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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悟     明帝国的崛起txt下载     明帝国的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六章 生员(六)-局势危急

    在这个雨夜里,跟随着董氏父子来京中的还有明理书院的创办者长、前工部主事余夫子余籍。

    余夫子在青龙镇中创办书院,和本地的董家自然是有来往。得搞点赞助款不是?只是身为官员、读书人,他不大看得起满身铜臭、粗鄙的董家。

    抵达京城后,余夫子便和董氏夫子分开,进城中找余冠等三人。余冠派人通知自己的族叔。

    余冠年仅十八岁,且不说把张昭的生员身份剥夺后,想要顶上去需要族叔的人脉,就说他陡然遭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要和长辈同气,帮忙拿主意。

    余冠三人居住在京城东张管事安排的一处庭院中,占地约半亩。这是寿宁侯府的生意。今天三人已经露脸,当然不能再住教坊司。这间庭院知道的人不多,但长宁伯府的人自然知道。

    余夫子抵达后,在正厅中见到自己的族侄、两个学生。精美的正厅中陈设雅致,墙壁挂着书画,条桌上摆着文玩。见余夫子进来,三人脸上有惭愧之色同时带着兴奋,俱是行礼道:“先生。”

    “二叔。”

    余夫子摆摆手,脸上带着疲倦之色,“先叫点东西来吃。再说说你们三个怎么回事?来京中院试,怎么卷到这样的事情中?你们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的学生他能不了解么?余冠三人根本就翻不起这么大的浪潮。来的路上董氏父子和他说过大概。然而,京中的水很深的!

    余冠赶紧叫人送酒菜上来,然后将来龙去脉说一遍。余夫子坐在八仙桌边吃着酒菜、沉吟着。三人站在一旁,忐忑的等着师长决断。

    这个时候,余夫子的偏向性就很明显。他当然偏向余冠,而非张昭。难不成他现在教余冠改口?寿宁侯张鹤龄很凶残的。而他族中就余冠这一个读书的种子。

    “既然寿宁侯府有安排,那就这样吧。补生员那种事别想。这几日该吃吃该喝喝,该享受就享受。等事情完赶紧回书院读书。别的就不要想。”

    余冠有点傻眼,不甘心的道:“二叔,这…”敢情他们几个在这件事中就是个棋子?

    余夫子沉着脸,喝斥道:“你还想如何?京中这些权贵,就几个是易与的。你们几个童生,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谈条件。识趣的,保住性命、声名就是好事。”

    “张昭这次在劫难逃。你们几个要把这事教训。日后断不可如此鲁莽。提学衙门是那么好围的吗?”

    …

    …

    夜雨越下越大。雨点敲击在窗户上。夜里八点时的寒风发出呼号声。

    教忠坊,李教谕府中。李教谕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焦虑的等待着。片刻后,老仆带着李幽从门外走进来,带着冬季的寒意。李教谕停下脚步,“子远来了。”

    李幽身材短小,有着一张矮冬瓜脸,身上穿着崭新的天蓝色直裰。只是有不少酒渍,脸上还有几个胭脂印,从哪里被老仆找过来的不言而喻。

    当然,能从温柔乡中出来冒雨前来,亦说明他对李教谕的尊重,和自制力。

    李幽擦过手脸、头发,抱着杯热茶坐在炭盆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笑道:“老师什么事情叫得这么急?我正和同年们在法华寺那里喝酒、听曲。”

    李教谕懒得说破,坐在书桌后,沉吟着道:“何提学行文府衙明天联合审理子尚的事,你都听说了吧。子尚下午还和我谈过,他说他能解决。你觉得此事呢?”

    李幽道:“嗨,老师,我们几个同年刚才吃酒时也是在说这件事。何提学对子尚还是很看重的。硬拖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准备时间给他。但我分析,他明日有五败。”

    “第一,余冠等人敢举报,手里必定有证据。我问过子尚的长随张泰平。他真占了里中那刘大户一百亩地。这叫证据确凿。府衙派人去一查就能确定。”

    “第二,子尚和锦衣卫牵连确有其事。不仅仅青龙乡中,便是附近的乡中亦有人有耳闻。方才同年中有一个石同学,是卢沟镇中人,他亦听闻。”

    李教谕点点头。这些事,张昭都给说了。

    李幽嘿嘿一笑,“老师,我不是说这个。而是,一个里中大户和一个衙役能有多少银子?锦衣卫牟指挥使的风格,京中人人皆知,给钱放人。

    而这恰恰说明,子尚和锦衣卫牵连不深。几百两银子,锦衣卫的千户怕都看不上。所以,这个案子锦衣卫绝对不会深度介入。张昭如何翻盘?”

    李教谕这才算理解过来。感觉这种事很费脑,比做学问还难。

    李幽再道:“第三,基于确凿的事实,子尚的名声如今在士林中已经跌到谷底。一个读书人和锦衣卫勾结太败人品。我们几个同年刚才吃酒,真没几人同情他。

    所以,子尚这首先就在舆论上输了道义。譬如:子尚看似受太子、长宁伯、李阁老看重,但明日审案,这三方恐怕都不会强行保他。他只能靠自己。”

    李教谕忍不住叹口气,“你接着说。”方才他去族兄府中。不仅仅是像张昭说的,防止幕后者玩盘外昭。未必没有让族兄出手帮助的意思,但族兄根本不应。这未必就没有子远这分析的原因啊!

    李幽竖起一个手指,“第四,我刚才喝酒时,听到最新的传闻,幕后指使余冠举报子尚的是寿宁侯府。其原因是寿宁侯看中子尚家的二锅头生意,要出手强夺。”

    “啊?”李教谕极其惊讶。他一心做学问,虽然张昭送过二锅头给他,但他并不知道这酒是张昭的生意。

    李幽道:“本朝的外戚气焰之嚣张,老师是知道的。当年李梦阳前辈都被逼的下狱,差点问罪。若此传言为真,子尚这次更是在劫难逃啊!”

    不待李教谕回应,李幽继续道:“第五,这是我自己分析的。太子殿下邀请张昭去东宫参赞军务,只怕会引得文武重臣们不满。难保没几个心思龌龊的,拘泥于文武之别,教授东宫爱文事。譬如马文升。他若是施压。明日的审理,子尚绝无幸免之理。”

    李幽这五条原因列下来,条理清晰。如同抽丝剥茧般将问题分析的清清楚楚,尽显其水平。

    李教谕是自叹弗如。然后,心中的忧虑更甚。自土木堡之变以来,国朝的文武之争,谁心里没数?若朝中重臣心中将张昭打入另册,那明日还要更加的凶险!

    那么,明日张昭能翻转整个局势,顺利脱身吗?

第六十七章 生员(七)-反转开始

    大明弘治十三年十月十六日,初冬。小雨,无风。

    清晨时分,张昭辞别未婚妻,骑着马,带着长随陈康、张泰平并好友董朗,一行四人自城北安定门进入京师。随后抵达顺天府府衙。被小吏引进一间廊房中等候。

    且不管张昭今日被审理的结果如何,至少此刻他身穿青衿,而且是被放榜确认过的秀才。这点待遇还是有的。

    而此时,北直隶提学副使何愈,御史李道立陆续来到府衙中,和顺天府府尹胡溥在后衙的小厅中小坐。

    此时,早朝已罢。京中各处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

    府衙审案大部分情况都是公开。因而,各色人等汇聚在府衙的大堂前,等待着开始审理。

    …

    …

    府衙后的小厅中,府尹胡溥得到进来的幕僚的汇报,笑着放下茶碗,说道:“原告、被告俱已经到来。我们走吧。”

    御史李道立年龄最小,科名资历最浅,起身道:“两位前辈请!”

    何提学微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

    胡溥三人到公堂中,分主次坐下。堂前的衙役,书吏、幕僚们各自站立。围观众们被衙役们拦在大堂外。自有小吏去将张昭、余冠几人带来。

    等待期间,胡溥心里琢磨着这两人的态度。何提学预估是看结果再处理。而这位李御史是李阁老的人。他心里想的是:昨日深夜里某位重臣递来的话,“若属实,不可轻纵。”

    胡溥正想着,堂下的被告、原告带到。作为今日的主审官,胡溥坐在公案后,看看两人,说道:“都是读书人一脉不必下跪。余冠你且先说。”

    余冠穿着一身白衫,玉面郎君的模样。引的围观的众人中“正义感”爆棚的人纷纷点头。张昭勾结锦衣卫,实在很难令人对他有好感。这是“正宗”的吃瓜群众的想法。

    余冠昨夜和族叔谈过,胸有成竹,先向胡溥行礼,朗声道:“学生举报张昭勾结锦衣卫谋夺他人家产。此事事实俱在。学生有证人在此。”

    胡溥点头,“带上来。”

    片刻后,就见刘大户被小吏带进大堂中。刘大户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道:“小人和张昭同在刘家里。他勾结锦衣卫将我押到京城外严刑拷打。还威逼夺走100亩地,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苦主刘大户的出现,让张昭“犯罪”的事实确凿无疑。整个局势枰瞬间已经倾斜。

    余冠斜眼看身旁半米开外的张昭一眼,咧嘴笑了笑。他想起数月前给张昭不断啪啪打脸时。现在呢?他其实很想嘲讽张昭几句:你说你搞酒生意干嘛?现在知道后果了吧?但公堂上,未经许可他无法和张昭交谈。

    …

    …

    人群中一片议论声。在人群的刘公进带着两个长随,看着卖力“表演”的大哥,禁不住叹口气。

    他和侄女都力主不要牵扯到这件事中。但大哥还是给寿宁侯府的人说动。答应来府衙做证。

    此时,他忽而有点懂大哥内心深处的想法:被锦衣卫拷打7日,惹不起锦衣卫,还惹不起张昭吗?眼看着张昭要倒霉,此时不落井下石,还要等到何时?

    但就他个人的想法而言,他们这些小人物吃些亏憋一辈子不是很正常吗?何必要去争这口气?

    见一名小吏将签字画押的证词递给府尹,刘公进吩咐道:“去给小姐说一声。事情定了,不必担心。”他侄女今日也来了。正在府衙外的茶铺中。

    “好的,二老爷。”长随挤开拥挤的人群,往外而去。

    …

    …

    胡溥扫一眼证词。心里叹口气。他虽然不是刑名老手,但基本的东西还是知道。这签字画押的口供,外加人证,基本是将张昭钉死。

    胡溥这是第二次见张昭,其人还是仪表出众、风姿玉立。可惜在京中风头太盛,刚出头就要夭折。便按照惯例问道:“张昭,你有何话说?”

    张昭脸色平静,没去管余冠的嘲讽,也没去看恶心他的刘大户,拱手道:“回老大人的话,锦衣卫扣押、拷打刘大户与我无关。此事是锦衣卫自己做的。

    学生知道有人要夺我家的白酒产业,因而以此事诬陷我,特意去找了当日的校尉,请他来给我作证。幸而钱校尉仗义愿意作证,他今日就在大堂外。老大人招来一问便知。”

    “哦?”

    张昭这话说出来,不仅仅是胡溥感到奇怪,连何愈、李道立都面露惊讶之色。

    大堂之外的围观众自是一片哗然,喝倒彩的声音。这难道不是更说明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吗?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在人群中,心里感觉不对劲。还可以这样操作?整件事他都清楚。张昭拉锦衣卫的人来作证。这能证明什么?颠倒黑白?

    余冠眼睛眯起来。拉一个锦衣卫校尉来作证,就能堵住众人之口?锦衣卫肯给张昭背书?话虽如此说,但他内心里的信心,忽而有些动摇。

    刘大户愤然的道:“张昭,怎么和你无关。当日村中的乡亲可以给我做证。就是你让锦衣卫把我们带走的。”

    胡溥拍了一下堂木。“啪!”大堂内外之声顿时安静下来。三品府尹官威如此。

    御史李道立插话,吩咐小吏道:“将他带进来。”

    稍后,一名穿着飞鱼服的校尉从人群中走进大堂中。他约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英俊,眉如墨画,双眼炯炯有神。会让人忍不住赞一声“好儿郎”。

    钱宁躬身行礼后,说道:“当日是我的上司胡小旗令我二人到南口村中捉拿刘大户。拷打所得共计约400两白银,全部都归旗中所有。此事卫中人人皆知。张相公和此事无关。”

    他说完后,三名官员对视一眼,难掩惊讶。

    钱宁的话不尽不实。甚至可以说是避实就虚。譬如,命令是胡小旗下的,但去蒋家庄中将他们叫来的难道不是张昭的内管家周大娘?但胡、何、李三人的惊讶不是这个。都是混官场的老油条,谁糊弄得了谁啊?

    他们惊讶的是:锦衣卫真给张昭背书啊!

    锦衣卫都说了和张昭没关系。他们难道还能硬说和张昭有关系?

    这里面存在一个概念偷换。对张昭而言,他怎么可能调动锦衣卫的高层?这是钱宁在给他背书。但,对主审官们而言,他们能知道锦衣卫里的情况?

