡化了一些以驭内力震物伤人之巧妙,变得愈发繁复多变起来。见了千花玉佛手,对于吴雪来说犹如将皮影放在了光亮充足的影布上,而意真波便是那张扉脆纸薄但骨丰意满的皮影。

    虽凭借自己领悟,暂且领略了少林神功意真波之妙处,但奈何他不怎修习内功,一招落定,已将右手给震得酸痛难忍,顿时失去了知觉。

    迫于意真波之威,那伙鬼枭门之众没敢再攻上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同门的尸身,而他们多半只是借着鬼枭门之名头,来混吃混喝、欺压百姓作威作福罢了,绝不想把性命也丢在这儿。

    时穗城一时又陷入了寂静之中。她看着吴雪的神情,跟那些失了魂的鬼枭门之众是一样的。谁又会想到,这个少年怎会突然使出这般神功?

    吴雪适时冷笑一声,眼睛如锐利之剑,横扫一片,淡淡道:“以你们这些小伎俩,还不足以对付我,更没法从我手中将人抢走。各位不过都是迫于生活压力,属实无奈当了匪徒,实则不过是在为那些压榨你们的土匪头子当棋子罢了。不然,又怎会让你们来送死?”

    吴雪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震慑了一群好汉。

    “无良小儿,胡言乱语!”

    这时候有人躲在人群里吆喝了一声,可众人一致望去,却找不见人。

    这真是应了那一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吴雪不以为意,轻笑道:“我不过是抬掌之间,便已将十余人毙命,再斗争下去毫无意义。每个人的生命都极为宝贵,并且不可从来。”

    他语气虽轻,但听起来既刺耳又狂妄,但没人相信面前这个狂妄的小子会手下留情。

    又有人道:“我看他施了刚才那一招之后,已经耗尽了内力,大伙们一起上,把他杀了,回去领赏!”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吴雪冷眼瞧着那说话之人,额角冷汗却在长流。

    他心想:“可不能教他们发觉,若是他们一起攻上来,只怕不出两回合我便会落败……”

    于是,吴雪目光一凛,神情顿时狠厉如魔,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那个说出质疑之语的人。

    只见他身动如电,脚下宛若生起朵朵莲华,似有一阵香风袭来,那人刚想在出言惑众,便被吴雪一把抓住了他的喉咙,那半句话登时卡在了桑眼里。

    吴雪身子紧接着忽而一掣,再次退回到她身边,怎众目睽睽之下,只听那人发出绝望的哀嚎,双手死命地掐着吴雪的左胳膊,但奈何他手若铁钳,怎也挣脱不出。

    鬼枭门之众忽而骇然失色,只见吴雪左手腾起袅袅黑烟,而被他掐着脖子的人的皮肉一点一点干瘪下去,终是成了一具干尸。

    吴雪咬着牙,嘴角浮现出一丝阴鸷森冷的笑意,双眸激射出阴寒杀意,冷冷道:“这就是妖言惑众之人的下场……”

    此般之举,无疑是杀鸡儆猴。

    他心里燃着莫名其妙的烈火,暗暗想着:“必须让这些凡夫俗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恐惧,才会让他们开始反思自我,才会让这种无意义的争斗休止。”

    那活人变干尸的悚然一幕,被在场所有人目睹。她见了,竟然惊恐地打着哆嗦,背靠着墙壁,软绵绵的双腿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

    她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人,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变得极为陌生,一种无言之狠厉、阴沉之邪恶油然而生,凛冽的杀气横扫了这条小巷,浸透了他的心。

    见了那人惨死,鬼枭门之众再也无心抵抗,立马四散奔逃,这条寂寥的小巷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吴雪纵身追上一人,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揪了回来。

    那人此刻抖如筛糠,腿裆之处顿时湿了一片,哭嚎道:“爷爷!爷爷!阎罗王爷爷!饶小人一命吧!我只不过是过不下去了,这才加入鬼枭门。我一个人也没杀过,一个女人也没害过,小孩见了我都问我要糖吃!”

    吴雪只淡淡道:“我不杀你,你们回去需要一个交代……”

    他沉吟片刻,便道:“对鬼枭门的九位干部……不对,是对剩下八位干部转达我的话。就说我是吴雪,我此刻就在时穗城,速来找我,不然我就亲自找上门了。”

第一千二十六章 各自的心思

    吴雪话音刚落,随即厌恶地将那人丢到了一边,那人见无性命之虞,立马拔起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发出怪声。

    这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夜晚本该如此,可总有人会搅动它的宁静,让人心充满喧嚣和浮躁。

    吴雪轻踏着脚步,一言不发地径直穿过泥泞的道路,越过毙亡之匪徒,来到她的身边,没有去留意她脸上惊恐又怀疑的神色,只是淡淡道:“能动么?”

    “什……什么?”她仿佛没有听清,吴雪的嗓音变得含糊不清,沉闷地像是一声地狱的呜咽。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轻瞥一眼她颤抖的双腿,她见了,说道:“你……你看我腿干么……”

    吴雪喟叹一声,幽幽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于是,他仰头对着路两旁的屋顶喊道:“小公子,可以走了。”

    只听上面有人应了一声,便见一个公子哥扮相的少女纵身跳下,笑吟吟地跳到吴雪跟前,感慨道:“我只不过是发个呆,你就把他们都打跑了,真是想不到……”

    说着,小公子滑溜溜地眼眸转向旁边那女子,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一丝疑惑之色,而后者显得有些惊愕,只不过她们都没有对此作声。

    她由小公子搀扶着,吴雪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她们俩没有看彼此,都似乎有着很重的心思。

    良久,她这才开口道:“你……你刚才那么说,岂不是要把贼人给招来?”

    “嗯?”吴雪稍微有些疑惑,转而想到了什么,“哦,就算是他们不找上门来,我也会找上门去。”

    小公子笑道:“瞧,真是个怪人。”

    她又说道:“你放他们走了,不光是留下个祸患,还丢了一个线索,可以找到鬼枭门的线索。”

    吴雪笑了两声,回首道:“她们刚从鬼枭门逃出来,我还怕找不到那伙贼子么?”

    三人说话间,便碰见了往这边赶来的兰儿她们。双方一照面,都是不由得一惊喜。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怪不得找不到她们,看来她们之前确实是落入鬼枭门之手了……”

    在小公子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内。此地靠近城东,正是荒僻的边缘,透过窗户望去,就能看到被分成两半的城池。半黑半明。

    吴雪洗完澡,静静地看着自己衣服上的血迹,随后将其丢到一边,换上了小公子准备好的干净衣服。他懒洋洋地走出门,喝着茶水,过了良久,这才见她们五人从后面出来。

    现在,她们脸上的污迹都已清洗干净,露出了真容来。吴雪看向她们,正是许久不见、先行来到时穗的方玲玲和三花姑娘。

    方玲玲好似受到了惊吓,便由翎歌和兰儿带着先去休息了。屋内只剩下吴雪、小公子,还有三花姑娘。

    吴雪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小公子说道:“你呢?”

    吴雪说道:“虽暂且退敌,但难免会有眼线暗哨。过不多久,便是天放明之时,我便守着,以防万一。”

    三花姑娘此刻似乎依旧对吴雪抱有戒心,怯生生地瞧着他,轻声道:“你就什么都不想问么?”

    吴雪笑道:“问什么?”

    三花姑娘说道:“问我们离开你们之后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没有一点音讯……”

    吴雪苦笑道:“我已经知道了。关于鬼枭门之事,待你们起来再说。”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小公子便带着三花姑娘离开,先行休息去了。

    二女回房的路上相对无言,隔着一段距离。

    良久,三花姑娘这才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公子反诘道:“我也想知道,早早离家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三花姑娘微垂眼眸,淡淡道:“我在哪都可以,除了在那里……”

    小公子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就不能跟我回去?”

