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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悟     明帝国的崛起txt下载     明帝国的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一章 京西少年(五)-预备役

    长宁伯的“打趣”并未避讳,而是当众说出来,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长宁伯周彧活了六十多岁,在政治上没有建树。这些上位者的小手段,他还是很精通的。

    客满楼中所有人都看向张昭。这倒不是众人都对北虏、军事的话题感兴趣,而是长宁伯的身份最高,他和张昭的对答不结束,其他人不好离开。

    张昭略一思索,准备回答。

    他当然知道长宁伯不是“问询”,只是闲谈而已。所以,他需要注意两点。第一,他无需长篇大论。第二,他又需要在短短的几句话内,言之有物。

    和长宁伯当面交谈的机会,能把握还是要把握。一个是可以给外人留下他和长宁伯关系很好的“假象”。另外,则可以给长宁伯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始终是一张牌。

    作为一个穿越者,张昭在内心中始终没有给国朝顶级勋贵长宁伯周彧以尊重啊!他始终将其当做棋盘中的棋子。

    张昭朗声道:“募兵是大势所趋。最好还要辅以预备役制度。”

    周彧心中微微一动。他总是能从张昭嘴里听到新词语。疑惑的问道:“什么是预备役制度?”他可是很清楚当今天子对北虏之事的重视。他的封侯之愿啊!

    张昭成功的引起长宁伯的兴趣,侃侃而谈:“这是前朝旧制。譬如秦朝时,每个男子成年后都需要到县中服役一个月,以适应军伍生活。而两汉时,有‘非教不得征’的制度。隋唐时的府兵制度。”

    他当然更想说现代化的预备役兵制度。列出个一二三四。但他此时举古代的例子会更恰当。

    周彧读书不多,有点懵逼。张昭只说个大概,他哪里知道秦汉、隋唐时预备役制度怎么执行的?但有这个概念就足够不是?他回头给天子念叨念叨。没准能封侯呢?

    站在长宁伯旁边的林师爷实在忍不住。这小子在忽悠伯爷。再者,他对张昭诡谲的行事作风看不惯。踢董家出局就好,何必还要别人赔上两千两银子?

    林师爷呵斥道:“足下又在妄言天下大事!本朝如何没有这个预备役制度?太祖设卫所、军户,不就是藏兵于民吗?”

    卫所?张昭心里就呵呵。明朝的卫所到明中期早已经烂透。天下有识之士早就看到。这师爷还用这来回应他。不是读书读傻了,就是心坏透了。

    明太祖的政治、军事才华是毋庸置疑的。康麻子评论说:“治隆唐宋。”这并非虚言。但他一样有着缺点,或者叫历史局限性。譬如:卫所、军户。

    卫所在明初期确实让国家减少财政支出,养活百万大军。同时,起到稳定国家政权的作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卫所就开始糜烂。

    卫所屯田以自养。最后,军户都在给卫指挥使们种田,变成职业农民。嘉靖年间席卷东南的倭寇,将这一制度的缺陷血淋淋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而军户设定更是奇葩:父死子继,世代为兵。众所周知,名将都是偏爱良家子当兵。试想,这样的兵源又如何能有战斗力?结果是明朝只有边军堪用。

    诚然,任何制度都是适应于当前的情况。随着情况的变化,制度必须跟着变化。这无须说开国时设卫所是制是错误的。关键在于,后世的继位者要敢于变。

    正所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从张昭的角度去看,卫所、军户必须要废除。换成预备役制度就很好。

    …

    …

    被林师爷置疑,张昭傻了才和他搞辩论。他在大学时就知道靠辩论无法说服对方。当即,呵呵笑一声,拱拱手。

    见张昭“服输”,林师爷得意的嘴角翘起来。傲然的轻哼一声。

    长宁伯周彧此时是意兴阑珊,感觉有点空欢喜一场。这个张童生徒有其名啊!

    就在这时,二楼正对大堂的一个雅间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对张昭拱手一礼,沉声道:“还请这位兄台说下去。”

    这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明代可不流行刮胡须。这面相特征太过于明显。而且青龙镇离京中不过70里。其身份不言自明。客满楼中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楼上是哪位贵人在此?

    张昭觉得有点蛋疼。他只是和长宁伯扯几句而已。竟然引出这个变故来。这太监背后又是谁?更大的太监、藩王、皇室?

    张昭脑中飞快运转,他不说点干货怕是没法过关,但抨击祖制的话就不必说。谁知道包厢中的人是什么态度呢?转过身来,从容的阐述道:“

    所谓预备役制度,是因为国家不能每时每刻都维持着庞大的军队。只能保留精兵。而等待全面战争时再做动员,征召。所以,这要求藏兵于民。

    那么,这就衍生出两个问题。第一,适龄的青壮是否登记在册?这决定战时国家的动员速度、能力。第二,登记在册之后,如何训练他们?由谁来负责训练?

    登记的事情好说。关键在训练。绝不能允许乡绅、豪强们来训练各地的预备役军队。而是要由退伍、伤残回乡的老兵担任基层军官,由国家指派武将来训练。将这支军队牢牢的掌握在国家手中。”

    如果由乡绅们来练兵,那就是团练武装。会造成事实上的地方割据!不到王朝末期,这绝对不允许。

    张昭现在说的就是现代预备役兵制的东西。说完后,拱手一礼,站立在大堂中。

    在场的众人,只要有点见识者都会明白张昭说的东西的价值。只要架设好这个体系,届时朝廷一声令下,数百万大军汇集。以此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的东西需要解决。

    而于九边的情况来说,确实如张昭所说,用这个制度辅助募兵制才是最佳的选择。以募兵为常备,当北虏来袭时,立即动员边地府县的青壮,保境安民。

    届时,不解决这些军队,蒙古人还敢像今年这样肆无忌惮的长驱直入吗?绝对不敢。

    “好!说的好!”张昭停下后,二楼雅间中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然后,就见两名太监簇拥着他走出来。

    他约十来岁,眉细脸长,皮肤白皙,穿着水蓝色的绸缎服饰,身上用度俱是名贵,看着张昭,热切的道:“你就是张昭?可愿意到我这里参赞军务?”

第五十二章 京西少年(完)

    突然出现的少年,吸引着全场的目光。

    客满楼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在打量、猜测这位贵人的身份。脑子好使的人已经猜出来。

    能用得起太监的权贵,无非只有那么几类人。首先,大太监家的孩子可以排除。其次,明朝的规矩,藩王成年后就得去就藩。这少年要么是进京参拜的藩王之子,要么就是皇帝之子。

    而当今天子只有一个儿子:太子朱厚照!

    张昭脑子里一转,对比朱厚照的信息,大致就有一个判断。朱厚照喜欢兵事。藩王的儿子要是敢喜欢军事,当大明的御史们都是吃素的吗?

    …

    …

    二楼斜对面栏杆处的长宁伯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小爷怎么在这里?不过,他被少年看一眼,知道其不愿意泄露身份,便识趣的没出声。

    但心中的懊恼怎么都忍不住。

    他以为张昭是徒有其名。但是张昭这番话能打动这小爷就是成功啊!再看看身边的林师爷,顿时觉得此人水平不行。

    林师爷久在京中混,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只看长宁伯的表情就可以猜出对面的少年的身份。然而,长宁伯看他的那一眼,却是让他心都凉了。

    你说,我好端端的鄙视这张童生赶什么?这下被打脸了吧?关键是被打脸还是没人关注我啊!

    此时,他心里恨不得代替楼下的张昭答应下来。舔权贵,哪里有直接舔太子有前途啊?

    …

    …

    二楼的雅间中,还剩下几名太监,正凭窗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刘瑾刘公公赫然在座。

    先出去问话的是张永,后面谷大用、魏彬跟着太子出去。雅间中,还剩有几名宦官。其中一人小声问道:“刘公公,这小童生会接受小爷的征召吗?”

    明宫的规矩,称太子为“小爷”。

    刘瑾笑眯眯的看此人一眼,“老马,把你那小心思收起来。小爷决定要的人,咱们这些奴婢当然是要支持。”

    未来的八虎之一,马永成连忙弯下腰,笑呵呵的道:“刘公公说的是。”

    刘瑾目光投向窗外。不是老蒋说,他都不知道他和张昭见过一面。而看此子和长宁伯的对答,还是很有上进心的。还有对那小商人的手段,颇有心机。他不信以张昭的水平猜不出小爷的身份。

    大明朝有谁会拒绝太子殿下的招揽?

    所以,答案不言自明。

    …

    …

    二楼的少年,贵气逼人。这并非说朱厚照有什么王霸之气。而是,他身边三名太监簇拥着。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客满楼中的某些“观众”内心中已有模糊的猜测,只是还不敢确定。

    站在原地的陈康手轻微的颤抖起来,心中的欢喜难以言喻,心脏砰砰的跳动。等待着自家少爷的决定。

    他原本只是个聪慧、机敏的乡村少年。但他给张昭言传身教数月: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再诡谲,那也是真相。国朝的太子按理说事不可能出现在京西的。但二楼站着的,除了当朝太子还能是谁?

    “少爷应该会答应吧!一个二锅头的生意就引来各方觊觎。少爷费心思布局、设计。若是有太子殿下入股,根本就无惧这些风浪。”

    …

    …

    张昭心思电转,瞬间在心里拿定注意。躬身一礼,婉拒道:“多谢小兄弟相邀。在下已报名参加顺天府院试。”

    首先,朱厚照不愿意表露身份,他肯定是不能当众拆穿。其次,他得找个正当理由婉拒,免得在小孩子心中种刺!

    张昭前些时候还在想,反正是走钢丝,为何不通过刘瑾去认识正德皇帝呢?而现在,他根本不需要通过刘公公了,朱厚照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面对巨大的利益,他保持着冷静。

    首先,他想和正德皇帝接触,但并没有当宠臣的想法。否则,他直接走钱宁的路子就可以。同样是影响皇帝的决定,能当帝师为何要当宠臣呢?

    那么,问题来了。谁家小孩可以自己聘请家庭教师的?

    他必须要获得弘治皇帝的认可,才有可能到东宫任职。换言之,朱厚照此刻邀请他参赞军务,其实根本不算数啊!得他爹同意才行。

    另外,打铁还需自身硬。他当然是想以生员的身份入东宫任职,而非童生。今科的院试都已万事具备,他绝不会放弃。

    张昭话音一落,客满楼中顿时响起微微的喧哗声。之所以不是一片哗然声,是因为若抛开朱厚照的身份来说,张昭拒绝其招揽实在太正常。

    但在知道朱厚照身份的人看来,这真是出乎意料啊!张昭竟然拒绝太子的招揽?

    刘瑾在雅间中站起来。张永、谷大用、魏彬等人惊诧的看着张昭。长宁伯、林师爷、陈康等人看着张昭。他们看到的是张昭坦然、平静的脸庞。

    朱厚照惊讶的看着楼下大堂中挺拔如松的书生,神情微微不快。他长这么大,除开父皇、母后,以及教授他学问的诸位先生,谁敢拒绝他的要求?

    十岁的小男孩懂得“礼贤下士”这种套路,那是不可能的!

    二楼凭栏处,长宁伯劝说道:“哎…,张童生,贵人当前,你可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他看得出太子是真心想招揽张昭,他当然乐意推一把。

    其次,若张昭成功在东宫站稳脚跟,以他和张昭的渊源,再经营一段时间的私交,未来周家的富贵不是更多几分保障?翻翻本朝的历史,宣德、正统朝的外戚何在?

    他如何不多考虑呢?一朝天子以朝臣!

    张昭态度不为所动,微微苦笑的道:“伯爷,顺天府院试在即,我如何能答应这位小兄弟的邀请?”

