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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三章:虎父无犬子啊

    三当家的这番话,才开始让李世民略略有些动容起来。

    三当家只是没有什么见识,但是并不傻。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上层释放出来的善意有很多种,而某种程度而言,那些假装自己要慈善一下,丢下几个钱表达自己善心,这样的人固然能获得三当家这样的人感激,可是这种感激是无根浮萍,不过是施舍着某种精神上的自我感动而已。

    可李承乾不同,李承乾不是施舍,他只做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是真正将三当家当人看,一个人屈尊纡贵的将三当家这样的人当人看,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试问,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人?

    偏偏他们好运气的遇到了李承乾这么个奇葩。

    这家伙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学什么像什么。

    历史上的李承乾学突厥人,说着突厥人说的话,穿着他们的衣服,住在帐篷里,简直就比突厥人还要地道。

    现如今他在这二皮沟,是真正尝到了三当家们所尝到的艰辛,啃了接近一个月的蒸饼,受人白眼,受过冻,挨过饿,简直比三当家还要乞丐。

    尝到了这些辛酸苦辣,再加上李承乾这绝顶的天份,他的行为举止,也就和三当家这些人融入了。

    甚至可以说,三当家只是扬起眉来,李承乾就能知道这个狗东西在想什么。

    同样的道理,面部的细微表情是骗不到人的,那些贵公子们若是到了三当家面前,总是端着一张脸,因为他们要维持自己的形象,活脱脱的像是后世影视剧里的各种‘小生’,永远是一张面瘫一般的脸,便连一哭一笑,面上的肌肉也如扑克一样。

    李承乾显然就不一样了,他的表情,能表达他的内心。

    三当家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李承乾神秘的身份,还有那与众不同的见识,让三当家这些人对他充满了敬意。

    李承乾的嬉笑怒骂,也令他们生出亲近和信任。

    敬意和亲近其实是一个矛盾体,可在李承乾身上,却结合在了一起。

    这一次,李世民默默的听完三当家好长的一番话,却似乎开始明白了一些什么。

    这是……同甘共苦啊!

    他看了看李承乾,李承乾舒了一口气,同样不甘示弱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此时,三当家又道:“这天底下,哪里有富贵的郎君愿意这般和我这等卑贱之人打交道的?我活了大半辈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也不知郎君是什么身份,大当家到底出自哪一个高门。可这小半个月来,我等却晓得,他向我们承诺,将来不说吃香喝辣,只要咱们拼了命的跟着他干,便能让我们安稳的过日子。这些话,我们……我们……信他……”

    说到这里,三当家又垂下了泪来。

    其他人纷纷亦是动容地道:“我们信他。”

    李世民眼眸一沉,此时谁也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

    良久,他突然放开了李承乾,而后凝视了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一眼。

    接着,他回过头,再看李承乾,突然拉着脸道:“你在此,到底欲意何为?”

    李世民的话音很奇怪。

    似乎不再将李承乾当做孩子看待了。

    李世民当然清楚同甘共苦的不容易,令他震撼的是,李承乾这个家伙……竟真的让这些乞丐对他死心塌地。

    莫说是李世民,便是程咬金也不禁错愕地看着李承乾。

    带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自然晓得什么样的兵最有战斗力,而怎样的将军,才能获得将士们的拥戴。

    这个小子若是去带兵,想来也一定不会差吧。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李靖等人虽是脸依旧绷着,可面上却不禁掠过了喜色,眼中更是有着一许不易察觉的欣慰。

    此时,李承乾道:“儿子所想的很简单,给儿子一些时间,儿子需将三当家这些人统统汇聚起来,给他们谋一条生路,二皮沟和天下其他地方不同,诚如陈正泰所说的,所谓的市场就是需求衍生的,人需要柴米油盐,于是便有了市场,同样的道理,需求各有不同。儿子……儿子……”

    李承乾其实还是有些顾忌的,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才又道:“儿子这些日子在街上乞讨,每日用脚丈量着二皮沟每一条街巷,观察沿途的路人,这才一切都想通了,现在二皮沟依旧还有大量的廉价的劳力,甚至许多人……连劳力都算不上。父亲一直说人口鼎盛,便是盛世。可儿子经过这段日子的所见所闻,并不这样认为了。人口越多,其实恰恰是负担,你不给他们一个营生,不让他们能靠自己的气力谋生,这些人……反而是隐患。只有让这每一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劳力吃上热腾腾的粥水和蒸饼,他们方才可称得上劳力。”

    李承乾说到这里,神色便也放松了一些,侃侃而谈地继续道:“其实他们此前并非是乞丐,这世上哪里有人天生下来就是乞丐的?只是实在没有出路了而已,挨饿受冻的滋味,没有人愿意承受,所以儿子左思右想,这才有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若是实施,便可用极少的成本,先让他们能在二皮沟安顿下来,将来我还要带着他们去交易所筹募资金,还要教授他们如何与商户合作……”

    “需要多少时间?”李世民看了一眼三当家等人,心突然有些不忍。

    不过此时他郑重其事的询问……倒是颇有几分愿意和儿子平等对话的意味。

    李承乾只犹豫了一下,便咬咬牙道:“所有的计划都在儿子的脑海里了,只是需要调配人力,需要布局不同的摊点,还需广而告之,需要让散步在二皮沟的脚力们熟悉自己业务,这样至少……也需一月以上。”

    李世民叹了口气,终道:“那就给你一个月吧。”

    “什么?”李承乾诧异地看着李世民。

    程咬金等人也觉得匪夷所思。

    李世民淡淡道:“不要辜负别人对你的信任,他们的荣辱维系在了你的身上,要不骄不躁,事做不成,你如何对得起这些人性命相托?”

    李承乾定定地看着李世民良久,而后才相信自己的没有听错,顿时振奋精神,朝李世民行了个礼,语带感激地道:“我一定能成的。”

    薛仁贵的脸已垮下来了,还要吃一个月蒸饼哪。

    李世民则是背着手道:“一个月,若是不能成,我拿你是问,出了乱子,也唯你是问。”

    他再没有说什么了,而是背着手踱步而去。

    程咬金等人连忙追上去。

    只有陈正泰还留在这庭院里,他凑到李承乾的面前,不由道:“师弟,这些日子很辛苦吧。”

    李承乾想也不想便道:“一点都不辛苦。”

    陈正泰不得不再次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就是个奇葩,看样子还真是很乐在其中啊。

    他不得不承认,换做是他,就吃不得这样的苦了。

    “大兄……”见着了陈正泰,薛仁贵热泪盈眶,上前朝陈正泰行礼。

    陈正泰拍拍他的肩,露出了几分认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师弟就交给三弟了,三弟,我还有事,再会。”

    说罢,他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等出了这大宅,李世民站在长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马,突然回头对程咬金道:“当初朕南征北讨时,也是和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朕瞧出来了,太子不易啊。”

    说出这话的时候,李世民的声音里有感慨,也有欣慰。

    这是说不上来的感受:“朕此前的确是将太子看轻了,从前一直的只当他是孩子,现在才发现,他未必不能比你我强。”

    程咬金认真地道:“臣一直以为,陛下诸子之中,唯有太子最像陛下。”

    程咬金是个老奸巨猾的人,虽然他有一副憨厚的外表,这一句话,某种程度而言,就已将他的心思旁敲侧击的表露了出来。

    一旁的李靖也感慨道:“若太子在军伍之中,这般的性情,也绝不会在臣等之下,行军打仗,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无非就是一鼓作气而已,若是将不知兵,哪怕是顺风,亦是事有不谐。天下能以少击众的名将,无一不是士卒们愿托付性命,敢战效死的。”

    李世民显然也很是认同,颔首道:“万事都是相通的。”

    他心里欣慰至极,回头却见陈正泰追了上来。

    李世民驻足,看着陈正泰道:“太子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陈正泰老实道:“我只是请师弟好好在此,不要辜负了别人的期望,这世上……最难的便是别人愿将生死荣辱托付给你,越是如此,就越要将事情做好。”

    李世民欣赏地看了陈正泰一眼,不由道:“还是你有办法啊,看来朕这少詹事,没有所托非人,太子今日变得朕都要不认得了,简直脱胎换骨,将来必成大器。”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哪里有什么功劳啊,不过是沾了师弟的光而已。”

    李世民摇头,感慨道:“他从前是什么样子,朕会不知吗?看来有些话他说的对,关起门来读书是没用的,当初的孔颖达这些人,他们难道没有学问吗?”

    “不,他们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可朕若是将孔颖达这些人丢在此,只怕他们绝不会做到太子这般。所谓爱民,大多时候,朝中的百官都将其沦为空谈,所以太子此番有着这么大的改变,这其中少不得你的功劳。”

    换做其他天子,是无法理解今日发生的事的,可李世民毕竟不是寻常人,他的传奇经历,足以让他对这些事物能有自己的理解。

    因而,李世民随即喜出望外地道:“朕有正泰这样的人在詹事府,便可高枕无忧了。朕会给太子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朕还是有些不放心啊,调拨一些人在这附近暗中保护吧,当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再将太子左右卫,以驻扎轮守的名义,调至附近操练,要谨防宵小之徒。其他的事,朕不干涉了,就由着他去。”

    “朕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若是事情做不成,让他吃吃亏也好。若能做成,这便是我大唐之幸。”

    陈正泰躬身道:“喏!”

    李世民又道:“回去,也让人买几个蒸饼,来一碗稀粥,朕想知道太子和那些乞儿们平日吃的都是什么。”

    当日回到了医学馆,李世民吃了稀粥和蒸饼,竟觉得滋味还不错。

    他满足地对陈正泰道:“看来这滋味比朕想象中的好一些。”

    陈正泰则是尴尬地笑道:“若是陛下吃一个月,便晓得这东西如何难以下咽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他眼里闪动着光亮,这光亮中,似是某种希望。

    傍晚时,秦琼倒一直没有出什么状况,李世民终于摆驾回宫,累了一天,他却觉得兴致盎然。

    他回到宫里,便去了长孙皇后处,长孙皇后手里却捏着书信,对他道:“陛下,青雀又来书信了。”

    李世民颔首:“他倒是有心。”

    虽是这样说,可李承乾的影子依旧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长孙皇后蹙眉,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对于长孙皇后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叹了口气道:“据闻扬州发生了水患,淹了几个县,青雀这个傻孩子,竟是亲带佐官去赈灾,他节制二十一州,处处都操心,赈灾的时候病倒了,幸赖皇天保佑,随行的大夫下了药,身子痊愈了一些,他早一些不说,直到痊愈之后才修书来,倒是让人担心。”

    李世民感叹道:“他们都辛苦了。”

    长孙皇后不免讶异,不禁道:“他们?”

    李世民便莞尔一笑:“好啦,儿子们有儿子们的福气,我们为人父母的,就不要操心了。”

    长孙皇后便问及秦琼的事,随即感慨:“秦将军,臣妾是知道的,他对二郎忠心耿耿,更是骁勇无比,想当初,臣妾见他时,是一条何等雄壮的汉子,这几年,听他的夫人说他如今已是骨瘦如柴,甚至可谓弱不禁风,想想真令人感慨。”

    “是啊。”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道:“真是令人感慨,也不知陈正泰的方子成不成,若成……则为朕之幸,也是秦卿家的运气。”

    说着,当夜在长孙皇后处睡下。

    ……

    三月的二皮沟,总是带着几分嘈杂,医学院里有一座湖,湖里靠着医学馆里的一排屋宇。

    这是专门用来给病人修养用的,此时湖水波光粼粼,偶有春燕掠过湖面,带起涟漪。

    秦夫人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也都在这里住下了。

    丈夫做完了手术,显得很虚弱,每日都是换药和包扎,也不知这身上动了刀子之后,是否病情会更加的恶化。

    自从天下太平、马放南山,可对于秦夫人而言,丈夫解甲而归,并没有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那久治不愈的伤势,不知多少次让她忧心忡忡,彻夜无眠。

    尤其是到了那伤发作起来,秦琼哪怕是吃饭睡下时,面上都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便晓得,夫君在和那病魔相斗了。

    难忍的剧痛,只需从秦琼面上便可窥见一二,换做是其他人,早就打滚哀嚎,偏偏秦琼一次次忍下来,可是身子也就慢慢的垮了,这其中的艰苦,别人不知,秦夫人作为秦琼最亲近的人,却是最清楚的。

    三个儿子年纪还小,也不知他们将来的前程如何。

    夫君带病,折腾了不知多少年,秦夫人很清楚,夫君一直强忍,便是希望趁着自己还在,能给自己的妻儿们做一番布置。

    于是……秦夫人每每想到这些,便禁不住要以泪洗面,既感动又心疼。

    今天,她如寻常的妇人一般,又如往常一样到了病房。

    病房里,几个新大夫正预备给秦琼上新药。

    秦琼躺在这病榻上,已有七八天了,好在他没有什么太多的逆反情绪,因为这样的煎熬,他早已习惯了。

    他终究还是一条汉子。

    背还会痛,大夫们建议若是痛了,便吃一些麻药。

    秦琼对这玩意不屑于顾,这该死的东西……手术时可没起多少作用,该疼痛难忍的还是疼痛难忍。

    见了夫人进来,秦琼在大夫们的帮助之下,吞服了一粒小药丸之后,露出几分欣慰的样子:“这几日,你辛苦了,孩子们如何?”

    夫人上前,取了沾了温水的帕子,擦了擦秦琼的额头,才温声道:“外头的事,你不要管,你只养伤便是,陛下和陈詹事为了你的病,亲自给你动了刀子,这一次也不知能不能好……”

    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一旁的大夫们已经准备妥当了,其中一个道:“请夫人让一让,我们要预备换新药了。秦将军,待会儿揭开纱布的时候,会有一些疼,你要忍一忍。”

    秦琼却是不以为意地道:“我已忍习惯了,你们来吧。”

    说着,在秦夫人的帮助之下,翻过了身。

    他的身后,绑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遮住了伤口。

    秦夫人不肯走,只在一旁看着,将自己的身子让到一边,她想看看,秦琼的伤势现在如何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君子讷于言敏于行

    秦夫人和秦琼已夫妻多年,彼此是最知道底细的。

    秦琼身上的那伤,外人看来是触目惊心,可秦夫人却早习以为常了。

    几个新大夫小心翼翼地将秦琼身上的纱布一道道的拆开。

    越往里拆,便可看到斑斑血迹。

    这血将纱布和皮肉黏合在一起,所以每一次拆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甚至新大夫不得不拿了小剪刀和镊子。

    当纱布扯开皮肉,秦夫人见着了,心便要抽一抽,于是忍不住泪水如雨柱一般下来。

    秦琼趴着,感受到后头的疼痛,此时却道:“不要哭,有什么可哭的。”

    他是一条汉子,自是咬着牙,闷哼着,忍住疼痛。

    等到最后一层的纱布徐徐地揭开,此时疼痛就更加的难忍了,便连几个新大夫,都有些手颤,下不去手。

    于是……更小心的,一丁点一丁点地将这几乎和皮肉黏在一起的纱布徐徐地割开。

    终于那伤口裸露了出来。

    伤口是被针缝了的,有十几针,犹如一条蜈蚣,爬在秦琼的背上。

    缝合起来的皮肉还有一些肿胀,哪怕是吃了消炎的药物,敷了药膏,肿胀还是明显。

    不过……相比于从前,这肿胀已经消退了许多。

    秦夫人几乎不敢去看,眼泪婆娑着,拼命张眼,看着伤口,只是……在下一刻,她的身躯却是微微一颤。

    秦夫人的瞳孔收缩着,竟有些没站稳,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的了?”趴在榻上的秦琼不知发生了什么,爱妻心切,不禁急了。

    秦夫人似看着怪物一般地看着那伤口,良久……才惊叹不已地道:“生……生了新肉……”

    这一下子,秦琼身子一颤,吓得新医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新肉……

    他的这道伤,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一直都是久治不愈,如今这折磨了自己数年的‘烂疮’,竟是生出了新肉。

    根据他多年受伤的经验,任何的刀伤、箭伤,只要生出了新肉,就意味着……伤口可以愈合!

    伤口一旦愈合,根据人的身体恢复能力,自然而然会在最后留下一道疤痕,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后患了。

    竟生了新肉……

    那身体里箭簇留下来的异物已经取出,再经过消炎之后,这七八日调养下来,身体自然开始恢复。

    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旧伤,十之**要好了。

    “天可怜见……”百感交集的秦夫人,此刻突然不断地捻动着手中的一串佛珠,泪水涟涟。

    她的夫君是沙场上的战神,手中不知多少亡魂,所以秦夫人本是不信佛的,只是等秦琼解甲归来,留下了这一身的创伤,她才渐渐开始笃信了佛祖。

    这自然是因为…她自觉得人力已经无法回天,每天看到夫君被病痛所折磨,生不如死,彷徨无措之下,病急乱投医。

    可现在……

    “夫君,你的伤好了,真的好了,生了新肉,等将来留下了疤,便再不会疼了。”秦夫人泪水已打满了衣襟。

    秦琼趴在榻上,他的脑子嗡嗡的响,其实就算是陛下和陈詹事做了手术,他也不信自己的伤真的会好的。

    毕竟这些年来,一次次的反复发作,数百上千个夜晚,后肩疼得辗转难眠,身子越发的虚弱,早就消磨了他的任何期望。

    可现在,听了秦夫人的哽咽声,秦琼竟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事实上,他的内心比铁还要坚硬,可就在得知自己长出了新肉的时候,这汉子突然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眼里模糊了。

    真的能痊愈?

    难道将来也再可与兄弟们喝酒?

    甚至将来还可以骑上马去,他日东征西讨?

    自己的妻儿们,再也不必受累了?

    此时的秦琼,感觉前方突的一道七彩的门向自己打开了。

    他突然泪水滂沱,干瘦的身体不断的颤抖,泪水抑制不住:“这些年,你们受累了,受累了啊。我秦琼造了多少杀孽,本以为这是应得的报应,万万料不到,料不到………”

    他狠狠握拳,砸在床榻。

    砰……

    勾着身在床榻边为秦琼上药的新医们心惊胆战,喂,你别砸床榻啊,我们也紧张得很,手抖啊。

    秦琼随即想起了什么,激动地道:“这是拜陛下和陈詹事所赐啊,快,快去报喜,你现在就进宫去,去见皇后娘娘,噢,不,该先去见陈詹事,他就在不远,要备礼,让三个孩儿一起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呢?”

    秦夫人自是知道礼数的人,连忙应了,只是还是亲眼等着秦琼换过了药,重新包扎好了,翻转过身来。

    秦琼又催促:“还站在此做甚。”

    “夫君保重。”

    秦夫人再不犹豫,先将三个儿子找了来,这三个儿子年长的刚刚懂事,年少的还懵里懵懂,秦夫人将三人带着,先去寻陈正泰。

    而在另一头,此时,陈正泰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乃是最新的诸葛连弩的定稿方案。

    为了将这连弩造出来,甚至弄出了一个简易的机床,更新了模具。采用的钢材,还有木头,都是最好的。

    除此之外,还根据陈正泰的设计,弄出了箭匣,这箭匣可以直接装载在弩箭上,射击之后,则将空箭匣换下,再替换上全新的箭匣。

    如此一来,效果惊人,不但装弩箭的时间大大的缩短,便是精度和射程也大大的提高!

    所配备的弩箭,也都是精制,几乎每一根,都堪称是艺术品。

    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而且贵得没边了,一个这样的弩,居然十三贯,而每一根弩箭,花费也是不少。

    十三贯哪,许多人一年的收入都未必有这样丰厚呢。

    不只如此,匠作房里还按陈正泰的吩咐,折腾出了可投掷的火药弹,其效果和后世的手榴弹差不多,自然,因为是黑火药,其实就是威力加强版,里头还填了铁钉的二踢脚!

    至于效果嘛,很酸爽,谁用谁知道。

    陈正泰看着送来了清单的陈东林,不由道:“再改进一下,造一批,先给骠骑们用,若是哪里不妥,再继续改进,多和苏定方沟通一下,慢慢的打磨,钱不必在意,我现在每日起来都头疼的很,就想着怎么花钱,想的脑壳疼。”

    “你们不要客气,还有这火药弹,你再想想,能不能增加一点威力,多放一些火药总是不会错的嘛。”

    “再不能多了,一个已有三斤,再多,只怕没办法投掷。”陈东林苦兮兮地继续道:“太子左卫那里,特意调拨了三十个人来,成日就是练习臂力,可份量再加,就要到了极限。”

    陈正泰显得很遗憾,黑火药的弊端还是很明显的。

    要嘛加大药量,可投掷的重量是有限的,火炮当然迟早要出来,可即便是火炮,以黑火药的威力,依旧杀伤力有限。

    当然,也不是说这东西没用,其实杀伤力还是不小的,只是陈正泰见识过真正火药的威力,对于这个时代的威力加强版二脚踢有点瞧不起罢了。

    虽然对于陈东林而言,威力已经是十分惊人了。

    陈正泰只好道:“那就先造,将那三十人依旧留在此,每日练习投掷,这臂力得好好的练,给他们多吃一些好的。”

    “喏!”陈东林兴冲冲的去了,心里也默默的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他没有了被拉去鄠县挖煤的隐患了。

    在按着陈正泰的方法不断研究刀枪剑戟的过程之中,其实陈东林现在也开始学到了这工作的方法,按着这个方法去,总不会有错的。

    陈正泰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却需批一个个送来的奏疏,作为一个小‘朝廷’,这詹事府的詹事又已去职,那么作为小小宰相的陈正泰,就不得不假装看各种的奏疏,然后假装在治理这个国家。

    当然……他所提笔拟定的建言,都是需要存档的,有时会有御史来查,虽然你这是假装治国,可是必须得跟真的似的,若是偷懒,少不得御史要弹劾你一本。

    陈正泰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奏疏,他大致地计算了一下,自己现在批阅的奏疏,可能还是三个月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堆积得太多了。

    这就有些好笑了,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和我陈正泰什么关系?

    可很多事就是如此,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詹事府的建言无关紧要,陈正泰这个少詹事也知道自己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再注水和磨洋工。御史核实的时候,也清楚上头的建言就是狗屁,根本没有任何参考的价值,就算是有参考的价值,也不会有人去理会。

    可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却都好像将自己本职的工作当成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无论你认真与否,至少表面上的样子却要做足的。

    这就是政治。

    写了几个建言,陈正泰终于受不了了,将奏疏一推,伸了个懒腰,心里默默道,明天一定要努力,今日就算了。

    其实陈正泰这般磨洋工,左右春坊的属官却很急,大家都等着少詹事的奏疏下锅呢。

    你少詹事都不演了,那左右春坊还怎么装模作样啊!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如此,陈正泰是主心骨,他得假装自己在治理国家,左右春坊作为辅助的机构,他也需等着陈正泰的建言,而后再将这些建言进行加工,各坊和各司之间,各司其职!

    而一旦陈正泰决定摸鱼,那么这左右春坊,三寺、八司以及数不清的机构,也得歇菜。

    不过陈正泰的心理素质却是很好,管他们呢,只要年底的全勤奖发足,他们就不会有意见了,噢,对啦,还有购房的补助,也要加大力道。

    陈福就在此时进了来,说是秦夫人求见。

    陈正泰觉得自己又多找到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偷懒理由,于是连忙兴冲冲地去见了这位夫人。

    这秦夫人一见着陈正泰,便立即行了个礼,随即朝三个儿子大喝。

    这三个儿子竟二话不说,直接朝着陈正泰啪嗒一下跪下了。

    陈正泰先是愕然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什么。

    这意思是,秦将军病好了?

    陈正泰由衷的感到大喜,总算没有白费他的苦心啊。

    此时,秦夫人又眼泪婆娑起来,说起这病给秦琼带来的折磨,又说起如今大病已可以痊愈,犹如新生一般,这秦家的三个小子,也是感激涕零的样子。

    陈正泰摸了摸秦善道的脑袋,表示了一下善意,最后秦夫人道:“陈詹事恩同再造,夫君便是当牛做马,也难报万一了。”

    陈正泰谦虚地说了几句,而后话锋一转道:“此事,可禀明了陛下没有?”

    秦夫人便道:“正要去报喜。”

    陈正泰则道:“最紧要的还是报知宫中,陛下对秦将军的伤势很是关切,得让他高兴高兴才是。”

    秦夫人道:“我本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只是陛下那儿,我一介女眷,只恐……”

    “这个好办。”陈正泰自是明白秦夫人的为难,便大包大揽道:“夫人去见皇后娘娘,我去见我恩师,十万火急,马虎不得。”

    秦夫人心想这陈詹事倒是很周全的人,她一时留了心,脑海里开始将认识却又待嫁的姑娘都过滤了一遍,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心里默默叹息,便先颔首:“如此甚好。”

    于是陈正泰预备了车马,让秦夫人坐车入宫,自己则是骑马,一道进入了太极门,而后才分道扬镳,陈正泰便匆匆往紫薇殿去了。

    李世民此时正在紫薇殿里低头批着奏疏,却很是疲惫的样子!

    这个时候,其实天色已有些晚了,日头偏斜,紫薇殿里没人吵闹,落针可闻,只有李世民偶尔的咳嗽,张千则蹑手蹑脚的给李世民换了新茶。

    待有宦官来道:“詹事陈正泰求见。”

    “叫他来。”李世民看着案牍上的奏疏,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一会儿功夫,陈正泰便兴冲冲地进来,笑容满脸地道:“恩师,恭喜,恭喜……”

    李世民瞥了陈正泰一眼,一时惊讶:“昨夜燕德妃产下一女,此事还未传出宫去,你便知道了?”

    陈正泰有点懵,又生了一个……

    他尴尬地道:“此事自是要恭喜的,不过学生此番前来,要恭喜的是,秦将军背部已经长出了新肉,这伤要痊愈了。”

    李世民心里还嘀咕,宫里的消息现在这么不严实吗?

    却听陈正泰说的原来是秦琼,一时亦是大喜过望,不经意间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连连颔首道:“朕清早时还和观音婢念叨着这件事呢,他真好了?好好好,如此甚好,叔宝与朕情若手足,今日知他免去了病痛,真不知说什么好。”

    他丢下了御笔,显得很激动的样子,来回踱步,兴奋地道:“叔宝的病好了,太子又懂事了,还有青雀,青雀也很贤明,朕又得一女,哈哈……哈哈……留下来吧,朕和你喝一杯水酒,当然,不能喝你那闷倒驴,那东西太误事了。”

    说着瞥了一眼张千,张千会意,片刻之后,便送了酒菜上来。

    温热的黄酒喝的其实味道是不错的,陈正泰却不敢贪杯,这玩意别看度数低,后劲还是有的,他不能在李世民面前失态啊。

    李世民一脸感慨,秦琼的痊愈,让他很高兴,这不只是因为情谊的问题,而是大唐又多了一员可独当一面的虎将,何况秦琼还是他亲手治好的,到时只怕也能留下一段佳话。

    他不禁道:“其实还是多亏了你,从前朕动刀子是杀人,现在动刀子却可救人,救人比杀人好,现在已不是靠杀人来得天下的时候了,需有医者一般的仁心,才可弘德于天下。”

    陈正泰难得见李世民今日有酒兴。

    好在李世民没有那种劝酒的陋习,他见陈正泰只浅尝,也不去催,自己高兴了,几杯酒下肚,顿时面上带着红光,哈了一口气,才又道:“过几日,朕要亲自去看看叔宝,顺道……也去看看太子吧。他现在如何了?”