    而背黑锅的胡小旗难道会跳出来说,“这是就是张昭让干的。”不会的!胡小旗明知道命令是蒋太监府上下来的。宦官们对锦衣卫的影响很大。

    再者,锦衣卫拷打大户搞银子,而且又没出人命,这算什么罪?小的不能再小。

    …

    …

    人群中,一名小厮飞快的往外跑。现在需要侯府出面,找到胡小旗等人把这姓钱的校尉的话给戳破。否则,拷打刘大户就是锦衣卫自己干的。

    大堂中,针对张昭的死局,被撕开一道口子。而这只是开始!

第六十八章 生员(八)-第二出

    顺天府府衙位于京师北面,对面是府学,东侧是国子监。所以,京城中有句话叫做“南匠北酸”。京城的南面工匠多。而北城就是穷酸读书人多。

    府衙外的顺天府街中,各种茶铺、酒楼林立。这算是时代特色:衙门经济。

    从府衙中跑出来的侯府小厮在距离府衙八字墙五十米开外的酒楼中见到等候在此的张管事。在二楼雅间中将情况说一遍。

    张管事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胖脸,瞬间沉下来。

    他等在这里,一个是为了就近听到结果。侯爷那边传下话来: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另外一个原因是看张昭的笑话。当日,张昭回绝他的态度令他很不爽。然而,现在他听到什么?

    张管事喝骂道:“你他娘的,劳资现在去哪里找锦衣卫的人?”

    明朝的勋贵在刚开始时都会挂一个锦衣卫的头衔,什么千户、同知、指挥使之类的。但这和锦衣卫的谍报系统是两马事。不过,人面确实是熟的。

    张管事嚣张归嚣张,做事情还是一套。他动手前自然找锦衣卫系统里的熟人打听过。毕竟,张昭“调动”锦衣卫校尉的事,传的很广。而结果是:张昭和锦衣卫的几个实权人物屁的关系都没有。这个钱宁哪里冒出来的?

    小厮给骂的如同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张管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估计是张昭给这个经手的钱校尉什么好处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府衙里的官老爷们未必知道。吩咐道:“不用纠结这个。打第二张牌。”

    …

    …

    府衙的大堂中。

    三名审案官意态踌躇。谁都没有先开口。

    现在的问题是,锦衣卫帮张昭顶雷了。他们知道这里面估计有些问题,但涉及到锦衣卫里的事,谁愿意去深究呢?那么,现在的难题是该怎么判?

    刘大户这种富户被锦衣卫捉拿、拷打、榨压在京中常见。顺天府是拿锦衣卫没办法的。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不想当强项令,名声还要不要。总得给个说法。

    而提学衙门要不要采信张昭的说法,认定此事和他无关?这样能不能服众呢?

    这时,余冠收到提示,再次开口道:“老大人,就算这锦衣卫校尉一口咬定是他们擅自行动,与张昭无关。那张昭占刘大户100亩地的事情事实俱在。还请老大人考虑。”

    刘大户跪的膝盖都麻了。这时连忙大声哭喊道:“对对对。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

    …

    张管事所在的酒楼隔壁是一处茶铺。大众化的茶铺,两文钱一碗高沫,水随便续。还卖点心、凉菜、纸笔等。此时,府衙大堂中的消息如流水般的送来。

    李幽坐在临窗的位置,和几名同年交谈。院试放榜后,新科生员们有几天的假期,然后再入县学、府学学习。

    不仅仅是他,案首曹朗亦在这家茶馆中。府学里的秀才,国子监里的监生们,这里都能看到。各自都在高谈阔论,发表看法。张昭的案子早传遍京城啊!

    茶铺墙角的位置,几名长随阻隔着视线。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正坐在这里等候,听众人议论。正是刘小娘子。脸上画着妆,遮掩其丽色。

    她刚听完家仆的报告:二叔让人来告诉她,大局已定。刚欣喜没几秒钟,又听到最新的消息:锦衣卫帮张昭背书,承认张昭对拷打、敲诈不知情。

    “他怎么可能不知情?”刘小娘子心道。

    她内心中并不愿意父亲参与这件事。她家只是个富户,和秀才相公作对能落什么好?而且,张昭现在比她家更富。然而,父亲竟不肯听啊!要选立场,她只能站父亲这边。

    刘小娘子沉吟一会,对家仆道:“你再去听消息。”心中有些忧心。张昭果然和锦衣卫有勾结。锦衣卫顶缸,这就使得法理上和张昭无关。相当于第一拳打下去,被对方格挡开。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茶铺门口不知道谁家的兄弟闯进来,叫道:“那余童生没再就纠结这事,转而说起张昭强占刘大户家100亩地的事情。”

    茶铺的气氛顿时又被推向高-潮。各种议论如沸腾的开水般扬起来。

    刘小娘子心里顿时松口气。

    这不像锦衣卫的事,可以被糊弄。这个是事实。

    …

    …

    李幽这桌。

    几名新认识的同年喝着茶。石同学笑呵呵的道:“大戏开锣啊!又是新的一出。子远兄,你如何看?”

    李幽很享受给同年们关注的目光,这几日李氏族学的几名童生自然不会和他混在一块。清清嗓子,再瞥一眼墙角处的美人,笑道:“按理说,兼并土地不是什么过错。

    但是,张子尚的案子如今满京城都在关注,一点过错都会被放大。而刚才第一出戏还没有定论。双方各执一词。这里如果突破,那会被综合考虑进来。”

    这里面的逻辑是:如果强占100亩地属实,那么张昭就有过错。而过错方的话,自然不会有多大的说服力。那第一个问题就可以自由心证。主审官会有偏向性。

    更别提舆论关注着。府衙的判决结果,不能服众怎么行?

    几名同年纷纷恭维道:“子远兄高见啊!”

    稍远处的几名士子纷纷对李幽举杯,或者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他的分析。

    …

    …

    小安镇中。

    早饭后,谭大娘就回到自己的小院中。见小姐正忙碌着照顾病重的夫人,忙回到厨房里煮粥。

    方小娘子在清冷的厅中喝粥,饥肠辘辘的肚子稍微好受点。想着自己的处境,不免悲从心来。

    谭大娘是方家的老人,不然也不会留在这时,叹道:“好人都没好报啊。小姐,那张秀才刚中,就被同学举报。今日去府衙中被审。他家小姐早晨哭成泪人。”

    家里用度早断,全靠张少爷接济的。

    方小娘子压着自家事的心情,做人要知恩图报,关心的问道:“他没事吧?”随即醒悟,轻声祷告道:“愿他吉人自有天相。”

    不知何时,冬日的小雨停歇。一道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刺穿而来。

第六十九章 生员(九)-红契

    在京城里万众瞩目的府衙大堂中。

    刘大户还在卖力的、拙劣的表演着,嚎叫道:“请青天大老爷给小人主持公道啊。”

    顺天府府尹胡溥理都懒得理他,给张昭、余冠优待是因为同属圣人门徒,对待一个富户他可没什么好态度。目光落在张昭身上,“张昭,这事你又做何解释呢?”

    他看到张昭的神情不见有丝毫的慌乱。

    张昭稳稳的站在大堂中,这时见问,拱手道:“回老大人,这100亩地是刘家畏惧锦衣卫的威势,由其弟送到我家的。我与刘家早有间隙,这地送上门便收下。”

    这就是张昭和李教谕说的:他在外面绝不回承认拿地是“报复”刘大户。

    这话里有话,何提学问道:“刘家畏惧锦衣卫?”

    张昭道:“刘大户以为锦衣卫是我调来的。他当时正在我家里威逼我贱卖父辈传下来的10亩地,我执意不肯。正争执时,他被锦衣卫带走。”

    “哦--。”大堂之外,响起一阵轻微的哗然声,原来如此。这姓刘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刘大户心里一口气再也憋不住,扭头愤然的瞪着张昭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这是颠倒黑白!我当时是在逼你卖地。锦衣卫不是你叫来的?这100亩地不是你在锦衣卫里敲诈我的?”

    在刘大户的眼中,张昭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小孩。这区区两个月的时间,能有什么变化?不就是搞了个二锅头吗?他根本没意识到张昭的“崛起”。

    被刘大户喝骂,张昭不怒反而想笑。这刘大户真是个“猪队友”啊!此刻,他脑子正在高速运转,准备随时应对着主审官们的诘问。然而,刘大户来了个神助攻。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说话的?

    “呵呵!”张昭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扭过头。一幅阁下不足与高士共语的派头!至于刘大户指控他曾经出现在锦衣卫中,他根本不解释。

    果然,胡府尹问都没问张昭,反而从公案后丢下一个签子,淡淡的道:“咆哮公堂,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两名衙役上前,将懵逼状态的刘大户拖到公堂外,噼里啪啦的打起来。其惨叫声不绝。

    “大哥…”人群里的刘公进看着大哥的屁(防和谐)股被打开花,真觉得板子打在自己身上。

    …

    …

    余冠听着背后传来的惨叫声,嘴角微微抽搐。斜眼看着神情平静的张昭。忽而有些其人深不可测的感觉。他毕竟只有十八岁,这种大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

    余冠定了定神,将刘大户的遭遇抛之脑海,专心的应对今天的情况,躬身行礼,说道:“老大人,张昭占地确有其事。县衙中有备案他过户的红契。”

    红契,就是加盖官印的契约,受法(官)律(府)保护。当然,签订红契是要在县衙中交钱的。所以,民间白契盛行。而红契,在县衙的户科中自会有备案。

    当日,在青龙镇中董鼎、李户书拿出来的就是一份红契。张昭当场签字。当然,他后面又把桌子给掀了。

    “哦?”胡溥颇为惊奇。张昭今天进来后的表现,堪称滑不留手!怎么会留下这个破绽?

    何愈和李道立两人则是玩味的喝茶。今天这案子审的有意思啊。一个个的意外频出,出乎意料之外。

    余冠应答道:“老大人,此事去县衙户科一查便知。”

    稍后,一名书吏匆匆而去。

    …

    …

    府衙外的茶铺里。消息再次传来。

    坐在茶铺大堂正中的曹朗顿时摇头,叹道:“张子尚阴沟里翻船啊。”

    几名同学纷纷感慨。

    不同于李幽那边纯议论、看热闹的氛围,他们这里对张昭要多几分同情。还是那句话:任何一个对蒙古人入侵边境感到愤慨的热血青年,对张昭提出的东西都会有兴趣。

    所以,即便张昭被说成和锦衣卫勾结谋夺他人家产,德行不配。他们内心里还是同情张昭。

    没见京中谣传这事是寿宁侯府在操作?目的是想要强夺张昭的“二锅头”生意。那余童生早不举报晚不举报,为什么卡在这个节骨眼上举报?

    想必是由原因的嘛!

    一名青年士子感慨道:“善财难舍啊!”

    想想看,100亩地的转让,谁敢用白契作为约束?换他,他也不会用白契。肯定盖官印落实。

    “但是,张昭没想到今日他会被刘大户反咬一口吧?还是太年轻啊!没有预料到局势变幻后,这刘大户的转变。”

    曹朗摆摆手,吩咐长随道:“去结账吧!”在他看来已经此事已经结束。

    …

    …

    曹朗他们这边议论时,窗户边李幽那里正慨然的站起来和人说道:“我和张子尚相识数月,敬佩他的才华,但此事上,我和他的立场却不同。”

    而在其慷慨陈词时,坐在角落里的刘小娘子得到禀报,她父亲被打的血肉模糊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到府衙里去探望父亲。

    府衙大堂外依旧是人头汹涌,围观者众。但都是寂静无声。正等着县衙户科的人拿红契的备案过来。刘大户打完后,被丢在大堂外的廊檐下,一名衙役看着他。

    刘公进带着几个家仆照顾他。刘小娘子带人赶来,看着不断叫疼的刘大户,眼泪忍不住流下来,“爹,你这又是何苦呢?”

    刘大户趴在软登上,疼的呲牙,愤恨的道:“里头如何?”

    刘公进叹口气,大哥这是执念难消啊,说道:“正等着县衙里将你和张昭过户的红契拿来给那些大官们过目。”说完,神情古怪。这里是由问题的。

    因为,地契是他亲手送到张家交给张昭的。根本没有红契啊!但这时他当然不会跑到公堂内去证。

    正说话间,一名家仆伸手一指,喜道:“老爷,县衙里的人来了。”

    刘大户咧嘴笑道:“哈哈!好!”让张昭你小子得瑟!给劳资等着罢。

    …

    …

    李户书手里拿着红契,在近百人的注目下,踩着靴子走进府衙中。当此之时,他内心中激情澎湃,当真是想高歌一曲。

    当日,他在青龙镇中如同丧家之犬般回来,被张昭踩到泥巴里去。惶惶不可终日。而今日,他翻身的时刻便来了。

    一切的焦点,便在他手中的这张红契上。这,足以钉死张昭!

