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晚来客
夜终于完全降临，刘修筠从文稿堆中抬起头，望向拟境窗口外夜色中的银松森林。一旁的炉火燃烧着，炉火前面有一张舒服的沙发，一只小几，一朵尚未开放的玫瑰花，还有镶嵌着女儿照片的相框。
这里的布置跟他在琼林的办公室一样，可这里太寂静了。听不见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只有高地法师营造出来的无边寂静，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不过也许这空落落与环境无关，是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似乎算错了牌，也打错了牌。
罗奇的能力异乎寻常，手段一直带着的诡谲，这些本来都很可疑，可是这一切都被百里达低劣的针对掩盖了，那个小丑吵吵闹闹，抓住了所有不该抓住的问题。在连续几天的会议里他没有多少时间深究罗奇的古怪之处，他的心中满是对一个孩子的同情。百里达就像一个没头脑的丢人现眼的傻帽，一个不合常理的傻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把所有人都推向罗奇的那一边。
他的心口很慌，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这种毛头小子般的恐慌，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恐慌究竟来自于哪里。他直觉自己这几天都做错了，他想再仔细地查看罗奇的资料，但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现在心慌意乱，注意力也很难集中。
炉中的火突然爆裂了一声，他吓了一跳，余光看到一条火蛇从炉火中窜出来，缠绕着桌子，吞没了玫瑰和女儿的照片。他惊跳起来，两步抢到办公桌外，火蛇却倏忽消失，明明刚才冲天的火光还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静静地站着，心中空落落的感觉更甚，心慌意乱，悲伤突然闯入心头，他想在炉火前的毯子上跪下，想俯在地上痛哭。他的脑子在嘶吼着这不对劲，可是情绪如同风暴席卷而过，终他一生还没有经历过这样剧烈的情感。他也从未感受过这样强悍的力量，他知道他的头脑终将敞开，他在无法恐惧的恐惧中等待着那灾难性的一刻。
直到直到敲门声响起。
刘修筠花了一会功夫来分辨这声音来自于哪里，敲门声无比真实，就在这时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刚才混乱迅猛的情绪风暴已经结束了，他急促的心跳就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地上，刘修筠呆愣了一会，猛地跳起来走向门口。
刘修筠的手落在门把手上，感受着敲门带来的轻微震动，克制着对现实世界的怀疑。他拉开了门，发现一双棕色的眼睛柔和地看着他。
“你是”他说了一半，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男孩，他的眼睛里藏着雀跃，那是少年人的神采，还不用被归进男人的队伍。他是他当然是罗奇，不然还能是谁
仿佛心思被读取，男孩歪头朝他一笑。他退后几步，允许罗奇进来。用门阻挡意念大法师当然是愚蠢的，而且是自取其辱，他不会那么做。
男孩还抱着猫，礼貌地朝他笑笑，仿佛带着些不自信，还有孩子气的拘谨，他小心地走进屋里，像是生怕在别人家的地毯上留下带泥的脚印。想到这里，他这才发现罗奇竟然是光着脚的，他身上穿的t恤大了一号，所以可能其实是睡衣。
男孩走进屋立刻好奇地四处打量，把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这里的大尺寸一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空间延展魔法”
刘修筠点点头。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住的房间比这个小多了。”
刘修筠为他话里的酸涩和小气而轻蔑地一笑，挖苦地说道，“觉得自己得到的还不够多永远都不知足”
男孩摇摇头，安静地看着他，“像这样的小魔法，杜正一可以轻松地做出来，但他还是跟我挤在一间很小的房间里。”
他相信他说的话，杜正一是当世最擅长瞬移的魔法师，那就意味着他对操纵空间的魔法了如指掌。“看来你们家的家长一直在努力负责任，不想惯坏你。”
男孩被逗笑了，露出小白牙，但是他瞥向刘修筠的时候，刘修筠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他还没有被那样冷漠恐怖的视线凝视过。男孩放开了手中的猫，让黑猫自由活动，他自己走到了炉火旁，在最显赫位置上的那把沙发里坦然地坐下，主人一般地回望着他。
刘修筠回过神来，转向罗奇。
“坐下。”罗奇说，“我不喜欢别人用俯视的视角跟我说话。”
“什么你别想要命令一个大法师”他的话没说完，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摔坐在距离罗奇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他愕然地抬起头，接着一脸愤怒。
男孩舔了舔嘴唇，仿佛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咪，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修筠，“这不就好了坐下来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差不多高。我没让你跪在地上，大法师，你应该感谢我。因为我喜欢平等，我跟你们可不一样。”
“我记得你曾经被送到琼林的地底下过，”刘修筠愤怒地说道，“我还以为那段经历能让你受到点教训”
罗奇轻松地笑了起来，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胳膊肘撑在扶手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了起来。“有些法师进了地底下，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让琼林觉得他们的身上有火药味。”
“幸亏你知道的很清楚。”刘修筠揶揄地说道。
“回到上一个话题，有些人根本就不配使用魔法。”罗奇说。
刘修筠愤怒地看着他，他根本不知道上一个话题是什么，装修房子的话题“你就不配使用魔法。”
“我根本就没怎么使用过魔法。”罗奇无辜地说道。
“百里达对你的攻击，是不是你安排的”刘修筠问道。
罗奇只给了他一个鬼脸，“你猜猜”
刘修筠叹了口气，“也许你父母限制了你的能力，是因为他们早就发现你是个魔鬼。杜正一早晚也会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他已经怀疑了，今晚他曾经建议我离开这里，躲到琼林里去。”
第十六章 夜晚来客（2）
罗奇闻言抬起头，脸上戏谑的表情消失了，他的眼睛慢慢地眨动，长睫毛投下一道阴影。刘修筠意识到他是个漂亮的孩子，在他上幼儿园的时候人人都会忍不住想要把他抱在怀里，可惜在长成男人的时候，那双大眼睛会给他减分，让他显得比实际幼小的多。“说出实话让你伤心了，真是对不住。”
“我哥说让你离开这里为了躲开我”罗奇的语气很有些奇怪，像一个撅嘴的孩子能嘀咕出来的。
刘修筠可以确定罗奇没有碰触他的记忆，他在这个空档用对抗意念法师的魔法偷偷检查了自己，他被幻像干扰过，大约是在他看到火焰的时候，不过那只是浅层次的精神诱导，罗奇还有攻击过他的大脑。他心不在焉地问道，“你哥”接着又领会过来罗奇所指的人是谁，“真有意思，小恶魔缠上了琼林最好的法师。他们说精神失常的高反法师总会被强大的魔法力量吸引过来，看来确实是这样。”
罗奇真的撅起嘴来了，“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攻击我因为你没有家教吗”
刘修筠一窒，无论如何他没有预想到罗奇的谈话方式是这样的，他僵住了，对于一个只是好好地坐在他沙发上的孩子，他自己的表现可一点也不像个成熟的中年人。这个该死的孩子如假包换地是个孩子，光着脚，甚至还带着猫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罗奇轻声说道，“恶魔在你们的心底，并不是我。”
“你还是个孩子，也许你应该想想为什么所有人都怀疑你。”刘修筠用教导的语气规劝道。他想站起来但下肢失去了知觉，只好坐得直挺挺的来保持自己的尊严。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呢”罗奇低声问道，“我甚至可以不在魔法世界生活，我宁肯被流放。可我就算被证实无害，也不会被放过，我必须为琼林效力终身。”
“这是义务。”刘修筠说道，“为琼林效力终身是高尚的品德，为自己的同族奉献终身难道有什么不对你没有意识到你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吗”
“我不能有自由吗如果我只想开个宠物店，那又究竟能错的多么离谱呢”
“对于我们这个人口稀少，濒临灭绝的种族来说，真正的自由是奢侈的。”刘修筠说。
罗奇指了指身旁的照片，“你的女儿如果她是我的话，你也会这么要求她吗”
“我会教育她做一个比你更有责任心的人，为了伟大的事业牺牲小我，这是崇高的选择。”刘修筠说道。“你了解人类社会，如果你是一个人类的男人，难道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你也打算当个逃兵，违背征兵令吗”
地上的黑猫叫了一声，跳回罗奇的怀中，罗奇安抚地抚摸着它的脊背。“刘法师，你知道吗，我确实尊重你。虽然我们对于如何定义生死存亡这个状态可能会有些争议，可你还算是个公正的好人。”
刘修筠无言地看着他。
“我哥真的亲口对你说，要你今晚能离开这里”罗奇又执拗地问了一遍。
刘修筠怜悯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忏悔，愿意交代更多问题的话，也许事情能有个好一些的结果。”
黑猫又叫了一声，在罗奇的腿上打了个滚，舔起自己的爪子，罗奇的手落在了黑猫的脊背上。
刘修筠察觉到一丝诡异，那只猫和人之间仿佛存在着联系，他们仿佛正在交流。“你很在意杜正一的态度吗”他下意识地问道，现在他发现那只猫姜黄色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恍惚有一只怪兽正在深挖他的灵魂。
“当然。”罗奇笑了一声，那是爽快的少年笑声。他扬起眼睛，刘修筠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半点阴霾，也没有半分遭到背叛的抑郁。
“你”
“如果杜正一真的劝你离开。”罗奇收住笑意，他眼睛里的少年味道消失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他一定发现了你们设下了圈套。”
“什么圈套”刘修筠警惕地说，但是那双姜黄色的猫眼睛一直在逼着他，他的思维开始变慢，他想不出对策。
“我不知道。”罗奇微微地笑了，“你检测了百里达当然，你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也有你的人手。可是你的人什么都没检测到，想当然的你认为他们的能力无法检测到我动过手脚的意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我动手的时候抓住我，我猜你一定仔细研究了刘子予的报告，你们借鉴了沙盒残存的魔法，现在正在这间屋子里监控我的魔法。什么伸缩空间的魔法，这里就是一只沙盒。”
他说不出话来。
罗奇咧开嘴笑了，“杜正一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能提示我，也许是出于对职业的忠诚，也许是缠结魔法在起作用啊，随便因为什么吧，大法师，跟你说句实话，我不在乎。他希望你离开，是因为只要你离开，我就不会一头撞在枪口上。”
刘修筠的脸涨红了，汗珠从他的脊背冒出来，他紧紧地攥住手，依然无法摆脱古怪的禁锢。
“你不能说谎。”罗奇眨了眨眼，伸手抚摸自己的猫，“多好玩啊，这世界上有心灵感应能力的生物不只有法师。有些人类会有一点点，他们统称为第六感。一个类人种族也拥有心灵感应，比大多数法师都强大，而且跟我们迥然不同，无法甄别。也许是始祖法师抓获了他们，也许是始祖法师制造了他们，谁知道呢我猜你也不知道所有的封印兽或多或少都有心灵感应能力，就连这只不起眼的小猫咪也是。封印兽是为意念法师准备的，我猜是，因为它们都能像这样跟我们连接在一起。”