    “太子殿下?”陈正泰道:“学生没有去看,学生以为,既然太子殿下愿意去干一点事,这事无论是大是小,是否有利于天下,其实这都是次要的,与其去计较这些,倒不如让太子殿下自己去体会这过程中的酸甜苦辣。其实做任何事,都会有可能栽跟头,会出错,这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君子讷于言敏于行嘛,说再多,不如去做。”

    李世民若有所思,随即道:“你与太子,是真兄弟啊,处处在朕面前为他美言。”

    陈正泰摇头:“太子殿下与陛下乃是父子,太子如何,哪里需要学生来美言呢?”

    李世民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道:“朕想到那些什么三当家的话,迄今还难忘,或许……太子是对的。”

    他看了陈正泰一眼,又道:“扬州送来的那些奏报,你都看了吗?”

    李世民提起了扬州,顿时让陈正泰打起了精神。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

第二百四十五章:烟花三月下扬州

    陈正泰略一沉吟:“已看过了。”

    其实关于越州来的奏疏,吹捧李泰的内容是常态。

    陈正泰也不知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硬要他找一个理由,或许是因为李泰和他们臭味相投吧。

    不过陈正泰不喜欢李泰,倒不是因为他和李泰关系不亲近,陈正泰凭借的是一种直觉,觉得李泰这个人不真诚。

    一个不真诚的人是没有感染力的,或许后世网络之中,人们总是吹捧着那些所谓的奸雄或者小人,可实际上,这样的人给人一种疏离感,哪怕他再如何如沐春风,再如何亲切,再怎样将厚黑学玩得炉火纯青。

    陈正泰深信不疑的是,任何一个如流星一般划过历史夜空的英雄,都会一种特殊的感染力。

    诚如李世民这样的,李世民也会有帝王心术,也有自己的心思和手段,可他抒发感情时,同样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能让身边程咬金这些人,一眼能看穿他的情感,继而为李世民效死。

    即使这个人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一直很是温雅,可这些永远都是表层的东西!

    若内里,你永远猜不透的人,真的会有人会为这样的人卖命吗?

    没有人会为一块冰冷的石头去死!

    你骗不了他们的!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他已经将陈正泰视做自己的亲信,自然而然,也愿意去听取陈正泰的建言:“正泰以为,青雀如何?”

    陈正泰收起自己的心思,口里道:“越王师弟熟读四书五经,我还听说,他作的一手好文章,实为人杰。”

    李世民犹豫道:“只这些吗?”

    陈正泰道:“他在扬州,视百姓为肱骨,关心农桑,赈济灾民,深受江南百姓爱戴……”

    李世民摇头,打断陈正泰:“你当知道朕要问你何事,朕要询问的是,太子和李泰,谁可以承大统?”

    这似乎是李世民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

    当李世民说出自己的心意时,陈正泰则是吓了一跳。

    他一直以为,李世民将李泰摆在重要的位置,只是想借用李泰来遏制李承乾!

    可哪里想到,在贞观四年,李世民就已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陈正泰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恩师居然还在打这个主意?

    陈正泰原以为,李承乾既立为了太子,那么至少现在的地位是稳如泰山的。

    后世许多研究历史的人,也都认为只是李承乾自己过于敏感,所以自暴自弃,令李世民失望,最终这才将李承乾逼迫到了造反的地步。

    可细细思来,若不是早有一丝这样的念头在李世民的心头盘桓不去,何至于到父子反目的地步?

    只是现在摆在陈正泰面前,却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极力支持太子,当然,这样可能会起反效果。

    原本陈正泰和李承乾之间的关系就不请不楚,这只会给李世民一个你陈正泰支持李承乾,完全是出于私心的观感。

    而后一种选择呢?

    只在一瞬间,陈正泰的心已经千回百转,此时笑着道:“现在来看,太子不拘一格,而越王师弟老成持重,都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只是恩师尚在壮年,现在思虑此事,是否……”

    这话说的很中肯,只是……

    李世民摆摆手,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朕只是和你随口闲言而已,你我师徒,不必有什么避讳。”

    说着,他一口酒下肚,继续凝视陈正泰:“朕看你是还有话说。”

    陈正泰颔首:“学生斗胆,猜测一下恩师的心思吧。恩师其实挑选的不是太子和越王,恩师其实是在做一个选择。”

    “嗯?”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正泰,不禁微笑:“什么选择?”

    陈正泰道:“倘若恩师以为天下安定,只要我大唐沿袭隋制,便可使我大唐享万年江山,则越王李泰最合适,越王是墨守成规之人,他好就好在老成持重,他日若能克继大统,定是萧规曹随。”

    “可若是恩师以为,若是继续沿袭着隋制亦或者是此时的方法走不通。那么太子为人坚韧,行事果决,不轻易受人摆布,这样的性子,却最合适大刀阔斧,使我大唐可以焕然一新。”

    李世民哈哈笑了,不得不说,陈正泰说中的,正是李世民的心事。

    这桩心事一直藏在李世民的心里,他的犹豫是可以理解的,摆在他面前,是两个艰难的选择。

    是像魏晋时期一样,依靠着世族继续治天下吗?还是改弦更张,做出一个新的选择?

    当然,这个新的选择,会酝酿极大的风险,它极可能会像隋炀帝一般,最后让这天下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两个儿子,秉性不同,无所谓好坏,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在后世,人们总将李世民在儿子的选择上,视作是维护自己统治的权术。

    可实际上,他们还是太小看李世民了!

    一个常胜不败的帝王,在位期间扫清了一切敌人,军中充斥了关于他的传说,所有的将军几乎都是被他提拔起来,百姓们在当时对他敬若神明,一个这样的皇帝,会忌惮自己的儿子?

    说的再难听一点,他李承乾或者李泰,配吗?

    李世民有着更深沉的考虑,这个考虑,是大唐的国体,大唐的国体,本质上是沿袭了隋朝,虽是皇帝换了人,功臣变了姓氏,可本质上,统治万民的……还是这么一些人,从来没有改变过。甚至再把时间线拉长一些,其实大唐和大隋,再到北周、北魏、西晋,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世民知道,沿袭这样的国体,是可以让大唐继续延续的,只是延续多久,他却无法保证。

    内心深处,他希望大刀阔斧地去改,只是现在天下刚刚安定,人心还未完全依附,百姓们对于李唐,并没有过于深厚的情感。

    江南还怀念着南朝的美好时光,关东的士族们只要把持着自己的利益,无论谁来做天子,他们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能选择稳定,做出让步。

    在李世民的计划里,自己当政时乃是一个过渡期,而大唐何去何从,需要自己的儿子们来解决。

    因为到了那时,大唐的法理深入人心,皇族的权威也渐渐的壮大。

    倘若选择李承乾,那么等于是选择另外一个隋炀帝,只不过,隋炀帝失败了,身死国灭,而李承乾能成功吗?

    李世民手指轻轻地敲打着酒案,殿中发出了轻微的拍击声,此时师生和君臣俱都无言。

    陈正泰其实不想说中李世民心事的,可他总在自己面前叽叽歪歪,一下子说李泰好,一下子说李承乾好,好你大爷,烦不烦啊?

    现在话说开了,陈正泰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了。

    李世民则目光落在酒案上的烛火上,烛火冉冉,那团火就犹如胡姬的舞蹈一般的跳跃着。

    其实唐朝人很喜欢看歌舞的,李世民宴客,也喜欢找胡姬来跳一跳。不过许是陈正泰的身份敏感吧,师生一起看yan舞,就有点父子同上青楼的尴尬了。

    可没了舞蹈,只二人相顾饮酒,一旦话题陷入了死胡同,就不免显得尴尬了。

    李世民不吭声,陈正泰索性也不吭声,一口酒下肚,只细细品味着这温热的黄酒滋味。

    良久,李世民突然道:“朕在想,若隋文帝立的乃是其他儿子,大隋还走得通吗?”

    陈正泰想也没想就回道:“历史无法假设。”

    李世民轻笑颔首,也觉得自己这样问有点搞笑了,他是一个有伟略的皇帝,其实不适合有假设这种东西!

    陈正泰又补上了一句:“可是恩师却在创造历史。”

    李世民轻叩酒案的手指停了:“朕徘徊在这路口,觉得前路难行,似乎哪一条路都是荆棘丛丛。”

    “学生有一个主意。”陈正泰道:“恩师很久没有见到越王师弟了吧,扬州发生了水患,越王师弟尽力在赈济灾情,听说百姓们对越王师弟感激涕零,扬州乃是运河的终点,自这里而始,一路顺水而下,想去扬州,也不过十几日的路程,恩师难道不想念越王师弟吗?”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动容,他眼中眸光越发的意味深长起来,口里道:“朕去扬州看一看?”

    陈正泰轻笑道:“烟花三月下扬州,有什么不可。”

    此时正是三月啊。

    李世民细细咀嚼着陈正泰蹦出来的这话,竟觉得很有诗意。

    不过他对此习惯了,可随即,他摇头:“天下人都可去扬州,唯独朕不可以。”

    “这是何故?”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因为隋炀帝死在扬州。”

    陈正泰:“……”

    是啊,隋炀帝去江都,也就是现在的扬州,成日在那夜夜笙歌,某种程度而言,扬州已经成为了后世东莞一般的传说。李世民若去,就算是没有是非,也要惹出无数流言蜚语来。

    陈正泰却是压低了声音道:“恩师何不私访?一来,可见一见越王。二来,也见识一番江南风光?”

    不得不说,陈正泰的提议是十分有诱惑力的。

    李世民确实颇有些思念儿子,而对于巡视自己的疆土的心思,也对他很有吸引力,再说私访的确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陈正泰又道:“到底何去何从,以恩师之能,定会有定见,恩师的脚下有千万条路,不去看一看,如何知道深浅呢?”

    “越王师弟在扬州,节制二十一州,据闻他每日日理万机,操劳民政,行的乃是善政,现在天下安定,恩师见识一番越王师弟的手腕,又有何不可呢?”

    李世民更是动心了。

    太子锐意进取,却不够稳重,越王呢,非常稳重,江南的世族和官吏,赞不绝口。

    陈正泰希望他去扬州看看,见识一下又何妨呢?

    只是前头有隋炀帝浩浩荡荡的下江南,引发了亡国之祸,对于李世民而言,对此事却还需尤其的谨慎。

    他沉吟片刻:“太子可以监国吗?”

    陈正泰道:“有房公的辅助,想来是可以的。”

    李世民颔首,所谓的辅助,其实就是所有的事都甩给房玄龄,房玄龄是个很稳妥的人,可以胜任,也可以信任。

    李世民随即就问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道:“如何做到掩人耳目?”

    陈正泰倒是思路活跃。一下子就为他想好了,便道:“恩师可敕命学生巡扬州,学生光明正大的带着卫队出行,恩师再混入队伍之中,便足以掩人耳目,而对外,则说恩师身体有恙,暂不视朝,百官定不会见疑。”

    李世民长长的舒了口气:“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三月,转瞬就要过了,要着紧。不过,朕再思量思量。”

    …………

    李承乾火冒三丈的寻到了陈正泰。

    他是第一个听到这消息的。

    李承乾一把揪住陈正泰的衣襟,带着火气道:“你疯啦,居然教父皇去见李泰?李泰那个小子,最擅长的便是甜言蜜语,等父皇见了他,将他召回长安怎么办?我辛辛苦苦在二皮沟经营,谁料你竟在背后做这样的事!”

    陈正泰将李承乾的手打开,很是严肃道:“师弟,我叫你来,就是商量这件事。恩师是一定要去扬州的,一日不去扬州,他就无法做出选择,你以为恩师的心思是什么,是他更喜爱你,还是喜欢李泰?”

    这一句话,却是将李承乾问倒了。

    陈正泰正色道:“恩师是在这天下的未来做出选择,我来问你,未来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哪怕你说的天花乱坠,恩师也不会相信,恩师是什么样的人,就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说通了?。再者说了,这朝中除了我每一次都为你说话,还有谁说过太子好话?”

    “倒是程世伯他们是欣赏你的,可是他们能说出个什么来?那侯君集见了恩师,便哭着说太子实在太勤勉了,你说,就这么一群货色,你指望恩师信他们的话?那江南的大儒,还有越州、扬州的刺史们,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口吐芬芳?你看看他们是如何上书吹嘘李泰的?”

    陈正泰的一番话,令李承乾顿时耷拉着脑袋。

    陈正泰亦是有些无奈,最后咬牙切齿地道:“论嘴,我们永远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论起写文章,他们随便挑一个人,就可以打我们一百个,就这,还有的剩。太子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现在太子在二皮沟经营,这是好事,可是你做的再多,也不及人家说的更好听。你努力所做的一切,恩师是看在眼里的,可又如何呢?难道现在,你还没有想清楚吗?”

    “那么……”李承乾老实了,乖乖给陈正泰端来了一盏茶,笑嘻嘻地道:“孤方才是言语冲动了,那么师兄为何要怂恿父皇去扬州?”

    “有一句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恩师必须得去扬州一趟,只有亲眼见识,才能促使他下定决心。”陈正泰深深地看了李承乾一眼,眼中有着真切:“我是在赌,赌的是李泰那个小子根本就是绣花枕头,是个草包,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李承乾恍然大悟道:“懂了懂了,这样说来,倒是劳师兄费心了,哎呀,师兄,你靴脏了。”

    陈正泰一听,连忙自己的靴子收回去,然后道:“师弟何出此言,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啊,啊……”李承乾这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苦笑道:“前些日子做乞丐有些习惯了,咳咳,是不是感觉我和从前不同了?做人嘛,要放得下身段。”

    陈正泰一时无语,这狗东西,难道还给人擦过靴子?

    这就有点不要脸了,入戏太深了吧你。

    不过有一点,陈正泰是很佩服李承乾的,这家伙还真能深入底层上了瘾。

    陈正泰对李承乾的确是用着真心的,此时又不免耐心地交代:“若是此番我和恩师走了,监国的事,自有房公料理,你多听听他的建议,采纳就是了。该上心的还是二皮沟,国家处理得好,固然对天下人而言,是太子监国的功劳,可在陛下心里,是因为房公的本事。可只有二皮沟能繁荣昌盛,这功劳却实是太子和我的,二皮沟这里,有事多问问马周,你那买卖,也要尽力做起来,我瞧你是真用了心的,到时咱们筹款,上市,融资……”

    李承乾很认真的点点头,他明白陈正泰的意思,不过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正泰:“师兄,孤若说,现在办的事,并非是为了挣大钱,你信吗?”

    “嗯?”

    “我真的想帮一帮他们。”李承乾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我承诺过他们的,男儿做了承诺,就要讲信用,他们相信我,我自也要尽力而为。我不是可怜他们,我只是痛恨我自己,痛恨朝廷!我是太子,是储君,每日锦衣玉食,有万千人伺候着!”

    “可是这些有手有脚的人,竟只能沦为乞丐,这是谁的过失呢?我不过是弥补一些自己的罪过而已,代自己这个太子,代这个朝廷,哪怕力所能及,未必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可若能让他们挣一口饭吃,便也值了。”

    说着,李承乾眼眶竟有些红。

    乞丐做久了,才知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苦,才知别人的艰难,这是从前的李承乾所不能体会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都道江南好风光

    陈正泰看着李承乾,看着他一双红了的眼睛,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情。

    他相信李承乾在这一刻是真挚的。

    陈正泰吁了口气,看来李承乾和他一样,内心还是潜藏着良知的。

    此刻的李承乾,已被自己内心的道德所绑架了。

    陈正泰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又交代道:“若是圣意下来,我随时要走,你留在此,我终有些不放心,平日行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李承乾晃晃脑袋,似乎因为方才流露出了真情,所以略显羞涩,他想了想道:“你也要小心,李泰心思难测,鬼知道他会不会害你。”

    “害我?”陈正泰不屑一顾地笑了:“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害我,就是我至亲至信之人,其余之人,我不去害他便不错了。”

    李承乾很想问陈正泰,那我害得着你吗?

    这句话到了喉头,终是没有问出来,他怕陈正泰又喋喋不休地抱怨他。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到了正午,日上三竿,虽是春日,外头艳阳高照,天气还是带着丝丝凉意。

    可一看日头,李承乾便激动起来:“不成了,不成了,我需回我的黑风寨去了……”

    “且慢,哪里来的黑风寨……”陈正泰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额头上皱出大写一个川字。

    “我的巢穴啊,你上一次去,没见着那匾额吗?那么大的字,你也没认出来!”李承乾惊讶地看着陈正泰,口气里有种他是白痴的感觉。

    陈正泰:“……”

    幸好我没看到,想来也幸好恩师没有看到吧,如若不然,管你李承乾做的是不是歪门邪道,肯定要打一顿再说。

    陈正泰其实对于李承乾的许多奇奇怪怪操作也算是习惯了,只能很是无奈地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赶紧去忙吧!”

    李承乾便认真地凝视陈正泰一眼,最后道:“再会。”

    陈正泰还真有点意外,这家伙……竟懂礼貌了。

    到了三月月末,细雨便如蚕丝一般绵绵而下,陈正泰没有诗人的情怀,这时代也不存在硬化的路面,稍好一些的道路,也不过是用碎石铺一铺罢了,因而,他这崭新的鳄皮金丝,专业匠人手工打磨了七个月的长筒靴子便不免污浊了,污泥遮住了这鳄皮金丝的靴面,顿时让陈正泰有一种锦衣夜行的感觉,好在出门时,总有陈福给他撑着油伞,伞骨乃紫檀木打制,伞面则为丝绸,上头还提了虞世南的书画,虞世南的书画老值钱了,也和陈正泰的气质很般配,这是用两百斤茶叶换来的。

    那位唐初书画大家虞先生欣然在丝绸上画了花鸟,还提了字,是万万没有想到陈正泰竟拿他的墨宝去当雨伞的,好在为了保护这字画,丝绸伞面上还铺了几成其他的东西,不至一下雨便糊了。

    这世上最悲哀的就是,任何的风雅,某种程度都是可以用金钱来交换的。因而制造风雅的人,固然总是想尽力将金钱剥离开,倒似我玩的是高端,不和恶俗的铜臭有牵连,你快走开。

    可实际上,高端本质还是一张张欠条,一枚枚铜钱。

    固是下了春雨,匠人们还在二皮沟开工,二皮沟现在有三坊十六条街巷,而新开辟的两个坊正在营造,汉子们冒着雨,或是砌墙,或是搭建房梁,人声鼎沸。

    陈正泰远远看着这些冒雨干活的汉子,不禁摇摇头:“这一场雨过去,医馆的买卖要好了。”

    陈福啊的一声,张大了口,他撑着伞,只是伞面几乎都遮着陈正泰的脑袋,他却淋了个落汤鸡,此时他颇有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感慨。

    自己辛辛苦苦伺候着公子,得了工钱,十之**,要得病的,到时又要去公子的医馆里就医,兜兜转转的,钱又回去了?

    当然,陈福觉得公子一定不是故意的。

    却在此时,有一飞马冒雨而来,马上的人穿着蓑衣,几乎要与陈正泰擦身而过。

    那马蹄溅起泥来,陈正泰下意识地避开,可千万别将自己这一身新衣给溅脏了,他大怒,刚要大骂,陈福便已道:“瞎了眼吗?我家公子天子门生……”

    那马上的人听到天子门生四字,已是生生地拉了缰绳,于是坐下的马人立而起,马头昂扬,发出嘶鸣。

    马上的人随即滚下马来,朗声道:“原来陈詹事在此,天子有诏。”

    天子有诏,而不是敕,那么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让陈正泰去办了。

    其实陈正泰闭着眼睛,也知道这诏书里头的是什么。

    显然恩师是想通了,决定了去扬州。

    只是可惜,马上就要至四月了,等到了扬州,已是四月月中,这就无法对应烟花三月下扬州了。

    陈正泰莫名的觉得有些可信,倒也打起了精神,接了诏书。

    诏书是命陈正泰巡扬、越诸州,这对于满朝文武而言,是一个奇怪的诏书。

    可陈正泰与李世民君臣已有了默契,陈正泰只是个幌子,是为了掩护李世民的。

    对于此次前往扬州,陈正泰还真有着极大的期待呢,扬州和越州,有太多关于江南大治的事传出来,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又有江南安定,迄今未见一贼。

    陈正泰一直对于历史书中的大治天下闻名久矣,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只是此次出巡,免不得需配备大量人选,去的又是扬州,陈正泰自是要将骠骑营带去。

    只是骠骑营只有五十人,于是他从东宫左卫调拨了一些人员。

    有了人,接下来便是钱了。

    按照规矩,陈正泰拿着出巡的公文,是可以在沿途的驿站里免费吃喝的,除此之外,还可免费征用运河上的乌篷船。

    这就显然不太符合陈正泰的风格了,便让三叔公特意去寻了江南来的客商,问明了陈家的欠条在江南是否流行,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之后,这才放了心。

    于是他很随意地塞了几千贯欠条在身上,又让苏定方随身带了一些金银,铜钱就不必了,这玩意太沉重。

    到了次日,陈正泰便带着百余人,押着十数辆大车,又有马一百多匹,浩浩荡荡地抵达运河码头。

    在这里,李世民已是等候多时了。

    他此时穿着便衣,头戴着无翅璞帽,再看陈正泰鲜衣怒马的样子,便不禁道:“朕穿这一身,在你的身边,倒像个长随。”

    陈正泰尴尬起来,咳嗽道:“恩师,下扬州都是这样行头的,如若不然,会被扬州人瞧不起。我等好歹也是京里去的人,岂能丢了这脸面?”

    李世民微笑,倒是没有真的计较。

    此时,詹事府早已吩咐了雍州牧治这里征用了官船、民船数十艘。

    人马纷纷登船。

    李世民显得兴致勃勃,上了船头,兴致盎然地看着远处河岸的崇义寺。

    那崇义寺在高处,此时倒影在运河上,这一座隋炀帝所修的运河,如今成了嫁衣,换了新主人,恰如妇人二嫁,到了李唐这里,几经疏通和拓宽,而今已有了一番新颜。

    这船徐徐地离开了码头,顺水而下,看着逐渐远去的风景,李世民兴致勃勃地道:“当初隋炀帝下江都(扬州),朕听说很是热闹,那龙穿有数层楼高,船行不动,便需河岸上有数千纤夫拉拽,河岸边更有十万禁军随船而行,朕只需一乌篷船,有弟子在侧,足矣。”

    苏定方本来觉得自己也算是混出头来了,能和天子同舟,这不是谁都能有殊荣。欢快地跟着陈正泰一道到船头来陪驾,可一听天子此言,顿时觉得人生没了乐趣,便又回那乌篷里躲风去了。

    倒是陈正泰笑着道:“杨家天子固然是气派,可与李家天子相比,不过是绣花枕头而已,恩师视百姓如赤子,不愿平添百姓负担,只此一条,便足教那隋炀帝在地下羞耻了。”

    反正隋炀帝被人砍死了,背后骂他几句,这很合理吧。

    只是没等到李世民的回应,李世民的身子微微一晃,突然抚额,不禁道:“扶朕去歇,朕有些头晕。”

    陈正泰这才意识到,李世民是个旱鸭子,晕船,此时心里不由大喜,机会来了,哇哈哈,看我陈正泰照顾得如何。

    须知对付严厉的长辈和上司,就和带女神去看恐怖电影一样的道理,趁在最虚弱的时候,表现一些关心,往往是最容易获得信任的。

    历史上几乎所有登基的皇子,往往都是在皇帝病倒时在病榻前伺候的最殷勤的人。

    当然,女神并不会给你一起去看恐怖电影的机会。

    可现在对陈正泰而言,时机却来了。

    搀扶着李世民到了乌篷里,让他歇下,嘘寒问暖一番,随即便吩咐张千去熬一些药来。

    张千瞪他一眼,心里说,咱自己不知要熬吗,还需你来指使。

    可陈正泰说了和没说是两回事,他吩咐了张千,这熬药之功便是陈正泰的,抢不走。

    ……

    天有不测风云,至扬州码头,天上又是乌云密布,一路南下,沿岸的风光更多了绿色,码头处看去,便连这里的屋宇,仿佛都生了青苔。

    这里的空气,总像是是黏黏答答的,沿岸上人流如织,此时的扬州,方才是运河的.asxs.,这运河还未修通至越州,因而扬州成了连接大江南北的通衢之地,又因为南朝的开发,以及隋炀帝的行在所在,远远眺望,这烟雨朦胧之中,高大壮丽的佛寺与恢弘的别宫,疑在水上一般。

    陈正泰等人登岸,李世民这一路,已不知呕吐了多少回,身子竟觉得孱弱。

    陈正泰雇了几个脚夫,抬着藤轿来让脸色略有苍白的李世民上了娇子。

    李世民的面上这才恢复了一些血色,到了地方,自然是先安顿,陈正泰和李世民先上岸寻了一个客栈,叫人预备了一些吃食,后头的苏定方则指使着人收拾各种行李。

    这一箱箱的物资抬上岸,箱里都是刀枪剑戟,还有铠甲和弓弩、箭矢,甚至还预备了一些火器。

    毕竟陈正泰吩咐了,不能太招摇,因而他们也只是寻常人的打扮。所有的军械,都需装箱。

    李世民看到了别宫,心里颇为激动,这当初的江都别宫,他已赐给李泰作为越王府了。

    父子二人已经许多日子不见了,却不知那青雀见了他,会是怎样的惊喜。

    到了客栈落脚,伙计送上了热腾腾的吃食,李世民原就身体好,脚落了地,便又恢复了精神,感慨道:“这江南风光钟秀,难怪那隋炀帝……”

    陈正泰很作死地道:“恩师,此处还在江北呢,你看,南边百里是江,过了江,才是江南。”

    李世民便傲气地道:“明日我下旨,此地改名江南州。”

    陈正泰便噗嗤噗嗤的低头吃面。

    李世民念子心切,命人去越王府打听,才知高邮发生了水患,越王亲自去了高邮,坐镇赈济水患。

    李世民又不禁感慨:“青雀这一点,倒是像朕,就不在扬州停留了,直接往高邮去吧。”

    陈正泰心里则是嘀咕起来,这李泰难道还真爱民如子?