    就在李户书昂首阔步的走进府衙大堂中时,他并没有看到人群中,张昭长随陈康嘴角露出的一抹笑容。

第七十章 生员(十)-攻守之势异也

    目送着李户书走进大堂中,陈康脑子里想起昨晚少爷给他说的关于当前局势的话,“这样也好,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都跳出来。正好一锅烩。”

    果然如此啊!

    刘大户,李户书,他背后还应该有董氏父子吧?再加上余冠,都仿佛被一条线给串起来。出现在这府衙中。而这条线就是寿宁侯府的张管事。

    但是,你们怎么就认定少爷没有反击之力呢?

    在陈康的眼中,自家少爷危机感极强。本来,他是看不出大好局面下有何危机的。现在来看,这何尝不是眼光上的差距呢?

    …

    …

    李户书走进府衙大堂,跪地行礼。自有书吏将他带来的红契呈上去给胡溥、何愈,李道立。一名积年老吏鉴定笔迹后,认为红契上的签押,和张昭的笔迹一模一样。

    御史李道立看张昭一眼,拿起茶杯喝茶。现在这局势就很明显了。白纸黑字,如何抵赖?

    何愈轻轻的叹口气,“唉…”真是可惜了。他是真心不想剥夺张昭的功名。但现在形势如此,他终究是要顾忌舆论。

    胡溥将手里的红契轻轻的压在手边,肃容道:“张昭,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昭洒脱的一笑,拱拱手,“回老大人,这签押是假的。看来有些人做事时无所不用其极!”不待胡溥、堂外吃瓜群众有反应,接着道:“我有证人。”

    说罢,回头看向大堂之外。

    只见人群中一名穿着粗布长衫的青年走出来,双腿微颤的走进大堂中跪下来。李户书看到他时,满脸的惊骇之色,“你…”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胡溥诧异的看张昭一眼,问道:“堂下是何人?”

    这青年正是当日和刘大户一起被拷打的方差役方贯,他低着头,“小人宛平县衙役方贯。当日,我和刘公达、李户书共谋张相公家产。李户书要张相公的妹妹。

    事败后,李户书怀恨在心。他和京西青龙镇董氏是姻亲,大半个月前谋夺张相公家的二锅头生意,再次事败。这些故事,县衙中人人尽知。

    因我和张相公有仇,他昨夜里来访,出示过这张红契,要小人出庭作证证明张相公和锦衣卫有勾结。小人已幡然悔悟。将其密谋告之张相公。请老大人明察。”

    此时,大堂之外,近百人的围观众在短暂的延时之后,瞬间喧闹起来。声浪轰然而起!

    实在是这位方衙役透漏的内容太过于惊奇!这不就是一个完整的阴谋吗?而且,还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然而这不符合众人的认知啊!

    张昭明明是反派!他怎么就“得道者多助”呢?

    …

    …

    大堂外,一名侯府的仆人内心里疯狂的咆哮。狗屁!

    昨天晚上方贯哪里都没去,而是在张管事的安排下,在侯府的某处别院里喝花酒。如此重要的人证,在这样紧要的时刻,怎么可能任由他到处乱跑?

    但是,有刚才刘大户的先例在,他不敢冲进去喝骂。赶紧去通知张管事。

    和他一样往外走的人不少。这个重要的消息,就像一阵旋风般传遍京中各处。

    京城中关注府衙审案的人,并非只有府衙大堂外的围观众,府衙四周茶铺、酒楼里的人。而方贯的“叛变”,意味着此案局势,攻守之势异也!

    距离府衙不远的酒楼雅间中。

    三十多岁的张管事听完仆人的汇报,胖脸上的肉气的直抖,眼神更加的阴沉,“混账!劳资要扒了他的皮!他…他竟然敢,王八蛋!”张管事将八仙桌上的酒菜全部都扫到地上去。

    侍候在四周的几名侯府仆人鸦雀无声。

    张管事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刘大户、方贯两人被锦衣卫带走拷打,为何他先只派出刘大户指证张昭?因为,谁都不知道张昭有没有牌?而这时再打出第二张牌,不就可以“阴”到张昭?

    按照计划,李户书将张昭钉死后,就让方贯再出来指认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张昭将会辩无可辩。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谁又能想到方贯这个衙役会叛变呢?他现在都有种底牌给张昭看穿的感觉。

    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但,不管怎么样,总可以全身而退。

    而等此事完后,他一定要扒掉方贯的皮!

    “王八蛋!”

    …

    …

    张管事骂骂咧咧时,大堂外的刘小娘子正惊诧的听着纷纷传来的议论声,而茶铺里,刚刚结完账的曹朗等人不得不重新坐回去。几个同年面面相觑。

    一人拍着桌子叹道:“娘的,张子尚真是牛逼啊!”

    “你们谁信那衙役幡然悔悟?

    曹朗失算,摇头道:“这话谁信谁是傻子。必定有什么盘外交易。张子尚厉害啊!”

    但凡有才气的人,必定是自己的骄傲。曹朗在京中听李幽给张昭吹嘘什么“王佐之才”,他不屑一顾。然而,张昭今日的表现实在超乎他的意料!

    辅助君王,不仅仅要有治事之能,还要懂权谋。这样的局面,张昭都能安然脱身,他有什么不服气的?

    几人纷纷附和、赞叹。

    …

    …

    茶铺临窗处,慷慨而论的李幽在听到消息后,其声音不自觉的小了几分。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他和张昭的交情,也没到在如此局势下要他为张昭奔走的地步。然而,这个死局,张昭却即将脱身!他当如何自处呢?

    一名同年喝着茶,叹道:“子远兄,这转折的实在令人拍案叫绝啊!你做何分析?”

    附近数桌的士子都看过来。

    李幽道:“此事余冠和其幕后之人已是黔驴技穷。张子尚洗脱嫌疑,脱身不难。而此案的结果如何,要看幕后的博弈。”

    …

    …

    “肃静!”胡府尹再拍惊堂木,将公堂内外的喧哗声压下去,再审问方贯,“你说的事情,本官再核实。张昭让你作证这红契的签押是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方贯时年十九岁,刚进大堂时按照姐夫的吩咐反水,腿肚子都在打颤,而这时反倒镇定下来,回道:“

    老大人,我整日在衙门里当差,张相公根本没来户科办理红契。而县衙里有擅长模仿笔迹的高手,其人和李户书相善。老大人一审便知。”

    胡溥再派人去县衙拿人。至此,整个案情已经明朗。但这着实让他为难啊。庙堂某公给他打过招呼的。谁曾想张昭竟然能一步一步的洗脱罪名呢?

    “何老大人、李御史,我等且先去后堂里休息片刻,等会再审。”

第七十一章 生员(十一)-反攻

    小吏们去县衙里“请人”。会审的三人胡溥、何愈、李道立到后堂中小憩。

    府衙大堂高大轩敞,堂前设栅栏。而从大堂后转出去,则是面积相对较小的二堂,又称穿堂。这里一般是大堂里审案时退思、小憩的场所。

    再往后面的院落走,穿过一道宅门才是后堂,也就是“三堂”。这里是知府接待上官、商议政事和日常办公起居的地方。事涉机密的案件和不便公审的花案,亦在此审理。

    胡府尹请何提学、李御史两人稍作休息,亦有商议案情的意思。所以在这里喝茶。

    心腹长随送茶进来后,便到堂外候着。三人分宾主而坐。

    胡溥感叹道:“昨日何老大人行文本官一起审案,谁料得到竟然会是这样个局面?意外频发。”

    “胡府尹,如今案子已经很明显。张昭无罪啊。”何愈此时心情放松。张昭顺利洗脱嫌疑,他不用去剥夺张昭的功名。这样,他卖生员名额的事情被抖出的概率近乎无。

    胡溥微笑道:“何老大人,也不能说他无罪。他确实能自圆其说,但他问题不小。他和锦衣卫的关系就很亲密。依我看,不如让他下科再考。”

    现在这情况,张昭在“法理”上洗脱嫌疑,就算他知道张昭有问题,但也无法严惩。只能退一步,让张昭此次成绩作废。这样,他对某重臣能有个交待。

    何愈微微有些错愕。胡府尹这态度不对啊!敢情他竟然是想要严惩张昭。没看出来啊!谁给他打了招呼?

    御史李道立当即脸色微沉,不客气的道:“判案讲证据。张昭无罪,却剥夺他的院试成绩。这如何能服众?”

    胡溥很清楚李道立代表谁的立场,心里衡量了下,笑道:“既然李御史反对,那就让张昭过关。”

    这时,胡溥的心腹幕僚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拿着一张纸条给胡溥看。胡溥看一眼,失笑道:“两位大人,寿宁侯派人来打招呼,要求我们轻判余冠等人。”

    说着,眼睛看向李御史。

    何愈心念致仕,不想出事故,说道:“那便和稀泥吧。”

    御史李道立点点头。

    在一团和气中,三人便将案子的原则定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俗称就是“和稀泥”。

    而茶铺中李幽、曹朗等人分析的张管事黔驴技穷,实则不然。他以侯府的名义通过胡溥的幕僚施压,保住余冠等人,全身而退。确实还有点水平的!

    但他最终会如愿吗?

    …

    …

    胡府尹这边商议定,外面传来消息,宛平县衙里的书吏被带到。三人便重新回到大堂中。

    胡府尹三言两语审完书吏,一切脉络便清晰:李户书对张昭心怀恨意,作假诬陷张昭。张昭签押的笔迹是从他今年二月在县衙里报名县试找的样本。

    胡府尹轻轻的咳嗽一声,大堂外看完一场大戏唏嘘的吃瓜众们迅速的安静下来,他看看余冠、张昭两人,便准备宣布结果。

    这时,张昭上前半步,躬身行一礼,朗声道:“老大人,学生还有内情禀报。”得到胡溥同意后,慨然的道:“学生遭人诬陷,若非有诸位义士相助,必定让奸人得逞,身陷囹圄之中。

    昨日,在府学大门口,寿宁侯府的张管事,亲口说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威胁我将二锅头的白酒生意交给他。学生恳请老大人为我做主。

    此人此时必定就在府衙外等结果。老大人将其拘来,一审便知。若学生有半句虚假,甘愿受罚。”

    府衙大堂外瞬间哗然。这比刚才方贯“叛变”陈述时的声浪还要大。如同火山爆发!因为,寿宁侯张鹤龄在京中的名声很臭啊!吃瓜众们情绪激荡。

    “果然!昨天就听到有传言说是寿宁侯府想要抢夺张相公的白酒生意。所以才诬陷他。不想竟然是真的。”

    “这还假的了?没见张相公说他府上的管事亲口承认的!呵呵,真是嚣张!”

    “他娘的。见好东西就想搂。不就是有个好姐姐!我有个侄儿被他府上奴仆打死,什么结果都没有。”

    …

    …

    胡溥看着略有些失控的场面,再看张昭时,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他都已经决定“和稀泥”,张昭却来这一手,搞舆论绑架。同时,心里对寿宁侯府的不屑。

    你他娘的一个管事,竟然敢这么嚣张?整人也就罢了,还敢去当面威胁。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这时,大堂外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走近前几步,高声道:“小人乃是长宁伯府的管事,寿宁侯府的张管事就在距离府衙不远的酒楼中。”

    这句话立即将胡溥逼到墙角。他必须有个决断。因为,那孙子就在府衙外五十米。若这样的情况,胡府尹还不敢下令拿人,那明天他就会被弹劾。

    真以为明朝的御史们都是吃干饭的!而且,他将成为官场中鄙视的对象。畏惧外戚,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但是,但是,弘治七年,户部主事李梦阳上书弹劾张氏兄弟横行不法,结果如何?皇后得宠。其母金夫人在弘治皇帝面前哭泣。李梦阳被下狱,差点死在狱中。

    总之,在弘治朝任何人要将枪口对准张氏兄弟都得悠着点。当今天子独宠张皇后。

    胡溥心中为难。

    …

    …

    张昭吹响“反攻”的号角,消息再一次的如潮水般从顺天府府衙向四面八方扩散。

    要说长宁伯府的管事和张昭没联络,谁信?长宁伯和寿宁侯不和,这是京中人所共知的事情。

    而张昭当着胡府尹的面陈述被寿宁侯府的管事“陷害”,更是令自昨夜其开始流传的“谣言”说服力大增。昨晚,张昭派陈康到长宁伯府中谈的就是谣言的事。

    整个案子发展到现在,张昭先是通过锦衣卫校尉钱宁“顶缸”,化解刘大户出面指证,接着又用方贯“叛变”破解李户书污蔑。至此,张昭已经洗脱嫌疑。

    而现在张昭当众挑明是寿宁侯府要抢夺他的白酒生意,瞬间就占领舆论的高地。让之前唾弃、鄙视他的士林中人转变看法!他要讨一个公道不是应该吗?

