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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十六章:大卖

    摊子支好,盐水也已煮好,不过这盐的卖相,让人看着有些不放心,好看是好看,雪白雪白的,可这不像盐哪。

    李晓命刘三等人去揽客,见陈正泰坐在柜台后头,陈福兴冲冲的拿了扇子来给他扇风,陈正泰则是仰躺着,惬意的享受,一副公子哥的做派。

    李晓心里又禁不住叹息。

    现在大家伙儿本就没多少工钱,卖出去一百钱的货,才给一枚铜钱做分成,而这盐......看上去是百姓所需的必需品,可长安城里的盐商多如牛毛,各家都有自己稳定的客源,陈家突然卖盐,哪里有什么销路?

    刘三从街上回来,果然带来了不少过往的客人,这些人听说有免费的盐水吃,倒是欢呼雀跃,蜂拥而来。

    要知道,盐是必需品,所以价格不菲,寻常人家,一斤盐可以吃半年,都是省着吃的。

    有些时候,食盐堪比黄金。毕竟古法提炼的盐,耗费人力,耗费燃料,且产极低,再加上税赋极高的缘故,价格一直都是居高不下。

    不过......更穷苦的人,只好用醋布或者更低劣的盐来替代了。

    这盐水对于许多人而言可是好东西,不喝白不喝。

    铺子前支起了一个大锅,大锅里的水已煮沸了,伙计们取了许多陶碗,捏了一些盐,小心翼翼的撒进陶碗里,而后舀了沸水,这一碗盐水就算是熬成了。

    陈正泰这才从柜台后头起身,到了门前,红光满面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陈家这些年来,在此做了一些小本买卖,多亏了父老乡亲们的关照,这才得以维持,今日我们陈家转而卖盐,算是开业酬宾,特意熬了盐水给大家尝尝。”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窃窃私语:“这人是谁?”

    “听说是陈家的少主。”

    “是不是那个......那个陈家......”

    “还能有谁。”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一般。

    长安城里消息比较灵通,好事者也多,所以对于那个‘陈家’,还是略有耳闻的。

    再看陈正泰这扮相,想来是陈家的某个公子哥。

    怎么看着,像个傻子似得,你以为给人白喝了盐水,别人就买你家的盐?少不经事啊。

    “听说陈家的公子,只晓得傻读书,是个书呆子。”

    “呀,你这话说的,陈家往上数三代,有不是书呆子的吗?”陈正泰耳朵尖,这些细声细语的议论,免不了钻入他的耳朵里。

    想不到我陈家好像名誉不太好啊。

    于是拉下脸来:“好意请你们吃盐水,怎么,不想吃盐水,还想吊盐水不成?爱吃吃,不吃滚!”

    陈福一听,精神一震,也叉着手,一副卷起袖子来要打人的样子。

    众人被唬住了。

    说实话,若是陈正泰还笑呵呵的,大家伙儿还免不得多一些口舌。可一看这陈家公子凶神恶煞,不禁也心怯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孟津陈氏,就算再如何败落,也不是寻常小民可以招惹的。

    于是人去了一半,可还有许多人,依旧还盼着免费喝口盐水。

    见他们这样子,陈正泰气定神闲起来。果然......自己年纪太小,镇不住场面,再加上陈家这些年饱受非议,让人小瞧了。自己还是要凶一些才好。

    见大家都直勾勾的看着这一碗碗的盐水,却不敢上前。

    陈正泰便道:“来啊,来吃。”

    众人:“......”

    场面很安静,鸦雀无声。

    陈正泰一咬牙:“愣着做什么,都来吃,不吃打断你的腿!”

    呼......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李晓觉得自己的心......跌到了谷底。

    这哪里是做买卖,这是要做山大王吗?

    公子......买卖不是这样做的啊。

    终于,有个胆大的人上前:“好,喝便喝,谢公子赐水,我陈坚走南闯北,还没见过强按人喝水的,今日便尝一尝。”

    说罢上前,取了一碗盐水。陈坚嘟嘴,扑哧扑哧的朝热水之中吹气。

    用不了多时,他亟不可待的轻轻抿了一口盐水。

    舌尖里,猛地一股微微的咸味刺激了他的味蕾。

    这是......

    一种完全异样的感觉,没有苦涩的滋味,只是一丁点的咸,咸味格外的清爽。

    陈坚也不怕烫,似乎不相信似得,又忍不住饮了一口盐水,口里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声音。紧接着整个人便伫立在了原地,而后......手中的陶碗竟是没抓稳,哐当一下......这陶碗落地,摔了个粉碎。

    李晓吓了一跳,咋了,这盐水有毒?

    其他好事者纷纷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显得不安。

    李晓箭步上前,想要将陈坚搀扶住,他心里不禁想,若是这盐水当真有问题,这可遭了,还不知惹来多少麻烦。

    可他以上前,便突然听那陈坚发出了一声低吼:“别动!”

    李晓依旧面上带着僵硬。

    “你这是怎么了?”

    陈坚这才好像回过神来,咂咂嘴,没有理会李晓,而是看向陈正泰:“公子,这是什么盐?”

    陈正泰背着手,道:“陈家的盐,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却不知这盐作价几何?”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陈坚,这人......好端端的问价钱做什么?终于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了。

    陈正泰吸一口气,一副举若轻重的模样:“五百文一斤。”

    五百文一斤.........古代的盐是很贵的,而市面上上好的青盐,也不过三百文而已。

    陈家公子的口气,真的大极了,五百文......五百文不如去抢。

    人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李晓心里摇头,卖的太贵了,公子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这陈坚却道:“才五百文?”