    吃过了一顿好的,又歇息了几个时辰,大家都恢复了精神气,便再也不愿耽误,带着人马直接出发,一路向北。

    李世民恢复了气力,便不愿再坐藤轿了,于是骑马而行。

    等出了城十数里,便发现竟没什么人烟。

    李世民来不及欣赏沿途的风景,却发现道路泥泞难行,甚至好几处桥被冲断了,于是只好绕路,绕着绕着,李世民自己都已经晕了。

    “需去寻向导来。”李世民叹道:“江南水网密集,今日才见识到。”

    很快便有前头的探马来回报:“前头有一村落。”

    李世民颔首,打马过去,只是这沿途,依旧还是没有人烟,行到了某处,那水洼之中,水面上竟露出了一个人的胳膊。

    陈正泰见着了,猛地吓得面如土色,差点要喊出来。

    身经百战的李世民,倒是镇定自若,只眯着眼,却没吭声。

    看着远处道路的尽头,那村落若隐若现,便催马急行。

    哪里晓得,等到近了一些,方才知道这村落只剩下断壁残桓,偶有几个未压垮的茅屋,却也不见炊烟。

    李世民这时表情才凝重起来。

    他朝身后的苏定方等人使了个眼色,苏定方便到了一个还算完好的宅里,先是拍门,见久久没动静,便撞门进去。

    李世民也下了马,踩着泥泞,进了茅屋。

    苏定方先是检查了一番,才对李世民道:“陛下,里头没有人。”

    “有人。”李世民面上很冷静,他淡淡道:“至少方才有人。”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角落的洒下的一些新米上,这米还未被地上的泥泞所泡烂,显然米缸里,在不久前有人翻动过。

    于是李世民揭开米缸,果然见里头的小米早已被人取空了。

    沿着洒落的小米,到了庭院,此后便再不见小米的踪迹。

    陈正泰不禁道:“恩师的意思是……这人是刚走不久的?”

    李世民颔首。

    陈正泰便带着不解道“这样说来,岂不是这里的村人,是故意想要躲避什么?”

    “或许就是躲避我们吧。”李世民叹了口气,他随即看了陈正泰一眼:“朕征讨天下时,这样的事见得多了。”

    陈正泰诧异道:“可是现今是乱世吗?”

    这一番话令李世民骤然面若寒霜起来,他拧着眉头,朝苏定方道:“到四周搜寻一下。”

    紧接着,陈正泰在稻草堆里坐下,愁眉不展起来。

    陈正泰此时默不作声,倒是张千在旁微笑道:“陛下,奴去烧火,给陛下烧一壶……”

    他不说还好,一说,顿时令李世民露出了生厌的表情,不耐烦地呵斥道:“朕没有交代的事,不要随意主张。”

    张千惶恐,忙俯身道:“奴万死。”

    李世民露出厌恶之色,他阖目,继续不发一言。

    过了两炷香,苏定方终于回来,道:“陛下,附近不见人踪,倒见了一个弃在泥泞中的婴儿。”

    李世民抬头道:“在何处?”

    苏定方支支吾吾,不敢抬头去看李世民,口里道:“已没有气息了。”

    陈正泰听到这里,也不禁揪心一痛。

    古人和现代人是不同的,在现代人眼里,但凡是涉及到了幼儿,总不免要一片哗然,而在古时,任何时候毫无抵抗的往往都是老弱。

    李世民阖目,此时众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沉吟良久,李世民似乎有了决定,冷静地道:“先在此造饭吧,朕看今日要下豪雨,先在此歇一歇再走。”

    “喏。”苏定方并不觉得轻松,匆匆下令去了。

    等到苏定方回来,李世民又对苏定方吩咐道:“再派人去远一些寻访一下,最好寻人来问问。”

    “是否派人去高邮县城看看?”苏定方道。

    李世民略一思索,却道:“大可不必,朕先不急见青雀。”

    苏定方瞥了一眼陈正泰,却见陈正泰很奇怪,一直垂头看着下头踩烂在泥泞里的稻草,不似平日那样活跃。

    …………

    出门办点事,这两三天可能更新不稳定,总之,相信老虎,就算欠章,也会补的,男人的承诺。

第二百四十七章:一个不留

    终于,天上压顶的乌云化作了雨水,大雨倾盆而下。

    天地之间,宛如水帘,无尽的雨水倾泻在大地上。

    苏定方不得不让将士们进入这些无人的茅屋里躲避。

    可是,这茅屋哪里能遮蔽什么风雨?不少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下。

    李世民对此恍然不觉,他叹了口气,对陈正泰道:“这样的大雨继续下下去,只怕灾情更加可怕了。”

    陈正泰脸上露出少有的阴沉之色,道:“恩师,这村里的人……”

    李世民面上没有表情:“朕想,他们大多已逃亡了吧,只是但愿,这样的大雨,不至再让他们产生什么灾祸。”

    李世民脸色有些苍白,他又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在扬州城时,你可见到流民?”

    陈正泰摇头:“并不曾见到,倒是一副太平景象。”

    李世民冷冷道:“是啊,真是太平景象。朕乏了,歇一歇吧。”

    陈正泰不禁担心起来:“这里遮不住风雨,不如……”

    “不用啦。”李世民摇头:“朕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

    陈正泰不免对李世民感到佩服,虽说李世民身经百战,曾经绝对也没少吃过苦的,但做了皇帝这么久,却依旧吃得了苦!

    于是当日睡下。

    到了次日清晨,经过一夜的雨水洗刷,这诡异的村落里多了几分平和,只是没有鸡犬相闻,不见鸡鸣狗吠而已。

    苏定方带人造饭,李世民却已起了,叫醒了陈正泰。

    此时天色放晴,竟是万里无云,雨过之后,江南的湿润空气,让人神清气爽。

    李世民遥望着蔚蓝的天空,却是皱着眉道:“朕看那些奏疏,都说百姓们安乐,灾情赈济的很及时,你是詹事,想来也看过奏报的。”

    陈正泰心里说,我看的奏报还是三个月前,还没更新呢!

    他不敢说自己还堆积着数不清的奏疏,只干笑道:“是啊,学士依稀记得。”

    “看来你的记忆还不如朕呢。”李世民摇头道。

    此时他恢复了常色,只是眉头之间,总是带着几分隐隐不妙的感觉,他随即道:“为了赈济,朕令房卿自然关东调了七万石粮。青雀和越州,扬州等地刺史,也纷纷上奏,说是自江南紧急调了三万石粮。”

    “朕在想,受灾的不过是区区数县,想来这些赈济的粮食是足够了。去岁的时候,关中遭遇了蝗灾,朝廷到现在还未恢复,这些粮,还是房卿家东挪西借来的。”

    李世民的语气很平静:“他们说,此次水患,其中这高邮县受灾最是严重。可这一路来看,哪怕是高邮的灾情,也并没有想象中这般的严重。”

    这是实话,奏疏里,高邮县已经成了一片泽国。

    可实际上呢,这一路行来,受灾肯定是有的,可要说是真正遭遇了什么大灾,总觉得有些浮夸,因为灾情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陈正泰只是拼命点头,这个时候他自是不能多说什么的。

    李世民感慨道:“灾情是有,却不至这样的严重。该给的粮也都给了,朕可以松一口气。”

    他说罢,背着手,踱了几步,还想说什么,远处却有一队人马来了。

    李世民只眺望着远处曲幽的小道,见远方来了人,方才振奋了精神,总算可以看到人了。

    随即,有十几人已进入了村落,这些人完全不像受灾的样子,一个个面带油光,为首一个,却是小吏的打扮,似乎察觉到了村落里有人,于是大喜,居然指挥着一个泼皮一样的人,守住村子的通道。

    而后大呼大叫着道:“人来,人来……”

    等他见着了在外的李世民,又见这里有许多匹马,眼里便更是发亮,挺身上前道:“尔等何人,可是高邮的嘛?”

    李世民见了这小吏,心里略有失望,他以为村中的人回来了。

    李世民便道:“我等不过是途经此地……”

    “村中之人呢?”小吏叉手,显然并不将李世民放在眼里,他以为李世民是来往的客商。

    李世民眉微微一颤,耐着性子道:“我们来时,这里就没有人烟。”

    “胡说,没有人烟,人还会不见了嘛?现在高邮发了大水,越王殿下为了这赈济的事,已经是焦头烂额,成宿的睡不着觉,扬州刺史吴使君也是忧心如焚,此次需固守住河堤,若是河堤溃了,那万千百姓可就万劫不复啦。尔等分明是私藏了村民,和那些刁民们沆瀣一气,却还在此伪装是良善之辈嘛?”

    小吏声色俱厉,眼睛却已是直勾勾地盯着一辆辆马车,那马车里厚厚实实的,却不知装着什么。

    他挺着肚皮,声音更加的洪亮,道:“真是不知好歹,这村中徭役者当有七十五人,可迄今为止,只押了十三个,其余的人,既是逃了,你们便休想走……”

    他大声出言恫吓,李世民却对他的叫嚣恍若未觉,心思却好像在别处,李世民抓着那七十五人的字眼,不由道:“这样的小村落,人丁不过百人,竟要七十五人服徭役?”

    小吏冷笑:“谁和你啰嗦这样多,某不是已说了,越王殿下和吴使君为此而忧心如焚,现在到处征募人赈济灾情,怎么,越王殿下的诏令也敢不听吗。”

    他说着,发出了很为嚣张的冷笑,不自觉地走到了马车边。

    此时见苏定方等人纷纷围拢上来。

    苏定方等人没有李世民的旨意不敢妄动,只在旁冷笑旁观。

    这小吏见这商队的人多,倒也并不畏惧,毕竟他是官府的人,在高邮县,偶遇的客商,比这庞大的商队也有的是,平日里,他倒不敢轻易勒索商贾,毕竟敢出来行商的,绝不会是小角色。

    可现今不同了,现今高邮遭灾,越王殿下和刺史吴使君亲自坐镇,非要赈灾不可。

    有了赈灾的名义,便可无往而不利!

    这扰乱赈济的罪名,可不是谁都可以担待得起的。

    他到了一辆马车边,笑嘻嘻地道:“这个时节,还带这么多的货物嘛?哼,我看这车中一定有鬼,今日定要查一查才好。”

    于是,气势汹汹地掀开了货车上的乌蓬,他的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身后几个帮闲也都跟着笑。

    倘若真有什么名贵的货物,自己等人一番恫吓,商贾们为了息事宁人,十之**要贿赂的。

    如若不然,就将带走的商贾给带回衙里去,现在灾情可是刻不容缓,管你是什么人,能大的过越王殿下嘛?

    于是他毫无顾忌地伸手将这乌篷揭开了。

    一打开,他还笑嘻嘻地想说什么。

    可随即……他的脸色骤然变了。

    整整一车的货,竟都是弓弩,还有一箱箱的弩箭,除此之外,还有刀枪剑戟等物。

    这些武器,个个都格外的耀眼,一看都是精钢打制,甚至是扬州骠骑府的府兵所用的武器,跟这车中的比起来,便如破铜烂铁一般。

    小吏是何等人,他啊呀的一声,瞬间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样的制式武器,可不是寻常人可以用的,而且还是这样多,而自己眼前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此时便是猪,他也晓得情况有些不对了。

    下一刻,他软哒哒地跪在了地上,朝李世民叩首道:“不知郎君是哪里的官,我……我有眼不识泰山……”

    李世民冷冰冰地看着他,却是道:“我方才问你,这样的小村落,不过百户人家,何以需抽丁七十五之多?”

    “这……这……”小吏大汗淋漓,在李世民的冷视下,忙道:“照朝廷的规矩,徭役是三户抽一丁,只是今岁高邮大灾……需要人力,越王殿下……”

    “不要提越王。”李世民冷声打断,眼眸微微阖起,眼睛似刀子一般:“就算是守护河堤,又何须这么多的人力?再者,此地并没有成为泽国,灾情也并不曾有这样严重,尔虽小吏,难道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嘛?”

    “这……这……”小吏越发的觉得不对劲了,那一句不要提越王,说话间,倒似是对越王殿下很是不屑一般。

    他心里嘀咕,这莫非来的乃是御史?大唐的御史,可是什么人都敢骂的。

    他便哭丧着脸道:“水患确实是不严重,实际上,却需大量的人力修补一下新乡的河堤。”

    李世民皱起眉头,眼中浮出狐疑之色:“这又是何故?”

    小吏的口气很理所当然:“因为那里乃是高邮邓氏的田啊,邓氏的田都在那呢。”

    李世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与赈济有何干系?”

    “邓氏您也不知?这可是扬州大族,家里不知出了多少官,其中一位大儒邓文生,更是名冠江南,越王殿下甚是敬重他,他还教越王殿下行书呢,这……这在扬州,可是传为了一段佳话的。此次发生了水患,邓氏的田偏在低洼处,岌岌可危,因而需要赶紧疏通河道,免得将田淹了。越王殿下他……他礼贤下士,邓先生又名满江南……若是他家的田淹了……”

    李世民听到此,并没有陈正泰想象中那样的勃然大怒。

    反而面上带着难测的冷静,他徐徐道:“就算如此,何以这村中不见一人?

    小吏战战兢兢的,越发觉得对方的身份有些不同,牙关打颤地道:“从前徭役,官府尚还提供一顿餐食,可这一次,因为是遭灾,官府便不提供了。让他们自个儿备粮去……再有河堤上辛苦,这些刁民们吃不得苦……”

    李世民似乎隐忍到了极点,额上青筋暴出,突然道:“只怕杨广在江都时,也不曾至这样的地步吧。”

    “什……什么?”小吏没明白李世民的意思。

    李世民随即道:“朝廷赈济的粮,还未调来扬州?”

    小吏在李世民的怒目下,心惊胆跳地道:“调,调来了……不过扬州的贤达和高门都劝说越王殿下,说是现在高邮等县,还未到缺粮的时候,不妨将这些粮暂时寄存,等将来百姓们没了吃食,再行发放。越王殿下也觉得这样办妥当,便让扬州刺史吴使君将粮暂存在府库里……”

    “好,好得很,真是妙极。”李世民竟是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却是红了:“真是处处都有大道理,桩桩件件都是理所当然。”

    小吏努力地让自己稳住心神,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笑容,陪笑道:“敢问使君是哪里来的官?既来了高邮,没有不去拜见越王的道理,不妨我这先去报县令,先将使君安排下来,等越王殿下日理万机,闲暇下来,再与使君相见。”

    李世民突然冷冷凝视小吏:“你还想走吗?”

    这声音冰冷,吓得小吏魂飞魄散。

    小吏尴尬笑道:“使君这话说的,我乃高邮县刑房……”

    李世民却在此时,竟已是拔出了腰间的剑。

    不等小吏反应,李世民已是极娴熟地一把揪住小吏头上的发髻,小吏不得已,仰起脸,他觉得眼前这人,力道极大,哪里是什么御史,自己浑身动弹不得,最可怕的是,一切来得太快,快到小吏甚至还未察觉到危险。

    李世民手中的短剑,已是刺入了他的喉咙。

    一道血注,便如喷泉一般涌出,溅射在泥泞中。

    小吏没死透,等李世民将他踢开,他还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眼睛拼命地张大,胸膛起伏着想要呼吸,可每一口气,血水便又喷出。

    最终,小吏不再动弹。

    陈正泰站得很近,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杀人,一时脑子竟是懵了,顿时他觉得有些反胃,尤其是闻到本是在造饭的炊烟,那一股股肉香传来,令他干呕了一下,浑身觉得毛骨悚然。

    那些小吏带来的帮闲们见了,都吓得脸色煞白,转念要跑,可此时,却像是感觉自己的脚如桩子一般,盯在了地上。

    李世民已轻描淡写地将短剑抛在了地上,看都不看地上的小吏一眼。

    他似乎有些后悔,当然,后悔的不是杀人,而是以自己的千金之躯,竟是亲自杀小吏这般的土鸡瓦狗之辈。

    他只平静地道:“一个不留。”

    本是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定方人等,听到了一个不留四字,已纷纷取出短剑,那几个帮闲还不等求饶,身上便已经多了数十个窟窿,纷纷倒地毙命。

    陈正泰这才发现,方才苏定方这些人,看上去似是叉手在旁看热闹一般,可实际上,他们早已在悄然无声的时候,各自站住了不同的方位。

    无论是那小吏还是其他的帮闲,其实早已被盯死了,无论他们是死是活,其实早已成了案板上的肥肉而已。

    那远处,一个守在村道的帮闲察觉到了这里的情况,啊呀一声,转身要逃。

    苏定方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到货车里取了弓箭,弯弓,拉弦,搭箭一气呵成,而后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出。箭矢一出弦,苏定方看也不看目标,便将弓箭丢回了货车里。

    下一刻……远处那人直接倒地。

    气绝。

    陈正泰不断地深呼吸。

    若不是因为带来了个背包,还有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知识,陈正泰发现,和这个时代的这些人相比,自己简直和废物没有区别。

    李世民随即淡淡地道:“餐食好了吗?”

    张千忙道:“好了。”

    “吃吧。”

    张千很快给李世民端来了早食,顺道给陈正泰端了一碗。

    是肉羹。

    这肉香扑鼻而来,可陈正泰感觉胃里翻腾得厉害,只想呕吐啊。

    李世民突然看向他道:“为何不食?”

    陈正泰这才回过神来,错愕地看着李世民,一时无言。

    李世民却轻松地笑道:“你呀你,你可忘了,当时你可是每日给朕修书,问朕食否。”

    陈正泰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一些,才道:“恩师,我们待会儿赶路,去见越王师弟?”

    李世民目光幽幽,语调里带着别样的意味:“他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陈正泰尴尬一笑,道:“越王师弟一定是被人蒙蔽了。我想……”

    李世民却是目光一冷,打断道:“蒙蔽与否,一丁点也不重要,那些逃亡的百姓,受到的惊吓无法弥补。那道旁的枯骨和溺亡的女婴,也不能死而复生。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呢?天底下的事,对便是对,错便是错,有些错可以弥补,有一些,如何去弥补?”

    陈正泰此时也不由得很是感触,眼中多了几分郁郁,叹了口气道:“我万万不曾想到,原来赈济这样的好事,也可以成为这些人敲骨榨髓的借口。”

    李世民已是三下两下的吃完了早食,随即站了起来,苏定方等人也吃饱喝足,他们很有默契,将一个个尸首聚在一起,寻了一些火油来,又堆了干柴,直接一把火烧了。

    李世民始终都显得冷静,竟还轻松地对陈正泰道:“现在,我等便算是杀官的罪囚了,倘若高邮县海捕,朕是主犯,你便是胁从。”

    别开玩笑了。

    陈正泰心里很鄙视他,王法不就是你家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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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拜见越王

    这一次出发,李世民再不是轻装而行了。

    在张千道伺候之下,他在衣内套了一层软甲,腰间佩戴了一柄长剑。

    显然,对于李世民而言,从这一刻起,他已默认自己陷入了比较危险的境地。

    通俗一些来说,此时是战时状态。

    他此刻宛如指挥若定的将军,面容冷峻地道:“派一个快马,拿朕的手谕,速去山东调一支军马来,行事一定要机密,齐州都督是谁?”

    一旁侍候的张千忙道:“齐州都督好似……好似是杨乾。”

    “杨乾……”李世民口里念着这名字,显得若有所思。

    他手指又不禁打起了拍子,过了半响,轻描淡写地道:“让他急调三千骠骑……却需掩人耳目……”

    “陛下。”张千一脸担忧地道:“三千骠骑,是不是有些少了?”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张千:“一千就足够了,三千不过是朕说的顺口而已。”

    张千:“……”

    吩咐完这件事,李世民便带着众人出发了,一路急行,随即那小吏所说的河堤便遥遥在望了。

    这里竟有许多人,越发的密集起来。

    沿途可见一些小吏押解着一些妇孺百姓,他们见了李世民的人马,自是上前盘查。

    这一次,陈正泰学聪明了,直接取了自己的令牌,此次陈正泰毕竟是得了旨意来的,对方见是长安派来的巡查,便不敢再问。

    倒是李世民见那一队蓬头垢面的壮丁和妇孺皆是神色呆滞,个个如丧考妣之态,便下了马来。

    苏定方见李世民朝一老妇走去,几个差役见状想要上前,便也下马,和几个将士很有默契地用铁塔一般的身子,将这些小吏和妇孺们区隔开来。

    李世民不由得欣赏地看了苏定方一眼。

    事实上,苏定方早已令他大开眼界,而对于苏定方下头的这些骠骑,他也格外的满意。

    李世民比任何人清楚,这骠骑卫的人,个个都是精兵。

    这些人,个个都是龙精虎猛,不知疲倦,一路跟着自己赶路,连续几个时辰,也觉得轻松,他们的精神和气力,包括了彼此之间的协同,都令李世民大开眼界。

    这苏定方,真是个人才啊,无疑的,这样的人……将来可以大用。

    当然,发掘了苏定方的陈正泰,也很令人刮目相看。

    李世民快步到了老妇的面前,老妇红着眼眶,畏畏缩缩的样子,见了李世民,早已吓得脸色惨然,一副如惊弓之鸟的样子。

    李世民皱了皱眉,安慰她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想问你一些话。”

    “使君想问什么?”老妇显得很惊慌,忙朝那些小吏看去,谁知道,骠骑们已将小吏给挡着了,这令老妇更加失措起来。

    此时,她又见李世民脸色严峻,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又摇着头,口里喃喃念着什么。

    陈正泰见状,便上前,笑容可掬的样子。

    他知道李世民吓着了这位老妇人了,于是便和颜悦色地道:“老人家,你不必害怕,我等乃是奉命来此的官差,只是有事相询而已。”

    说话之间,如行云流水一般,自袖里掏出了一张欠条,偷偷地塞给这老妇,一面道:“老人家年纪几何了?”

    老妇不认得欠条,不过看对方塞自己东西,却也晓得这可能是值钱的玩意,她忙摇头:“官人,老身无功不受禄,我不敢要的。”

    陈正泰只当她害怕,又不知道欠条的价值,便道:“这是一贯钱,拿着这个,到了街面上,随时可以兑换铜钱,这只是小小心意。”

    谁晓得听到是一贯钱,这老妇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更不愿意要了,拼命地将钱塞回去。

    老妇道:“官人有话便问吧,老身自当有什么说什么,不敢隐瞒,若是答不上来的,也绝不强答。只是钱是万万不能要的,这世道挣钱都辛苦呢,不晓得要缝补多少衣衫,才可换来一些散碎的铜钱。一贯钱这不是小数,官人还年少,不晓得这钱的金贵,若是你爹娘知晓,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呢。”

    先前她还很是惊惧的样子,可现在她态度却很坚决。

    陈正泰反而觉得尴尬了,第一次竟有送不出去的钱,很不给面子啊。

    可偏偏,陈正泰却不敢说给脸不要脸的话,只得讪讪的暂时将欠条收了回去。

    见李世民脸色更凝重了,他便问道:“老人家年岁几何了?”

    老妇道:“已是四十有三了。”

    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属于高寿了。

    不过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老妇怕是有六十好几了,脸上满是沟壑和褶皱,头发枯白,极少见黑丝,眼睛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疾病,目视得有些不清楚,吊着眼才能瞧着陈正泰的样子。

    不过,这样的年岁,在大唐,只怕早就抱孙子了,说不准,孙子都快能讨媳妇了!

    陈正泰心里颇感慨,却道:“你何故来此?”

    “自是官家们的差遣,说是要治河……”老妇又是显得有些惶然,无所适从,她不敢去看脸色沉重的李世民,反而觉得陈正泰和悦一些。

    陈正泰露出了狐疑之色,皱眉道:“这官府里的徭役,抽的难道不是丁吗,怎么连妇孺都征了来?”

    “我……我……”老妇显得战战兢兢:“家里已没有丁口了。”

    所谓都丁,便是男丁的意思。

    陈正泰见这老妇说到此处的时候,那吊着的眼睛,隐隐有泪,似在强忍着。

    陈正泰莫名的有些心酸,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何故?”

    老妇带着几许明显的悲哀道:“老身的男人,当初要征战,抽了丁从了军,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老身将三个儿子拉扯大,其中两个儿子早夭了,一个得了病,总是咳,咳了一个月,气息就越发微弱了……”

    大概是因为说到了伤心处,老妇的声音越来越低,眼里噙着泪,她此时无意识的喃喃念道:“都是老身不好啊,老身真糊涂,他年纪又小,得了重病,无论如何得要去请扬州府的百济堂看病的,那里的大夫好,可老身真糊涂,只想着少借一些钱,哪里想到,病就耽误了,他咳了一个月,终是不成了,临去的时候,只躺在稻草里,又咳嗽又咳血,还念念叨叨的喊姆妈,老身……老身……”

    陈正泰刹那之间,突然意识到为何这天下有这么多的寺庙了。

    若是设身处地,自己也是这妇人,这般的苦不堪言之下,只怕除了求神拜佛之外,还有什么出路吗?

    此时,老妇口里继续碎碎念着:“还有一个儿子,是在河里淹死的,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捞鱼,一夜没有回来,到处去寻,寻到的时候,就在十几里外了,肚子胀得有八个月的身孕那样大,从河里冲到了河滩上,他心心念念的就想吃鱼,龙王要发怒的,这是罪过。”

    老妇于是低头,似在念着什么经,痛苦不堪,却又好似从经文里得到了什么启示一般,面上多了些许的安详!

    她继而道:“只有三子,养到了成年,他还结了亲呢,新妇有了身孕,现在不是发了大水,官府征募人去河堤,官家们说,现在府库里艰难,让带粮去,可三子倔得很,不肯多带粮,想留着一些粮给有身孕的新妇吃,后来听河堤里人说,他一日只吃一点米,又在河堤里忙碌,身子虚,眼睛也昏花,一不留神便栽到了河里,没有捞回来……我……我……这都是老身的罪过啊,我也藏着私心,总觉得他是个汉子,不至饿死的,就为了省这一点米……”

    “现在官府还缺人上河堤,说是越王殿下仁慈,关心着百姓们的安危,为了这场大灾,已哭了许多次了,连日来都是粗茶淡饭,就是为了赈灾。咱们这些小民,倘若还不肯上河堤,这还是人吗?我们家里已没了男丁,可官府催促得急,要将我那新妇带去河堤上给人生火造饭,天可怜见,她还有身孕哪,老妇花了两个钱,疏通了他们,天幸他们还怜悯老身,这才勉强答应,是以来这河堤,都是老身情愿的。”

    李世民一时无言,只是眼眸中似乎多了几分怒意,又似带着几许哀色。

    陈正泰在旁叹了口气:“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如此吗?”

    “老身不知道……”妇人摇摇头:“老身也不敢多嘴去问,今岁高邮遭灾,越王殿下要治河,不也是为了我们百姓吗?他是贤王,人人都这样说。我……我时运不好,想来上一世造的孽太多,今生该受这样的罪。”

    李世民听到此处,身躯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于是胸膛起伏,而后深深吸了口气。

    陈正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没办法去斥责别人愚蠢,因为如果自己是这老妇,想来境遇不会比她好,此时也不会比她更聪明,若是老妇不这样想,只怕早就气死了。

    他见老妇已收了泪,便坚决地将欠条重新掏了出来,口里道:“这些钱……”

    老妇连忙道:“官人真不必如此,家里……还有一点粮呢,等天灾结束,河修好了,老妇回了家里,还可以多给人缝补一些衣衫,我缝补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总不至挨饿,至于新妇,等孩子生下来,十之**要再嫁的,到时老妇只顾着孙儿的口,断不至被逼到绝境。官人可要珍惜自己的钱财,这样大手大脚的,这谁家也没有金山银山……”

    陈正泰一改刚才的亲和样子,语气冷硬地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我成日给人发钱,也不会受穷,这些钱你拿着便是,啰嗦什么,再啰嗦,我便要翻脸不认人啦,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长安来的,做着大官,此番巡视高邮,就是来发钱的,这是奉了皇命,你这妇人,怎么这样不知礼数,我要生气啦。”

    这一下子,将老妇吓着了,便乖乖地将欠条收下了。

    只是这一次,这欠条再不是一贯的面额,成了十贯的。

    妇人便碎语道:“官人既是京里的官,此番来高邮,等回去之后,可一定要赞扬越王殿下,越王殿下爱民如子,人尽皆知,他又孝顺,又念着百姓……”

    李世民深深地拧着眉心,厉声道:“这些话,你听谁说的?”

