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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尔诺     纵横商路txt下载     纵横商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李太后有心,万历皇帝两次踢皮球……

    看到李太后摇头,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万历皇帝和冯保两人都是为之一愣。

    冯保觉得万历皇帝刚才这番话说得很在情在理。

    而万历皇帝自己也觉得,他既考虑到了自己的身份,又照顾到了言官和潞王这个弟弟。

    难道在李太后心目里,这样做还不够妥当吗?

    万历皇帝和冯保都十分好奇地望着李太后。

    只听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幽幽言道:“钧儿,娘的本心其实并不是想问你如何对待言官的弹劾,而是想问你如何看待言官一而再地弹劾你弟弟这件事儿。”

    万历皇帝想了想,回道:“娘,言官们一向无所畏惧的啊!刚不久还与弟弟特意聊过这事儿呢,凡是言官们看不惯的,他们都会弹劾,包括孩儿在内,这是没办法的事。”

    李太后依然摇头笑了笑,还是觉得万历皇帝没有与她心意相通,索性往开了说:“钧儿,娘其实是想问,在你心目中,你弟弟最近的所作所为应不应该被弹劾?”

    万历皇帝愣了一愣,咂摸着嘴道:“应不应该?”

    李太后点了点头:“对,你弟弟之所以招致言官们弹劾,就是因为最近插手了好多事务,与他潞王的身份不符,抛开兄弟间的情义,钧儿觉得你弟弟被弹劾应该吗?”

    万历皇帝觉得很是为难,忽然灵机一动,将目光投向冯保,问道:“大伴,你觉得应该被弹劾吗?”

    “这个……”冯保一滞,没想到万历皇帝罢球提给他。

    见冯保犹豫,万历皇帝道:“朕尚未出生时,大伴就在宫中担任要职,对朝廷的诸多礼仪比朕要清楚得多,你来说说,皇弟最近的所作所为应该被弹劾吗?”

    冯保神思电转,李太后问万历皇帝,万历皇弟转过来问他,那他肯定不能再踢回去啊,只能回答。

    可让他怎么回答呢?

    无论回答“应该”还是回答“不应该”,都会得罪人。

    但他想着朱翊镠的态度,不仅乐于被言官弹劾,还要指导言官怕他们弹劾得不够全面……

    所以,站在朱翊镠的角度,冯保看了李太后一眼,继而又望着万历皇帝,谨小慎微地回道:“万岁爷,奴婢觉得,觉得潞王爷最近的所作所为应该被弹劾。”

    万历皇帝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太后。

    李太后微微颔首,非常平静地说道:“大伴觉得应该那就肯定是应该了,钧儿也认同,对吗?”

    万历皇帝避而不答,只是说道:“娘,其实应不应该都无所谓啊!最终的主导权不还是在我们手上吗?言官们弹劾皇弟,又能怎么样呢?”

    李太后不以为意道:“钧儿,话虽如此,可也不能这么说啊!既然你们俩都打心里认为镠儿被弹劾是应该的,那钧儿和我再维护你弟弟,岂不是要引发朝臣非议?”

    万历皇帝带着几分无奈,喃喃地道:“娘,不然有什么办法呢?咱又不能强行阻止言官们弹劾是不?可咱也不能因为言官们的弹劾而为难,甚至惩罚皇弟吧!”

    李太后眉头紧蹙,忽然想起上次朱翊镠被弹劾的结果,丢了俸禄与所有的奖赏补给,只是这样的惩罚是朱翊镠自己提出来的,而且逼着万历皇帝答应的。

    一念及此。

    李太后睫毛一颤,立即抬眸问道:“钧儿,如果你是你弟弟,面对言官们的弹劾,会怎么做呢?”

    “……”万历皇帝又是一愣,没想到李太后会这么问,但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得故技重施,再次将目光投向冯保,“大伴,如果是你面对这种情境,会怎么做?”

    冯保心里面叹了口气,感觉今天是不是不应该随李太后一道来啊!万历皇帝又将难题抛过来,这明显不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节奏吗?

    关键,他仍不知道朱翊镠想干什么。而且朱翊镠再三叮嘱,切不可将其想法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这时候如果将朱翊镠自求“贬为庶人”的想法说出来让李太后知……那这个计划肯定要泡汤。

    可万历皇帝抛过来的球不能不接啊!

    冯保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万岁爷,娘娘,奴婢觉得吧,潞王爷被弹劾,若是仗着万岁爷和娘娘的宠信而与弹劾他的言官们对抗,那就是为难万岁爷和娘娘,让您们难做。但以潞王爷上次被弹劾的情形看,潞王爷断不会这么做,他宁可自求惩罚也不会让万岁爷和娘娘为难。奴婢猜想,这次潞王爷会不会也采取同样的处理方式呢?”

    李太后不由得神情一紧,冯保居然想的与她一个样。

    万历皇帝听完,望着李太后,问道:“娘,孩儿觉得大伴说的有道理诶,你觉得呢?”

    李太后豁然站起,色急匆匆地说道:“钧儿,娘要回慈宁宫问你弟弟去。”

    说罢,也不等万历皇帝搭话,便转身离去。

    见李太后如此紧张,冯保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虽然没有言明,可实际上已经朝着朱翊镠采取的方式那个方向在引导了。以李太后的聪明与悟性,会不会猜出来呢?

    ……

    李太后不在,万历皇帝顿时倍感轻松,说话的嗓门也高了:“大伴,看来你的猜测娘亲相信了,那你不妨再猜测一下,皇弟这次会自求什么样的惩罚呢?”

    冯保还在想着李太后的事,会不会因为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破坏朱翊镠的计划……

    所以,冯保神情恍惚了一下下之后,他才回道:“万岁爷,潞王爷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这个奴婢还真的猜不出来诶。”

    万历皇帝倒也没有多在意,信誓旦旦地道:“猜不出来就算了,反正这次皇弟提出任何的自惩方式,朕都不会答应的。”

    冯保没敢作声,不知道是该附和还是该劝止。附和万历皇帝吧,那有可能“对不起”朱翊镠;劝止万历皇帝吧,又显得太不近人情。

    见冯保不吱声,万历皇帝又说道:“大伴,要不你也去慈宁宫吧,看娘亲与皇弟谈些什么,然后立即回来向朕汇报。”

    “好的,万岁爷!”

    冯保立即转身,他巴不得赶紧去慈宁宫看看什么状况。

    ……

    。

第287章 敏锐的李太后

    李太后神色匆匆地回到慈宁宫。

    她也没有去正殿,而是朝着朱翊镠所在的偏殿方向去了。

    因为感觉不妙,所以万历皇帝提出一道去启祥宫看望王淑蓉,李太后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镠儿,镠儿……”还没进去,李太后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阳康连忙跑出来回道:“娘娘,潞王爷他出去了。”

    “去了哪儿?”

    “好像与付公公一道去了李家。”

    李太后当然知道阳康口中的“李家”即是李之怿的家。

    她抬手吩咐道:“赶紧把他找回来,我有事要问他。”

    “好的,娘娘。”

    感觉李太后着急,阳康忙一溜烟地去了。

    李太后就坐在偏殿里等,赵灵素给她沏茶,她也没有心情喝,只想着朱翊镠自求惩罚的事……

    赵灵素侍立旁边,也不敢问。

    忽然,李太后猛地一抬头,“素素,问你几个问题。”

    赵灵素不由得一激灵,立马回道:“娘娘请问。”

    “将来潞王要去外地就藩,你也决定一起去吗?”

    赵灵素觉得李太后这一问纯属多余,不是早就将她赐给潞王爷了吗?现在都已经是潞王爷的人了,将来不随他走,难道还留在宫里?

    所以,赵灵素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道:“娘娘,奴婢当然决定随潞王爷一道去啊,还望娘娘成全。”

    “最近事儿多,也没关心你,潞王最近对你可好?”李太后带着两分歉意问道。

    “娘娘,好,当然好啊,尤其是潞王爷那次发烧醒来过后,他对奴婢可好了。”赵灵素由衷地道,本想将朱翊镠帮助她治疗体寒症、这个冬天过得最舒服了,等等一系列事儿告诉李太后。

    可转念一想,不知道李太后为何忽然问及这个,而且瞧李太后担忧的神情,好像有事儿要发生,所以赵灵素忍住了。

    不延伸,还是李太后问什么答什么算了。

    “素素平时与潞王交流多吗?”李太后又问。

    “……”赵灵素微微一滞,“娘娘,奴婢也不知道算不算多?”

    “那潞王平时会与你说心事吗?”

    “有些说,有些不说。比如潞王爷想娶李之怿姑娘为正王妃,他就和奴婢说了。但潞王爷最近插手那么几件大事,就对奴婢三缄其口,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奴婢毕竟是女子,也不好意思主动问。”

    李太后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后又问:“素素心细,所以当初将你留在潞王身边。那依你对潞王的了解,他最近插手几件大事的动机或出发点是什么呢?”

    赵灵素展颜一笑,无比欣喜地道:“娘娘,因为担心潞王爷,奴婢还真当着潞王爷的面儿,问过这个同样的问题。”

    “那潞王怎么说的呢?”

    “潞王爷说是为了救人、救世。”

    “救人救世,比如说呢?”

    “娘娘,比如说揭穿永宁公主的原驸马候选人梁邦瑞是个痨病鬼,潞王爷说就是在救冯公公和永宁公主。再比如说:潞王爷提议放张先生回籍养身子,就是在救张先生以及张家。再比如说:潞王爷让侍读学士曾朝节去请努尔哈赤进京,潞王爷说那是在救世。”

    李太后听完,欣慰地笑了笑,说:“看来镠儿平时与你也说了不少心底话哈。”

    赵灵素点了点头道:“嗯,算是吧,娘娘。所以奴婢若有幸跟着潞王爷去外地,那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奴婢相信潞王爷是为了救人救世,才冒着巨大的风险插手朝中事务的,然而许多人并不理解,以为潞王爷只是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性子。所以奴婢听说潞王爷将要受到新一轮弹劾与攻击。”

    说到这儿,赵灵素忽然“噗通”一声跪下,央求道:“请太后娘娘救救潞王爷吧!”

    李太后却摇了摇头,认真地断定道:“潞王不用救的,如果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话,那其他人根本想都不用想,包括我。”

    况且,让她怎么救呢?她是太后,也不适合出马啊!

    赵灵素不禁多看了李太后一眼,壮起胆儿问道:“娘娘,瞧您行色匆匆的样子,莫非有什么急事儿找潞王爷商量?”

    这个问题,李太后刚一现身时赵灵素就想问。

    李太后如是般回道:“急事儿倒谈不上,我来,是怕潞王一激动,又像上次被弹劾时那样自求惩罚。”

    “多谢娘娘关心!”赵灵素欣喜地道,“潞王爷若知道娘娘一心为他好,他肯定很高兴的。”

    正说着,只听朱翊镠哒哒哒地正向这边跑来,还一边跑一边喊道:“娘,孩儿回来了!”

    话音刚一落定,他人就已经冲进来,“娘,急着找孩儿有事吗?”

    “镠儿,坐,坐。”李太后抬手吩咐道。

    朱翊镠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毕竟这里是他的天下。

    李太后担忧地道:“镠儿,六科廊言官决定要一起声势浩大地弹劾你,届时你该怎么办?”

    朱翊镠摇头说道:“孩儿也不知道,得先看他们弹劾的内容吧,然后孩儿才能便宜行事。”

    “镠儿,在娘亲面前,你也不必隐瞒,老实说吧,这次弹劾会让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朱翊镠神情微微一滞,诧异地道:“娘,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也不是孩儿说了算啊!弹劾不是还没开始吗?具体弹劾孩儿什么,六科廊言官也没有放出消息!”

    “镠儿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自求惩罚之类的?”李太后敏锐地道。

    “……”朱翊镠暗自一惊,想着莫非李太后又知道了他的秘密?或是冯保告了他的状?按理说,冯保不是这样的人啊!

    可见李太后色急匆匆地赶来,还要那样直白地问,分明就是已经怀疑或确定过的节奏嘛。

    但朱翊镠极力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道:“娘,孩儿还没有想呢,反正有娘和皇兄罩着,孩儿也不怕,让他们尽管来吧。”

    “镠儿,娘只希望在你作出任何决定之前,看在娘疼你多年的份上,与娘先通个气儿,好吗?”