“封印兽”刘修筠愕然地重复道。
罗奇没有理会他，“我们得抓紧时间，刘法师。我哥不会给你们太多时间，他随时会因为不耐烦而走过来把我抓回去，那样我就也没时间了。你看，我为了偷偷跑出来一趟多不容易，我还在病中呢。”他晃了晃光着的脚丫，示意刘修筠看他这幅睡觉的打扮。“别操心我没人爱，我的父母和朋友兄弟人人都爱我，我的心灵健康得让你想不到。”
“如果你想要修改我的思想”
“那么大剂量的意念魔法会让我被抓住，我知道。”罗奇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接着又吐了吐舌头，装模作样地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刘法师，我只是想要跟你谈一谈。像两个文明人那样，facetoface地，体面地谈一谈。”
“你离体面还有几十年的距离，你这个毛头小子。”刘修筠恼怒地说道。
“对对对，还有什么比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更让人憋气的。”罗奇敷衍地说道，“我理解你们。”
第十七章 夜晚来客（3）
“刘法师，我想你一定认定了坏事都是我做的。”罗奇仰在沙发里，舒服地靠在软垫上，对刘修筠露齿一笑。“我得说，这么聪明的事确实像是我干的。像我这样的战略小天才，要不是一直病着，早就应该想到这么做了。”
刘修筠咬着牙瞪着罗奇，他现在还是站不起来，他又试图夺取了一次下肢神经的控制权，还是失败了。他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才没在意志上输给任何人，现在却输给了一个喋喋不休的小混蛋。他已经用满了意志抵抗，而对方却在三心二意地胡诌八扯，只分出了不足一分的精力就完全压制住了他。
他忍无可忍地说道，“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没人提醒过你适度闭嘴吗”
罗奇对他一笑，“杜正一每隔六个小时会请我闭嘴一次。”
“你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孩子。”刘修筠恼怒地讽刺道。
“当然，我最大的自知之明就是不要用意念魔法干扰调查委员会的成员。”罗奇的眼神变的意味深长，笑容也变的浅淡。“你们当然会盯着我的，不是吗”
刘修筠怀疑地盯着罗奇，罗奇不笑的时候并不真的像个孩子，他的怀疑渐渐消散了，罗奇不是个疯子，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也许我想要说服你让你相信我是个无辜的孩子”罗奇说道。
“那你就应该在听证会上出现，把要说的话在公开场合说清楚。”刘修筠说道。
罗奇干巴巴地笑了。“自证清白是一件蠢事。最开始，也许我只需要把事情说清楚。接着，我可能就需要向琼林表忠心唱赞歌。再接着，也许赞歌都不够了，我需要把血洒在祭坛上，才够表达我的忠心。”
“也许吧。”刘修筠说道，“那么你不是想要说服我，不能控制我的思想，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当然是要恐吓你明天闭上嘴，为我投出赞成票。”
刘修筠开始感到厌烦，这孩子可能是疯了。“你不能用意念魔法，我的自由意志也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你是不是可以回到你的小床上，喝点牛奶，早早入睡了说不定你乖一点，我就真的会相信你是个无辜的孩子。”
罗奇被逗笑了，他抬起两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身体可能还差一点才能长成，我的灵魂却经历了太多垃圾事，那些破事导致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可能有一个小小的时间差。”
刘修筠的脸色变的惊骇起来，他的脸变的发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罗奇，嘴巴绷紧了。
“放松。”罗奇微笑着说道，“没你猜想的那么久，我的灵魂依然是个少年，所以我才能这么招人喜欢。像我这样的孩子，都会早点当家的。”
刘修筠阴郁地讽刺道，“你可真吓人啊，孩子。”
“我当然很吓人。”罗奇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反讽之意。
“你无知的程度跟你外表的年龄倒十分相符，我想你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大。小孩子总会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人人都是如此。”刘修筠慢吞吞地说道。
罗奇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仿佛事情不值一提，“别替我瞎操心，你会屈服的。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被威胁，只要找对办法。”
“那你想先说说什么呢”刘修筠认真地问道。
“先来谈谈合作吧，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是个好人，这年头好人可不多，我能结交一个算一个。”罗奇说道，伸手去抚摸他自己的小猫，手指在小猫有些粗硬的毛间穿过，又疼爱地揉了揉小猫的耳朵。
“跟你合作”
罗奇抬起眼睛看着他一笑，“当然是跟正义合作，我一看你就知道你的枕头上都会绣着誓做正义的好伙伴。”
刘修筠简直是咽下了一口粗气，“你都是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
“我记得法师世界是按照拳头的大小说话的。看到我这如同蒲扇般大小的手了吗我有这么大个儿的拳头，当然你也只能听我怒吼。”罗奇不在意地说道，伸了伸他那只绝对不算太大的手。
刘修筠真的快要忍不下去了，“如果你一定要坚持表达自己的意思的话，能不能换你们家大人来跟我说话”
“谁你说杜正一吗”罗奇嘻嘻地笑了起来，“那可不行，你们太能欺负老实人了。”
“杜正一是老实人”刘修筠喷了一口气，“我真想知道罗医生到底是怎么教育你的。”
“我父母对我比较放任，我一直坚持自我教育。”
“我看出来了。”刘修筠说道。
“别那么严以待人，对我这样的小天才宽容一些嘛。”罗奇厚颜无耻地说道。“刘法师你坐的可真端庄，这么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看着有点像古代的武士。”
“你的废话可真是信马由缰。”
“可不是胡说的，我见过真正的武士。”罗奇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在别人不小心传输给我的记忆里。我见过许多死去的人，只是一开始我不知道那是别人的记忆，我还以为只是一些我个人的濒死体验。你知道，人类一直传说，人到快死的时候灵魂会错乱，看到许多奇怪的景象。”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多废话”刘修筠咬着牙愤怒地说道。
罗奇给了他一个微笑，不知为何他感觉到来自内心深处的畏惧，也许这种畏惧跟意念魔法并没有关系。“刘法师，我是一个正常人，在能够自保的前提下，我不会愿意看到法师世界发生危险。”
刘修筠沉默地看着罗奇，他相信这是一句异常朴实真诚的话。
“我尊重你，你是一个基本上不偏不倚的人。”罗奇说道，“我这样的能力，会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信息，有些秘密我不想知道恐怕也会知道。我不愿意为琼林服务，的确。但是当我碰巧知道了一些危机的时候，我也无法坐视不管。这不是为了琼林，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
刘修筠沉默了一会，最后点了点头。
“如果你觉得我耍了你，你随时可以拒绝配合我。但如果你相信我指出的危机所在，我相信你也愿意为了法师世界的共同利益而努力。”罗奇淡淡地说道，“我需要法师世界真正的中坚力量，我相信你知道这部分力量在哪里，关键时刻你能联合他们，做出正确的举措。”
“你指的危机是什么”刘修筠承认自己被吸引住了。
“首要的，”罗奇说道，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当然是焚莲者。”
第十八章 夜晚来客（4）
“怎么”罗奇看到了刘修筠脸上的神情，“事到如今，刘法师该不会还以为焚莲者还只是个都市传说吧”
刘修筠迎着罗奇的目光，虽然看向一个意念法师的眼睛是大忌，但他没有在对视中移开目光。他从不是一个会轻易退缩的人。
“焚莲者。这是你在利用琼林和你自己的魔法力量来为你个人泄私愤。”
罗奇沉默地望着他，年轻的脸上不动声色。
“当然，你有这个权利。”刘修筠说道，他直直地盯着罗奇，下颌绷得更紧。“但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罗奇仰起头，他的视线从刘修筠的脸上移开，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金线已经暗淡，屁股底下的老式沙发里还装着弹簧，坐着并不舒服。这里模仿的是刘修筠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就像他本人一样老旧，硬邦邦的让人不舒服。但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他只能跟这些缺点比优点还多的人浪费时间。“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埋怨地嘟囔了一句。
“什么”刘修筠警惕地问道。
“时间就是金钱，有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浪费时间就像剩饭一样可耻。”罗奇说。
刘修筠愤怒地瞪着他。
罗奇“噌”地一声蹿了起来，在刘修筠的办公室里踱起步来，绕过刘修筠西式的壁炉，在旁边的书柜边浏览了一眼，毛躁地抓起一本书，“你居然读人类的书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我的天啊，你还觉得自己不够蠢吗你已经比驴子还犟了，十头蠢驴都不如你偏执。唯一能犟过你的就是我哥，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说过这话”他吐了吐舌头，手一扬就把书直接扔进了炉火里。
“罗奇”刘修筠愠怒地吼道，“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是是，你可以去找我家长索赔。”罗奇说，“不过给你个小tis，我爹妈正在跑路，找他们有点难。”刘修筠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遇到这么恶劣的法师，他原本以为一个法师到了乌苏那种程度就已经是极限了。
罗奇原地转了个圈，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知道焚莲者在找封印之地吗”
刘修筠愣住了。
“你知道封印兽。”罗奇观察着他的脸，“你这个级别的法师知道封印兽的存在果然，你知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们大多数都很危险，就像琼林的清道夫，可以为琼林安保，连一般的法师都不是它们的对手。你觉得焚莲者想找这些东西，是为了要干什么”
刘修筠的嘴唇有些哆嗦，要说出口的话让他觉得厌恶，他本能地抗拒这个答案。“他们想要清洗不赞同他们的法师。”
“我替你说出你不想说出的那种可能吧。”罗奇轻轻地说道，“他们还可能计划清除人类。”
“不，那实在太疯狂了。”刘修筠紧紧地绷着脸，就好像罗奇说了一句恶心的脏话，侮辱了整个魔法师种族。
罗奇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让他不舒服，“他们本来就很疯，比成年的公泰迪还疯。你到底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叫焚莲者还是觉得我们都是圣洁的小精灵呢甘道夫先生”
刘修筠的脸上混合着气愤和恶心，极力在一个不停冒犯他的小崽子面前保持住尊严，这可是个力气活。
罗奇不以为然，他看了刘修筠几眼，给他时间思考和接受，他自己靠在书架上，眼睛望向了炉火。
他的小黑猫警惕地靠近了刘修筠，在他的裤脚旁边走过，换上几个位置从不同的角度用那双黄色的眼睛观察着刘修筠。刘修筠没有沉住气，瞪了它一眼。黑猫仿佛领会了他的厌恶，脊背弓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走开。”刘修筠想要赶走这只地狱小猫。