    老妇吓了一跳,她害怕李世民,诚惶诚恐的样子:“官家的人这样说,读书的人也这样说,里正也是这样说……老身以为,大家都这样说……想来……想来……何况此次水灾,越王殿下还哭了呢……”

    老妇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就像是亲见了一样。

    李世民顿时又没了话说,脸上神色复杂,随即直接转身离开。

    陈正泰再顾不得其他,忙追了上去。

    李世民已是翻身骑上了马,随即一路疾行,大家只好乖乖的跟在后头。

    等慢慢的到了河堤,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李世民驻马在河堤上,看着数不清的人在河堤上忙碌,无数衣衫褴褛的人,或是搬或是挑着巨石,偶有小吏们的呼喝,人们在泥泞中滚爬着,这无数的泥人们,与这河堤上的烂泥一般。

    李世民眺望着河堤之下,他手持着鞭子,遥遥地指着不远处的田地,声音清冷地道:“这些田,便是邓家的吗?”

    陈正泰道:“想来是吧,沿途的时候,学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说是此处的田,十之**都是邓家的。”

    李世民道:“越王真是好晓义。”

    他没有再称呼李泰的小名了,遥望着远处的目光越发的冷。

    随即李世民道:“走,去拜见越王。”

    陈正泰听出李世民的讽刺,不过陈正泰颇有顾虑,便道:“陛下,是否等一等……”

    “不必等啦。”李世民立马打断陈正泰的话,不屑于顾地道:“你且拿你的名帖,先去拜见。“

    陈正泰点了点头。

    这越王李泰赈灾,并没有在县城里,为了表示出自己和灾民们同甘共苦的决心,而是住在靠近河堤的邓家庄园。

    扬州刺史,以及高邮县令,以及大大小小的属官们,都纷纷来了,加上越王府的卫士,宦官,属官人等,足足有两千人之多。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得不一部分驻扎在庄子外头,李泰则与属官人等,日夜在此办公。

    李泰显得很认真,他其实好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了。

    这让属官们个个很心疼,纷纷劝李泰多休息。

    李泰只温和地摇着头道:“本王若是休息,则高邮的百姓,可就睡不着了。”

    众人便都钦佩地都拱手道:“大王真是仁慈。”

    李泰呷了口茶,邓家为了照顾李泰的起居,调拨了许多人来,因为李泰为了祈求国泰民安,已是决心沐浴更衣,三月不吃肉,因而,为了让李泰吃得好一些,便连扬州寺庙里斋菜做的最好的大师傅也都请了来。

    李泰此时一脸疲倦,环顾左右,道:“尔等这些日子只怕辛苦,都去休息片刻吧,邓先生,你坐着说话,这是你家,本王在此鸠占鹊巢,已是不安了,如今你又一直在旁侍奉,更让本王不安,这河堤修得如何了?”

    这被称作是邓先生的人,乃是邓文生,此人很负盛名,邓氏也是扬州数一数二,诗书传家的世族,邓文生显得谦逊有礼的样子,很欣慰的看着越王李泰。

    当初越王要来就藩时,他就很诧异,因为长安城里许多人都在猜测,陛下似乎有意越王继承大统,而太子李承乾行事乖张,望之不似人君。

    可谁晓得陛下竟突然让李泰就藩,引发了很大的议论。

    等李泰到了扬州,便发现他的为人果然如长安城中所说的那样,可谓是礼贤下士,每日与高士一起,身边竟没有一个卑鄙小人,而且手不释卷。

    邓文生与李泰接触得多了,越发对这位越王殿下敬佩得五体投地。

    此时,他欠身坐下,看着依旧还提笔伏案在一张张公文上做着批复的李泰,随即道:“大王,现今长安城对这一场水灾,也很是关注,大王如今废寝忘食,想来不久之后,皇帝得知,必是对大王越发的器重和欣赏。”

    李泰的嘴角抹过了一丝苦笑。

    他至现在,都觉得父皇这一次对自己苛刻了,居然直接让他就藩,彻底想要断绝他的希望。

    他也是父皇的嫡子,只比太子晚生一些罢了。

    他每日读书,而太子不学无术。

    他一向严格要求自己,而太子却是率性而为。

    他每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可自己那位皇兄呢?

    他不服这口气,虽然身边的名流高士还有属官们,都表露出了遗憾,可李泰却丝毫没有表露出对太子之位的进取之心。

    在他看来,只要做好自己的事,父皇终究还是回心转意的,父皇送来的书信,语气已越来越带着几分怜爱之意了,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又可以回到长安去了。

    …………

    更的晚了,抱歉。

第二百四十九章:人头落地

    李泰想到这里,心里稍安。

    他打起了精神,看着邓文生,一脸敬佩的样子,恭谦有礼地道:“我乃皇子,自当为父皇分忧,功劳二字,以后休提了。”

    邓文生只是微笑,似乎他也意识到,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

    毕竟越王殿下乃是心忧百姓的人,这样一个人,难道救灾只是为了功劳吗?

    若是传出去,反而显得他庸俗了。

    邓文生淡淡道:“诚如是也,老夫这里恰好得了一幅书画,倒是想给殿下看看。”

    李泰听了,这才打起了精神。

    显然,他对于书画的兴趣比对那功名利禄要浓厚一些。

    邓文生取了一幅书画来,李泰正待要看。

    此时,却有人匆匆进来道:“殿下,东宫詹事陈正泰求见。”

    陈正泰……

    李泰皱起眉来。

    其实陈正泰奉旨巡扬州,民部早就下达了公文来了,李泰接到了公文之后,心里颇有几分警惕。

    毕竟,对于这个和自己的兄弟关系匪浅的师兄,如今又成了东宫的詹事,这已表明陈正泰彻底成了东宫的人。

    现在父皇不知是什么缘故,居然让陈正泰来扬州,这自是让李泰很是警惕。

    他甚至认为这必定是太子出的馊主意,只怕是来挑他错的。

    他现在的名声,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皇兄,皇兄生出了嫉妒之心,也是理所当然。

    “真是大煞风景。”李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陈正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此画不看也罢,看了也没心思。”

    邓文生不禁看了李泰一眼,面上露出了忌讳莫深的样子,压低声音:“殿下,陈詹事此人,老夫也略有耳闻,此人只怕不是善类。”

    李泰便露出一脸轻蔑之色:“此人大奸似忠,父皇不过被他所蒙蔽而已,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却要小心了。”

    邓文生面带着微笑道:“他翻不起什么浪来,殿下毕竟节制扬越二十一州,根基深厚,江南上下,谁不愿供殿下差遣?”

    “就凭他一个钦使的身份,吓得了别人,却吓不着殿下的,殿下乃是陛下亲子,他就算是当朝宰相,又能如何呢?”

    李泰听到此,更露出不满之色:“怕就怕他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

    邓文生摇头道:“殿下所为,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这样一说,李泰便觉得有理了“那就会会他。不过……”李泰淡淡道:“来人,告诉陈正泰,本王现在正在紧急处置灾情,让他在外候着吧。”

    说着,他回到了案牍之后,提笔又继续批阅公文。

    就这般气定神闲地批阅了半个时辰。

    似乎是外头的陈正泰很不耐烦了,便又催了人来:“殿下,那陈詹事又来问了。”

    “所问何事?”李泰搁笔,凝视着进来的差役。

    差役道:“陈詹事问,可以请他进来了吗?”

    这是原话。

    听到这句话,李泰勃然大怒,厉声大喝道:“这是什么话?这高邮县里有数千上万的灾民,多少人现在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将生死荣辱维系在了本王的身上,本王在此耽误的是一刻,可对灾民百姓,误的却是一生一世。他陈正泰有多大脸,难道会比百姓们更要紧吗?将本王的原话去告诉陈正泰,让见便见,不见便不见,可若要见,就乖乖在外头给本王候着,他固是本王的师兄,可与万千百姓相比,孰轻孰重,本王自拎得清。”

    邓文生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他不由得欣赏地看了李泰一眼,不得不说,这位越王殿下,越发让人觉得佩服了。

    只此一言,便可教那陈正泰无话可说,若是传出去,只怕又是一段佳话。

    那差役不敢怠慢,匆匆出去,将李泰的原话说给在外头侯见的陈正泰听。

    陈正泰听了,尴尬的不得了,随即就道:“那么就不见了吧,再会。”

    他转身要走,却被李世民的眼神制止。

    陈正泰心里想,我不要面子的吗?终是心里叹了口气,便又道:“不知越王何时才能署理完公务?”

    差役苦笑道:“这可说不准,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一天。越王殿下心系百姓,已经许多时候没有好好休息了。”

    陈正泰道:“如此说来,越王真是操劳啊,他小小年纪,也不怕坏了身体,要不这样,你再去禀告一次,就说我身上有一封陛下的书信……”

    陈正泰一面说,一面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穿着常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于是差役得了话,又乖乖回去禀告。

    李泰一看那差役又回来,便晓得陈正泰又纠缠了,心里不由生厌,忍着火气道:“又有何事?”

    差役看李泰脸上的怒容,心里也是叫苦,可这事不禀报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道:“大王,那陈詹事说,他带来了陛下的密信……”

    李泰听到此,脸色微变。

    他竟没想到这一层。

    父皇对陈正泰历来是很器重的,此番他来,父皇一定会对他有所交代。

    这样一想,李泰便道:“请他进来吧。”

    过不多时,陈正泰便带着李世民几人进来了。

    李世民是寻常的打扮,何况前些日子晕船,这几日又风尘仆仆,所以脸色和当初李泰离开京时有些不同。

    当然,李泰也没心思去注意陈正泰身边的这些人,他只盯着陈正泰。

    毕竟,李泰来了扬州,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寻常人,他压根不会过分的关注,倒是陈正泰,自己虽然不喜,可毕竟陈正泰终究是孟津陈氏之后,何况还是父皇的弟子。

    “师兄……万分抱歉,你且等本王先料理完手头这个公文。”李泰抬头看了陈正泰一眼,手里还拿着一份公文,随即喃喃道:“现在灾情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啊,你看,这里又出事了,东乡那里竟是出了盗贼。所谓大灾之后,必有**,现在官府只顾着救灾,一些宵小之徒们见乱而起,这也是常有的事,可若是不立即解决,只恐后患无穷。”

    他一面说,一面低头道:“就请邓先生代本王先照料一下师兄吧。”

    邓文生听罢,面带谦和的微笑,他起身,看向陈正泰道:“鄙人邓文生,听闻陈詹事乃是孟津陈氏之后,孟津陈氏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啊,至于陈詹事,小小年纪更是了不得了。今日老夫一见陈詹事的风采,方知传言非虚。来,陈詹事,请坐下,不急的,先喝一口茶。”

    他朝陈正泰微笑。

    陈正泰却是眼睛都不看邓文生,道:“邓文生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听说过,请我就坐?敢问你现居什么官职?”

    这口气可谓是狂妄至极了。

    邓文生一愣,面上浮出了几分羞怒之色,不过他很快又将情绪收敛起来,一副平静的样子。

    他的眼里,又何曾有陈正泰这样的人呢?

    他淡淡一笑:“吾乃田夫野叟,无官无职。”

    陈正泰便冷笑道:“尔区区一草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还不行礼?”

    邓文生脸上掠过了错愕。

    低着头的李泰,此时也不由的抬起头来,正色道:“此乃……”

    陈正泰却是打断了他的话,道:“此乃什么……我倒是想问问,此人到底是什么官职?我陈正泰当朝郡公,东宫少詹事,还当不起这老叟的一礼吗?邓文生是吗,你也配称自己是读书人?读书人岂会不知尊卑?今日我为尊,你不过区区贱民,还敢放肆?”

    陈正泰不但语调不屑之态,脸上更是浓浓的鄙视之色。

    邓文生这一刻不只感到羞怒,心里对陈正泰有着深深的愤恨,甚至再也保持不了平静之色,脸色微微有些狰狞起来。

    事实上,这大唐有着许多不愿出仕的人。

    其实以他们的身份,当然是可以做官的,只是在他们看来,自己这样的尊贵的出身,怎么能轻易地接受征辟呢?

    所以往往这样的人,都不会先做官,而是每日在家‘耕读’,等到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大,时机成熟之后,再直接一飞冲天。

    似邓文生这样的清贵,便是如此。

    这一点,许多人都心如明镜,所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受到礼遇,便是扬州刺史见了他,也与他平等相待。

    可陈正泰居然在他面前如此的放肆。

    邓文生冷眼看着陈正泰,淡淡道:“陈詹事如此,就有些不通礼数了,夫子云:均值差……”

    “谁和你这样的人一道做君子!”陈正泰一点都不打算跟这种人客气。

    这几日压抑无比,莫说李世民难受,他自己也觉得就像整个人都被巨石压着,透不过气来似的。

    此时见这邓文生竟还在他的面前高谈什么夫子云,陈正泰再也忍不住,心里直接暴怒。

    我陈正泰今日若是还和你引经据典的讲道理,我二不二?

    陈正泰一声大骂之后,居然扬起了拳头,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在了邓文生的嘴上。

    邓文生本张口还想说什么。

    可这一拳头捣来。

    迎面而来的,还有陈正泰凶神恶煞的脸。

    他心里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一切都来不及躲闪了。

    这一圈轰的一声,直接砸在他的鼻梁上。

    他口里发出诡异的音节,随即仰倒,一股钻心一般的疼痛自他的鼻尖传开。

    他甚至还可听到自己的鼻梁被重力直接捶打,以至软骨脆生生断裂的微响。

    “呃……”血水和眼泪同时流出,整个人打了个趔趄,弓着腰,发出惨叫:“杀人了,杀人了,杀人者偿命,陈詹……陈正泰,你……你好大的胆……”

    邓文生已怒不可遏,他这一辈子,也不曾尝试到过这样的耻辱,那令他头皮发麻的疼痛感,令他再也忍耐不住地,口里发出各种古怪的话。

    这是他邓家。

    他是这里的主人。

    他是名满江南的大儒,今日的疼痛,这耻辱,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他弯着腰,犹如没头苍蝇一般身子趔趄着。

    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陈正泰竟会有这样的举动。

    哪怕是李泰,也是如此,此时……他终于不再关注自己的公文了,一见陈正泰居然行凶,他整个人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邓先生,乃是本王的密友,更是至诚的君子,他陈正泰安敢如此……

    站在陈正泰身后的苏定方一见如此,居然不觉得惊愕,不过他下意识地将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眼中浮出警惕之色,以防备有人还击。

    李世民则站在更后一些,他倒是气定神闲,只是眼睛落在李泰的身上,李泰显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衣衫普通的他。

    此时,邓文生继续大吼道:“杀人啦,杀人啦,陈正泰,这扬州不是你放肆的地方,尔这败犬,竟敢……”

    陈正泰却是笑了,说实话,沦引经据典,我陈正泰还真不如你。

    可论骂人,我陈某人好歹也是饱受新社会熏陶的人,信不信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

    当然,陈正泰压根没兴趣展现他这方面的才能。

    陈正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总感觉……两世为人之后,素来总能表现出平常心的自己,今日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

    他回头,很平静地看着苏定方道:“二弟,他这般的骂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定方听了陈正泰的话,也是异常的平静,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然后踏步上前。

    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可目光平静得却是令人莫名的感到心里生寒。

    他直接一把揪住了邓文生。

    邓文生此时还捂着自己的鼻子,口里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鼻梁上疼得他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死死的按住,紧接着,一个膝击狠狠的撞在他的肚皮上,他整个人顿时便不听使唤,下意识地跪地,于是,他拼命想要捂住自己的肚子。

    可就在他跪下的当口,他听到了宝刀出鞘的声音。

    这声音森森然,听得令人汗毛竖起。

    邓文生仿佛有一种本能一般,终于猛地张大了眼。

    一柄长刀,竟已是横出刀鞘,寒芒闪闪。

    邓文生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

    不过……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的,越王殿下就在此呢,而且他……更是名满江南,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未必会如此的放肆。

    于是,他定住了心神,肆意地冷笑道:“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今日倒要看看……”

    刀已高高举起来了。

    嗤……

    一刀狠狠地斩下。

    苏定方可不是别人。

    须知砍人脑袋可是手艺活,除非是吹毛断发的宝刃,又或者是专业训练过的屠户,否则,人的颈骨却是没有这样容易切断的。

    偏偏苏定方一刀下去,还不等邓文生说出倒要看看什么,他的脑袋竟是应声而断,混杂着喷溅出来的血水,脑袋直接滚落地。

    那一张还保持着不屑冷笑的脸,在此刻,他的表情永远的凝固。

    邓文生的身躯依旧还在喷血,很快直接倒落在地。

    苏定方却无事人一般,淡漠地将带着血的刀收回刀鞘之中,而后他平静的看了陈正泰一眼,倒是带着几许关切地道:“大兄离远一些,小心血水溅你身上。”

    “噢。”陈正泰后退一步,心里不由得感慨。这样的好刀法,不去二皮沟杀猪真的是可惜了。

    人头落地。

    邓文生的人头在地上翻滚着,而李泰看着眼前的一幕,除了惊怒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反胃的恐惧。

    他吓得后退一步,脸上满是诧异,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方才还活生生的邓先生,转眼之间,便已身首异处。

    这一下子,堂中其他的差役见了,已是惊恐到了极点,有人反应过来,猛地大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邓家已是乱做了一团。

    闻讯而来的邓氏族亲们纷纷带着各种武器来。

    李泰觉得眩晕,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恼怒不已地道:“陈正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杀人要偿命!”

    “越王!”陈正泰抬头看着李泰,突然发出了厉声大喝!

    这一次,他再不称呼李泰为师弟了,眼中带着肃然,道:“既然杀人要偿命,那么邓家杀了这么多无辜百姓,要偿多少条命?”

    李泰气得发抖,当然,更多的还是恐惧,他死死地看着陈正泰,等见到自己的护卫,以及邓家的族亲和部曲纷纷赶来,这才心里镇定了一些。

    于是他道:“你这般和本王说话?平日本王敬你一声师兄,可今日你这般胆大妄为,那就不要怪本王不客气了。来人!”

    陈正泰却是笑呵呵地看着李泰,只是看着李泰,陈正泰此刻,只有一种自内心深处的鄙夷。

    李泰怒气冲冲地指着陈正泰:“将此人拿……”

    他说到拿的时候,却是猛地看到了陈正泰身后的一个人了。

    这个人……这样的面熟,以至于李泰在脑海之中,稍稍的一顿,而后他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脸诧异:“父……父皇……父皇,你如何在此……”

    …………

    明天会恢复更新,刚开车回来,赶紧先写上一章,嗯,还有……

第二百五十章:君臣父子相见

    李泰就算是想破头,也无法理解,自己的父皇竟然出现在扬州。

    可他是极聪明的人。

    自己和父皇父子情深,自从自己来了越州,从父皇的许多书信之中,他大抵也能明白父皇的悔意。

    很显然,自己是李世民年少的儿子,父皇多少还有一些舐犊之情。

    此时旨意已下,想要收回成命,只怕并没有这样的容易。

    所以父皇这才私访扬州,是为了父子相见。

    一下子,李泰内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随即,他低头,看了一眼人头滚落的邓先生,这又令他心乱如麻。

    若是如此,那么为何父皇会对陈正泰杀死邓先生而无动于衷。

    就在惶然无策的时候,李泰忙是上前,眼泪磅礴:“父皇,父皇……儿臣见过父皇。”

    他朝李世民大拜:“儿臣在扬州,无一日不在想念父母之恩,本以为儿臣就藩扬州,此生与父皇两隔千里,再无相见之日,万幸上苍庇佑,今日又得见父皇,父皇……”

    李泰拜在李世民的脚下,声音哽咽,嚎啕大哭。

    李世民心思复杂到了极点。

    这是自己的骨肉啊。

    至亲的骨肉。

    乃是自己和观音婢所出,除了李承乾,还有那襁褓中的李治之外,眼前这个孩子,再没有人比他在这个世上更亲近的人了。

    李世民瞬间眼眶也微红。

    往事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的在脑海里闪现,他依旧还能记得李泰年幼时的样子,在襁褓时的憨态,牙牙学语时的谐趣,稍长一些,少年老成时模样。

    现在见李泰跪在自己的脚下,亲昵的呼唤着父皇二字,李世民百感交集,竟也忍不住落泪。

    原本的料想之中,此番来扬州,固然是想要私访扬州所发生的灾情,可何尝又不是希望再见一见李泰呢。

    唐制之中,外地就藩的藩王,不得特别的允许,不得入长安。这长安与扬州相隔千里,往返一趟,若是如李世民这般私人行动,也需要一个多月之久,可若是大张旗鼓的出发,没有三五个月是绝不可能的。

    而今,朝思暮想的亲子就在自己的眼前,听到他哽咽的声音,李世民分外的动情,竟也忍不住眼角湿润,眨眼之间,眼已花了。

    “起来吧,青雀不必多礼。”李世民抬抬手。

    李泰听到父皇的声音,心知父皇动了情,这才放下了心,颤颤巍巍的起来,又叉手行礼:“父皇远道而来,为何不见仪仗,又不见长安的快马先行送讯,儿臣不能远迎,实为不孝。”

    “朕听闻扬州遭了大灾,想来看看。”李世民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些,他看着李泰,还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还是彬彬有礼,犹如温文如玉的谦谦君子:“若是大张旗鼓,难免惊扰百姓,此番微服来此,既是探访灾情,也是看看青雀。”

    李泰听到父皇来巡视,心里一块大石更是落地。

    扬州的灾情,自己已是竭尽全力了。

    四海之内,人人称颂,这绝不是开玩笑的,在这江南,至少李泰耳闻目睹,几乎人人都称颂此次越王殿下应对灾情及时,百姓们为此而欢欣鼓舞,更有人为李泰的殚精竭虑,而痛哭流涕。

    父皇既然来了,想来也听到了这些清议。

    他躬身道:“儿子听闻了灾情之后,立即便来了灾情最严重的高邮县,高邮县的灾情是最重的,兹事体大,儿臣为了防止百姓因而受害,因此立即发动了百姓筑堤,又命人赈济灾民,好在皇天保佑,这灾情总算遏制了一些。儿臣……儿臣……”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世民一眼:“儿臣斗胆想说,在这次赈灾过程之中,士民们极为踊跃,有解囊相助的,也有愿意出人出力的,尤其是这高邮邓氏,更是功不可没,儿臣在此,依赖本地士民,这才约莫有了些尺寸之功,只是……只是……”

    李泰随即看向了陈正泰,目中掠过了愤怒。

    他悲愤的道:“这位邓先生,名文生,乃是忠良之后,邓氏的阀阅,可以追溯至东汉。他们在本地,最是乐善好施,其以耕读诗书传家,更是享誉江南。邓先生为人谦和,最擅治经,儿臣在他面前,受益良多。此次大灾,邓氏出力也是最多,若非他们解囊相助,这水患更不知要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可今日,陈正泰来此,竟是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父皇啊,今日邓先生人头落地,且不说是非不分,倘若传出去,只怕要天下振动,江南士民惊闻如此噩耗,势必要群情汹汹,我大唐天下,在这朗朗乾坤之中,竟发生这样的事,天下人会如何看待父皇呢?父皇……”

    李世民听了这番话,那内心里激动的情绪骤然之间,荡然无存,他的声音微微有了一些变化:“这些日子,邓文生一直都在你的左右吧?”

    “是。”李泰心里悲愤到了极点,邓先生是自己的人,却当着自己的面被杀了,陈正泰若是不付出代价,自己如何对得起扬州邓氏,何况,整个江南的士民都在看着自己,自己节制着扬、越二十一州,一旦失去了威信,连邓氏都无法保全,还如何在江南立足呢?

    李世民冷冷道:“可是朕所见所闻,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朕所见者,你与这邓氏的赈济,不过是**而已,无数的小民,被官府所驱使,四处拉丁,就为了修筑河堤,为了保全邓氏的田地,宁淹了小民们的土地,也要在这邓氏的肥田附近修筑堤坝,朕沿途所见,多有枯骨,百姓倒于道旁,而无人问津。村户们人力枯竭,却还是没有节制的征发百姓,以至妇孺都需上了河堤,这些,就是你所谓的赈济吗?朕发给你的赈济钱粮,你用去了何处?为何修筑堤坝的百姓,连粮都吃不上?”

    李世民这连珠串的质问,倒是令李泰一愣。

    李世民本以为,李泰是不知情的,可李泰随即依旧彬彬有礼:“父皇,我大唐是与邓氏治天下啊,而非与贱民治天下,父皇难道不知道,司马氏是如何得天下,而隋炀帝是因何而亡天下的吗?”

    李泰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听的连陈正泰站在一旁,也不禁觉得自己的后襟凉飕飕的。

    可李泰面上,却格外的冷静,他看着自己的父皇,居然很平静。

    显然,他认为自己掌握了大道理,他毕竟学富五车,又和许多鸿儒打交道,固然是小小年纪,可是他的见识,却远远不是寻常的白丁可以比拟的。

    李世民复杂的看着李泰:“嗯?”

    李泰道:“司马氏是因为得到了邓氏这样的人支持,而隋炀帝倒行逆施,不但残害百姓,且还疏远士民,因此而惹来了天怒人怨。一群无知草民,他们懂什么道理,治理天下,只要依赖那些仁义孝悌的世族就可以了。难道父皇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如若不然,为何这朝堂之上,世族子弟们充盈朝堂,我大唐若没有这些人的支持,如何能有今日之盛?那些无知草民,连是非都不懂,既不识书,自然也不知道忠义为何物,这样的人,纵是有手有足,却不啻为牛马,只需用御民之术,驱使他们就可以了。”

    李泰侃侃而言,越说越是激动:“我大唐能使天下安定,于他们已是大恩大德了,倘若还格外对他们施加恩典,他们便会愈发的懒惰和不知尊卑,就说这一次赈济高邮,为了应对灾情,似邓氏这样的大族,纷纷慷慨解囊,献谋献策,与儿臣和官府,可谓是共同进退。可那些草民们呢?征发他们上河堤,他们却是逾墙而走,躲避差役。官府在赈济百姓,某些刁民却是聚众成了乱民,袭杀官差,儿臣对他们已是格外的宽宥,可这些不知礼义的无耻之徒,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倘若对待他们不严刑峻法,那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这些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至少在朝堂之中,不少人是这般的认为。

    这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毕竟你若是李泰,或者是其他皇亲国戚,站在你面前的,一边是邓氏这样的人,他们温文尔雅,说话风趣,举手投足之间,也是文质彬彬,令人生出向往之心。而站在另一边,却有人又脏又臭,你说的雅言,他们一概不懂,你引经据典,他们也是一脸木讷,毫无感触。你和他们诉说忠义,他们只粗鄙的摸着自己的肚皮,每日计较的不过一日两顿的稀粥而已,你和他之间,肤色不同,语言不通,眼前这些人,除了也和你一般,是两脚走路之外,几乎毫无丝毫共同点,你治理地方时,他们还隔三差五的闹出一些事端,对付这些人,你所擅长的所谓教化,根本就行不通,他们只会被你的威严所震慑,一旦你的威严失去了作用,他们便会捉着身上的虱子,在你面前毫无礼数。

    正因如此,是选择邓文生,还是选择这些刁民、贱民,那么也就不难选择了。

    这样的理论,可能在后世,很难被人所接受,除了少部分高高在上的所谓自命不凡之人。可在这个时代,却有着极大的市场,甚至说是共识也不为过。

    哪怕是李世民,虽也能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可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心思呢,只是他是天子,这样的话不能露骨的表露罢了。

    否则,那些流传了前年的所谓皇帝御民之术,如何来的市场?