    这话听得......怎么有些奇怪。

    陈正泰面露微笑:“众所周知,我们陈家历代都是积善人家,乐善好施,这漫天要价的事,是从来不做的,当然是五百文,难道还骗你不成?”

    李晓:“......”

    其余诸人皆一脸震惊的看着陈正泰,这陈家公子,莫不是呆子吧?五百文,你还乐善好施?

    众人都在心里默默吐槽之际,却听这陈坚惊喜的道:“公子真是个善人哪。”

    所有人又鸦雀无声起来。

    却听陈坚精神抖擞道:“好,这五百文一斤,我拿十斤。”

    十斤......

    众人匪夷所思的看着陈坚。

    这个人......一定疯了。

    陈坚并没有疯,他是个货郎,走南闯北,是见过场面的。这盐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不但是卖相好,而且是口感,比之最上等的青盐,还要强不知多少倍。

    要知道这寻常的盐难免都有涩味,偏偏这盐......醇厚。

    这样的盐,固然寻常的小民未必吃的起,可若是先采买个十斤八斤,兜售那些达官贵人亦或者是富户,五百文......算是少了。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陈坚没有迟疑,直接用荷叶称了十斤盐,如捧着宝贝似得,一溜烟走了,他得赶紧出发,去关东试一试这白盐的销路,不知价格翻上一番,能不能卖出去,若是这买卖做的好,将来少不得还要来陈记进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许多人心里好奇起来,蜂拥而上,纷纷品尝这盐水,有人吃了,不禁口里发出吧唧的声音,惊叹一声,太好吃了。

    “真香!”

    一些过往的商旅,也如陈坚一般打起了主意。

    只片刻功夫,整整一车......六百多斤的盐便一扫而空。

    刘三格外的激动,心要跳到嗓子眼里,才一晌午功夫啊,从他手里卖出的盐,足足有一百斤上下。一百斤便是五十贯的经营所得,而陈公子不是下了规矩吗?伙计们按劳分得酬劳,卖了一千文的货物,就能得十文钱的奖励。也就是说,自己转眼之间,

    就挣了五百文钱。

    五百文啊,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一个月了。

    虽然日子还是清苦一些,可这才一晌午而已......这盐格外的畅销,因为许多商贾和货郎过来,都是五斤十斤的买,刘三心如明镜,这些人是赶着买下这些新货,去别的地方兜售的,毕竟......这样上好的白盐,前所未见。

    发财了。

    若是每日都能这么多,岂不是自己一个月下来,便能得钱十五贯?十五贯啊,这收入是自己从前在陈家干活的三十倍。

    整个铺子,已经疯了。

    “公子,已经断货啦,已经断货啦,快......得赶紧再进盐来啊。”

第一十七章:陛下你好吗

    整个铺子已经疯了。

    掌柜李晓已经是忙的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到处都有人来找自己订货呢。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刘三这些伙计。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为自己的生计而发愁,而现在……他们却为货源的不稳定而愁绪满面了。

    “公子真是大善啊,这不是带着大家伙儿发财吗?李掌柜,幸亏你拦住了我,否则若是我辞了工,只怕肠子要悔青了。”

    刘三极感激的看着李晓,眼眶都是热泪,心口萦绕了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这下我娘的药钱有了。”

    李晓则是低头拨打着算盘,只是笑了笑,突然手悬浮在半空,顿了顿,若有所思起来:“真正仁厚的乃是公子啊。”

    刘三稍稍一想,才猛地后知后觉起来,眼前一亮:“不错,不错,公子先让大家伙儿多劳多得,再拿这样的好盐来卖,这不正是带咱们发财吗,公子宅心仁厚,仗义。”

    刘三说着,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何止是店里焦头烂额,便是陈正泰,现在心思也在增产上头,只是炼盐必须做到保密,所需的人手,都得从陈家的子弟里挑选,要成为熟练工,却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精炼的白盐卖的不错,让陈正泰松了口气,想到了盐,这就让陈正泰不禁想到了自己恩师的健康问题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呀。

    陈正泰毕竟来源于后世,不似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有着某种根深蒂固的节操观念。

    拜李世民为师,其实也是陈正泰打蛇随棍上,他对唐史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李世民这个人,属于那种平日你怎么蹦跳,他都有容忍的度量,当然,前提是你不可侵犯他的根本利益,如若不然,兄弟都要翻脸的。

    陈正泰赌的就是李二,不对,是自己至亲至爱的恩师有这个气度。

    师都拜了,生米煮成了熟饭,至少有了这个名分,陈家抱错大腿的最大危机便算是解除了。

    可如何增进师生的感情呢。

    陈正泰将主意打到了马周身上。

    马周乃是门下侍奉,出入宫禁,是经常有机会见到李世民的。

    如今他上值办公,下值养猪,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养猪养久了,身体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味道,哪怕是洗浴,也难洗干净。每次上值的时候,同僚们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是……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陈正泰请他来,马周落座。

    陈正泰道:“马先生……”

    “恩公……”马周刚刚落座,听到陈正泰的询问,立即起身,郑重其事的朝陈正泰作揖。

    陈正泰忙挥挥手,认真的说道:“不要老是恩公来恩公去嘛,你这些日子,都在我们陈家住下,我陈正泰,是将你当作亲人来看待啊。”

    亲人不是重点,你住在我们陈家才是。

    马周心里又不禁感激涕零:“恩公说的是。”

    陈正泰道:“我的恩师,近来都在做什么?”