    如果,他能走文官路线,这个时候按照网文的惯例应该对着朱厚照猛刷一波名声。别惊讶,文官们就是这么操蛋:拿皇帝当道具。他和朱厚照此时的对话,肯定会传开。

    但是,他混不成文官,还是略作解释吧!同时,朱厚照终究是一番好意邀请他,他反过头来拿朱厚照刷声望不大厚道。

    长宁伯微征,他没想到这里,轻叹口气,“唉…”

    朱厚照的表情倒是变好,一锤定音道:“好,那等你考完再说。老刘,我们走。”说着,招呼身边的内侍们离开酒楼。

    内侍、侍卫们簇拥着朱厚照从二楼下来,鱼贯而出。走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路过大堂时对张昭轻轻的点头,再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他懂张昭的意图。

    太子离开,长宁伯也下楼离开,对张昭叹口气,颇为惋惜。带着人手离开。

    张昭转身,看都不看呆滞状态中的董家众人,对陈康、董朗、张泰平等人道:“我们走吧!”当先一步,迈出客满楼的大门。这场精彩的大戏就此落幕。

    深秋正午的阳光落在张昭沉静、俊朗的容颜上,身姿挺拔。这一幕色彩斑斓,仿佛如画。

    …

    …

    “十三年九月,昭声名愈重。时上为太子,闻其贤而暗访之,(君臣)际会于青龙镇。昭正与长宁伯对答,慷然力述国朝军制利弊,上甚喜,显迹于楼中,曰:‘君当为吾师也!’。”

    ——明史,张昭传。

第五十三章 车中论述

    客满楼中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戏落幕。在深秋正午和熙的阳光中,前来“看戏”的客商们,各家的仆从、管家等人或骑马或步行散去。酒楼中的这一幕幕必将在京西传遍。

    二锅头生意日进斗金,但京西诸多食腐动物们自此都熄灭心思。否则,董家就是前车之鉴。

    可以预见张昭、董朗都将成为京西的巨富、新兴的商业新贵。

    二楼的某座雅间中,一名年龄约二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衣衫华贵,怡然自得的自斟自饮。其长随在外间观察后,进来汇报道:“老爷,人都走了。”

    若是朱厚照、刘瑾或者长宁伯周彧在此,一定会认出此人的身份:张皇后的弟弟、国朝的寿宁侯张鹤龄。此人曾和长宁伯周彧争利,聚众相斗,令京中震骇。

    此时,他应该在妙峰山中主持张皇后委托的打醮仪式。但他偏偏就在此处。

    张鹤龄喝着酒,道:“好好查查这个张昭的事。这门生意岂能让姓周的独占?”

    长随犹豫了下,说道:“老爷,他是太子看重的人。是不是…”

    张鹤龄哂笑道:“狗屁。他刚才要是当场答应,天子为太子的脸面说不定会给他一个东宫小官。他既然没答应,天子会同意他进东宫参赞军务?”

    当今天子贤明,虽然心忧北虏,但实际上更爱文士。

    “是,老爷。”

    …

    …

    太子朱厚照一行骑马往妙峰山方向而去。近百名护卫骑士簇拥着朱厚照,声势浩大。

    刘瑾骑马在朱厚照身侧。其实,他很明白张昭的“策略”。等十几天院试后,天子早就关注到。即便太子有心,恐怕也无法征召张昭至东宫。

    他倒是看走眼!此子很有心机啊!

    谁能拒绝当今太子、未来的天子的招揽?张昭何能例外?他这是以退为进。他并不想被太子征召到东宫,而是想被皇帝派遣到东宫。这样名正言顺。

    他如何要警惕这个小书生啊!

    朱厚照骑着马,眺望着京西山中的秋景,神情闷闷不乐。

    他心里虽然释然,张昭要去考院试而拒绝他。但他兴冲冲的出宫来青龙镇,偏偏又听到张昭阐述预备役,正想要继续详谈却不能,不免有些郁闷。

    张永、谷大用几人见朱厚照的神情不乐,他们是急太子之所急,凑在一起相互商量几句。这事还得靠刘公公。

    刘瑾受众人委托,打马上前,谄笑道:“小爷可是担心张昭不来东宫?天下那有这样的读书人?小爷只需坦诚的给皇爷提一提,问题就不大。”

    太子正看重张昭,有些话,他现在不能说。但将来嘛。

    朱厚照心情稍微好一些,赞许的道:“老刘,你有心了。”

    …

    …

    客满楼之行的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且不提董家众人如丧考妣,张昭、陈康、董朗一行十几人离开时,都是满面春风,谈笑风生。几名仆人挑着银子跟随。

    董朗派遣随从去布店中请父亲董叙前来相聚。陪张昭往其住处小院而去,笑着竖起大拇指,道:“子尚兄,你今天是力挽狂澜啊!哦,最后你怎么…”

    陈康亦是竖起耳朵。

    张昭微笑着打断道:“元明,有些话可以猜测,但不要说出来。走吧,我们回住处好好吃顿午饭。”说着话,回到青龙镇主街后的一进小院中。

    稍后董父过来。张昭吩咐整治酒席。和董叙、董朗三人在厅中吃酒。陈康、张泰平并董家父子的长随在旁服侍。其余各人都在东厢房的厨房中用饭。

    董朗酒到杯干,带着微微的醉意,说道:“爹,子尚兄给我们营造出这么好的局面,是时候和大伯他们分家了。”董家生意的资金链已断。

    董叙没回答,而是敬张昭一杯酒,道:“让贤侄费心了。”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自然明白张昭为什么要先拿董家的银子,再用政治手段清理。

    第一,董家的账房、伙计和知行商行交汇在一起。想要白酒生意不受影响,必须要削弱董家。

    第二,这同时也是在整治董家,杀鸡儆猴!京西的食腐动物们,你敢伸手抢我的生意,那就要有被剁手的觉悟。

    第三,张昭必定是有扶他们父子接管董家的想法。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心存感激。

    张昭就是一笑,姜还是老的辣啊,一口饮尽,说道:“董伯父客气。元明,为何要分家呢?取而代之不好吗?”

    董朗给这话弄的微楞。他一门心思和董家决裂,哪里还想带着这帮蠢货一起玩呢?

    董叙道:“贤侄,我等会回去就和我大哥谈谈。我多嘴一句你别见怪,你这银子要赶紧运走,千万别在镇中过夜。”

    张昭接受董叙的好意,笑道:“谢伯父提醒。我饭后就回村中。”

    他的基本盘在南口村中。

    …

    …

    一顿饭吃的尽兴而散。张昭带着随从,雇佣好马车,在午后的时光中返回南口村。

    因饮酒过量,张昭坐在奢华的马车中,看着车窗外远处的枯黄、苍翠相染的山峦,微微沉吟着。陈康给张昭倒着浓茶。

    从京中来青龙镇是一种心情,此时离开又是一种心情。蒋府二管家通知他在青龙镇中待命,等待贵人召见。他当时还以为是刘瑾要见他,没想到是太子!

    和董家的这场交锋,变故频出。先是长宁伯突然出现,接着是太子朱厚照冒出来。但他的收获亦是巨大的。

    这个收获,并不是指空手套白狼赚董家两千两银子,或者取得董家的主导权。也不是有长宁伯做靠山,他可以安心的扩大再生产,大规模酿造二锅头赚钱。

    而是说,他在政治上的收益!在明朝始终要记住一点,资本屈从于权力。他虽然拒绝了朱厚照的邀请,但有这条线在,他的未来路线已经非常清晰!

    陈康将茶水冲泡好,请教道:“少爷,你为何要拒绝太子殿下的邀请呢?”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何要拒绝呢?

    张昭喝着茶,笑着道:“伯宁,和皇权打交道,最好是帝师,其次是谋主。最下乘的才是宠臣。我朝帝王的宠臣们,最终的结局都不大好。”

    陈康点点头。

    张昭笑一笑,不再多说。他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通过弘治皇帝的“考核”,取得和朱厚照接触的资格。弘治皇帝肯定不会任命他为朱厚照的老师。但他会做到!

第五十四章 董家事

    京西的官道,沿途过永定河,青龙镇,再往西便进入晋地。

    青龙镇便是依托于官道附近建立。其主街道后便是董家村的地界。

    九月二十六日,上午十时许,董家村中如常。村民们有的修修水渠,有的喂喂猪草,有的串门闲聊,有的在村口晒太阳。九月底已是深秋。马上便是冬日。这个时节,京西地区的村民们基本都闲下来。大部分青壮有徭役服徭役,或者干副业。

    董家村和其他村落不同,这里因董氏商行的存在,经商或者在商行中做事的子弟较多。这个时节,村中基本都是剩下些妇人。

    村东南,董叙家中。董母在家迎来几位不速之客。

    董鼎的妻子董朗的大伯母带着妯娌、媒婆过来给董朗说媒。至于,大伯母为何如此“殷勤意”其内情不言自明。

    董鼎逼迫董叙、董朗父子压张昭转让三成股份,今日在镇中的客满楼成交。再加上董朗手中的两成股份,可以控制“知行商行”!当然要加强联系。

    董叙常年在董氏商行中担任掌柜,就算话语权不多,终究是嫡支。家中是三进的四合院,陈设颇具文雅之气。董母在后院的小花厅中招待着妯娌、媒婆三人。

    大伯母时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穿金戴银,姿容一般。她是原京西仓库副使的女儿。说道:“妹妹,当年小朗和李户书家里结亲未成,搞的这孩子总是郁郁的。我如今寻的一门好亲事,特来和妹妹说说看。”

    说着,目视媒婆。

    那媒婆穿的彩衣,打着胭脂粉,拿着手帕,娇笑道:“这小娘子才十七岁,说起来夫人定是知道。便是李户书的妻兄,卢沟巡检司繁副使的女儿…”

    接着,媒婆不断的夸奖繁小娘子的美貌,家中的权势、财物。

    董母却是气的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抓住手帕。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妇人。这繁小娘子美是美,但据闻风评不佳,和卢沟镇中的一名杀猪屠户有染。这种女子如何是良配?

    大伯母道:“妹妹,这门亲事结下来,咱们原儿和小朗是亲上加亲啊!将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董母应付着,或者转而问问繁小娘子的细节,但就是不肯松口同意这门婚事。

    正说话间,大伯母带来的一名丫鬟急匆匆的进来,因心急径直说道:“夫人,大少爷回村里来叫族人拿锄头去镇中。怕是要械斗呢。”

    “啊…”大伯母给吓一跳,顾不得再催逼董母答应婚事,在小花厅中起身,连走几步,忧心忡忡。她当然知道械斗的危险。她丈夫是董家的族长。

    董母压力消失,坐在楠木椅中。

    媒婆很尴尬的喝茶。这种时候,她还怎么说婚事呢?

    片刻后,董朗家的一名小丫鬟快步进来,满脸笑容,声音清脆的道:“夫人,少爷派人回来传信:酒楼里谈判的局面非常好,不必担心!大老爷他们给张少爷两千两白银,股份却被长宁伯抢走交还给张少爷。”

    董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随即,仿佛又恍然醒悟这个举动在大伯母面前不妥。怎么,董鼎在张昭那里吃亏,你们反倒高兴?

    董母道:“瞎说什么,还不快下去。”等小丫鬟笑盈盈的退下去,这才道:“姐姐,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你别介意。”心中,却是一阵舒畅!

    大伯母气的脸色微白,起身就走。这主仆二人在做戏。她被人一把掌糊在脸上,那还坐得下去?

    那媒婆看看大伯母,再看看董母。突然间明白,她似乎应该换一个主家才正确啊。

    这两家的形势已经颠倒过来!

    …

    …

    午后时分,董鼎神情木然的带着董家众执事返回董家村。十几名族中子弟跟随、簇拥着。

    他之前发布的招集族人的“命令”自然是取消掉。难道他敢和京中权贵长宁伯械斗吗?这些权贵打死个把人,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

    “爹,咱们就这么算了?”董原跟在董鼎身边,极其的不甘心。

    董鼎回头看一眼几百米开往的青龙镇,想起酒楼中的一幕幕,一口老血吐出来。

    “爹。”

    “大伯。”

    “族长。”

    董家众人顿时一片慌乱,纷纷围着董鼎。董鼎是董家的主心骨啊。他如果出事,董家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呢?两千两银子啊!整整两千两银子!被张昭设计,轻而易举的吞掉。而这会让董家的种种产业遭受到灭顶之灾。

    董鼎扶着次子董原的手臂,道:“我没事,都回去吧。我们去祠堂里商量。”只是,在他视线未及的地方,已有几名青年悄然的脱离队伍。

    董鼎这艘破船将沉,他们为何还要跟着呢?去知行商行中讨口饭吃不好吗?董叙、董朗在里面有股份呢。

    一行人往董家的祠堂而去。稍后,董鼎等十人进入议事厅商讨此时的情况。有执事地位的只有五人,其余都是子侄辈。

    有人提议道:“大哥,不请三哥过来吗?这个局面,非他们出面不可啊。”此时,人心已经涣散。

    董原不满的插话道:“请他过来坐什么?”

    董二伯看大哥一眼,欲言又止。

    议事厅的商议中时间徐徐的流走。现在的情况很明确的,缺乏流动资金。而且,整个青龙乡都知道他们和张昭交恶,谁会借银子给他们家呢?不管什么办法,没钱说个毛线!