黑猫向他吐了一口，他恶心地看着它，以为它会吐出一口带着唾液的毛球。结果他闻了一股刺鼻的腐蚀性味道，猫吐在了他的皮鞋上，他的鞋尖瞬间烧出了一个洞。
“它不是猫”
“观察的真细致。”罗奇揶揄地说道，“别惹它，下一次它可能会吐在你的眼睛上。”
“你真是个不怎么样的孩子。”刘修筠接受了他的讽刺，尖刻地还击道，“就连你养的猫都这么没教养，一只吐痰的猫。”
罗奇被逗笑了，“刘法师，你应该想想那些更大更危险的动物，随时会落进焚莲者的手里。”
“这件事我会跟进。”刘修筠不情愿地说，他不情愿的部分在于提出这件事的人偏偏是罗奇。“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会跟你合作。”
“没问题。”罗奇说，“愿望都是美好的，我也有许多美好的愿望，在我的蜡笔画里这些愿望都能实现。”
刘修筠艰难但还算明白地听明白了他的讽刺，冷冷地瞪着罗奇。这个男孩像个男孩一样讨人厌惹人心烦，但在另外一面上，他像一个冷静的可怕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在他自己早就计划好的路上。
“刘法师，我跟你把这些说清楚是为了让你的心里好受点，在配合我的时候能够多发挥一些主观能动性。”罗奇静静地说道。
“主观能动性这种人类的词汇，我未必能理解准确。”刘修筠谨慎地说道。
“意思就是说，”罗奇直直地看着中年法师的眼睛，“我虽然可以摧毁你的心智，把你变成我的提线木偶。但是一个木偶除了能让人开心发笑，还有什么用呢我不是一个自恋的人，我甚至都不怎么合群，我不喜欢把自己打扮成神，让一群木偶舔我。”
不知罗奇想到了什么，说到这里的时候厌恶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刘修筠望着地毯上落下的口水，厌恶地抬起头看着他，“杜正一确实是个诚实的人，他没说错，有些人越是认识你，就越会厌恶你。”
“我可真受伤，听你这么说，我竟然被兄弟背地里插一刀。”罗奇面色阴郁地说，“他会遭到我的疯狂报复。”
刘修筠没有搭话，他差不多已经知道罗奇说话真真假假。
罗奇继续说道，“是时候大哭一场了”
刘修筠错愕地望着他。
罗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敢保证，会吓得琼林战神魂飞魄散。”
第十九章 夜晚来客（5）
“别猜我的意思，反正你也听不懂，法师们从来就不真心听别人说话。”罗奇说道，“刘法师，我们回到严肃的话题上。在要不要跟我合作这件事上，你没有别的选择。别再跟我说那些你绝不这样绝不那样的幼稚话题了，在我听起来，你那些声明就像一个两岁孩子大声说他绝不要吃饭。不过好的一面是我也不让你做什么坏事，既然都是在做正确的事情，何必那么小心眼惦记着发起人是我呢。”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强盗的道理。”刘修筠顽固地说道，“只要我保持着自由意志，我就绝不会向你屈服。”
罗奇俯身从小桌上捞起相框，静静地说道，“每个人都可以被威胁，只要找对办法。”
刘修筠警觉起来，“祸不及妻儿，如果你想伤害我的女儿”
“嗯嗯。我怎么敢呢？我怕被你正义的气场扎出窟窿呢。”罗奇说道，“更何况如果明天你摆我一道，真的把我关进琼林的地底下了，我哪有机会加害你家小女儿呢。”
他说完一笑，抬起头望着刘修筠说道，“我还不至于堕落到伤害一个小孩子的程度。”
“也许我应该叫你的朋友过来，我们一起谈一谈”
“刘法师。”罗奇拿着相框又坐回沙发上，相框在他的手里转了一圈，小女孩天真的笑脸朝向了刘修筠。“你爱她吗？”
刘修筠的下颌绷紧了。
“刘法师，”罗奇说道，“你了解什么是爱吗？”
“这个话题太幼稚了。”刘修筠说道。
“你以为我在问你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念一首诗给你听？”罗奇微微笑了，“根据人类的研究，爱只是一种化学反应，一种你做对了大脑就会给予你奖赏的反应。爱很伟大，可并不神秘，简单地说跟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物质有关。我曾经得到过一位巫山神女的青睐，她赠送给我一些知识，让我了解了爱的机制。我猜你一定听说过神女能让人获得极乐，我希望你不太狭隘，没有把极乐这两个字简单地跟性画上等号。有时候神女会送客人爱情，虽然不是真的爱情，但我相信那感觉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你是什么意思？”刘修筠问道，他的整个人都绷紧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意思是反过来也可以，我可以让你再也感觉不到爱。当你的女儿向你伸出手的时候，你不想要抱她。即便你偶尔抱起她，也再感觉不到捧着珍宝的感觉。她伤心的时候，你无法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你再也无法细心地感知她的需求，无意之中你会常常将她至于危险的境地。你明知道这不对，可是你开始忘记她，你开始忽视她，教导她的时候你会不耐烦。你开始觉得她是个笨蛋，一个总是会哭会发出噪音的小怪物。你明知道不应该，你的头脑清清楚楚，可是你无法控制地开始渴望能摆脱她”
“你住口！”刘修筠猛然大吼道，他的情绪剧烈地波动着，在剧烈的刺激下他猛地挣脱那下半身的束缚站了起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瞪着罗奇。
罗奇只是一笑，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旧话，“人人都可以被威胁，只要找到办法。”
“恶魔。”刘修筠厌恶又惊恐地看着他，粗重地喘息着。
“我不是来交朋友的。”罗奇说道，“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战争也从来都不是我发起的。我还听说过战争从来都是不义的，你为什么会想要属于你女儿的公平呢？不过我们还是别谈你女儿，或者你妻子吧，他们本来跟这件事就没有关系，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妥妥帖帖。除非除非你明天非要咬住我不放，那对我来说，把你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只需要耗时嗯，我估计大约千分之一秒。”
刘修筠沉默了，他在寂静中盯着罗奇，一个坐在他的沙发上的男孩，温和、漂亮、活泼、无害，一定没有人想过古老传说中的恶魔会是这个样子。
“我会放过你。”刘修筠说，“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孩子。我会亲眼看着他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万劫不复。”
“小声告诉你一个秘密。”罗奇说，还把双脚收回去盘膝坐在了沙发上，胳膊肘支在膝头，手托着下巴望着他“我不在乎。”
“你也是用这样的方法威胁杜正一的吗？”刘修筠问道。
罗奇被逗的大笑，“你觉得杜正一有什么能被人抓的住的弱点吗？”
“人人都可以被威胁，只要找对方法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对对。”罗奇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说了，我会大哭一场，把他吓死。”
刘修筠不想理会这幼稚而不靠谱的话，他的心念一动，突然说道，“你知道你的朋友杜正一没有任何出生信息吗？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家族。”
罗奇的脸色变了一变，刘修筠相信自己找到了罗奇的一处突破口，但就在他刚要试着再说点什么的的时候，罗奇突然歪头听了听，变脸说道，“不能跟你玩了，有人来找我了。”
刘修筠没有感觉到任何人在靠近，就在他开始怀疑罗奇的精神状况时，房间的门被轰然打开。一张不耐烦的脸出现在门口，来人靠在门上，满脸厌恶地向屋里看了一圈。刘修筠怔怔地看着杜正一，又转头看向罗奇。
“你来这里干什么？”杜正一生硬地问道。刘修筠试图从他的声音里感知到不友善，但杜正一抬起眼睛给了他更冷的一瞥。
“我来找刘法师聊天，让他知道我是个好人。”罗奇说。
“别白费事了。”杜正一说，话锋一转，“你没穿鞋？”
刘修筠愕然地瞪着杜正一，更让他意料不到的是罗奇趁势伸出两只胳膊，就像幼儿一般，厚颜无耻地说道，“抱回去！”
他清楚地看到杜正一完全不像个战士地翻了个白眼，当然他拒绝了罗奇，而且粗糙地说道，“自己滚出来，给你两秒，别让我等着。”
罗奇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犹如训练有素超级有教养的小狗一样跑了出去。刘修筠默默地看着，其实是震惊的根本无法动弹。杜正一在罗奇身后看他的眼神冰冷如同最后的警告，在他把门摔上的瞬间，刘修筠开始感觉困惑杜正一是不是因为从小没有父母，所以心理有些偏差，不知道罗奇不是一只奶狗而是一只喷火巨兽？
第二十章 谁丢的记忆
第二天的树林里下了一整天的雨，谁也不知道高地法师究竟在模拟什么植物的生长环境，兴许就是想试试低地法师的身上究竟能不能长出苔藓。
罗奇参加了最后一天的听证会，在阻挡了雨水的结界下面拥有了一张小的长条桌子，就坐在大圆桌的旁边。杜正一跟他坐在一起，面无表情，略带倦意。
罗奇自己也很困。昨晚他被杜正一拎回了卧室，杜正一什么都没问他，可能是因为信任兄弟，也可能是担心问了以后就不得不逮捕兄弟。罗奇不想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爬回床上的时候跟杜正一抱怨刘修筠的房间很大，而他的魔法能力根本都不配给杜正一提鞋。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刘修筠能用魔法让自己过的舒舒服服，而杜正一却根本不能随意使用魔法。然后杜正一让他闭嘴，因为他不想要还没娶老婆，就开始被抱怨房子太小。
这句话太打击人了，罗奇悻悻地闭了嘴，接着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梦里就开始下雨。
在梦中，罗奇坐在杜正一的车里，豆子大的雨点一直砸在车顶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杯星巴克的咖啡纸杯，时不时地喝上几口。透过车窗，他能望见一扇对开的玻璃门，门顶上贴着绿色的女妖标志。十分钟以前他从那里买了一杯咖啡，然后被杜正一赶到了外面来。这会儿他正在密切地关注着那扇黑玻璃的店门。
在他身边的驾驶位上还坐着一个人，他的心思都在星巴克的大门上，没有细想身后的人是谁。那人自顾自地开口说话了，“你在干什么？”
罗奇不耐烦地“嘘”了他一声。
可惜没能成功地把那人“嘘”住，那人又不屈不挠地开口了，“你在跟杜正一起干活吗？你也是个战斗法师？”
“当然！”罗奇没好气地回过头来，“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不要耽误我的正事。”
他有些眩晕，耳边传来窃窃笑声，“所以这是你的幻想吗？跟杜正一组队，干一点抓抓高反法师的事。你这个梦想平凡的就像城乡结合部的破房子，最多五十平，还挤了三代人。”
罗奇冷静了下来，仿佛退了烧，周围清晰了起来，他看到小丑鱼坐在驾驶位上讥讽地看着他。
“你进入我的意识里了？”罗奇问道，但是并不怎么紧张。
“这就是个梦而已。”小丑鱼说道，“我是你自己塑造出来的对立面，用了提醒你自己。”
“那我一定是失控了，才会放任自己破坏自己的美梦。”罗奇无声地说道。
“这么寒酸的场景算不上什么美梦。”小丑鱼笑道，笑容就像他记忆中的一样让人火大。
“我一定是精神n了才会制造你的形象来恶心我自己。”罗奇说道。
“我是你潜意识里最危险的敌人，所以我出现的时候就是你自己陷入危险的时候。”小丑鱼说道。
“我知道。”罗奇不感兴趣地说道。
“所以你离精神n一定不远了。”小丑鱼笑道，“你的潜意识，也就是我，再次提醒你你的房子太乱了，你要好好地整理一下慢着，我明白了，你没有能力整理。你吃进的东西太多了，异形的族群记忆，时先生送给你的记忆也同样包含了数代黑市管理者的资料，单独吃进任何一家的记忆都太多了，结果你把他们都吃了下去。怪不得你的身体复原的这么慢真可怜”
“站在对立面看自己确实看的很清楚。不带感情的时候，一切都看的明白。”罗奇懒洋洋地说道，却没有理会他的话。
“你会不会被别人的记忆吞噬？”小丑鱼说道，“在弗兰肯斯坦的怪物里沉浮，那滋味也不好受。”
罗奇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回头向窗外开了一眼，星巴克的店门紧闭，杜正一仍然没有出来。他有些失望，“我要走了。”
“你在回避我。”小丑鱼不客气地说，“就是在回避你自己的问题。”
罗奇闭上眼睛，从深层意识中离开，这么睡觉实在太累了，他还不如干脆完全清醒过来。他开始模糊梦境，迷雾遮蔽了街道的场景，咖啡店消失了。他向清醒的意识空间奋力游去，沿途无视了许多记忆的迷雾和幻影。