    李太后说得语重心长,最后用的还是央求的语气。

    朱翊镠听着却如同煎熬一般,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

    。

第288章 不能说的秘密(求订求票支持啊!)

    幸好冯保来了,不然朱翊镠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因为他不仅听出了李太后语重心长且带着央求的语气,而且还分明看见李太后眼眶湿润了……

    这对于大明王朝真正的掌舵人而言,倒是一件稀罕的事儿。若非心疼儿子,何至如斯!

    本来,朱翊镠十分惊诧李太后所问的问题,感觉是不是猜中了他的心事儿或是被冯保泄密了。

    但见李太后黯然神伤的情绪中夹含着几分无奈,他的心也不在那上面了,转而感念李太后对他的好。那种好,纯出于一位伟大的母亲对孩子伟大的爱。

    因为冯保刚好来了,所以朱翊镠对于李太后“作出任何决定之前要先通气儿”的要求没有回答。

    对朱翊镠而言是个难题:点头答应吧,无疑就成了欺骗李太后;可摇头不答应吧,李太后指定会伤心,他又于心不忍。

    所以冯保来得正是时候,他的出现让朱翊镠感觉压力小了些。或许因为需要隐瞒的缘故,从前与李太后聊天还从未有过这般压力。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想着刚才朱翊镠都犹豫没有回答,现在冯保来了,那更不会回答。

    “冯公公,是钧儿让你来的吧?”李太后自然而然想到这一点。

    “是的,娘娘。”冯保点头。他倒是也坦诚,“万岁爷见娘娘刚才一副着急的模样儿,所以不放心,让奴婢跟过来瞧瞧。”

    李太后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而朱翊镠低着头装作没看见。没办法的事儿。

    这也是李太后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与朱翊镠有一种距离感。

    之前偶尔也有这种感觉,但每次朱翊镠都还给出了一个解释,无论合理不合理;可这次,明显感觉到朱翊镠有话不想说。

    李太后也说不上有心相激,只不过实事求是地道:“冯公公,可能要令你失望了,镠儿好像有心事,却并不想告诉我们。”

    朱翊镠强颜笑道:“娘想多了,孩儿谈不上有心事。”

    李太后喃喃地道:“好吧,镠儿长大了,娘知道肯定有些心里话不想对娘说,但希望镠儿明白娘担心着急都是为了你好。”

    朱翊镠忙接道:“孩儿当然知道娘是为了孩儿好,但孩儿可以对天发誓,孩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娘为了皇兄为了朱明江山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又都是聪明人,李太后还能说什么?带着些许失望,一抬手,道:“冯公公,咱们走吧。”

    “是,娘娘。”冯保微微躬身,偷偷瞄了朱翊镠一眼,见他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置一词。

    没辙,冯保随李太后去了。

    朱翊镠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只也能如此!

    但瞧冯保刚才的眼神,似乎并没有泄密,看来真是李太后想多了所以敏锐地怀疑。

    冷静下来一想,冯保是不会泄密的。他们两个如今像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只能一条心了。

    ……

    冯保随李太后来到慈宁宫正殿的暖阁,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小紧张,因为知道朱翊镠的“秘密”,而这正是李太后担心的地方。

    偏偏这“秘密”还不能说,一说肯定要被李太后阻止。

    而且不仅仅这次有秘密,他与朱翊镠之间还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呢。感觉有些秘密李太后早知道,只是没有捅破而已。

    “冯公公,坐吧。”

    李太后先在绣榻上坐下,然后抬手吩咐冯保在她对面坐下。

    内侍上了一壶茶,看出来李太后有事,所以很自觉地出去了。

    这样,暖阁里就只剩下李太后和冯保两个人。

    冯保感觉气氛有点压抑。

    李太后先开口,缓缓言道:“冯公公,因为镠儿,最近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相信冯公公也认同,镠儿的聪明犹在钧儿之上,只是性子没有钧儿沉稳冷静。最近镠儿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儿,但该与不该其实都是相对的,只因他是潞王,本朝对亲王的约束过多,所以一而再遭到朝臣的弹劾,但我相信镠儿一心向善,正如他刚才所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钧儿为了朱明。”

    冯保弱弱地问道:“既然如此,那娘娘还担心什么呢?”

    李太后又想起了赵灵素刚才的恳求,感慨地道:“正因为镠儿一心向善,可他身份是潞王,所以不被人理解。尽管镠儿性格乖张,一向大大咧咧咋咋呼呼,但对我这娘和钧儿这皇兄,还是没得说。所以,我是真怕他为了不让我们为难,就像上次一样只好为难他自己,又做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来。”

    冯保本不想多说什么,只当好一名听众,毕竟李太后没有问他,又害怕心事隐藏得不好露馅儿了。

    可瞧着李太后一副幽戚戚的神情,冯保还是忍不住劝道:“娘娘不必多虑,奴婢觉得潞王爷心里有数,他不会乱来。尽管潞王爷最近做了不少不该他管的事儿,但仔细一想,其实每一件都不是坏事儿。对此,娘娘肯定比奴婢看得更清楚。既然潞王爷都亲口说了,是为了娘娘为了万岁爷为了大明好,那娘娘不妨让时间来证明潞王爷所做的一切到底有多好!至于娘娘担心潞王爷为难自己,奴婢倒不觉得。”

    “冯公公为什么不觉得?”李太后追问道。

    “就像上次潞王爷请求自惩,可即便潞王爷没有俸禄与朝廷的奖赏补给,娘娘觉得潞王爷将来会是一个缺钱花的人吗?”

    李太后点点头,付之一笑,立即想起了朱翊镠从冯保那里要来五十万两的事……她这个小儿子可不是缺钱花的人啊!

    冯保接着说道:“奴婢以为潞王爷如果在这儿吃亏,肯定会在那儿补回来,反正以潞王爷的性子,他绝不会吃哑巴亏的。所以,请娘娘不必为潞王爷担心。因为担心,奴婢曾不止一次问过潞王爷,可潞王爷根本无心觊觎皇位大统,他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

    李太后亮眸子一闪,悠悠然地道:“冯公公,想不到你对镠儿竟有如此深的了解哈!”

    “娘娘,也不是。”冯保勉强笑了笑,心想与朱翊镠的交往比别人多倒是事实,可要说对朱翊镠有多深的了解,真不敢当,甚至都谈不上有多了解。别看朱翊镠平时大大咧咧咋咋呼呼,但他的高深莫测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太后忽然问道:“镠儿心中有许多不能说的秘密,冯公公可有这样的感觉?”

    “娘娘,还别说,真感觉有。”冯保如是般回道。

    “冯公公该不是感觉,而是比我知道得多吧?”李太后凝望着。

    “……”冯保一激灵,起初不敢拿正眼看,但随即诧异地问道,“娘娘为何这么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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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想要交心的李太后

    李太后定了定神,诚恳、认真而又平静地问道:“冯公公,算来你跟随我有多少年了?”

    冯保稍一回思,笑道:“娘娘,奴婢很幸运,自万岁爷出生那年起,奴婢就决定跟着娘娘,时光飞逝,算来刚好有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我待你如何?”

    “娘娘对奴婢简直太好了!”冯保由衷地道,且脱口而出,没有半丝犹豫与思索,因为这是他的发自肺腑的话。

    如果没有李太后,那他不一定能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那就不能风风光光后十年,前十年地位也不会那么牢固,要知道身为皇太子的“大伴”不知沾多少光呢。可以说,他这一切基本上都是李太后赋予的。

    对李太后的深厚感情,又何止“感激”与“忠诚”形容得了的?

    然而,此时此刻,冯保也非常担心李太后提及这个。

    李太后太聪明了。

    聪明人一般不会刻意提及对某某人的好。一旦提及,通常基于唯独的一点:必有所求。而且通常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

    所以冯保暗叫不妙。如果李太后抛出对他的感情来求他,那他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绝对找不出一点理由拒绝。

    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否则太不地道。

    这二十年来,李太后都没有当面问过这样的话。

    今天忽然问及,有所求是肯定的了。而且,冯保还有一种预感,是关于潞王朱翊镠的。

    毕竟,刚才李太后没有从朱翊镠那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令她有些许“失望”与“无奈”。

    李太后接着又说道:“这二十年来,我有逼迫冯公公讲不愿意讲的话做不愿意做的事儿吗?”

    “没有。”冯保十分确定地道,“从来没有。”

    “但今天我想逼迫冯公公一回。更准确地说,是想交心,因为实在是没辙了。”

    “……”冯保深深嘘了口气,弱弱地道,“娘娘想问什么呢?或是让奴婢为您做什么?”

    “镠儿最近行为可疑,而且今天是第一次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看得出来他心里有许多话,可就是不想说,然而,越不想说,我就越觉得可疑、蹊跷,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所以不得不逼迫冯公公来说。”

    冯保哭笑不得地说道:“可是娘娘,奴婢也不知道潞王爷到底想干嘛啊,许多问题奴婢也想不明白。”

    这可是大实话。

    李太后道:“冯公公不明白的人和事儿,我当然不会逼迫你胡说。但我相信你,肯定有你明白的地方,而那些地方我不明白。”

    “娘娘谦虚!”冯保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早已发虚了。

    他与朱翊镠之间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就怕被李太后问及。

    瞧这架势,已经不可避免了。

    而且李太后是个女人,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也忒不容易了,冯保更不忍心欺瞒欺骗。

    回想起隆庆皇帝在隆庆六年不幸去世时,李太后成了丧夫之人,并留下了年仅十岁的儿子朱翊钧。

    于是年幼的朱翊钧登基称帝,但同时国家也进入了一种非常时期。当时的朝政遗留下了非常多的问题,又因为朝廷中出现了年龄这么小的国君,难免引得百姓与朝廷内部之人对其能力和国家的发展存亡感到忧虑。

    在隆庆六年,本应看到的是李太后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进宫的场景,但无奈丈夫去世,她自己悲痛欲绝,同时儿子虽然当上了皇帝,但年幼无知的儿子,要面临种种的国家大事,还有当时十分棘手繁琐的政治事务,这些无疑都让李太后感到非常苦恼。

    冯保可是一路陪伴她走过来的,这期间李太后受过多少苦熬过多少无眠的夜晚,他岂能不知?

    幸运的是,李太后遇到并重用张居正。在万历初年,张居正新政的实施非常顺利,并且在后期取得了非常巨大的成就。

    这些都要归功于李太后和张居正。当然,冯保认为自己也有一份功劳,不然他的地位不会如此超群。

    他们三个人依靠自己的能力组成了一个非常牢固的权力组织。三人之间互相商讨,对待国事和政治问题共同出谋划策,当时所有需要万历皇帝朱翊钧来处理的事情,都由李太后来做最终决定。

    这就是所谓的李太后代替万历皇帝秉持国政(长达十年)。

    然而,冯保日益感觉到,母爱具有双面性,它可以使一个女人变得非常智慧和贤明,同时有时候也可以使一个女人变得自私甚至残暴。

    只是,像这种话冯保只敢想不敢说。

    如果将母爱和政治国事结合,取得的效果也有双面性,有可能会使国家安定祥和,同时也有可能会使国家变得糟糕。

    李太后对待万历皇帝,总是慈爱中带有莫大的严厉,这样的教育方式使得万历皇帝成长的非常良好。

    同时,李太后将自己母亲的职责分给了张居正和他冯保各一部分。

    三个人在这样的合理安排和默契配合之下,国家当时不仅没有出现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而且国力、政治、经济、军事等还在非常平稳的上升,令李太后非常欣慰。

    然而,自万历皇帝那次风流辱骂宫女事件发生后,冯保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也是很惹人非议的,当时身为寡妇的李太后,与张居正的关系非常的敏感,因为李太后欣赏并配合张居正对她儿子的教育,同时也非常赞同张居正在对待国事上的处理方式,有时候对张居正的赞美和夸奖之情居然丝毫不加掩饰。

    万历皇帝到了十八岁时,曾多次向李太后提出想要亲手去处理国事,但屡次遭到李太后的拒绝,还得到李太后更为直接的回复:三十岁之前休想亲政,同时还要听从张居正的一切安排。

    这不免引起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不满,同时加上在万历皇帝的成长过程中张居正对他非常的严苛……所以万历皇帝的心意,冯保比张鲸看出来可要早得多。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寄希望于朱翊镠身上的原因。

    只不过,这是内心的秘密,打死都不能说的。

    不想欺骗李太后是一方面,毕竟有二十年的感情基础;但另一方面他也感到害怕,不仅害怕万历皇帝,而且他从来不认为:当万历皇帝与他发生冲突,李太后会站在他这一边,即便与李太后有二十年的深厚感情,但儿子永远是第一位的——这是女人的天性。

    (再说句题外话,这一点从张居正死后,李太后并没有为张居正平反,便可淋漓尽致地看出来了:在万历皇帝上位亲政之后,便立刻下令清算张居正。但李太后却没有力保张居正,因为她曾经和张居正传出过流言蜚语,同时认为儿子万历皇帝已经有了主见,所以不希望因为一个死人与儿子关系搞僵。可以这么说,某种程度上,李太后是为了儿子才牺牲了张居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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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290章 摊开了说,但依然迷惑

    真个是人在做,天在看。

    冯保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面对李太后得忧虑无奈时,他有一种“暗室亏心”的感觉。

    李太后摇了摇头,说道:“冯公公,我不是谦虚,而是打心里认为真的不如你知道得多。最近你与镠儿频繁暗中相聚,不可能只是为了简单的喝茶聊天儿吧?”