    正激烈的争论、商讨时,议事厅的大门忽而被打开。董鼎火气很大,喝道:“谁这么没规矩?”扭头看向门口。就见三弟董叙,带着儿子董朗走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董叙沉默几秒,径直道:“大哥,你把族长的位置、董氏商行的股份让出来吧!”短短的一句话,仿佛耗尽他的力气。

    这是他的一次反抗!

    董原见父亲目瞪口呆,正要帮腔,突然间发现议事厅中竟然一反常态,无人为他父亲发声。顿时呆呆的站着。仿佛看到某种东西正在坍塌!

    董朗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自信的看着议事厅中的执事们,一一巡视着。一种奇异的感受在心底升起来。又有一种“挥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触!

    原来这就是在昔日高高在上的仇人面前装逼的滋味!

第五十五章 成长(上)

    至九月底,夜间渐渐的冷了。下午时,李户书如丧家之犬般回到县衙外县里吏员居住的巷子中。消息随即传开。

    县衙,林典史居住的小院中,小厅中灯火通明。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林典史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一张马脸,皮肤微黑,其貌不扬。这时打着哈欠,问在县衙里当捕快的“小舅子”方贯。

    方贯就是当日和刘大户合谋张昭家产的方差役。他连忙点头,“嗯。姐夫…”满脸希冀的看着林典史。

    林典史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说着,拿起茶杯慢慢喝茶,低头看着乡中报上来的境内出现流民的文书。

    方贯不甘心的离开。

    稍后,一名漂亮的妇人从卧室里出来给林典史添茶,约二十多岁,正青春年华,穿着单薄的纱裙,靠在林典史怀里,问道:“

    老爷,那李户书丢脸到这地步,肯定要报复张昭的。否则这县中人人知道他得罪张昭,不踩他几脚才怪?你不考虑和他合作?”

    说话的正是林典史的小妾方娘子。

    林典史惬意的眯着眼睛,说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诚然,李户书是积年的老吏,在县衙中有很多门道,要让在他地头的张昭吃个暗亏并不难。难道一点小事,张昭都能去找长宁伯解决吗?但是,他为何要和李户书坐一条船?

    就因为,张昭让锦衣卫拷打了他小妾的弟弟?还是,因为他和李户书关系良好?

    他宦海多年,因为擅长断案,每到一地都被上官倚重,但人到中年还只是杂流小官,差的只是一个机遇啊!

    …

    ….

    宛平县的地理位置往西南方向是良-乡县,再往南就是涿州、保定府。

    弘治十三年秋,良-乡县内因征收秋赋后,有少部分平民剩余的口粮不足,在凛冽的寒风中逃荒,往北进入到宛平县的地界。有十几户人家往南口村而来。

    这数月的时间里,南口村因张昭“大兴土木”,这里招工做事的名声已经传遍十里八乡。有些流民听说这个消息,想往这里来找点活计挣口粮活下去。更多的人则是往京城而去。

    九月二十六日的下午,秋日的阳光和熙。沿着蒋家庄方向而来的人群中,一名小女孩衣衫褴褛,小脸冻的通红,虚弱的哭道:“娘,我饿。”

    牵着小女孩的手的中年妇人,紧紧的抱着女儿,眼中的泪水早已干涸,“小囡,不哭。快到了,快到了。”她抬头看着山脚下的屋舍,一如寻常的村落。

    哪里会有她们的生路吗?

    …

    …

    张昭带着醉意回到家中,给婉儿服侍着睡下,只觉得鼻端有淡淡的幽香。黑甜一觉便是第二天清晨。而此时,婉儿早已经起床去处理日常琐务。

    再经过十几天的建设,张昭家门口占地1.5亩的新住宅再完善些许。其中,大门东侧的管事处已经齐备。

    婉儿里面穿着棉袄,外罩着八成新的淡绿色对襟褂子,梳着少女发髻,乌黑的发髻中戴一支银钗。小小年纪,却是身段修长、婀娜。带着周大娘并两个仆妇出门。

    沿途遇到的妇人、雇工见到,都是行礼道:“见过小姐。”

    进还未修缮好只有围墙、轮廓的大门,往东横穿两座小院,便抵达三间开的管事处。婉儿没用可容纳百人的主厅,而是在东面的厢房中“办公”。

    两名仆妇打开窗户通风,又将坑烧起来,端茶倒水。

    婉儿则是在书桌前,翻开记事本,梳理着家中的各项事务。

    她要处理的事情有:家中日常的开销、用度、采购、仆人们的工作安排、调度。建设新家的财政支出,需要她批准才有银子。还有酒厂的账目她需要过目,监督。

    张家目前雇佣的长工、仆人有近二十人。这都归婉儿管理。另外,因从刘大户获得百亩土地,这些土地虽然都租出去,但她也需要费心看顾。

    譬如,近日她便要组织、安排人手清理灌溉的水渠。租种土地的南口村、东刘村村民数十人都归她调度。

    少顷,便有人进来回事。婉儿还没有如张昭书信中告诉她的那样设立管事。但会做事、能做事的人,在她这里自然会有印象,安排的工作也多些。

    纵然婉儿精明强干,处事公允、明快,但依旧是忙碌非常。时间飞快的流逝。周大娘给婉儿端来温热的洗脸水,她打湿毛巾,轻轻的敷着脸,待舒服点,喝着温茶。

    这是闲聊的休息时间。

    厢房中,负责记账的朱大娘感慨的道:“小姐,昨日有二三十个流民抵达我们村中。吴管家将他们隔离。其中有一户人家真是惨啊。她爹、娘饿死,丈夫又得了病,在家里等死。她带着女儿出来讨饭。唉…”

    她是张泰平的母亲。

    婉儿听得心中有些难受,轻声道:“朱大娘,你去送点吃的给她们。要是她们没生病,家里还缺人,招进来做事吧。”

    朱大娘顿时笑道:“哎哟,小姐仁心。不然她一个女人在这工地里卖力气做活,还要养个小娘子,得累死。”

    婉儿抿嘴一笑,摇摇头。这并不算什么,她只是力所能及的帮助她们。而这样的人生悲剧出现,令她心中有些堵。突然间,她有些想二哥了。

    …

    …

    张昭上午九点许就起来。听弟弟虎子说婉儿正在处理家务,便没去打扰她,在厨房中要了早餐。吃过后,在他的卧室中,整理着书本、资料。

    他的卧室兼书房,里面还放着一张小书桌,显然是婉儿的书桌。张昭倒没好奇的去翻婉儿的东西,指不定还有少女日记。他想要知道婉儿的心思,叩开她的心扉就好。

    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芬香。张昭想起那日给婉儿画像时的场面。螓首蛾眉,少女娇柔啊!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二哥”。张昭回头看向门口,就见娇美、明丽的婉儿正站在门口。如花似玉。俏丽白皙的瓜子脸似嗔还笑。在秋日的时光中,美丽无端。

第五十六章 成长(下)

    张昭禁不住笑一笑,招招手。给一个美丽的少女爱慕着,那种感觉真不差。

    婉儿娇柔的轻笑,温婉的走到张昭面前。手扶着书桌,微微仰视着面前俊朗的青年,清澈如水的杏眼含情,羞涩的问道:“二哥,你看我的书信了?”

    张昭就笑,指指书桌上的文稿,“你见过倒着看书的吗?”注目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俏脸白净尖尖,怜惜的道:“婉儿,你又瘦了点啊。”

    给二哥关心着,婉儿开心的笑起来,方才低落的情绪变得轻快,笑道:“二哥,你之前还叫我不要变成胖丫头的。你不是说几百年后会以瘦为美吗?”

    和往常一样与二哥“拌嘴”,婉儿说着话,开始将她书桌上的书稿收起来。

    “那是和唐朝时比。”张昭笑笑,“真不给我看看你写的东西?”婉儿没念过私塾,她的启蒙是小张昭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学完。最近他则是教她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张昭估计应该有初中生的水平。

    婉儿白净的瓜子脸微红,如同涂抹了一层胭脂般,看张昭一眼,道:“不给。”

    张昭微微一笑,欣赏着婉儿的修长婀娜的身姿。她约有一米六五,估计还能再长高点。这个身高,自然会显得修长。配着她隐约能颠倒众生的容颜,肌肤如玉,当真是赏心悦目。

    张昭感觉此时心静。仿佛能听到窗外秋风掠过的声音。他想起在大学时那苦涩的爱恋,以及逝去的青春。他又怎么会想到,当日苦练的素描画,第一个描摹的女孩,竟然会是她呢?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机遇之奇妙吧!

    婉儿那会注意不到张昭的目光,心中有难言的甜蜜感,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娇嗔张昭一眼,有些冲动将她平日抄录的相思诗句给他看。

    这时,虎子进来道:“二哥,姐,该吃午饭了。”

    …

    …

    自张昭开始教周大娘做菜后,张昭家的伙食水平就再未下降过。中午是红烧肉、鲫鱼羹、外加几道家常菜。

    张昭并不信奉“食不言”的法则,询问着虎子的情况。按照他的交待,虎子现在基本没在社学中读书,而是跟着老吴学习人员管理、工程调度。

    这期间,由婉儿监督着他学习语文、数学。虎子还只学到千字文。婉儿教他,亦是一种复习。

    “过段时间,我还是准备把书院办起来。到时候,虎子到书院这里来学习。社学那里的教学质量、进度太差。”张昭考校几句,夸了虎子,吃完饭后,回到卧室里。

    婉儿下午一般是午休后再去管事处处理家务。不过今天她自是推掉。跟着张昭到卧室里。见张昭的茶杯空着,提着暖壶,给张昭冲一杯茶,问道:“二哥,烫不烫?”

    “凉一会儿就好。婉儿,别忙,坐这里吧。”张昭微笑着让婉儿坐在他的书桌前。

    婉儿精明、干练。她这个管家娘子非常称职。十四岁的小姑娘像二十岁女孩子般聪明、能干。有时候又像小女孩般。让他充满着怜惜,想当她的导师。

    婉儿穿着淡绿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依言坐在张昭面前,略好奇的看着他。张昭很自然的双手扶着小姑娘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婉儿,二哥也想和你多呆一会啊!”

    婉儿顿时羞的满脸绯红。一则是被张昭点破心思。二则是被他说的心跳加速,全身血流加速。想起午饭前张昭看她的欣赏的目光。眼波流转,看张昭一眼,温婉的低下头。

    那一眼的风情,就像是江南水乡里荡漾的碧波,沁人心脾,又难以述说。

    张昭微怔,随即苦笑。他给小姑娘电了一下。那一刻的心悸并非骗人。他知道他心中有婉儿的倩影。就好像他出青龙镇回南口村时会想到她。

    运送两千两白银回南口村,并不需要他回来。院试就在十几天后,他正常应该是回京城北的小安镇中。

    但是,他还没准备和婉儿产生炽烈的感情。因为,以他的观点来看,婉儿还是个小姑娘。当然,以明代的观点看,十四五岁嫁人的例子比比皆是。

    而现在他确实感觉到触电。我现在底线越来越低了啊!

    “婉儿,最近在忙什么?”张昭缩回手,去拿茶杯,倚在书桌边,岔开话题。

    婉儿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她也有点紧张,抬起头,精致无暇的脸蛋上还残留着醉人的轻红,说道:“二哥,村里最近来了二三十个流民,吴叔将他们隔离起来。准备等他们身体恢复,招来做工。我上午听朱大娘说里面有户人家很悲惨…”

    张昭听着婉儿的述说,鼓励道:“婉儿,你做的对。人都要有恻隐之心。这是人和野兽的区别。这个年代,天灾人祸,致使这样的惨剧不绝。”

    婉儿微微仰着头,问道:“二哥,你以后会解决这个问题的,对吗?”张昭读书科举,将来肯定要出仕做官。

    张昭摸摸婉儿的头,道:“婉儿,个人的悲剧不可避免。大的社会环境,我或许能想想办法。”饥饿,这是由社会生产力决定的。他日后若能开海,派人寻找到土豆、玉米、番薯这三种高产量的食物,应该会对饥荒有改善。

    婉儿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略过这个沉重的话题。和张昭随意的闲扯几句,嘴角带着微笑。然后关心的问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去京城啊?”