但有一团记忆的迷雾还是散开了，罗奇还来不及挣脱回忆，一缕婉转悠然的笛声挣脱束缚，萦绕在他的头脑里。曲调越来越清晰，他偏偏记得这是一首姑苏行，结果他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团迷雾随着他意识的直接指向而散开，他愕然发觉自己就站在古镇的桥头。潮湿的水汽让他打了个哆嗦，异形鬼魅的身影自他的记忆中呼之欲出。罗奇实在不想再回忆那些怪物了，尤其是在他还处于表层意识基本沉睡的状态，这个时候他有些脆弱。
他犹豫了梦境中的一瞬间，那清越的笛声刚好吹到了后一半喜气洋洋的时刻，笛声越发婉转，他心中的寒意被吹去了大半。忽而想起，古镇中一支孤笛暗暗飞生的情形并不在他的记忆中。如果还有别人曾经走进过这里，他其实是不妨停下来看看的。
一念忽至，身旁景物已换，他站在了一座宅子的外面。罗奇细瞧瞧便认出这里是意念学会的院子，里面是学会的藏书楼。他信步走过，一路观察着周围，似乎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但有些细节又隐藏在暗处看不清楚。像是有人有意提取的记忆，故意暗淡了不需要注意的背景，也许还压缩了记忆的尺寸节省了大脑的空间。
罗奇不知道这是谁的记忆，又或者并不是谁的记忆，是一种糟糕的情形，他的大脑开始随意组装记忆，形成幻觉了。
他几步穿过院子，藏书楼里点着一盏灯，吹笛子的人在另外一重院子里，但现在有人在楼上。罗奇踏上记忆中的木质楼梯，立刻看到左手边一间藏书室里露出烛火的光。
罗奇急步走过去，把半掩的门一把推开。一个体态修长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书柜前面，手里拿着一册古卷。他的心口一松，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他立刻卸掉了防备。
“哥，你怎么在这里？所以我还是在梦境里呢？”他松了口气，双手n了口袋里。口袋里没有猫，他略微有点不自在。
男人闻言转过头来，温和地看了他一眼。烛火的光一直在摇晃，杜正一的脸在书柜的阴影里，罗奇不能完全看的清楚。杜正一的眉眼好像比平日更柔和，没有那么多冰冷的锐气，但也因此有那么点不像杜正一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罗奇开口问道，明知这里不是记忆就是梦境，开口其实就是聊胜于无。但话说出来他愣了一愣，似曾相识，仿佛这句话曾由他的记忆问出口过。
杜正一微微一笑，眉眼温柔。“对于意念法师，我似乎并不了解。”
罗奇恶寒地打了个哆嗦，杜正一不可能有这么温柔的性格，他从小就劣迹班班臭名远扬。“你疯了吗？”
杜正一没有回应他，罗奇更加狐疑，他想走近仔细看看杜正一，可是他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站在阴影里。折腾了半晌，罗奇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别人的记忆，在这段陌生的记忆里，谁也没办法拉动镜头，改变景深。
罗奇停止了折腾，记忆停止了，断了篇。可能是他刚才精神紧张了一会，陷入了越是回想越想不起来的状态，杜正一始终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无比地烦躁，在噩梦中醒来，真实无比的杜正一满脸烦躁地踢了他好几脚。他郁闷地躺着，不敢睡觉了，再把杜正一吵醒自己可能就会被勒死。
所以现在他坐在被审查的桌子后面，呵欠连天。21
第二十一章 大和尚的脑子
雨落的无休无止，气压也相当低，罗奇坐在桌后面，把回忆连同思考一起停下来，无所事事地望着眼前的大雨发呆。雨水在会议区前面没有结界的地方汇集成了一个水坑，一只蜘蛛吊在树枝上，在无雨的树枝下慢慢地织一张网。
老法师们的桌上刮着凄风苦雨，但杜正一就坐在他旁边，跟他一样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这让他格外放松。他把自己的心灵感应触角紧缩回来，懒洋洋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舒展，偶尔在杜正一的堤坝上推搡一下，就像一个赖皮缠半大孩子。
杜正一隔上好一阵子才会迟迟地给他一个威胁的眼神，像个睡不醒的狮子，懒得理会树上不停下来撩的猴子。
在会议区的另外一角，跟罗奇斜对着的地方还有一张桌子，坐着六个意念大法师。罗奇对他们视而不见，在意识的视图里，他们的能量活跃地连接在一起，收束在一小片区域里，谨慎地避开了罗奇和中间的大法师。
六名意念法师都穿着深蓝色的袍子，衣领和袖口的纹路虽然不太相同，但在一群身着各色法师礼袍甚至西装的法师中间，统一着装的意味十分明显。就像是特意在法师的世界里，用高亮的记号笔把这些意念法师标识出来。
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的意念法师正在宣读一份冗长的报告，详细说明人类僧侣的各项精神参数。
罗奇叹了一口气。
杜正一向他说道，“听不懂术语很正常，你刚念到三年级，还没有系统地进行过理论学习。你那些方法都是野路子，以后你最好认真上课。”
罗奇莫测高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在想，这种蓝色衣服不适合我。”
杜正一向意念法师的位置瞥了一眼，不在意地说道，“不管什么颜色的衣服，也不可能把你显的更高。”
“我不能跟别人穿一样的衣服，虽然我与人为善，合群，但我也是需要有点个性的。”罗奇说道。
“你当然合群。你就算想要鹤立鸡群，也立不出来不是吗？”杜正一淡定地说道。
罗奇懊恼地嚎丧了一声，“我跟你说，我肯定还能再长高一点的。对了，我现在就定个闹钟。”他说着从自己的兜里摸出手机，“幸亏我订了十个充电宝，跟周权订的。”
“定闹钟要干什么？”杜正一纳闷地问道。
“晚上十点我要准时喝牛奶。”
“哦。”杜正一顿悟地说道。“我还以为自从你满月以后就不用半夜喝奶了。”
大法师圆桌会议区传来了一声刻意的咳嗽，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林间会议区只剩下了意念大法师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隔了一会，杜正一又说道，“其实他们的衣服也不全是一样的。”
“难道这些蓝领工人里，有人比别人更蓝一些？”罗奇没兴趣地问道。
“他们衣服上的花纹不一样。意念法师有很多流派，最大的流派应该算是高地法师，最一千年里大部分流派都有自己的徽记。你在意念魔法方面肯定超越了你的祖先，所以你也有资格给自己设计一个徽记。”杜正一说道。
“哦？”罗奇的眼睛瞪圆了，兴致大增。“那我想好了！”
“你最好慎重点。”杜正一劝阻道，“用猫的话不如……”“我当然不会那么没创意，我想好了，我要用毛毛虫！”
足足一分钟，杜正一才缓缓地说出话来，“我竟然都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了。”
“毛毛虫是最有武士精神的。”罗奇认真地说道，“你见过毛毛虫后退过吗？没有吧？毛毛虫只能往前爬，这叫只进不退。”“我不想听你说话了，闭上你的鸟嘴。”杜正一说。
“嗯，说起来这种武士的徽记更适合战斗法师，哥，我把毛毛虫让给你吧，送给你拿去当族徽。”罗奇说道。
“闭嘴。”
罗奇刚要再说话，大法师圆桌会议去传过来一个严厉的声音，“杜正一，罗奇！你们两个给我闭嘴！”
罗奇吓了一哆嗦，回过头去正对上怒火冲天的刘璃法师，他连忙转开头把脑袋放低躲在杜正一一的身侧。突然，他念头转了一下，“小丑鱼的徽记可能就是衔尾蛇？”
杜正一压低声音说道，“这么说也有可能，如果他也是他家族里……他肯定是他家族里突变的大法师，有案可查的家族里没有失踪的人。小丑鱼可能按照主流的习惯也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徽记，供奉大黑天的寺庙都是他的地盘，所以都刻了徽记。那些僧侣原则上来说就是他的徒弟，有那么点像高地法师的模式。”
“高地法师的减配版。”罗奇补充道，“廉价减配版。”
就在这时，蓝袍的意念法师读到了报告的总结部分，“综上所述，人类僧侣的脑部结构相校人类的平均标准来说，存在一定程度的简化削弱。”
刘璃提问道，“是法师造成的吗？”
意念法师回答道，“我们认为不是。呃，也许用人类的解释方法更简洁——该名僧侣按照人类的智商测试方法，智商应该在六十分以下。”
罗奇忍不住插了一句，“意思是他本来就是个傻子。”一众法师都转头望向他，他自己回头跟杜正一说，“你看，我说是廉价减配版。他搞了一群傻子跟着他，怪不得各个看起来都像npc。”
刘璃连头都没有回，“不用理他，继续说。”
“所以，对如此简单的脑部结构进行分析并不算难，我们认为没有人改动过人类僧侣的脑部结构。”
罗奇的心头掠过一阵焦虑，那是不可能的，和尚的脑子怎么可能没被改动过。在圆桌边，刘修筠转过头，脸色阴沉地看向他，像是在指责他。他冷着脸瞪了回去，刘修筠看着他向意念法师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见到罗奇学员的时候会陷入惊恐呢？这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据我观察，罗奇学员的相貌实在谈不上可怕。”
罗奇冷笑了一下，指尖烦躁地弹出一块奥利奥饼干，一簇魔法的火花从他的掌心窜出来，奥利奥的一角有点烤糊了。“妈了个蛋。”他骂骂咧咧地说，恼火地拿起饼干厌恶地瞧了瞧。
第二十二章 初露端倪的死灵术
“从人类僧侣的精神检测上，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只是一个智力程度不高的人类。”蓝袍意念法师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更加晦暗。“我知道这样的结果无法让人满意，也解释不了发生的事，所以我们还另外有一个猜测。综合了所有的参数，去掉所有不可能，我们认为有人使用了禁忌魔法。”
“哪一种禁忌魔法？”刘璃尊者问道。
蓝袍法师看了她一会，“我们所见的人类僧侣只是一只旧壳子，一只装了新酒的旧瓶子。”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谢谢你的解释，但他们可能听不清楚。”刘璃说道。
“意思就是说，我们检测不出来人类法师的头脑有任何被修改的地方，那是因为他原本的灵魂早就已经不复存在，有人抹掉了他的脑子，把一个逼真的意识塞了进去，这是禁忌魔法死灵术的一部分。从可行性的方面来分析，虽然以前我们认为这种魔法已经完全绝迹了，但在成功地复原出了通灵术以后，一切本来就该重新评估。我们相信一个意念师要复原出这种程度的死灵术，从理论上来讲是可行的。我再换句简单的话说，我们整个法师社会以后可能要面对许多高度酷似人类和法师，但实际上却是牵线木偶的玩意。”
圆桌会议上的师们都抬起了头，几双经历过一个世纪风霜的眼睛都望向了那个静静地抛出n的人。
“我们只是来听证一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一只小恶魔的。”彭如新厌恶地说道，“结果我现在知道了我未来一个世纪都不会好了。法师，你是在宣布未来一个n将是恶魔n！如果你在说话之前能多考虑考虑影响的问题，就该换个地方说这话，我本来可以非常幸运地根本就没有资格知道这事。”
蓝袍法师只是看了他一眼，连一句解释都懒得说。
云茂然大约是因为根本就挺不到下一个n，倒也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开口问道，“不好意思，先回归主题吧，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罗奇做的？”
“我们还有主题？”彭如新低声抱怨了一句。
蓝袍法师越过他，回答了云茂然的问题，“不可能罗奇做的。一个只做了几天意念法师的人，不管他的资质如何惊人，都无法施展这种程度的死灵术。要做到这点需要更多的知识积累，理论沉淀，以及更加娴熟的技能。成功施展死灵术的人至少需要施法几千次，从初步心灵感应魔法开始，循序渐进增进技能，调整身体的承受能力，增加对意念的控制能力。”
几个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扫向罗奇，他的桌子上堆了几十块黑色的夹心饼干，他正在严肃认真地把它们堆起来，就像赌博台上成堆的筹码。他看着就像五岁，越发显得坐在他旁边的男人严肃成熟，两个人就像这一幕狗血剧里最超然的存在。
会议桌似乎被这一幕震慑了，足足两分钟的静默，接着有人打破了沉默，他们开始悄声说话，继而变成情绪激动的争吵，意念法师们带来的消息就像n炸响在会议桌的上方，余音都能震得人们的耳膜嗡嗡作响。