    只是……

    李世民若是不曾亲见沿途的枯骨,不曾见到那被征发的妇人,或许固然不会认同李泰,至少,也会觉得李泰的话有一番道理。

    可此时,李世民的脑海里,骤然想到了沿途的所见所闻。

    慈不掌兵,他是带过兵的人,自是心如铁石一般。

    可此时,这钢铁之心,也在稍稍的融化。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竟有几分悲凉。

    他眼角,还略有一些湿润,只是这湿润的眼角固是相同,为之感慨的内心,却是变了。

    李泰抬头,极严肃的样子:“儿臣不知道,父皇沿途见闻了什么。儿臣也不知道,陈正泰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是非。只是,儿臣只有一件事恳请父皇。今日陈正泰擅杀邓先生,此事一旦传出,而父皇在此,却视若无睹,那么天下似邓氏这样的人,只怕都要为之寒心。父皇只为几个卑鄙小民,而要寒了天下的人心吗?儿臣此言,是为大唐江山计,恳请父皇痛下决断,以安众心。”

    李泰的话,斩钉截铁。

    这大堂之内,竟是肃然一片。

    所有人凝视着李世民。

    李世民突然道:“青雀……青雀啊……”

    这本该是雍容端庄的君王,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自信满满的。

    可在此刻,李世民刚刚开口,竟是失声,他声音嘶哑,只念了两句青雀,突然如鲠在喉一般,后头的话竟是说不出了。

    李泰看着自己的父亲,此时也不禁有了感触,道:“父皇……”

    “青雀……”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真要朕处置陈正泰吗?

    李泰刚要开口。

    李世民无力的摆手:“你不必再说了,现在听朕说。”

    李世民深深的凝视着李泰,竟是悲从心起:“当初你诞生时起,朕给你取名为李泰,即有国泰民安之意,这是朕对你的期许,也是对天下的期许。那个时候,朕尚在东征西讨,为了这国泰民安四字,马不停蹄。你说的并没有错,朕乃天子,理应有御民之术,驱使万民,奠基我大唐的基业,朕这些年,兢兢业业,不就是为了如此。”

    “可是……”李世民咬牙切齿的看着李泰,眼里泪水又要流出来,他终究还是重感情的人,在史册之中,关于李世民流泪的记录很多,站在一旁的陈正泰不知道这些记录是否真实,可至少现在,李世民一副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的样子,李世民哽咽难言,终于咬牙切齿的道:“可是你已经没有了良心了,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只学了这御民之术吗?”

    李泰一愣,万万料不到,父皇竟对自己下这样的评断,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念头,极力想要争辩:“父……”

    “你住口!”李世民狞然的看他,收了眼泪,朝他冷笑:“你可知,朕方才为何而泣?朕来告诉你,这是因为,朕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朕现在才知道,他已没了心肺。朕心心念念的指他成才,他的满脑子里想着的,竟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事。你出去看看吧,看看你口中的那些乱民,已到了什么的境地,看一看你的那些爪牙,到了何等的地步。你枉读了这么多的诗书,你白白学了那些所谓的礼义。你的这些仁爱,就是这样的吗?倘若你连心都丧尽了,那与猪狗有什么分别。”

    “你说的那些所谓的道理,令朕百爪挠心,句句都在诛朕的心,令朕无地自容。朕哭的是,朕没了一个儿子,朕的一个儿子没有了。”李世民说到这里,脸色惨然,他口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朕的一个儿子没有了,没有了……”

    李泰心里已是大惊失色,他自知父皇这句话,看似是充斥了感情,却又绝情到了什么地步,李泰方才还觉得自己的这番大道理,便连许多的鸿儒都纷纷认同,自然是能说服自己父皇的,哪里想到,父皇竟对此无动于衷。

    李泰忙是拜下:“父皇,儿臣万死。”

    “朕已没了一个儿子。”李世民突然又泪洒了衣襟,而后咬牙,通红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李泰,此刻,他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李泰,朕现在想问你,朕敕你节制扬、越二十一州,本是希望你在此能督抚百姓,可你却是包藏祸心,豺狼诚心,指使爪牙,残民害民至此,若非朕今日亲见,只怕也难以想象,你小小年纪,其狼心狗肺,竟至于斯。事到如今,你竟还为邓文生这样的人辩护,为他张目,可见你迄今为止,还是死不悔改,你……该当何罪?”

    李世民厉声斥问,已让拜地的李泰心中更是惊愕,随即惶恐起来。

    他期期艾艾道:“父皇,请听我一言。”

    “尔何物也,朕为何要听你在此妖言惑众?”李世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自牙缝里蹦出这一番话。

    “父皇!”李泰撕心裂肺起来,此时此刻,他竟有了几分莫名的恐惧。

    …………

    这一章不好写,熬夜写出来的,老虎算了一下,前面三天,一共欠了四章,嗯,先欠着,会还的,男人的承诺嘛。

    另外,再求大家支持一下,老虎真的不擅长写唐朝,所以很不好写,好想回去吃明朝的烂饭啊,毕竟,烂饭真的很好吃。不过,贵公子写到这里,开始慢慢找到一点感觉了,嗯,会继续努力的,希望大家支持。

第二百五十一章:格杀勿论

    李泰方才还在侃侃而谈,一见父皇态度不对,立即又变得可怜巴巴起来。

    做儿子的,尤其是皇子,深处在后宫之中,岂会不晓得如何讨得皇帝的怜爱和欢心?

    李泰这一声撕心裂肺的父皇,已叫得李世民的心又软了。

    可是李世民凝视着李泰,咬牙道:“你起来,朕再问你,这当真是你心中所想吗?”

    李泰战战兢兢起来。

    现在他面临着两难的抉择,若是承认这是自己心中所想,那么父皇震怒,这雷霆之怒,自己当然不愿意承受。

    可若这个时候矢口否认呢?

    一旦自己动摇,势必在父皇心里留下一个毫无主见的形象。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旦有了这样的评断,那么自己就会彻底地失去了和李承乾竞争的资格。

    终于,李泰低垂着头道:“儿臣只是据实奏报,父皇啊,儿臣心中所思所想,都是为了我大唐的江山,妇人之仁者,如何能开创基业呢?想当初父皇创业维艰,可谓是披荆斩棘,为了我大唐的天下,不知多少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难道父皇已经忘记了吗?而今,我大唐定鼎天下,这世道,也总算是太平了。”

    “对于那些小民而言,能在这清平世道中苟安,已是受了我们李家天大的恩泽,可是邓氏这样的世族却是不同,若是我大唐不仰仗他们,后世千秋史笔,会如何记录父皇?那些无知百姓又凭借谁去牧使?一旦父皇为区区小民而枉顾邓氏之死,天下人心渐失,百年之后,可还有大唐的基业吗?”

    李泰说着,垂下泪来,他瞥了一眼陈正泰,接着道:“陈正泰妖言惑众,危言耸听,父皇与他都在长安,这些时日,只怕父皇已听了他不少的胡言乱语,可是在儿臣心里,父皇历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怎么时至今日竟是妇人之……”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已彻底的凉了。

    此后李泰说的每一句话,他已是充耳不闻,心中却已是狂怒。

    对于李泰的失望,他冷若寒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泰,一股杀机涌现出来。

    等到李泰说到了妇人之仁之时,这仁字还未出口。李世民已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来,狠狠的一个耳光落了下去。

    啪。

    这耳光清脆无比。

    李泰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子,而李世民是何等的气力,而且在盛怒之下,竭尽全力。

    因而这一巴掌,犹有千钧之力,狠狠地摔在李泰的脸上。

    李泰整个人直接被打翻。

    他嫩生生的脸蛋,瞬间便多了一个殷红的血印。

    李泰被打蒙了,他这辈子显然没有挨过打,便连手指头都没被人戳过。

    李泰顿感脸上的剧痛,人已翻倒,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他发出了一声惨呼,偏又滚到了那邓文生的人头边,细看之下,却见那邓文生的头颅还没有瞑目,张着眼,仿佛在森森的和他对视。

    李泰心里既恐惧又疼痛到了极点,口里发出了声音:“父皇……”

    这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堂中回响。

    李世民狂笑起来:“哈哈,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帝王心术和御下之术,你尽都学了去,只是偏偏,你连做人尚都不会。朕已没有你这个逆子,朕今日就告诉你,自东汉以来,朝廷历来依仗邓氏这样的人,你说的没有错,一丁点也没有错。东汉时是如此,因而东汉又因党锢之祸而失天下。那魏晋亦如此,杨氏的大隋亦可如此,可是……他们是如此,朕就该如此吗?朕既非魏晋之君,也非杨隋之主,朕是李世民,乃大唐天子。”

    “朕的天下,可以没有邓氏,却需有千千万万的赤民,尔之害民之贼,朕真是瞎了眼睛,竟令你节制扬、越二十一州,放纵你在此残害百姓,在此敲骨榨髓,到了今日,你还不思悔改,好,真是好得很。”

    李世民的一双虎目泛着滚滚怒意,他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腰间所系的革带。

    这革带乃是羊皮所制,乃是束腰用的,此时革带取了出来,搁在手里,他一挥舞手臂,革带顿时如灵蛇一般破空朝着李泰劈去。

    李泰本是被那一巴掌甩得疼到了极点,他心里知道,自己似乎又做错了,此时他已彻底的丧胆,只想着立即装作委屈巴巴,无论如何求得李世民的原谅。

    可他刚刚仰起脸来,那革带已至。

    啪……

    这革带狠狠的抽在他的面门上。

    “呃……”李泰又发出了一声更凄厉的惨呼。

    这革带的份量很沉,又极为坚韧,抽在人的脸上,绝对是钻心的疼痛。李泰自额头到右眼,再至脸颊,一条猩红的血印瞬间破了他的面相。

    他口里惨呼道:“父皇,儿臣万死,万死……父皇要打死儿臣吗?”

    此时,这年少的儿子声音变得格外凄厉,颤抖的声音之中带着渴求。

    李世民眼中有着疼,却也有着恨,恨这儿子居然有那般的心思。

    他冷笑着道:“纵打死又如何,你不见那外头多少父母死了儿子,多少妻儿没了丈夫和父亲吗?你自然看不见,为人全无人恻隐之心。为臣而只知残害百姓。为朕之子,却自恃高明,视人为猪狗。你若不生在我家,又与你口中的畜生有何异?”

    李泰在地上滚爬着,想要逃开,李世民却上前,一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上,李泰已是动弹不得,他口里发出哀嚎:“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

    李世民手中的革带又狠狠地劈下,这完全是奔着要李泰性命去的。

    李泰抱头格挡,革带则狠狠地抽在他的手臂上,他手上的长袖已是被革带直接打破了,白皙的手臂,又多了一条鞭痕。

    李世民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口里则道:“你今日在此嚎哭,那么你可曾听到,这邓氏宅邸之外,多少人在嚎哭吗?你看得见的吗?你看得见那斑斑血泪,看得见那无数人置身于水深火热吗?你以为躲在这里批阅所谓的公文,和邓氏这样的豺狼之辈,便可以治理万民?与这样的人为伍,尔竟还能如此沾沾自喜?哈哈,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伴着说话声,又一鞭子狠狠的挥下去。

    李世民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没有让自己有心软的机会,左右开弓,这革带如暴风骤雨一般。

    任凭李泰如何的求饶,李世民只绷着一张冷若寒霜的脸,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这李泰已是气息越来越微弱,直至整个人奄奄一息,直到李世民亦是累得冒出了满额的汗,这才将革带抛下。

    这顿狠揍,终于停了下来,可李泰已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了一块好的皮肉,浑身都如火烧一般的刺痛。

    往日的养尊处优,今日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整个人竟成了血人一般。

    而令他更是心凉的是,他很清楚,自己已被放弃了,哪怕他依旧还是天潢贵胄,可是……这大唐,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眼泪已是流干了,李世民则因为抛下了革带,宽大的衣衫失去了束缚,再加上一通痛打,整个人衣冠不整。

    他依旧长大着眼睛,冷冷地看着李泰,而后一字一句地道:“朕就让你知道,当初朕是如何创业,又如何披荆斩棘的。”

    这话还不等李泰回味过来是什么意思,只见李世民突的回头,看向陈正泰:“正泰何在?”

    陈正泰道:“学生在。”

    李世民站直身子,浑身显露着帝王独有的气势。

    其实方才他的震怒,已令这堂中一片肃然。

    李世民甚至没有多看周遭人一眼,就像是只要他在何处,其他人都成了透明。

    他随即左右顾盼,而后语调冰冷地道:“尔既杀了一个邓文生,如何能不斩草除根呢?难道要留着这些隐患,将来为祸扬州吗?大唐不需邓文生,那么自然而然,也就不需要他的亲族了。”

    陈正泰方才本是看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此时李世民呼唤他,本以为恩师是想夸奖他几句,他连谦虚的词句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哪里想到,恩师交代的话,居然不过是四个字……斩草除根。

    这四个字的含义最简单不过了。不过……

    太狠了。

    原来恩师这个人,仁慈与残酷,其实不过是一体两面,马上得天下的人,怎么就只单有仁慈呢?

    陈正泰不容自己多想,面容一正,叉手道:“谨遵师命。”

    他随即看向了苏定方,苏定方则朝大兄颔首。

    不过陈正泰却是补上了一句:“只诛男丁,其余老幼妇孺,另行治罪。”

    苏定方毫不犹豫,宛如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只吐出了一个字:“喏!”

    李世民听到陈正泰补上的这句话,不禁侧目,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

    显然,陈正泰在他的旨意后头,打了一个折扣,放在其他人身上,是绝不敢当面如此的,陛下的话都敢打折,谁给你这样的胆子?便是治你一个欺君罔上,也绝不冤枉,而且还是如此的明目张胆,也算是胆大包天了。

    可李世民默然无语。

    苏定方却已踏步出了大堂,直接大呼一声:“骠骑!”

    他这一嗓门大吼一声,声音直刺天穹。

    话毕,不等外头枕戈待旦的骠骑们回应,他已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长刀上还有血。

    是那邓文生的血迹。

    苏定方持刀在手,铁塔一般的身子站在大堂门口,他这如磐石一般的巨大身躯,宛如一头牛犊子,将外头的阳光遮蔽,令大堂昏暗起来。

    堂中,只有苏定方拉长的人影。

    骠骑们则是纷纷呼应:“在。”

    随即……

    早已得了旨意,屏息等待,穿着里头套着锁甲,外头罩着明光铠的骠骑手持铁戈哗啦啦的自中门哗啦啦的冲进来,犹如奔涌的江水。

    他们负重数十斤,武器、腰间的手弩,弩箭和箭壶,还有装水的铁壶,再加上沉重的头盔,身上的锁甲和铠甲,脚下的长筒靴子,这上上下下,寻常人穿在身上,莫说疾奔,便是走路,都困难无比。

    可这些人,全副武装,奔跑起来,却是如履平地。

    营中日夜的操练,高强度的打熬,早已令他们养成了虎背熊腰的体魄,无数次全副武装的长跑、骑射,也早已令他们习惯了身上这数十斤的份量,甚至对他们而言,脱下衣甲,反而令他们有一些不适,总觉得身子太轻了,浑身不是滋味,缺了一些什么。每日拼命的打熬,吃着这世上营养最丰富的肉食,令他们此刻批甲,便如一个个人型的坦克。

    他们小跑穿过一道道的仪门。

    这座矗立在高邮县的古老建筑,早在魏晋时期就已拔地而起,此后几经修葺,门前的阀阅,记录了邓氏先人们从前的功勋和经历。

    一道道的仪门,历经了数百年依旧屹立不倒,可在此时,那长靴踩在那高大的门槛上,这些人,却无人去关心邓氏先祖们的功绩。

    苏定方举起他的配刀,刀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耀眼,闪闪的寒芒生出银辉,自他的口里,吐出的一番话却是冰冷无比:“此邸之内,高过车轮者,尽诛!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骠骑们纷纷回应!

    其实邓文生一死,便有邓氏的许多族亲和部曲早已带着各种武器涌至这里。

    他们一见家主死了,个个悲愤不已。

    可听闻皇帝来了,心中已是一震。

    他们来不及藏匿武器,就这般匪夷所思的自堂外无声地看着天家父子二人的喝骂。

    直至苏定方走出来,面对着乌压压的邓氏族亲和部曲,当他大呼了一声格杀勿论的时候,许多人才反应了过来。

    而此时……浩浩荡荡的骠骑们已至,列成方队,斜刺铁戈,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邓氏的族亲们有的悲愤,有的胆怯,一时竟有些慌乱。

    有人哀嚎道:“邓氏存亡,只此一举。”

    “为何要杀我们,我们有何错?”

    “杀!”苏定方冷冷的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喏!”

    如潮水一般的骠骑,便已摆成了长蛇,毫不犹豫朝着人群小跑前行,将铁戈狠狠刺出。

    数十根铁戈,其实并不多,可这般整齐划一的铁戈一齐刺出,却似带着无穷的威势。

    紧接着,一个个邓氏族亲倒下。

    他们试图反抗,可是显然……反抗却是徒劳。

    因为他们发现,在结队的骠骑们面前,他们竟连对方的身体都无法挨近。

    哪怕侥幸有人冲破了戈林,靠近了对方,狠狠地将刀剑劈出,在这铁甲人身上,也不过是飞溅出火花而已。

    对方依旧是纹丝不动,倒是刀剑劈出的人,察觉到了自己虎口发麻,手中的刀剑已是卷刃。

    而后,长戈刺来,像扎纸一般,捅进他的身体,这反抗的邓氏亲族,便觉得自己的肚腹已是被这铁戈捅的稀烂,肠子和鲜血泊泊而出,此时人未死透,可是看着这无法阻挡的铁甲骠骑们,却只剩下了寒至内心的绝望,于是,在痛苦之中,发出无力的哀嚎……

    邓氏的族亲和部曲,本是比骠骑多数倍。

    可此时,却都如两脚羊一般,只有被单方面屠戮的份。

    结队的铁甲骠骑,不慌不忙,可怕的是,他们并没有厮杀时的热血奔涌,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高亢。

    而是按部就班,仿佛每一个人都在遵守和牢记着自己的职责,没有人冲动的率先杀进去,也没有人掉队,如屠户一般,与身边的伙伴肩并肩,而后有序的开始收紧包围,各司其职,彼此之间,随时相互呼应。

    他们甚至并不急着宰杀,而是将主要的精力用于将这些待屠宰的人去驱赶至一处,等他们陷入了绝地时,在不断的收紧包围圈,就好像将一根铁索套着邓氏族亲们的脖子,而后,这包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接着,如林的铁戈如毒龙出洞一般的刺出。

    紧接其后的,便是血雾喷薄,银辉的铁甲上,很快便蒙上了一层层的鲜血的印记,他们不断的踏步,不知疲倦的刺出,而后收戈,随后,踩着尸首,继续收紧包围。

    苏定方没有动,他依旧如铁塔一般,只紧紧地站在大堂的门口,他握着长刀,确保没有人敢进入这大堂,只是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骠骑们的举动。

    对于这些骠骑,他是大抵满意的,说他们是虎贲之师,一丁点也不夸张。

    可是,依旧还有许多令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此后尚需加强操练。

    一声声的惨呼,连绵不绝。

    堂内的李泰,已是万念俱焚,他听到父皇一句斩草除根,心已寒透了。

    不过显然……他读书时,那一个个关于尽诛的字眼,并没有引起他的震动。

    可当屠戮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当这一声声的惨呼传至他的耳膜时,此时一身血人的李泰,竟好似是痴了一般,身躯下意识的颤抖,牙关不自觉的打起了冷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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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佛挡杀佛

    对于李泰而言,当初见着书中的所谓人,其实不过是一个个的数字罢了。

    可是,当这人生生在自己的面前,而后被杀戮,发出惨叫。

    而这些人,甚至可能就在不久前还对自己彬彬有礼,曾和自己有过欢畅的闲谈。

    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终结。

    人变成了没有意识的血肉,血腥气弥漫开,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更加湿润了,更多了些许的血腥气。

    这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少,只偶尔还有几声****,李世民却是巍然不动,似乎对此充耳不闻!

    对于李世民而言,消灭掉自己认为必要铲除的人,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到了最后,这一个个邓氏族亲,已被围困至角落里,身边一个个人倒下,剩余之人发出了怒吼,他们眼眶赤红,举着武器,疯狂砍杀。

    只是可惜……

    他们的手中的武器,对于训练有素的骠骑而言,甚至有些可笑。

    骠骑们冷静地一拥而上,斩杀掉最后一人,而后收了长戈!

    有人默契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此刀并不长,只是比寻常的匕首长一些罢了,毕竟,他们远程有弓弩,近程有长戈,这短刀不过是防身之用罢了。

    他们在尸首之间来回逡巡,若是见着异常,便弯腰将这地上还未死透之人,直接短刀抹了脖子。

    这对于那些还未死透的人而言,与其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慢慢死去,这样的死法,倒是痛快一些。

    此外,三五人开始为一组,在邓氏宅邸之中巡视,寻觅那些藏匿的人。

    这个过程之中,甚至没有热血沸腾的喊杀,也没有那令人血脉喷张的金戈铁马,每一个头戴着钢铁头盔,浑身上下被铁甲包裹的人,除了呼吸之外,竟极静谧,没有任何的声响!

    只一炷香之后,有人按着腰间的刀柄,疾步到了苏定方面前,打破了这里的沉默:“已巡查过,宅中邓氏男子已尽数诛了,还有一些妇孺,暂时看管起来。”

    苏定方颔首,同样按着刀柄入堂,朝李世民行礼:“陛下,卑下不辱使命。”

    “很好。”

    李世民已在这堂中坐下,好整以暇地喝茶。

    这茶水乃是张千送来的,张千面色很平静,李渊在长安登基为皇帝之后,张千就一直侍奉李世民!

    那时候的李世民,尚还只是秦王,张千早就习惯了李世民的杀戮,只不过是这几年,李世民成了皇帝之后,这样的杀戮克制了罢了!

    因而,七八年前的记忆被唤醒,此时张千却并不觉得有丝毫的奇怪,他只是趁着外头哀嚎和惨呼连绵不绝的功夫,蹑手蹑脚地给李世民斟茶递水,而后站到了一边,依旧不发一言。

    摊在地上的李泰,身上不自觉地打着寒颤,自幼被保护得极好的他,第一次见到了李世民最残酷的一面。

    他汗毛竖起,牙关依旧打颤着,抬头看着父皇,看着陈正泰,看着那身上染血的苏定方,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已涌上心头。

    他忙从地上爬起,跪下,而后膝行至李世民的脚下,此时的他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痕,却什么也顾不上了,磕头如捣蒜:“父皇……父皇饶命。”

    李世民很平静地呷了口茶,只淡漠的在他身上扫了一眼,而后淡淡地道:“你说我大唐乃是皇家与邓氏这样的人公治天下。朕告诉你,你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朕治天下,不认邓氏这样的人,他们若是敢残害百姓,敢蛊惑皇子,敢借朝廷之名,在此为虎作伥,朕不吝杀这邓文生。倘若邓氏满门尽都横行乡里,那么朕诛其满门,也绝不会皱眉。谁要效仿邓氏,这邓氏今日,便是他们的榜样。”

    “什么诗书传家,什么钟鼎之家,什么阀阅,什么望族,什么祖先的功勋,你以为朕……会忌惮吗?朕东征西讨,图霸天下,乃至今日承天之命,凭借的,不是你口中所谓的世族,世族若是甘愿顺从,为朕安民,朕可以容他们延续血脉。可倘若自恃自己掌握了土地,拥有学识,而妄图借此来要挟朕,那么朕也不妨让他们去死。”

    李世民的话显然不带温度,李泰听得心里冰凉。

    而李世民已是豁然而起,眼带不屑地看着李泰:“你……李泰……也是如此!”

    这话可谓是诛心至极,李泰自觉得自己已跌入了万丈深渊,原以为一阵痛打,父皇消了气,看在骨肉之情的份上,自己再求饶几句,总还会认自己这个儿子的。

    可哪里想到,这一句你也一样,再联想到外头那尸积如山的邓氏尸骨,言外之意,岂不是说:便是杀你一个李泰,也没什么大碍?

    李泰的心沉到了谷底,心里的恐惧自是更深了几分,只得叩首:“儿臣……”

    李世民已是懒得去看他,经历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一个极可怕的问题。

    而后,他脸色稍稍温和,朝陈正泰道:“立即传朕的旨意,让那些修筑河堤的人回去吧。立即给扬州刺史下达朕的意思,让他将府库中的粮放出来,限他三日之期,这些粮若是不能送至百姓们手里,朕同样诛他满门。此事之后,罢黜江南所有刺史,当初所有为李泰上书,赞许李泰的臣子,一个都不留,统统流放三千里送去交州。”

    张千不由道:“陛下,此时陛下尚在扬州,若用重典,奴只怕……”

    张千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只怕会有人狗急跳墙啊。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别看他们在皇帝面前温顺如绵羊,可在百姓们面前,他们可是不可一世得很。现在陛下要将他们统统流放,谁能保证他们到了绝望的境地,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呢?

    李世民却是半点顾忌没有,甚至脸上浮出不肖,笑着四顾左右道:“朕只恐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而已,朕杀的人已够多了,不差这数百上千颗脑袋,你们见他们尚有部曲,有腹心死士,可在朕看来,不过不过都是土鸡瓦狗而已,若有人反,给朕百人,朕可直取贼首。”

    张千便不敢再言了。

    李世民的话,显然并不是吹嘘这样简单,他这辈子,多少次的险象环生,又有多少次破釜沉舟,现在不照样还是活得好好的,那些曾和自己作对的人,又在哪里?