    冯保一个激灵,但其实也早已预感到了,连郑妙谨的事儿李太后都知道,又怎会不知道他与朱翊镠暗中频繁相聚呢?

    尽管他是大内主管,可李太后才是大内之主啊,说到底他不过是李太后的仆役。

    且不说在慈宁宫偏殿,就在李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即便是整个皇宫里,李太后若想知道了解一些事儿,也不费吹灰之力。

    既然李太后都这么说了,不承认肯定不可能。

    好在冯保与朱翊镠相聚除了不可告人的内心戏外,并没有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所以,冯保极力保持镇定,如是般回道:“娘娘,奴婢最近确实与潞王爷频繁接触过,但正如潞王爷亲口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娘娘为了万岁爷为了大明天下。”

    继而,冯保进一步解释道:“奴婢密切接触潞王爷,主要基于两点考虑:第一奴婢与潞王爷身份特殊,不能光明正大地每天相会,奴婢想着也只能暗中来;第二奴婢越来越觉得潞王爷有许多卓越的先知,这种先知是超乎常人的,这也是为什么都说潞王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一点,相信娘娘肯定也有感觉。不说杭州兵变泉州兵变如此蹊跷而准确地预知,就说潞王爷揪出梁邦瑞一事,奴婢做得如此隐蔽,潞王爷居然神奇般地提前知道似的,到现在奴婢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窍节所在。所以奴婢觉得潞王爷很是神奇,而探索神奇与未知是人类的天性,潞王爷总是给人一种想亲近想窥探的感觉。”

    除了对潞王爷抱有幻想这点不能说之外,冯保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既诚恳又认真,而且他也相信能说到李太后的心里去。

    果不其然。

    李太后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可冯公公想过没有呢?正因为镠儿的表现如此神奇,而钧儿才是皇帝,所以才会招致朝臣弹劾,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冯保谨慎地回道:“娘娘,奴婢曾经也像您一样担心,可发现潞王爷并没有觊觎大统之心。他自己也说过只想做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其实仔细一想也对,若潞王爷有心,他就不会如此招摇了。娘娘,奴婢想斗胆问您一句:娘娘难道不相信潞王爷吗?”

    “我当然相信镠儿。”李太后脱口而出。

    “既然如此,那奴婢窃以为,大可不必在乎朝臣的看法,娘娘也知道懂潞王爷的人并不多。虽然潞王爷并没有对奴婢明言,但奴婢能感觉到潞王爷最近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救人救世。”

    “救人救世……”李太后喃喃道,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

    只是与赵灵素的差别在于:冯保是以揣摩推断的语气,而赵灵素明确告知那是朱翊镠亲口说的。

    但无论是赵灵素还是冯保,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一点:懂得朱翊镠,或许也知道朱翊镠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是不懂,只会说朱翊镠喜欢瞎蹦跶胡闹,不然的话为什么一而再地招致朝臣弹劾呢?

    冯保见李太后一副似有所思的样,接着说道:“娘娘刚也说了,潞王爷一心向善别无所求,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他被朝臣弹劾呢?反正潞王爷自己也不在乎。”

    “他是不在乎。”李太后再次担忧地重申自己的观点,“可我怕他为了我为了钧儿,又像上次廷议时那样为难自己,作出什么不得体的决定来。镠儿的心高深莫测啊!他为什么要派人去请努尔哈赤进京,他为什么要与利用你与郑淑嫔偷偷相会……”

    冯保吓得浑身一颤,当即屁股离了凳儿,“噗通”一声跪倒,头伏于地,哀求道:“奴婢请娘娘恕罪!奴婢请娘娘恕罪啊!”

    “冯公公你先起来,我今天既然摊开了说,就不是为了追责,而是要解决眼下的问题。我知道,镠儿与郑淑嫔偷偷相会是在郑妙谨未被入选九嫔妃之前。如果我没猜错,这件事我相信你像我一样也是一头雾水吧?”

    “娘娘所言极是!”冯保找到知音似的,立即答道,“奴婢至今都想不明白,潞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你先起来。”

    “是,多谢娘娘!”冯保挣扎着爬起来,但也不敢拿正眼看李太后,不敢坐只好站着。

    “虽然冯公公也是一头雾水,但你觉得这件事,镠儿也是为了我为了钧儿为了咱大明吗?”

    冯保已是吓得一身臭汗,尽管朱翊镠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件事即便李太后问及、知道,也保证不会找他的麻烦。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回道:“是的,娘娘,奴婢依然这样觉得。”

    难道让他回答不觉得吗?那不是找死?只有觉得朱翊镠的动机是好的,才能减少他内心的不安。

    冯保接着又说道:“至于潞王爷这么做的道理,奴婢实在想不通。为此,还问过潞王爷好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说。奴婢以为,这件事匪夷所思的程度,要远远超过潞王爷最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

    “但奴婢虽然一头雾水,仍然相信潞王爷的心是好的。”冯保再次强调这个观点。

    当然,他这么说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心安。他还是信任朱翊镠的,不然也不会与他走得如此近。

    要知道,与朱翊镠走得太近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原来宫里的人见了朱翊镠,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那依冯公公之见,这件事我是否该亲口问问镠儿呢?”

    “娘娘,奴婢以为,还是不要问的好。奴婢曾不止一次问过,可潞王爷从来没有透露半分的意思。奴婢不妨大胆猜测,娘娘去问恐怕也不会问出什么结果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相信潞王爷了,相信他是为了万岁爷为了娘娘为了大明的好。而且,不是奴婢想推卸责任,这件事若追究起来,万岁爷、潞王爷、淑嫔娘娘将都是受害者,没有一人能从中受益。还望娘娘三思!”

    “冯公公的意思是,对此视若无睹不管不顾了?”

    “奴婢就是这个意思。”

    “那这次弹劾镠儿将如何自处?这个冯公公总该知道吧?”

    “请娘娘恕罪!奴婢答应潞王爷的,不能说啊!”

    冯保再次屁股离了凳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娘,潞王爷已经长大,是个有主见的人,他再三叮嘱奴婢,千万不可将他的目的泄露出去,否则他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太后神情一紧。

    “奴婢已经对娘娘说过,潞王爷无心觊觎大统,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娘娘想知道潞王爷到底想干什么,奴婢一样想知道啊!可潞王爷就是不愿透露,以现在的情形看,最好的办法是静观其变,看着潞王爷就好。潞王爷说了,终有一天咱会明白能理解他的。听说弹劾潞王爷的奏本已经写好,马上就要送到通政司抵达万岁爷的手中,娘娘若因为弹劾的人是潞王爷而过分干预此事,好像于礼不合,也不妥。”

    李太后点了点头,想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冯保接着劝慰道:“娘娘,潞王爷已经不是孩子了,他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奴婢还是劝娘娘不用担心,以潞王爷的表现来看,将他放在哪儿,他都会过得很好。这一点,奴婢以为是常人万万所不能及的。反正到目前为止,奴婢尚未发现一人有潞王爷那般睿智,他对未来之事的把握尤其精准,让人叹为观止。”

    李太后微微点头,尽管从冯保这儿依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她能感觉到,冯保的话可谓说到了极致,能说的都说了,已经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而且两次下跪,也足见其诚心。

    关于郑妙谨一事,本来她今天就不是追责的,况且也说不清到底责任在谁,冯保是被“利用”的,一切好像都是朱翊镠在操纵着。难道要追究儿子的责任吗?即便要追究也只能娘儿俩私底下说呀!

    而关于朱翊镠会不会再次自求惩罚一事,李太后虽然不敢确定,但冯保的劝说对她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也认同儿子是不会吃哑巴亏的那种人,从这儿损失肯定会从那儿找补回来,而且儿子的确是一个放在那里都会活得很好的人。

    这样一想,李太后觉得宽慰了不少,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心着急了。那不如像冯保所言,且看儿子到底是如何为了她为了皇帝为了大明的吧。

    “冯公公。”

    李太后忽然喊了一声。

    “奴婢在。”

    冯保一激灵,立即答道。

    “不用我提醒,冯公公也该知道今天我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不能对任何人讲吧?”

    “奴婢当然知道。只是娘娘,也包括万岁爷和潞王爷吗?”

    李太后稍一沉吟,回道:“包括钧儿,但不包括镠儿。”

    对高深莫测的小儿子,她不觉得还需要什么隐瞒的必要。反而对一向敏感的大儿子,好像应当有所保留较好。

    冯保会心一笑,躬身回道:“奴婢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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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托了!拜托了!

第291章 新一轮的弹劾

    朱翊镠等待的,对他新一轮的弹劾正式开始了。

    六科廊言官一道弹劾同一个人还是发生在十年之前,那时在高拱的怂恿下弹劾冯保。

    当时,冯保虽然还不是司礼监掌印,但也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而且仗着李太后撑腰,压根儿不把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孟冲放在眼里,可即便如此,冯保在李太后面前还是被吓哭了。

    可见六科廊言官的威力。

    没想到十年之后,在冯保的怂恿与指导下弹劾朱翊镠。

    六科六位掌印长官——都给事中分别写了一道奏本,然后同时递交通政司,再由通政司转呈给司礼监,最后送到万历皇帝手中。

    当天,六道奏本是由张鲸送来西暖阁的。

    因为事先吹了风,所以万历皇帝并不感到诧异。

    然而,当他听张鲸读完六道奏本后,肺都快要气炸了。

    对朱翊镠的弹劾那可真叫一个全面啊,堪称面面俱到。

    想着上一次弹劾,只有三个人出马,这次六个人;上一次弹劾每人选取的角度也就两三个点,可这一次每人都是五个点以上,而且措辞不知要严厉多少倍。

    细数朱翊镠最近做了多少件不应该做的事呢?

    追吴兑,言及三娘子,告知泉州兵变,被弹劾了;

    为永宁公主选驸马,大闹梁家,揪出梁邦瑞,被弹劾了;

    认定李之怿为正王妃,也被弹劾。尽管尚未付诸任何行动,但因为大闹梁赟家,李之怿与人定过亲,言外之意不能选李之怿为正王妃,否则就是不顾及皇室的颜面;

    认识胡逸仙,接手十个孩子,然后带头募集善款修建得时学院,一样都被弹劾了;

    探望张居正,被弹劾;

    为武清伯升侯呐喊,被弹劾;

    开街使诈戏弄王安,被弹劾;

    派曾朝节请努尔哈赤进京教骑射术,被弹劾;

    收白云观住持太一道人为徒,被弹劾……

    反正朱翊镠最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合乎常情似的,那只能乖乖地当好一头猪,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像这是他的宿命似的——完全让他混吃等死的节奏……

    更加可气的是,不光弹劾指责他,就连他的两个跟班付大海和阳康都被弹劾攻击了,指责他俩没有做到管束主子的目的,只知道拍马屁一味地逢迎附和。

    六道奏本,弹劾的内容没有重复的地方,即便指向同一件事,也是以不同的角度。

    六道奏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提议对朱翊镠进行一定惩罚。

    当然,惩罚轻重不一。

    最严厉的是说朱翊镠再多管闲事插手政务的话,将他关进凤阳高楼体验生活去。

    其次,不听话就提议将朱翊镠贬为庶人……

    万历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御案,将六道奏疏一并撩到地上,气咻咻地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言官们这样攻击皇弟,难道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张鲸忙接道:“万岁爷,不会不会的。奴婢反而觉得他们弹劾潞王爷越重,对万岁爷越是有利。”

    张鲸点到为止,并没有说透。他一边解释一边将奏疏捡起来。

    然而,万历皇帝听了,深不以为然,冷冰冰地道:“朕不需要。”

    ……

    朱翊镠知道今儿个是六科廊言官集中火力弹劾他的日子。

    所以,他哪儿都没去,只是静静地等候万历皇帝的传召。他料定万历皇帝会第一时间叫他过去。

    果不其然。

    万历皇帝那边有人来“请”了。

    朱翊镠当然乐意过去,他一直等待的不就是这个吗?