“真有意思。”罗奇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早就告诉了他们，那些和尚都是高级傀儡。”“你只告诉了裴枢，并没有告诉他们。”杜正一明智地说道，“他可能也没有告诉他们，可是他们自己早晚会发现，并且佐证你。”
罗奇眯着眼睛摞起了他的第二十五块奥利奥，像个贪财的老财主在数金币。“也许，我应该去见见大和尚。他们太瞎了，冰缝要是比他们那大粗腰细的话，他们肯定都看不见。”
蓝袍意念法师不知在对谁说道，“五十七所魔法实验表明，通灵兽对达到一定量级的意念师都有不良反应，考虑到罗奇是个逼近上确界的意念师，傀儡人类对他产生恐惧，这是极有可能的。”
罗奇悄悄抬起头，发觉杜正一也转过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罗奇的心头一松，那件他一直回避却压在心底的事霎那间减轻了重量，他怀疑杜正一也是一样。他们两个人虽然不约而同地选择回避那天通灵兽袭击罗奇的事，但那件事就在那里，像一块石头沉在水底。虽然看不见，可还是有分量，更何况有麻将那根搅屎棍，没事就要搅一阵水池，拨拉拨拉那块石头。
会议桌的那边，彭如新似乎被压力压过了头，就像罐头被切开了盖子，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我的老领导就因为这个，把那个小恶神请回了家？我们部门就这么占了头彩？他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捡到了个大漏？”
“从某个角度来说，”项乾讽刺地接口道，“确实是个大漏。”
彭如新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双手捂住了脑袋，“接下来我们安全部门就别想有好事了。”
“以人类为通灵兽这种的事件不能姑息，是否需要制作通灵兽的五十七所配合你们？毕竟他们拥有大量关于通灵兽的魔法。”刘璃问道。
“恐怕来不及了。”蓝袍法师说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刚才三三两两的争吵和抱怨都停了下来，法师们都转过头来望着他。他继续说道，“人类僧侣有一种罕见的早衰病症，他的代谢速度是正常人的数倍，借用人类的语言描述，他正在迅速丧失细胞n的能力。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把他变成傀儡的法术带有重大的缺陷，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损耗。跟沙盒里只能接受简单的攻击命令的傀儡不同，这种魔法耗尽了他的身体机能，他已经是灯尽油枯，马上就要死了。”
杜正一对罗奇说道，“听到了吗，你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检查了，别去生事了。你再靠近嫌疑物体，屎盆子会继续往你的头上扣，能不能放聪明点？”
第二十三章 结案
“所以我到底有没有罪！”罗奇忍无可忍地大声喊道，一巴掌拍在桌上，奥利奥饼干摆成的高塔塌毁了，饼干纷纷落在桌面上。，“快点告诉我，我简直急死了，在线等！我到底是不是一只豺狼虎豹大禽兽！”
杜正一瞪了他一眼。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拉了过来，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情愿。罗奇满脸的不耐烦，像一个被得罪的孩子一样怨怼地望着大人们。他的头发被他搓成了一个鸟窝，几簇头发支棱着。顶着所有师的目光，他粗鲁地拍着桌子，像个要吃零食的崽子，“快点告诉我！要开别的会你们自己去找时间找场合！现在的议题不是我吗？”
杜正一重重地叹了口气，斜了罗奇一眼，要说话又忍了回去。等到他忍气吐声地转过头来，突然发觉刘璃正谴责地看着他。看着他，没错，不是看着罗奇。就好像罗奇不但不会握手，而且还随地撒尿了，而这都是因为他没有把罗奇训好。他一怔，摊开手，做了个“这到底是特么神马”的手势，身体向后靠进椅子里。
刘璃盯着他恼火地说道，“如果你们没有意见，我们将再次为结果进行表决。实不相瞒，我也快要失去耐性了，本次听证会不是我经历过的最长的，但绝对会是最难忍的一次。”
罗奇立刻期待地看着她，还谄媚地给了她一个笑脸。杜正一瞪了他一眼，一阵冲动想要伸手过去把他的头发拽直捋顺了，要么就干脆剃秃。委员法师们进行了表态讨论，杜正一陷入了思索，琢磨着哪条魔法改造一下可以用来把罗奇一秒钟剃成秃头。，
他重点思考七条入选魔法的时候，突然瞥到了一道锐利阴沉的目光。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刘修筠面色阴郁地望着罗奇，罗奇送给了他一个假笑。刘修筠转开脸，多少有点出乎杜正一的意料，他面色发红地给了罗奇一张通过的票。在杜正一的精神世界里，罗奇正在他旁边懒洋洋地蹭着，意态悠闲，他没有从罗奇的精神体感觉到任何攻击和操纵的意思，更没有感觉到罗奇有任何魔法能量方面的波动。
他整日跟罗奇相处，意念法师虽然难测，但抛开意念法师这个身份，他对罗奇这个人本身已经太过熟悉了。也许最开始他还抓不住罗奇，罗奇还能背着他干出突然流鼻血的事，但现在他已经熟悉了罗奇要干点什么时的那种精神状态。他很难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可能是意识的突然一动，可能是精神体姿态的骤然绷紧，迹象十分细微，可是罗奇平时几乎一直摊在他的堤坝上，所以微小的迹象也便十分巨大。
此刻罗奇就太散漫了，绝没有在做任何有针对性的事。如果他想要是描述罗奇现在的状态图画，也许就是没长骨头似的靠在他的脊背上，脸朝外看着热闹，一边悠闲地啃一只苹果。他想到这副样子就有点抽搐，可他又不能因为这种莫须有的情况揍罗奇一顿。因为他只要想一遍就知道，那个戏精会如何赌咒发愿地说他完全是神经过敏，无故欺负了清白无辜的一只罗奇。
“那么”刘璃在上面说道，她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意外，也许所有人都以为本世纪第一大奇案至少要拖上几个月才能出结果。“没有人反对吗？”
罗奇趴在桌子上，撑着自己的下巴，腻腻歪歪地看着尊者法师，“还要问？要问三遍吗？难道是要拍卖我吗？”
杜正一在他歪到开始问是不是要拍买他的初夜权的时候踢了他一脚，他勉勉强强地闭上嘴，满意地看到好几个师都面部抽搐。
刘璃就当做没有被他打断过，坚持把程序性问话问到了最后。她看起来也松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地看向罗奇罗奇实在太让人看不下去眼了，她还是把目光挪向了琼林疼爱的大儿子杜正一。
“琼林代表法师族群欢迎罗奇正式加入魔法社会，我们为族群中增添了一位如此优秀的个体而由衷欣慰。”
罗奇根本没在听，这会他突然坐直了腰杆，同时开始在身上的各个口袋里翻找。其他师也没有多大兴致，大部分法师被意念法师带来等我坏消息分了心。
刘璃的话也说不下去了，省去了几百字正式欢迎稿，她草草地继续说道，“作为还未正式成年的学徒法师，罗奇将暂时跟随高地法师继续意念法师的学业。”
杜正一插口问道，“暂时的意思是直到什么时候？”
“直到裴枢回来上班，有时间做他的导师为止。”刘璃说道。
罗奇这个时候终于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几页纸，一面打开一面敷衍地说道，“不用麻烦大家了，我可以自学成才。”
杜正一瞪了他一眼。
他抬起头来，环顾众人一圈，几个师正在交头接耳。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我有个问题。”
刘璃客气地说道，“你有权利发问，罗奇学徒。”
“好的。”罗奇一扫方才的颓废懒散，正色道，“请问我们现在这里有九位师，一级执行法师吧？”
刘璃瞪着他，活像被噎住了。一直在她旁边充秘书的周权笑了一声，“没错。”
“好。”罗奇点点头，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装模作样，存心拿师消遣。谁知罗奇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那么根据我查阅的琼林条例，只要有九位师，一级执行法师同时在场，我就可以对任何级别的法师提出控诉，包括尊者法师。”
树林中鸦雀无声，杜正一缓缓转过头来望着他，他没有看回去，专注地望着刘璃。
范宁不安地摸了摸额头，“我想范矢尊者跟你最近被战斗法师袭击的事件无关，他跟你并没有私人恩怨。”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但渎职罪总比杀人罪要好。
罗奇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范宁法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他确实并不想杀了我。对一名尊者来说，我只是无名之辈。”
没有其他人说话，师们都无声地望着罗奇，猜测着这个多变的年轻学徒。
“你要控诉谁，罗奇。”刘璃直接问道。
“当然是范矢。”罗奇清晰地回答道，“我要控诉范尊者私自倒卖和使用通灵兽，上古通灵兽。”
树林里静悄悄的，有几个法师的喘息细微地急促了起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通灵兽的事。
“比如这个。”罗奇说道，他抬了抬手，一只漆黑的异形悄然出现在他前方的空地上。11
第二十四章 罗奇发起的诉讼
“什么？”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数道扰乱的魔法力量横空扑出，在混乱中交错着被掷出，有人扔出的防护魔法先在空地中生了效，凭空立起了一道防备异形怪物的高墙，攻击魔法撞在防护魔法上起了反应。刘璃怒吼了一声，强行回收了所有人释放的魔法力量。不过混乱的力场被屏蔽魔法困在了一小块空间里，虽然是茶杯中的风暴，奈何所有的大法师都在这个杯子里，其中滋味也相当不好受。
屏障之外，杜正一稳稳地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屏障后的一团混乱，看都没有看前面的异形生物。
罗奇张大了嘴，以他的修为能看清楚的能量轨迹毕竟有限，不能像杜正一那样把整个战局看的清晰明白。在他看来似乎眼前的空间扭曲了一下，一瞬间大法师们就从正襟危坐变成半站半坐，姿态各异，他来龙去脉全不知，仿佛看了一幕丢帧的电影。
半天，他才捏着笔记纸吭出一声，“牛逼！”
一抹笑意在杜正一的唇边酝酿，他抬起手，食指的关节贴在下唇上，仿佛在思索难题，但罗奇瞥了一眼就知道他只是在忍笑。
“杜正一！”有人吼出来。
“这种时候叫我干什么？”杜正一不以为然地说道。
刘修筠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对他怒目而视，“你跟罗奇是一伙的，你早知道……等等……”他仿佛悟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了下来。
突然醒悟过来的人不只他一个，他身边的几个大法师跟他一起表情怪异地望向那只异形。
在桌子的另一边，乌苏苦笑着无奈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我早就感觉出来那东西不是实体了，可惜我防得了罗奇，还是防不了咱们这边的几位兄弟啊。你们动手可真够快的，我拜托你们一定时刻记得那孩子是个意念法师，难道你们真的以为他能够随时召唤出一只怪物来？”
“嘿嘿嘿，这事闹的。”罗奇舔着嘴唇，脸上挂着一丝揶揄的笑，言不由衷地说道，“我就是想请各位老师直观地看一下上古通灵兽。”
“我谢谢你。”乌苏假笑着接口道，“你可以用更简单更正常一点的办法，比方说——制作一幅魔法投影。”“他不会。”杜正一突然说道。
乌苏愣了一下，所有人的视线又都集中在了杜正一的身上。
“基于规模信息建造实体幻影——《信息魔法操作指导》第二章，四年级第一学期第三周的课。”杜正一向罗奇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这是三年级生。”
乌苏回过神来，忍不住又打量了罗奇一眼。
罗奇干笑了一声，“抱歉让诸位看到了幻觉，谢谢杜哥替我解释。说起来人们总是喜欢用哈哈镜看我，有时候把我看的比实际要小，有的时候又把我看的比实际巨大。”
“谢我的废话就不用说了。”杜正一说道，“还是请你这位小神童看看尊者的脸色吧。”
罗奇被提醒才抬起头看向刘璃，刘璃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相信她应该是完全知道封印兽的情况的。罗奇刚要说话，刘修筠这个耿直的硬骨头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不想等刘璃截断是事态的发展，抢先开口说道，“罗奇，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上古通灵兽？这东西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是哪里来的通灵兽？又是跟谁通的灵？如果这是你做噩梦做出来的东西，我们真应该重新评估你的精神状态了。”