    “明天就走。”见婉儿一脸的失望,张昭心中一柔,禁不住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婉儿,我这次带了两千银子回来。其中五百两用来建设我们的婚房。我这次去京中考取生员,等年后婚房建成,我娶你。”

    我娶你,这三个字瞬间将婉儿轰炸得傻掉。感觉是那样的清晰。哭倒是没想哭。二哥病好后对她一直就很好的。此刻,就是感觉欢喜的想要爆炸。

    张昭感觉婉儿用力的、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埋首在他心口。轻轻的拍拍她的背。上次去京中和李幽聊起方小娘子的事,他就意识到和婉儿的婚事要提前。

    他已经和朱厚照搭上线。接下来,他只要通过弘治皇帝的考验,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有信心通过,然后就可以到东宫中。届时,他会崭露头角。

    这时,他想要“违约”当渣男太容易。他只需要拖着和婉儿的婚事,大把的媒人会找上门。同样亦会有人去劝婉儿给他当妾室,或者离开他。

    然而,他怎么能对一个精心照料过他、爱慕着他的小姑娘做这样的事情?明代的主流价值观或许是娶妻要强强联合,但他是穿越者,这点自信都没有?

    婉儿杏眼里有着如晨露般的光华,仰视着张昭,语调婉转娇柔,低声道:“二哥,你不是想知道我书桌上的文稿写的是什么吗?我背给你听。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这是李白的长干行。读书人家里唐诗宋词的文集肯定少不了。张昭虽然是理科生,但初高中还是学过语文背过古诗的。青梅竹马啊!或许,这是婉儿眼中的这份感情!

    而在他眼中,这是他刚穿越而来,婉儿精心照顾他,和他同甘共苦一起走过的岁月!

    张昭低下头,噙住婉儿嫣红的嘴唇。将她刚刚背到“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的诗句,含到嘴中。

第五十七章 院试开始。

    京西客满楼中的一幕幕,在随后数日如旋风般传遍整个京城的官场、士林。

    这其中有两个消息。第一,宛平县的士子张昭关于预备役配合募兵制的论述。

    当日,在客满楼中不少人都能识货,何况于浸淫朝政的官僚们?相关的只言片语传出来,引得官员们私下里称赞。当然,士子们的议论就要开放得多。

    张昭这个名字在院试前就传遍京中。这倒是挺符合李幽给张昭设计的“路线”。要给一个大宗师录取的理由啊!

    第二,太子朱厚照对张昭的军略非常赏识,意欲让他到东宫中参赞军务。

    东宫之中并没有设这个官职。詹事府在有太子时负责教授太子,没太子时用于给词臣升迁。太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要他挂个官职,备做日常咨询。

    至于说太子怎么知道张昭,这种细节没有人会深究。

    …

    …

    十月初的夜风寒冷。府学的李教谕在夜色中坐着青呢小轿抵达小时雍坊的李府。

    片刻后,他在李家子侄的引领下在幽静、温暖的小轩中见到当今的次辅李东阳。红泥小炉煮着茶,炭火熊熊。

    穿着青色文士衫的李东阳舒服的坐在塌椅中,笑着招呼李教谕落座。他对李教谕还是很看重的。寒暄几句后,李教谕道:“大兄,当日你说的话,还有效吗?”

    李东阳的容貌一般,而且喜欢开玩笑,笑道:“彦声,你指的那一句话啊?我答应你的事可不少。”他是少年神童,十七岁就考取二甲第一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教谕说的是什么事?

    李教谕无奈的笑一笑,他知道这位族兄的性情,道:“大兄当日答应我若是张子尚能中生员就带来见你。近日京中关于预备役的论述大兄可听说?”

    李东阳悠然的点点头。

    李教谕道:“我以为不管他能否考中生员,大兄都应该见见他。如此才俊,若不能为国效力岂不是可惜?”

    最近张昭在京中的风头很盛,但张昭还是两点一线,来他这里请教时文,再修改再写。他心里很喜欢这样的学生。而以他阅卷多年的眼光,张昭八成通不过顺天府的院试。

    所以,他想来给张昭争取一下。至少给李阁老赏识,张昭不会丧失读书的锐气。

    李东阳就笑起来,说道:“彦声,我且问问你。预备役制度在九边执行,按照张昭的办法,由朝廷全权掌控,你觉得有多少青壮能登记在册?”

    李教谕不解的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轻轻的叹口气,“如今天下的情况,地方上的缙绅兼并土地,隐藏人口。在册的人口、土地正在不断的变少。若不和地方缙绅分权,预备役制度会变成另外一项压在小民身上的恶政。”

    李教谕一知半解,感觉的非常荒谬。但他又知道这位族兄不会骗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当然,这个预备役制度还是要执行的。只是要换个方式。不过,彦声啊,玉不琢不成器。张子尚还需要多磨砺啊!他若不中生员,我见他是害他。”

    李教谕心里松一口气,随即又哭笑不得。他就这样被族兄轻易说服。拱手道:“大兄说的在理。”

    心里想着,回去后和张昭聊聊这个问题。看张昭对此有什么对策。

    …

    …

    清晨的薄雾在阳光中慢慢消散。弘治皇帝给太监、侍卫们、值官们簇拥着从奉天门的城楼上下来,结束早朝往后宫中走去。

    明代的早朝,和电视剧里的绝对不一样。并不是文武百官在金銮殿中朝拜皇帝,然后扯淡、政斗。事实上,只有少数重大的场合,才会有百官在皇极殿中朝参。

    早朝是君臣们都在城楼上下吹冷风。自正统朝以后,早朝都是虚应故事。走个流程。

    真正的议事是天子御驾在武英殿中召见官员们问话,或者在文华殿中开经庭,重臣、词臣们聚在一起议论国政。或者平台召见。或者在乾清宫暖阁中召见。

    所以,从制度上可以看出来这种设计并不合理。当皇帝勤政时,帝国中枢会得以有效的运转,君臣面议。而皇帝懒惰时,就只能靠文书来维持。

    弘治皇帝下早朝后,并没有急着去处理政务,而是先回到乾清宫中,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约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模样,穿着斗牛服,跪拜在地,朗声道:“臣牟斌参见皇爷。”

    弘治皇帝坐在高台上,伸手示意,“平身。卿可知京中近日关于童生张昭的传言?”

    牟斌站起来,躬身回话道:“臣知道。”同时,脑子急速运转。他管什么张昭、李昭,他首先要确定的是天子的态度!牟指挥使虽然不喜欢搞事请,只知道榨压富户。但基本的做官技巧还是知道的。锦衣卫是天子爪牙!

    弘治皇帝沉吟道:“你去查一查这个人。”

    太子已经在他面前提过,想要张昭到东宫去担任个官职。这种小事,他不至于拒绝儿子。

    不过,他肯定要先对张昭做一个了解。东宫都是他精选的班底。听太子说,张昭为今科的院试拒绝招揽,这倒是令他心中有些好感。一般人恐怕会立即答应吧?

    这个童生颇有见识啊。

    牟斌干净利落的弯腰行礼,“臣遵旨!”

    …

    …

    张昭和婉儿定下约定后,返回到城北的小安镇,回复两点一线的生活。时间飞快的流逝,京城中院试的氛围一天天的浓厚起来。转瞬便到十月初九。

    临近考试,府学附近的客栈都是爆满。初九下午,张昭便带着准备好的考篮,和长随张泰平一起住到李教谕家中。他本来是想住客栈,他的性格是不喜欢麻烦人。但李教谕早前问起,他无法推却其美意,只得答应下来。

    此时,李教谕被抽调为阅卷官,早就住进考场中。

    吃过晚饭,张昭早早的睡下。张泰平给他当人肉闹钟。凌晨四点时,和李幽在李教谕家的门房汇合,与李家族学中的几名童生一起,一行十几人提着灯笼前往设在府学的考场。

    弘治十三年秋,顺天府院试开始。

第五十八章 考场中

    北直隶顺天府下辖7县5州。仅仅是京师就有两百万人口。张昭和李幽等人在考鹏前等待搜检时,看到黎明前的夜幕中,乌压压的一片士子。

    张昭检索着记忆。这院试时的人数比府试还要少。四月份的府试人数至少多三成。

    李幽心中有底,和一帮李家族学中的同学谈笑风生,一张冬瓜脸上全是笑容,在人群中,扬声道:“我听闻今科何宗师有意考校士子文章,估计曹家大朗要夺魁。”

    人群中有人搭茬道:“李子远会让于人后?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李幽在宛平县的童生当中算是名人。大部分人都认得他这个少年神童,又屡次不中的童生。

    “哈哈!”

    李幽立即反唇相讥,气氛在紧张中带着活跃。张昭默默的听着,闭口不言。

    重上考场,而且还是古代的科举考场,紧张倒不算太紧张,但多少还是有点压力!就算买下名额,但谁知道会不会出变故呢?这关系他未来的路!

    以生员的身份立足东宫,还是以童生的身份立足,这其中的难度、前途天差地别。

    更何况他还立了一个flag:考中生员就回去娶婉儿。这要是在电影、小说里,他八成是要挂掉的。

    …

    …

    随着龙门处衙役们的搜检,很快就到宛平县的士子入场。搜检入场后,就见考场的公堂前坐着一排官吏。分别是主考、提调官、监考官等考务官。

    李教谕作为判卷官亦在这些官员中。

    居中的一名官员,年近六十,须发皆是半白,想必就是北直隶提学何愈。另有一名中年官员在何宗师的副手,应该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胡溥。

    一名书吏唱名道:“宛平县考生张昭,禀生黄全素保。”

    张昭穿着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器宇轩昂,仪表出众,躬身向何宗师行礼,领取试卷。按照考号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闭目养神,等着考题下发。

    而张昭走后,他身后的考官们则是小声议论着。近日席卷京师的舆论,考官们就算身在府学中“闭关”—主要是为防止考试请托,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

    一名老教谕笑道:“以此子的仪表,若是文章水平够,上殿试少不得要点一个状元。”国朝的状元,是要看脸的。这代表着朝廷的威仪。

    李教谕心中不满,这话略有些轻佻,说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国朝取士以才,哪有以容貌论的?张子尚若能到殿试中写策论,天子自会明察。”

    众人就笑起来。谁都知道张昭师从于李教谕。

    何大宗师轻轻的咳嗽一声,终止下属们的议论。眼底的目光闪烁着,想着他的心事。

    这场考试不糊名。希望拿到名额的那五个考生机灵点。否则,他还要大费周章搜卷。

    …

    …

    几通鼓响后,便有书吏举着考试题目在考场中来回走动。

    张昭眼睛视力还不错,看清楚题目。

    院试考题是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四书题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五经题中的春秋题是“春,西狩获麟。”

    这两道题目,张昭临阵磨枪,一道题都没有练习过,顿时头大。他的底子只是个童生的水平,外加现代理科生,想要写出两篇锦绣文章难上加难。

    现在,他只能努力做到文章通顺。然后,不要犯考场中的忌讳。比如保持试卷整洁,不要有忌讳字之类的。

    审题完,张昭开始答题。时间在搜肠刮肚写八股文中飞快的流走。两个时辰后,张昭眷抄好试卷,拿着卷子到公堂前交卷。这个交卷速度算是名列前茅。

    别看一篇八股文只有几百字,但每一句都得推敲、斟酌。写两篇八股文要几个小时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昭之所以提前交卷,就是知道李幽的提醒是对的。要尽量让何大宗师当场面试,定下名额。乡试以下的考试,考官们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大。

    而面试的关键就是提前交卷。

    何愈坐在主位中,从书吏手中接过试卷,扫了一眼,看到倒数第二段的末尾是约定好的句子:“意谓”,顿时眼睛就眯起来,他倒没想到闻名京师的张昭竟然会去买考题。

    再去看张昭写的两篇八股文,顿时恍然。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啊?正常情况下,他肯定不会取这份卷子。但现在,他还得找个录取张昭的理由。

    何愈道:“你便是张昭?”按照惯例,只要是提前交卷,主考官会对考生进行面试。因为这时主考官闲着也是闲着。

    张昭会意的站住,行礼道:“学生正是。”

    何愈捻须沉吟,徐徐的道:“我听闻你于时政颇有些心得。近日朝廷都在讨论你提出的和募兵制相辅佐的预备役的实施。你可试言北虏之事,以此为策论。”

    这是很明显的放水。

    张昭微怔,答应道:“学生领命。”关于蒙古和明朝的战争,他说过两次。一次是在青龙镇中和长宁伯周彧说的“平北虏三策”,第二次则是在李教谕府中说的“战争论”。

    这两次的论述,都在京城中有所流传。他当然可以再复述一遍,何大宗师肯定会让他过。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得说点新东西出来。

    张昭略顿一顿,道:“政治的性质决定战争的性质。所以,我朝和蒙古诸部的战争无可避免。要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除开做好自己的事情,还应对局势有明确的认识。

    我们对北虏的战争,现在正处在战略防御阶段。何以谓战略防御?其表现在全局的态势上:敌人在进攻,我们在防守。小王子、火筛两部连年入寇。我们在国境内作战,处在防守的地位。

    譬如人患重病,不可用重药、猛药。而是要慢慢调理。朝廷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即反攻塞外,而是要将战局拉入战略僵持阶段。令其每次入寇都无所得。这整场战争的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便是战略进攻。大军出塞,横扫漠北。如太祖时旧事…”

    张昭开口说策论时,一帮考官、书吏们都是竖起耳朵。这不是李教谕、李幽在京中帮张昭鼓吹的“王佐之才”的名声,商业互吹谁信谁傻啊!