    马周身躯一震,老脸微微一红。

    说实在的,每一次听陈正泰大剌剌的喊出恩师来,他就觉得怪怪的。

    终究还是小地方呆久了,没见过大世面,现在见了恩公,方才知道世间的人千姿百态,什么人都有。

    马周硬着头皮道:“皇帝陛下如今所忧虑的乃是两件事,其一,是我大唐军马征讨那梁师都,恩公是不知道吧,这梁师都占据了河西之地,距离我长安,不过数百里,有兵马十万,既是为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更因他与突厥人为邻,勾结突厥,这河西多产骏马,又与关中相隔不远,一旦关中有事,则可威胁长安,若不剿灭梁师道,陛下始终如鲠在喉啊。”

    马周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这一次出兵,是李世民亲自部署的,此时大唐百废待举,能动用的兵力并不多,李世民的本意,是给予梁师道一次沉重的打击,收复一些州郡,若是要一次性剿灭梁师道,倒是有些不容易。毕竟战事一旦久了,突厥人见有机可乘,势必会南下驰援梁师道,或者是从其他各路袭击大唐,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战,只求速战,一旦得了便宜,便立即退兵。

    陈正泰不由道:“是吗,可是,我不是和我师父说了,这一战,很快便可大获全胜,恩师何必多虑。”

    马周:“……”

    他似乎觉得和陈正泰,已经没有办法沟通了。

    代沟很大啊。

    你说大获全胜就大获全胜?

    皇帝陛下戎马一生,下头更有无数开国的大将,哪一个不是精通军事,他们尚且没有把握,你哪里来的自信心?

    当然,马周发现这恩公放嘴炮惯了,深吸一口气,淡定,要有涵养,要笑,要懂得泰然处之,多想一些恩公的好处。

    于是,马周嘴角微微勾起,抿抿嘴,露出依旧慈和的浅笑。

    “这其二,当然还是为盐铁之策而忧心了,其实陛下不是不知道当下私盐泛滥,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盐井和铁矿,哎……恩公啊,我大唐定鼎天下之前,这神州已经混乱了数百年,数百年来,称王称帝者如过江之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正因如此,世族群起,他们掌控着天下的土地,盐铁,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陛下想要革除这弊政,又谈何容易呢?只是放任不管,国库却空虚无比,我大唐拿什么来赈济百姓,安置万民,又拿什么来招募骁勇之士,定国安邦?”

    陈正泰听了马周的话,恍然大悟。

    其实前世他很不理解,为啥从汉朝开始便施行的盐铁专卖之策,为啥到了唐朝,却没有施行。

    现在听了马周的话,方才理解了一些,说到底,还是五胡乱华之后,天下分崩离析,大乱了足足数百年的时间,而这种混乱之下,必然导致了大量世家大族的崛起,毕竟,当国家无法保证百姓的安全时,人们会下意识的抱团一起,从而,形成一个个紧密的大家族,而一个个新的政权,想要稳定,就势必要对这些世家大族加以收买,最后的结果便是,世族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们掌控着土地,人口,盐井,矿山,朝中有人为官,族中又有自己的私人部曲。而如今,大唐虽然兴起,可又如何呢,面对这数不清的世家大族,哪怕是李世民,也不敢轻易的收回他们的财富,毕竟,隋朝灭亡的先例,可谓是前车之鉴,一个不好,便可能重蹈覆辙。

    陈正泰依稀记得,大唐真正开始收回私人的盐井以及铁矿,是在一百年之后,在历经了李世民,武则天,一直到唐玄宗时期,经过了无数次对门阀的打击之后,这才将这最重要的财源收回了朝廷。

    也难怪,李世民为此而忧心忡忡了。管吧,怕出事,毕竟这些人能量可是极为惊人的,放任不管,则遗祸无穷。

    陈正泰叹了口气:“看来要做皇帝,真的不容易啊,怎么什么事都要担心。”

    “咳咳……”马周咳嗽:“恩公慎言。”

    陈正泰道:“有什么慎言的,我这个人是直肠子。不过你等着瞧吧,梁师道必败无疑,不日就有捷报传来,至于这盐的事,或许要有眉目了,对了,我至亲至爱的恩师……”

    “咳咳……”马周又拼命的咳嗽。

    陈正泰怀疑这家伙得了肺炎,需要抢救一下:“我至亲至爱的恩师,近来身体可好,哎呀……我自拜入他的门下,到现在还没有再去拜见呢,怪想念他的。当初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恩师居然要收我为徒,可见这是缘分,所谓十年修来同船渡,百年修来共枕眠……”

    “这师生的情分,更不知道是多少年修来的。好啦,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甚是记挂恩师的身体,不知道近来他吃了没有,这样吧,我写一个食谱,这食谱很是养身的,喔,还有我这儿,有几斤稀罕的盐。你也一并带去,记得啊,一定要带去。”

    “这……”马周有一种进了贼窝的感觉,他心里交战了片刻,最终无力的垂头:“诺!”

    陈正泰取了笔,还真写了一个方子,这是上一世粤人的老火靓汤,将食谱写了,交给马周,千叮万嘱。

    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好不容易抱了一个大腿,怎么肯撒手,我陈正泰不是吹牛,他李二若是能把自己甩开,算我陈正泰输。

    马周一副无奈的样子,忙是点头,将这配方带了去,至于陈正泰非要让马周带盐去,马周一副尴尬的模样,却不得不收了。

    他横竖想不明白,为啥恩公咋就这么来劲。

    摇摇头,捏着这份食谱,看了看,也不知有没有毛病,心里叹了口气,养猪去。

第一十八章:朕想试一试

    次日一早,马周入宫。

    作为值班侍奉,他平日都在公房里整理奏疏。

    千万不要小看值班侍奉这个官职,表面上品级极低,可实际上,这中书省里无数的圣旨和奏疏都需备份存档,也就是说,全天下发生了什么,每一个郡县的公文,还有皇帝和宰相们如何处理,都在这数不清的纸片之中,在整理的过程之中,这天下的事以及治理天下的学问,耳濡目染之下,也就了然于胸了。