    张昭“反攻”靠的不是胡府尹等人的决断,而是靠“人心”。寿宁侯的名声太臭啊!此案全京城瞩目,主审官自不敢徇私。当然,他敢这么做,还是因为有李御史“托底”。

    一名老仆满脸笑容的横穿顺天府街,到南面的府学中,在公房见到早等着消息的李教谕,“老爷,张相公无罪。胡府尹正要派人去抓寿宁侯府的管事。”

    “别急,你慢慢说。”李教谕一身文士长衫,带着四方平定巾,形容清瘦,正在温暖的公房中来回踱步,显示着他心中的焦虑。这时,喜上心头。

    等他听完老仆的转述,拍手道:“好小子!”

    他没想到张昭竟然真的能脱身。张昭在京中有不少帮手啊!

    …

    …

    于此同时,一名便装的健卒纵马往东宫赶去。

第七十二章 生员(十二)-打脸、逃离

    初冬时节,小雨落了又停歇。雨滴顺着皇宫飞翘的屋檐、螭首流下来。

    太子朱厚照找个头疼的借口逃掉翰林侍讲学士、日讲官王华的课。愉快的回后宫中和刘瑾等内侍玩耍。

    之所以总是逃王学士的课,主要是王学士为人厚道。要是换做谢迁、王鳌、杨廷和几位先生的课,他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朱厚照在殿中和太监们玩着投壶游戏。在旁边观看并未下场的刘瑾接到一个小太监的禀报,略做沉吟,走到朱厚照身边,弯着腰道:“小爷,有张昭的消息。”

    朱厚照正玩的高兴,将一支箭投向二十步外的银壶,头也不回的道:“哦?”

    刘瑾笑呵呵的道:“小爷,九月底你在青龙镇中邀请张昭来东宫中参赞军务,他当时回答说要考秀才。前几日顺天府院试结束,他考中秀才,却惹上麻烦。”

    刘瑾早就看穿张昭的“真面目”。张昭想要走“天子将其派到东宫”中的路线,所图非小!他当然不愿意有人来分掉太子对他的信任。

    张昭被审,京中传遍。他今日一样派人到府衙中听消息。瞒肯定瞒不住的。但他早就掌握一些技巧。譬如,在太子玩的正高兴的时候说事。

    “哦?”朱厚照见没有投中,拍拍手,一反常态的停止玩乐,转过身,颇有兴趣的道:“老刘,怎么回事?”他当时因担心张昭推脱不肯来东宫,还特意去求父皇下旨调人。

    预备役之事因而得以入圣听。如今朝中正准备在九边予以实施。而关于调张昭入东宫为官,父皇只说考虑考虑,到现在还没动静。

    朱厚照不玩,正在比赛投壶的谷大用、张永等人呼啦的全部都围过来,簇拥着朱厚照,捧着茶碗、热水、毛巾、点心侍立在侧。

    刘瑾自然站着“一位”,弯着腰,说道:“张昭的同学余冠出首,说他和锦衣卫勾结谋夺富户家产。今日顺天府中正在审理此案。京中各处都在关注这案子。”

    朱厚照外殿侧的小间走去,奇怪的问道:“这是为什么?”一个秀才有什么好关注的?

    刘瑾谄笑道:“因张昭在小爷面前提出预备役制度被朝廷采纳,再加上他提出的‘平北虏三策’、‘战争论’、‘战略三阶段’,这使得他在京中名气极大。”

    这几年各地灾情不断,但朝廷应对得力,均平稳渡过。西南的土司叛乱不绝,但总能压下去。唯有北面的蒙古人,小王子、火筛两部连年入寇。

    这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张昭突然出现,以十七岁的年龄提出对蒙古诸部战争一系列的论断。再加上太子的称赞,朝堂采用他的策略,自然是引的朝野关注!名声大振!

    “嗯。也对。”朱厚照点点头。数日前张昭院试时的“战略三阶段”的论述,他已经听过,很对他的胃口。到小间里坐下,朱厚照问道:“老刘,现在府衙那边情况如何?”

    刘瑾道:“那富户已经到府衙作证。张昭和锦衣卫勾结的事,证据确凿。他大概会被提学剥夺功名,退回强占富户的100亩地。回乡种地。”

    老刘表情谦恭,实则心里乐开花。

    朱厚照皱眉,脱口而出的道:“老刘,你派人去一趟府衙,把张昭捞出来。”

    刘瑾对太子的反应早有预料,他选择在太子正玩乐时说张昭的事,不就是不想让太子干涉吗?奈何这小爷不按剧本来啊!说道:“小爷,奴婢去传话,那文官们肯定要闹到皇爷那里去。张昭有没有功名都能来东宫。”

    这话是没错的。但一个犯过错的平民来东宫,怎么能和他争太子的信任呢?再有才华,其前途是有限的!这和一个秀才进宫,其中的差别海了去。

    谷大用、张永几人心里暗自叫好。都在东宫里混,谁看不出刘公公的心思呢?

    刘公公脑子就是好啊!根本没从张昭勾结锦衣卫名声坏掉这个方面去说。在皇家眼中,和锦衣卫牵扯算什么错?而是换一个角度劝说小爷。

    朱厚照顿时有点挠头。和所有的熊孩子一样,怕家长是本能。想一想,说道:“那算了。你派人去府衙等着,等他出来,和他说一声。我还等着和他讨论军务呢。”

    刘公公满脸笑容的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办。”

    刘公公刚应声,就见一名小太监在门口冒头。气喘吁吁,额头上还冒着汗。刘公公招手让他进来,笑呵呵的道:“小爷,府衙那里的消息来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语速飞快的道:“小爷,府衙那里,张昭已经洗脱嫌疑。并当众说明是寿宁侯府的管家在诬陷他,要抢他的白酒生意。胡府尹正派人去捉拿那管家。”

    朱厚照刚刚情绪有点低落,现在一听这消息,顿时振奋起来,“嚯”的一声从铺着坐褥的梨花木椅中站起来,双手兴奋的挥着,“好!好!我就知道他有真本事。”

    刘瑾错愕的看着地上的小太监。他以为尘埃落定,才让这小太监汇报情况的。哪里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昭洗脱嫌疑?这他娘的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不知道。这背后真的是寿宁侯在支持。否则,谁敢轻易动长宁伯“照顾”的人。

    如此强大的权势,对张昭是围猎之势,人证物证俱在。他就是看到如此,才没让老蒋动什么手脚。毕竟,日后若是给太子知道,这会是根刺。

    刘公公感觉空气中无形的有一巴掌打来。太子未必知道。但他的那些“小伙伴”肯定知道他被打脸。

    这他娘的!

    …

    …

    且不说刘公公判断失误。府衙大堂中,胡府尹思前想后,终于是将令签丢下去。

    距离府衙不远的酒楼中。

    二楼雅间里,气氛极其的压抑。数名寿宁侯府的奴仆低着头不敢出声。

    张管事脸色阴郁到极点,感觉他整个人都要爆炸。他预计,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甚至是带着余冠等人脱身。要有始有终。

    这是他的口碑。不能用完人家,就像抹布一样扔掉。否则日后谁肯给他做事?所以,他还通过胡府尹的幕僚去带话,施压。

    然而,张昭在府衙里当众抖出来是他指使。整个府衙里的舆论风向顿时变化。

    张昭怎么敢这样?张昭还想找他的麻烦吗?狗日的小书生!不自量力。

    这时,一名奴仆飞快的跑进来,神色极其仓惶,“张管事,快,快逃。胡府尹已经下令捉拿你。”

    雅间中就像爆炸了一样。五六人全部都如同被烧到屁股的猴子般跳起来。

    张管事也不废话,喝道:“我们走!”这句话气势很足,但下楼时腿一软,一路滚下去。两名奴仆赶紧驾着他,往酒楼后门逃离。惶惶如丧家之犬。

    如果被府衙的衙役拿住,他们肯定会死。而逃走,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得看侯爷的意思。

    …

    …

    府衙的衙役冲出府衙大门时,消息已经快马传到宫中。

    乾清宫暖阁中,弘治皇帝正坐着喝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从暖阁外进来。

第七十三章 生员(十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牟斌一身青织金妆飞鱼服,躬身行礼道:“皇爷,臣已经拿到府衙里的最新消息。”

    弘治皇帝下令锦衣卫彻查张昭的底细,牟斌已经查的清楚明白,今日前来汇报情况。正好将府衙里审案的事情和天子说了说。天子令他关注。

    弘治皇帝时年三十一岁,因缺乏运动,白胖胖的。正坐在案几后的榻椅中喝茶小憩。一身红色龙袍常服罩在身上显得宽大。神情微微疲倦。

    弘治皇帝神情温和,将茶碗放下,微笑着做个手势,说道:“怎么样?”在京城中,只有锦衣卫不想知道的事,没有锦衣卫查不到的事。现在的锦衣卫可不是明末时的废材!

    整件事,牟斌刚才已经向弘治皇帝汇报。包括,张昭和蒋太监交好,用锦衣卫拿人;寿宁侯张鹤龄要夺张昭的白酒生意。纤豪毕现,无所遁形。

    牟斌站直身体,答道:“皇爷,张昭用公论逼得顺天府尹胡溥下令捉拿寿宁侯府的张管事。那管事已经逃走。”

    弘治皇轻轻的点头,他小舅子的风评他是深知的,温和的笑道:“此事朕既然知道就顺手处理吧。皇儿给朕提过张昭,这点小事总得遂他的愿。传朕的口谕…”

    暖阁里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应声,“奴婢遵旨。”

    …

    …

    府衙的衙役出动去捉拿张管事,茶铺这里的士子们亲眼所见。整个茶铺如同过年般热闹、喜庆。

    要说谁最讨厌、痛恨本朝的外戚?当属读书人!因为这帮外戚横行霸道,贪赃枉法,而且皇家常常还会偏袒他们。寿宁侯张鹤龄的名声早臭大街!

    他当年报复李梦阳的事,令读书人对其极其反感。李梦阳和李阁老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且官位不高,但是此人文学成就很高,是文坛复古运动的倡导者,前七子中的领袖。

    此时,全国士林中公认的文坛盟主是李阁老。但李梦阳的声望也是极高的。而寿宁侯将他入狱,严刑拷打,还想要杖毙他。士林的反应可想而知!

    茶铺中,临窗处的李幽倒是略显安静的喝茶。

    一名同年见状,好奇的问道:“子远兄,府尹遣人捉拿那张管事,人人振奋,为何你如此淡然呢?”

    李幽身材短小,矮冬瓜脸上带着讥讽,说道:“胡府尹沉吟至今,那张管事肯定能逃走,有何可兴奋的?而且,胡府尹肯定还会拖延此案的判决。”

    当日,他在给老师李教谕分析案情时,就分析指出这件案子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证据确凿,第二是寿宁侯府的权势,第三是朝廷衮衮诸公对张昭的看法。

    现在就到幕后较量的时刻。

    胡府尹但凡有点做官的觉悟,若是和稀泥还好。但现在形势太过于明朗,他肯定不会当堂宣判。而应当等等。

    当然,张昭亦成功洗脱嫌疑,并且“反攻”。幕后的较量中,张昭吃亏的概率不大。因为,他很清楚老师帮张昭在李阁老面前说情了。李御史就是李阁老的门生。

    “哦?”几名同年听到李幽的论断,颇为惊奇。

    正要请他分析分析,门外传来一阵呼喊声,显然张管事逃脱。李幽拱拱手,道:“在下要去府衙前看看。诸位同年随意。”说着,装完逼就走。

    但是,谁知道他的心里的想法呢?

    苦啊!

    他以为张昭肯定会被剥夺功名。但如此艰难的局势都被张昭翻盘。张昭瞬间从垃圾股变成超级优质股!

    他现在要去修补和张昭的关系。

    …

    …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茶铺的大堂中,曹朗几人都看到匆匆离去的李幽,纷纷发笑。一人嘲讽道:“李子远近日表现活跃,大有和张子尚划清界限的架势。现在急了!”

    “他能不急吗?张子尚可是要脱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这样搞,张昭心里没芥蒂?还不赶紧去示好。伯达兄,我们要不要去府衙见见张昭?”

    曹朗微微一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等和张子尚是同年,总有见面的时候。李子远此人品行不纯,与之相交要小心,不可深信。”

    曹伯达对李幽造他的谣心里很不爽。

    …

    …

    十几名衙役冲到府衙不远的酒楼中抓人未果,班头回来向胡府尹禀报,“老大人,那张管事逃走了。”

    “嗯。”胡府尹有些踌躇,再次邀请何愈、李道立去后堂喝茶,谈谈案情,顺便等等。若谢阁老再无新的指示,那他就要断案了。

    胡府尹一走,府衙大堂中的气氛就活起来。衙役、书吏们各自交谈。张昭气定神闲的站着。而余冠、刘、王二同学、李户书都已是额头冒汗。

    另有,被打的屁-股开花的刘大户在大堂外的廊下惶然不安。作证后在大堂东侧厢房中等候的钱宁、方贯则是心思各不相同。钱宁神情兴奋。

    余冠心中惊恐,这样的情况,他的结局会不妙,转头去找他二叔求援。

    余夫子就在人群中,和族侄的视线对上,轻轻的摇头,示意他别慌张。

    以寿宁侯的权势,怎么会压不死一个张昭呢?要知道去年大太监李广自杀,受牵连者众多,纷纷去求寿宁侯在天子面前说好话。最后不都得到赦免?