    三花姑娘决绝道:“不能。”

    小公子笑道:“不过,现在看来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若不是主动选择只身来到江湖,只怕你也会和我面对同样的处境……”

    “你……怎么了?”

    小公子笑道:“你还关心我么?”

    三花姑娘脸上微热,淡淡道:“你就算不需要我的关心,也自然会有许多人去关心你……”

    小公子苦笑两声,喟然道:“真就如此么?还是说,他们都只不过是戴着面具的禽兽呢……”

    三花姑娘说道:“刚才,你所说的处境,是怎么回事?”

    小公子苦笑两声,随即神色黯淡了下去,幽幽道:“我……我只怕是要嫁人啦……”

    三花姑娘骤然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她,问道:“嫁人?”

    小公子点点头。

    “嫁谁?”

    小公子走到窗边,满腹心思地蹙起眉头,说道:“不知道……谁又能知道?”

    她脸带笑意,充满了自嘲意味。

    “谁知道呢,也许是雨昌国主,也许是大月国主,就像从前姑姑那样,远嫁千里之外……或许是其他什么……”

    在她们离开后,看着茶水的吴雪不禁轻喟一声,喃喃道:“怪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吴雪倚靠门在堂的座椅上,迎着习习夜风,只感觉有些微凉,回想着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他忽而发觉,原来自己对很多事情都如此淡漠,对生死也是。

    现在她们都已经离开,只有他自己一人。正是好时候,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卸下伪装,摘下手套,仔细看着自己这只左手。在微光里,它依旧散发着奇异的黑紫色光芒。

    “像只咸猪手!”吴雪脑海里忽然响起这么一句话。

    他不禁笑了笑,想起了从前蝶梦见到他的手,发出的感慨。她的脸与另一人的脸重合了。今晚,他又再次见到了那个姑娘,那个像梦一般的姑娘,而她也恰如梦一般去了无痕,只留给他一段模糊的线索,告知他,她曾经来过。

    吴雪暗想:“你究竟是谁……到底在密谋着什么……”

    此般想着,吴雪便恨恨道:“我一定会揭下你的面纱!”

    正当他这么说着,忽闻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需多想,他知道这个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第一千二十七章 蝴蝶

    吴雪听着那轻柔平缓的脚步声,不由得一笑。他或许知道这个脚步声的主人是谁,当正当准备回过头来时,忽见面前一只散发着魅色的蝴蝶飞过。

    那蝴蝶张开双翅,遨游在漆黑幽深的夜晚,翼尖带着梦幻的弧度,从他鼻尖轻飘飘飞过,却挂起一阵令人心安的香气。他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手,可还未待他触碰到蝴蝶,它便落在了另一人的手上。

    顺着蝴蝶的行迹瞧去,吴雪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惊愕地瞧着那人。她微微歪着脑袋,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就连那一双向来狡猾的眼睛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个耐人寻味的姑娘伸着手指,让蝴蝶停在指尖,轻声道:“原来你到了这里啊……”

    吴雪神色诧异,像是着了魔一般直愣愣盯着她,这个他见过几面的人,这个令他难以理解的人,这个在刚才他还想起的人。

    秦如梦瞧着停落在指尖的蝴蝶,又喃喃自语道:“找了你好久……”

    吴雪左右看了看,可这里再没有其他人,疑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如梦没有回答,只是依旧像是自言自语般问着话:“真是好巧,可是你不该在这里的……你该陪在他身边……”

    吴雪说道:“可我就在这里,我已经来了……该陪在谁身边?”

    他感觉自己满嘴梦话,就连思绪都错乱不堪。那阵香风让他有些迷醉,他感觉自己好似被人环抱,身体软绵绵地瘫软在椅子里。

    秦如梦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近得他似乎可以嗅到她头发上的香味,近得似乎可以感受到来自她身边的温度。

    可是她依旧没有回答,神色却忽而有些黯然。她走到窗边,望着天上明晃晃的皎月,轻声道:“你要一直待在他身边,在关键时刻,这是我与他唯一可以连接的钥匙……”

    吴雪愈发觉得疑惑,心想着若不是秦如梦疯了,那就是自己疯了。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近在咫尺,却没有一句言辞达意的交流。

    看着她,吴雪却感觉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距离,那早已超越梦境和现实的距离,不单单是醒来那么简单。他感觉自己身体不能动弹,只得看着那只蝴蝶从她指尖飞走,不知飞向了何方,但是那一瞬间自她身上散发的辉光,却教吴雪不能直视。

    有些时候,他感觉现实世界并非眼睛所见的那么简单,它有着难以解释的深意和韵味。有时候,霎时间,吴雪仿佛体悟到了这个世界的全貌和它一直想要向人们述说的秘密。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恍然若失,那些浅薄的领悟又消失不见,这个世界又重新关闭了开启未来的大门,只有浮世残余之渣滓。

    这一次,吴雪不想再等待,他迫切渴望了解,于是他喊了一声:“如梦姑娘?!”

    随着他一声落下,周遭的光线骤然变暗,她身上犹如蝴蝶的幽光,也随之黯淡。

    那扇大门关闭了,这个世界短暂透露的秘密再次对他关闭,那些秘密再次跟随着她,陷入这个世界黑暗阴冷的最深处。

    “可恶……”

    吴雪挣扎着身体,可身上好像缀着千斤重物,教他动弹不得。一时间,他恼恨不已,低沉地怒吼起来,想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他甚至开始祈祷,祈祷那些晦暗的东西离他远一点,让他早日从这个该死的痛苦和茫然之中解脱。

    “秦如梦!!!”

    吴雪大喊一声,伸出了手。

    那一瞬间,她好像是听到了吴雪声嘶力竭的呼喊,回过了头,只是神情颇为困惑,仿佛是看着一团空气,又仿佛是看到了陌生人。

    吴雪驱使着内力,想要挣脱那无形的束缚,他浑身肌肉紧绷,神情厉然如魔,嘴里不断发出野兽般的低吟。

    他使出全身之力,几乎超越了自身所能忍受的极限,覆于左手的手套忽而被一股劲力扯裂。乍见去,位于起手背处的隐晦图案,忽而激射出耀眼的紫黑色光芒,吴雪终于仿佛看到了无序、混沌世界的本源。

    那只蝴蝶飞了回来,吴雪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是吴雪狂如猛兽,尽管他不知道这股没来由的怒气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长大了嘴巴,面色极为痛苦地、声嘶力竭地、放肆地悲嚎着,面部扭曲如若泥泞的沟壑。

    周遭的场景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所有事物失去了原本的状貌,化为了流星般的线条。

    那只蝴蝶在狂风之中飞舞。

    吴雪仿佛看到了远处绿荫围绕的山腰间的琉璃高塔。

    正值薄暮时分,忡忡鼓声在山腰间回荡。

    那是热恋落幕的回响,梦之将醒的悲凉……

    吴雪被痛苦撕扯着,他的**和精神饱经摧残,但是却愈发顽强刚硬。他看见,那些模糊的画面一瞬间便消逝不见,只有唇齿间浓浓的铁锈味。

    他极为疲惫,极为痛苦,气喘吁吁地望着四周,却见场景已然转变,他来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房间。

    窗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惊愕地回着头,看着坐在她身后的吴雪。他仿佛是经历了千百年的困苦和沧桑,脸上满布倦容,血还在不断从鼻子里溢出,滴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的眼落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直白的情感来。那双无神的眼睛,既孤独又痛苦,只是轻微看了一眼,便如利箭般刺穿人心。

    阳光落在吴雪身上,他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和暖阳,顿时一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女子显然是受惊不小,良久才缓过神来,错愕道:“你……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吴雪闭着眼睛,仰起脸感受着山间的暖风,轻声道:“果然是你……你果然来到了时穗府……”