    关键在于,如今朝廷真的在讨论在九边重镇实行预备役制度。主持此事的便是次辅、大学士李东阳。而且,官场传闻此政策若得以实行,功劳会记在张昭头上。只待他出仕,就会论功加官。

    张昭有这样的水平,提出的建议能得到重臣们的认可,他们当然要洗耳恭听。而现在果不其然,他又有“新东西”出现:战争的三大阶段。

    在公堂旁等待交卷的李幽看着平静论述的张昭,心里悠悠的叹口气。他向来自诩才华横溢,腹有韬略。只是这和张昭一比,才知道差距啊。

    李教谕压着心里的叫好声。这种方向性的论述、大局观真的是张昭的强项!

    何大宗师禁不住笑起来,点点头,赞许的道:“你这篇策论的水平,足可备朝廷咨询。不过科举终究是以文章取士,你的卷子只是一般,暂且留着吧。”

    主考官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大。提前交卷的话,主考官可以一笔点中,也可以直接黜落。何大宗师的意思是,张昭这份卷子看看情况再说。但张昭知道,稳了。

    张昭躬身行礼,“谢大宗师。”然后,离开考场。

    考场中,关注着这边动静的童生们一阵羡慕。给主考官如此重视,策论答的如此之好,这个生员如何跑得了?

    这边,李幽也来交卷。何大宗师直接给一个“尚可”的评价,朱笔给一个圈,给予通过。

第五十九章 谣言起

    顺天府院试的人数虽然很多,但是主考官自由裁量,可以一言而决。且是开卷考试。不用像乡试、会试那般繁琐、严格。院试放榜的时间在三天后。

    十月十三日,料峭的寒风中,提前得到通知的士子们、职业看榜人将顺天府府学考场门口挤的满满当当。

    张昭和李幽等几名同学等候在人群外,等待着最终结果。焦灼的情绪在传染着。而李幽当场被大宗师朱笔点中,此刻正接受着众同学的“恭维”。

    “子远兄连年不中,今科一鸣惊人,照实让我等羡慕啊!”

    “就是。等会在四海居请客。不管中与不中的同学都去,我等共谋一醉。”

    李幽笑吟吟的对众人拱拱手,“在下请客。诸位贤弟一定要到场。谁不去,我日后定要连灌他三杯。”说着,笑着问张昭,“子尚你去不去?”

    张昭笑着摇头,“我今日家中还有事便不去了。诸位见谅”说完,向众人抱拳致歉。婉儿今天抵达小安镇中。他看完榜就回去陪她。今天是她十五岁生日。

    李家诸人都是理解的应声。张昭要是没中,现在答应回头不是尴尬的很?

    李幽嘿嘿一笑,并不强求。他当然知道内情:张昭的妹妹今天要来京中。再者,张昭如今名气很大,去了不是抢他的风头吗?

    这边众人说着话,明理书院的余冠、刘、王等七人聚拢在一起,见张昭却和李幽等人混在一起,颇有些不快。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张昭出自明理书院。

    刘同学酸溜溜的道:“如今张同学飞上枝头,不屑于和我等为伍。其品性可见一斑。”

    王同学冷哼一声道:“是不是飞上去还两说呢。那李子远是被大宗师当场点中。张昭可没有。大宗师还要酌情考虑。他策论做的好有什么用?科举以文章论英雄。”

    几人纷纷附和,“正是。”

    余冠冷着脸,正要说话。这时两行小吏、衙役在锣声中依次出来,将成绩贴在墙壁上。等候在此地的众人一哄而上,围在墙壁边查看各自的成绩。

    少顷,便有消息传出来。明理书院的众人全部落榜,只有张昭一人在榜上。

    刘、王几人都安静下来。被打脸都无所谓,他们都在伤心自己落榜。余冠用力的咬着牙。凭什么张昭可以取中,而他们不能?张昭什么水平他还能不知道?躲在京中跟随李教谕学习几个月就成?

    呵呵!那怎么可能?

    他不甘心。何大宗师在“面试”时问张昭关于北虏的时候,明显是在放水。现在北直隶士林中,谁不知道张昭对这个问题颇有见地?

    …

    …

    文榜张贴出来,张昭和李幽身边的士子、随从都涌过去。两人站在外围。片刻后,李幽的仆人挤出来,满脸的兴奋之色,嚷道:“少爷,中了。你中了。张少爷也在榜上,是最后一名。”

    “哈哈!哈哈!”李幽仰头大笑,八年的磨难,终于在第九年得偿所愿。就算被大宗师当场点中,那有此时文榜张贴出来时心中的笃定,痛快!

    张昭拍拍李幽的肩膀,笑一笑,“子远,回头见。”转头,对长随张泰平道:“平安,我们走。”语调有着难的轻快。辛苦一番谋划,总算有个结果。

    张昭看看四周或大笑、或哭泣、或懊恼的人生百态,并不后悔以“歪门邪道”的方式通过院试。否则,此刻在后悔、哭泣的人群中就会有他。

    弘治十三年后,明年就是乡试年,要等到弘治十五年才有院试。他实在不想耽搁两年的时间。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把当前的局面打开。

    他现在是什么局面?

    南口村的基本盘还是个半成品,生意的摊子刚刚铺开,而在政治上,他还只是刚刚和太子朱厚照连上线。不说远期目标,进入明朝中枢的目标,距离近期目标,保障自身安全都还远的很!

    张泰平惊讶的道:“少爷,不再去确认一下吗?”跟着张昭往外走。

    张昭从容的笑道:“这还需要看什么?走吧!”最后一名就最后一名,大概是何大宗师要避嫌吧。

    其实,如果要走科举之路,他这个名次是不行的。因为,不是任何一个秀才都可以参加乡试的!生员分三个等级,禀生,增广生,附生。一般新秀才都是附生,需要通过学校里的考试,慢慢升级,最终拿到乡试的名额。

    张昭都没打算走正常的科举路线,对名次并不在意。只需要有功名在身就好。

    主仆两人到距离府学不远的李教谕家中取了马匹、行礼,出安定门往小安镇中而去。

    院试的种种就此抛在脑后。生员的各种官方活动,那是明日的事情。

    …

    …

    十月中旬的小安镇,已是冬季凋零的景象。砖墙瓦舍都有白霜的痕迹。

    张昭和张泰平在小院门口翻身下马。谭大娘过来看门,见张昭脸上带着喜色,忙不迭的贺喜道:“恭喜张少爷高中。小姐和周大娘都已经来了。”

    张昭笑一笑,“多谢谭大娘。”对张泰平做个手势,示意他打赏,“这些天辛苦谭大娘了。回头让平安帮你拿几斤木炭回去。”

    谭大娘接了银子,喜笑颜开,忙帮着刘二狗、张泰平去牵马伺候。周大娘在厨房里整治午饭,冒头和张昭打招呼,恭喜之后,又赶紧回去做饭。

    张昭横穿客厅到后院里,就见婉儿正等候在厅中。显然是听到前院的动静。

    “二哥…”婉儿穿着淡绿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轻盈的屈膝福一礼。精致白皙的瓜子脸带着娇柔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令她如同春天的娇花般。

    自半个月前在家中吻过她后,已算是私定终身。看着婉儿这妻子拜见丈夫的礼节,令张昭心中有种别样的感受。又或者是心理作用,觉得她已颇具小娘子的魅力。

    张昭双手将婉儿扶起来,将她搂在怀里抱一抱,这才放开,温声问道:“婉儿,你们几时到的?”说着话,将外面的斗篷解开。屋里烧着熏笼,温暖如春。

    “没到一会呢。刘二狗赶车来的。”婉儿俏脸微红,半个月未见,想着要来小安镇见二哥,给她过生日,她昨晚都没睡好。早早的催促周大娘等人动身。

    “二哥,我听到前面的动静。你今天放榜,结果如何呢?”婉儿很自然的接过张昭的斗篷,仰着俏脸问张昭。结果她早猜到,但想听二哥亲口说。

    张昭笑道:“自然是中了。婉儿,闭上眼睛。”

    婉儿乖巧的合上她漂亮、美丽的杏眼。精致无暇的五官,如玉般的肌肤,构成一张完美的美人脸。十成十的美人啊!此刻,她的俏脸悄然的升起绯红。

    她感受到二哥灼热的鼻息在脸上,以为二哥要吻她。虽然害羞,且知道不对,可她怎么忍心拒绝呢?二哥成为生员了啊!

    张昭笑笑,将在京城中打造的一支精美的凤钗插在婉儿的发髻上。“看看,喜不喜欢?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当日,他给婉儿说,等赚到钱再给她买好的。

    婉儿睁开眼睛,秋波漫启,轻轻的点头。

    窗外的寒风呼啸不止,吹佛着枯黄、无叶的树丫。而小厅中,炭火熊熊,张昭和婉儿相拥说话,温暖如春。

    …

    …

    周大娘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又有张昭提前在京中买来的上好的黄酒。拿热水烫好,温酒入喉,极其的惬意。张昭和婉儿吃几杯酒,见她香腮酡红,颇有几分妩媚。

    正说话间,一匹快马从京中而来,急匆匆的到张昭的小院中,“张少爷,京中出现说你作弊的谣言,我家少爷令我前来禀报。请你速到城中见面。”

    这是李幽的仆人。

    作弊?谣言?张昭轻轻的抿嘴,眼中沉静如水。

第六十章 压制

    十三日上午。府学考场门口放出榜单后,确定取中或者落榜的一千多名士子情绪爆发,或悲或喜,相约着去买醉,宣泄情绪。

    距离顺天府府学不远的教忠坊的酒馆四海居,便成为其中一群士子的聚集地。随着时间推移,一众士子们酒意上涌,唾沫横飞的相互争论起来。

    “张昭的文章什么狗屁水平,当日交卷大宗师直言文章他水平一般。他怎么能被取中。这里面必有内幕。”

    “什么内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早在八月份京中就有传言,大宗师在贩卖此次院试的生员名额。看看他提前交卷时,大宗师问的什么问题?”

    “呵呵,北虏!现在不说顺天府,恐怕整个北直隶的士林都知道张昭在此事上的见识。这摆明是放水。张昭作弊。此次院试不公,我不服!”

    余冠坐在临窗的酒桌处,慷慨激昂的说道。明理书院的几名同学和充当钱包的董原几人将他簇拥着。

    不少落第的士子纷纷附和、鼓噪。像余冠这样敢骂大宗师的人不多,但是骂张昭作弊的人,还是很多。

    “张昭平日里文章水平不行。他的同窗可以作证。而且,他今年四月的府试成就是最后几名,院试他怎么过得了?他必定是作弊。”

    酒馆中的另一侧,李幽意态狂放的灌着酒,因身材短小,干脆站着回击,一手提酒壶,一手拍着桌子,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竟然敢质疑大宗师?来,来,来,和我去府学里分辩。”

    李氏族学的几名落第童生讥讽道:“姓余的,你们这什么品行。见不得同窗好吗?张子尚能取中,是他的本事。谁不知道他近段时间都在随我族叔读书做文章。你们前些日子还去法华寺的胡同里喝花酒了吧?”

    士子们考前、考后喝花酒乃是常态。这根本不需要证据,一猜就准的。而童生们自不可能去教坊司的几条胡同中享乐。只能去京中次一等的“红灯区”。

    双方相互对骂,肆意的宣泄情绪。酒馆中,还有另外一批士子,坐着闲谈、笑看热闹。其中便是今科院试第一名曹朗为首。他便是考前李幽说的曹家大郎。

    “伯达兄,他们双方都吵出火气来。我们要不要劝劝?毕竟都是士林一脉。”

    曹朗二十岁的年纪,身材高大,容貌普通,端坐在酒桌边,衣冠整洁,风度峻整。轻轻的摇头:“都只是宣泄情绪而已。哪年都少不了!不必理会他们。”

    有人颇感兴趣的笑问道:“伯达兄,以你看来,张昭中生员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内幕?”