    然而,结果如此。

    不过,族侄的结局不会太惨。毕竟,这后面就是寿宁侯在运作。胡府尹多少要给他点面子。大概率是打板子,勒令回乡读书,不许再生事。

    余冠得到族叔的示意,心中稍安。一贯的玉面郎君形象早绷不住,对旁边的张昭拱拱手,艰涩的开口道:“张兄,在下昔日对你多有误会,偏听偏信,还请你见谅。”

    刘、王二同学见状,连忙道:“张兄,张兄,我们也是。还请你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

    跪在地上的李户书更能拉下脸,跪地膝行到张昭面前,“啪啪”,狠狠的抽自己两耳光,哭道:“张相公,我是被逼的啊!都是那个张管事逼我的。”

    张昭看几人一眼,“呵呵。”这个时候你们就是被逼的?怎么不想想不久前你们是什么态度呢?

    当然,“呵呵”这个梗,他们八成是不懂的。

    …

    …

    大堂外,小黑胖子张泰平笑的脸上肌肉疼。他这会儿腿不抖了。憨笑着看大堂内的“表演”。

    董朗毫不掩饰的讥笑着,“丑态百出!”心里快意难言。他知道李户书背后还有董氏父子在。现在就看你们能落个什么好结果!

    陈康清瘦的个子,嘴角带着冷笑,心中一口郁气散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正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谁也不欠谁!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带着刘小娘子,过来找陈康求情。而府衙大堂内外的书吏、衙役、观众们观看着这场大戏落幕前的“表演”。真是人生百态啊!

    这时,一名小太监用尖尖的嗓子高声喝道:“圣旨到。”府衙大堂外的人群中赶紧让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带着几名小太监走进公堂。

    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

    秘(防和谐)书给领(防和谐)导办事,最喜欢的就是给领(防和谐)导办私事。这才是真正能拉近关系的。而这趟来府衙明显是私事,陈大档当然乐意亲自跑一趟。顺便见见皇爷亲自关照的青年。

第七十四章 生员(完)-口谕

    府衙的后堂之中,一缕阳光从云层中钻出落在庭院里。古典风格的屋舍中,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穿着各色官服,分宾主而坐,喝茶、商议着。

    胡溥放下手中的茶碗,看看两名“同僚”,说道:“既然张管事逃走,我的意思是此案今日到此,择日再判。”

    何愈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他要致仕,不想惹事。反正这个“择日再判”,与和稀泥差不多。

    李御史笑笑。他懂胡府尹的想法,估计是要等哪位的指示。同朝为官,他没必要为这点事去为难胡府尹。

    胡溥见这二人没意见,心里松口气。他最怕就是这两人要为张昭主持公道,那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胡府尹的家仆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老爷,圣旨到。”

    “什么?”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顿时惊的从官帽椅中站起来,相互对视一眼,快步往大堂而去。

    …

    …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和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在府衙大堂中见礼,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第一,文官们和太监们在公开场合关系都是比较冷淡的。

    第二,他的地位远高于面前的三人,根本无需在意细节。

    陈宽咳嗽一声,道:“陛下有口谕。”话音一落,大堂内外所有人“哗啦”跪下。张昭自穿越以来,这是第一次下跪,心里不愿意,但只能是入乡随俗。

    陈宽肃容宣布道:“授宛平县生员张昭为勋卫散骑舍人,随侍东宫。”

    张昭愣住。什么鬼?他的明史只是网文水平,这勋卫散骑舍人是什么官?又是几品?

    明朝东宫对应的机构是詹事府。没有太子时,这是用来给词臣升迁用的。有太子时,就是词臣们教太子读书。这勋卫散骑舍人是詹事府的官吗?

    陈宽身边的一名小太监提醒道:“张秀才,还不快谢恩?”

    张昭思路被打断,道:“臣谢陛下恩典。”

    至此口谕传完,大堂中的众人纷纷起身。陈宽打量着张昭,和颜悦色的道:“张舍人日后在东宫中要好生当差,勿令天子失望。”说罢,点点头,带着小太监们离去。

    张昭当然明白这位陈公公是在表示善意。但这同时恐怕也是在传达天子的某种意图吧?

    等陈公公离去后,大堂内外顿时响起轻微的喧闹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事件主角张昭!天子派人来授官,并明确调张昭进东宫,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案子还叫案子吗?

    御史李道立看看站在原地思考的张昭,就知道他不懂其中的奥妙。眼角余光瞥一眼胡溥,他肯定是懂的。心里微微一笑。胡溥刚刚还想拖延,现在呢?

    胡溥心里叹口气。他的算盘落空啊。天子都明确表态,他哪里还敢拖延?至于怎么判案,看看司礼监掌印陈宽对张昭的态度就应该知道。

    …

    …

    余夫子愣愣的看着大堂中张昭挺拔的背影。心中“乐观”的情绪被击的粉碎。这一“巴掌”来自当今天子!

    寿宁侯的权势在天子面前算什么?天子口谕里一个“张生员”就把事情定性,他还能做何想呢?

    要他在族侄和张昭中选一个,他当然会选族侄。张昭在明理书院只是个不起眼的学子而已。然而…

    “唉…”余夫子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敢去看族侄的眼睛。

    府衙大堂外,李幽就站在距离余夫子两米外,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天子口谕授官”这一幕。要说心中不羡慕那是假的!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国朝的秀才很难进入仕途。天子授官明显是为后一个目的,将张昭调到东宫中去。

    虽说“随侍东宫”并不意味着是跟在太子身边,距离成为太子心腹还远着。但是,这说明天子对张昭有一定程度的认可!若张昭考中进士,进入仕途,绝对可以说一句“简在帝心”。

    如果说,张昭当众挑明是寿宁侯府在整他是“反攻”的话,那天子这道口谕就是“终结”。一锤定音!

    张昭从未和他说过青龙镇中和太子见面的事,但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猜得到张昭为何当场拒绝太子的招揽,现在算是得偿所愿啊!

    李幽检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长长的叹一口气。

    按照常理来说,张昭有进东宫的可能,那就是潜力股。但是,国朝哪个太子会招揽有罪之人?他是看到张昭没有翻盘的可能,才袖手旁观的。

    李幽所不知道的是,朱厚照是个例外。他的性格里有讲义气的一面。但是,刘瑾却又将朱厚照拦住。他有自己的小心思。而恰恰因为朱厚照给弘治皇帝提过张昭。

    弘治皇帝在调查张昭时,赶上这个案子。就是张昭在李教谕面前说的:他问心无愧。锦衣卫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弘治皇帝自然会作出判断:张昭没有过线!

    其中细节有:张昭让钱宁散布的,拷打刘大户、方贯他没拿一分银子的消息。所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才能一查便知。

    种种因素归结到最后,就是李幽现在的感受:他没想到天子会出手处理此事!

    …

    …

    董朗用力的拍拍陈康的肩膀,兴奋难言。

    陈康咧嘴一笑,心中亦是激动。天子口谕,完全是意外之喜。将少爷的目的达成!

    他犹记得少爷给他说的话:伯宁,和皇权打交道,最好是帝师,其次是谋主。最下乘的才是宠臣。

    陈康视线扫过呆滞状态的刘小娘子、刘公进,他们选错了边!

    刘公进牙齿都在打颤。他读一辈子书,连童生都没考中,今日却见识到这大场面。而他大哥却是“反方”。这简直是要命!

    刘小娘子双手握拳,克制着汹涌袭来的悔恨情绪:她应该劝劝父亲的!手指将手掌都刺破。

    府衙大堂中,余冠英俊的玉脸变得惨白,惨白。双腿一阵阵的发软。他已经看到二叔闭上眼睛放弃他。那么,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刘、王二同学心中充满着悔恨。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关他们俩的事啊!为何要参与进来?现在好了!然而,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李户书跌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他积年的老吏,知道诬陷张昭的后果:丢掉饭碗,吃皮肉之苦,这是肯定的。可是,谁料到他娘的皇帝会插一手呢?

    他完蛋了!

    …

    …

    张昭站在府衙大堂上,身边的“敌人”们已经认输。

    他并没在意这个。就算没有弘治皇帝的口谕,这一局他也是赢定了。当然,有天子的口谕,那会让他赢的更彻底,更快的收拾余冠、张管事这帮蹦跶出来的牛鬼蛇神!

    这是意外之喜!将反击的战果扩大。

    张昭现在想的是弘治皇帝的口谕:随侍东宫。

    他拒绝朱厚照的邀请后,一直都在等着弘治皇帝的考验,他确信他肯定能通过。而现在他连考验的边都没摸到,就算是已经通过!拿到去东宫的通行证!

    应该是他处理刘大户时所表现的东西,得到弘治皇帝的认可。

    张昭想清楚明白,看向胡府尹。整件事,应该有一个定论、结果了。

    …

    …

    说时迟,那时快。种种心理活动只是一瞬间。顺天府府尹胡溥略作沉吟,和何提学沟通几句,当庭宣布结果。

    “宛平县童生余冠三人诬告张昭,剥夺功名,终身不许科举。”

    “宛平县吏员李进夺职,仗三十,发配至通州驿站充作驿卒。”

    “宛平县人刘公达,仗五十。”

    “发海捕文书,捉拿案犯张管事归案。”

    天子表态,处罚岂是表面如此简单的?日后,余冠、刘、王二同学因功名被夺,沦为小民,终生沉沦。

    李户书沦为驿卒,因其昔日得罪人过多,被仇家盯住,最终家破人亡。

    其亲家董氏父子受到惊吓,惶惶不可终日,终生不再敢入京中一步。据闻董原是在和妻子行事时听闻此事,致使永垂不起。

    刘大户被杖毙于府衙狱中。

    张管事逃离后,衙役们拿着海捕文书到寿宁侯府通知一声,被告知查无此人。其人已被灭口。尸骨无存。

    锦衣卫胡小旗被调职。

    …

    …

    “十三年十月,院试既过。昭名动京师。余生不忿,诬(张)昭勾连锦衣卫,为祸乡里。府衙、按察副使会审。当是时,左右忧惧,友人回避。(陈)康随侍昭侧,曰:‘势如危卵,君何不夜见李公(东阳)以自白?’昭曰:‘吾行事无愧于心,何惧宵小?’

    是日,(钱)宁为昭固辩。衙役方贯念其德行,当堂俱言乃寿宁侯府所为。京中公论沸腾。帝乃令司礼监陈宽传谕,群丑震怖!昭行事坦荡,时人多助之。”

    ——《国榷》,谈迁

第七十五章 安慰

    一场大戏终于徐徐的落下帷幕。消息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涌去。而府衙这里,开始散场。

    “少爷。”

    “少爷。”

    “子尚兄。”

    陈康,张泰平,董朗满脸兴奋的上前来簇拥着张昭。长宁伯府的管事自然是离去。众目睽睽之下,该避讳还是要避讳。

    “嗯。”张昭微笑着点点头。对周围叫好的围观众拱拱手算是回应,带着几人往府衙外走去。

    这时,身材短小的李幽上前两步,拱手一礼,正色道:“恭喜子尚得到天子赏识,进入东宫。”

    再见李幽,陈康就有些不屑。他在长宁伯府中可是听说李幽在青楼里说的话。不是要划清界限吗?现在又上杆子来爬?

    张泰平年纪小,小黑胖子直接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你看看人家董元明,少爷请帮忙立即就从青龙镇过来。这才叫朋友!而你李子远呢?有事找不到人。

    张昭倒是一副平常心态,微笑着拱手还礼,道:“子远,以你我的交情,这话就生分了。改日我请你喝酒。”

    “好。我等子尚的信。”李幽心里叹口气。那道裂痕终究是在两人间出现,且无法弥补。以他的才智自然看得出来,张昭即将青云直上:以张昭的才华,进东宫后,肯定会成为太子的心腹。他貌似错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为之奈何?

    李幽退开。张昭几人随着人流离开。一名奴仆急匆匆的在仪门处追上张昭,先是行礼,笑着道:“张相公,我家提学老爷让你明日去学宫,把昨日缺的生员仪式补齐。”

    这是何提学在表示善意。张昭道:“谢大宗师美意。在下明日必到。”

    顺着仪门出来就是府衙的大门,外面是八字墙。平日里各种闲杂人等汇聚在此。今天都进到府衙中“看戏”,现在都正在往外走。张昭几人说笑着,刚走出来,等候在此刘小娘子带着两个家仆走上前来。

    “张少爷…”刘小娘子这会女扮男装,模样清俊,轻咬着红唇,哀求道:“张少爷,你能否为我爹爹求情?他刚被打二十棍,再杖五十会死的。”

    张昭目视刘小娘子,晒然一笑,道:“那你是否知道,你爹来府衙作证指认我,我是什么结果?”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所谓!你就关心你爹,那我的前途、命运谁负责?