    此时,李世民感慨地道:“朕当初听闻陈正泰的一些话,总觉得他是危言耸听,今日见了,方才知道,我大唐的太平之下,藏着多少人的血泪,若是连这样共情都没有,还能在此高谈阔论之人,是何等的猪狗不如。”

    说着,他闭上眼,脸上露出了几分痛苦之色。

    可很快,李世民又猛地张眸,口里道:“走,陪着朕,去河堤走一走,至于这李泰,立即囚禁起来,先押至京师,命刑部议其罪吧。”

    李泰猛地一颤,想不到竟还要议罪!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李世民,张口想要喊父皇,可很快,他便回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在喊父皇时,李世民所表露出来的不屑,于是他忙将这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再不敢言了。

    李世民自是不愿再理李泰。

    李泰所为,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这已非是天家父子私情了。

    对于李世民而言,触犯了这样的逆鳞,这情分自也凉薄了,似李泰这样的人,自己越是将他当做儿子看待,他在外头,便越要打着皇子的名头,愚蠢地招揽所谓的名士,去做那等毁坏大唐基业之事。

    李世民是天子,天家没有私情。

    即使这个曾是他所疼爱的儿子,可是在这一刻,他的心已经凉了,每当他有一点点想要心软的痕迹的时候,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更加可悲的人,那些人不是一个,不是邓文生这样的人,是千万百姓。

    他沉着脸站了起来,将李泰抛之身后,而后在陈正泰与苏定方等人的拱卫之下,出了邓家。

    这邓家现如今,早已笼罩了一层死气,望之森森,而在此时,早已闻讯而来的扬州刺史,会同高邮县令人等,早已匆匆带着属官,一脸死灰地垂立在宅外。

    李世民显然是对扬州刺史吴明是有几分印象的。

    扬州不是寻常地方,这里曾为江都,乃是隋朝时的几个都城之一,此地还是大运河的.asxs.,无论是军事还是其他方面的价值,虽在长安和洛阳之下,可除了长安和洛阳,再没有什么城市可以与之媲美。

    因而,当初选择这扬州刺史人选时,李世民是特意留了心的。

    只是此时君臣相见,早已听闻这宅里发生的事之后,在外头胆战心惊的吴明见着了李世民,已是面如死灰。

    他跌跌撞撞的到了李世民面前,叉手道:“臣吴明,见过陛下,臣……万死……”

    李世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三年之前,朕召问过你。”

    “是。”吴明颔首:“那是贞观二年开春的时候,臣敕为扬州刺史,陛下在太极宫召了微臣。”

    李世民淡淡道:“当初你说的话,很合朕的心意,朕当时以为你是一个颇有才干的人,可以独当一面。只是今日相见,朕觉得自己想错了,你与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口才略佳,仅此而已。”

    吴明已听得魂飞魄散,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他刚想要解释。

    可李世民已翻身上马,率先绝尘朝着河堤方向去了。

    陈正泰等人也已纷纷上马,打马扈从。

    吴明回头看了身后的众属官们一眼,有人低声道:“越王在何处?”

    又有人道:“听闻邓文生先生已死。”

    “陛下因何而勃然大怒?”

    吴明现在只感到心乱如麻,他心里知道,陛下方才那一句对自己的评断,将意味着什么。

    他竟一时恍惚,猛地跺脚:“多言无益,陛下往河堤去了,快,快跟上。”

    于是众人连忙浩浩荡荡地追了上去。

    河堤里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大的变故已经开始。

    不过,赶在李世民到来之前,已有人匆匆下达了令役夫们解散回乡的旨意。

    这里的役夫们听闻,个个喜笑颜开,纷纷高颂万岁。

    人们急着要走,一时乱作一团。

    远处却见一队人马来了,役夫们便纷纷驻足,自河堤上下,遥望着来人。

    李世民到了河堤下头下了马,随即带人踩着泥泞登上了河堤。

    李世民一面上堤,一面对跟在身边的陈正泰道:“朕以为天下太平,百姓们可以好过一些,哪知竟至这样的地步,这样的天下,朕还自称什么圣明君主,实为可笑。”

    听着李世民话里透着自我嘲讽的意味,陈正泰道:“恩师现在既已知情,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总比迄今还在深宫之中,自以为天下太平不知要强多少辈!”

    “学生今日来此,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惨景,说实话,心中实在很不好受,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陈正泰的话,其实恰恰说中了李世民的心事。

    是啊,朕在深宫,锦衣玉食,受人称颂,今日见此,难道还不够惭愧的吗?

    民困或许可以推脱到天灾和其他的方面去,可是高邮县所发生的事,哪一个不是自己的至亲和敕封的官吏们所致?自己有着间接的责任,想要推脱,也推脱不得。

    李世民不禁感慨,看着沿途那一个个面黄肌瘦,见了高贵的自己,便纷纷躲避于一侧,战战兢兢的役夫,他们甚至不敢抬头,仿佛这恐惧之心,乃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许多人因为要出力,所以虽是天气凉爽,却依旧大汗腾腾,因而脱去了上衣,露出了那皮包了骨头一般的躯干!

    那凹陷下去的身躯,看的让人触目惊心,身上的肤色黝黑,除了筋骨,几乎看不到一丝的肉,只一层如老榆树的树皮一般的皮肤覆盖在骨上,那面容上带着僵硬和麻木,只有一双双眼神,却多少可见其内心。

    这眼神,陈正泰一辈子也忘不掉,是那种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胆怯恐惧,分明有真情流露,却又毫无神采。

    陈正泰不得不承认,自己和眼前这些人比,确实根本不像来源于一个种族,甚至……说这是人猿之间的分别也不为过。

    李世民只拉长着脸,可很快,突然的驻足,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便指着那人道:“老人家,我们又见面了。”

    李世民口里所说的那个老人家……正是来时路上遇到的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世民,她似乎察觉出,李世民的身份,可能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她依旧显得战战兢兢,不敢靠近,毕竟李世民给她的印象并不好。

    倒是陈正泰看到是她,朝她和颜悦色地道:“老人家不必害怕。”

    这老妇人似乎觉得陈正泰是可以亲近的人,不似李世民那般凶神恶煞之状,哪怕勉强的露出笑容,也给人一种不可亲近之感。

    她犹豫了一下,总算微微颤颤地踩着泥泞上前,瑞瑞不安地想要说点什么话。

    那吴明等人官吏已追了上来,一见着这老妇如此,便讨好李世民似的,忙是拉长了脸,对老妇人呵斥道:“大胆,见了天子,还不行礼?”

    天……天子……

    吴明的话,带着威慑。

    所以他的声音很洪亮。

    一下子……这河堤上下许多人都听着了。

    这里的民夫,就算无法去辨认那数不清的大唐官职,可是天子二字,他们却是在熟悉不过的。

    这天底下,可还有比天子更大的官吗?

    这是皇帝啊,犹如太岁一般的人物,是天上降下来的神仙。

    小民的认知,大抵就是如此。

    他们更如惊弓之鸟一般,放肆又胆怯地偷偷去窥视李世民。

    竟不是四只眼睛。

    也并不事十分高大,比自己想象中矮多了,难道不该是身长三四丈吗?

    平日里一天不晓得要吃多少个蒸饼和几百米白米,原来也只是比寻常人高大壮硕一些而已。

    真是白糟践了这么多白米和蒸饼。

    那老妇更是吓得手足无措。

    李世民则是勃然大怒,狼顾吴明。

    吴明被李世民的眼神所摄,吓得早已面色苍白如纸,只是李世民此时不便发作,他努力使自己的脸色平和一些,这才将目光落在了这老妇身上,声音温和地道:“老人家,今日你可以回家,照顾你的新妇了。”

    “这……这河堤,不修了?”老妇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天子的话,未必可信,她疑在梦中。

    李世民摇头,叹息道:“不修啦,此处地势低洼,若是强行修堤,并不值当,而且还靡费人力,若是真有大水淹来,这一处田,淹了也就淹了吧,反正……这是无主之地。”

    老妇许多话都没有听懂,总觉得李世民的口音怪怪的,不过后头的话,她却听明白了:“这里可是邓家的地啊,明明有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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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万岁

    李世民笑着看这老妇。

    这是李世民难得展现出来的笑容,带着真诚以及亲和。

    以至于身后的许多人心里都不由地松了口气。

    李世民对这老妇道:“此处地势低洼,若是遇到了洪水,泄洪也先泄此处,至于河堤,自然是要修的,可现在都开春了,这高邮的百姓们,难道不需耕作吗?若是耽误了农时,是要饿肚子的啊。”

    老妇起初听到李世民是皇帝,心里已紧张万分,可李世民说起话来,倒是没有原先的凶神恶煞了。

    此刻听到皇帝关心自己的生计,一时百感交集,只不断地点着头:“这话在理,这话在理。”

    李世民感慨道:“平日老人家除了做针线,还需做什么农活?”

    “什么都干。”老妇道:“其实老身家境并不差,死去的男人,总算还留了几亩土地,除了做针线补贴家用,农活也要干的,在我们那儿,有一个姓周的大户,偶尔也帮他家照料马匹,也会赐一些粮食,除此之外,倘若谁家有婚丧的事,也去帮忙,总不至完全断了炊烟。皇帝是个好皇帝啊,这般体恤我等百姓,有这样的皇帝,民妇便觉得日子好过了。”

    老妇说到此,竟真的哭了。

    李世民听着更难受了,这叫什么好日子过,京里某些人,随便吃一顿饭,也抵得上你辛苦劳作一年了。就说那邓氏,哪怕拔一根毛,也够你一辈子无忧了。

    这样一想,李世民非但不觉得这老妇的话悦耳,反而心里更是沉甸甸的,一时竟是无言。

    站在一旁的陈正泰也不禁脸微红起来,其实他早料到贞观年间百姓的生活很凄惨,这一点在二皮沟,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只是万万料不到,贞观的所谓盛世,比他想象中还要低。

    这可是已经开始完成开发,渐渐富庶的江南之地,而扬州更是首善之地,说是最富裕的地方也不为过,可眼前所见,实是触目惊心。

    可是唐初时,几乎没有这方面的太多史料,对于老妇这样本该是最庞大的群体,记录并不多,那在史料中闪耀的,恰恰是那些王公显贵,是才子佳人。

    尤其是文艺作品中,这样的记录,就更加少见了。就算偶有几句悯农诗,也不过是寥寥几笔而已。

    陈正泰只依稀记得,真正开始出现大规模描写寻常百姓诗词的,却是再安史之乱之后。

    那个时候,安禄山席卷河东和关中之地,而唐玄宗却是直接放弃了长安,选择了前往蜀地避难。

    一时之间,大量的世族不得不开始逃亡,原先锦衣玉食的生活化为了泡影,一批掌握了知识的世族子弟,也开始颠沛流离!

    此时,他们的境遇,竟和寻常的百姓没有什么分别,于是在这逃亡的过程之中,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也朝不保夕,与这些小民们无异时,在内心的悲愤和世事的无奈背景之下,大量关于底层百姓生活的诗歌方才出现。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杜甫,杜甫也是出自名门望族,他的母亲源自于博陵崔氏,他年轻时也作了许多诗歌,这些诗歌却大多豪迈,或是以诗咏志。

    可等到杜甫遭遇了安史之乱,开始逃亡时,真正开始接触到了底层的百姓,诗歌的风格便开始出现了变化,对于底层小民的同情,才开始大量出现在诗歌之中。

    其实杜甫所过之处,并不是战乱之地,毕竟安史之乱的战争地点,只局限于关东和关中的局部区域。

    那时候,大唐极盛时期的开元盛世相去也不远,可是百姓们的生活,无论是开元盛世,还是安史之乱这个时期,本质上并没有过多的变化。

    而从大量的诗歌来看,哪怕是大唐最盛时期的开元年间,寻常小民的困苦,也远超人的想象。与那开元盛世相比,此时的贞观年间,大唐初立,战乱也刚刚才平息,这等可怕的贫困和小民的朝不保夕,就更加无法想象了。

    古人所谓的盛世,不过是掩盖在簿册之中人口增加的,少有兵祸的表象之下的残梦而已!

    长安与扬州城中的繁华如锦,与绝大多数人没有关系,饥饿依旧没有断绝,病死仍然是常态,人命也仍为草芥。

    李世民此时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带着勉强,还有自嘲,口里道:“朕若是好皇帝,何至尔等如此呢?尔等今日之困苦,终究还是朕的过失……”

    他摆了摆手,面带羞愧之色。

    倘若是从前,他在考虑太子和李泰时,似乎还在不断的权衡,自己该选择太子还是李泰,乃是选择大唐的方向,而到了如今,李世民似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才又道:“朕在当时举大事,固有图大位之心。可又何尝不是想,在那隋末分离之时,群凶竞逐!朕为男儿,当提三尺剑,以安天下。朕所崇信的,是割亲爱、舍嫌隙,以弘至公之道。倘若天下尽都邓氏这样的人,而又似这样的老人家多如牛毛,那么朕得一个明君之名,又有何用?”

    他叹了口气,心里就像是堵了一个大石一般,随即,他又朝老妇道:“回去吧,回家中去,将来可能官府还要征发你们,可能你的儿孙们,还要遭豺狼们的啃噬。朕一人如何能照顾每一个百姓呢,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竭尽所能而已。若是朕没有发现这些豺狼便罢,但有所察,定将这些人挫骨扬灰,粉身碎骨。回去之后,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将来要将你的孙儿养大,等你的孙儿养大一些,他们会比你们过得好,朕今日在你面前为誓,若是你的孙儿也如他的父祖们一般,朕不堪为人君,天必厌之!”

    妇人听到李世民催促她回去,她又何尝不是归心似箭,家中新妇还怀着身孕,却不知如何了,于是再三称谢,收拾行囊便去了。

    李世民则是站在了河堤上大喊:“都回去吧,回去见你们的家人,回去照顾自己的田地……”

    河堤上下的百姓们,这才确信自己终于不必继续服徭役,许多人宛如解下了千斤重担,有人垂泪,纷纷拜倒:“吾皇万岁。”

    “万岁。”

    这万岁和欢呼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世民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望着河堤下湍急的河水,无声地摇了摇头。

    …………

    当日,又下了一场雨。

    邓氏的宅邸里,所有的尸首早已拖走,送至远处的乱坟岗中掩埋。

    雨水冲刷了邓氏宅中的血迹,也掩盖了那血水中的腥臭。

    仿佛这里一切都没有发生,邓氏一族,就从不曾存在过似的。

    李世民当日召了扬州刺史等人,狠狠痛斥一通,此后责令他们发放赈灾的钱粮!

    他心情很不好,随即将陈正泰叫到了面前,沉着脸道:“正泰,朕思来想去,扬州弊政重重,非要一扫这里的瘴气不可。只是朕现在的行踪已现,只怕消息传回了长安,这长安要震动了。”

    陈正泰很理解,李世民是微服而来,在许多人心里,陛下还在深宫里害了病,因而不能视事,所以才让太子暂时监国呢。

    固然可能会有人生出怀疑之心,可毕竟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也绝不会说什么,何况君父病了,谁还敢胡言乱语?

    可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李世民在扬州,那么局势可能就有所变化了。

    一方面,大臣们会认为陛下私自出访,坏了规矩,难免会有怨言。何况陛下在扬州,怕也多有不便。更令人担忧的是,太子毕竟年纪还太小,难免让人有些不放心。

    陈正泰想了想,便道:“不如恩师先行启程回京,这扬州的善后,就交给学生即可。”

    李世民若有所思,随即抬头看了陈正泰一眼,眼带深意地道:“追查江南种种弊政,朕可以信任你吗?”

    陈正泰正色道:“当然可以。”

    李世民却是皱眉:“可朕有些不放心,你还是太年轻了。”他摇了摇头,叹息。

    陈正泰却是道:“恩师不信学生,也非要相信学生不可。”

    李世民听到陈正泰的话,不由得恍然大悟。

    不错,陈正泰这话还真说对了,让任何人来此,李世民都难以相信,理由很简单,江南错综复杂,尤其是这扬州,其他的人来了,只怕一到了地方,就难免和邓氏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江南的事,李世民既然来了,也看到了,知道了,就一定要有一个结果,这是他向那老妇人发了毒誓的。

    李世民阖目,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随后一拍大腿,眼中带着坚定道:“朕暂敕你为扬州都督,节制扬州事,先从扬州给朕查起,朕要你每隔三日,给朕上一道奏疏,这里曾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弊政,统统都要俱实报朕。”

    陈正泰心里知道,扬州这个地方,乃是整个大唐最重要的中重镇之一,现如今陛下将这暂时交给自己,一方面是其他人实在不放心,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再磨砺自己的意思。

    陈正泰对陛下的这个勒令没有意外,只是有一件事,他觉得还是得问过自己的这位恩师。

    陈正泰便道:“只是,这越王当如何?”

    李世民沉着脸,沉默片刻,才道:“朕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回长安去,若是大张旗鼓,沿途的州府势必要接送,朕怕惊扰了百姓,这些人……朕是看透了,让他们施行仁政,他们装聋作哑,可让他们迎奉朕,他们却是竭尽所能,只怕朕要回京的消息一出,这沿途的所有的州府,都要竭尽所能预备供奉之物,又不知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说到这里,李世民忍不住又是叹了口气。

    此次江南之行,他已算有了见识,道:“所以朕打算私下里先回长安,等抵达长安时,再传诏天下。至于李泰,此待罪之人,朕若是带着,多有不便,你暂将他看押在此,等朕回京之后,再命人来此押解。”

    陈正泰心里想,可他终究还是越王啊,又没有定罪,我和他一起,得有多尴尬啊,是成天抽这孙子好呢,还是每天将他当大爷一样伺候?

    似乎看出了陈正泰的担心,李世民便道:“他乃是罪囚,你不必网开一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知道朕的意思了吗?”

    陈正泰其实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虽然知道恩师已经对这个儿子失望之极,但毕竟人家还是皇子呢!现在有了恩师的答复,陈正泰也放心了。

    他颔首道:“那么学生这就交代学生的二弟,陪同陛下预备启程。”

    李世民却是摆摆手道:“就让苏卿家留在此吧,你身边也需用人。朕已密令齐州的军马在运河一侧枕戈待旦了,朕行船至山东,便可与他们会合,只需带几个禁卫即可。何况带着这样多的人,反而难以掩人耳目,朕需赶紧回长安去,回到长安,也该有所布置了。”

    李世民的话里,似乎隐含着深意,显然,对于李世民而言,这件事是决不能这样算了的。接下来,整个朝堂,将会出现一次巨大的变动。

    虽然就算是身为皇帝的李世民,也不知变局到底是什么,却也不禁心有戚戚焉,反正有一批人要倒霉了。

    陈正泰知道李世民是个自信满满的人,他既说不必担心,自己再怎样劝说,也无济于事,何况自己这个恩师,戎马一生,历来勇猛果决,此次他宫中也带来了一批禁卫,虽只有二三十人,不过看来也都是好手。

    再加上只要一离开扬州,立即便可和济州的兵马会合,倒也不必有什么过分的担心。

    陈正泰应下:“学生谨遵师命。”

    李世民随即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朕今日终于知道,为何朕是孤家寡人了,你看朕的儿子是什么居心,再看这些官吏,又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天下的世族们,只顾着自己的家族,这天下万民,倘使无朕,还不知如何被残害。幸赖正泰尚和朕一心,这扬州之事,朕给你专断之权,你放手为之,不必有什么顾忌。”

    李世民说到此处,面上掠过了一丝悲哀。

    陈正泰也不禁在心里幽幽叹了一声。

    既是做了决定,没多久,李世民便令人备马,他穿着的只是寻常护卫的甲胄,随即带着二三十禁卫趁着夜色飞马而去。

    此时天际依旧笼罩在夜幕中,在这邓氏的宅邸里,陈正泰相送之后,便在后宅暂时下榻。

    只是想到这里曾发生过的屠戮,陈正泰辗转难眠,便叫了苏定方来,恳谈了一夜。

    等到天色微亮,他打起精神,吩咐苏定方道:“此番定要好好看管越王,我们在此住上一日,明日启程去扬州城,至于陛下的消息,暂时不要泄露出去,若是被人察觉,只怕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苏定方已有些困了,不过他想起了一件事来:“大兄叫我来攀谈了一夜,是不是一人住着害怕?”

    “胡说。”陈正泰批评他:“为兄只是心忧百姓而已。”

    苏定方连连称是:“是,是,是,倒是愚弟多嘴了,要不今夜我卷铺盖来和大兄同睡,如何?”

    陈正泰脸色变了变,随即道:“也好,你我兄弟,不必有什么忌讳。”

    陈正泰也是困了,便再也熬不住的睡了。

    ……

    扬州刺史吴明命人开始发放粮食,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来这扬州啊,而且李泰突然失势,现在竟沦为了阶下囚,更是令人不敢想象。

    当初越王李泰来时,江南士民们振奋,吴明这些人,又何尝不振奋呢?

    这江南的士民,本是南朝的遗民,大唐得天下之后,依仗的却是程咬金那些军功集团,除此之外,自然还有关陇的世族。

    不过李渊做了天子,为了制衡李世民,倒是对南朝的世族有过拉拢,征辟了不少南人做了宰相和重臣,可随着一场玄武门之变,一切又回到了老样子。

    在人们看来,这位越王殿下,实有帝王之相,而越王也对江南世族尽力的拉拢,可这一次,一切都变了。

    吴明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前程已经无望了,不只如此,只怕陛下回了长安,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平日里,他的奏报可没少吹捧越王殿下啊。

    更何况……

    此时刺史府里,已来了不少人,来者有扬州的官员,也有不少本地的士人,众人垂头丧气,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

    在落座之后,率先说话的乃是高邮县令,这高邮县令在这许多人之中,地位最是卑微,所以小心翼翼的朝吴明行了个礼:“吴使君,今日你可是亲见了陛下今日的神色的,以下官之间,只恐你我要大祸临头了,那邓氏……不就是榜样吗?”

    吴明打了个寒颤,好在他勉强镇住了神,随即摇头道:“不至这样严重。”

    “陛下连害民贼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哪里还不严重?现在陛下所发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可莫要忘了,若是其他事查了出来,你我岂有不死之理。”这高邮县令深深地看了一眼吴明,而后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吴使君可不要忘了,这高邮县的税赋,已收到了贞观三十五年哪。”

    贞观三十五年……假如李世民能够活到贞观三十五年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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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你真是个人才

    这高邮县令急得不得了。

    在扬州发生的事,可不是他一人所为。

    在座的各位,哪一个没有沾到好处呢?

    事实上,原本这高邮县的水患并不严重,为何上报到了朝廷,水患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这不过是上至越王,下至官吏们,都需要一场天灾罢了。

    有了一场天灾,原本的亏空就可以用朝廷赈济的钱粮来补足。

    可以没有节制的征发徭役。

    也可以以此名义向百姓们征收额外的税赋。

    反正到了最后,一切都可以推脱到天灾上头。

    可谁能想到,陛下在这个时候居然来私访了呢。

    很显然,现如今陛下已经察觉出了问题,从今日在河堤上的表现就可得知一二。

    再观察陛下今日的言行,这十之**是还要继续彻查下去的。

    到时,坐在这里的人,谁还推脱得了?

    吴明听到这高邮县令的话,也不禁浑身发寒。

    他看着高邮县令,再看看其他人,许多人眼带不安,面如土色。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就在今日,整个高邮邓氏,除了妇孺,其余人都被诛杀了个干净。

    依着陛下的性情,若是再发现一点什么,那么在座的各位,还能活吗?

    吴明瑞瑞不安地站了起来,接着来回踱步,闷了半响,他低着头,口里道:“若是负荆请罪,诸公以为如何?”

    可殿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谁也没有吱声。

    倒是过了一会,那高邮县令道:“说请罪,敢问使君,请哪一些罪,哪一些罪需要瞒着,哪一些又需如实禀奏?当初的时候,越王殿下仁慈,对我等还算宽大,处处为我们思量,所以大家这些日子,大胆了一些。不说其他的,就说趁着此次大灾,侵占田产的事,在座哪一个可以撇清关系?为了侵夺田产,谁的手上没有血债?邓氏已算是给族灭了,这刀也架在了大家的脖子上。事到如今,还有生路吗?”

    对呀,还有生路吗?

    吴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中浮出一丝焦躁慌乱。

    陛下真的是太狠了。

    他咬了咬牙,看向众人道:“你们如何说?”

    有人脸色惨白地道:“全凭吴使君做主。”

    吴明则定睛看向二人,此人乃是镇守于扬州的越王卫将军陈虎,以及另一人,乃是扬州骠骑府将军王义,随即道:“你们呢?”

    二人低头沉吟,似乎也在权衡着什么。

    吴明便又看向高邮县令,拧着眉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邮县令深深地凝视了吴明一眼,道:“使君,既然没有生路,那就鱼死网破吧,今坐以待毙是死,举大事亦是死,何不如死中求活?”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众人震惊,甚至有人吓得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吴明则是厉声大喝:“大胆,你敢说这样的话?”

    既然这话说了出来,高邮县反倒是下了决心般,反是变得气定神闲起来:“有何不可,何况我等并非是造反,现在陛下和詹事陈正泰只带了百余人马还在高邮,这高邮上下都与吴使君休戚与共,若是吴使君袭了那高邮邓宅,只要陛下落在我等手里,谁敢说我等造反?”

    吴明死死地盯着高邮县令:“将士们如何肯从命?”

    高邮县令显然也为此想好了一个好答案,道:“只说詹事陈正泰包藏祸心,已劫持了天子和越王殿下,图谋不轨,我等奉越王殿下密诏勤王。”

    吴明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问:“又如何善后?”

    “只要得了天子,立杀陈正泰,便算是铲除了奸佞。此后只求陛下一封旨意,只说传位于越王,我等再推越王殿下为主,倘若长安那里认了陛下的旨意,我等便是从龙之功,将来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可若是长安不肯从命,以越王殿下在江南半壁的贤明,只要他肯站出来,又有皇帝的旨意,也可谨守长江天堑,与之分庭抗礼。”

    这番话,说的何其大胆,可也确实令人动心,起码这是一条有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路。

    吴明面上阴晴不定,其余人等也不禁露出艰难之色。

    其实这些话,也早在许多人的心里,小心地掩藏起来,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倒是这高邮县令将话说开了,这堂中也就没什么避讳的了。

    吴明大笑道:“可以成功吗?”

    “如何不能成?”高邮县令胸有成竹地道:“越王卫有兵马三千,这本是保护越王的人马,左右两卫都是精锐,他们与越王殿下休戚与共,而如今越王落在陛下手里,那陈正泰十之**又要向陛下进了谗言,下官想问,若是越王遭罪,越王卫上下,还有活路吗?再有扬州骠骑府,亦有一千二百人,只此两军合为一处,便有五千之众。”

    “更遑论在座之人,或多或少也有部曲,若是尽数征发,亦可凑足两千之数。那邓宅之中,人马不过百余人而已,我等七千之众,可自称三万,立时围了邓宅,便教它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这邓宅之中的人,不过是瓮中之鳖而已。”

    堂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某种程度而言,陛下这一次确实是大失了人心,他可以杀邓氏满门,那么又如何不能杀他们家满门呢?