    上一次弹劾让他不疼不痒,由此,甚至怀疑文官集团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朱翊镠到了乾清宫西暖阁,万历皇帝还在盛怒当中,脸色阴沉着极其的不好看。

    “皇兄,我想看看奏本。”有朱翊镠在自然不会冷场。

    然而,万历皇帝听了,一挥手道:“皇弟,没什么好看的,要么胡说八道,要么言过其实。”

    万历皇帝还真的担心朱翊镠承受不了这个刺激。

    “皇兄,他们敢写,我为什么不敢看呢?”可朱翊镠哪里肯依?也不等万历皇帝答应,他自个儿将御案上的奏本一把抓过来。

    万历皇帝一向宠爱朱翊镠,所以对这个弟弟的“无礼”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朱翊镠付之一笑,开始自己读奏本。

    比起万历皇帝,朱翊镠对奏本没有那么多的期待,毕竟基本上都是在他的引导下暗中完成,里头的内容可谓千奇百怪。

    “皇弟,你也已经看完了。六科廊言官着实可恶吧?”万历皇帝余怒未消地问道。

    “皇兄,我觉得还好吧!他们奏本中的内容都是事实,六科廊言官并没有撒谎或故意夸大其词。”

    “还说没有?”万历皇帝气嘟嘟地道,“瞧他们说的什么狗屁话?就皇弟做的那些事儿,他们居然提议让朕将皇弟送到`凤阳高楼`拘禁起来,写这道奏本的都给事中,脑子是不是被驴踢坏了?”

    若非朱翊镠皇弟的身份,万历皇帝都想跳起来找到六科去。

    朱翊镠未置可否,心想都是他自己授意冯保安排人去做的,包括几种严厉的惩罚方式。

    若非冯保的怂恿,六科廊言官们恐怕不会提及“凤阳高楼”和“贬为庶人”的事,毕竟那惩罚太重,还不如赐死来得痛快。

    见朱翊镠沉吟不语,万历皇帝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架势,信誓旦旦地道:“皇弟放心,还是那句话,无论他们弹劾皇弟什么,皇兄都当他们放屁,绝不理会。”

    朱翊镠摇了摇头说:“皇兄这样做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万历皇帝威严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愤然,“合不合适还不是朕说了算。”

    朱翊镠笑了笑:“皇兄,娘亲正准备逐步放权给你,若你这样意气用事,定要护短我这个弟弟,势必会引来朝臣的不满,继而让娘亲对你失望啊,那样离你亲政的目标又远了。”

    万历皇帝道:“反正朕说过,绝不会让人欺负皇弟的。哪怕终生都不能亲政,也一定护着弟弟。”

    “……”朱翊镠无言以对,感觉万历皇帝对潞王还真是有感情的。

    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

    。

第292章 第二次廷议(求订求票!)

    什么“狗屁”、“放屁”这类的话都从万历皇帝嘴里吐出来了,不得不说他今天是有点失态。

    朱翊镠笑了笑,劝道:“皇兄不要激动嘛,我不是还坐在这里,毛都没掉一根吗?既然他们如此憎恶我的所作所为,那皇兄立即召集他们,再来一次廷议吧!”

    “好!”

    这次万历皇帝没有犹豫,当即答应下来,而且气咻咻地道:“朕也想问问六科廊言官们,皇弟的所作所为到底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居然要六科一道弹劾皇弟。”

    继而万历皇帝一摆手,吩咐张鲸道:“张公公,立即传朕口谕,让诸位卿家速去皇极殿,六科廊都给事中务必出席,一个都不能差。”

    “是,万岁爷。”张鲸应声而出。

    万历皇帝又朝朱翊镠一摆手道:“皇弟,走,咱也去皇极殿。”

    这正合朱翊镠之意。

    兄弟俩携手一道去了。

    ……

    慈宁宫。

    尽管李太后与冯保进行密切交流一番后,她没有之前那么担心朱翊镠了,但也只是相对的。

    毕竟被六科廊言官一道且同时弹劾,可不容小觑。

    李太后本想去皇极殿的,可又想起冯保说的话,不能因为被弹劾的人是她儿子潞王便过分干预此事,这既于礼不合,又让人觉得不公平。

    所以,斟酌一番后,还是决定算了。若真的去了,届时皇极殿的气氛指定非常尴尬。

    于是乎,她吩咐近侍将付大海喊来,让付大海去瞧瞧。

    这也正合付大海之意,他赶急赶忙地去了。

    要说担心着急,付大海可真不比李太后少。

    可以说,自朱翊镠要了他并承诺让他将来做潞王府的大总管之后,他的担心就一天没有停过。

    朱翊镠这般折腾让付大海感觉他这个大总管……嘿嘿……也就嘴上说说憧憬一下而已,即便真的做了将来潞王府的大总管,就他那两把刷子也绝逼当不好的。

    想想,所有俸禄与奖赏补给全都给弄丢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他这个大总管喝西北风啊?

    而且朱翊镠仍不知收敛,现在又招致更为严厉的弹劾与攻击,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失去什么呢?

    虽然对朱翊镠的印象已经有了很大改观,但他依然觉得前途未卜。

    ……

    皇极殿。

    内阁几位阁臣,九大卿,九小卿,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六科廊都给事中自然不会缺席的,他们算得上是主角。

    作为大内主管,冯保也出席。

    张鲸本就一直跟着万历皇帝,除了他站在万历皇帝身边外,其他人包括冯保都在自己该坐的位置坐下。

    万历皇帝依然阴沉着脸,一副随时要发火怒吼的样子。

    朱翊镠坐在万历皇帝的旁边,看上去倒是轻松平常。

    六科廊都给事中的六道奏本虽然都拿来了,但也不知道万历皇帝是不是还在气头上的缘故,好像并没有打算给大伙儿看的意思。

    显然,这与廷议的程序不合。

    既然是廷议,首先肯定要将奏本交给诸位大臣过目嘛。

    万历皇帝冷着脸又不说话,其他大臣更不敢出声了。

    偌大的皇极殿一片静寂。

    没辙,朱翊镠只好朝旁边站着的张鲸使了一个眼色。

    张鲸心领神会,立马儿弱弱地请示道:“万岁爷,奴婢先将奏本递给诸位大臣过目一遍吧?”

    “嗯。”万历皇帝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回答了一个字。

    气氛有些紧张。

    好在六科廊都给事中一个个都是耿直敢言的人,安静是安静,但看样子好像也没有多害怕。

    张鲸将六道奏本递过去,给在座诸位大臣竞相传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

    六道奏本在每位大臣的手中基本上都过完了一遍。

    只是没有留给他们回思转虑的时间,因为万历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他的语气尤为冷峻:“来,诸位卿家都说说你们的看法。”

    除了六科廊六位都给事中,其他诸位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敢言声。

    万历皇帝等了又等,目光从申时行开始,一直扫到最末。

    “既然你们一个个都不吭声,是否意味着你们也都同意了?”

    仍然无人回应。

    万历怒气未消,也只好点兵点将了,首先抬手指向申时行:“申阁老你说,六科给事中的奏本是否正合你们心意?”

    这下,不开口都不行了。

    申时行临时代理首辅,张居正不在,文武百官以他为首。

    其他大臣自然都看着他。

    万历皇帝又点名了。

    申时行也只得硬着头皮,如是般回道:“万岁爷,臣窃以为,六科都给事中所言,基本上都是事实,只是对潞王爷的惩罚嘛……可再三斟酌斟酌。臣相信他们弹劾潞王爷的目的并非为了惩罚潞王爷。”

    万历皇帝深不以为然,当即武断地反驳道:“申阁老你错了,他们若不是为了惩罚皇弟,那为什么要弹劾呢?”

    申时行道:“万岁爷,臣以为他们只是想借此约束一下潞王爷,尽量不要插手朝中事务。”

    万历皇帝执拗地道:“那申阁老问问他们,是这样吗?”

    申时行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他真的将目光投向六科给事中。

    然而,根本没人响应他。

    这就有点尴尬了……

    申时行也只得学万历皇帝点兵点将了:“刘凯,你说。”

    六部以吏部为首,六科与六部是相对应而设置的,自然也以吏部都给事中为首。

    刘凯正担任此职。他约莫四十来岁,稀稀朗朗的几根胡须,看上去犹如银针般挺翘。

    刘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申阁老,你觉得你能很好的约束潞王爷不插手朝中事务吗?”

    “……”把申时行怼得一愣。

    很显然,刘凯并不认同申时行的说法与做法。

    他接着又义正辞严地道:“申阁老,卑职也是为了朝局的稳定着想,若潞王爷真的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又何来第二次弹劾呢?痛不痛痒不痒的惩罚不要也罢。”

    这样申时行更尴尬了。

    他本想调和,可谁知万历皇帝压根儿就不相信,而吏部都给事中又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此一来,皇极殿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

    万历皇帝面色冷峻。

    诸位大臣基本上垂首不语,感觉还是不要出头的好,毕竟他们与六科都给事中的心态不一样。

    六科都给事中虽然权力不容小觑,可他们才多大的官儿?

    正七品而已。

    在座其他大臣最低也是正二品官员,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官儿做到他们这个份儿上,仕途生涯基本上就到头,再无升迁的可能,也早已过了想出风头的年龄,这时候当然不希望出事。

    况且,弹劾既不是他们的职责,也不是他们的长项。

    而六科都给事中则刚好相反。

    ……

    。

第293章 各司其职 不要僭越

    弹劾纠察——既是言官的职责所在,又是他们的长项。

    再加上他们的年纪都还不大,以后有大把的升迁机会。

    所以,他们没有九大卿九小卿那么多的顾忌。这个有点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弹劾重要人物,比如潞王朱翊镠,最后的结果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触犯了万历皇帝,有可能丢官,但出头赢得清名;第二种是得到大臣甚至是万历皇帝的赞同与附议,升迁的机会自然随之而来。

    可无论是哪种,对六科都给事中而言,都成功地刷了一回存在感。

    至于弹劾有没有危险,那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

    就像当初反对张居正夺情,明知万历皇帝和李太后态度坚决就是要夺情,可仍然有人奋不顾身地站起来反对,哪怕万历皇帝气得咬牙切齿血脉偾张动用廷杖……

    这便是明朝言官们底气所在的重大原因之一。

    他们敢弹劾皇帝,敢弹劾首辅……反正就没有他们不敢的。

    瞧瞧刚才被怼得甚是难堪、两度无语的代理首辅申时行吧。

    言官就是这么牛叉!

    明知万历皇帝正在气恼中,明知申时行是想调和矛盾来着,可偏偏就是不给面子。万历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临时代理首辅就更不用说了。

    这一回合的交锋,可以说是六科都给事中刘凯胜了申时行。

    万历皇帝的神情举止,无一不是向着朱翊镠。

    那么,刘凯胜了申时行,便意味着六科都给事中依然掌有主动权,哪怕与他们对话的是万历皇帝。

    见申时行基本上没有起到任何运用,紧接着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吏部尚书王国光。

    王国光可不比申时行。

    申时行性子温和,而王国光总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王国光干过地方官儿,也曾经在几个部门担任过要职,吏部尚书之前他担任的就是户部尚书。

    万历皇帝问道:“王卿家,这件事你是如何看待的呢?”