    刘小娘子哑口无言。目送着张昭上马离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多年以后,她依旧记得此时,那刻骨铭心的刺痛!

    …

    …

    打发张泰平去李教谕家中报平安、致谢,张昭带着陈康、董朗出安定门,纵马往两里外的小安镇而去。

    寒风呼号,而马蹄声疾,张昭心中轻松,畅快。这件事总算结束,而他也得偿所愿,进入东宫中。

    陈康骑马跟在张昭身边保持着平齐,笑着道:“少爷,李幽这人明显靠不住,你还对他客气什么?

    再者,刘小娘子刚才的意思是她愿意任你处置。小姐身边不是还缺丫鬟吗?我就觉得她挺好的。”

    张昭打趣道:“伯宁,你小子是想娶媳妇了吧?”玩笑后,说道:“我不喜欢她。至于李子远,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不必强求的。当然,他不可深交。”

    他理解李幽的选择。但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有芥蒂,将其划归为不可深交。

    陈康点点头,若有所思。

    张昭笑笑,瞥一眼一直思绪飘飞的董朗一眼,再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小安镇。心想:也不知道婉儿在家怎么样了。

    …

    …

    毗邻京北官道的小安镇,在细密的冬日小雨中略显安静。

    偏离小安镇中心的小院、张昭家中更是幽静。清晨时分,婉儿在门口送别张昭,就回到屋里中枯坐。片刻后,已是泪流满面。

    十五岁的少女坐在简朴的书房中,看着张昭手写的毛笔字,思念和担忧从心底涌上来,无可抑制。

    她刚刚在二哥面前强装镇定,展露笑颜,但实则心里担心的死。情况她大致都知道。二哥当初就不该对刘大户那么“仁慈”。现在他又蹦跶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大娘将厨房收拾好,谭大娘告辞回去。她倒了热茶到里屋来找婉儿。刚进门就见她泪珠如雨,顿时心疼的道:“嗳哟,我的小姐,你怎么哭成这样。少爷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那伙人想要污蔑他,哪有那么简单。”

    周大娘在张家打工二十多年,是看着婉儿从小长到大的,像采桑、喂蚕、养鸡,这些活儿都是她手把手教婉儿的。在她心里婉儿当做自己的女儿般。

    婉儿回头,说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

    周大娘叹口气,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她当然知道。去外面打水进来,给婉儿洗脸,收拾好后,絮絮叨叨的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又说起南口村中正在建的“新宅”。

    婉儿情绪稍好些,和周大娘说着话,时间迅速的过去,她忽而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惊喜的道:“是二哥回来啦!”惊喜的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诶,小姐。”周大娘赶紧跟着。

    张昭在家门口翻身下马,就见婉儿小跑着迎出来。精致如玉的俏脸上一颗颗的泪珠滚落。“二哥…”婉儿本想迎到院外去,最终扶着门框,哽咽的喊道。

    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美少女,张昭心中柔柔的,将马绳丢给陈康,走进院子里,在门槛前,“傻婉儿,不哭了。”

    安慰着哭泣的小姑娘,张昭对追出来的周大娘点点头,再回头道:“元明兄,今日无瑕招待。我年后和婉儿成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董朗笑着摇头,“见妹忘友啊!”调转马头,往青龙镇方向而去。他和张昭相交日久,知道张昭家的情况。这迎出门、极其漂亮的小姑娘是张昭的童养媳,而不是妹妹。

    看样子,两人感情很好。

第七十六章 尾声(上)

    张昭返回小安镇,而如潮水般扩撒的消息也传到各自的地方去。

    皇城,内阁中。

    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在文渊阁的大堂里叙话。路过的中书舍人们见两位大佬间气氛似乎不大对,各自脚步匆匆的散去。

    弘治一朝,极少见政治-斗争的描述。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譬如弘治朝三君子中的王恕,此老活到正德三年才去世,为何在弘治六年就罢官?原因是他和时任的大学士丘濬不和。

    再譬如,同为弘治朝三君子的马文升与刘大夏就不和。而刘大夏和李东阳是同乡。正德初年,两人联手将时任吏部尚书马文升逼走。

    所以,弘治朝的刘、李、谢三位阁老未必见得就是铁板一块,看法不同的时候未必就没有。君不见,正德朝内阁总辞职时,李东阳就没走。

    当然,这并非说李阁老就是反派。李东阳谥号文正,这是文人的最高谥号。这代表着时人对他的总评价。

    此时,谢迁便是和李东阳的看法有分歧。

    谢迁将茶碗放下,沉吟着道:“宾之兄,天子口谕授一名生员为勋卫散骑舍人无损官制,只是调其随侍东宫似有些不妥。”官位到他们这个地步,谈论评皇帝的旨意并无不妥。

    他是很坚定的文官政治拥护者。作为太子少傅,太子名义上的老师,他不希望太子过多的关注武事。而张昭进东宫,无疑是有某种可能。此子对北虏的战争颇有见地,就怕他鼓动太子日后往北用兵!

    所以,他派人给顺天府府尹胡溥打了个招呼:能把张昭压下去就要压下去。而且,他知道保张昭的就是李东阳。但刚刚结果传过来,并不如他的意。

    李东阳笑呵呵的道:“于乔,你是说张昭?我族弟相铎(李教谕)对其评价很高,几次向我推荐。天子调他去东宫,也是人尽其才!于乔,堵不如疏啊!”

    他很清楚谢迁的想法。但是太子点名要张昭去参赞军务,且和天子说过。只是个八品官而已,何必为这点事和天子闹?太子如今才十岁,可塑性很大。

    张昭不清楚勋卫散骑舍人是干什么。李东阳当然清楚。他当年可是在翰林院坐了九年的板凳。后来又修《宪宗实录》,对这些官职、典故非常熟悉。

    勋卫散骑舍人是皇宫里的禁卫。择公、侯、伯、都督、指挥之嫡次子充任。俸秩视八品,侍卫直宿外,或令署各卫所事及听差遣。

    但如今天子不亲征,充作亲卫的勋贵子弟纯粹就是值班站岗,没有任何前途。有品级的武官子弟都不屑于为此官。

    天子用这样连武官子弟都看不中的官职封给张昭,不会有人有异议。而勋卫散骑舍人,当然是可以到东宫当禁卫。这就是天子秉国十三年的水准体现。

    本朝以生员功名出仕的不是没有。像张昭这个年纪的,多半会在官场历练后,继续考取功名,获得更好的仕途起点、上限。

    所以,天子亦展露出对张昭某种程度的认可、期许。否则的话,就不是封这种无关紧要的官。说不定会给个三千营、五军营百户之类的官。

    谢迁无奈的看李东阳一眼。谢公尤侃侃。然而他的说辞还未出口,就被李东阳堵回去啊。说道:“宾之兄,既然你和张昭熟悉,那你和他谈一谈。别把太子引向邪路。国虽大,好战必亡!”

    以谢迁多年阁臣的政治经验,怎么会看不出张昭关于对蒙古战争一系列论述的本质?这就是个好战份子!他主张灭掉蒙古诸部,占领漠北。

    李东阳笑道:“于乔不必忧心。我会和他谈一谈此事的。漠北之地取之无用。”

    这个观点他很早就和族弟李相铎说过。也答应在张昭取中生员后,召见张昭,为其扬名。不使人才籍籍无名!

    他行事平和,没有谢迁这样激进。他没想过通过阻拦张昭进东宫,压制太子喜欢战事的想法。还是那句话:堵不如疏。没有张昭,日后还有李昭、刘昭。

    谢迁见李东阳表态,心情略松,和李东阳谈起江--西赈灾的事宜。

    文渊阁大堂中的气氛就此变得轻松起来。

    …

    …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从皇宫中出来,走东华门出宫。下午时分,初冬雨后气温湿冷。

    数名心腹校尉紧跟着牟斌走在皇城中。牟斌心里沉吟着天子的口谕,想一想,吩咐道:“派人去把钱宁找来见我。哦,赵良,这钱宁什么来路?”

    指挥同知赵良是牟斌的心腹手下,洗张昭的底就是他具体操办的,而与张昭有牵扯的钱宁自然在他的视线中,说道:“大人,他是成化朝大太监钱能的家仆,后来得其欢心,改姓钱。

    钱太监当年在我们卫中有些人脉,给他这个假子在卫中谋个差事。现跟着于永的小舅子蒋百户做事。钱宁帮他在崇文门外的坐商中发牌子收银子,这一两个月有几百两银子的收入。”

    牟斌点点头,“这倒是个人才啊!”

    一行人出皇宫,直接到城南正阳门外的正东坊牟斌的别院。锦衣卫正经的办公地点,就在大明门西侧。南北镇抚司,锦衣卫胡同都在那里。

    但是,锦衣卫数万的编制,怎么可能都去锦衣卫衙门中点卯呢?都是分片“开会”。下属们往往是去上司指定的集合地点。牟斌的别院就是这么一处,在锦衣卫系统内公开的“据点”。

    早有人去通知钱宁。钱宁刚出位于京城北面的顺天府府衙,就横穿几里地,到城南来见大头目、指挥使牟斌。

    牟斌的这处别院占地数亩,庭院内古树参天。前院中共有八十间房屋。偏东临假山的小厅中,钱宁见到牟斌。心情忐忑不安。他当然知道他犯的什么错。他帮张昭作证,实际上暗中使用了锦衣卫的牌子给张昭担保。

    牟斌打量着钱宁几眼,笑着道:“真是生的好模样啊!皇爷给张昭的口谕,你听到了吧?”

    钱宁哪有什么节操?他平日里那见得到牟斌。弯着腰,谄笑道:“小的当时不在场。事后听说。”

    牟斌点点头,“这件事你有功劳,给咱们卫里在皇爷面前争了光。本官向来是有功必赏。你干个总旗吧。崇文门那里别闹出乱子来。另外,张昭哪里有什么事,及时向我汇报。”

    钱宁大喜过望,跪地拜谢道:“小的知道。小的谢大人栽培。”话是如此说,心里却是明白沾了张昭的光。但能接触到牟指挥使,他未来上升的空间就大咯。

    牟斌笑笑,挥手让钱宁下去。很多事情,他没必要和钱宁说清楚。

    天子为什么要出手帮张昭?太子的请求是一个原因,另外就是当年李梦阳案的影响。

    当年户部郎中李梦阳下诏狱,是他一手操办的。当天子亦有苦衷啊!皇后、寿宁侯的母亲金夫人在天子面前哭泣,天子能如何?而他知道天子根本就不想处罚李梦阳,因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李梦阳。

    天子对张昭有一定程度的认可,否则不会调他去东宫。而很显然,天子不想寿宁侯再闹腾,直接给事情定性,就是划了一条红线。

    天子关注的人,他当然也要关注!

第七十七章 尾声(下)

    冬日小雨,天气日渐变冷。

    寿宁侯张鹤龄并没有呆在家中,而是带着管家、随从一行数十人到西山脚下自家的煤窑视察。

    这并非他多么的勤奋或者爱惜矿工。而是凛冬将至,煤窑即将成为他的摇钱树。他如何能不上心呢?

    京城地区,自元代起就开始用煤。正所谓:柴尽煤出。到明中期时,京城附近山脉的木材资源日益窘迫,而煤炭资源被大量的使用。西山就是京城煤炭的产出地。

    西山并非是一座山的山名。而是指的太行山北段余脉,峰岭连延。历今房山、门头沟、石景山、昌平等几个区县。像京西的妙峰山、百花山都是属于西山。

    张昭居住的青龙乡,便是位于西山山脉之下。

    午后时分,寿宁侯张鹤龄在他的几座煤窑里转过一圈,乘坐着豪华、宽敞的马车返回京城。

    马车中温暖如春,张鹤龄时年二十七岁,容貌不俗,正由两名美妾服侍着喝酒,案几前菜肴精致。他问着上车来汇报京中结果的管家:“府衙什么情况?”

    他只管结果,不问过程。

    张管家额头有些冒汗,弯着腰不敢直起身,咬牙道:“老爷,那张昭顺利脱身,小张差点被府衙的衙役被抓住。”

    “嗯?”张鹤龄眉头一挑,手从美妾的裙衫里拿出来,鼻子里重重的哼一声,“怎么回事?”

    张管家道:“老爷,天子下口谕,授张昭为勋卫散骑舍人,随侍东宫。顺天府的胡府尹立即就变了态度。不仅是张昭无罪,还采信他说的小张在诬陷他。没抓到小张后,还发出海捕文书。”

    张鹤龄怒气上涌,一把掀掉面前的案几,“他娘的!”