    马周办公的时候极认真,唯一的一点就是,在这个多人的公房里,他的同僚们只要一见马周进来,就忍不住皱眉。

    没有人愿意搭理他,甚至离得近一些,他们都不愿意。

    当然这和马周的人缘无关,实在是每一次马周进来,其他的值班侍奉们便觉得这里成了猪圈。

    马周对此却是恍若不觉。

    虽然他每一次洗浴都用了皂角,狠狠的洗刷自己的身体,可这一股味道,终究难掩。既然难掩,猪又要养,那么……爱谁谁吧。

    他埋头整理着奏疏,几个年老的值班侍奉受不了,忙出去透透气,恰好遇到了杜如晦率几个佐官过来。

    于是,值班侍奉们纷纷行礼。

    杜如晦只颔首点头,抬腿要擦肩过去,其中一个侍奉忙是开口道:“杜公,下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杜如晦方才侧目过去,神情从容的看着他:“嗯?”

    “杜公啊,下官人等自进了门下省,无一日不是殚精竭虑,不敢荒废门下政事。只是……只是……哎……说起来,真的难以启齿,自从新来了那位马侍奉,那马侍奉浑身上下臭不可闻,吾等年纪大了,实在是受不了了啊,这值班侍奉的公房里,上上下下……”

    杜如晦皱眉:“你要如何?”

    “杜公明鉴,不如……请这位马侍奉以后别来门下省了。”

    杜如晦轻描淡写的样子,看着这几个侍奉个个苦瓜脸的样子,却道:“汝可知,马周乃陛下亲许的?”

    几个侍奉面面相觑,随即有人振作精神:“不不不,下官人等,绝没有排斥马侍奉的意思,下官们的意思是,不如……不如请马侍奉去一个单独的公房?”

    单独?

    杜如晦又皱眉来:“他只是一个侍奉,如何有单独的公房。”

    这一下大家都蒙了,这个人你既不能让他卷铺盖滚蛋,可门下省上下的人,可都是清贵啊,实在是受不了了。可让他去单独的公房……笑话,一个区区九品侍奉,哪里有这资格……

    倒是有人眼睛一亮:“下官听说,御史台正缺额了一个监察御史,马侍奉一看就是干练之人,若是能升他为监察御史,去了御史台,岂不是再好不过,杜公钧鉴,吾等是实在不堪其扰啊。”

    其他侍奉纷纷小鸡啄米的点头。

    杜如晦有点懵,升官?

    咳咳……

    他依旧一副让人难以揣测的高深模样,只淡淡道:“他为官不久,岂有数日升迁的道理……”‘

    供奉们听了,纷纷道:“杜公有所不知,这位马侍奉实乃天纵之才,此人博古通今,若只为区区一侍奉,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是啊,是啊,他自入门下省,每日矜矜业业,人所共知,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样的人若是不委以重任,实在可惜。”

    “杜公,国家选材,自当不拘一格,岂可因年资而埋没人才呢,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

    杜如晦:“………”

    旋即瞪了他们一眼,只轻描淡写道:“此事,再议。”

    丢下这句话,从容而去。

    杜如晦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宦官来,请马周去宣政殿侍奉。

    马周并不知道……自己距离升官,只差一步的距离。

    他忙到宣政殿,却见李世民若有所思,见了他来,本想招手让他近前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却摇摇手,示意马周不必上前,而后叹口气道:“马卿家,今日兵部又来哭求,说是河西征讨梁师都大军的粮草已是不足了,兵部尽力筹措,可是十万大军的钱粮,实在不是小数目啊。现在河西的战事,迄今没有音讯,朕现在担心的是战事若是旷日持久,而突厥人见有机可乘,又来冒犯。若如此,则少不得又要征招大军,朕非要亲自御驾,与突厥人一决雌雄。”

    说到此处,李世民眼里突然放光,他精神似一震,可随即,眼神却又渐渐暗淡下来。

    李世民想当年是何等的英雄,百战百胜,想当年,他做将军,只需关心克敌制胜即可,可如今……成了天子,反而要忧虑的事却是数之不尽。

    于是,不禁唏嘘。

    马周道:“陛下,此时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正是与民休养生息之时,现在梁师都未灭,而贸然与突厥人开启战端,此为不智,陛下还需三思而后行。”

    李世民不禁失笑:“是啊,朕岂会不知你说的有道理呢……”

    马周见李世民郁闷的样子,不由道:“陛下,臣的恩公,有一件东西,想要献上……”

    李世民:“……”

    现在的李世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没好气道:“他又送来了什么?”

    “送来了食谱,还有……几斤盐……只是这盐,在宫门,被禁卫抄了去。所以……”

    “食谱?”

    “陛下,恩公十分关心陛下的龙体,他常常将陛下的身体挂在嘴边,说自己的恩师不知身体如何,甚为挂念,此次献上食谱,料来是……”

    李世民哑然失笑,他也算是服了,朕乃九五至尊,这宫中单单为自己准备膳食的御厨就有上百人,他陈正泰居然别出心裁,竟还关心起自己的饮食来。

    你说这个家伙可恨吧,可人家总是惦念着你。

    想要发一通脾气,偏又觉得不妥。

    可为何总想将这家伙拉来揍他一顿呢?