    就在他们试探性地询问间,那只蝴蝶自幽冥之中飞来,围绕在吴雪身侧翩翩起舞,可是吴雪没有接受它在自身停留。

    他一挥手,那蝴蝶便顺着风势飞到了那女子身前,她抿唇不语,只是伸出手,让那只蝴蝶停留在指尖。

    默然良久,吴雪才苦笑两声,喟然长叹道:“果然如此……这蝴蝶果然是连接你我的钥匙……但是我不理解,为何我会来到这里……”

第一千二十八章 昨天之前

    吴雪疲累不已,竭尽全力让自己更加放松地坐在椅子里,可是他脑袋里好像压着一块石头,教他的意识变得昏沉沉的,牙齿还在隐隐作痛,一直痛到脑子里。对此发生的一切,他感到可以去理解,但又无法完全理解。

    他坐着,却无比拘束,面前这个颔首浅笑的姑娘给他的感觉,却像是深不可测的宇宙。

    她罕见地没有出言戏弄于他,只是微微歪着脑袋,倚靠在窗台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此刻的他牢牢记在心里。

    吴雪闭着眼睛,感受着透过窗户的暖阳,他沉浸其中,驱散了某个夜晚沉积在他身上的寒霜,并且那些几乎无法自已的污邪之气,也随之消散。起码在此时此地,他还保有片刻纯净。

    “梦姑娘……梦姑娘……”吴雪喃喃自语着,放松地长长叹了口气,“梦姑娘……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秦如梦忍不住笑了两声,轻轻地叹了口气,双肩随之舒缓了许多。她笑盈盈地望着吴雪,似有深意般地眼睛似光辉般绚烂,良久,她才说道:“我?我可没玩什么花样……”

    吴雪轻声道:“这里是哪?”

    秦如梦说道:“正如你所说,这里是时穗府……”

    吴雪望着远处山腰间的塔楼,周边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他只感觉关于时间的理解有些错乱。现在明明已是过了初秋,天气愈来愈冷之时,可眼前的视野里确实春日般明媚,毫无那种暗沉凄冷的意味。

    吴雪摇了摇昏沉沉的头,他晃荡着身体,想要站起身,可奈何刚才那一番挣扎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现在犹如一具枯木。

    秦如梦眉间疑虑不减,可她向来不喜欢提问,而是习惯自己去琢磨。那只蝴蝶,在她周边翩翩起舞,散发着黯然的幽光。香气微醺间,秦如梦忽而眼睛一亮,转而道:“你……你不是从‘当下’过来的?!”

    吴雪捂着脑袋,阳光太过耀眼,教他睁不开眼,就连意识也沉浸在温暖的阳光里,快要融化。

    “什么……什么‘当下’和‘过去’……你在说什么……”

    吴雪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秦如梦见了,随即望向窗外,在那耀眼的春光之下,吴雪的身躯仿佛是残雪之魂,快要灰飞烟灭。

    秦如梦随即一挥衣袖,一下将窗帘拉上,明晃晃的光线骤然被阻隔在外面的世界,光线透过飘动的纱帘,整间屋子里流光溢彩,尽显玲珑。

    “你见不得阳光?”秦如梦问道。

    拉上窗帘之后,吴雪紧绷的神经便稍微觉得舒缓了一些。秦如梦走到他身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吴雪接过来一饮而尽,连连喘着粗气,仿佛灵魂得到了滋润的甘露。

    待吴雪缓和了一些,便道:“你刚才是的是什么意思?‘当下’?”

    秦如梦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既然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你也应该发觉了,现在并不是你所在的那个时间段……”

    吴雪点点头,说道:“我所处的时间里,已经到了秋季,而这里却还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秦如梦端着胳膊,手指轻微地抚摸着鼻子,思忖道:“看来……我确实对你做了什么……”

    听了这话,吴雪只感觉诧异,不禁苦笑道:“你做过什么,你不记得了?”

    秦如梦嗔怪道:“我怎么记得?事情还没发生,我又不是预言家……”

    吴雪错愕道:“还没发生?这是什么意思?”

    秦如梦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吴雪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而秦如梦也毫不相让地回望着他,他们都仿佛想要从对方眼睛里深藏的世界挖掘那么一点秘密,可却收效甚微。

    秦如梦暗暗叹了口气,接着便幽幽道:“雪容弟弟,试着回想一下,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你在哪,又在做着什么事?”

    于是吴雪顺着她的提点,回想起了过去。在那时候,西北的平原才刚刚解冻,千里冰雪正逐渐消融。他想到了大难不死的乘风快意,想到了边陲之地的浩然之景,也想起了浩浩荡荡的春波玉江。

    那时候,吴雪正离开英璃城,和兰儿、石业兰、游天星、张节陵一同搭乘着南下的船,准备前往临江城。

    如此一想,吴雪顿时冷汗直冒,惊愕道:“莫非……莫非……?!”

    秦如梦脸上浮现一丝媚猾的笑,悠然道:“记起来了吧?那时候的你,可还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虾米……”

    吴雪看向她,说道:“你之后便准备去往临江城了?”

    秦如梦笑道:“我刚才还没有这个打算,现在有了。”

    吴雪咬了咬牙,恨恨道:“你个坏家伙!你早知道我会回来,告知从前的你,我将要动身前往临江城么?!”

    秦如梦咯咯娇笑道:“雪容弟弟,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么?巧到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吴雪精神有些恍惚,他搞不懂现在的自己,究竟处在何种境地之中。见他如此痛苦之色,秦如梦神色间浮现一丝隐忧。

    她暗暗叹了口气,随即轻步踱到吴雪身边,拉起了他的左手,说道:“看来未来的我,已经教你得到了那种不该存在的力量了……”

    吴雪苦笑道:“未来的你?”

    秦如梦没有作答,只是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划动着,这般轻轻的厮磨便像是长久以来的祈愿一般。

    良久,她才幽幽开口道:“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有些事情,我之所以比你早些知道,完全是因为未来的你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啊……”

    吴雪只感觉像是被重击了一下,顿时将他给打蒙了。这种惊愕几乎让他难以理解,一时间痛苦、迷茫纠缠着这个少年人,而这一切的苦痛,全部传达到了秦如梦心里。

    她神情爱怜地凝望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里面却弥漫着难以消解的沉痛。可她却不得再进一步来搅乱未来的走向。

    或许他们各自的结局,她早已经看透,于是她准备将一切都独自抗下。

第一千二十九章 绝望的背后

    秦如梦或许早已经知晓故事的结局该如何书写。她明白,这并非是什么轰动人心的故事,这故事也只不过是这纷纷扰扰的江湖里一个简简单单的、平白无奇的、普通人的故事。故事之外的人看故事如何离奇有趣,又怎能知晓故事之内人的心思?

    也许她始终不为所动、冷漠无情地生活在世上,是她早已经看到了彼此的结局,所以她不忍心将其打破。

    秦如梦一时心痛不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冷冰冰的手落轻轻在了吴雪的脸上。

    只是被她手指的指腹轻轻接触,吴雪便感觉凉入骨髓。于是,吴雪一时激愤难当,恨恨道:“都是你吧?那个背着我缔结什么契约的人,还有临江城时的神秘人,都是你吧?”

    秦如梦只默不作声,俯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看个明白,看个完全,完全记在脑海里。

    吴雪喟叹道:“如此来看,你才是所有人当中,最聪明的那一个,故事的走向全被你所洞悉,只怕连结尾你都想好了该如何书写……”

    秦如梦脸上泛起涟漪,说道:“我始终觉得,我才是那个最蠢最笨的那一个……笨到宁可死,也要坚守内心不曾动摇过的信念,以为它终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吴雪忽然感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因为这句类似的话,他也经常挂在嘴边,还曾经被人嘲笑为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秦如梦幽幽道:“他们都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的……每个人心中坚守之物都完全不同。有时候,我为着自己也弄不清楚的理想活着,并时常感到迷茫和痛苦,但……我唯一做到的是……我一旦认定的事物,就不可能再改变……成长必然会丢失很多东西,但若是连自己都将自己曾经以为永恒不变的事物丢弃,那才是对自己的背叛!”