    王国光像是提前想好了似的朗声说道:“陛下,六科之所以弹劾潞王爷,主要一点就是因为潞王爷插手的事务较多。虽然这有违先例,且与潞王爷的身份严重不符,但臣窃以为重要的早已不是这些了,而在于潞王爷是否有心。。”

    “哦?”万历皇帝反应超快,眼睛陡然一亮,急不可耐地问道,“在于皇弟是否有心?此话怎讲?”

    王国光道:“陛下,臣窃以为只要潞王爷所作所为是为了国家,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且一心向善,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也是向着好的方面发展,那潞王爷最近的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好!好!”万历皇帝脸上的愁容瞬间消散不见了。他像花儿一般,当即附和道:“王尚书所言极是!朕也是这么想的啊。”

    “陛下,微臣反对,微臣坚决反对!”说话的还是那个刘凯……就好像他意识不到一丝危险。

    “你反对什么?”万历皇帝板着黑脸阴沉沉地问道,好不容易因为王国光的辩护而感到几分欣喜,瞬间又被刘凯打回原形了。

    刘凯正义凛然无畏无惧地道:“王尚书,如果依你所说,只要动机良好不害人,呈现出来的结果也是好的,就不要追究过程和实现的方式,对吗?”

    王国光尽管是天官,且一向强势,可此时此刻也选择了沉默。

    刘凯接着说道:“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每个人的身份、地位都不一样,相应职责自然也不一样。国家良好的运作模式是各司其职,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儿,最好不要僭越,就如同陛下做好陛下的事,王尚书做好王尚书的事,卑职做好六科吏部都给事中的事,这样才能形成良好的机制。同样的道理,潞王爷是不是也该做好潞王爷该做的事儿呢?若插手事务过多,势必会引发混乱,甚至是灾难。”

    刘凯这个理由一抛出,不仅王国光不说话,就连万历皇帝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

    各司其职,不要僭越,每个人都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很在理啊!

    上次廷议时,因为朱翊镠想见识文官的厉害,所以很有一种想赢的冲动,便与曾朝节等三人辩论起来。

    可这次他不想了。

    其实,刘凯的话也不是滴水不漏完全找不到破绽。

    各司其职,不要僭越……固然不错,可如果在其位的人却不能谋其职呢?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就像让冯保为永宁公主选驸马爷,如果朱翊镠不出马,那历史的悲剧就要重演了。

    朱翊镠现在的所作所为,首先必须得承认都是僭越,但无疑,所有的僭越都是建立在那些人在其位却不能谋其职的基础之上的。

    需要朱翊镠来拯救,需要他来拨乱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不用他出马,都能做得很好,那他真不愿意瞎掺和,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多好!何必讨人嫌招人烦呢?

    但这条路是很寂寞的。

    因为他是亲王,而且是万历年间的亲王,别说僭越之罪,就是稍有动作就会被人盯上。

    如果不是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万般宠信,借他一万个胆儿都不敢瞎嘚瑟蹦跶。

    这个时候,还能指望有几个人理解他呢?在座的各位,除了密切接触的冯保或许还算得上是一个,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但冯保也只是勉强算得上。

    仅此而已。

    这方面,张居正要稍强一些,李太后再强一些。

    但这三个人与他的预期还是都有点距离的。

    当然这与他身份特殊不能与人全心坦诚也有关。

    刘凯以一人之力,连续反驳朝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大臣:代理首辅申时行和吏部尚书王国光……

    万历皇帝也觉得憋屈,可一来人家刘凯确实说得有板有眼,二来他想到朱翊镠劝慰的话:要忍……

    万历皇帝扫了一圈儿在座的诸位大臣,可发现一个个都低着头,好像谁也没有信心与六科都给事中进行一番辩驳。

    而反观六科都给事中,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像是即将进入战场的勇士一般。这才刘凯一个人开口呢,若全部都上,那九大卿九小卿还是对手吗?

    嘿嘿,朱翊镠暗自一笑。

    冯保亦是。

    ……

    。

第294章 反常的情境 反常的决定

    付大海蹑手蹑脚进入皇极殿。

    但刚一进去,他愣住了。

    本以为皇极殿里的争论会非常激烈,像上次廷议时一样,朱翊镠与弹劾他的人进行一番激烈的辩论。

    毕竟朱翊镠哪是被人欺负了还忍着不反击的性子啊?

    然而,付大海进去时却发现皇极殿里异常的安静。

    朱翊镠静静地坐在那里,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看热闹似的,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万历皇帝同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与朱翊镠的差别在于:万历皇帝脸色阴沉,像是在座各位每人都欠他几百万不还似的。

    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了。

    冯保面无表情地坐着。

    张鲸一动不动地站在万历皇帝身边,同样面无表情。

    申时行、王国光等大臣,无论是平视着万历皇帝或朱翊镠,还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看的,反正都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等待审判似的。

    要说精神状态,除了朱翊镠,就属六科都给事中好了。他们六个人倒是坐姿端正昂首挺胸,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

    对于眼前看到的这一幕,付大海觉得很是奇怪,完全把他搞糊涂了,与他想象中的出入实在太大。

    这怎么可能?

    说僵持也不像是僵持。

    难道六科都给事中将在座各位都说服了?

    嗯,这很有可能……付大海心想,因为朱翊镠最近做的事儿实在是……他作为朱翊镠的跟班,都不知劝过多少回,可朱翊镠就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压根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瞧六科都给事中,一个个精神抖擞,而其他诸位大臣沉默着……沉默即表示认可、同意,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摄于万历皇帝的威权。

    再与万历皇帝愤怒的神情一对比,那是不是意味着六科廊言官们在这次廷议中占据了绝对上风呢?

    可是,这又与朱翊镠的神情严重不符啊,瞧他悠哉悠哉的样……哪像是被言官弹劾无力反击?相反倒像是他弹劾别人取得了胜利一样。

    在付大海的眼里,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境,让他胆怯地进去后,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

    皇极殿里实在太安静了,他生怕被他的贸然闯入打乱了节奏,所以退回来后,他只好站在皇极殿门口偷偷地向里面张望着……

    “潞王爷,潞王爷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啊!”付大海暗自忖道,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按理说,弹劾朱翊镠的内容与激烈的程度,付大海用脚都能想到肯定比上次来得更加猛烈啊,六科廊言官不是早就放出风声了吗?

    可是,瞧朱翊镠的表现……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就在思忖之际,付大海见朱翊镠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依然那么平和,脸上分明还挂在两分淡淡的笑意。

    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友善,被人弹劾居然没有半分的恨意……

    付大海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眼前一些细节。

    此时,皇极殿里落叶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朱翊镠身上。

    只见朱翊镠很有礼貌地小鞠了一躬,然后微笑着道:“皇兄,诸位大人,且容我说几句吧。”

    “皇弟你说。”万历皇帝一抬手,迫不及待的样子。

    朱翊镠侃侃言道:“很荣幸,但也很惭愧,今天大家为我而来。我知道最近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引起大家的反感与强烈抵制。若非我娘和皇兄宠着罩着,恐怕我都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可既然事情已经做了,我就认,也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道:“关于六科长官对本王的弹劾,皇兄站在兄弟的角度看,或许觉得严厉了一些,但正如申阁老所言,六科都给事中说的基本都是事实,并没有夸大其词,那些事儿确实都是我做的,也确实轮不到我这个王爷去做,所以诸位认为不该,甚至是错误的,相信这就是为什么此次廷议诸位保持沉默的原因吧?”

    没有人点头,也没有人摇头,大家继续保持沉默。

    当然,朱翊镠也没想着他们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我虽尚未成亲,但不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到底。弹劾我的六道奏本我也看过了,对我惩罚的建议有重有轻,最重的惩罚要把我关进凤阳高楼禁锢,最轻的惩罚请求皇兄和我娘约束训斥我的同时要求我洁身自好。最重的惩罚,即关进凤阳高楼,我当然不能接受,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呢,皇兄和我娘也断不会同意的;可是最轻的惩罚,想必你们自己都没有信心吧?”

    朱翊镠问这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六科都给事中,见他们六个不约而同地微微点头。

    朱翊镠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舍弃最重的惩罚,舍弃最轻的惩罚,择取中间的吧?那就是:收回我`潞王`的封号将我贬为庶人。你们以为如何呢?”

    付大海在外头听了,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潞王爷说啥子呢?

    “皇弟,你胡说什么?”

    万历皇帝更是一副惊恐的神情,忍不住大声呵斥。

    “皇兄,我并没有胡说,我是认真考虑过的。”朱翊镠平静地道,“既然这是六科都给事中商议提出来的方案,说明他们也认为我最近的所作所为应该受到这般惩罚。”

    万历皇帝“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道:“皇弟,应不应该受到惩罚是他们说了算,还是皇兄说了算?”

    朱翊镠轻轻地道:“皇兄,这不是谁说了算的问题,而是要讲道理的啊,咱总不能破坏朝廷的规矩。”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万历皇帝满脸的怒气与不服,“再说了,皇弟这惩罚方式,难道让皇兄答应吗?皇兄如果答应了,如何向娘亲交代?又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兄?岂不是要说皇兄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皇弟,你还是别异想天开了。”

    朱翊镠道:“皇兄,刚才刘给事中说得对,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不是讲情义的时候。我做错了事,破坏了规矩与祖制,那就应该受到相应惩罚。皇兄身为一国之主,又岂能带头破坏呢?”

    万历皇帝:“……”

第295章 不想当王爷,只想做个普通人

    万历皇帝虽然无言以对,但不断地摇头以示拒绝。

    其实,万历皇帝的心态,冯保早就猜到了。

    而且对朱翊镠还明确提醒过。

    朱翊镠自己也打心里承认,让万历皇帝降旨贬他为庶人,绝对是在为难万历皇帝。

    此刻,皇极殿里空气凝滞了般安静得让人可怕。

    除了万历皇帝极力忍着,其他人都是屏气敛息。

    朱翊镠接着劝道,但准确地说是请求:“皇兄,我两岁时就被封为潞王,养尊处优的日子实在是过足了过够了,现在真的很想很想做回一个普通人。求求皇兄成全我吧。”

    朱翊镠又摸着自己胸口道:“皇兄,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行。”万历皇帝道,“即便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也绝不会答应的。皇弟,你在娘亲面前尚未袒露过自己的心迹吧?”

    “还没有。”朱翊镠如实回答。

    “皇弟觉得娘亲会同意吗?”万历皇帝问。

    “我觉得会。”朱翊镠不假思索,肯定地回道,“第一,娘亲会尊重我的选择;第二,我这么做有利于朝局的稳定。”

    “皇弟如此肯定?”

    “嗯。”朱翊镠笃定地点了点头。

    万历皇帝沉吟不语。

    对朱翊镠这个决定,在场各位无不感到震惊。

    包括六科都给事中,都没想到朱翊镠竟自求贬为庶人,但隐隐之中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冯保暗中授意他们的奏本一定要那样写。

    申时行受过朱翊镠的恩,加上他本来就是一个和事佬,见万历皇帝和朱翊镠都不说话,不禁劝道:“潞王爷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若潞王爷执意要接受惩罚,可从长计议啊,也不必急于一时。”

    朱翊镠抬手说道:“申阁老不必多言,我已经想清楚了,并不觉得委屈,只要皇兄答应我的请求,我还得感谢他。做王爷难道就一定比做一个凡人快乐吗?”

    申时行不说话了。的确,王爷有王爷的好处与快乐,但王爷也有诸多的约束与不便,做一个凡人确实不见得就比做王爷开心,尤其是在永乐皇帝之后的大明王朝。

    “皇兄,反正我也不要朝廷的俸禄与各项奖赏与补给,那当王爷与做凡人有甚区别呢?皇兄,你就满足我这个心愿吧?”