    李世民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不得不说,在一阵怀有恶意的浮想之后,他又不免生出几分温情:“难得他有心,取这食谱来。”

    马周将食谱奉上,李世民本还以为,这食谱里或许别有深意,于是打开食谱看了看,上头果然都是食材还有烹饪的方法……

    还真是食谱啊……

    李世民不禁懊恼的将食谱丢到了一边,只淡淡道:“回去告诉他,朕知道了,还有……以后少捎信来,吃吃吃吃吃,朕都吃过了。”

    马周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诺。”

    打发走了马周,李世民端坐,早有宦官煎了茶来,李世民呷了一口,下意识的,目光又落在了那食谱上,不禁哂然一笑,这个陈正泰,还真是赖上朕了。

    似乎……对他的印象,也坏不起来。

    毕竟此子虽是阴差阳错,坐实了是自己的弟子,可这些日子,似乎也没打着朕的招牌,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每日只关心朕的吃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李世民见旁下无人,取了那食谱又审视一眼,咳嗽一声。

    随即便有宦官上前:“皇帝陛下。”

    李世民面无表情:“取此食谱,交尚食局烹饪,朕想试一试。”

第十九章:神奇的食谱

    李世民一吩咐,宦官没有犹豫,忙接了食谱,快步去了。

    李世民心里嘀咕起来,却不知这食谱里烹饪出来的是什么名堂。

    其实虽然口里总是骂,可每日的嘘寒问暖,倒是让李世民渐渐对这个成日死乞白赖的喊自己恩师的家伙生出几分依赖。

    也罢,成全他一份孝心。

    心里笃定了,李世民随即便又取了自岐州来的奏疏,大唐要征讨西梁的必经之路便是梁州,此次李世民调拨大军,征讨西梁,这岐州便是大军的后方粮仓,从这里带来的军情,会随时用快马加急送到宫中来。

    李世民通晓兵法,再根据自己的判断,来预判这一场战争的胜负。

    这岐州来的奏疏,他早已烂熟于心,可忍不住还想再看看,此时他脑海里,各路军马以及梁师都的西梁叛军的布置早已在他的脑海之中,这无数的布置,都在他的脑海中飞速的运转着,于是面上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现在最令人担心的……恰恰还是突厥人的动向啊,突厥人一定会来驰援,因而,这就令唐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稳扎稳打,战事旷日持久;可若是冒进,又恐被虎视眈眈的突厥人抄了后路。

    李世民不禁叹息,心里想,倘若朕可以亲征,或许……不至有此顾虑了。

    他甚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如陈正泰所说的那样,那陈师道的部将取了陈师道的人头,拱手而降呢?

    这念头一出来,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真是荒谬,西梁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部将,大多都是陈师都的亲信。

    而陈正泰,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他懂个什么,朕竟将数万大军的生死,寄望在此等虚无缥缈的可能上……

    正在李世民想的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一双芊芊玉手,竟是自李世民的脑后伸出来,蒙住了李世民的眼睛。

    李世民眼前一黑,心里勃然大怒。

    正在李世民要出口骂人之际,一个银铃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猜我是谁。”

    一听到这声音,李世民转怒为喜,便咳嗽道:“这样胆大包天,敢戏虐朕……将手放手。”

    这一双玉手放开,随即一个小脑袋自李世民的后肩笑吟吟的探过来。

    “儿臣是见父皇看见这奏疏闷闷不乐,所以逗父皇开心罢了,父皇若是不喜,儿臣只好告罪了。”

    站在李世民身后,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不过十岁的模样,小脸还未长开,却已初见国色天香的端倪。

    李世民故意瞪她一眼,可随后,目中露出几分慈爱之色。

    “丽质啊,你要长大了,将来要嫁为人妇的,却总是这般冒冒失失的样子怎么成,这是前殿,你来做什么?”

    李丽质乃是李世民的爱女,也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女儿,父女之情,自当不同一些。

    “我……我……”

    李世民方才觉得自己的话,好似是重了一些,便忙道:“哎,哎……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来,坐下,待会儿陪朕用膳。”

    李丽质这才笑颜逐开,乖乖的跪坐在李世民的御案一侧,又探出头,嘟着粉嫩的小嘴问道:“父皇,午膳吃什么?”

    李世民卖了一个关子:“朕得了一个食谱,待会儿你吃了便知道。”

    李丽质听了,顿时觉得有趣起来,柳眉微微拱起,眼里放光:“食谱?这倒是有趣了,父皇原来对这烹饪也有了兴趣,这食谱是从何得来的,好吃吗?”

    李世民的脸不禁抽了抽。

    不知咋的。

    每一次一听到吃,李世民总感觉自己有了心理阴影。

    “等这膳食来了就知道。”

    李丽质眨眨眼,更是期待的樱桃小嘴叽叽喳喳个没停:“父皇既是钦点的食谱,定是好东西,呀,儿臣已等不及了。”

    “好啦,你安静一些,朕再看看奏疏。”

    “可是父皇……怎么会对这食谱这样在意,父皇这样英明神武,定是知道这膳食好吃,方才亲自交代了尚食局烹饪才是,父皇,儿臣觉得饿了。”

    “啊……噢……”李世民故意低头看奏疏。

    “父皇你饿不饿……”

    李世民的脸又抽了抽,想起了陈正泰的书信里各种‘食否’之类的问候。

    而后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都是你吃了吗,今天你吃了吗,你吃了啥,你吃的香吗之类的各种问候。

    “父皇,若是好吃当让尚食局多烹饪一些,给母后送去。”李丽质托腮,袖口便掉下来,luo露出光滑的小臂,她见李世民不搭理她,于是故意抖动着小臂,以至御案微微摇晃。

    李世民见摆在御案上的奏疏抖啊抖,于是只好抬头,仰天长叹一声,却又不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道:“好啦,好啦,休要如此……朕陪你说话……”

    李丽质方才露出阴谋得逞一般的自得模样。

    好不容易捱到尚食局有了消息,李世民才如蒙大赦一般,只是那尚食局的宦官,小心翼翼的进来,却显得犹豫:“陛下…膳食已烹饪好了,只是……只是……”

    李世民冷面道:“既已好了,便传上来,何须多言?”