    马车内的美妾、管事都跪在地上。这话不知道是骂张昭,还是骂胡府尹,或者是骂…

    张鹤龄暴躁的在马车内走动着,一肚子的火气不知道朝谁发。他上次来青龙镇就看中张昭的白酒生意。长宁伯那个草包,给张昭一个五粮液的酒方给打发掉。须不知,真正赚钱的是“二锅头”。

    五粮液的口感甘美,味道醇厚,可以和上等黄酒比一比。但是,这价格就贵了。而二锅头价钱便宜,行销北直隶、宣府。这才是赚钱的利器。

    他眼馋这块肥肉多时。这样的好生意,怎么能让区区一个童生或者秀才掌握呢?然而,到手的鸭子飞了!而且还是他的皇帝姐夫砸他的场子。他现在想要继续谋夺这个生意都不能。

    这如何能让他不愤怒呢?

    而且,他这脸在整个京城的勋贵中都丢尽。

    “都给劳资滚!滚!”张鹤龄将美妾和管家都赶出去,脸上的神情阴郁的要滴水,“随侍东宫?哼,劳资有你好看的。宫里这趟水可是很深!”

    …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张昭前日去府学学宫里补办了生员的仪式。李幽、曹朗并十几个同年自发的前来观礼。经此一事,张昭在士林中名声极大。稍后,张昭去拜会李教谕,在小安镇中休假。

    一般而言,新科生员们都会有几天的假期,随后再到县学、府学中上课。当日在府学中拜见何提学时,各人都选择好学校。张昭选的是府学。

    不过,张昭的情况与别人不同。他被天子点为勋卫散骑舍人,要到东宫中当差。李教谕给他办理的是“保留学籍,暂时休学”的手续。日后,他离开东宫,再回来继续读书。

    有明一朝,终归科举是正途。这个观点深入人心。且是社会、官场的潜规则。大明朝官场鄙视链的顶端就是清流。而清流,就是翰林、御史。这都是读书读的好的。

    一代神人王阳明都没混上翰林和御史啊!

    “唉…”张昭在书桌前轻轻的叹口气,将毛笔搁在笔架上。自家事自家知道。他根本没有读书的天赋。这一去东宫,只怕他都不会回府学读书了。

    他前面的路已经非常清晰。去东宫当禁卫随侍,肯定不能算是太子朱厚照的心腹,就算是朱厚照邀请他参赞军务。更别说谋主、帝师。所以,这是他需要努力的目标。

    至于说当宠臣、舔狗,这个他真没兴趣。

    这涉及到一个问题,他来到明朝,要权力来干什么?

    他刚穿越来到明朝,就定下远大的目标:去朝堂中见识“弘治中兴”绚丽的风景!圣君、名臣究竟是什么样的!这里面,有他不安分的因素,也有作为一个男儿天然的权力玉望!

    谁不喜欢大权在握,一呼百应呢?孔夫子身边都要带几个学生跟着。

    而后,等他锦衣卫之行后,他意识到:权力,是他在明朝生存的保障。真以为是盛世,当个地主老财,就可以逍遥度日?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很基本的需求。

    现在,他已经看到权力在向他招手,而他亦有信心拿到手。(不得不说,此刻的张昭有点飘。)那么,他拿到权力后,要做什么?

    跟着太子朱厚照,皇帝、名臣肯定能见到的。他知道历史大势,肯定不会踩坑,自保没有问题。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总得做点事情!

    明王朝享国两百七十六年,最终被满清所取代,这不令人遗憾吗?他读明末时的网文常常是热血沸腾,恨不能屠灭金钱鼠尾。他现在站在弘治朝这个节点,完全可以帮汉人王朝避免日后残酷的屠杀。

    …

    …

    书房中,婉儿正在熏笼边看书。精致无暇的瓜子脸,肌肤如玉,再加上漂亮的杏眼,娇美而明丽,颜值十分。穿着青色碧霞云纹棉袄,身段修长、婀娜。

    见张昭叹气,婉儿黑白分明的美眸好奇的看过去,轻声道:“二哥,怎么了?”声音有着少女的娇柔。自那日二哥从京中回来。她和二哥的感情更进一步。

    七月时,二哥解决掉得罪徐朗中的隐患,去青龙镇中读书。她思念骤起,情窦初开。

    八月中,二哥从京中回乡小住,刘小娘子送上门,二哥没要。她和二哥挑明心思,二哥说她是“傻丫头”,相互明白彼此的心意。

    九月底,二哥解决掉董家对白酒生意的觊觎,带着两千两银子从青龙镇中归来,一稳定情。

    三天前,二哥安慰她,耳鬓厮磨,令她心神俱醉。这些天她整日和二哥在一起,片刻都不想分离。这大概是书中说的热恋吧。而这热恋的终点,便是嫁给他。

    张昭看着正在看书的小可人儿,赏心悦目。微微一笑,道:“婉儿,你整日里在书房里陪着我看书,应该养只猫解闷。哦,我已经让城里的牙人留意着丫鬟。”

    婉儿灿然一笑,将手里的西厢记给合上,道:“二哥,我不闷啊。”又笑:“你给我说过好几次丫鬟的事总不兑现。都快成你说的那个什么梗了。”

    张昭哑然失笑。这是真忙忘了。他就这几日清闲点。

    两人正随意的闲扯,谭大娘惶然的从门外进来,满脸泪痕,跪在地上磕头道:“张少爷,我家夫人去了。”

    张昭先是有点纳闷,我和你家夫人不认识吧?随即反应过来,肃容道:“谭大娘,节哀。琐事我会派人去安排好。”再对婉儿道:“婉儿,给谭大娘拿二十两银子。”

    婉儿在小安镇这里住几日和谭大娘熟识,拿钥匙开箱笼,取出二十两银子给谭大娘,安慰道:“谭大娘,这些日子你费心照顾我二哥的饮食。这银子算借你的。你先拿着,好好安排你家夫人的后事。不够再来和我说。”

    要说人情世故,婉儿早就历练出来。这番话说的很得体。她在张昭面前是小姑娘,在外人眼中:精明强干,心地仁善。

    谭大娘走投无路,到张昭这里求助,这时千恩万谢的离开。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能帮的还是要帮。张昭和婉儿对视一眼,有点心意相通的感觉。

    张昭笑一笑,在这寂静的午后,继续和婉儿闲扯。时间在庭院外树梢中流走。

    时弘治十三年十月二十日。

    (第一卷完)

第七十八章 小安镇日常

    入冬后,小安镇中枯枝败叶飘落。清晨时分,张昭在内院和婉儿稳别,走出来,在院子里接过长随张泰平递来的马缰,带上皮帽、手套,翻身上马。

    “二锅头”的生意非常好,正在由北直隶向外辐射。南口村那边的产量正在逐步扩大,而工艺的改良也在试验中。至于说,这工艺能保密多久,这个倒真不好说。

    毕竟二锅头对当前的酿酒工艺而言实在太简单。保不定有酿酒师傅会勘破。或者,他这里有人泄密。清康熙年间,光京城做二锅头的就有三家。

    但是,这对他的生意的影响不大。首先,以如今的运输条件,他不可能将二锅头卖到全国去。所以,有些市场本来就不属于他的。比如其他高粱产地:关中、晋地,若有人酿造出二锅头,他也没辙。

    其次,在北直隶,就算工艺泄露,他如今背靠长宁伯府,外加在东宫当差,没点背景谁谁敢酿造、贩卖?就算有背景,比如张国舅那种,在他前期把渠道建设好的情况下,他难道会怕市场竞争?

    再一个,白酒酿造,每一口窖的口感是有差别的。张家的二锅头对消费者而言先入为主,带有一定的品牌美誉度。会吸引消费者惯性购买。

    白酒生意好,张昭手头也宽裕。当然,才卖几个月的酒不可能大富大贵。婉儿的小铁箱中有三百多两银子。所以,皮帽、手套、口罩这些装备都买齐全。

    寒冬腊月的骑马那真是冷啊!大概和冬天起摩托车不带头盔一样,酸爽非常!

    张昭骑上马回头一看,果然婉儿又送到前院的门口来,正扶着门框看他,这时冲他挥挥手。这傻丫头哦!张昭扬扬马鞭回应,打马往京城而去。

    天气越来越冷,出行艰难。小安镇这里和南口村的联络延迟到大概两三天一次。婉儿不想回去处理家里的琐事。像热恋中的女生般,和他守在一起。

    而他也不想婉儿回南口村。每天从宫中回来,能有一个小可人儿在家里等着,在晚灯下一起吃饭,看书,闲聊,打发漫漫长夜,亦是人生快事啊!

    十月二十四日,张昭接到消息,到皇城中的印绶监领取出入宫禁的腰牌,再到五军都督府领取勋卫散骑舍人的告身。这还没到东宫当值的时候。而是司礼监派了个老太监,专门给他培训宫中礼仪。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今天已经是十一月初六。

    在城北的官道中骑马前行,冷风嗖嗖!陈康被张昭打发回青龙镇中负责白酒的销售事宜。不怕陈康犯错,关键是要把他历练出来。张昭手里可用的人太少。

    陈康回青龙镇,张泰平跟在张昭身边跑腿。此时,十一岁的小黑胖子吹着冷风欲言又止。他一肚子牢骚。学个宫中礼仪,要用十天的时间吗?明摆着有人在刁难少爷,不想他见到到太子。

    张昭从东安门进皇城。顺便遇到参加完早朝从东华门出来准备回衙门的官员们。张昭避在一旁。他学习礼仪的地方并不在司礼监中,而是沿护城河往北直走,在北花房院落里的一间杂房中。

    上午七时许,张昭抵达北花房。张泰平自是留在东安门外。一名老太监早等在杂房中,约六十多岁的年纪,老态龙钟,笑着道:“张舍人来了。”满口牙齿稀落。

    张昭客气的拱手,“王公公。”

    公公,在明代对太监而言是尊称。王公公微笑着点点头,道:“那今天咱们继续。”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摇摇欲坠的夕阳中,张昭向王公公告辞离去。

    王公公慢慢的起身。夕阳从皇城斜射而来,落在杂房的门槛前。

    一名小太监闪身而入,约十几岁的年纪,身手灵巧,笑呵呵的道:“王公公,干爹让我来问问,这小子可有怨言?”

    王公公看小太监一眼,说道:“没有。”这小太监的干爹名叫徐智。乃是宫中大珰。

    小太监讶然一声,毫不遮掩的嗤笑道:“他倒是沉的住气。心里怕是还想着去东宫呢!”

    寿宁侯能如他的愿才怪!

    …

    …

    张昭骑着马,在夕阳中回到城北小安镇的家中。

    “少爷。”

    “少爷。”

    正在院子里练石锁的刘二狗,瓮声瓮气的喊一声,继续锻炼。张昭笑着点点头。要是老吴在这里,八成要训他这个女婿是个浑人。张昭倒是不以为意。

    刘二狗是护卫。能忠于职守就行。花花肠子越少越好。

    正在院子里择菜的小姑娘小霞则是起身,尊敬又胆怯的像张昭问好。这便是婉儿在村中收留的韩娘子的女儿。

    婉儿不回南口村,总得派人回去处理家里的琐事。张家目前雇佣的长工、仆人有近二十人,总要人管理。深得信任的周大娘被她派回去。结果就是她白日里无人陪她说话。

    “嗯。小霞。”张昭微笑着点点头。使用童工多少还是有点罪恶感啊。

    “小霞,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张泰平将京中买来的糕点拿出来,乐呵呵的和小姑娘说话。朱大娘在张家当管账的娘子。儿子在外,自然要给足银钱。

    韩娘子在小安镇中服侍张昭、婉儿起居。还负责做饭。谭大娘在这里帮忙时,她会有些空闲。见张泰平年纪小,便帮他洗洗衣服。张泰平心中感激。当然会对小霞好。

    而寡居、美丽、温柔才二十四岁身段曼妙的韩娘子是他幻想的对象。

    张昭好笑的看看张泰平。刚才回来的路上,这小子还向他抱怨:“少爷,明显有人在针对你啊。你有天子特许,太子的重视,干嘛要忍气吞声?”现在就换了一副嘴脸?

    张泰平说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但是,皇宫里的水深着呢。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飙什么?再说,急什么?

    张昭到里屋里,婉儿正点起蜡烛练字,展颜一笑,美眸秋波如水,清声道:“二哥,你回来了。铜炉里有热水。你自己倒。我把这幅字写完。”

    小铜炉下面埋着炭。壶里的水一直热着。张昭提起小铜炉给婉儿续一杯茶,拿起她的茶杯抿一口,见婉儿正在写《兰亭集序》,点评道:“婉儿,这字还差点火候啊。”

    “哪有?二哥,你又取笑我。我照着描的呢!”婉儿抿嘴娇笑,轻捶张昭一记。字自然是不写了。

    说说笑笑,耳鬓厮磨,便到晚间。

    吃饭时,张昭和婉儿两人在内院的小厅里相对而坐,坐在小案边。四个小菜,一份汤。气氛温馨。明亮的蜡烛照着婉儿如花似玉的娇颜,令人百看不厌。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去。时间浩荡又细致的在私语中流走。

第七十九章 李东阳(上)

    又是新的一天。临近中午时分,皇城北面的内官监中。

    一名四十多岁的太监在公房内处理着公文。

    内官监的职权是:掌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

    这个位置,在早期相当于外朝的吏部,位高权重。而如今内监二十四衙门,权归司礼监。内官监没落许多,但仍然清要。太监徐智在内廷亦是有字号的人物。

    当然,和司礼监的陈宽、李荣、王岳、萧敬那是比不了。将来的行情,和太子身边的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亦是比不了的。

    所以,寿宁侯张鹤龄求他办事:刁难张昭。他立即就答应。弘治十一年,内廷大佬李广自杀。牵连者众。大家都是走寿宁侯张鹤龄的门路求皇帝,才得以没有追究。

    寿宁侯在皇帝面前还是颇有些份量的。当然,这个份量不是皇帝多么喜欢他,而是看在张皇后的份上。

    小太监罗成闪身进来,跪地道:“干爹。”太监中的规矩比外面更严。

    “小爷那边怎么样?”