    在这种巨大的风险之下,陛下留在扬州一天,能查出来的事就会越多,大家的安危便越是无法保证。

    与其每日惶恐度日,倒不如……

    这时代的世族子弟,和后世的那些士人可是全然不同的。

    上百年的战乱,一个个依靠兵强马壮的天子涌现出来,可随即又身死国灭,这令世族对于道统并不看重,你给我们好处,我们自当是吹嘘你为贤君,可一旦你成了我们的绊脚石,无非就是拔刀反了而已。

    何况许多人都有自己的部曲,扬州的兵马,是他们的百倍。

    此事的风险和隐患极低,而只要事成,说不定就有着巨大的利益可以攥取。

    吴明显然也下了决定,四顾左右,冷笑道:“今日堂中的人,谁如是走漏了风声,我等必死。”

    高邮县令也随之冷笑道:“存亡之秋,自是不能客气,今日将话阐明,可有人怀有异心吗?”

    那越王左卫将军陈虎已站了出来:“越王贤明,今日遭受荼毒,此奸臣于天子当面鼓弄是非而已,我等当至邓宅,清奸臣,营救越王。”

    那骠骑府的将军王义,此刻心里也是惶惶然,不过他很清楚,在这扬州骠骑府任上,他的罪恶也是不小,此时也横了心:“若说是背信弃义,我等共诛之。”

    吴明已没有了一开始时的慌乱,顿时振奋精神道:“我等速做准备,暗中调集人马,只是却需小心,切切不可闹出什么动静。”

    他又看向高邮县令道:“尔可立即去邓宅一趟,你是高邮县令,理当是拜见的,正好一探那邓宅之中的虚实。”

    高邮县令便笑道:“我正待请命呢,使君放心,下官这就去会一会。”

    说着,兴高采烈的高邮县令回到了高邮县,又带着一队差役到了邓宅,投递了名帖,奏请觐见。

    过了片刻,就有人引他进去。

    高邮县令入堂,没有看到天子,却只看到陈正泰在此施施然地喝着茶。

    他先和陈正泰见礼,毕竟这高邮县令也是世族出身,因而也不急,只和陈正泰谈了一下这里的天气,正说着,他突然道:“不知陛下何在?”

    “陛下在哪里,是你可以问的吗?”陈正泰的声音带着不耐。

    他早就被这家伙的闲扯淡闹得很不高兴了,这两日又睡得很不好,一个人睡,难免有些心里发毛,他不信鬼神,可不妨碍他害怕鬼神。

    可和苏定方睡,这家伙呼噜打起来又是震天响,而且那呼噜的花样还特别的多,就如同是夜里在唱戏一般。

    高邮县令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便起身道:“下官要见陛下,实是有大事要禀奏,恳请陈詹事通禀。”

    陈正泰看他一眼,淡淡道:“什么大事?你与我说,到时我自会转告陛下。”

    李世民已走了一天了,现在邓宅之内,还是假装行在就在这里,陈正泰自也是小心谨慎的人,更不会泄露李世民的行踪。

    高邮县令于是急了:“陈詹事若能通禀,再好不过,下官来告的只一件事,那刺史吴明将要反了,他与越王左右卫勾结,又拉拢了骠骑府的人马,早已和人密议,其兵卒有万人,号称三万,说要诛奸臣,勤王驾。”

    陈正泰一听,倒是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他们这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其实陈正泰是没有预料到刺史要反的,毕竟现在他们的罪责,陛下早已议定了,到时至多也就流放之罪,这个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造反吧。

    除非……这些狗娘养的东西,还做了什么更骇人听闻的事,以至于不得不反。

    他不禁看着高邮县令道:“你如何得知?”

    高邮县令慨然道:“那吴明欲拉拢下官为其效命,可下官是什么人,怎可和他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于是立即前来禀报,陈詹事,时间来不及了,快与陛下一道走了吧,现在运河还未封锁,倒还来得及,下官在运河处,已调拨了几艘船……”

    陈正泰不由道:“你叫什么名字,想不到竟如此忠义。”

    高邮县令则看着陈正泰,心里松了口气。

    造反,是他鼓动的,当然,大家在扬州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就算他不鼓动,现在陛下龙颜震怒,连越王都拿下了,他不开这个口,也会有其他人开这个口。

    可是……虽然高邮县令当着刺史等人的面说的天花乱坠,仿佛只要动兵,就可马到成功。

    可高邮县令又不是傻子。

    这可是天子行在,你袭击了天子行在,无论任何理由,也无法说服天下人。

    若说拿下了邓宅有一半的几率,可是活捉陛下和解救越王呢?就算也有一半几率好了,拿下了他们,逼迫陛下写下诏书,传檄天下,你如何保证太子殿下还有朝中诸公愿意听从?

    倘使……这也是一半的概率,那么接下来呢?若是事不成,你如何确保整个江南的官吏和官兵们愿意随你割据江南半壁?

    若是这也是一半概率,那么朝廷的大军抵达,那关中的军马,哪一个不是南征北战,不是精锐?凭借着江南这些兵马,你又有多少概率能击退他们?

    看上去,好像在这个计划之中,要完成每一个计划,都是一半概率。

    可实际上呢,七八个一半概率加在一起,只怕成功的希望连半成都没有,而这……却需搭上自己整个家族的命运。

    当然,这也是高邮县令怂恿他们谋反的原因,他是高邮县令,当初跟着吴明等人沆瀣一气,一旦朝廷追究,他这个从犯是跑不掉的。

    怎么才可以求生?

    那就是暗中怂恿他们反了,转头就到陛下这里来报信,而后事先给陛下他们预备好船只,让他们立即回关中去。

    如此一来,扬州上下都是反贼,忠心的就只有他高邮县令!

    等到朝廷的大军一到,诛灭了这群反贼,若是吴明等人还攀咬他也是反贼,他却一点都不怕。

    你想想看,他如此勤王,怎么可能是反贼呢?

    那吴明等人造反,他们的话能信吗?

    那时候在朝廷的眼里,这不过是这群罪大恶极之人,故意想要诬陷忠良罢了。

    因而……只要他做了这些事,便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到时,他在高邮做的事,毕竟只是胁从,区区一个小县令,胳膊拗不过大腿。反而救驾的功劳,却足以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平步青云。

    横竖他都不会吃亏。

    再者说,谋反是他向吴明提出来的,这就会给吴明等人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他谋反的决心最大。他们要准备动手,肯定要有一个合适的人来刺探邓宅的虚实,这就给了他前来通风报信创造了极好的局面。

    只怕吴明这些人,怀疑任何人谋反之心不够坚定,也断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在这个环环相扣的计划之中,最后局势发展到任何一步,高邮县令都可以保存自己的家族,同时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此时,这县令道:“下官娄师德,字宗仁,数年前考中进士,先是敕为江都县尉,因久在扬州为官,越王就藩之后,见我勤勉,便将下官举为高邮县令。”

    娄师德……

    陈正泰听了,不由得哭笑不得。

    这位仁兄在武则天的时代,那可是大大的有名,算是文武双全了!

    当然,陈正泰一直认为,这种能在高宗和武则天时代能够封侯拜相的人物,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毕竟,能在高宗和武朝时如此残酷斗争中安然无恙,最后还能寿终正寝、位极人臣的,就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而现在,娄师德不过二十多岁而已,正在最年轻的时候,哪里想到,他会和这个人在这里相会。

    不过这高邮县令……正处在这旋涡之中呢,陈正泰可不相信眼前这个娄师德是个什么清白的人。这样的人,肯定是属于越王来了,他玩的转,能慢慢得到越王的喜爱,等到陈正泰来了,他也同样能玩的转的人。

    在陈正泰看来,陛下让他在此彻查整个扬州的事,这高邮县令就跑来投奔,还密报了如此重要的讯息,那么想来……得了这个娄师德,扬州的事就都可以水落石出了。

    当然……现在最大的隐患是,扬州反了。

    陈正泰看了娄师德一眼,道:“你既来报,可见你的忠义,你有多少渡船?”

    “有四艘,再多,就无法掩人耳目了,请陛下、越王和陈詹事先行,下官愿护驾在左右,至于其他人……”

    陈正泰皱眉:“反贼当真有万余人?”

    “真正的战卒,当有五千之数,其余人不足为论。”娄师德接着道:“臣精通一些兵法,也颇通一些军中的事,除越王左右卫以及一些骠骑府心腹精卒之外,其余之人多为老弱。”

    陈正泰一时有些无语了,说实话,眼前这个县令,他有点看不透,根据此人在高宗和武朝时期大放异彩,几经起伏,最后拜相的经历,陈正泰觉得这个人绝不简单,可是眼前此人,似乎说的话,不像有假。

    陈正泰沉吟着,口里道:“倘若我不肯走呢?”

    “什么?”娄师德看了陈正泰一眼,有些错愕,他随即道:“若不走,则置天子于险地,一旦他们准备妥当,开始动手,陈詹事如何退敌?”

    陈正泰凝视着他,道:“若是现在就走,风险也是不小,虽是你已有安排,可是此处去运河,一旦被人察觉,在荒郊野外遭遇了追兵,又有多少的胜算?而邓宅这里,高墙耸立,宅中又囤积了不少的粮食,暂可自守,既然是走是留都有风险,那为何要走?”

第二百五十五章:向死而生

    陈正泰可一丁点也不傻,他并不打算走!

    说走,又岂是那么简单?

    一旦行船逃走,不但要放弃大量的辎重,而且还需留一队人殿后,这等于是将命运交给了眼前这个娄师德眼里。

    倒不是陈正泰信不过娄师德,而在于,陈正泰从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手里。

    与其遁走,倒不如死守邓宅。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世族宅院,可不只是居住这样简单,因为天下经历了乱世,几乎所有的世族宅邸都有半个城堡的功能。

    他们建起高墙,里头深挖了地窖,还有仓库储存粮食,甚至还有几个箭楼。

    若陈正泰带来的,不过是一百个寻常士卒,那倒也罢了。

    可毕竟他的身边有苏定方,还有骠骑以及太子左卫的数十个精锐。

    那么……借助着地利,未必不可以一战。

    当然,陈正泰还有一个大杀器,即越王李泰。

    这些叛军,一旦想要动手,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是一定要营救越王李泰的,因为只有拿下了李泰,他们才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娄师德听到陈正泰说要在此留守,居然并不觉得意外。

    他道:“若是留守于此,就不免要玉石俱焚了。下官……来之前,就已放出了奏报,也就是说,这快马的急奏,将在数日之内送至朝廷,而朝廷要有所反应,调集军马,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之内,只要朝廷调集扬州附近的军马抵达扬州,则叛军势必不战自溃。陈詹事,我们需坚守半月的时间。”

    虽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可陈正泰对这事,其实有点心虚。

    他甚至懒得把苏定方招到面前来问了,因为苏定方肯定要嗷嗷叫的说一定能守住,对于自己的二弟,他太了解不过了。

    见陈正泰愁眉不展,娄师德却道:“既然陈詹事已有了主意,那么守便是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检查宅中的粮草是否充足,士卒们的弓弩是否齐备,若是陈詹事愿死战,下官愿做先锋。”

    他一副主动请缨的样子。

    陈正泰倒是奇怪地看着他:“你不畏死吗?”

    “何惧之有?”娄师德居然很平静,他正色道:“下官来通风报信时,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下官就实言相告了吧,高邮县这里的情况,陛下已经亲见了,越王殿下和邓氏,还有这扬州上上下下盘剥百姓,下官身为县令,能撇得清关系吗?下官现在不过是待罪之臣而已,虽然只是从犯,固然可以说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如若不然,则势必不容于越王和扬州刺史,莫说这县令,便连当初的江都县尉也做不成!”

    “下官乃是进士出身的,可只是寒门出生,何曾不想建功立业?奈何出身卑微,若是不懂逢迎上官,只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可现在不正是罪臣戴罪立功的机会吗?若是守住了邓宅,则下官可将功抵过。若是守不住,无非与陈詹事死在这里而已,即便是死,朝廷总会有抚恤,罪官的亲族也可得到恩荫。大丈夫生于世间,所为的,不就是求取功名,恩荫子孙吗?”

    这是娄师德最坏的打算了。

    在他的连环计策之中,死在这里,也不失为不错的结局,总比吴明等人因为谋反和族灭的好。

    若是真死在此,至少从前的罪过可以一笔勾销,甚至还可得到朝廷的抚恤。

    当然,他固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却也不是傻子,能活着自是活着的好!

    于是他又道:“自然,我等也不能轻言生死。下官颇精通骑射之术,寻常士卒,十数人当面,也不在话下。只要妥善守卫,那吴明等人铤而走险,仓促来攻,未必不能拖延半月。”

    陈正泰不由地道:“你还擅长骑射?”

    娄师德虽然是文臣出身,可实际上,这家伙在高宗和武朝,真正大放异彩的却是领军作战,在攻打吐蕃、契丹的战争中,立下不少的功劳。

    娄师德颔首:“不但精通骑射,也略懂兵法。”

    “好。”陈正泰倒是也没什么疑虑了,他决定相信眼前这个人一次。

    虽然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也不知他所图的是什么,可是至少陈正泰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和叛贼为伍的!

    这样的人所追求的乃是拜相封侯,这不是几个叛贼可以给予他的。

    陈正泰便问道:“既如此,你先在此歇下,此番你带来了多少差役?”

    “有百余人,都是下官的心腹,下官这些年倒是挣了不少的钱财,平日都赏赐给他们,收服他们的人心。虽未必能大用,却足以承担一些卫戍的职责。”

    陈正泰:“……”

    陈正泰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声,此人真是玩得高端啊。

    做县令时,就已懂得收买人心了,也就无怪乎这人在历史上能封侯拜相了!

    陈正泰算是大开眼界,这个世上,似乎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不甘寂寞,哪怕出身微寒,却有着可怕的志向,他们每日都在为这个志向做准备,只等有朝一日,能够功成名就。

    陈正泰随即便道:“来人,将李泰押来。”

    现在的问题是……必须死守这里,整个邓宅,都将围绕着死守来行事。

    过不多时,那李泰便被押了来!

    李泰蓬头垢面,一身狼狈,似乎吃了不少苦头,此时他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人也消瘦了不少,到了这里,没想到竟见着了娄师德。

    他对娄师德颇有印象,于是大叫:“娄师德,你与陈正泰同流合污了吗?”

    娄师德将脸别向别处,不予理会。

    李泰便又看着陈正泰道:“父皇在何处,我要见父皇……”

    陈正泰只朝着他冷笑,眼中有着嘲弄之色。

    李泰似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于是冷笑道:“陈正泰,我毕竟是父皇的嫡子,你这般对我,迟早我要……”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陈正泰突的上前,随即毫不犹豫地抡起了手来,直接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啪……

    清脆而响亮,李泰的胖脸又挨了一记!

    此前他脸上的伤还没好,现在又遭了二次伤害,于是便哀嚎起来:“你……你居然敢,你太放肆了,我现在还是越王……”

    陈正泰死死地看着他,冷冷地道:“越王似乎还不知道吧,扬州刺史吴明已打着越王殿下的旗号反了,不日,这些叛军即将将这里围起,到了那时,他们救了越王殿下,岂不是正遂了越王殿下的心愿吗?越王殿下,看来要做天子了。”

    此话一出,李泰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脸不疼了。

    他打了个激灵,眼睛直勾勾的,却没有神采。

    下一刻,他突然哀嚎一声,整个人已瘫倒在地,惊恐地道:“这……这与我全无关联,一点关联都没有。师兄……师兄难道相信吴明这狗贼的鬼话吗?他们……竟……竟敢谋反,师兄,你是知道我的啊,我与父皇乃是骨肉至亲,固然我有错在身,却绝无谋反之心,师兄,你可不要害我,我……我现在要见父皇,吴明此贼……误我啊。”

    李泰是真的吓着了。

    他真没想反,一丁点都没有。

    虽然他沽名钓誉,虽然他爱和名士打交道,虽然他也想做皇帝,想取太子之位而代之。可是并不代表他愿意和扬州这些贼子沆瀣一气,就不说父皇这个人,是何等的手段。就算谋反有成功的希望,这样的事,他也不敢去想。

    此时他意识到……自己彻底的完蛋了。

    若说此前,他知道自己往后极可能会被李世民所疏远,甚至可能会被交给刑部治罪,可他知道,刑部看在他乃是皇帝的亲子份上,至多也不过是让他废为庶人,又或者是软禁起来而已。

    可现在呢……现在是真的是杀头的大罪啊。

    因为惊惧,他浑身打着冷颤,随即可怜巴巴地看着陈正泰,再没有了天潢贵胄的骄横,只是嚎啕大哭,咬牙切齿道:“我与吴明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师兄,你放心,你尽可放心,也请你转告父皇,若是贼来了,我宁饮鸩而死,也断不从贼。我……我……”

    现在李泰只想将自己撇清关系,娄师德站在一旁,却道:“越王殿下,事到如今,不是哭天抢地的时候,贼子转瞬而至,唯有坚守此地才能活下来,死有何用?”

    李泰顿时便不敢吱声了。

    这事态自是要命的事,陈正泰不敢怠慢,连忙叫来了苏定方,而至于娄师德所带来的差役,陈正泰暂时还是信不过娄师德的,只让苏定方将这些人收编,暂时为辅兵,让一批人在宅邸外围,开始挖起沟堑,又吩咐一批人寻找这宅子防护上的漏洞,进行修补。

    两百多人在苏定方的带领之下,开始忙碌起来。

    所有的粮仓全数打开,进行点检,确保能够坚持半个月。

    一通忙碌,已是焦头烂额。

    此时,却是有人来报:“那娄师德出宅去了,已两个时辰不见踪影。”

    难道这家伙……跑了?

    又或者,决心去投了叛军?

    陈正泰顿时咬牙。

    那李泰可怜巴巴的如影子一般跟在陈正泰身后,陈正泰到哪里,他便跟在哪里,隔三差五的只是问:“父皇在何处。”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很讨厌,很不耐烦的道:“你少在我面前啰嗦,再敢多嘴,我现在便将你杀了,到时便推脱到叛军身上。”

    这通威胁倒是还挺有效的,李泰一下子不敢吱声了,他口里只喃喃念着;“那有没有鸩酒?我怕疼,等叛军杀进来,我饮鸩酒自尽好了,上吊的样子丑态百出,我毕竟是皇子。若是刀砍在身上,我会吓着的。”

    陈正泰自是懒得理他。

    到了傍晚的时候,苏定方急匆匆地奔了进来,道:“快来,快来看。”

    陈正泰以为那些叛贼已经到了。心里不禁想,来得这样快?

    陈正泰便连忙出去,等出了大堂,直奔中门,却发现中门已是大开,娄师德居然正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来。

    这些人多为妇孺,娄师德朝陈正泰行了个礼道:“下官见时间还算充裕,所以贸然前往县城,带了这些妇孺来。这些妇孺,多是下官账下差役们的家眷,下官听闻了叛军要反,便立即差人让他们在县中治集合,差役们的家眷们在宅外,一旦叛军拿住了他们,差役们便一定不愿死守。现在这些家眷们带了来,固然多了许多张口,但这样,这些差役便已没有退路了,只能与陈詹事同进退,今日要生则同生,要死则同死,好教他们绝无异心。”

    陈正泰这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他不禁有点佩服娄师德起来,这家伙行事不是一般的果断啊,而且事儿想得足够通透,若是换做他,估计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些,而且他事先就有安排,可见他行事是如何的滴水不漏。

    陈正泰道:“你为何不早带来?”

    “当时下官并不知道邓宅这里粮食的情况,等清点了粮食,得知还算充裕,这才决心将家眷送来。”娄师德正色着,继续道:“除此之外,下官的家眷也都带来了,下官有妻妾三人,又有子女两个,一个已十一岁,可以为辅兵,另一个尚在襁褓之中。”

    说着,他拎着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出来,这少年和他长得倒是酷似,像一个模子出来的。

    陈正泰心里想,若长得不像那才怪了,那是人间惨剧啊。

    陈正泰点头道:“好,你带一些差役,还有一些妇孺,将他们编为辅兵,负责统计粮食,提供伙食,除此之外,还有搬运兵器,这宅中,你再带人搜检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喏。”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其实陈正泰已经不在乎娄师德到底打什么主意了,至少他知道,娄师德这一番操作,也明显是做好了和邓宅共存亡的准备了,至少暂时,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娄师德也没有客气,直接领命,不过他有一些迟疑,将陈正泰叫到了一边,低声道:“陈詹事,能否说一句实话,是否陛下根本不在此?”

    已经到了这份上了,陈正泰倒没有瞒他:“不错,陛下确实不在此,他早已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娄师德听到这里,心道不知道是不是幸运,还好他做了对的选择,陛下根本不在此,也就意味着这些叛贼就算袭了这里,拿下了越王,谋反起来,根本不可能拿到皇帝的诏令!

    恰恰相反,陛下回到了长安,得知了这里的情况,无论叛贼有没有拿下邓宅,吴明这些人也是必死无疑了。

    他居然眼里通红,道:“这样便好,这样便好,若如此,我也就可以安心了,我最担心的,便是陛下当真沦落到贼子之手。”

    陈正泰突然冷冷地看着他道:“从前你与吴明等人沆瀣一气,盘剥百姓,哪里有半分的忠义?到了现在,却何故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是陈正泰一直最为不解的,现在倒是再也忍不住地问了出来,有些话说开了,才能彼此有互信的基础。

    娄师德听到此处,却是深深地凝视了陈正泰一眼。

    他犹豫了片刻,突然道:“这世上谁没有忠义之心呢?我是读过书的人,莫说是我,便是那刺史吴明,难道就没有怀有过忠义吗?只是我非是陈詹事,却是没有选择而已。陈詹事出身名门,固然曾有过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里晓得娄某这等寒门出身之人的境遇。”

    “你可知道,我五六岁便读书,七岁便学骑射,日夜没有停止过,我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也没有什么天分,今日侥幸有一些文武技艺,都是凭借严寒酷暑也不敢耽误学业的勤奋而已。我为了读书,一日只睡三个时辰,我为了学骑射,弄得小小年纪便伤痕累累,身上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你以为,我学这些是为了什么?我实不相瞒,其一是因为父母对我有殷切的期盼,为了教我骑射和读书,他们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从没有怨言。而我娄师德,难道能让他们失望吗?这既是报答父母之恩,也是大丈夫自该振兴自己的门楣,如若不然,活在世上又有什么用?”

    深吸一口气,娄师德的神色对陈正泰少了几分恭敬,而多了一些悲愤,口里则是继续道:“可是我努力十数年,也未必有你陈詹事的幸运,你生下来便可做官,便有仆从,哪怕不必读书,也可富贵一世。可我娄师德呢?我纵是学了文武艺又能如何?到了长安,想要投考,却发现空有学问,若无人举荐自己,便连科举都无门!”

    “我堂堂七尺之躯,大好的男儿,只为了得到高门的举荐,却需阿谀奉承,向那不学无术的高门子弟们卑躬屈膝,去迎合他们的喜好。哪怕是一个草包,我若是稍有得罪,那么自此之后,天下再无我娄师德立锥之地,从此销声匿迹,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说到这里,娄师德突然眼眶红了,似乎是说到心底最触动的地方,带着不甘道:“贵贱之别,犹如跨越不过的鸿沟啊,你们轻而易举的事,我却需费尽无穷的精力,花费十倍的努力,这才有能够参与科举的机会,可这……又如何?我高中进士,被人称之为学识渊博,我潜心做事,为人所称道。可是那些没有中进士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清贵的显职,他们可以留在长安,而我……却不过是个小小的江都县尉,无人问津!”

    “我就想问陈詹事,这凭什么呢?是我学问不够好嘛?是我没有勇气吗?难道又是我不如别人忠义吗?难道我还不够自我作践自己吗?不!这是因为我娄师德出身微寒,生在寒门之家,那么,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可我不甘心哪。我若是甘心,怎么对得起我的父母,我若是认命,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平生所学?我需比你们更懂得忍耐,我区区一个县尉,难道不该巴结刺史?越王殿下好大喜功,难道我不该投其所好?我若是不随波逐流,我便连县尉也不可得,我若是还自视甚高,不肯去做那违心之事,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娄师德?我岂不希望自己成为御史,每日指摘别人的过失,获得人们的美誉,名留青史?我又何尝不希望,可以因为正直,而获得被人的青睐,清清白白的活在这世上呢?”

    “他们将我丢进烂泥里,我浑身污浊,满是污迹,他们却又还指望我能清白,要守身如玉,做那清正的君子,不,我不是君子,我也永远做不得君子。我之所愿,便是在这烂泥里,立不世功,而后从污泥里爬出来,从此之后,我的儿孙们得了我的荫庇,也可以和陈詹事一样,生来就可清清白白,我已黑啦,无所谓别人如何看待,但求能一展平生所长即可。所以……”

    他死死的盯着陈正泰,正色道:“在这里,我抱着必死之心,与陈詹事共存亡,这宅中上下的人若是死绝,我娄师德也绝不肯后退一步。他们纵杀我的妻妾和儿女,我也绝不苟且从贼,今日,我清白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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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决一死战

    话说罢,娄师德再没有多言,只是按着腰间的刀柄,目光炯炯地看着陈正泰,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反而此时心中坦然。

    陈正泰似乎也被他的气概所感染。

    汉唐,汉唐,后世之人总是在说汉唐,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汉唐和宋明的区别。

    宋明不甘寂寞而有大志向的人,想着的乃是科举,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可在这汉唐,似娄师德这样的人,他们心心念念的,是舍身忘死,立不世功。

    这等人,你可以说他们是利益熏心。可又如何呢?大丈夫若不为名利,难道要学魏晋的那些士大夫们一般,每日袖手清谈,才显得自己孤傲吗?

    名利于我如浮云焉这样的话,谁都会说。可若是没有名利,你又凭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倘使让你做那山林之中的野人,饿着肚子,衣衫褴褛,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吗?

    竹林里的贤者们,表面上厌恶名利,躲在深山,看似过得清心寡欲。可实际上,他们的耕读和在山林之中的放浪形骸,和真正的贫贱者是不一样的。

    固然他们也假装潇洒,住在草庐里,可是他们根本无法通过耕作来自给自足,那么就必须得由专门的人将粮食送至,为了供奉他们在深山的所需,需有人专门去为他们采清泉,得有人专人为他们烹饪食物。而他们只需穿着四不像的所谓‘布衣’,摇着扇子,自诩自己的孤傲罢了。

    这样的贤者,从呱呱坠地起,便堆砌了无数的资源,有名师教授他们的读书写字,有书童为他们受过,甚至他们还未成年,朝廷征辟他们的诏书,只怕就已预备好了!

    他们享受着清闲自在,无需去思量着功名之事,不是因为他们不屑于功名,只是因为他们的功名乃是现成的。

    如此而已!

    陈正泰看了娄师德一眼,不由道:“既如此,我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可敢取吗?”