    李丽质则伸长粉脖,看着殿外。

    宦官无奈,随即便有人将一道道烹饪好的食物奉上。

    好似是尚食局的一个老宦官也来了,不过他不得允许,不能入殿,只是看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李世民不愿移驾去其他地方进膳,索性便将这儿当作膳堂,率先端上来的,乃是一瓮汤,这汤看上去……竟是无色透明,远远闻来,竟是一股清甜的肉香。

    李世民不禁食指大动,有了兴致,等宦官给他舀了一瓷碗汤出来,李世民端起瓷碗:“可是照着食谱烹制的吗?”

    “陛下,正是。”宦官咳嗽:“只是这汤……”

    李世民却没有犹豫。

    说实话,这汤看上去还真是稀罕。

    另一边,李丽质已饶有兴致的命人给自己舀汤了。

    而此时,李世民已取了银勺,轻轻的将一口汤水送入口里。

    他面带微笑状,等这汤水入口……

    “父皇,如何?”李丽质惊喜的看着李世民。

    “……”

    李世民面上僵硬了。

    随即……

    浑身像石雕一般。

    那汤水的滋味似乎弥漫着他的口舌。

    噗……

    终于……

    李世民一口老汤喷出来。

    随即……他摸着自己的脖子,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如此……竟吓得李丽质和那随侍的宦官目瞪口呆。

    李世民的脸已气成了猪肝色:“尚食局……人来……“

    他咬牙切齿,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外头早已候着的尚食局老宦官,似乎早预料到这般,方才没有资格入殿,现在听到了陛下的咆哮,这才战战兢兢的进来,纳头便拜:“老奴万死。”

    李世民站起来,眼睛里要喷出火,怒发冲冠道:“这汤,可是照着食谱烹制?”

    “陛下,千真万确,老奴不敢怠慢,都是按食谱所烹制的,烹制出来,老奴便让人尝过,觉得不对味,本想禀明陛下,可陛下催促的急,非要尝鲜,老奴……老奴……”

    他磕头如捣蒜,着实是吓着了。

    李世民一愣……方才对这老宦官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可随即这杀气却是一扫而空。

    李二郎毕竟是讲道理的,若果然不是尚食局的错,那么也绝不会加罪。

    这老宦官慌忙又解释道:“陛下啊,老奴掌尚食局数年,供陛下和宫中贵人膳食,这烹饪之道,岂有不知。但凡是烹饪,岂有不用酱料的道理,可这食谱之中,却对酱料绝口不提,这……这……食谱……简直就是荒谬至极,陛下觉得这汤令人作呕,也是应当的,不用酱料掩食材之腥,及其佐料的异味,如何下的了口?”

    这老宦官侃侃而谈,直击食谱的要害。

    要知道唐人最爱吃酱料,这倒不是他们爱在菜肴和汤水里添加各种味道的酱菜,而是这个时代的盐并不纯净,若是只放盐,难免会有涩味。

    在当时人们的印象之中,盐除了咸之外,还与苦涩是分不开的,若是不用酱料掩盖这种味道,那么食物根本无法下咽。

    因而,唐人的烹饪,永远都离不开各色各样的酱,这等调味品十分广泛,在烹饪之中不可或缺。

    李世民脸抽了抽,他算是服气了。

    那陈正泰……他给朕的食谱,竟连酱料都不放,就这样他还让人熬汤给朕喝……

    李世民突然觉得自己挺二的,他一个小娃娃,懂个屁的烹饪,朕怎么就上了他的当。

    只是……一时之间,又不好发作,若是传出去,只恐自己反而成了笑料。

    于是便憋着脸,他想起了李丽质,道:“丽质……你吃吃看,这……这算什么膳食……”

    话说了出去。

    却发现没有回应。

    于是朝周遭看去。

    此时,这殿中哪里还有李丽质的身影。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犹如灵雀一般,早没了影子。

    李世民:“……”

    终究,他叹了口气,糊涂了啊,于是心下想,倘陈正泰那个小子咱来问朕‘食否’,朕一定不轻饶了他。

第二十章:急奏

    哒哒哒……哒哒哒……

    此时飞骑已风驰电掣一般闯入了岐州城。

    人们纷纷避让,有人禁不住想要叫骂。

    可随即,叫骂的人看了个真切,见是自河西来的加急快报,本要叫骂的话便吞回了肚子里。

    这可是有加急军情送来的快报,关系重大,因而百里加急,行人都需退让。

    那快马丝毫不歇,已是飞快的往长安方向去了。

    …………

    陈正泰正伏在案头上修书,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此时他哪里想到,在那大明宫城里,有人在骂自己。

    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头,哎呀……看来最近染了风寒。

    这可是古代,还是少生病为好,虽然自己的登山包里还有不少的青霉素,可能省则省,这可是随便一个小病,都可能病亡的时代啊。

    他这样想着,继续咬着笔杆子,低头修书。

    既然送了自己的食谱去,想来皇帝已经吃了自己的靓汤了,靓汤是自己这靓仔送去的,哇哈哈……接下来,该修书去问候一下师父吃的怎么样。

    他搜肠刮肚的推敲着各种用词。

    冷不丁,这书斋门有人蹑手蹑脚的推开。

    却是许久不见的三叔公微微颤颤的进来,他见自己的侄孙提笔修着什么,上前,眼睛一瞄,便见那信笺的抬头上写着恩师钧鉴的字样。

    一下子…本是病怏怏的三叔公像一下子活了一般,龙精虎猛的打了个激灵,开口便道。

    “正泰啊,你又修书去给那李二郎?啊呀,这是大事,关系我们阖族上下的荣辱,好侄孙啊好侄孙,你拜入了皇帝的门下,我们陈氏上下,与有荣焉。你修书可要小心了,要知道那李二郎喜怒不定,可万万不要得罪了他,他可是自家的兄弟都敢杀的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三叔公一面说着,一面感慨,又激动的道:“不过……侄孙哪,论起这溜须拍马,老朽只恐你不擅长啊,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来,老夫要教教你怎么溜须拍马,哄一哄那李二郎开心。”