    既然是誓言,那就永远不要反悔。

    吴雪似乎被她强硬的态度所震撼所威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曾经他口口声声说的“永恒不变”,却在他心里潜移默化之下成了“悄然改变”。悄然改变并不是不变,一切都在改变,而人的心也可以安慰自己永恒不变,但期间总是会伴随着波澜和动摇。

    但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以死士般的慷慨与这个日渐腐朽的世界做绝望的斗争,哪怕有一天他真的会为了理想而牺牲,也在所不惜。

    那一瞬间,吴雪脆弱如同菲薄的纸张,因为他明白,自己可能到头来都只是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将心中之所望实现。

    他的心思,全被秦如梦掌握,他们连接在一起,她始终明白他心中所想。

    秦如梦脸上泛起苦涩的笑意,也许她的心早已经绝望,但是她始终不曾想过放弃。每当她感到无望,或者在夜里对抗着绝望之时,总会有种自虐般的快意。

    在他丧失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信任之前,她始终希望能为其拨开云雾见到光明。但是她自己也时常觉得惘然若失,并且在苦痛的深渊里无法自拔。支撑着她走到今日的,唯有心中那永远也不曾改变过的信念,一种精神。

    为此,她可以俏皮地说笑:“跟所有既定的结局作对,我感到很开心,并且深深为之振奋。”

    她竭尽全力挽回败局,而她像是维护着至宝一般,不断规改、修正着结局的走向,她绝不能让他的心沉入冰冷黑暗的大海,那是不让这个故事的结尾崩塌的前提。

    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希望过着同样的生活。可能一种生活方式在自己看来很不错,但在另外一人看开就很枯燥乏味。

    秦如梦无暇顾及他人所想,她始终觉得他们对她的误解就跟自己对他们的鄙夷是一样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靠虚假和谎言来欺骗自己,借此获得生存下去的动力。

    她的精神太过沉重,她的爱太过沉重,她的痛苦太过沉重,她整日沉浸在与自己对抗的绝望之中,并且对自己说道:

    “你欺骗不了我。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该怎么生活,也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获得快乐,你那些浮夸、自大的谎言只能欺骗白痴和软蛋。和自己对抗,我毫无疑问是最明智的智者。”

    秦如梦时常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病态之中。可是她学不会洒脱。

    该死。该死。该死。她觉得无比痛苦,因为又有人在教她如何让自己变成一个毫无思想的白痴。因为只有白痴和死人才感觉不到痛苦。

    人们教育人们,教育人们如何成为一个又一个白痴和死人。

    所以她感到厌弃,对一切事物都感到不耐烦。

    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一个病态之人毫无疑问会很突兀。

    在一个病态的世界里,一个明智之人同样看起来很突兀。

    反正每个人都是突兀的存在,何须去寻求顺从?

    她该怎么确定,这一切不是她自己的原因,而是其他非我的原因?像是白痴一样傻呵呵地呆笑么?

    秦如梦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她有时候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时间和秘密堆压在她心里,可却没有变成腐烂之地,反而开出了花。

    花。春天的花。色彩斑斓的花。

    她不曾改变。她冷静下来。她看着吴雪。

    他不曾改变。他痛苦万分。他凝望着她。

    “你明白的吧?雪容弟弟?”秦如梦笑着道。

    吴雪点点头,喟叹道:“我始终明白的……”

    秦如梦抽回了手,转身便来到了数步开外,说道:“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太过靠近为好。你的存在极为特殊,为了不教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你还是装作一切都不知道为好……”

    吴雪幽幽道:“那……当我们再次见面呢?这里发生的记忆,应该都还会保存在未来即将谋面的我们脑海里吧?”

    秦如梦微微颔首,沉声道:“那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你不应该将自己困在一个又一个迷局里。除了这些困扰你的事情以外,你该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了……而不是整日游荡。这些……本不该是由我教予你的……”

    她这么说着,吴雪忽而惊愕地睁大了双眼。因为她脸上已经挂上了两道清泪。

    她几乎是哀求般说道:“不要再纠结于过去了,将对这个世界的质疑,化作你面对未来的动力吧……”

第一千三十章 绝望的背后(其二)

    吴雪一直坚信一点,那就是个人与群体、社会是无法分割的,群体和社会也需要个人的道德和付出而获得维护社会秩序和提升的动力。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完全脱离群体和社会的,妄想分化自我和社会的关系,一定是居心不良。刻意强调自我的感受和愉悦而忽略种种险恶之后的产生原因,必将导致群体和社会的堕落和败坏。

    他试图找寻这种现象产生的根源和诱因,他在想,他在思索,他为此感到深切的痛苦。从什么时候开始,“独立自主”转换成了“唯我独尊”?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君子慎独”转变成了“快乐至上”?

    吴雪发觉,有些原本寓意美好正派的词语全部变了味,好似变成了隐性的贬义词。变成这样的缘故,吴雪知道是因为人的多面性和复杂性。一个好人可能在某些情况下是好人,一个坏人在另一个角度又变成了好人。人们把自我的认知变得混乱不堪,某些明确且唯一的概念被刻意分化成了数种解读。人们都在学做“圣人”,却都只是站在为恶辩驳和解脱的圣人。

    须明确的一点是,恶就是恶,善就是善,这永远也无法混为一谈。可总有人喜好把所有观念混淆,从而达到他诱导他们认知和行为导向的目的。

    吴雪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并且感到无能为力,因为有时候,他也徘徊在败坏的边缘。他左顾右盼,并且踌躇不前,被一个又一个迷局困惑,也为了解开它们而劳神费力,可终其结果,往往也是似是而非。他囿于过去,竭力挖掘自己的过去,还有那些深藏的秘密。那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事情,像是梦魇一般纠缠着他。每当他兴致勃勃想要迈开脚步之时,就会被拽住,于是又感到兴意阑珊,时常为此驻足不前。

    他的情绪在一瞬间,可能就会由意气风发转变成郁郁寡欢,虽然不至于教他颓废堕落,但也好长时间里面提不起任何兴趣。

    而现在,吴雪的情绪又在情不自禁地低落下去,他觉得有些事情无异于徒劳,而自己也还在为注定失败的结局而寻找着、努力着,并且深深痛苦着。

    他感到困惑不解,对自己不解,对于一切事物都产生了怀疑,心里那最后一丝信任感也在消退。他忽然觉得,人是注定孤独的,他尤其是。于是,他情不自禁在心里蜷缩自己,将自己孤立于这个世界,形成一个狭小又无限广阔的世界,在里面享受痛苦与孤独,汲取残虐自我的力量。

    可他此刻却无比惊愕,他对很多事情都不明白,越思索越不明白,正如此时秦如梦的眼泪一般。

    她站在吴雪身前,背倚着从纱帘里透过的光线,吴雪忽然觉得晕眩,看向她的方向,她似乎隐藏在了阳光里,形成了黑色的阴影,他的阴影。他呼吸忽而一沉,感到无比恐慌。

    吴雪盯着刺眼的阳光,想要看清她的脸,但是只能看到阳光下晶莹透明的眼泪。他为她的眼泪感到不解,也不解他心中突然的苦痛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你……”吴雪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感到自己的愚钝,因为他始终不解教人放下之人的心思。了解他人跟了解自己一样困难,吴雪忽然觉得,尽管不久前他始终觉得要了解一个人的心理并不难。但他忽然明白,想要完完全全了解一个人的心,简直是难上加难。

    秦如梦抹着眼泪,说道:“你真是笨到无药可救了!”