    万历皇帝依然摇头不依,感觉脑子有点乱,嗡嗡作响似的。

    这时,冯保唯唯诺诺地进言道:“万岁爷,既然这是潞王爷的选择,他又断定太后娘娘会同意,那不妨让奴婢现在就去慈宁宫当面问问太后娘娘的主意吧?”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好,大伴立马儿去慈宁宫。”

    冯保起身:“是,万岁爷。”

    当皇极殿门口的付大海听到万历皇帝说出一个“好”字时,连忙撒腿就跑,方向当然是慈宁宫。

    他比兔子跑得还快。

    ……

    慈宁宫。

    李太后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正思忖着,未见付大海的人,却听见付大海要了命地嘶声竭力地喊道:“娘娘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李太后脸色陡然一变,豁然站起,问:“怎么了?”

    只见付大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潞王爷,潞王爷逼迫万岁爷,收,收回`潞王`的封号,并贬他为庶人。”

    “你说什么?”李太后一惊非小。

    没有跑,缓了一口气,付大海接下来的话要流利多了:“潞王爷不想当王爷了,他说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在廷议上请求万岁爷贬他为庶人。”

    “又胡闹。”李太后没好气地道。

    “娘娘,奴婢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啊,潞王爷是真的要这么做。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娘娘一定会同意他的决定。娘娘宅心仁厚,又那么疼爱潞王爷,这怎么可能嘛?”

    李太后神情忽然一紧,问:“他还说了什么?”

    “潞王爷还说,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断定娘娘一定会尊重他的选择。”

    “哦,难怪,难怪……”李太后喃喃地道,这让她想起了为什么朱翊镠在她面前第一次不想说话,同时也想起了冯保的话,原来小儿子不想当王爷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可小儿子为何断定她一定会答应他的请求呢?

    李太后思绪飞驰,她的重点原本是否定小儿子的想法,怎么可能答应小儿子被贬为庶人呢?可此时此刻变成了她在揣摩:为什么小儿子断定她一定会答应……

    “娘娘,娘娘……”

    很快冯保也来了。他本来就紧随付大海之后。

    “冯公公来得正好!”

    李太后想着冯保与小儿子最近关系亲密,知道她许多不知道的秘密,且先听冯保怎么说。

    冯保当然没有付大海急迫,他早已知道朱翊镠的想法。

    付大海着急,一来是对朱翊镠的想法感到震惊,二来如果朱翊镠被贬为庶人,那承诺给他的将来潞王府的大总管不是泡汤了嘛?

    冯保虽然仍不知道朱翊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见朱翊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能赌一把了。

    “娘娘,潞王爷在廷议上请求万岁爷收回他`潞王`的封号并贬他为庶人,万岁爷很为难……”

    “冯公公,不必多言,这个我知道了。”李太后迫不及待地打断,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就说我能不能答应镠儿这个请求吧。”

    “……”冯保微微一滞,没想到李太后竟如此直接。

    “说吧,不用顾忌。”

    “好的,娘娘。”冯保谨小慎微地道,“虽然奴婢也不知道潞王爷到底想干嘛,但奴婢以为潞王爷最近的话咱都应该听,因为潞王爷最近看人看事之准,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别人看一步,他能看十步。况且,潞王爷在娘娘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过,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为了万岁爷为了大明着想。”

    “可贬镠儿为庶人……”李太后紧蹙双眉。

    冯保又分析道:“娘娘,奴婢说过,将潞王爷放在哪儿,他都会活得很好的,先头本来他就不要俸禄与朝廷的各种奖赏补给,那要不要潞王这封号好像对他影响也不大。相反,以潞王爷的能力,没有皇室的约束,他肯定过得还好,至少潞王爷可以经商挣好多好多的钱。如果他是王爷,便如同鸟困笼中。”

    “潞王爷骨子里终究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冯保又刻意补充道,“且不说潞王爷的决定对朝局的稳定有多重要。一旦他`潞王`的封号被收回且被贬为庶人,那朝中大臣就再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冯公公的意思是,我应该尊重镠儿的决定?”

    “奴婢是这样认为的。这样既满足了潞王爷的心愿,又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以后还有谁敢说娘娘和万岁爷过分宠信潞王爷?还有谁敢说潞王爷觊觎大统?”

    李太后依然紧锁眉头,一时难以抉择,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冯公公的分析好像也很有道理。

    只是……

    正在这时,忽然又听见一阵慌里慌张的脚步声向这边跑来。

    “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又怎么了?”

    这回不仅李太后紧张兮兮,就连冯保和付大海的心跳陡然间都七上八下地乱动起来。

    ……

第296章 噩耗传来 哀声一片

    当值的内侍急匆匆地跑进来,神色慌张地禀道:“娘娘,内阁来人传讯说,首辅他、他老人家走了。”

    “什么?”

    李太后豁然站起,然后又颓然坐下,身子瞬间被抽干了似的,脸色惨白,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冯保惊恐万状,连忙代李太后问道:“消息是否可靠?”

    内侍回答:“冯公公,这种事儿难道谁还敢胡说不成?”

    李太后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尽管感觉心中波澜壮阔有千言万语,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冯保和付大海面前,她倒是也没有流泪,只一个劲儿地发呆。

    看到李太后悲伤不已,付大海心里也不好受,但相对于张居正的噩耗,他似乎更关心朱翊镠的问题——毕竟那关系到他将来的命运。

    如果李太后真的答应朱翊镠褫夺“潞王”的封号,那他以后不仅潞王府的大总管泡汤了,而且真的要跟着朱翊镠喝西北风。

    所以,付大海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节哀顺变!但眼下潞王爷的事儿刻不容缓。”

    李太后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也不吱声。

    “娘娘。”付大海又喊了一声。

    李太后轻启丹唇,感觉异常的慵懒与疲惫,有气无力地道:“冯公公,你来做决定吧。”

    付大海一愣。

    冯保也是,不曾想过李太后这样做,但他愣过之后连忙说道:“娘娘,奴婢还是觉得应该尊重潞王爷的选择吧,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咱也不便干预。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与我们选择不同并不是反对的理由。如今潞王爷长大了,奴婢相信他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况且娘娘若不答应,以潞王爷的性子,他还会不断地生事。”

    “那就依了他。”李太后神情呆若木鸡,像是在说梦话一般。

    “娘娘……”付大海连忙喊道,迫切地想要劝阻。

    然而却被李太后抬手制止,“咱还是尊重镠儿的选择吧。”

    “可是,娘娘……”付大海生无可恋般地还想劝说。

    再次被李太后打断:“付公公,就这样吧,一个封号而已,能封亦能夺,能夺亦能封。即便褫夺了他的封号,将他贬为庶人,镠儿依然是本宫的儿子。”

    话已至此,付大海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

    他心里在滴血。

    其实早就应该想到,跟着潞王爷还指望有什么太平日子吗?

    冯保吩咐道:“付公公,你陪伴娘娘,我即刻去皇极殿。”

    李太后又道:“冯公公,待廷议结束,让镠儿第一时间回来见我。”

    “好,奴婢明白。”

    冯保一阵风似的去了。

    当他抵达皇极殿时,皇极殿里比刚才付大海来时还要静寂得可怕。

    因为张居正的噩耗传来,这里已是哽咽一片。

    万历皇帝在悲伤落泪。

    朱翊镠黯然神伤。

    张鲸瘪着嘴,站在旁边也在不断地擦拭泪水,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反正看起来悲痛欲绝。

    申时行与王国光等大臣,他们不是张居正的门生,便是张居正的挚友,一个个掩面而泣。

    六科都给事中倒是稳如泰山地坐着,不过与刚才斗志昂扬的状态相比,情绪也是差了很多。

    说起来,六科对张居正的感情还十分微妙,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但从后来张居正被清算,言官们的表现来看,好像恨更多一些。

    用六科稽查六部,落实考成法本来是张居正的独创,赋予六科极大的权力。

    从这点上看,六科里的官员应该感谢张居正才是。

    但六科都给事中、给事中,也都属于言官,而张居正对言官一向比较有成见,甚至将他们归为清流。

    都知道张居正执政期间有一个重大的用人原则:重循吏,远清流。

    简单地说,就是喜欢那些做事的人,而讨厌那些逼逼的人。

    张居正气愤时甚至还说过这样的话:“国家以高爵厚禄畜养此辈,真犬马之不如也!”

    在张居正的人生里,可以说这是很少有的爆粗口的一刻。

    在张居正心目中,到了“犬马不如”的畜生地步,居然正是号称正义感十足的明朝言官。

    明朝言官至少在两件事上大大伤了张居正的心:一是夺情,一是隆庆和议。

    夺情事就不说了,对张居正造成了无与伦比的心理与道德压力。

    而关于“隆庆和议”一事,张居正对言官,说“深恶痛疾”也不为过。

    在隆庆年间,主持军务(当时兼任兵部尚书)的张居正终于取得了国防突破:长期侵扰明朝边陲的鞑靼可汗阿拉坦汗,即俺答汗(三娘子的第一任夫君),在明军多年的打击之下,外加“把汉那吉风波”的影响,终于决定向明朝臣服。

    可如此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传到朝中却引发轩然大波,许多言官义愤填膺,大骂张居正以及边境将领误国,扬言要把阿拉坦汗千刀万剐,各种慷慨激昂的表演,差点就把这桩国防大事活活给搅黄了。

    当时张居正非常气愤,虽然在他与高拱的斡旋下,这场“隆庆和议”终于功德圆满,大明西北国防换来了六十多年的长久和平。

    但明朝言官们的恶劣风气,却暴露无遗:这些把持舆论监督大权的官员们,好些人对国防其实一窍不通,有些人甚至连边疆都没胆量去,但每遇大事时,却一个个比将领还精神,唾沫星子横飞,不分青红皂白乱咬,就为了刷个存在感。

    而这乱刷存在感的后果,常常是国家大事被白白耽搁了。

    这才导致张居正发出了如此的感慨:“国家以高爵厚禄畜养此辈,真犬马之不如也!”

    所以,在张居正后来的十年改革期间,对这些“犬马不如”的言官他一直坚持重手整顿,以“省议论”为原则,极力扼杀言官们误国败事的歪风,也因此背上了满身骂名。

    所以在张居正去世后,才会被一群言官们变着花样骂惨了。清算张居正的万历皇帝,更为个人面子,废掉张居正昔日钳制言官的手腕:骂张居正?来,敞开了骂。

    当然,张居正身后的明王朝,也很快尝到了“言官误国”的苦头。

    如果说张居正改革时代的言官多少还有些国家责任心,那么晚明的言官,大多纯粹为了私人利益。

    崇祯时代的言官,已经号称“受贿之魁”,也就是到了收钱骂人的极端地步,还被戏称为“抹布”。

    内忧外患的国家局面下,前线将领浴血奋战,后方言官骂人捣乱更成了寻常事。甚至在明王朝大厦将倾的一刻,曾经满脸正义的言官们纷纷变节投敌。

    如果以这些丑态论,张居正这句粗口还真没骂错。

    ……

    。

第297章 褫夺封号 贬为庶人

    就在大家悲痛之中。

    忽然,分掌兵部的都给事中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质问道:

    “潞王爷,你不是曾经夸下海口说,只要给首辅大人动完手术,切除他无法还纳的痔疮,便可以让他多活七八十来年的吗?”

    朱翊镠尚未来得及搭话,又见分掌工部的都给事中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附和并质疑道:

    “就是,首辅大人动完手术才多久?这么快便走了,那动手术切除痔疮到底是害他还是救他啊?不动手术或许活得更加长久呢。”

    皇极殿里再次陷入沉寂。

    纷纷将目光投向朱翊镠,好像这才想起朱翊镠曾经似乎,确实说过那样的话。

    朱翊镠不慌不忙地道:“多活七八十来年那是胡庸医的判断,但那也只是一种预判,谁又真的能保证谁能活多久于世呢?”

    朱翊镠指着分掌兵部的都给事中问:“你能吗?”

    继而又指着分掌工部的都给事中问:“你又能吗?”

    两位都不吭声。

    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是人皆有一死,莫非你们还想将张先生的死归咎到我的头上不成?”

    分掌吏部的都给事中,也就是刘凯,跟着站了起来,质问道:“难道潞王爷觉得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朱翊镠道:“当初张先生同意了,他家人也同意了,而主刀的是胡庸医,我需要负什么责任呢?”