    三叔公红光满面,其实他本是心疼自己的孙子陈正德,寻陈正泰来求求情,别让自己亲孙养猪的,可现在一见到陈正泰在修书给皇帝,顿时便觉得手耳热,正泰毕竟太年轻了,老夫人生经验丰富,老夫也不是吹嘘……论起怎么捧那李二郎,这天底下……

    他一面这样想,一面上前,脑袋伸过去,想要亲自指导。

    可这眼睛一看过去……骤然之间,身子打了个激灵,所有的思绪统统都打断了,干瘪的嘴下意识的张大,猛的发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呀……”

    陈正泰抬头认真的看着三叔公:“三叔公教我啥?”

    三叔公恍然之间,回过了头来,这老脸,随即便露出了一副无地自容的羞愧之色。

    他……要跪了。

    他本还以为,自己能用丰富的词汇来折服陈正泰,从而再哄好那李二郎。

    可现在……看着陈正泰书信中的言辞,他有一种老夫一辈子活在了狗身上的感觉。

    “正泰真是天纵奇才哪。”三叔公发出了感慨:“我不如正泰万分之一。”

    “嗯?”陈正泰自己都懵了。

    很奇怪吗?

    自己不觉得自己的文笔很好呀。

    都只是一些平常的问候,当然,顺道也小小的吹捧了一下自己的恩师,写了几句什么文成武德,又或者是恩师恭俭爱民,自三皇以降,人君之德未有过焉者之类的话。

    这……很普通嘛,有啥稀奇。

    其实陈正泰并不知道,时代是进步的。

    这溜须拍马,其实也是历史一步步的积累的。

    就如秦汉时期吹嘘皇帝的话,在千年之后的唐朝,其实不过尔尔,而唐朝的马屁,到了宋明,那更只是一个弟弟,更何况,到了这溜须拍马集大成的清朝,那就更被那些节操碎了一地的文人们将溜须拍马发挥到了极致。

    陈正泰犹如站在大清这巨人肩膀上,将这溜须拍马的文化糟糠,随便信手捏来,便足以秒杀众生了。

    看着陈正泰一脸平静的样子,三叔公身躯一震,垂下他高傲的头颅,在正泰面前,他就像一个刚刚开蒙的孩子。

    “不不不,没什么可教的,正泰啊,你这玩意怎么想出来的,教教三叔公……”

    陈正泰:“……”

    三叔公捏着自己的山羊胡须,求指若渴的样子,一看就很认真。

    陈正泰心里却懵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书信,嗯?这书信……有什么不一样嘛?很普通嘛。

    “叔公太言重了……”

    三叔公却显得很认真,他眯着眼,眼里露出智慧的光,心里感慨,陈家有族谱以来,可追溯至西汉,至陈家高祖迄今,不曾有过这样的人物,这个小子,大智若愚啊,看上去傻乎乎,像书呆子的模样,实则深不可测,他咳嗽,竟一时忘了自己亲孙子的事,依旧笑容可掬道:“正泰啊,这个……这个,这书信,要赶紧发出去才好,得让那李二郎早一日看见。”

    陈正泰摇头:“只怕要缓一缓,我听马周说,皇帝陛下不喜欢看我的书信,哎……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三叔公顿时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心里很是遗憾,李二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哼哼,老夫身边若有个这般体贴,说话还这般好听的人,只怕要多活几年。

    陈正泰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收好,他现在要顾虑很多的事,首先,他得把陈家错综复杂的各种亲戚关系认全了,没办法,这个时代都是大宗族,人口太多。除此之外,还有养猪的事,有制盐的事,哪一样都很紧要。

    这三五日下来,都太平无事。

    开春时节,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陈家门前的青石板路,那砖石的缝隙间,也生出了苔藓,稍不留意,便让人脚滑,外头的行人寥寥,不过陈家里的来客门可罗雀,平日也没什么来客,这样的日子,已持续很多年了。

    家族的败落,想来就是从来客的多寡开始吧。

    好在陈家人已习惯了。

    陈正泰这几日都往城外的盐池跑,这精制的白盐,必须加大产量了,至于销路,却是不必愁的。

    当然,他的心思还在李二上头,也不知得了自己的食谱,自己所献的老火汤,恩师吃了是不是要龙颜大悦,可是……为啥至今为止,也没什么消息来?