    曹朗见识很高,微笑道:“有内幕又如何?查无实据。”他当然偏向有内幕。这并非说张昭于北虏之事有见解,大宗师便问不得。关键是名次。

    大宗师将张昭定在最后一名。看似以求公平、刚好录取。然而在有心人眼中,这是欲盖弥彰!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就听到酒馆中忽而响起一阵高呼声“同去,同去查卷。”一群落第士子群情激昂的离开酒馆,要去府学找提学大宗师要个公道。

    …

    …

    张昭本以为院试已是过去式。他在小安镇中和婉儿吃酒,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但实际却未如此。

    “二哥,没事吧?”婉儿酒意上涌,俏脸绯红、滚烫。平添几分妩媚之姿。

    张昭淡定的笑笑,“能有什么事?你先在我这儿休息会,醒醒酒。我去趟京城里就回来。”安抚婉儿几句,带着长随张泰平,骑马进京,在府学前的大街中见着李幽等人。

    顺天府街东西走向。北面是顺天府衙,南面的昭回靖功坊中便是顺天府学。

    张昭几人在街北的一颗柳树下看着正聚拢在府学门前的落第士子们。几名衙役、书吏正拦着他们。

    一人感叹道:“每次考试总有不甘心的人要闹一闹。”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李幽将张昭拉到一旁说话,满嘴的酒气,压低声音道:“子尚,情况不大妙啊!”别人闹事,他却跟着过来看。原因就是心里有鬼啊!他当年也是闹事者中之一。

    一般而言,府学是不会管的。顶多等士子们冷静后,再吓一吓,将他们轰散就完事。但这次他却不敢掉以轻心。标靶是张昭,但若这次院试被查,他也跑不掉的。

    张昭轻轻的抿嘴,道:“得想办法尽快将谣言压下去。”

    张泰平沉默的跟在张昭身边。心里盘算着。他年纪虽小却很聪明。这怎么压?那帮士子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呢。谁听得进去话?管他是真话、假话?

    李幽虽然喝了酒,但是思维反而更活跃,脱口而出道:“曹朗作弊。”

    曹家大郎还在四海居中喝酒。人在酒馆坐,锅从天上来。

    张昭略一思索就明白李幽的用意,说道:“好。”

    张昭和李幽三言两语将计划定好,派各自的随从、李氏族学的朋友去京中童生们的聚集地中散布新的谣言。

    …

    …

    天阴沉着,寒风呼啸。府学中,因院试刚刚结束,到处都是一片轻松的氛围。顺天府府尹胡溥、丁御史等官员早就离开。阅卷不关他们的事。

    何提学在府学中宴请幕僚、抽调的县学、府学的教谕们算作答谢。酒过三巡,众文士们正喝的入巷,就听到府学外一阵阵的喧哗声。隐约听到“查卷”的声音。

    “唉…”宛平县县学的老教谕摇头长叹。回回都要闹的。其余众教谕和文士们都是司空见惯,继续喝酒。只是热闹、轻松的氛围终究是回落。

    何提学倒是脸色不快,吩咐道:“去看看。”一名书吏飞快的去大堂外面。

    片刻后,那书吏来说道:“回禀老大人,外头一帮落第的士子在闹着要重新查卷。说是张昭被取中,考试不公。小人已让衙役们把他们拦在门口。”

    何提学心里一磕碜,张昭是谁他岂会没有印象?不仅仅因为张昭的仪表出众,也不因其策论做的好,抑或是他的文章写的烂,关键在这是他卖出的名额啊!

    何提学的脸沉下来。

    至此,酒宴便吃不下去。众教谕们纷纷告辞。何提学回到他的住处,府学中的一处院落里,背着手,在花厅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按照常理,拖下去就好。但他唯恐生变。这种事总是说不准的。

    这时,何提学的一名心腹幕僚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脸上带着喜色,拱手道:“东翁,外头有新的流言,说是头名的曹朗作弊。东翁早就私下见过曹朗,约定门生。说的有鼻子有眼。堵门的那帮士子已经动摇。”

    何提学虽然只是个清贵的学官,比不得方面大员,但毕竟浸淫了一辈子的官场,多少还是有心得。心中顿时一喜:有人把水搅混了!这是好事。

    曹朗是公认的品行上佳的士子。他任提学后不久就知道此子。而其一手文章确实写的好。这样的人怎么会作弊?足见流言之荒谬!那么,关于张昭的流言呢?

    人人都会怀疑的!

    何提学决断道:“吩咐下去,将门口的士子驱散。若还有滞留不去的闹事者,本官会革除其功名。”

    “是,东翁。”

    …

    …

    “李幽,凶淫之人也,性行不纯!”

    ——明史,曹朗传。

第六十一章 生员(一)-波澜再起

    府学门口,一帮落第的童生们在鼓噪,喊着口号。但是气势却越来越弱。

    第一,关于“曹朗作弊”的流言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人群中流传。

    “这怎么可能?我和曹伯达自幼相识,他怎么可能和何提学串通作弊?以他的经义水平,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这制造流言的人有没有脑子?何大宗师这一任提学任期结束就要致仕。曹伯达大好前程,和他预定门生,脑子被门缝夹了吗?”

    “正是。”

    第二,天寒地冻,童生们围着府学一个多时辰。身体有些吃不消。喝在肚子里的酒这时已经醒了几分。

    闹一闹、发泄情绪,法不责众,提学大宗师不会如何。但若是执意闹到底,结果恐怕不会很好。不少童生心里盘算得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就在这时,十几名衙役并书吏从府学中出来。为首的一人是何提学的心腹幕僚,对着童生们高声喝道:“提学老爷有令,众童生速速散去。若还执迷不悟,将剥夺功名。”

    话音一落,众童生如同鸟兽般迅速的散开。话说明朝的读书人最怕的未必是官吏,而是直属的提学大宗师。因为大宗师掌握着读书人的功名。

    人潮褪去,裸泳者露出。

    站在人堆正中的余冠几人神情颓废,明显事不可违,他纵然心里愤慨,只得道:“我们走吧!”

    府学门口,街边的屋舍连绵。余冠只觉得天地间一片萧瑟。

    …

    …

    顺天府街北的一间茶铺中,张昭和李幽几人喝着茶,眺望着府学门口的动静。

    见人群散去,最后走的是余冠几人,李幽摇摇头,提醒道:“子尚,你这几个同窗的品性真是…,总之,你留意点他们。”同时,心里松口气,总算解决此事。

    张昭和李幽一样,心情舒缓开,沉吟着点点头,“我知道。”

    自取得徐郎中的原谅后,明理书院的余夫子对他很客气,请假、考试报名一路绿灯。但他内心中对此人存疑的。所以,在院试前跟着李教谕学习八股文。

    余冠今日领头闹事,以他为标靶,这让他心中警惕。这小子还在想着打击他,不可手软!

    李幽哈哈一笑,举起茶杯,狂放的道:“今日中榜是人生乐事。以茶代酒,我们同饮一杯就散开吧。明日上午在老师家中汇合,同去拜访大宗师。现在请恕我失陪。我要去花街柳巷中采风。”

    几名同学笑骂:“子远兄如此得瑟是要我们揍你吗?”

    张昭禁不住笑着摇头,把漂字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是人才啊!当然,青楼在明朝是合法行业。而且,还是掌握着部分舆论的行业。这年头的名声就靠两张嘴:名士、名妓。

    放榜之后,明日有三件事要做:拜师、选学校、宴饮。这便是李幽约定和他时间的缘故。

    张昭和李氏众童生告辞,带着张泰平返回小安镇中。今天是婉儿的生日呢!

    张昭再一次的将京中诸事抛之脑后,想着小院里温暖的客厅。然而,变故总在不经意间!

    天阴沉着,已是午后四时许。浅淡的夜色漂浮在天地间。那深藏在幕后针对张昭的恶意,展露獠牙!

    …

    …

    余冠失魂落魄的走在京中的街道中。寒冬腊月,又是傍晚,街中行人稀少。

    此时,他身边就剩下刘、王二同学、董原。其余的人都找借口离开。今晚本来就该是一个放纵的夜晚。不管是中秀才、或者落第!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余冠面前。车帘掀起,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露出脸来,“你就是青龙镇的余冠?我乃寿宁侯府的管事。你们跟我来吧!”

    余冠想要拒绝,但寿宁侯府不是他得罪得起。想要确定对方的身份,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幸而这管事邀请他们四人一起进马车。心中忐忑,直到被马车带到城东的教坊司胡同中。

    丝竹声,买笑声传来。马车径直到一座绣楼中。张府管事带着余冠几人下车,往后面连绵起伏的院落走去,到一处精美的小楼中。里面陈设精美,烧着炭盆,点着甜香。

    “都坐。”张管事招呼余冠几人在八仙桌中落座,拿出一块寿宁侯府的腰牌给几人传看,“我在侯府中只是个跑腿之人。你们叫我张管事即可。”

    表明身份后,待几名侍女倒茶退出去后,张管事挑明来意:“我家侯爷要寻张昭的过错。我已经在青龙镇中打听过。你等可愿意明日在大宗师面前状告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

    余冠、刘、王三人面面相觑。

    这还真是调查过啊!自半个月前在客满楼中亲眼张昭和长宁伯谈笑风生,余冠三人就停止在青龙镇中散播张昭勾结锦衣卫的传言。无他,惹不起啊!

    如今这事却被寿宁侯府的管事说出来。他们如何不心惊?

    就在三人迟疑时,董原却是神情兴奋。他早就看张昭不爽啊!张昭坑了董家两千两白银,现在他父亲交出族长的位置,交出股份,日子很难过。

    张管事扫几人一眼,淡淡的一笑,拍拍手。两个美人儿笑吟吟的附耳说话,将刘、王二人引着往小楼侧而去。而两个壮汉却是将董原要挟住,就按在花厅外的暖阁中,噼里啪啦的一顿板子打的董原哭爹叫娘。

    “啊,啊,不要。不要打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侯府怎么和土匪一样?”

    暖和、精美的花厅中,余冠听着厅外董原杀猪般的嚎叫声,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抖着。

    张管事微微一笑,喝一口酒,说道:“余小友,你是个聪明人。现在,你想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余冠嘴角抽搐,心里叹一口气,问道:“在下可以问一句吗?贵府为何要找张昭的麻烦?他似乎没有得罪过你们。”

    张管事也不隐瞒,傲然的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二锅头的生意日进斗金。别人顾虑长宁伯府,我们寿宁侯府却是不怕。张昭若为生员,动静未免太大。正好将他治罪,将这生意拿过来。余小友,这个生员名额空出来,我可以做主给你。”

    余冠轻轻的抿嘴。他懂张管事的意思。明日,他出面在大宗师面前告状:张昭品行不佳,行事卑劣,理当剥夺功名。然后,张昭自然会被苦主告、治罪。寿宁侯府才去掠夺二锅头这门生意。

    他其实不信张管事的承诺。生员名额还可以转送?但是他的心脏依旧忍不住跳动起来。生员啊!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求族叔去运作一下,未必没有机会让大宗师把他补上去。

    张管事威逼利诱,见余冠意动,再拍拍手。

    “余小友,你好好想想。明日清晨给我一个回复。老夫先走了。”

    “张管事…”余冠正要喊住他,被美人笑吟吟的缠住他,“余相公要去哪里。”

    反正,他和张昭也有旧怨不是?

第六十二章 生员(二)-巨浪袭来

    初冬之际,树梢的树叶落尽。张昭在清晨金红的朝阳中,和婉儿道别,翻身上马,带着长随张泰平去京中。

    从安定门进城到教忠坊李教谕府中。此时,李教谕还未起床。天气寒冷,外加昨日宴饮,且近日府学没什么事务,李教谕今日晚起不难理解。

    张昭在老仆的招待下,在客厅中喝茶。

    老仆恭喜张昭中生员后,笑呵呵的道:“老爷叮嘱我问张相公一声,日后就读,是选府学还是选县学。”

    秀才的雅称是“相公”。国朝的大学士亦可称“相公”。当然,通称是阁老。之前,长宁伯身边的侍卫称呼张昭为“张相公”,那是尊称。如今则是实实在在的称呼。

    张昭端着茶杯,不假思索的道:“我当然选府学。我还想在先生门下求教。”

    老仆便笑起来。张昭这个表态让他非常喜欢。

    闲话几句,就见脚步虚浮的李幽在仆人的陪同下晃悠着进来。身材短小的他此刻的形象有些滑稽。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并未打趣他。

    李幽自己也笑起来,坐下来喝茶,谢过李府的老仆,再道:“不想子尚来的如此之早!昨夜采风人数过多,致使起来的迟了。”言语间洋洋自得。

    张昭好笑,没理会李幽的吹嘘,李子远自称爱酒好色,这是本性毕露啊。“子远兄,略休息我们就去府学吧!我虽然是最后一名,也没必要最后一个去。”

    李幽嘿嘿笑道:“现在就走吧!”