    刘凯振振有辞地道:“可这件事是潞王爷怂恿并主持的。”

    “那又怎样呢?”朱翊镠也不示弱,“可即便如此,将我贬为庶人,你们还嫌不够吗?如果你们觉得需要我拿这条命来赔偿,我可不依。”

    “……”刘凯无言以对,这更让他觉得朱翊镠早有预谋。

    但是一想吧,人家提出的惩罚着实不轻啊!要朱翊镠的命,他肯定是不敢的。贬为庶人是万历皇帝不同意,又不是朱翊镠不肯。

    这时,分掌刑部的都给事中也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责问道:“潞王爷强迫胡太医给首辅大人动手术,害得首辅大人早死,潞王爷觉得问心无愧对得起首辅大人吗?”

    我去!

    朱翊镠白了那家伙一眼,当即反击,毫不客气地道:“什么叫害得首辅大人早死?啊?说得好像是我害死张先生似的!我看你们就只会动嘴皮子,当初张先生在京时,你们为他想过办法没有?还有多少人盼着他早死呢?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张先生刚刚一过时,你们就来追责,凭什么?你们扪心自问,配吗?”

    朱翊镠这话一问出口,在座各位大臣才感觉到,这才是他们认识的印象中嚣张的潞王爷啊!

    朱翊镠接着说道:“你们这次弹劾我的各个方面我都认,可并不代表所有的我都认。你们的确有权力弹劾任何人,但请你们不要为了弹劾而弹劾。我再说一次,恳请皇兄和诸位大人同意收回我`潞王`的封号,让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就是我对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向你们的交代——我觉得够了,够了。”

    “皇弟,你不要再说了。”万历皇帝难以掩饰心中的悲痛,“你的请求皇兄绝不会同意的。至于张先生的死,又不是你的过错,你本心还不是想将他医好?”

    “那皇兄……”朱翊镠忽然一眼瞥见站在皇极殿门口的冯保,忙改口道,“伴伴,你来说,我该受到何种惩罚?娘亲到底答应了没有?”

    冯保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伴,娘亲怎么说的?”

    “万岁爷,太后娘娘说,说……”

    “说什么?娘亲肯定没有同意,对不对?”

    “万岁爷,娘娘说依了潞王爷。”

    “什么?”

    冯保一字一顿道:“娘娘说潞王爷已经长大成人,可以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尊重他的选择。”

    “……”万历皇帝当即傻眼了,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娘亲一向那么宠爱皇弟,她怎会答应收回皇弟的封号、贬皇弟为庶人呢?”

    “万岁爷,娘娘确实是那么说的,奴婢也不敢假传懿旨啊!”

    “可朕是不会答应的!”万历皇帝猛地一摆手,站起身来,十分恼怒地道,“朕现在就去找娘亲,要亲口问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冯保连忙劝道:“万岁爷,张先生的噩耗传来,娘娘现在的情绪很不好。奴婢建议这时候您还是不要去打扰娘娘了。”

    “可皇弟的事……”万历皇帝又是猛地一跺脚,十万火急的样儿。

    冯保劝道:“请万岁爷冷静,奴婢只想说这是娘娘经过考虑后才作出的决定。而且娘娘还说会亲自与潞王爷沟通,让潞王爷廷议一结束便立马回慈宁宫找她。”

    “可是,朕一言九鼎,如果答应皇弟,就覆水难收了。”

    “万岁爷,太后娘娘的懿旨也不可更改啊!奴婢恳请万岁爷相信太后娘娘,也相信潞王爷。”

    万历皇帝疲软地重新落座,眼神里除了不甘还有落寞。尽管他是皇帝是一国之主,可发现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

    冯保作为司礼监掌印,又是朱翊镠的“亲密战友”,见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又提醒道:“万岁爷该降谕结束廷议了,张先生这一走,朝中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儿,等待着万岁爷做主决定呢。”

    言下之意:朱翊镠的事必须尽快结束,与后面紧接着的大事儿相比算不得什么。

    的确,由于张居正的噩耗,朝中诸位大臣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

    迫于眼前的形势,加上李太后又降旨答应了,万历皇帝只得降谕:褫夺朱翊镠“潞王”的封号,并将其贬为庶人。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朱翊镠不再拥有王爷的身份了。

    但无论身份、地位如何,他仍是李太后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也不可改变。

    待万历皇帝刚一降谕完毕,朱翊镠便礼貌地朝万历皇帝和诸位大臣行礼,包括六科都给事中。

    并朗声说道:“多谢皇兄成全!多谢诸位大人谅解!从即日起,我便不再是潞王了。”

    万历皇帝由先头的怒气冲冲转为此刻的面无表情。

    申时行和梁梦龙等几位接触过并对朱翊镠有所了解的重臣,听到万历皇帝的谕旨后,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冯保和张鲸两个并没有表现出过多复杂的情绪,用“不悲不喜”来形容好像还比较准确。

    当然,也可以用来形容其他没有正面接触过朱翊镠的、除了六科都给事中意外的那些大臣。

    六科都给事中的情绪自然不大一样,毕竟他们是这次事件的主角,而且弹劾成功了,目的达到了……

    皇极殿里只有朱翊镠一个人想笑,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但因张居正的噩耗,他只能强忍着。

    ……

    。

第298章 来不及悲伤与绝望

    廷议就此结束。

    张居正噩耗传来,如同天崩地裂,万历皇帝和在座各位确实没有时间继续在朱翊镠身上纠结。

    况且对朱翊镠的惩罚,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还想怎么着?

    又能怎么着?

    倾向同意的人不说话,倾向反对的人也说不上话,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同意了,让他们还怎么说?

    张居正病丧,虽然他人已经回到江陵了,但按朝廷的礼仪,肯定也要隆重治理丧事并厚恤家属。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立即选出新一任的首辅。

    所以,张居正噩耗的传来,无疑加快了廷议结束的时间,也让诸位对朱翊镠事的热情瞬间减却。

    无论是李太后,还是万历皇帝,或是朝中重臣,包括六科都给事中,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与太多的时间与朱翊镠继续周璇讨论下去了。

    这样,朱翊镠回了慈宁宫,诸位大臣也迅速回到各自的衙门。

    冯保本是要回司礼监的,但万历皇帝知道此时此刻李太后心情肯定很差,所以让冯保也去了慈宁宫。

    万历皇帝则带着张鲸回到乾清宫那边的东暖阁。

    ……

    慈宁宫。

    李太后还在发呆。

    付大海侍立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来,他还想着自己这个本来已经承诺好的未来潞王府大总管泡汤的事……除了心疼,还是心疼,真的太太太太太 x100心疼了!!!

    二来,见到李太后如此悲伤的情绪,他也不知道怎么劝。紫禁城里甚至是天下人,哪个不知道李太后对张居正的好与爱慕?从前只要在李太后面前谈及张居正,这个女人的眼里就有光、脸上就有喜悦,对张居正的喜欢她从未吝啬或掩饰过。如今,她心灵、精神上的寄托永远离开了,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她的悲伤……

    让人怎么劝?

    劝了又有什么用?

    李太后得知噩耗后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流下来,一直静静地坐着发呆,可以说那是悲痛的最大极限。

    许多人或许只是以为李太后单纯地喜欢张居正所以悲伤,可像付大海常年跟随李太后的近侍来说,又何止悲伤这么简单?

    要知道,李太后一介女流,之所以能够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十年,就是因为张居正。

    如果没有张居正,李太后既没有这个信心,也没有这个能力——这观点李太后自己都亲口承认过,而且还不知说过多少遍。

    她给了张居正施展的空间,反过来张居正也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张居正这一走,不难想象李太后人基本上已经蔫了,从今往后她将成为只有半个灵魂的人。

    再深一步考虑,张居正一走,万历皇帝该怎么办?这可是李太后最担心最上火的问题。

    偌大的皇宫里,甚至放眼全天下,谁不知道李太后她对大儿子万历皇帝不放心?否则她也不会说出“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那样的话。

    可如今张居正人一走,所有的问题都需要重新审视了。

    李太后不发呆不着急才怪呢!

    付大海还能劝什么?

    “娘。”

    随着朱翊镠这一声呼唤,让付大海顿时有了一种若大旱之望云霓的感觉,倍感轻松。

    朱翊镠与冯保一前一后进来。

    “镠儿。”

    李太后这才缓过神来似的,抬眸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走过去。

    李太后站起来紧紧抱着他,哽咽难鸣地直呼道:“镠儿,镠儿,娘对不起你……”

    这一刻,朱翊镠都分不清李太后到底是为了张居正的离世痛苦多一些,还是为了他这个小儿子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痛苦多一些。

    如果不说“对不起”那三个字,朱翊镠理所当然地认为李太后的悲痛肯定都是为了张居正。

    可加上“对不起”三个字,朱翊镠感觉李太后的悲伤,或许有一半儿是为了他这个小儿子。

    也不全是为了张居正。

    当然,这只是朱翊镠基于自己个人感觉的判断。

    但他相信**不离十。

    “娘!”

    这时候,朱翊镠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仅仅只是饱含深情地又喊了一声。

    李太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镠儿为何如此狠心,非要逼迫娘亲作出如此绝情的决定?”

    朱翊镠语重心长道:“娘,孩儿的事芝麻蒜皮,不过被夺了`潞王`的封号成为一个普通人而已嘛,我还是我,娘还是娘。眼下最紧要的事是张先生,他的离世势必会给朝局带来巨大的波动,娘来不及悲伤与绝望,需要冷静下来谨慎处理!”

    如今朱翊镠的话在李太后心目中的分量自不必多说。

    即便他不说,李太后也知道形势的严峻:张居正改革途中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希望他死?包括他的父亲武清侯。如今张居正一死,会有多少人站出来诋毁他攻击他?朝中又有多少大臣需要重新站队?朝局不波动才叫不正常呢。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确实来不及悲伤与绝望。

    不过,这于李太后而言,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自从万历皇帝被确定为皇太子之后,她就一直处于来不及悲伤与绝望的状态当中。

    万历皇帝尚未登基之前,隆庆皇帝沉迷于酒色,到处猎奇,她身为贵妃,又是皇太子的生母,日夜担心害怕儿子会走上他老子的路,所以几乎将全部心血放在大儿子身上,一刻都不敢松懈。(这也是为什么她疏忽小儿子朱翊镠教育的一个重要原因,导致朱翊镠的性格自小就嚣张跋扈,说得难听点:就是宠过了头,没有教育好。)

    后来万历皇帝登基为帝,李太后就更无暇考虑乱七八糟的事了,她要代儿子秉持国政,这一干就是风风雨雨的十年。

    作为一个女人,她哪来得及悲伤与绝望啊!

    李太后痛定思痛,吩咐冯保道:“冯公公,你马上去让皇帝传下谕旨,宣布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谕示礼部设九坛制祭。”

    冯保微微一愣:“停朝一月,设九坛制祭?”

    因为这是国葬的规格。

    “怎么?张先生不值得我们这样做吗?”

    “值得,值得,当然值得。”冯保连忙答道。

    “另外,让皇帝敕命给张先生赠官上柱国吧,谥号,谥号……”李太后稍一犹豫。

    朱翊镠依据历史剧本提醒道:“娘,谥号`文忠`吧。”

    “好,这谥号好,让皇帝赐谥`文忠`。”李太后甚是满意。

    “奴婢遵命!”