    罗成眉飞色舞的道:“干爹,那几位公公都哄着小爷打球呢。小爷根本没想起来召见姓张的。”

    徐智满意的点点头。

    罗成见徐智高兴,试探着建议道:“干爹,磨了他这几日足可给寿宁侯交代。拦肯定拦住的,皇爷有口谕。是不是明日就让他去东宫当差?”

    徐智冷哼一声,“急什么?再磨他十日。”

    罗成低下头,懂了。这事肯定是要闹起来。

    而替死鬼就是老迈的王公公。但是,事情传出去之后,张昭只怕要成为笑柄!被一个老太监压住这些天都不吭声,这人能有什么根基、本事?宫中无人会把他当回事!

    …

    …

    金红的夕阳照在皇城里的护城河中。张昭再一次的从北花房中出来往东安门走去。

    刚出门,就见李教谕的老仆和张泰平等在路口的柳树下。忙走过去打招呼。

    李府老仆笑着见礼后,说道:“张相公,我家老爷让你今晚到府中吃饭。晚上去李阁老家中拜访。”

    “好的。平安,你回去通知小姐一声。然后就在家里待着,不用来城里。”张昭吩咐道,跟着老仆往教忠坊的李教谕家中而去。心里长长的松口气。

    寿宁侯张鹤龄的安排,张昭当然并不知道。但是,他被调到太子身边随侍,宫中的敌意可想而知。正常情况下,新人进单位都得受排斥呢。

    这倒没什么说的。区别在于,皇宫比较凶险。

    张昭一直都在等这个邀请。在院试之前,李教谕就给他说过若取中生员,李阁老会见见他。而以李东阳的人脉,找人提醒下朱厚照,轻而易举。

    这不是说李大佬在东宫中有眼线。而是十岁的朱厚照天天要上课。上课的先生们基本都是翰林。李大佬在翰林院中的人脉非常深。

    李教谕家中的晚饭丰盛,有鱼有肉有汤。李教谕身为府学教谕,本身是举人功名,又是李东阳的族弟,他在银钱上并不缺。生活水平中等。

    席间李幽也在,和张昭闲谈几句,剖析道:“李阁老见子尚,多半是要点点子尚,不要引导让太子日后北伐。”李教谕待他如子侄,将李东阳的观点告知:漠北之地,取之无用。

    张昭若有所思。

    李教谕并不知道张昭和李幽间出现裂缝,捻须道:“子尚不必担忧。大兄为人风趣,约定今晚见你是要为你在士林中扬名。其余都是细枝末节。”

    张昭道:“谢先生提点。我知道。”但其实,他今夜去李府,重点是让李东阳帮忙解开在宫中的困局。

    …

    …

    李教谕早早的雇好两顶小轿,带着张昭前往小时雍坊的李府。

    大、小时雍坊因为毗邻皇城,上朝方便,所以这里住的都是朝中的重臣。刚进小时雍坊,就见到灯火通明,隐约有歌舞、酒宴之声。这才是夜生活啊!

    李东阳是杨士奇之后,宰辅以文章领袖缙绅后的第一人,名望非常高。李府中通宵达旦的有客人宴饮,聚会。

    李教谕带着张昭走侧门进去。等了约一个小时候,一名神情恹恹、气色不佳的李家子弟将张昭带进李东阳的小书房中。

    书房中陈设雅致。李东阳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其貌不扬,神情略微的疲倦,温声道:“徵伯,你身体不好,还不快去休息。待客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

    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时年二十六岁,躬身道:“是,大人。”

    张昭心中微动。这便是李东阳早逝的长子?李东阳一代名臣,秉国十八年,关于他的奇闻异事非常多。其中有一条就是“克亲人”。老婆死两个,弟弟死三个,儿子死三个,女儿死三个。

    这固然是天命无常,但实在是一个悲剧。张昭隐约记得李东阳的儿子最后是从弟弟那里过继来的。

    李东阳点点头。眼中有舔犊之情。待儿子离开后,这才打量着张昭。首先便是见其风姿出众,温秀俊逸。

    李东阳笑道:“老夫听张子尚大名好几次,今日第一次见你。果然是我宛平县的人样子。”

    明朝官场有些特定的规则,其中乡党就是其中之一。李东阳祖籍茶陵,他也曾回去祭祖先,但几代人都是住在京城。祖坟就在京西西直门外的畏吾村。

    张昭和李东阳是实实在在的乡党。

    他关照张昭,未必没有这层因素在其中!

    张昭心里苦笑,这算不算被调侃?一个男人被女人说长的帅,那是很爽的。但是被大佬如此点评,多半是不好的。这和明星演戏是一样的。外貌太出众,会令观众忽视演技。比如,小李子。而大佬第一印象是脸,谁管你的能力?

    张昭躬身行李,道:“学生见过阁老。容貌天生,阁老过誉。”

    李东阳哈哈一笑,伸手示意,“坐吧。谢于乔前些时日为你进东宫之事来找我说道。要我好好的敲打你,不可诱导太子日后北征蒙古,你怎么看?”

    以李东阳和张昭的地位差距,说话可以随心所欲。

    …

    …

    “武宗即位,刘瑾等以旧恩得幸,人号‘八虎’。王岳者,素謇直,与太监范亨、徐智心嫉八人。会外廷骤谏,以(刘)健、东阳等语告帝。事变,帝令焦芳入阁,追杀岳、亨于途。箠智折臂。”

    ——明史,《宦官传》

第八十一章 李东阳(下)

    张昭这数月以来,针对蒙古小王子、火筛诸部的入寇,先后提出“平北虏三策”、“战争论”、“预备役”、“战略三阶段”,其观点是非常明确的。

    华夏和游牧民族的矛盾不可调和,必须要灭掉他们。占其地,据其民。

    但是,刚刚在李教谕家中,李幽还剖析过李东阳的观点:漠北之地,占之无用。这个时候头铁的和李大佬硬顶能有什么好结果?

    然而当面改变观点,只怕会让李东阳瞧不起吧?而且,说出去的话,是要算数的。当面撒谎,日后李东阳焉会给他好果子吃?

    张昭的明史水平一般,但可是知道刘瑾是谁干掉的。李东阳绝对有份。换言之,这位大佬的隐忍功夫在明朝绝对可以排前三。对他撒谎,还不如选头铁!

    张昭想一想,坦然的道:“阁老,自太祖、成祖后,我朝受制于蒙古诸部,这个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霍光灭匈奴,方有汉室边境百年的安定。

    当然,战争打的是国力。国力不足,大军贸然出塞是堵国运。就像王振那般,致有土木堡之变。我认为不能将将士的性命,国家前途压到赌桌上。”

    蒙古肯定要灭。但是何时去灭,得看国力情况。这是他给出的答案。至于说他是否会诱导朱厚照北征蒙古,按照历史来看,他不诱导,朱厚照也会这么干的。

    他进东宫后,如果朱厚照问他这方面的事,他肯定会把必要性、危险性都讲透彻。

    李东阳微笑着喝茶,“回头太子问你,你也是这么答吗?”

    张昭点头,声音坚定的道:“是的!”

    李东阳伸手虚点一下张昭,笑道:“年轻人就是气盛啊!”眼中倒是有赞赏的目光。以他宦海多年的看人经验,但凡有所成就者,必须要心志坚定。

    被他问一问,就改变想法,那能有什么出息?正所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他看得出来,张昭是真的想灭蒙古。但好歹还是知道战争的风险。然而,太子恐怕只会听他想听的部分,而不会在意其中的风险。这是人之常情。

    若将来太子北征蒙古,张昭必定会被文官们拎出来。种子就是张昭埋下的。

    李东阳道:“子尚,一国之政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譬如,你提出的预备役,现在朝廷正在九边推行,你知道是如何推行的吗?以卫所的形式组建预备役,将小旗、总旗、百户官授于当地缙绅。”

    以明朝的军制。小旗麾下十人。总旗麾下五十人。一个百户下辖两个总旗。

    张昭微愣。他当时提出的是:所有预备役军官都必须由朝廷来掌控。因为,明朝的国情不像后世。

    后世的民兵连长谁能拉队伍造反?而在明朝,皇权不下乡,掌握一百人的武装力量,哪怕是民兵,那也会制造出一批地主豪强的!他不信李东阳不知道?

    李东阳见张昭疑惑的看来,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你知道下面的缙绅们隐藏多少人口、土地?若按名册去登记、征兵,必然会搞的地方上大乱。

    如今北虏连年入寇。只有给当地缙绅一些利益,才能将他们组织起来和北虏作战。而此法只能用于九边,不得用于内地。”

    治国之道,很多时候都是和稀泥。想要快意恩仇、搞硬性规定,那是绝对不行的。

    张昭心里就叹口气,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谢阁老教诲。”

    他提出预备役的建议,不是想搞出一堆汉朝时的地方豪强来。而是想要抵御蒙古入侵。但是,提出的建议和执行落实下去,这完全是两回事。

    李东阳想给他说的就是这个。目的是好的,但未必就是“善政”。

    李东阳微微一笑,点头道:“孺子可教也!你去东宫里和太子谈北虏之事。诚如你所言,北虏是必须要打的。但第一,不可因个人野心鼓动大军出塞。第二,不可鼓动太子亲征。子尚,本朝汪直、王振的结果,你是知道的。”

    正统朝的大太监王振,鼓动正统皇帝御驾亲征,致有土木堡之变。成华朝的大太监汪直喜好边事,仗着成化皇帝的信任,时常出塞捞军功。

    他对张昭还是很看好的。最后一句话是提醒、爱护,也是在敲打张昭。

    张昭道:“学生谨记。”

    李东阳微微颔首,道:“东宫那里,我会让王德辉和太子提一提你的事。你去吧。”

    王德辉就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华。他儿子叫王守仁,号阳明。时任翰林侍讲学士、日讲官、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

    张昭再行礼道:“谢阁老。”

    …

    …

    走出李东阳的小书房,深夜里的冷风袭来。一名仆人在前引路。张昭琢磨着刚才的对话。

    李东阳对他并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些关照。但李大佬把话说的非常透彻:他在东宫中有哪些不能做。这似乎像一道枷锁紧紧的绑在他身上。

    但,这实际对他在东宫的发展计划影响不大。

    他当然知道战争的风险,火枪造出来之前,去漠北扫荡能讨什么好?现在可没有徐达、常遇春、蓝玉这样的名将。而且,他也不会鼓励朱厚照亲征。因为这不需要他鼓励,朱厚照自己会干的!

    其实,他觉察的出来,李东阳对全面反攻蒙古诸部并不敢兴趣。这可以叫老成持国。也可以说是:文臣的局限性!明朝的文官们就喜欢关起门来自己玩。

    而这挽救不了明朝的命运的。

    平心而论,李东阳虽然其貌不扬,但喜欢开玩笑,而且机变多谋。其个人魅力令人心折。但是,只从他处理“预备役”之事来看,还是有缺陷。

    不如张居正啊!

    张居正敢清查土地的!缙绅们隐藏土地、人口又如何?要是张居正为宰辅,如果认可他提的预备役制度,肯定可以推行下去,将兵权尽数操于朝廷之手。

    大明唯一相啊!

    张昭预感,他和李阁老不是一路人。

    当裱糊匠改变不了明朝的命运,如张居正那样改革,也只给明朝续命五十年。如果他真的想做点事,改变明末时汉民被满清屠杀的命运,他需要给明朝带来更深刻的改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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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国的崛起介绍:
弘治十三年夏末秋初,宅男理科生张昭穿越来到明朝。瑰丽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在这繁华,美好,欣欣向荣又潜藏着王朝危机的时代,张昭一路青云直上,手持权柄,上佐天子,外镇四夷,书写属于他的华彩乐章。五千年的治乱循环,明亡后华夏文明的沉沦,我来了,这一切都将改变!推荐九悟完本的老书,均订过万,《奋斗在红楼》九悟书友群:312484933.进群验粉丝值。只要订阅了九悟的书即可。明帝国的崛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帝国的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帝国的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