罗奇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他身后的刘璃，严厉的女法师薄唇紧抿，眼神里恼火与焦虑交织着。值得庆幸的是，她一直是个二号人物，做事情是把好手，但不善于做决断，没有坚决地在这个时候把罗奇的嘴堵上，手捆起来。
“我想这东西应该叫做封印兽，当然不是我脑子坏掉的产物，我想诸位大法师不应该对这样的异形生物陌生，毕竟琼林就是由穷奇这种异形生物守护的。”罗奇说道，他感觉到杜正一不安地瞥了他一眼，但就在杜正一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拦下他的时候，他快速地把话说完了。“这些异形生物由上古始祖法师封印在地下，穷奇也许是琼林继承下来的财产，但是范矢作为个人肯定没有权利把这些始祖法师的宠物卖进黑市，更没有权利私自使用这些攻击能力完全超过绝大部分法师的魔法生物。如果你们觉得我作为一个法师人类，因为拥有一点略高的魔法能力就算是个危险分子的话，那么我恳请九位法师思考一下，这些数目不详的高能魔法生物活动在这个世界上，是怎样的一种危险局面。”
“罗奇。”杜正一出声说道，“我们没有权利泄露这些，我们只向裴枢汇报过……”
三春震惊地站了起来，“罗奇，你是在说封印兽的传说是切实存在的？”
刘璃的脸色已经变的苍白了，她打断了三春的话，“有些法师知道关于封印兽的事情，有些法师不知道，罗奇没有资格在这里谈论这个。”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罗奇抬起头，温和地看着刘璃，直视着女法师的眼睛，“我将为了魔法世界的至上利益和共同伟业奋斗终身，我已决心将一切奉献给法师最高委员会，对于所有威胁整体法师安全的事件，我必将绝不姑息。”
冠冕堂皇的话从罗奇的嘴里冒出来，刘璃被怼的说不出任何能够直接反驳他的话。
“罗奇。”杜正一叫了他一声，“事实上，所有知道封印兽事件的人都应该被列入缄默魔法的范围，你没有被列入进来，是因为那是意念魔法，没有恰当的人能够对你执行魔法操作。所以你本来应该主动缄默，那才是保持你个人信用的办法。”
“原来如此。”罗奇说道，“我可不知道琼林的这些惯例。”
刘璃接口说道，“现在你知道了，你没有权利再就封印兽的问题向九人委员会提出调查申请。”
“事实上，我有权利。”谁都没有想到，罗奇平静地将尊者顶了回去。“我并没有提请调查封印兽。我检索了所有的旧历，发现了这么一串逻辑。任何正在执行任务的战斗法师如果被无故攻击，任何人都可以提请九人委员会对此事进行调查，因为战斗法师本人很可能已在任务中丧生。任何人都可以向九人委员会提请调查，只要他未被缄默协议约束，可以自如开口。任何涉及到尊者渎职的调查请求，如果申请人与尊者之间存在九级魔法差距，因力量悬殊，申请人可将请求以协议魔法的形式发送非琼林组织，以作为备份。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说为了防止我被灭口，我可以把举报信发给更多组织。哦，当然是我，杜正一对此事并不知情，而且他在缄默约束之内，他跟尊者之间的魔法差距也几乎不存在。不过我只是三年级的学生，连十五岁时的初级魔法师认证都没有考下来，我跟尊者之间的魔法差距事实上超过了十五级。”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直到刘璃声音尖锐地开口，“你把这条消息还发给谁了？”
“什么消息？”罗奇问道，又恍然大悟一般自问自答，“哦，是说杜正一被范矢调用始祖法师的上古封印兽攻击的这条消息吗？是的，我用公共驿站把口信分别发给了高地法师、巫山、州桥草市管理委员会，泛欧亚大陆法师贸易委员会。”
树林里鸦雀无声，罗奇眨了眨眼，露出诚心诚意的微笑。“我的所作所为，高标准地合乎琼林的规则制度。在座的诸位尊敬的大法师、尊者法师，我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自己是一个诚实守信的魔法师，那么现在，就到了你们履行义务的时候了。”
第二十五章 罗奇的合作
刘璃震惊又恼怒地望着他，难以置信导致了她的沉默。^^但这沉默就像暴风雨前的乌云压顶，早晚是要爆发出来的。
罗奇慢慢地折上他手里的几页笔记纸，制度的漏洞在魔法世界从来就不是问题，琼林的权威保证了法师行事必将慎重。一直以来一切都保持着平衡，含糊的规矩自有存在的价值，它可以增加尊者的权威。彼此矛盾的规矩将解释权留给了最有力量的尊者，一直如此，除非力量的格局发生改变。
他思索了很久，知道自己不够将法师社会的一切看透，但只要稍微熟悉人类的社会学知识，这些问题还是有迹可循。只要比较一下人类的原始社会。人类也曾普遍服役，也曾把失去劳动能力的族人送进深山，甚至也曾至深地崇拜着他们部落的大酋长。酋长的名字可以是华夏黄帝，可以是永恒之王亚瑟，也可以是裴枢。有些东西不管包裹了多少层高贵的东西，本质仍然是相同的。每一个法师都如同原始人类一样，头戴无形的枷锁，哪怕他们本可以来去如风。
罗奇把笔记最后折好，揣进了衣兜。这几页笔记连擦屁股纸都不如，他的一切都在脑子里并不需要写出来，在老家伙们面前笨拙地摆弄笔记，唯一的用处就是恶心他们。他对法师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他们跪拜偶像跟他也没有几毛钱关系，但如果发现这里有空子还不钻过去，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清楚地看见资格最老的几个法师脸上的神色都变的十分莫测，包括曾跟他的家庭有利益瓜葛，愿意报答他父亲的人。他就知道，他踏足了法师世界的禁区。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么做太急也太早了，他应该经营二十几年，哪怕做个高效率宝宝，最早也该选在四十岁的时候发难。可他没有时间了，要么他跳上飞驰的列车，要么他看着火车远去，自己被碾成碎片。，
他留心看着每一个人，监控着整个会场的意念变化，事情比他预想的进行的还顺利。昨天他最担心的不是事情将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他担心的是自己会恐惧，会在这些资深权重的法师们的怒视上变成一个啜泣的孩子。但在今天早上他置身这里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并不害怕，他看着他们，他们内心的投影在他面前无从遮掩。他看得见他们的紧张，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怨愤，他们的妒忌他们也只是最普通的人类，与千里之外搭乘公交车回家的人类一样普通。
他观察着所有人意念的波动，留了很大一部分心理建设用来准备接受杜正一的反应。杜正一可能会暴怒地跳起来，跟他说他全都做错了，再撕碎至今为止给他的所有好意。
刘璃刚才情绪爆发了一次，但在场的所有人里，意念转的最快的并不是她。就在刘璃向他大喊大叫的时候，他找准了测量点。他放弃了一向脑子又快又活但分量最轻的周权，也越过了可能是所有人里最聪明所以脑子最大的三春，他的目光落在了乌苏的身上。
他略有些吃惊，他在精神视域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有时候已经忘记了留意外在世界。现在他仔细看乌苏，才发觉他是一个看起来还相当年轻的男法师，而且十分有魅力，他自己也相当注意保养自己的魅力。杜正一也很吸引人，但杜正一是块石头，不会回应任何人。乌苏就很有意思，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他的肩头会倾斜的恰到好处，他的微笑热情洋溢恰好让他的脸生动起来，他如果要看向旁人，一定会让人恰好从他最美好的角度看他的脸。罗奇想要骂他是个虚假的老头子，但他骂不出口，乌苏的恰到好处，让他只能想到赏心悦目这四个字。没人还会在乎他的年龄，他的性别，唯一会有的想法只是想要赞美他这个活人就是一个艺术品。
这不可能是精神诱导，罗奇可以肯定，他完全是靠他自己做到的。但是，这也不是说乌苏就不是一个意念法师。罗奇最惊讶地就是他感觉到了乌苏精神的活跃程度超过了其他几人，扩展到了更高的领域。杜正一在进行瞬移的时候，精神活跃度也会超过一般的师，不过乌苏的活跃特征罗奇更为熟悉，那是意念法师的领域。
罗奇怔住了，想要迅速分辨出乌苏是不是另外一个隐藏的意念法师。他不知道意念学会用什么办法探测意念法师，罗奇自己是从监控全脑的活跃程度和活跃领域来辨识，这样他并不会跟对象发生直接接触，不会引起反弹和攻击。大约是他能站的够高所以可以看的清楚，一般的意念法师可能无法像他一样看清一个人整个大脑。不过，乌苏的心灵感应能力绝不在可以被忽略不计的范围内。罗奇重新回到精神领域里，在乌苏的头脑中远远地瞥到一些全然陌生的结构。他说不清楚，那也许是他隐藏意念魔法能力的方法。
“罗奇！”杜正一真的怒吼了一声。
罗奇就像被人扯着脖领子拽了回来，他一缩肩膀，低头看向旁边的杜正一。杜正一依然在桌边安静地坐着，姿势都没有变过。他回过神来，回想了一下刚才杜正一并不是用嗓门叫他的。
他抬起头，刚好赶上刘璃对他怒吼的结束，“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是完全的泄密，全世界的赏金魔法师都会四处挖掘，如果有一只封印兽落在他们的手中，你想过结果会怎么样吗？”
他张了张嘴，突然发觉刘修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闭上嘴，心中感到一丝宽慰。他知道，他跟刘修筠的协议在此刻才最终达成。威胁，当然，罗奇就应该威胁所有人，这才符合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他宁可人怕他，那对他要做的事有好处。但是像刘修筠这样耿直的人是无法完全靠胁迫来驱使他的，只要说动他，他会自己驱使自己。
“尊者法师。”刘修筠开口说道，“即便罗奇不申诉，这样大的事在琼林里也无法大范围隐瞒下去额。我认为这件事反而拿出来堂堂正正摆在议事会上更好，方便我们各方面力量合作处理，优化资源配置。按照罗奇的说法，调动这样的怪物进行铲除异己的行动，本身已经代表着琼林之前的措施失败了。”
“刘法师，琼林中无法隐瞒，那跟全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个神器的存在，还是不一样的。”刘璃严肃地说道，“当然，我知道没有秘密能够被永远隐藏，但我们必须推迟这个时间点的到来。我开诚布公地说一句，至少要瞒到我们来得及把所有封印兽销毁。”
“罗奇加速了这个时间点的到来。”刘修筠思索着说道，他的脸色变的更加严峻。“不，严格来说，我不认为是罗奇加速了这个时间点的到来。”
“你的意思是什么？”刘璃平缓了一些怒火，他们彼此都是严肃的人，此时还是存在基本的信任的。
“我现在想想，罗奇自己本身不就是一个秘密吗？一个被隐藏的意念法师，今年他升不上四年级，就将离开法师社会，前往彼方人类的世界生活。那样的话，也许罗奇的一生都是个秘密，也或许秘密注定无法隐藏，那么晚些时候这个名为罗奇的秘密还是会被揭晓，但不会是现在。”刘修筠说道。“是有人加速了秘密的揭晓，那个人不是罗奇。”
刘璃的脸色发青，吐出了那个名字，“焚莲者。”
“我认为是这样。”刘修筠说道，“已经渗入琼林的焚莲者，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些怪物的存在。他们还想要干什么，这是一件我们必须正视的问题。”
罗奇松了一口气，在座位上做了下来。没有魔法的契约，已经开始运行起来了，他将不会只有一个人了。11
第二十六章 倾向
刘修筠站了起来。，
这是一种姿态，借由身体表达，他的表态十分正式，并且不会退缩。在罗奇看来，那也许表示一个红色的叹号。
刘璃更加看的明白，她望着刘修筠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眼睛里写满了失望，也许还有一些疲惫。但是，最高委员会的尊者还是打起了精神，她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更像是对一位受她尊重的同事说话了。“你受到了罗奇的干扰，你看到了，他还是个孩子。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他信任的成年人能够约束他，可惜管束他的那个成年人自己也刚刚成年，你是真打算让两个孩子给我们当家了吗”？
罗奇暗暗瞥向她话里所指的另一个人，他事先没有杜正一商量，现在也无法揣测他在想什么，但不管杜正一想到了什么，他都没有任何表示，那幅熟悉的冰霜面具牢牢地挂在他的脸上。