    冯保应声而去,自己亲密无间的政治盟友受到如此的待遇,他当然欣慰。生前受封太傅、太师,大明开国以来,唯张居正一人而已,即便如李善长、姚广孝这样家喻户晓功勋卓著的国师宰辅,也从未获得过。死后又赠上柱国,赐谥“文忠”,把张居正的声望无疑推到了顶峰。

    ……

    。

第299章 哭张先生 云祭奠

    当天晚上,冯保回到自己的府邸,在徐爵的帮助下,在自家门口设置香案致祭好友。

    还特意准备了一副挽幛。

    无论别人怎么看,反正他是真心实意想表达哀思。

    与张居正风雨同舟十年,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两人如同李太后的左臂右膀,这份心有灵犀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香案设置好一切准备妥当后。

    冯保连同徐爵,先是在香案前哀切地拜了几拜。

    然后,冯保在徐爵为他准备好的蒲团上坐下烧冥钱,而徐爵则恭敬地站在冯保身后不断地递冥钱。

    冯保一边烧冥钱,一边悲伤地说道:“张先生走得如此匆忙,落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万岁爷已经不待见我了,娘娘的重心也已经向皇孙方面倾斜了,迟早要还政给万岁爷,如今张先生一走,还政的脚步指定越来越快了。不瞒张先生,本来还对潞王爷抱有一线希望,可如今,他自求夺去潞王的封号降为庶人,孤零零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想当初,我与张先生,里应外合,又有太后娘娘撑腰,可谓如日中天,确实也不负先帝所托,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来。然而,你我都知道,改革虽然成功,可并不彻底,还有无尽的忧患与未竟的事业等着我们去做,这时候张先生却怆然离世,留下我一个人……”

    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悲由心来,冯保的眼眶湿润了,但他手上烧的冥钱并没有停止。

    冯保接着哭祭道:“张先生此生可谓荣耀无比,生前便受封太傅、太师,大明开国以来,唯独你一人受到此等殊荣。刚一辞世,又享受国葬之礼,赠官上柱国,谥号文忠,如此锦上添花之举,我还真是有点儿嫉妒呢。张先生乃生荣死哀之典范,再想想我,前途未卜,今年你走了,我为你祭拜,待来年我走了,不知有谁来为我祭拜啊!”

    冯保越说越感到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徐爵在旁劝道:“老爷,你与张先生一样,一内相,一外相,都是大功臣,张先生受到如此的殊荣,待老爷百年去世之后,也一定能享受与张先生同等的殊荣。老爷,你又何必如此悲观呢?”

    冯保摇了摇头,感伤而悲戚地道:“你不明白。怎能一样呢?咱都是没根儿的人,哪会受到如此殊荣?即便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愿意赐予,天下读书人也不同意啊!”

    徐爵也只是嘴上劝劝,但要说道理,还是冯保占着。

    所以,徐爵还是决定旁听算了。

    冯保忽然停下烧冥纸,仰天哀嚎捶胸痛哭道:

    “晴天一声霹雷响,惊闻先生走匆忙。泪飞顿作倾盆雨,心如刀割痛断肠。去年今日身犹健,今年今日隔阴阳。天堂路上您走好,唯有祭日烧柱香。”

    情不知所起,故一往而深,一首念完,冯保已是涕泪纵横。

    情之所至,意味未尽,他又抬手吩咐道:“徐爵,拿我的琴来,今夜我要为张先生弹奏一曲。”

    徐爵连忙去了,他知道每当老爷心情烦乱时都会抚琴。

    很快,徐爵取来冯保最心爱的那张唐朝的锦琴。

    幽邃的苍穹下,灰白的夜色中,金玉相撞银瓶乍裂的古琴声,伴随着冯保哀切的唱喏声响起:

    “夜深深,心惶惶,

    风雨如晦,星月无光。

    对着香案,且听我为先生唱一曲《火凤凰》。

    传说人间有神鸟,

    歇在扶桑树,飞在山之阳。

    火中诞生,火中涅槃,

    疫瘴为甘露,忧患为酒浆,

    引颈一鸣,天下阳春至。

    翅膀一抖,阴霾变霞光。

    此鸟常在梦中舞,此鸟名叫火凤凰。

    今日吊先生,泪眼迷离,心儿惆怅。

    不说生前显赫死后哀荣,不叹人心叵测世态炎凉。

    先生既是火凤凰,又何必在这尘嚣浊世争短长?

    凤凰在,天空毁;

    凤凰去,国有殇。

    先生只道人间不可住,且待来日我与先生黄泉路上诉衷肠!”

    一曲弹奏完,冯保已是泣不成声。与其说是弹奏,倒不如说是冯保发自肺腑的一种肝肠寸断的倾诉。

    只是,在徐爵听来,虽然此曲情真意切,让人听了不禁泪流,但中间几句词……似乎还需斟酌斟酌,尤其是“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尘嚣浊世争短长”、“凤凰在,天空毁;凤凰去,国有殇”这几句,明显不是什么好话啊!满含一股抱怨与悲凉的情绪在里头……这似乎有点不大合适吧?

    然而,此时此刻徐爵也不好问及,只得暗中记下。他相信以老爷敏锐的洞察力与高超的悟性,断不会是随口而出,定然有所指。

    徐爵建议道:“老爷,张先生已去,你为他写一道墓志铭吧?”

    冯保点头答应:“好,取笔来。”

    待徐爵取来笔墨纸砚,因为与张居正风雨同舟感情深厚,兼之冯保文采又好,所以他援笔立就,几乎不动脑筋,如是般写道:

    “先生江陵人,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隆庆元年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后迁任内阁次辅、建极殿大学士。隆庆六年,代高拱担任首辅。

    先生拜相之日,百官凛凛,各率其职,纪纲就理,朝廷肃然。为政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尤长于用人,筹边料敌,如在目前。

    用曾省吾刘显平都蛮之乱,用凌云翼平罗定之乱,并拓地数百里;用李成梁戚继光委以北边,辽左屡捷,攘地千里;用潘季驯治水,而河淮无患……先生之大功如是也。

    然先生挟无上之威权而不疑,无保爵位顾妻子之心。

    汉唐以来,以功业炳史册者多矣。至若意量广远,气充识定,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符其志者,唯先生一人也。

    功名功名,先生唯功不为名。

    呜呼哀哉!”

    冯保写就,沉默呆滞了半晌,往事一幕幕的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他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徐爵当然知道自家老爷此时的心情,张居正的辞世并不仅仅只意味着老爷失去一位盟友这么简单,心灵或叫精神上将会是一次重创。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天空起风了,吹得纸屑、灰尘满天飞舞。

    徐爵劝道:“老爷,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进屋歇息吧。”

    冯保摇头:“你进去吧,我一个人再坐会儿。”

    徐爵知道老爷的性子,也就不再劝了:“那好吧,我陪着老爷。”

    “嗯,可以,但不要说话,我想静一静。”

    “老爷,知道了。”徐爵连忙退后两步,如雕塑般站着一动不动。

    ……

    。

第300章 顺其自然吧

    也就是冯保在自家门口设香案祭拜的当天晚上,李太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越想越伤心。

    她的悲痛以及对张居正的缅怀比起冯保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保对张居正是一种朋友、政治盟友的关系,而李太后对张居正除了政治上的关系,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支柱与寄托,她对张居正的倾慕与敬仰非常人所能及。

    然而正如朱翊镠所说,李太后来不及悲伤。

    张居正这一走,她有许多政治问题需要认真考虑:首辅的位子交给谁?申时行真的能行吗?是否需要还政给万历皇帝?

    或许是因为对张居正过于依赖与信任的缘故,她对申时行一直不太看好,觉得申时行没有魄力。

    人就怕比较了,更何况是与张居正比?不是申时行不行,是整个大明王朝没有一个人及得上。

    至于还政,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是时候,还是觉得需要听从小儿朱翊镠的建议:逐步放权。

    若因为张居正的去世,一下子将权力全部交给万历皇帝,她还真担心大儿子娇纵而难以自控。

    只是……

    如今张居正去了,大儿子还有那么听话吗?她明显感觉到冯保一个人力不从心,而且也知道大儿子有心疏远冯保。

    这潜伏着巨大的危机。

    还有一件事儿她也很担心,偏偏在这个时候朱翊镠坚持要做一个普通人,这也就意味着小儿子从此不再是潞王了。

    既然不是潞王,那就不必按照朝廷的规矩,进行议婚、订婚、成亲,再议藩、就藩等一系列程序。

    那是不是意味着小儿子马上要离开她了?

    一念及此,李太后立即起床向偏殿跑去。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朱翊镠也没有睡。他的心事并不比李太后或冯保少。

    尽管他的目的达到了,一切事态也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但接下来的形势他还真不敢断定,万历皇帝会不会依然是历史上为了树立威权执意报复张居正的那个万历皇帝。

    如果不是,当然就更好了;但如果是,那他将任重道远。

    总之,不是结束。

    相反,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似乎又回到他当初穿越而来的时候,但显然此时的形势已大大不同。

    “潞王爷,娘娘来看你了。”正想着,见赵灵素进来禀道。

    朱翊镠抬眸强调:“素素,我已经不是潞王爷了。”

    “那我以后如何称呼你?”

    “容我想想,先请娘亲进来吧。”

    “镠儿。”话音刚落,李太后已经进来了。

    “娘。”朱翊镠喊了一声,连忙起身迎接,拉李太后坐下。

    “娘娘。”赵灵素跟着也喊一声,给李太后和朱翊镠都斟了一杯茶,然后很自觉地离开。

    “娘有心事,是不是睡不着?”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问。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继而反问道,“镠儿也一样?”

    朱翊镠默不作声。

    李太后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道:“镠儿,娘问你,你如实回答我,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娘?”

    “越快越好吧。”

    “那镠儿决定去哪里?”

    “天下之大,暂时孩儿也没想好要去哪儿,走到哪儿算哪儿吧,但肯定是要离开京师的。”

    “那等娘亲为你办完婚事。”

    “娘,孩儿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若继续留在皇宫里办婚事似乎不妥。这件事孩儿有考虑过,不过还没来得及与之怿商量,待与她商量完毕,孩儿再向娘亲交代吧。”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虽然娘也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做,但娘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娘只求一件事:将来你要去哪儿,一定要告诉娘亲,行吗?”

    朱翊镠想了想,点头道:“好。”

    李太后感慨地道:“镠儿一个人以后孤苦无依……”

    朱翊镠忙道:“娘,孩儿也不是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之怿吗?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娘放心。”

    李太后稍微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喃喃地道:“如今张先生去了,冯公公指定信心大挫,而你又要离开娘的身边,让娘以后怎么办哦?”

    “娘身边还有皇兄、大姐、二姐和小妹啊!而且皇兄的孩子马上要降世了,娘以后还有皇孙陪伴。”

    彼此沉默了会儿。

    李太后忽然道:“娘现在很担心眼下的朝局啊!”

    “娘担心什么?”

    “张先生走了,首辅该由谁来接任?”

    “当然是申阁老啊!”朱翊镠不假思索。

    “镠儿觉得他最合适?”

    “如今内阁属申阁老资历最老,不是他最合适,而是眼下没有比他合适的人选了。孩儿知道,申阁老并没有达到娘亲的期望,申阁老他沉稳有余,但魄力不足,可眼下也只能由他担任首辅了。先不管他能力如何,至少他是张先生的门生,能沿着张先生改革的步伐继续走下去,换作别个不一定能做到萧规曹随。”

    朱翊镠依然坚持这个观点,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就怕你皇兄不配合他呀!”李太后担忧地道。

    “皇兄?”朱翊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权力暂时不是还握在娘亲手里吗?孩儿建议娘亲逐步放权啊!”

    “娘是说过你皇兄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那样的话,但那是基于张先生还在担任首辅这个前提,可如今张先生走了,你皇兄渴望亲政之心如此迫切,娘担心他……”

    李太后面含忧愁之色。

    对此,朱翊镠也不敢保证,他只能劝道:“娘,想多了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吧!即便皇兄急着亲政,他也会听娘亲的话啊!”

    大明中后期几个皇帝虽然不干什么正事儿吧,但三观没塌,孝顺之心还是有的。

    这个朱翊镠放心:无论掌权与否,万历皇帝对生母李太后还是尊敬、孝顺的。尽管也背着李太后做了几件很不得人心的事(处置张居正和冯保都算),但总体对李太后还是没得说,而且一直怕李太后。要知道他是皇帝,怕只不过出于尊敬。

    或许是因为逐渐养成了请教朱翊镠的习惯,李太后又问道:“如果你皇兄要人取代冯公公呢?”

    女人心细,还真没错。

    李太后果然心思缜密。

    历史上万历皇帝确实在张居正死后半年便拿下了冯保,也就是在万历十年十二月。

    所以,朱翊镠如是般提醒道:“娘,伴伴暂时还不能换,在大内,他是少有的能理解张先生改革精髓的人。这件事还需娘提高警惕,让伴伴每天都来慈宁宫报道一次吧,这样,娘就能随时掌握内廷的动态和伴伴面临的处境。”

    “嗯,可冯公公会不会觉得难受或力不从心?”

    “会的吧。但伴伴身上有一股韧劲儿,没关系的,他能忍,只要娘亲别放弃他就行。”

    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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