    吴雪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确实如此。一直以来,我为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理想活着。我并不明白生的意义,但死亡如此简单。只要一瞬间,一个人的生命就可以被毁灭。我的理想,究竟是我的动力,还是我的负担,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楚……”

    秦如梦忽而情不自禁,呜咽一声眼泪愈发澎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又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既然是负担,为什么不放下?”秦如梦说道。

    吴雪摇摇头,倔强地蹙眉道:“就因为是负担,所以我才更不能放下。因为人们想要放下的,恰恰是最含有希望的最艰难的事物。”

    秦如梦破涕为笑道:“你是驴么?”

    吴雪也笑了,说道:“我不光是一头驴,还是一头蠢驴,一头无可救药的蠢驴!”

    沉默片刻,吴雪幽幽道:“我不知道我究竟忘了什么,但是我一直以来有种感觉,似乎忘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的我好像遇到了阻碍,只能发现它的轮廓,但永远也无法探究其真实……”

    秦如梦轻声道:“过去……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忘掉或许也是一种好事。”

    吴雪说道:“梦姑娘啊梦姑娘,有时候我觉得你聪明绝顶,有时候我又觉得你笨蛋透顶。”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秦如梦微微一怔,随之又恼恨道:“你说什么?!”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有时候,我觉得你我很像,甚至是太过于想象。有时候,我无法几乎分辨,甚至会产生错觉,你究竟是我,还是我究竟是你。有时候我觉得你似乎是我的一个分身,我也似乎是你分身,但天底下有这样的人么?有时候,我们可能在一件事情上态度不同,但总能找到契合的地方。”

    吴雪顿了一顿,看向秦如梦,一字一句道:“梦姑娘……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我自言自语的谵妄,是我痛苦不已出于自我排解而产生的幻想,还是你真实存在,并且不可替代?”

    他心里一直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疯了,秦如梦只不过是他心里某种完美的幻想,一种坚持、执着并且美好的自己,是他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另一面,始终期待的自己。

    正如此刻的场景,吴雪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在夸夸其谈,她双手背在身后,脸带揶揄又骄傲的浅笑,静静听着他的话。

第一千三十一章 绝望的背后(其三)

    秦如梦既狡猾又忧郁的脸庞在光影之中忽隐忽现,他感觉自己面对着她的仅仅只是一面,而她分化出了无数种可能的态度和性格。那种狡猾多变,总能让吴雪找到与自己契合的一点。于是他产生了怀疑,他怀疑是自己的脑袋出了一些问题,不然也不会觉得面前这个鲜活生动的姑娘竟然是他自己的幻想之中的分身。

    她仿佛是吴雪一直在追寻的理想的具象化表达,围绕着她产生的无数谜团也是吴雪所困扰的。但她总像是一团不可解的迷雾,当他想要触及之时,总会觉得惘然若失,只能发觉起表象,永远也不能触及其内核。

    可吴雪质问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怪异的感觉?是支离破碎的时间?还是如蝴蝶般色彩斑斓的记忆使然?

    梦姑娘,梦姑娘,吴雪试着在心里默念几声这个称呼,总觉得有种奇异的魔力。她是所有痛苦的终点,她是无数希望的起点,她是所有无疾而终的感情的病创。她是她自己,同时是一种极为独特的存在,所有理想化的存在,红尘俗世之中不该存在的最复杂又最简单的人。

    梦姑娘,你究竟代表着什么?吴雪看着她,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没来由的苦楚,不断地问自己。

    秦如梦的脸忽隐忽现,光怪陆离的光线闪耀在这个屋子里,吴雪感觉自己的思绪开始分崩离析,变得似我非我。

    半晌,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竟然会有这种感觉,我觉得很……”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就算你觉得我快疯了,觉得我过于自恋,全然无所谓……”

    秦如梦却摇摇头,手指轻点在自己的下巴上,仰首思忖着,喃喃道:“该怎么说呢……嗯……偶尔觉得你倒是还挺特别的……这让我重新认识你了。”

    吴雪苦笑道:“你从前是怎么认识我的?”

    秦如梦悠然一笑,神秘兮兮地微撇开脸,小女儿之态油然而生,沉眉浅笑道:“怎么说呢……”

    吴雪饶有趣味地凝望着她,仿佛已经不在乎她究竟作何回答。

    秦如梦忽而噗呲一笑,或许是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她喟叹一声,幽幽说道:“雪容啊雪容,你总是表现得时而聪明,时而笨蛋;时而刻薄,又时而冷漠;时而狡猾,时而无礼……”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看来我在他人眼中,并不是什么正面形象……”

    秦如梦笑道:“尤其是你那一双冷又犀利的眼睛,怎么都教人觉得你是个冷酷无情之人,被你这双眼睛盯着,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不舒服。”

    吴雪苦笑道:“哦?我都不知道我平凡的眼睛竟然还有这般杀伤力……”

    秦如梦俯下身子,双手忽而捧起吴雪的双靥,凤眼微挑,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我的分身呢……我们实在太像了……或许……”

    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身退后,独自沉思了起来。

    吴雪想要动身去追回? 可是他依旧动弹不得? 像是被束缚住了,只能呆坐在椅子里。

    他接着问道:“在那之后,你给我的那个东西,究竟还有什么作用?”

    秦如梦看向他的左手? 笑道:“你在跟我说么?你忘了,现在的我可是不知道未来的事情。不过,从你突然来到我房间来看,寄生在你身上的力量,或许大有拓展。你要谨慎使用,但也不要畏手畏脚……”

    吴雪点点头,老老实实道:“我知道了……”

    秦如梦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关于时间这东西,你可不要妄想回到很久以前,去搜寻过去的记忆……你知道那样有可能会改变结局的走向……”

    吴雪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无奈苦笑道:“可能你太过多虑了。你没发现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便无法控制自己了么?”

    秦如梦说道:“我当然知道。”

    吴雪说道:“之前,之前有一次我被关在笼罩里,但不知怎的,就忽然从笼子里脱身了。我忘了很多东西,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始终记得一样东西……”

    秦如梦问道:“什么东西?”

    吴雪说道:“蝴蝶。”

    “蝴蝶?”

    吴雪点点头,思忖道:“每次都有一只蝴蝶在场。这是你的蝴蝶么?正如我刚才来时一样,那只蝴蝶飞到了你的身边……”

    秦如梦只感觉有些诧异,她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他们二人之间的空间内发生了波动,周遭的光线骤然变暗,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一只荧光闪闪的蝴蝶凝和而成。

    它在空气里翩翩起舞,每随着它忽扇着翅膀,便会有一阵阵看不见的香风波澜产生。吴雪看着,便已经感觉如梦似幻。

    那只蝴蝶落在了秦如梦的指尖,她轻声道:“好孩子……”

    转而看向吴雪,笑道:“你说的是这只蝴蝶?”

    吴雪连连点头,说道:“就是它!”

    秦如梦蹙起眉头,说道:“这是我的幻海花蝶,是我在云神峰寻到的……”

    吴雪失笑两声,只感觉不解,狐疑道:“云神峰?这是什么地方?”

    秦如梦说道:“传说是五位魔神之一的‘赤陀罗’的居所,不过呢,我到了那地方以后,可没见到有什么远古传说中的魔神存在,反而是发现云神峰周边生活着许多从未见过的蝴蝶,就是这种蝴蝶了。”

    吴雪仔细瞧着她指尖的蝴蝶,轻声问道:“这蝴蝶有什么独特之处么?”他转而看向秦如梦,又问道:“你又为何冒着风险去寻赤陀罗的居所?”