    此时,两人的心情都比较放松。生员的生涯,已经向两人展露。今天是第一步。

    …

    …

    北直隶提学衙门并不设在京师中。何提学借住在顺天府府学中。十月十四日上午,弘治十三年录取的顺天府七十二名生员纷纷前来府学中拜见何提学。

    众所周知,明朝的官场伦理是要讲座师、门生的。秀才是科举小三关的最后一关,小座师没有会试中的座师重要,但礼节一样还是要的。

    府学的明伦堂中,何大宗师居中而坐。已经到来的士子相互攀谈。张昭和李幽两人一起到来,先向何大宗师行礼,再选了府学就读,拿到府学给印结,相当于入学的录取通知书。当然,他们两的成绩没什么可说的,都是附生。

    两人混在人群中随意的交谈,这本就是交际的场合。张昭略显沉默,他不是擅长交际的性格。李幽则是如鱼得水。大半的生员他都认识。等到所有生员都到齐后,换澜衫,戴花。正所谓:簪花多在少年头。然后,出去夸街游行。

    数名衙役在前鸣锣开道。众人刚出府学大门,就见余冠、刘、王二同学三人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拦住队伍,三人跪着,口中高呼道:“学生要举报,宛平士子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

    “如此得德行,怎么配得上青衿?”

    “学生等肯请大宗师彻查此事!若属实,请剥夺张昭的功名。若无,学生等愿任大宗师处置。”

    京城两百万人口,虽然只是顺天府的院试游街,比不得去年的殿试,也比不得前年的北直隶乡试,但是一府之中的士林精华游街,亦有人围观。

    这时,人群中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因为余冠的“爆料”太过于惊悚啊!

    读书人和锦衣卫完全是两个物种,这怎么牵扯到一起?而且是勾结起来谋夺家产!听着就令人印象大坏,义愤填膺。

    北直隶提学何愈脑门子一阵疼,又是状告张昭的,还有完没完?想一想,吩咐道:“来人,先将这三人和张昭带到府学中。待我主持完簪花宴再说!”

    私人的事情,不要影响公务。

    何提学下令后,有衙役将余冠三人带走。三人也没再闹,本就是针对张昭的。张昭本来站在游街队伍的最后一名,这时也被小吏请走,“张相公,这边请。”

    张昭脸沉如水,穿着刚刚换上的天蓝色直裰,跟在衙役、小吏身后一言不发,重新回到府学中。

    他正在享受着成为生员的喜悦、荣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当头一棒砸下来!

    张昭的心情瞬间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中。心中充满着怒火和愤慨!这时,他要还没反应过来那就真是智商堪忧:他陷入到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因为,以余冠几人的背景,敢这样当众告发他?这是要断绝他的前途,不死不休!他现在摆在明面上的“实力”有两张牌:锦衣卫、长宁伯。

    这根本不是余冠几人能惹得起的!而他值得被人惦记的,只有“二锅头”。

    …

    …

    “这什么情况?”数十名新科生员虽然是列队,看到张昭被带走,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一阵喧哗。

    作为案首的曹朗站在队伍最前方,看着张昭的背影消失在府学中,沉吟不语。

    昨天京中关于他的谣言,他如何不知道?为首的是李幽,从犯是张昭。把他拉下水,不过是掩人耳目!昨天是余冠挑头,今天又是这个余冠挑头。

    宛平县的张昭很有问题啊!立身不正,就怪不得别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曹朗对张昭印象不佳。

    李幽则是一脸的懵逼,亲眼看着张昭脸上的笑容消失,从天堂跌到地狱中。“子尚兄,这…”他昨天才提醒张昭小心余冠,结果今天就被告。

    这得什么怨什么仇?

    李幽心中感慨之余,眼睛滴流的转着,推测怎么回事,会不会影响到他?他并不知道张昭到底有没有和锦衣卫勾结谋夺他人家产。如果有,那张昭就危险了!

    而他没必要去趟这浑水。

    …

    …

    新科生员们游街,入学宫,参加簪花宴。气氛喜庆热闹。而这一切的热闹,都和张昭无关。

    张昭只是被软禁,他派张泰平回小安镇通知婉儿一声,“我在京中和同年应酬,晚几日回去。勿忧。”然后,在府学的一间厢房中沉思着。

    此时,他并不知道幕后的黑手,或者说这个想起要夺取“二锅头”生意的人是谁。

    当日,他请蒋家庄的丁管事帮忙。丁管事一番好意,调动锦衣卫抓捕刘大户和方贯。此刻,这个隐患终于在他达到读书生涯的“顶峰”时爆发出来!

    张昭内心里从未放弃过继续追求功名的想法,但他有个理智的认识,或许秀才就是他这辈子读书生涯的巅峰!

    巨大的浪头就这么突兀的扑面而来!要将他这艘小船打翻。

    那么,他可以凭持的是什么?

第六十三章 生员(三)-依仗

    午后时分,天空中下起小雨。天气越发的寒冷。

    张昭在厢房的窗户处,看着天空飘落的小雨,任由寒风吹拂激荡心中的情绪。

    他穿越到明朝来,遇到的是一个困难模式的开局。但那只是软刀子杀人,他还有时间去调整、补救。而现在却是杀机突然而来,疾风骤雨!

    对方显然是要致他于死地!若是被剥夺秀才功名,他的处境将会极其的凄惨,连当个良民都难。然而,此刻他并不害怕!当滔天巨浪来临时,不应去祈求,而是要直面它!

    这时,一名小吏过来,看张昭的眼神有畏惧、有同情、有不屑,道:“张相公,提学老爷令我带你过去。”

    半天的时间过去。参加簪花宴的生员们都散去。读书人的嘴是最管不住的。关于张昭如何勾结锦衣卫谋夺其里中刘大户家产的事情,已经传得人人皆知。

    很多东西,都是事实俱在的!譬如:当日青龙乡中人人皆知锦衣卫将刘大户带走。譬如:刘大户名下的一百亩地确实给张昭占了。

    这府学里的小吏畏惧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同情他的遭遇,又不屑张昭:你看着人模人样,却心思歹毒啊!府学里的小吏和衙门里比,还是稚嫩了些。

    张昭没管这目光,沉默的跟着小吏出院落,到府学里的“审讯厅”中。因光线幽暗,厅中点着蜡烛。何提学、李教谕等人都在。余冠三人已经先到,低着头站在堂下。

    旁边的李教谕看张昭的目光充满着痛心。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张昭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一个人再有才华,没有德行如何能行呢?

    长案后,何提学端坐在椅中,环视张昭几人一眼,道:“余冠,今日你当众举报,说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可有证据?”

    余冠道:“有。此事青龙乡中人人皆知。大宗师派人一查便知。”

    何提学点点头,问张昭,目光盯着他,缓缓的道:“张子尚,非是本官没有担当。既然余冠当众举报,众目睽睽,事关你的功名,你可有说辞?”

    张昭一听就懂。何提学在警告他:别乱说卖生员名额的事,不是我不点中你,现在是你自己得罪人。张昭拱手一礼,否认道:“断无此事。此事另有内情。”

    何提学道:“既然如此,此事本官行文府衙,明日在府衙中共审。你们先回去候着吧。”

    他终究是要偏袒张昭一些。这倒不是他对张昭有什么同情心。或者张昭有主角光环。而是,因为他希望张昭过关。这样他卖名额的事才没有风险。

    张昭今天被“突袭”,估计没什么准备。而且,他打算将案子推到府衙手中去。他要致仕了,和锦衣卫沾边的案子,他不想管!

    “大宗师…”

    余冠错愕的抬头,还有这样的搞法?莫非真的如他推测的那般,大宗师真的卖生员名额给张昭了?否则如何这般维护张昭?证据确凿的事情,派个人去青龙乡中把刘大户传唤来,立即就可以革除张昭的功名啊!

    余冠还要再说,见大宗师已经离开,只得罢休。

    他看一眼不远处的张昭,面若冠玉的俊脸上神情冷冽,冷哼一声。招呼刘、王二人离开。

    其实,他昨天的本意只是酒后发泄下情绪,他还能硬刚大宗师补成?但不想他的举动被寿宁侯府看到,推他出来打压张昭。这种事,他不愿意做!

    那个聪明人愿意做棋子?但寿宁侯府的管事威逼利诱,外加昨夜京中名妓妙彤的温柔缱绻,还有许诺赎身给他当小妾,他不得不做!

    但他面对张昭时,实在无更多的话要说。要说根源,他被张昭数次打脸算不算呢?

    …

    …

    张昭和余冠也没什么可说的。都撕破脸了,还向街头混混般威胁对方几句吗?没有必要的!下死手就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张昭向李教谕躬身行礼,准备离开时,李教谕忍不住道:“张昭,你跟我来。”直呼其名,足见他心中对张昭的看法。

    李教谕带着张昭离开这间屋子,回到明伦堂东侧他的公房中。说起来,整个府学中,他这个从九品的教谕才是主人,类似于学校的“校长”。

    小雨淅淅沥沥。李教谕的公房中陈设雅致。设有书案,座椅,字画。一名小吏进来关上窗户,点燃炭火,再送上温茶,悄然的退下去。

    李教谕站在书桌后,看着长身玉立的张昭,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痛心疾首的道:“子尚啊,你叫我如何说是好?”

    张昭对事情是拎得清的,他刚才向李教谕行礼,其实李教谕这会不叫他来,他也会去李教谕府中拜访。在事情刚出来时,他扪心自问,他的依仗是什么。

    答案就在眼前。

    对于这种博弈,他刚刚已经深思过。根本不在乎对错,而在乎背后的力量。他现在能借重的,并非是长宁伯,幕后者敢对他动手,就不会怕长宁伯。

    锦衣卫,蒋太监那条线,这是不能公开的。否则,读书人和太监牵扯在一起,名声肯定臭大街。

    而在他被府学中被软禁到这个点,李幽却没冒头来看他。这也是无法倚重的。

    对李幽的做法,张昭心里没异议。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而他和李幽的交情,也只在此次院试作弊上。远没到祸福与共的地步。其实,他也并未全部的信任李幽。考题都是避开李幽,派陈康去取的。

    那么,他能依仗的就是李教谕,李阁老这条线。

    张昭躬身行礼,恳切的道:“先生可愿意听我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李教谕点点头。

    张昭直面李教谕,坦荡的道:“先生,此事的起因,里中的刘大户协同县衙中的衙役方贯想要图谋我家的二十亩地。缘由,先生是知道的。我得罪了徐郎中。”

    李教谕神情微变。

    张昭继续道:“我家隔壁的庄子是宫中银作局蒋太监的田庄。其田庄的管事和我的管家是儿时好友。而蒋太监看中我的前途,其管事卖人情给我,调派锦衣卫,将刘大户、方贯两人抓走。”

    “锦衣卫拷打二人得的浮财,我听都没听,一文钱都没要。而索要刘大户一百亩地,我不如此,欺负我的成本未免太低。否则的话,接下来还会有无尽的麻烦找上门来。此事我问心不愧。请先生明察!”

    李教谕沉默着。

第六十四章 生员(四)-第二阶段

    初冬午后的小雨清冷。李教谕的公房中炭火温暖,寂静无声。

    沉默良久之后,李教谕长长的叹口气,坐回到榻椅中,说道:“子尚,你在外面不能这么说。”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平心而论,张昭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没有逾规。他亦相信张昭的说法,但是这种说辞能在何提学、胡府尹那里过关吗?

    答案是不能!

    有句话叫做“论迹不论心”。不管张昭是怎么想的,是锦衣卫把人带走且拷打的吧?刘大户的土地是张昭占去了吧?事实俱在!张昭的说法看起来就像狡辩。

    张昭心里却是松口气。他为何视李教谕这条线为依仗?是因为李教谕人品过硬。当即,再躬身心里,感激的道:“学生谢先生理解。此时因我而起,自然由我去解决。只是,希望先生能助我,不要让有些人颠倒黑白。”

    当日,锦衣卫的两个校尉当着众人的面,将刘大户、方贯带走。青龙乡震动,舆论对他就很不利。他平息了舆论。现在,这件旧账又被翻出来!