“谢谢您的提醒，刘尊者。但我保证，我的所有思考都来自我自己的头脑，我完全能够独立思考，罗奇并没有干扰我。”
罗奇转过视线望向正在说话的刘修筠，他的脸色十分坚定，充满戒备，就像昨晚他们谈话时的一样。
“我知道，我相信是这样的。”刘璃点头表示了赞同。“罗奇会说出今天这番话，是因为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对任何不公平都会采取直接的回应。他看到了事情，他就要说出来，他认为不公平，他就会想要行动，这是我们权可称之为赤子之心。刘法师，你之所以会被他的言语打动，是因为你也是一个耿直的法师，我相信原因仅仅如此。，但是用一句老话来说吧，我们必须从长计议，罗奇所说的这件事关系深远，且绝不是可以拿到面上广泛讨论的事情。”
“关于这点，我同意。”刘修筠说道，可是谁都听出了他还埋伏了不少不同意。大部分师都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尤其是安全委员会的彭如新脸色已经坏到了极点，仿佛心脏病即将发作。“如果一切秘密都被深深地隐藏着，我没有任何想要得知秘密的意图。就如同彭法师所说，有时候不知才是福。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想问一问，究竟还有多少人不知道？范矢涉嫌攻击了一位为琼林服务的战斗法师，以前我们知道的并不详细，我们只知道大规模使用了通灵兽。通灵兽，我们所有人都想当然地以为是狮子、老虎、狼、熊，随便什么能在人类的自然保护区里找到的猛兽，而不是这种东西！”
他的手指向一个虚无的方向，罗奇制造的幻像还在那里。刘修筠说道，“以防尊者屏蔽了罗奇的幻象，我来描述一下吧，这种噩梦中的玩意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让人产生应激反应。我原本还以为琼林的清道夫是最恶心的魔法生物啊，我原本也以为清道夫是唯一的魔法生物。现在看来，这几天我被重新清洗的常识还真够多的。原来这世界上真有被封印的上古神兽，以及，原来意念法师也能被封印隐藏起来。”
三春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咕哝了一句，“对啊，没错，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罗奇的眉头挑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事情正在发酵，他必须静静地等待，现在不需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很明显，琼林的运转失常了。”刘修筠得出了他的结论。如此的结论，罗奇也知道，但是同样的话从以为资深法师的口中当众说出，分量实在不同。更何况这句话本来就在所有师的心中转过，如今有人大声说出来，就如同所有的回声交响在了一起。“封印兽必然是琼林至深的机密，我能理解琼林保留它们，但现在一位尊者就可以把他们调动出来。我想知道事情本来的后续该当如何？在一个高能战斗法师身上小试牛刀，然后当作自己铲除异己的利器，最后想要取代委员会制度试着当一当法师们的君主吗？”
“或许”云茂然犹豫着开口说道，想要缓和局面打个圆场。“或许我们应该集中力量，先把范矢尊者找到？”
范宁不安地抬起头来，他现在俨然便是惊弓之鸟。“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说实话，我从不知道事情这样严重，我”
刘璃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安抚住了范宁，“我们都知道你们兄弟之间的联系并不深，你们也并不算亲近，你能来这里作为他的代理人是出于你自己对家庭的义务。”
范宁点了点头，稍微放松了一点，没有人向他发难，师们都冷静地坐在圆桌边，连百里法师也病恹恹地摊在自己的椅子上。
“还有一件事我们也不得不注意。”刘修筠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认为琼林的失常，跟新近崛起的一支魔法师组织有关。”
“刘法师。”刘璃试图打断他的话。
乌苏悠然地开了口，“是焚莲者吗？”
彭如新自暴自弃地说道，“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组织吗？其他的新成立的魔法师组织就只有烹饪协会了，我实在不认为这支协会对神兽还能有什么兴趣，除非神兽好吃。”
“别说废话。”刘璃严厉地说道，彭如新过去是她的学生，她对他说话时常会带出在学校时的风格。“裴枢已经开始调查焚莲者了，彭法师，他应该已经知会你了。”
“是的。”彭如新苦涩地说道，“但我知道的也不多，可能是因为现在琼林里也不知道谁可以相信。拜托，我们就不用再假装对焚莲者所知不多了，好吗？我们现在有家不能回，非要蹲在这个一直下雨的树林子里开什么二五眼的会，难道真的是因为惧怕范尊者会在琼林对我们中的哪个人下手吗？还不就是在害怕焚莲者吗？说到底，谁都不知道焚莲者跟范尊者一个琼林尊者之间的瓜葛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焚莲者。难道你们就不害怕吗？我反正是已经快要吓的尿裤子了。”
“所以”三春眨了眨眼睛，不知怎么他的精神头高涨了起来，“所以也许焚莲者已经得到了一部分穷奇级别的杀器了吗？说不准哪一天半夜，一个娶了人类老婆的师就会被那玩意在床上割掉脑袋了？”
罗奇静静地听着，这场凄惨的苦雨真是让这座树林苦到了极致。11
第二十七章 国王的新衣
“刘尊者。”云茂然缓缓地开了口，再次打起圆场来。“其实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无可奈何了。且不论琼林从前的策略是否正确，也不论现在局势如何，事实是我们本来能够采取的手段已经不多诚如刘法师所言，事态其实一直在恶化。另外，我想现在也不是追究某个人的责任的时候，一个处理不好，法师世界便是大难当前。”
百里达嗤笑了一声，“云老，您这话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是说，事情虽然出了，但不是琼林的责任，不是我们的责任，也不是他罗奇的责任，大家假装过去算了。”
刘修筠瞥了他一眼，大约是看见他又开始开口发表意见，有些惊讶。“云法师说的倒也不是这个意思，百里法师不用这么刻薄。现在的确不是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管怎么样罗奇学徒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将消息散布了出去。我们确实不用坐在这里讨论了，明天早上就会有无数赏金猎人跟焚莲者一起竞争，就看谁先搞到封印的恶兽。”
罗奇听到他着重咬着“罗奇学徒”四个字，咧嘴嗤了口气，刚要开口接话讽刺，“那你们要感谢我，毕竟是我给焚莲者制造了障碍，搞不好还是我这道障碍对焚莲者伤害最大呢。”
谁知就在他吸这口气要说话的时候，旁边的杜正一转过脸来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闭上嘴，把这句多余的话咽了回去。杜正一又转回头去，沉默地发着呆。
罗奇重新趴回桌子上，双手伸进最近有点长的头发里抓了两把，思索着这些非常有代表性的师。非常有意思的是，因为他本该是百年内的第一大案，所以给他听证的人员资格非常高，几乎横跨了主要的法师领域。法师安全部门，法师实验部，法师人口资源部门，法师商业协会，战斗法师，资格最老的离退休法师云茂然，以及最令人费解的不知道究竟代表着谁的乌苏法师。
疑虑不定笼罩了那张他还没资格坐进去的圆桌子，罗奇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让这些资深师惶恐不安。以杜正一作为参考标准，他们可能稍微在某些方面毛病多谢，但量级应该差不多，他们应该就是年老的杜正一，没道理越活越回去。除非他们早就已经充满了怀疑与忧虑，这些精英法师们只是现在被他点燃了积累已久的情绪。
他只是当众喊出了国王没穿衣服的那个孩子。
搞不好杜正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默许自己在这里哔哔哔。
“我对罗奇的提案很有兴趣。”
罗奇抬起头来，看见说话的人是乌苏。
那个精灵般的男人笑起来让林间的光线都明亮了几分，“反正罗奇已经先斩后奏了，他大概也不在乎我们是否支持这个提案。我建议我们大家都识相一些，马上通过他的提案，不要等明天人人都知道了封印兽的丑闻以后再来追责我们为什么没有接受第一发现人的警告。”
三春苦笑了一下看着他，“乌苏，你就非要说的这么难听嘛？虽然事确实是这么个事。”
“是否接受提案结果都是一样，都要等裴枢召开最高委员会议。”刘璃生硬地说道，“我们的确也必须处理封印兽的问题，只是我希望我们还是能够依靠老规矩低调行事。罗奇的行为让我们十分被动。”
“如果明天十万穷奇在城市泛滥，事先低调也没什么用。”罗奇低声说。
“罗奇！”刘璃提高声音说道。
“但是罗奇学徒说的并没有错。”刘修筠坚定地接过话来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正视问题走公开的程序，有助于琼林整合资源。由执行法师大规模排查，要比派遣战斗法师在地下行事高效，毕竟现在时间有限。”
“我们早以派人去追查黑市中”刘璃不愿意用“封印兽”这个名字，她考虑了一下说道，“出现的异常生物。”接着她将黑市中出现小型异兽的情况做了一个简要的说明，其实这事情瞒不住。
果然她刚说完，乌苏就笑了一下说到，“是啊，我在黑市也有耳闻，可惜我去草市的时候，已经是宠物店被罗师砸过以后了。不过，事后想想范尊者居然这么有幽默感，真是出人意表，计划委员会划给范尊者的信用点不太够吗？”
“怎么可能？”罗奇揉搓着自己的头发说道，“杜正一都买的起，范老大不至于这么不济还不如一个工龄之有十年左右的法师。”
乌苏被逗乐了，“我也觉得不是范矢尊者。这事充满了讽刺，形式大于内容，背后干这事的人很有黑色幽默。”
罗奇心中对干这事的人有个人选。除了背后操纵着大局的小丑鱼，还能是谁？还有谁会这么阴损尖刻地嘲讽琼林。啊，在这点上，罗奇敬佩他，以后应该向他多多学习。
“我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形式是什么。”刘修筠没有丝毫幽默感地说道，“这更像是知在警告琼林。”
“嗯。”罗奇猛地抬起头来，“你说的对。”小丑鱼当然会警告琼林，封印兽被法师用来杀法师，但设计的初衷是用来攻击人类的。他可以肯定小丑鱼的满腔恨意都是对着法师世界的，是法师夺走了他的人类妻子。
刘璃的目光逼了过来，她敏锐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什么？”罗奇立刻困惑地问道。
“但愿你是真的糊涂。”刘璃严厉地说道。
“我还有个想法。”罗奇说道，“市面上流通的封印兽都没有太大的危害，相对于异形来说它们就是小白兔，所以不必过多理会。我建议我们应该由战斗法师和意念法师合作组队，对封印地进行探索。”
他的话说完，所有人包括杜正一都看向了他，整座树林再次变的鸦雀无声。
“还有封印地？”刘修筠静静地问道。“不是全部存储在琼林的管辖之下吗？”
三春激动地站了起来，“没开封的？”
“罗奇！”杜正一沉声叫道。
“罗奇，据我所知，并没有所谓没开封的封印之地。”刘璃惊愕地说道。
“刘老师。”杜正一警告地打断了刘璃的话，暗示他们已经走到了边界。同时，他站了起来，伸手去拉罗奇。
罗奇就在这时迅速地开了口，“朔州，西州，乾州。”
他敢肯定所有人都听见了，虽然接着杜正一就捏在他的脖子后面，他不知怎么就昏了过去。不过在他昏过去的瞬间，他敢肯定，他听见周权说，“我靠，罗奇这张破嘴终于断电了。”
跟周权的这笔帐，他会算的。21
第二十八章 圣人
卧室里静悄悄的，有人给他的床头留了一杯水和一只高地法师的蜡烛，天色只是有些昏暗，还没有晚到需要照明。，罗奇在醒来之前就知道屋子里没有人。
他侧躺在床上，慢慢张开眼睛望着那只蜡烛，有人给他留了一只蜡烛，缓缓地意识到他在一直在惦记着一件事小丑鱼距离他们有多远。眼下问题有很多，可是他却发觉自己的思绪转来转去最后总会落回小丑鱼的隐身魔法上。在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里，这件事最不重要，但是到头来他总会不自觉地琢磨起这件事。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魔法，绝大部分法师对已知的魔法都无法完全掌握和使用，更不要说根据文献记载，以及实际情况来看，始祖法师有更多强大的魔法。他完全可以把这种情况简单地归结为小丑鱼不知怎么找到了一种未经发现的古老魔法，事实也基本就是这么回事，他没有说出全部实情但就隐身魔法询问过杜正一，杜正一不太感兴趣，他只是说奇异魔法偶尔会重现。罗奇猜测那本文琳提到过的战斗法师法师编年史里面一定记载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件，一些他在其他文献里都找不到的历史。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存储的信息主要都是意念法师的知识，而且他还没耐性仔细研读。