    秦如梦并没有打算隐瞒,而是如实相告道:“自从离开了如梦教,我闲着没事做,遂开始云游四海。那时我恰好途径北安王封地,又因为听说靠近极北之地,有个传说中的云神峰。这山峰时隐时现,乃是赤陀罗神力所为。我抱着好奇心,便去打探了一番。只是我没想到,那次旅途竟这般不顺利……”

第一千三十二章 北上之行(秦如梦口述篇)

    我想过与他分别的千万种方式,无论是缠绵悱恻还是决绝断然,总该是可以不回头就笑着离开。可到了那日,我封印了他从前关于我的、关于那些秘密的记忆,当看着床榻上安睡的他,一如既往地安详。只是在这种安详之中,什么时候愁绪悄然攀上了他的眉梢?当我发觉的时候,突然想到,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所以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断了。

    床榻上睡着的他,脸庞上依旧能浮现出从前孩子气的神情,看着这份近在咫尺的美好,我尽然情不自已地哭出声来。

    我没少在他面前哭过,可每次都需要他安慰好久才能平缓情绪,这样也不知道多少次了。往后开始,从此时此刻开始,有些情绪只能自己排解。他所面对的,和我所面对的,可不仅仅只是像小孩子那样哭一哭就可以雨过天晴。

    想到这里,看着我的他,还有我们前途未卜的命运,不禁心痛不已。之后究竟会怎么样呢?他已经无法陪伴在我身边,我也必须离开他很长时间,去将那些伸向他的魔爪斩除。他又会不会面对很多困境?那也是必然的吧?尽管我始终相信他,正如相信自己一样,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平凡人的困苦,又怎能体悟江湖之深险?他没有像贫苦人家那般饱受饥饿之苦,又怎能体会生活的不易?

    我也真是的。本只是一件小事,可为什么要像是生离死别呢?他明明已经快要十七岁了,可我也还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可能之所以这样,或许正是因为我们从未真正分离过的缘故吧。于是问题连着问题,担忧连着担忧,怎也没完没了。

    无数种想法纠缠在我脑海里,忽然仿佛如临深渊,对一切都感到迷惘,感到恐惧。

    你从来都是说:“想要跟世界为敌的大多是脑子不好。”

    可我忽然感觉无比孤独,就好像是被世界抛弃,被所有人远离一般。可能人们所说的成长便是如此,只有经历了风吹雨打,只有饱经沧桑,才能体会生命的意义。

    做一个别扭的决定很容易,只要还有一丝意气便可。可想要为一个决定而塑造坚定下去的决心,总是困难重重。

    很抱歉,这一次我欺骗了你。这不是在跟你捉迷藏,也不是在恶作剧,而是你要抛下过往,忘却痛苦,作为一个平凡人踏上江湖。这是你我的宿命。

    在你沉睡期间,尽管不过一两个时辰? 但我看你一遍又一遍? 想你一遍又一遍,好像我们已经分离,并且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到了此时此刻? 我才忽然发觉? 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从前待在一块时,总感觉时间还很多? 每天都非常漫长,总有无限的感情可以厮磨。到了此时此刻,即将分别的时刻,这才恍然大悟? 发现你我其实什么都没说。我们想要的? 只不过是在一起消磨时光。

    我现在想想还觉得你烦。你怪我吃饭声音太大,怪我多愁善感,怪我喜怒无常。别担心,我也怪你,怪你太过刻薄冷静? 怪你过分无情,怪你总是一副跟一切都苦大仇深的模样。

    忽然我也理解了你。一个生下来就注定颠沛流离的孩子,一个活在女人阴影里的孩子,一个永远伴随着死亡痛苦的孩子,一个永远也看不到希望的光辉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是注定与众不同的。你向来与众不同,不必寻求苟同。

    我真是傻瓜,也很奇怪。正如你所说那样,我喜怒无常。刹那间,我又觉得极为振奋,那些小家子气的情感全部被抛在脑后,转而被激昂慷慨代替。

    我想到你我的未来,想到这个江湖之中诞生的希望,想到一个光芒遍彻大地的世界,忽然又觉得信心十足,浑身充满了力量。

    是嘛。不过仅仅是短暂分别一段时间,不过是跟一些看似了不起的大人物们斗一斗法,不过是万水千山走上一遭而已。我们还年少,而且始终年少。

    你若是心中也有不变的信念,便会永远年少,何须历经千帆?

    我跟你说过,这江湖世事多变,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你依旧是装作淡漠老成的样子,仿佛看透了世间百态,笑着说道:“你若是心中有块永远保持着希望和美好的地方,便可以至死不变。难道这样不令人振奋么?一切的事物都不可能永远保持静止,静止也只不过是相对的静止。可我或许是愚钝,一旦想到心中永远也不变的信念,就有一种与大千世界作对的快意。他变任他变,无论他是变得更好更坏,我都只不过是一个微点。一个就算毁灭,但意志也永远不变的微点。其他的,无所谓。”

    难道这样不令人振奋么?虽然你总是说着狗屁不通、自以为是的话,但我时常感到振奋。

    是的。我不光觉得振奋,并且觉得莫名感动。曾几何时,我几乎以为你那榆木脑袋终于开窍,准备说出我早已经想对你说的话。

    “梦姑娘啊梦姑娘,你是我唯一迫不及待想要与之分享内心事物的人,恐怕也是唯一一个。”

    怪我开心了好久,原来也只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以后,也就没了。你还是没有往那方面提起过。

    有些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有些感情,明明已经呼之欲出,可为什么就是临阵退逃、不了了之呢?

    我暗恨自己不坦率,也为此怨怪过你,可后来回想一下,才突然想到,我们对彼此太过熟悉了,熟悉到早已经像是一家人了。而一家人,往往不会把一些肉麻的话挂在嘴边,时时如初恋情人那般宣示着感情的牢靠和甜蜜。

    我们不须多言,也无须多想,因为早在见到你开始,我便已经想好了我们最终的归宿。

    你啊你,你啊你。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大爷般无精打采的少年,一个像是开悟了的老和尚,一个犹豫又矛盾,一个简单又纯稚的少年,我总是慕恋的。

第一千三十三章 北上之行(秦如梦口述篇其二)

    想要对你使坏,想要对你撒娇,想要看你发呆,想要咬你一口,直到你张开你的金口并且永不分离的那天。

    看着睡着的你,心里便油然升起一股暖意,而这暖意又变成恨意。恨死你了,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虽然你是在睡梦之中送别于我,但我也该要跟你说再见了。希望再见时,你不要露出太过惊愕的神色。反正你也不记得我,我也装作不记得你,我们重新来过。

    其实,吴伯父要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关心你。他知道我的全盘计划,并且给了出了一些主意,而那次北上之行,寻找赤陀罗一事,便是他的建议。他说云神峰有种奇异的蝴蝶,可以填补我幻术上的不足。

    看着坐在黑黢黢的厅堂内的他,我忽然觉得他的压力巨大,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家族最终的宿命。风雨欲来之际,他找到我,想要我帮助你逃离。其实就算他不找我,我也要这么做的。

    他只是长叹一声,喃喃道:“你快走吧,带着他和希望,远远逃离吧……随便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就算风波平息,也要小心……”

    可我没按照他的话来做。我千辛万苦找到了那源自上古魔神“赞虞珈美”的禁咒,并且将你我连接,作为我能时时刻刻掌握你的动向的锁链。

    我也不能带你走,因为朝中已经有人察觉到了我父亲的身世,并且开始派人大肆围剿如梦圣教。他老人家自从我母亲离世之后,便无心教内事务,遂交予我手,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