    然而,只要是规则之内的争斗,他怕什么?怕就怕幕后者用盘外招。纵观明朝的历史,这种事可不少。

    李教谕诧异的看着张昭。这样的局面还能扭转?说道:“我等会回去和族兄,也就是李阁老说明此事。明日必定会有御史在场。不会叫你被诬陷。但是,子尚这事你如何自证清白?”

    对张昭的前途,他还是很关切的。无关个人的利益,而是为国选材!能够说出“平北虏三策”、能说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能说出“战略三阶段”的读书人,难道不是栋梁之才?

    张昭道:“都是些技术手段,恐污先生之耳。请先生放心,我不会有事。这个生员功名,谁都夺不走!”

    李教谕目视张昭。看着这个学生,有种看到得意门生李幽的感觉。都是一般的机敏多智。但细看来又有些不同。若是子远怕是不会在他面前这般坦荡。

    若张昭能躲过此次暗箭,其成就恐怕不是子远所能比拟的。

    “行,你去吧。”

    …

    …

    张昭和李教谕说话时,何提学正在让心腹幕僚行文府衙,准备明日联合审案,此时余冠、刘、王二同学正走出府学,坐上张管事派来的马车中。

    一场“风暴”就这么席卷整个京城!

    如果说,上午时余冠当众拦截新科秀才们游街队伍是整起“风暴”的第一阶段。那么此时就是进入第二阶段。大批与之相关的人正在密切关注着此事。

    按照常理来说,就算张昭是生员,他做错事搞的声名狼藉又如何?京中大佬们谁管他?

    但是,事情的不同寻常之处也就在张昭身上。九月底,张昭和太子朱厚照在青龙镇中相遇,当场叙述的预备役制度,已经引起明朝中枢的关注!

    说的更透彻点,张昭现在在京城中并不是路人甲、路人乙,而是一颗备受关注的“新星”!不仅仅是他的“提议”,还因为太子对他的兴趣。

    一国之太子,且必定是日后的皇位的继承者,对张昭发出邀请:参赞军务,对于一个十七岁的青年来说,这难道还不够耀眼吗?非常的引人注目啊!

    只是,政治上的事情不像现代社会的追星那样会明确的表现出来。而是在暗中。

    在此时,京中不知道多少文官重臣,武将勋贵、太监大档在留意着顺天府学里的动静!弘治皇帝前段时间让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查查张昭的底细,此刻他一样在关注。

    长宁伯府,寿宁侯府…等等。

    对于这一切,张昭并不知道,在“搞定”李教谕之后,他从府学正中区域的明伦堂院落走出来,在仪门处和焦急的等候着的张泰平汇合。

    见张昭出来,张泰平忙撑着伞迎上来,问道:“少爷…,情况如何?”

    张昭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道:“走吧,我们回小安镇。”今日他必须回去。肯定会有访客。而他也需要派人会南口村,和丁管事约定说辞。

    “哦,好,好。”张泰平心中慌乱,跟在张昭身后。今天他在京中和小安镇跑个来回,各路消息早就听到。李幽李相公还找他问情况。听起来,少爷似乎要完蛋。

    主仆两人刚出府学门口,一辆马车停在张昭面前。车帘掀起,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胖胖的,骨架很大,约三十多岁,目光阴沉。穿着暗青色的长衫。

    正是张管事。

    张管事轻轻的一笑,至于在外人眼中这笑容是何形象他就不管了,“张昭,我们寿宁侯府看上你的二锅头生意。试相点的,现在上车和我谈谈,把生意交出来。否则,明日府衙会审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张昭同样报以微笑。

    这倒不是什么装逼,而是心情好!他还在揣测幕后黑手是谁。他对弘治年间的权贵、大佬们实在不熟悉。想当年徐阶徐大佬家中有土地两三万亩。要夺他生意的,各种可能都有。

    然而,谁曾想到,刚走出府学,“大礼包”就从天而将!

    他真不知道是该说寿宁侯府行事肆无忌惮,还是该说此人智商不在线。

    “那倒不必,贵府有什么招数,明日可以尽数用出来。”

    张昭很理智。但是寿宁侯府明显是要把他往死里整,这是退无可退的!再者,泥人也有几分火气!我埋头发展,你却来搞我?我为何要忍气吞声?

    张管事认真的看了看张昭,他原本是想省点事,张昭若是识趣,那就两全其美。侯爷还有个计划的!但张昭这个答复让他很不高兴啊!微微一笑,点点头,“很好。”放下车帘。

    随后,马车消失在冬日的小雨中。

    张泰平看着马车消失,目光再落在张昭身上,结结巴巴的道:“寿宁侯府?”

    寿宁侯府在京师左近,大名鼎鼎。当然,这是恶名!其人嚣张到什么程度呢?杀人都是小事。张泰平跟着张昭当随从,这些典故都是听过的。

    此时,小黑胖子只觉得小雨有入骨的冰冷。

    “走吧!”张昭收回目光。寿宁侯府,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

    …

    “府学教谕李相铎,字彦声,李文正公(东阳)族弟也。时张公(昭)以布衣之身献言东宫,定九边之策,名动京师。小人不满。寿宁侯因势而污张公。相铎慨然曰:‘张子尚,王佐之才也。岂可令勋戚辱之。’遂告于文正公。时人称其德。”

    ————《正德风云志》,王世贞。

第六十五章 生员(五)-雨夜中

    小雨中,京城里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位于府学对面的顺天府府衙中,一名幕僚匆匆的拿着一份文书去后堂里找府尹胡溥。待长随通报后,很快就在签押房中见到胡溥。

    胡溥穿着一身便服,五十多岁的老者,神情微微疲倦,强打着精神接过幕僚递来的文书,看完后将文书丢在公案上,冷笑道,“何提学倒是打的好主意。这事与府衙何干?退回去,让宛平县先审。”

    从官场的程序上来,发生在宛平县的案子,先应由宛平县审理,再交到府衙的推官审理。哪里需要府尹亲自去审?事涉锦衣卫,谁知道背后水有多深?

    涉及到生员,何提学避无可避,想找个人分担压力,但他难道就想牵扯进去?

    幕僚劝道:“东翁,我倒是以为应该接下来。看案情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牵扯到牟指挥使的可能性不高。倒像是冲着张昭去的。

    这件事无非是两个结果。第一,这个张昭和锦衣卫牵扯过深。那东翁就是为民主持公道。

    第二,张昭被其同学诬告,那东翁就是拨乱反正,爱惜人才。在朝堂诸公那里,必定加分。”

    胡溥想一想,点点头。

    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看着风光,实则不然。京中的掣肘太多。要外放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还需要政绩。他并不想就此去南-京养老。

    …

    …

    京城,寿宁侯府中。

    张鹤龄正招待着自家弟弟建昌伯张延龄吃酒。美酒佳肴陈列,十几名漂亮的歌姬在厅中舞动,仪态曼妙。丝竹悦耳。

    说起来颇有点巧合。成化朝的外戚,周太后有两个弟弟,长宁伯周彧就是。而本朝的外戚,张皇后同样是有两个弟弟。即飞扬跋扈的张家兄弟。

    而且,两家关系不大好。这主要是对商业利益争夺导致的。明朝和两汉不同,外戚是没有实权的。政治上没有追求,那就只能多捞钱。京师的地界,赚钱的生意就这么些。通常情况是,两家手伸到一个口袋里去。

    张昭这事,恰恰如此。

    张延龄欣赏着堂下歌姬的妙态,笑着道:“大哥,你让人出首,我听闻府衙明日就要审这案子。你这是摆姓周的一道,他这会在家怕是要气的吐血啊。”

    张鹤龄哈哈大笑,神采飞扬,不屑的道:“周彧他蹦跶不了几天。太皇太后身体早就不行,能熬几年?当今天子正当壮年。姐姐那里独宠宫中。咱们家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张延龄同样大笑。

    这时,一名管家进来,悄声耳语几句。

    张鹤龄不耐烦的道:“些许小事,说给我听做什么?我只要结果。”

    管家忙不迭的道:“是,老爷。”

    …

    …

    雨声、夜幕,京中相同。

    距离寿宁侯府两个胡同不过半里路的咸宜坊长宁伯府中,同样是灯火通明。

    不过长宁伯周彧在前庭里没有招呼访客们吃酒,而是独自在小楼中观雨。身边一个漂亮、娇嫩的小妾服侍着。

    小楼的铜柱散热。楼中窗户微开。长宁伯周彧六十多岁,坐在小案边,喝着茶。京中的消息他自然收到。张昭被其同学举报,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士林中的名声瞬间变臭。

    但这在他这种勋贵看来,和锦衣卫交往正常的很。这算什么?也就是那帮子读书人矫情。

    片刻后,府中的周管家进来,道:“老爷,打听清楚了。在幕后使劲的是寿宁侯府。”

    周彧顿时冷哼一声,“王八蛋!他这是想抢白酒的生意呢。不把劳资放在眼里。京中谁不知道张昭的白酒生意是我看顾的!”

    周管家再道:“老爷,林师爷说,寿宁侯此人嚣张。他动手的想法,可能是抢生意。但背后只怕有勋贵的挑唆。”

    “嗯?”

    周管家道:“张昭当日在京西的酒楼中出尽风头。这看似只局限在一个小镇中。而且,无人敢公开议论太子出现在青龙镇。但是,该知道的人心里都数。

    太子邀请张昭参赞军务。那世代以打仗为生的勋贵们怎么办?接受日后上头还有一个年轻人指手画脚?这后面只怕脱不了五军都督府的那几位挑唆。”

    周彧琢磨一下,道:“这有道理。”心里对林师爷的印象又好起来。当日,从青龙镇中回来,他都准备把这个师爷给开除的。太没水平!又问道:“张昭可派人来府中?”

    周管家摇头道:“没有。”

    话音刚落,一名小厮进来汇报,“老爷,大管家,外头有人持名帖来访。自称是张昭的长随陈康。林师爷叫小的进来汇报一声。”

    …

    …

    凄迷的雨夜更添夜间的寒冷。小安镇中入夜后便变得寂静。张昭的小院中,灯火通明。

    晚饭后,谭大娘背着半袋米,千恩万谢的走了。她家夫人的病情加重,小姐坐愁,能当的都当掉。家里都快断炊。张昭提前给她算了一个月的工钱。

    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小雨中,张昭在屋檐下笑着道:“咱们在这里未必能住到月底。婉儿,你真不先回去?”他下午从城中回来。想劝婉儿先回南口村。

    张泰平被他打发回青龙镇叫来陈康、董朗。陈康已经拿名帖去长宁伯府中。董朗则是得他吩咐,去城中见蒋府的二管家。他再派张泰平去南城请钱宁。

    婉儿穿着件白底绣花长褂,身姿显得修长,容颜明丽、娇美。微微挨着张昭站立。忽而伸手握着张昭的手,俏脸微红,带着羞涩却又坚定的道:“二哥,我知道局势很危险。平安下午骑马时都腿软。可我想在这里陪着你。”

    她应二哥的“邀请”来小安镇中过生日。昨日和二哥相见,一起喝酒、拥吻的甜蜜铭刻在她的心中。这是她此生最难忘的生日。只是,她才来第二天二哥这里就出事情。此时,她更应该留在这里照顾他,而不是回去。

    张昭笑笑,伸手将婉儿耳垂边的秀发拢起来,总感觉婉儿昨天过完生日就瞬间长大。他还想着养成的。说道:“那你先去睡觉。我今晚要等着见客。”

    刚把婉儿送回到后院里,就见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来访。

    …

    …

    同一时间,京城外的一处三进院中。李户书在家中招待来京中的亲家董鼎,董原父子喝酒。

    按照明朝的惯例。小吏们要住衙门宿舍。但是,他在京西如丧家之犬般逃回到县衙,消息传遍。他只好请假在家休息。而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三杯酒下肚,李户书喷着酒气,拍着桌子厉声喝道:“明日会审人证,物证俱在,他张昭抵赖得了吗?你们看着。他这次要不死,我名字倒着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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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国的崛起介绍:
弘治十三年夏末秋初,宅男理科生张昭穿越来到明朝。瑰丽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在这繁华,美好,欣欣向荣又潜藏着王朝危机的时代,张昭一路青云直上,手持权柄,上佐天子,外镇四夷,书写属于他的华彩乐章。五千年的治乱循环,明亡后华夏文明的沉沦,我来了,这一切都将改变!推荐九悟完本的老书,均订过万,《奋斗在红楼》九悟书友群:312484933.进群验粉丝值。只要订阅了九悟的书即可。明帝国的崛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帝国的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帝国的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