杜正一不会对既缺乏证据又没有造成严重威胁的东西费心，罗奇也看得出来这种隐身魔法肯定存在很大的局限性，不然小丑鱼早就会用这东西兴风作浪。如果要进行技术性总结的话，小丑鱼的隐身术是一种魔法，一种使用普通魔法能量，与心灵感应魔法无关，能逃避人的眼睛，甚至看起来也能逃避人类的电子设备的魔法。，他仍然说不清楚，有一缕思绪从他的心头踮着脚掠过，但当他想要仔细想的时候，又摸不着头脑。刘子予一定也感觉到了，那个古怪的少女在很多地方都跟自己很相似，一想到自己跟她可能是同类，罗奇就有点不乐意。
他跟怪人总是会有点类似，甚至对小丑鱼都有些格外的理解。当刘修筠指责他用意念指示百里法师攻击他，对整个听证会进行了心理干扰的时候，他立刻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真想感叹英雄所见略同，整个事情很像是他能干出来的如果杜正一不是一直看着他，而他当时身体又实在很虚弱的话。
想要背着杜正一干点事实在很难，他敢肯定意念法师的魔法无法像普通魔法那样测量出来，也就是说杜正一不可能用他擅长的那些测量魔法痕迹的办法检查他。最开始杜正一也的确不能发现他在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但是现在这事已经越来越难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面部表情管理有问题？杜正一可能是根据牌桌经验发现他在出老千，压根就不是基于什么神秘的魔法。
他总算能够背着杜正一把信发了出去，不知道杜正一生气到了什么程度，会不会跟他彻底翻脸。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彻底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早该想到的一件事杜正一怎么不在这？
罗奇有些惊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每次他失去知觉丧失民事行为能力的时候都没好事。他不知道小丑鱼那条恶犬是不是彻底走了，但凭直觉他知道小丑鱼一定会阴魂不散地徘徊在这附近。他也不知道琼林会采取什么措施针对他已经散布出去的消息。
真好，他慌忙地穿上鞋，就在他把琼林搅合了个稀巴烂之后，他失去了知觉。以后他必须防着点杜正一这手。他想象过杜正一肯定不会认同他的做法，会跟他辩论吵架，也可能会干脆拂袖而去，最严重的可能就是跟他绝交。但他没想到，他会直接把自己掐昏过去，这实在太直接了不，罗奇转念想到，这才是杜正一的风格。
罗奇推开门，匆忙走入走廊，穿过门口的时候有种迎面撞上了蜘蛛的错觉。
隔壁房间里有人立刻采取了行动，罗奇知道那是麻将。杜正一离开的时候一定在门上布置了动态捕捉的探测魔法，他有了动静隔壁的麻将会感知得到。罗奇决定过后再跟杜正一计较这种婴儿宠物监控措施，当下最紧要的是他不想看见麻将，医生可以比谁都碎嘴烦人，他说出来的话从来就不好听。
他快速地思考着摆脱医生的办法，可惜学会的幽灵们都在杜正一的手里，他近日里的表现可能不够好，杜正一还没还给他，他也就没有办法向他的先知智者们询问建议。他唯有加快速度跑步穿过走廊，他没有理睬麻将在他身后的大声呼喊，转身穿过了走廊的转折处。
罗奇快步冲进大厅，不少琼林的年轻执行法师都在这里，在看清楚是罗奇的时候自觉为他让开了路，就像他有点狂犬病一样。没有人主动跟罗奇打招呼，罗奇也没有理睬他们，绕过几道高地法师的幔帐，消失在慢了几步的麻将眼中。
罗奇绕了几个圈子之后，在大厅当班的高地法师面前冒了出来。他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裴老师在哪个房间，他让人传口信要见我，我走的太急忘了问地点。”
当值的高地法师看了一眼罗奇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应该是在我右手边走廊里的中心小会客厅。”
“这条走廊里万字拐弯那个？”罗奇确认道，抬起头瞥见麻将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他。
“是的。”高地法师说道。
罗奇转身向那头径直走去，麻将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这次罗奇没工夫再藏，反正他已经不能碍事了。
“站住，罗奇。”麻将恼怒地叫道，“你要干什么去？”
“裴枢来了。”罗奇说，“任何人杜正一说话的时候，我必须在场。”
“什么意思？你是人类律师吗？”麻将错愕地说，“再说，谁跟你说裴尊者来了？你怎么知道的？没有几个人知道裴尊者来了，他刚过来不到十分钟。”
罗奇冲他呲牙假笑了一下，“要不是他来了，还有谁能把杜正一像叫狗一样叫走？”
“你真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不是我吹牛逼，除非他来了，否则杜正一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他根本就信不着这里的人，现在高地就像个地铁站，什么人都能钻进来。”罗奇烦恼地说道，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
“你在干什么罗奇？就算是裴尊者来了，你又急什么？那是杜正一的老师，也跟他的养父差不多，他来了当然会先跟杜正一谈谈。”
“是是，他还是尊者，是伟人，是圣人。”罗奇嘟囔道，“但是圣人最喜欢劝别人去死，我恨圣人。”11
第二十九章 圣人之威
“等等。，”麻将不管罗奇在说什么，一时之间他也没有能力琢磨明白罗奇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根本来不急，只顾得上匆忙去抓罗奇的衣领，急切地压低声音咆哮。“给我站住，你不能就这么冲进尊者的办公室！你疯了吗？”
罗奇突然一扭身，从麻将的抓握之下逃脱。麻将怔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罗奇机灵的部分仅限于脑子。要么就是他被日常景象误导了，杜正一能够一爪子抓住的狸猫，不代表普通人也能。
他愣神不过一瞬间，罗奇就趁着这个机会用肩膀撞开了小会议室的门，终于大模大样地闯了进去。
“嘿。”他说，轻松地像法师之王打了一个招呼，目光瞥过杜正一。
有一个瞬间，罗奇的脊梁骨上端因为恐慌而有点发麻。
他完全清楚自己为什么恐慌，杜正一可能被说服，裴枢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杜正一。当然，不是用意念控制，但可能是晓以大义，或是什么他们两人之间才能懂的情怀。杜正一是他养大的，是他培养教育成为今天模样的他们之间的信任有四套资治通鉴全集摞在一起那么厚。
杜正一就坐裴枢旁边的一只垫子上，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慵懒地舒展着，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了罗奇一眼。
没有批评教育。
罗奇冷静了一下，不知不觉挺起了腰，像个有礼貌的青年一样充满敬意地转向裴枢长者，“裴老师，是这样，我想您肯定会叫我过来问话，所以我就抓紧时间自己过来了。”
雄狮一般的老法师望着他，刚才他肯定是带着怒容的，闻言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哦？你倒是个勤快懂事的孩子。”
罗奇微一点头，忍住了不正经的话，他不能调侃琼林尊者兼杜正一的爹，嘴贱这个臭毛病有时候他也能克服住。
“不过，事实其实是你让我不得不来赶来见你。”裴枢不软不硬地说道。
罗奇吞咽了一下，人类的一句惯用语溜出了他的嘴边，“我只是做了每一位合格的人民法师该做的事。”
裴枢瞪了他片刻，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低下头，手撑在膝盖上。好一阵子才说道，“孩子，我有好久没被人这么逗笑过了。”
罗奇没有笑，他紧张地瞥了一眼杜正一，不妙地发现杜正一也没有笑。他把自己的目光从杜正一的身上撕下来，“我不后悔自己的任何所作所为。”
“钻了制度的小孔子，向外散布琼林的秘密，但是你并不后悔？”裴枢说道，“孩子，我一直认为你只是一个柔软的小孩子，结果你却是条硬汉吗？”
“我超柔软的。”罗奇猫一般舔了舔嘴唇，“而且特别敏感，神经衰弱。”
“是吗？”裴枢问道。
罗奇被他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来，裴枢脸上的刺青也不断地分散着他的注意力。刺青的图案是小块的脸谱，像有些原始部族的面纹，极富艺术性，仔细看又有些像古代法师的文字。他艰难地集中起注意力，找回了对自己的信心，接上了自己的前一句话，“所以那些怪物让我噩梦不断。我不能放心，说一句显得不太尊重的话，大部分琼林法师都是没用的垃圾。迹象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保卫我们世界的那些人却靠不住。”
他感觉到杜正一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像针一样尖锐。
罗奇的喉咙有些干涩，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这些屁话，但是他坚决地说了下去，强化着自产的信心，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作为新任琼林法师的担当。
裴枢认真地听取了他的发言，或者说容忍他一直逼逼了下去，最后总结了他的话，一阵见血地抓住了他的要点。“你希望琼林立刻成立调查组调查乾州。”
“尤其是空桑山。”罗奇寸步不让地说道。
“在你的不懈努力之下，”裴枢略带讽刺地说道，“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即刻派出精锐人马前往乾州的空桑山。在那里被各种野法师挖地三尺之前，抢先控一控场子，尽管那里只是一座空冢。”
“也许只是因为挖坟的人缺乏必要的技术，根据星台山的情形来看，如果派遣我去协助调查的话，可能会有大的突破。”罗奇说道。
“说的没错。”裴枢望着他，“就是你在星台山到处挖掘的那次，杜正一差一点丧命。”
就像被人泼了一桶冰水，罗奇半晌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他的腮部僵硬酸涩就像喝了一大口丹宁酸过重的劣质红酒，他吞下了这口苦酒，一口承认，“是的。”
“老师。”杜正一在旁边动了一下，离了两米罗奇也感觉到他有些不安，他知道杜正一要说什么那事不能怪罗奇。
“杜正一，”裴枢在提到名字的时候加重了口气，把杜正一后面的话压了回去，“如你所知，身体不是太好。他不想要在家里修养身体，想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尊重他的这种想法。我本意仅仅是希望能够借助他的经验，他的智慧，去完成一些别人很难得到的调查，不是想要他还跑在火线上。更不是想要把他借给你当保姆，保卫你的生命安全，或者保卫你渴望扬名立万的功利心。”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罗奇的脸慢慢地胀的通红，就像被人狠狠地掴了一个耳光。另一方面，连裴枢这样看人一辈子的老法师，都认为他只是一个庸俗的大sb，他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不过实际上裴枢可能还是高看他了，他比他想的还要庸俗，他甚至都没有渴望建功立业扬名立万，那样做的结果虽然损失杜正一，但可能确实会惠及很多人。他要更没用一些，像个乡下不识字的老农，只想要自己园子里的一颗苹果树长得好。
“我甚至不能怪你。”裴枢说道，“你不是有意地把自己绑在杜正一的身上的。我今天不想再跟你谈了孩子，省去那些你跟别人说过的废话吧。除了杜正一这个原因之外，短期之内你也不适宜离开这里，跟着高地法师认真修行，首先把你沸腾的意念平息下来。”
裴枢比所有人都难对付，罗奇嗫嚅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尽管他想要说服自己这无所谓，但他还是遭到了暴击，根本想不出自己此刻要说什么。
“回去吧。”裴枢平静地说道，而且断绝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杜正一再留一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