    如梦圣教已成众矢之的,我是万万不能将你带入火坑的了。待我安妥好教内事务,便去寻你。在此期间,你要独自踏上漫长且孤独的旅程,并且会遭遇到无数困难,甚至会历经生死,但我始终相信你,因为你总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而你,也会有朋友来帮助你度过难关。

    不要再拘泥于“以心悟大千”,而是要切身体会,并且将痛苦化作继续前进的动力。

    所以,我残忍地没有将你带走。而是向吴伯父说出了我的打算。他竟然没有表示反对。没有经历过真正体会过人间痛苦的你? 或许会感到崩溃绝望,但那绝不是驻足不前的理由。

    能带着痛苦前行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时间很快? 甚至比我和吴伯父预想的还要快,屠刀很快就落在了吴家的头上。

    我站在山庄外围? 看着通天照夜的大火,心也在一点一点沉下去。那些原本停留在此地的你我的回忆? 也随着大火一烧而尽。

    我看着大火,听着耳边的哭喊,却深感无能为力。这就是宿命。孙伯和一众人秘密保护着你逃离吴家? 并且让你亲眼目睹了这场残酷的发生? 这是我残忍的目的。现在开始? 这就是你所要面对的一切现实。

    在当晚,我找到了一个帮手? 凭我自己的力量,恐怕也很难将你从这么多高手之中救出。

    那个男人始终戴着面具。他似乎很喜欢他的面具,据说那是他心上人亲手为他戴上的。我不知道他那种身份的人为何会冒险来帮我? 但他也是个极其古怪的人,甚至有些地方与你极为相像。

    他站在山头,俯视着下方蔓延开来的火海,眼睛像是鹰隼般锐利,一下子就锁定了你的方位。

    他只冷冷说了一句:“芙蓉城百年吴家? 今夜也毁于一旦……”

    我想? 后来的事你并不知情。看着惊慌失措、痛苦万分的你,我的心也随之揪紧。

    面具人似乎很有心机,那晚他救你时用的招数,全是源自五大正派的独门功法,而五大派,是朝廷钦定且公认的名门正派。

    他这一招离间计,实在是毒辣。我想,他的心也早已经堕入地狱。他没有收手,身影穿梭在烈火之中,血迹很快就被烈火焚噬。看到他的身手,那些恶贼也颇为惊愕,但是他们的生并不会引起任何警示,只有死才可以。所以他们全都死了。留在他们身上的伤痕,会将矛头指向五大派。他将怀疑像是毒箭一般刺入朝廷中人的心脏。尽管这样还无法动摇他们的根基,但可以让他们与朝廷由此产生芥蒂。

    从那晚开始,这个江湖注定要为之改写。而你,我的雪容,你是带着绝望和痛苦,还有微薄的希望踏上旅途的孤独者。也就是从那晚开始,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将改写。

    看着那样的你,我真想不顾一切跟你离开。但是不能。这仅仅只是开始。

    北安王反心已定,他在等待。那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各方势力也开始重新盘算,每个人的心都会刻上伤痕,所有人都会开始怀疑,都会相互猜忌。

    一个新时代就要到来了。这个江湖的旧格局将会重新清洗。谁会是那个最后的胜者?我并不关心。我只希望你保重自己,哪怕做个凡夫俗子,也不要再回头了。

    这就是我最后想对你说的。

    在帮你逃脱出来以后,整个吴家就只有“孙爷”陪伴着你了。为了掩护你成功出逃,他已经受了很重得伤,能陪伴你的日子,恐已无多。

    有时候,我宁可你多感激他,也不要感激我。我让你品尝痛苦,而他自始至终将你视若珍宝。他看着你长大,他也逐渐变老。虽然他可能是个不健全的老头子,但对你向来是忠心耿耿。

    从你出生开始,他就注定只需对你负责。那是他的职责,或许也是他对一个小孩子的怜爱之心使然。

    我看着你经历痛苦,看着你和孙爷开始了漫漫旅途,看着你满脸惶惑,但那是你的必由之路。一个无比痛苦、无比艰难、无比险恶的未来在等着你,今夜你不能被击垮。永远也不能。

    我看着通天火海,起初还在犹豫的心也已经坚定。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坚持下去。

    雪容啊雪容,我此生挚爱,你我始终心意相连,那些痛苦的种种,背后便是我唯一想与你分享的美好。

第一千三十四章 北上之行(秦如梦口述篇其三)

    在那之后,虽有种种不甘,但你我终将分离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你须万事小心,须多一切都抱有戒心,这些都不需要我教你,因为这些都是你教会我的。你开始了你新的旅途,并且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较大的危险靠近、逼迫与你。这些多亏了那个神秘兮兮的面具人。

    他替你打点好了在边关的一切,甚至找到了正一的叛逃高徒张节陵,告知他你的身世。

    我对他的一举一动感到好奇,于是问他为何做到这种程度。他只是冷笑着告诉我:

    “我向来认为,对于这个垃圾一样的世界,要以更垃圾的态度多待。但是每当我说丧气话,她总是不喜的,所以我试图按照她可能选择的方式,来帮助一个可能影响夏国的未来的人。您难道不觉得激动人心么?一个早已经逝去的人,她的影响力还在蔓延,甚至可以将微薄的希望延伸至一个少年身上,你难道不会为此而感觉振奋么?而且,这个少年与她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这种精神的传承,是我最敬佩她的地方。我向来认为我是个阴谋家,但她以一个女人独有的智慧,无形之中影响着夏国数数代代的年轻人。这是我永远在做不到的。因为男人们总想着靠强权和武力来征服一切从前不可征服的。我对她的钦慕,来源于她各方面的表现……”

    我那时候意识到,原来有些东西不需要靠强权和武力来征服。正如男女之间的两情相悦,从来都不需要世人们所说的那般虚假的夸耀。

    我想着你,你也想着我,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何须在乎其他事物呢?何须给自己找那些妥协的理由呢?请你原谅我,在这一点上,我始终是个倔脾气的倔驴,你永远也劝不了我,而且你和我一样。你我之间无须多言。

    最近有许多事令我头疼,可是一想到远在天边的你还在困苦之中挣扎、彷徨,并且不为所动、岿然前行,便会给我无穷的力量。

    我已将从前的如梦圣教改编,往昔那些营口在朝廷和五大派的打压、倾轧之下举步维艰。他们步步蚕食,甚至使出了怀柔之策。而从前与如梦圣教共盟的狐仙教派、魔鬼教已然式微,再形不成集中、强力的力量与之对抗。

    因此,我也和你一样,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磨炼,注定要饱受身心孤苦。我被事务缠得脱不开身,但是又极其期待与你相逢。于是? 我索性将从前如梦圣教赖以为生的养蚕制丝、造纸印刷、工程筑造等业务卖给了下家? 转而主攻信息和情报业务。

    是的,现在的如梦圣教,才像是真正的魔教。它现在提供情报、暗杀、庇护、租赁、借贷等服务。这些都是你向来所深恶痛绝的江湖痼疾? 但我现在不得不将如梦圣教做出痛苦的转型? 还请你理解我这个魔教妖女。

    当主流业务被江湖中主要的几个门派垄断,旁门左道只能寻找更加旁门左道的生存方式? 或者,索性卑躬屈膝向五大派求情,给他们搞搞下游产业。但你也明白我的,对我威逼利诱? 让我服软求情? 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我要让他们头疼不已。现在如梦圣教中人全部陷入阴暗之处,专司见不得光的营生。他们的目标不限,他们的手段愈发残忍,他们在我的指示下变成了真正的魔教中人。我感到志得意满。没有什么比看那些名门正派的老头子们急得抓耳挠腮、上蹦下蹿更开心的了。

    随后,我将如梦圣教重新编制? 从之前我父亲位教主时的“大盘口”、“主营生”、“多人众”的传统运作方式,改编为了“小组织”、“快运作”、“高效率”、“谨慎行”的方式,裁去了冗员杂职,提高了各组织负责人的权职和自由度。