    “吾三尺剑傍身,有何不敢?”娄师德豪气道,一双眼眸泛着清亮的目光。

    “好。”陈正泰便道:“你先去都督挖掘壕沟之事,想办法引水入壕沟,贼军不日即来,时间已经十分仓促了。”

    “喏。”娄师德没有过多的问陈正泰何为,而是满心欢喜的去了。

    他带着自己那个十一岁的孩子,叫娄思颖的少年郎,直接到了邓宅外头。

    这里早有人在挖沟了,娄师德一脚便将自己的儿子娄思颖踹进了沟里去,不容置疑地道:“你年纪尚小,还不是你拼命的时候,只是力却是要出的。”

    娄思颖突然被踢下去,脑袋先砸进了沟里,好在沟里的都是软土,嗷嗷叫了两声,便乖乖地翻身起来,取了锄头,撅起臀抡着胳膊开始松土。

    到了傍晚,天色阴沉。

    这江南的天又变了。

    先是丝丝的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而后风雨渐大!

    而整个邓宅,在苏定方和娄师德的布置之下,已如铁桶一般。

    自然……只两百人,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陈正泰显得有些焦虑,不过似乎苏定方很高兴。

    武人就是武人,哪怕是再沉稳的武人,但凡是有一丁点能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也能美滋滋得像娶了媳妇似的。

    管他呢,先干完事了。

    当夜,陈正泰和苏定方睡在同一个屋子里,外头的雨水拍打着窗。

    娄师德却是匆匆而来,在外头敲了敲门,声音略带急切地道:“贼来了!”

    只这三个字,立即令刚刚进入梦乡的陈正泰猛地清醒过来,也瞬间令他打起了精神。

    苏定方却是睡在地铺上,懒洋洋地道:“贼虽来了,只是深更半夜,他们不知深浅,必定不敢轻易攻打这里的,就算派出些许士卒来试探,值夜的守兵也足以应付了。他们远道而来,定是又困又乏,肯定要彻布置营地,首先要做的,是将这邓宅团团围住,密不透风,绝不会大举进攻,一切的事,等明日再说吧,现在最紧要的是好好的睡一宿,这样才可养足精神,明儿神清气爽的会一会这些贼子。”

    说罢,他直接闭上了眼睛,翻个身,居然很快打起了呼噜。

    这家伙,心理素质有点强过头了。

    陈正泰也不知他说的对不对,可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

    是夜,风雨的声音令人不安。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偶有一些零星的呼喊,不过很快这声音便又销声匿迹。

    果然如苏定方所说的一样,对方会来试一试深浅,并不会有什么大举动。

    等天蒙蒙亮,苏定方极准时的翻身起来,只是他此时却没有深夜时气定神闲了,一声低吼,便气势汹汹的寻了衣甲,一层层的穿戴之后,按着腰间的刀柄,匆匆地带着人赶了出去。

    上午,陈正泰喝了一些米粥,随即也穿戴整齐,而后赶至中门附近的箭塔上。

    登上这里,居高临下,便可看到数不清的贼军,果然已驻扎了营地,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正泰看着下头密密麻麻的人,不禁头皮发麻。

    对面似乎也看到了动静,有一队人飞马而来,为首一个,头戴带翅幞帽,正是那刺史吴明。

    吴明很谨慎,打着马,不敢过份靠近,而后发出了大喊:“陛下何在?”

    陈正泰站在箭楼上便骂:“你一刺史,也敢见陛下?你带兵来此,是何用意?”

    吴明气定神闲地道:“可是陈詹事?陈詹事为何不开宅门,让老夫进去给陛下问安?”

    陈正泰却没心情继续跟这种人啰嗦,冷笑道:“少来啰嗦,刀兵相见罢。”

    吴明似乎也不恼怒,只是冷笑道:“高邮县令娄师德可在宅中?”

    娄师德早已站在陈正泰的身后了,只是他不发一言。

    陈正泰便大笑道:“造反便造反,这造反还这么啰嗦的,我今日才见到。娄师德在此,那又如何?”

    吴明听到这里,已咬碎了牙齿,气呼呼地道:“娄师德你这狗贼,你在那怂恿我等造反,自己却去通风报信,尔等无情无义之人,若我拿住你,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正泰听到这里,于是撇过头去看娄师德。

    娄师德面上没有表情,只是对陈正泰道:“陈詹事会相信这叛贼的话吗?这必定是叛贼的诡计,想要离间你我。”

    陈正泰便朝他乐了:“我倒是觉得这刺史不像是诡计,这等缺德事,你还真可能做得出。”

    娄师德:“……”

    好在娄师德此刻面不红,气不喘,依旧还是淡定的样子,他想了想道:“怂恿挑唆谈不上,他们没有了生路,又害怕自己的罪行被陛下所察觉,自然是要反的,下官确实说过一些话,一方面是为了取信他们,让他们不疑下官,另一方面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陈正泰心里想,你特么的逗我呢,你管这叫抛砖引玉?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也没用了,陈正泰便厉声道:“你也不必解释,我才懒得计较这些,要嘛立功,要嘛去死便是了。”

    娄师德忙是道:“喏。”

    他确实不再争辩了。

    没什么意义。

    这个陈詹事,似乎是只看结果的人。

    这样的人,倒是很好应付,那就是,尽力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来,给他一个好的结果。

    何况娄师德连自己的家眷都带了来了,显然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只是两百人在此坚守半个月,本就是在创造奇迹,可世上的奇迹,哪里容易创造?

    吴明在下头听到陈正泰说娄师德也在,气得差点一口老血要喷出来,忍不住大声骂道:“娄师德,你这狗贼,不敢说话吗?”

    娄师德便大笑道:“尔为贼,我为兵,汉贼不两立,还有什么话说的?你放马来吧,来杀我即是!”

    说着,娄师德要取硬弓。

    一见娄师德要张弓,虽然距离颇远,可吴明却还是吓了一跳,连忙打马奔驰回到本阵。

    不多时,便有一队叛军攻来。

    这显然只是试探性的进攻。

    所以人数虽是不少,不过仔细观察,却多为老弱,想来只是那些世族的部曲。

    众人杀至宅外,墙上站在梯上的骠骑们则纷纷张弓。

    这些弓箭统统都是在邓家寻到的,也有一批,乃是娄师德带着差役,从县城里的武库中搬运而来的。

    似乎对于这些小鱼小虾,陈正泰还不愿拿出他的压箱底的宝贝,用这些弓箭,却是足够了。

    骠骑们臂力大,对这样的弓犹如儿戏一般,数十支羽箭如飞蝗一般的射出,顿时倒下了七八人,而后继续张弓,继续射杀。

    片刻之后,这些部曲还未冲到沟堑这里,便已倒下了数十人,他们骤然士气低落起来,甚至有人直接逃了回去。

    吴明倒是气定神闲,身边有二人拱卫着他,一个是越王卫的将军陈虎,一个是扬州骠骑将军王义,这二人显然都是精通军阵的人,让这些部曲先行去送死,其实只是试探一下邓宅的防守而已。

    部曲们自四面八方进攻,他们则努力地寻觅着这防守中的破绽,等部曲们丢下了那些已经被射杀的人的尸首逃了回来,二人依旧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使君,看来这宅中之人,倒有人精通兵法,想来坐镇其中,亲自指挥的,十之**就是陛下了。这邓宅的防守,倒是像模像样,看来不付出一些代价,拿不下来。”

    说话的,乃是陈虎。

    陈虎此时脸色铁青,他也是一员悍将,否则绝不可能成为越王卫的将军。

    此刻,他脸色虽是有点不大好看,但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手中指指点点,将这邓宅的防御一一道了出来。

    最后道:“他们不过这点微薄的兵马,如何能守住?我们兵多,今日让人轮流多攻几次便是了,若是能拿下也就拿下,可若是拿不下,今日便当是先消耗他们的体力,待到了明日,再大举进攻,区区邓宅,要攻破也就不在话下了。”

    吴明点头,他自然是相信陈虎的,只一轮攻击,就已将邓宅的虚实摸透了,而后就是先消磨守军而已。

    于是整整一日,叛军轮流开始攻打。

    对方人多,一次次被击退,却很快又迎来新一轮攻势。

    甚至有叛军攻至壕沟前,开始朝着宅中放箭。

    几个差役冷不丁被射倒,好在骠骑们倒是没什么大碍,偶有人中箭,因为对方离得远,箭矢的穿透力不足,身上的铁甲足以抵消箭矢。

    只是这一日的进攻,看上去宅中好像没什么消耗,实际上这么折腾下来,却是让守军有些焦头烂额。

    一方面,弓箭的箭矢不足了,这种境况根本无法补充,另一方面对方没完没了,大家精神紧绷,骠骑们还好,可那些作为辅助的差役,却都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直到天色暗淡,娄师德已显得有些焦灼起来。

    他对陈正泰道:“陈詹事,那越王卫的陈虎精通兵法,他这是故意想要消磨我们,今天就已消耗掉了我们大量的箭矢,到了明日,若是大举进攻,我等没有了弓箭,这毕竟只是宅邸,又非城墙,便是投石也无法借力,这样下去,只怕坚持不了三日。”

    苏定方却朝着他乐呵道:“放心便是,我们等的就是这个,到了明日,就该短兵相接了。”

    看着苏定方依旧悠然自若的模样,娄师德一脸疑窦,皱着眉头道:“短兵相接,我们兵少,没了地利,必死无疑啊。”

    苏定方和陈正泰对视一眼。

    陈正泰便安慰娄师德道:“会不会死,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苏定方则吩咐人准备造饭,随即吩咐下头的骠骑们道:“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才是硬仗,放心,贼军不会夜间来攻的,这些贼军来源复杂,彼此之间各有统属,对方领兵的,也是一个老将,这种情况之下夜间攻城,十有**要相互践踏,所以今夜好好的睡一夜,到了明日,就是你们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他居然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不为明日的事担忧。

    倒是娄师德却察觉到了什么,难道这陈詹事和苏定方当真想要和对方短兵相接?这……也太自信过头了吧,对方的人数是他们这边的近百倍啊,按照这种悬殊的比较,就算是三头六臂,也必死无疑。

    娄师德只觉得陈正泰和苏定方疯了。

    到了次日,果然休息了一夜的叛军又开始重整旗鼓。

    上午的时候,又是几次试探性的攻击。

    直到了正午,在确定邓宅里的弓箭耗尽之后。

    那陈虎亲自带着一队亲卫开始巡视各营,随即招了各部的人马到了一处。

    他四顾左右,口里则道:“陈正泰狼子野心,挟持当今天子,我等奉旨勤王,已是刻不容缓了。时间拖得越久,天子便越有危险,今日必须破门,他们已没了弓箭,只要破了那道宅门,便可长驱直入,本将军亲自督阵,大家吃饱喝足之后,立即大举进攻,有后退一步者,斩!”

    说着,他的亲卫竟是押解着昨日败退下来的十数个逃兵出来,这些逃兵个个哀嚎,口呼饶命。

    陈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冷冷地自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杀!”

    于是,刀斧手将人按在地上,犹如宰鸡一般,狠狠用砍头的重刀将这逃兵的人头干脆利落的砍下。

    陈虎坐在高头大马上,手中的长枪挑起一颗头颅,扬起来,随即大呼:“谁若是后退,这便是榜样。我实言告诉你们,今日退一步,必死无疑,若是冲锋在前,才有一线生机,来人……”

    又有数十个士卒,抬了箱子来,箱子打开,这七八个箱子里,竟都是一吊吊的铜钱,无数的叛军,贪婪地看着箱中的财物,眼睛已经移不开了。

    陈虎冷笑道:“攻入了这里,不但另有升赏,这些钱财,也统统是现在赏赐你们的,此乃吴使君和本将军的恩典,大家各自分发吧,每日两百五十个钱,到时先登者,赐钱十贯。”

    一下子,叛军们精神振奋,纷纷道:“敢不从命。”

    …………

    在邓氏宅邸的大堂里。

    陈正泰提这笔,写了一张张的纸,一旁的娄师德和李泰等人则是看得目瞪口呆。

    却见这一个个纸片上,都写着钱十贯的字样,下头还有陈正泰的签名。

    陈正泰已经写了一个多时辰,手脖子已酸痛了,而后将这一沓沓的欠条交给娄师德,道:“去,分发下去,告诉他们,这是我陈正泰亲手所书的欠条,等打完了今日这场仗,拿着这欠条,便可以去兑换陈家真正的欠条,每人十贯,算是小意思,再告诉大家,我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绝不会亏待自家的弟兄,今日只要肯卖命,这十贯,只是开胃小菜!”

    “若有战死的,每人抚恤三十贯,若是还活下的,不但朝廷要封赏,我另有十贯的赏赐,总而言之,人者有份,保准大家往后跟着我陈正泰吃香喝辣。”

    就是今日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屠戮

    邓宅之外已是人喧马嘶。

    乌压压的大军开始做了最后的动员。

    此时日上三竿,烈阳当空,无数的人马挥汗如雨,随即号角齐鸣,震撼天地。

    无数的叛军如洪水一般,一群敢死的叛军已携带着木盾,护着冲锋为首,朝着邓宅大门而来。

    宅中的娄师德大急,请命要带人上墙投石。

    这是最传统的守城之法,能杀一个便杀一个。

    陈正泰却对这样的打法没有丝毫的兴致。

    倒不是瞧不起,而是他和苏定方已有了更好的方法。

    听着陈正泰直接的拒绝,娄师德懵了。

    他有点看不明白陈正泰的操作。

    他似乎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件事,跟陈詹事这样的人,真能好好的应战吗?

    现在整个邓宅的守军,已经陷入了绝地。

    此乃兵家大忌,倘若再不消耗敌军,必死无疑。

    也罢,也罢。

    娄师德倒不是拼不起的人,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于是他沉着脸,直接提刀,召集了所有的差役。

    此时,差役们身上已揣上了欠条。

    差役们耳目灵通,当然晓得来自关中的陈氏欠条意味着什么。

    虽说现在这个欠条,和平日所见的不同,可都是陈家出的,想来效果是相差无几。

    此时,他们个个亢奋起来,不过,但凡是领了如此的重赏,心里却又有一些惴惴不安,因为傻瓜都明白,人家的钱不是白拿的,命得留下。

    娄师德紧紧握着刀柄,面上露出恐怖之色,手指着后宅的方向,沉着地道:“你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后宅。乱军之中,是什么样子,你们就算没有见识过,也应当也有所耳闻吧。何止是你们,便是老夫的妻儿也都在这后宅里,他们现在已是惶惶不安,因为大难就要临头了。你们有妻儿老小,老夫也有。老夫不和你们说什么忠义,人苟活在这个世上,不就是求一个太平吗?”

    娄师德说到此,突然厉声道:“如何太平?”

    差役们个个沉默,有的恐惧,有的垂头。

    娄师德瞪大着眼睛,目光如炬,口里继续道:“太平是咱们男儿大丈夫们打出来的,我们后退一步,叛军们便得寸进尺。我们只有守在此,死战到底,方有太平。今日老夫与你们在此浴血,已做好了死的准备,老夫死,老夫的两个儿女,老夫的妻妾亦死。不过是死而已!”

    “若是从贼而死,则你我之辈,则遗臭万年。可若是为平定叛贼而死,能有什么遗憾呢?听到外头的鼓声呢号角了吗?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十倍、百倍!可又如何,又能如何?此前这天下不知几人称王,有几人称帝的时候,乱世之中,尔等是如何颠沛流离的,难道你们忘了吗?今日又有人妄图恢复乱局,使天下陷入混乱。尔等七尺男儿,可以坐视不理吗?”

    说到这里,娄师德将长刀狠狠地贯地。

    他的气力,让本在笑嘻嘻旁观的陈正泰大吃一惊。

    长刀随即刺入地中,入地一尺。

    嗤……

    陈正泰看得头皮发麻,这样的气力,若是将刀砍在人的身上……

    只见娄师德歇斯底里地大呼道:“杀贼!”

    “杀贼!”

    显然在差役们之中,娄师德有着极大的威信。

    他一番怒吼之后,该讲的都讲明白了。

    想活命,就杀贼!

    想要保护妻儿老小,就杀贼!

    想要建功立业,就杀贼!

    贼来了!

    娄师德再无多言,直接走至陈正泰的跟前,肃然道:“请陈詹事下令。”

    陈正泰顿时也正色起来,道:“你带人马为后队,若是人手充裕,则尽力护翼两侧。”

    娄师德已经懒得去质疑陈正泰是否正确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干就完事!

    “喏!”

    而苏定方,则是全副武装,命人列队,旌旗打起,却是冷静地等待着。

    这倒不是苏定方和娄师德在性格方面有什么诧异,因为娄师德清楚他这些差役是什么人,同样的道理,苏定方也很了解他的骠骑,如此而已。

    陈正泰身后,李泰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家伙要是敢跑,陈正泰绝不会有任何迟疑,立即将他宰了。

    李泰毕竟是聪明人,他很清楚陈正泰绝不会让他落入贼手的,他只希望这些叛军杀到时,自己能死得痛快一些。

    不过他的脑壳则是想到了几十种死法,经过多次的遴选以及和看押他的人研讨之后,他发现无论何种死法,似乎都不太体面。

    索性,他在陈正泰后头,怯怯地道:“师兄。”

    “谁是你的师兄?”陈正泰冷淡地道:“你再叫一句师兄,我立即宰了你。”

    此时正忙得焦头烂额呢,这家伙却每日在他的耳边叽叽歪歪个没停,也亏得陈正泰脾气好,如若不然,早就砍了。

    李泰一脸委屈地看着陈正泰:“我……我能杀贼吗?若是杀贼,父皇能原谅我吗?我只问问,我也学过一些骑射的,只是并不擅长,我觉得我也可以。我……我……”

    “乖乖跟在我后头。”陈正泰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却又警惕起来:“若是你敢有其他的举动,我就立即杀了你。不要以为你是天潢贵胄,我便不敢,我陈正泰疯起来,自己也害怕。”

    “是,是。”李泰眼中露出恐惧之色,顿时低眉顺眼起来,连连点头。

    这些日子,他算是被折腾得服气了。

    起初他是不服的,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是贤王,自己之所以遭罪,是因为父皇不认同自己而已,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念,毕竟在他看来,书经是不会骗人的,父皇读书少,不能理解也正常。

    哪里晓得,吴明这些人居然反了。

    这个时候,所谓的圣贤之道,全然无用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些饱读诗书之人,竟是这般的不忠不义。

    一下子的,李泰萎靡了起来,出于对自己前途的忧虑,出于自己可能被人疑心与叛贼勾结,出于自己未来的生死考虑,他终于老实了。

    而此时……

    外头的鼓声响起。

    这鼓声尤其的震撼。

    咚咚咚……

    宅中之人,觉得自己的心跳,竟也随着这急促的鼓声快速地跳跃起来。

    伴随着鼓声,冲车已至中门,开始疯狂地撞击着大门。

    邓家人显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们知道他们的仇敌比较多。

    所以这门尤其的结实。

    可再结实的门,也有被撞开的一日。

    轰隆……

    大门直接翻倒,而后扬起了无数的尘土。

    尘土飞扬,门外的人看不清里头的虚实,而门内的人也看不清门外的境况。

    因而,每一个人都在原地,屏息等待。

    等着尘雾徐徐地随风而散。

    紧接着,在双方的目光里,终于看到了对方的轮廓。

    数不清的叛军已在门外,密密麻麻,似是看不到尽头。

    只是……哪怕是冲在最前的士卒,也分明可以看到,对方蜡黄的脸上所充斥的菜色。

    而作为前队冲杀入宅的,显然都是精锐。

    即便是精锐,也是面黄肌瘦者居多。

    他们的武器大多是长矛之类,身上并没有太多的甲片。

    倒是后队一些,那不容小觑的越王卫总算有了一些衣甲。不过目测的话,这些衣甲的覆盖和防御力也是有限。

    而反观陈正泰这边,却是大大不同了。

    一个个外头的明光铠,便已是杂号将军以上才能穿戴的甲胄,何况里头还有一层链甲,那就更是值钱了,他们的腰间悬着的乃是一张奇怪的弓弩。

    腰间挂着许多的箭匣。

    除此之外,还有刀枪剑戟,一个不落。

    这东西不比不知道,一比,就颇有几分后世游戏中的人民币玩家和**丝玩家的区别了。

    陈正泰居然在此时,很不争气地给这些叛军流露出了同情之色。

    好惨啊。

    可叛军们却不这样想,至少此时他们是士气如虹。

    仿佛只要冲入宅中,便可得到赏赐。

    甚至已有人露出了贪婪的念头,就这宅中守军的宜甲,若是剥了一件,那也定是价值不菲。

    要发财了。

    叛军自是激动,开始跃跃欲试。

    后头督战的军将,又下令擂鼓。

    鼓声如雷。

    绵绵不绝的叛军,宛如开闸洪水一般,开始朝着宅内冲杀。

    而此时……

    苏定方一声令下。

    所有的骠骑开始取出了弓弩。

    这连弩的弩匣已装填好了。

    邓宅大门至大堂,是几重的仪门,这就意味着,实际上双方转圜的空间都十分有限,彼此不过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而已。

    这样的地势,使双方都无法摆开阵势。

    因而苏定方将骠骑分为了三列,一列只有十数人。

    第一列的骠骑,一个个举起了连弩。

    他们凝神屏息。

    日夜的操练,磨炼了他们与众不同的意志力。

    此刻一个个稳如泰山一般,伫立不动。

    率先冲杀的叛军开始疯狂的奔杀而来。

    他们或提着长矛,或为大刀。

    昨日试探性的攻击,已经让他们认为自己探明了这宅中的虚实,在他们看来,只要冲进了大门,这宅中就没有什么可畏的了。

    “射!”

    苏定方脸色冷峻,胸膛起伏着,发出了一声怒吼。

    于是……前头十数人,按动可弩箭的机簧,随即……弩箭如箭雨一般射出。

    足足一百七八十箭矢,在这狭隘的空间里,如飞蝗一般平射。

    这样狭隘的地方,贼军又密集,而连弩的劣势就在于不易于瞄准,哪怕经过改良之后,威力大增,射程已可以勉强达到寻常弓弩的八成了,唯有精度的问题,很难解决。

    当然……都特么的连弩了,也就不必去考虑精度的问题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次齐射,冲在最前的叛军很明显的倒霉了,只见一个个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后头的叛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无措起来。

    好在……此时没有人想着后退,疯了一般的叛军依旧疯了一般地往前冲杀。

    而此时,第一列的骠骑已是训练有素地撤下换装箭匣,第二列的骠骑立马自觉地开始顶上。

    又是一阵的箭雨。

    这等三段击的射击战法,再配合狭小的空间,几乎将连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限。

    这连绵不绝的箭雨,疯狂地收割着叛军的性命,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倒下了数百人。

    这长长的过道,到处都是尸首,尸首堆积在了一起,以至后队冲杀而来的叛军,竟有些胆寒了。

    不过很快,叛军意识到了自己的麻痹大意。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一队队手持着木盾的叛军开始出现。

    起初的时候,大家只想着争功,以为宅内的弓箭已经用尽,因而毫无意识,现在则小心翼翼的多了。

    最前的叛军,举着大盾,犹如乌龟一般的躲在盾牌之后,慢慢底往前挪动,后队的叛军则猫着腰踩着同伴的尸首,缓缓尾随。

    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太久,可这数百精锐的失去,已让叛军伤筋动骨了。

    以至于在后队的陈虎,变得开始焦虑起来。

    吴明不明就里,则是道:“既已杀入了宅中,为何还这般慢吞吞的?陈将军,夜长梦多啊。”

    陈虎拉长着脸,心里堵得难受,死的可是自己的将士啊。

    何况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换做其他的军马,早已崩溃了!

    也亏得这是越王卫,再加上大家觉得对方人少,因而一直存着只要靠近对方,便可大胜的念头。

    陈虎道:“使君稍等,再多几炷香,便可拿下陈正泰的脑袋,不必急这一时。”

    吴明这才颔首,他对陈虎还是很放心的,此时他倒是想到了一个颇有趣的事。

    于是他道:“若是拿下了陈正泰,倒是不必要他的脑袋,你可知道,现在江南市面上,也都流通着陈氏的欠条?若是我等将陈正泰拿下,将他关押起来,以后每日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从早到晚,专门为我们制这欠条,正好就可拿着这些欠条增补军用了。如此,岂不美哉?”

    这真可谓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吴明一说,陈虎顿时也意动了。

    他甚至在心里默默的道,使君简直就是个天才啊。

    现在天下都在流通这个东西,拿下了陈正泰,就算靠陈正泰一人不成,可是这陈家的油墨、纸张配方,陈正泰总是有的吧,到时这欠条还不是想要印多少就印多少?

    若是陈家不认可,那么势必要将从前的欠条全部作废,可是此前的欠条已经流通了,岂是你陈家说作废就作废的道理?

    这样说来……要发财了。

    陈虎顿时觉得自己龙精虎猛起来。

    而此时……手持大盾的叛军,盾上已插着密密麻麻的弩箭,越来越近。

    显然,连弩对他们已无计可施。

    苏定方却是不徐不疾,他大呼一声,骠骑们已开始解下了弓弩,随即提起了长戈。

    无数的长戈,如林一般,密密麻麻,长戈的锋芒在阳光之下,闪闪生辉。

    靠近的盾兵,立即被长戈捅了个通透,肠子和内脏都流了出来。

    这样的大盾,到了阵前,就反是成了阻碍了。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于是他们只好纷纷抛了大盾,疯了似的挺刀上前。

    只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长戈的阵势,却如磐石一般,屹立不动,但凡靠近之人,竟是一个个倒下。

    骠骑们气力大,而且耐力惊人。

    虽然经历了这么久的鏖战,依旧保持着充沛的体力。

    而叛军杀至时,已是一个个的变得气喘吁吁,何况这里狭小,施展不开,只能面对这如林的铁戈。

    铁戈很长,也很锋利,只稍一靠近,便被刺中,后队的人好不容易抢上,便又被补上一戈。

    事实上,这些骠骑,每日在一起操练,早就习以为常,彼此之间早有默契。

    而叛军本以为只要杀至守军面前,便可大胜,可是……

    他们却发现,自己犹如撞到了一堵墙上,血腥到处都弥漫开,一重重的仪门处,到处都遗留着尸首,他们开始变得焦虑起来,疯狂地冲击,与守军一道,拥堵在这长长的过道里。

    后头无路,前头却是数不清的长戈,却又只能硬着头皮前冲。

    那长戈却如毒蛇一般,好不容易有人幸运的终于越过了长戈靠近,本以为自己是先登者,举刀砍在对方的铠甲上,可这劣质的刀剑,竟是没有穿透铠甲,反是令自己露出了破绽,而后……被人直接刺穿。

    这狭窄的通道,到处都充斥着哀嚎,一时之间,竟是进退不得。

    地上依旧还有人在蠕动着,这是还未死透的人。

    可再后头,不明就里的叛军却以为前锋已经冲破了守军,一时之间,只盼着自己冲在更前一些,抢一个人头做功劳。

    “杀!”

    喊杀震天。

    骠骑们依旧沉着冷静。

    他们轻松地抬着长戈,收缩,前刺,再收缩,再前刺。

    长戈的戈尖上,已不知染了多少的血,无数人在他们面前不甘心地倒下。

    只是叛军杀之不尽,纵有三头六臂,毕竟人的精力也是有限度,怎么也该给这些骠骑们歇一歇的机会。

    于是乎,苏定方觑见了空挡,大喝一声:“准备掷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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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