    你一定会笑我是图偷懒省事。你想的没错,但究其主要原因,完全是我不想再一个人待在那个冰冷无情,只看利益,而且在不断腐烂的如梦圣教了。我只能做到将其运作模式改变,却永远不能将它带入正途。虽然我一直很强,但你也太高看我了。这样,我也就可以有时间去寻找、协助你,你就当我是在打法闲暇时光罢。

    最近不知怎的,梦里不光会梦见你离我远去,还会时时梦到母亲。她的音容笑貌到现在我还难以忘怀。我想起了母亲从前带我回她的“娘家”一事,想起了那个深藏在空谷之中的幽兰。自从父亲当了甩手掌柜,我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了。

    所以呢……

    我决定偷一回懒,准备动身前往幽兰谷找仙儿娘娘和玉瑶姐姐叙叙旧。也许那天的天气很好,我心情也难得的畅快了一回,便化了点淡妆。你向来知道的,我其实是不太爱化妆的,主要是因为太麻烦而我又太懒。

    雪容,你觉得,是不是有时候男人的思想要比女人开明一些?我到了北安王封地之后,路过了一处县城,走在路上便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待我听了那些话,可是把我气得够呛!原来那几个嬷嬷和姑姑们背后说我化了艳妆、穿了风骚的衣服,定是个外地人来此地干那种营生的失足女!旁边有个看着像是老学者模样的中年男人倒是说:“女孩子化妆嘛,看起来气色会更好些,算是对他人的尊重,也算是自我仪态的讲究。何须如此刻薄?”

    后来我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关于保守这一点,男女是一样得。女的之所以保守,是因为她们被教这么做。男人之所以保守,是因为私心。他们本身是男人,所以很了解其他男人的心思,知道他们都是好色的。所以呢,他们除了在家里让自己的女人花枝招展一些,以图个人之欢,在外恨不得让她们全部裹成粽子,而他们可以看其他美女们,之所以鼓励,只为一饱眼福。

第一千三十五章 北上之行(秦如梦口述篇其五)

    果不其然,随即我就瞥见几个眼神色眯眯的男人偷偷看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瞬间没了意趣,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更甚者呢,一个小男孩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裙底的脚看,仿佛那东西对他有着异样的吸引力。你可能怪我为人小气,且又心眼极多,但我突然感觉这个江湖危机四伏。并且,我才想起你与我说话时,除了搪塞、害羞、尴尬苦笑、装模作样以外,从来都是看着我的眼睛说话的,没有在我身上乱瞟过。

    你从来不以“本色之说”来敷衍,这就是我觉得你独特的地方。

    直到现在我豁然开朗,原来有一段真挚且诚心的感情对一个人来说是这么重要。正如此刻一样,雪容,尽管远隔千里,但我依旧能想起你的好来,并且更加期待见到你。这或许只是一种细细绵绵的情愫,但却源远流长,如横跨九仙峡的一江早春水般。

    春情似水,绵绵无绝。

    九仙峡雪峰连皑,寒意未消。越往北去,就越是寒冷,春天就来得越慢一些。要知道,每年这时的芙蓉府已经是一派春意盎然了!你那里怎样呢?此时此刻,你或许还是在英璃城吧……

    自从离开了幽兰谷,我便一直向北而行。路过北安王封地,总觉得如你所说,这种繁荣的背后,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祸患。

    你曾经跟我说过,在与吴伯父到青茉府时,遇到过一个奇怪的姑娘。我不恨你送她茉莉花。我不恨。真不恨。毕竟当时你是个小屁孩,不懂事。只是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送我花呢?

    青茉府的早花已经开了,满街弥漫着清心幽冷之气,荡涤肺腑。我走过你从前走过的街道,想着当时还年幼的你的心思。你我数年之隔的所见,还与当年你所见类同么?

    这般想着,我就越走越远,一直走到了北境之边,临近极北的地方。这里实在是太过寒冷,就算是穿了很厚的衣服,也还是凉意难耐。何况在这极寒之地,我体内的寒毒时时发作,只好借用你的内力来御寒。不过,分别以来,你的内力似乎精进了许多。

    我心里想着吴伯父对我说的“云神峰”,一路不停,甚至撞见了流窜在北境袭扰牧民的流寇团伙。在借住于牧民家期间,我教给了他们中原军队的编制和管理,还有一些我看过的兵法? 应对流寇应该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有了兵法的加持,牧民们抗击流寇时便不再像散兵游勇,而是更有组织性了。我跟他们各个部落说明了团结的重要性? 却不曾想发生了一起暴动,一个老人家竟然由此开始了一统草原的壮举,甚至还想请我做军师? 把我许配给他的儿子。你不用担心,我当然是拒绝了。

    在由有组织有纪律的牧民们组成的护卫队,已经有了军队的雏形。我忽然有种感觉? 或许用不了很多年? 他们便会变得无比强大? 甚至会比威胁夏国西北的十六国还要强大。

    还有件事,挺好笑的。在夜间抗击偷羊偷牛的流寇时? 因为我在营帐中间陪伴牧民中的妇孺? 而恰好有一小撮流寇不知怎么突破了阵法,蹿进了毫无防备的这里? 于是我便稍微施展了一下幻术之法,以做拖延。可没想到? 也许是剂量用大了? 结果就把自己人也给迷到了。也不知她们在幻境之中看到了什么场景? 在流寇被击退之后? 便忽然对我顶礼膜拜,说我是云神峰上保佑牧民的神仙,怎么都不愿我走了。

    于是呢,我只好偷偷溜走。不溜走也不行了,那位老人家已经开始向我介绍他的八个儿子了。

    我与妇女们有过交流,据她们部落之间的传说,云神峰靠近极北,且晴天时是万里雪原,只有在阴天时才会显露出真容。相传山里住着一位神仙,按照我们中原的神话传说,正是那位名叫赤陀罗的神仙。传说这赤陀罗时常化为女身游走于草原,我想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把我误会成赤陀罗的人间体。牧民们迷信得很,从不踏足靠近云神峰的地方,也禁止顽皮的小孩子前往。此是福瑞之神,但云神峰犹如迷阵,进入便不得脱身,一直到死。

    谁知道呢,当时我只仿佛对此充满了怀疑,而且好奇心又抬起头来,促使着我急不可耐地动身前往。我始终相信我是神明的孩子,尽管我并不信神。

    这里景色真乃人间一绝,若不是你我天各一方,真想和你来这无边无际的极北雪原走一走,看一看北国独有的千里风光。

    那时候,我感知到你的动向,得知你虽陷入困局,但毫发无损之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你已经踏出了迈入江湖的第一步。

    而且……

    你的心绪最近有了异样的波动,我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虽对你暗自恼恨不已,只怪你花心绝情,但转而一想,造成今天局面的,不正是我么?但是请你放心,有些好事,你绝不可能得逞。

    其实我还是有些私心。我屡次保有最坏的打算,想着你就算是被歹人捉了去,也不会透露出什么秘密。这也是我决定消除你记忆的原因之一。

    我只希望你能够成长,若是不能成长,那就做一个普通人罢,一个永远也不崭露头角的平凡人。然后你可能决定娶一个心上人,最后生几个孩子,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一直到死。

    我预想着,似乎把你我未来几十年的生活都想到了。我知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我可能今生无缘了。所以,我时常想到死亡。所以,我开始变得一往无前。

    有时候,一个人之所以忽然变得勇敢,不是源自他内心的执着,而是因为他已经陷入了绝望的深渊,并且再无可失去的东西了。

    之前的恐惧一扫而空,我既然选择了最艰难的道路,那就要做好一切最坏的打算。

    可我最坏不过一死了之,但对你的眷恋又该怎么消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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