    大明宫里……

    连日的阴雨,却没有阻挡朝中君臣们欣赏这开春美景的闲心,一年之计在于春,此时正是春耕时节,乃是关乎国运最要紧的事,李世民连日召问三省以及户部诸官,这几日下来,事务繁杂。

    只是……自打上一次吃了那汤引发了勃然大怒之后,李世民心里,却仿佛藏着心事。

    一方面,是征讨梁师都军情连日没有后文,让他担心。

    另一方面,令他心里空落落的却是……那陈正泰的书信……没有了。

    其实……陈正泰每一次修书来,他都很嫌弃,里面的用词太肉麻了,而且无休止的问吃了吗吃了吗,很是厌烦。

    可现在一下子没了音讯,却猛地让人不适起来。

    李世民竟觉得,心底深处,有几分怅然,好像每日忙碌之余,少了一些什么似的。

    他本想去问问马周,却细细思来,又觉得不妥,索性缄口不言。

    不过,他借故旁敲侧击的询问了门下省官吏,陈正泰的父亲陈继业的盐务,本想借着盐务的事,了解一些内情。

    可谁晓得门下省的官吏回答更让他觉得奇怪,从前那陈继业天天上疏来叫委屈,现在也不上疏了,陈家父子一下子好似销声匿迹一般。

    这不是陈家人风格啊。

    莫非……陈正泰……病了……

    这倒让李世民心里微沉,要知道这个时代,任何一场病都是了不得的事,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便是皇家,因为一场大病夭折早死的也是不少。

    李世民甚至已想命御医去给陈正泰看病了。

    可细细思来,终是忍住,他沉住气,决心收收心,多想一想陈正泰的坏处,比如那混账小子给朕的食谱,熬的那一锅坏汤,哼,朕还没有治他的罪呢。

    这笔帐,李世民虽不提,心里却记得,他的心里有一本密密麻麻的账簿。

第二十一章:大捷

    与此同时,一封奏报却已送到了门下省。

    这是紧急的军情,得了奏报,房玄龄和杜如晦不敢怠慢。

    其实整个长安现在都在等着这封自河西来的消息,十万大军开拔,出关征讨,糜费了无数的钱粮,陛下为此忧心忡忡,隔三差五都要过问。

    房玄龄手中拿着奏疏,朝杜如晦道:“克明,这奏报,莫不又是来催要钱粮的吧。”

    杜如晦苦笑:“房公一看便知。”

    房玄龄振作精神,揭开了奏疏,低头一看,随即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杜如晦观察着房玄龄的脸色,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怎么,出事了?

    房玄龄突然重重的将奏疏拍在案牍上,一脸凝重的道:“陈家……陈家那个小子……叫什么?“

    陈家……河西的军事,居然和陈家有关系?

    杜如晦一愣:“这……这……倒是一时记不起了。”

    是啊,不过是一个已沉寂家族的子弟,虽然最近闹了一点风波,听闻还拜了皇帝为师,不过,外头虽是闹的沸沸扬扬,可房玄龄和杜如晦却是心知肚明,陛下对这个弟子根本没有提及过,这陛下都没有承认,更像是陈家的一厢情愿罢了。

    所以……这么个小子,谁吃饱了撑着,记他的名?

    “房公,此话怎讲?”

    纵是杜如晦的性子稳重,可此时此刻,却还是憋不住了,你倒是说这奏疏怎么回事啊。

    房玄龄眉头皱的更深,若有心事的样子:“此,君臣们商讨过无数次,皇帝陛下更是身经百战,对兵事了如指掌,可是……可是……”

    房玄龄猛地抬头,如梦苏醒的样子,眼睛开始变得笃定起来:“快,走,立即去见驾。”

    门下省距离宣政殿不过咫尺之遥,房玄龄二人匆匆到了宣德殿。

    却发现李世民坐在案牍上,宦官环伺,摆在李世民的案头,是一幅羊皮的舆图,舆图所绘制的,正是整个河西的形势。

    李世民熟知兵家之事,这一次征讨西梁,讨伐那梁师道,李世民虽未亲征,可是内心深处,却不知在舆图里模拟了多少次攻防,此时听闻房玄龄与杜如晦要来见驾,他只嗯了一声,依旧将注意力放在舆图上。

    “陛下。”二人行礼。

    “噢。”李世民依依不舍的抬头,看着这两位心腹重臣:“何事?”

    “河西来了军情奏疏。”房玄龄道。

    “终于来了。”李世民倒是显得激动起来,朕盼了很久,这大军想来,也该和梁逆摆开阵势……“

    他随即皱眉道:“依朕看,梁师都此人,最是奸猾。朕讨伐他,他必定坚壁清野,固守城塞,向突厥人求援。

    “是以,将士们必定已开始攻城拔寨,只是攻城殊为不易啊,何况,还要防范突厥人有所动作,突袭大军的后路。”

    李世民说着,面带微笑。

    显然,他认为此时的奏疏里,奏报的就是这些内容。

    “若朕再大胆猜测,这一封奏疏,是他们来催讨攻城器械的,两位卿家,朕所料没有错吧?”

    李世民说着,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二人,他现在倒是等待着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流露出震惊的表情,而后再来一句,陛下当真算无遗策。

    可是……

    令李世民奇怪的是,此时,房玄龄与杜如晦面面相觑,四目短暂的交错之后,房玄龄却是郑重其事的作揖行了个长礼:“臣恭喜陛下,我大唐天兵出关,梁逆陈兵于弘化,试图垂死挣扎。幸赖皇天保佑,我大军还未攻城,这梁师都的同族兄弟梁洛仁,密使人斩梁师都首级,率军归降。”

    梁师都……被他的部将斩杀了……

    李世民胸膛起伏,呼吸粗重,随即……他呼吸渐渐均匀,却是不发一言,默然无声。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意外了。

    谁曾想到,在河西自立为王,称雄一时的梁师都,还未等和大唐的军马交战,居然被自己的族兄弟斩杀。

    大唐就这样……不费一刀一枪平定了河西?

    这怎么可能?

    朕岂有误判的道理。

    “奏报,取奏报来,朕要亲自看看。”

    宦官忙是取了奏报,呈送御前,李世民揭开奏报,一字一句的看着,生怕奏报中有什么遗漏了。

    等反复看了几遍,李世民几乎已经确定,唐军已经接管了弘化城,那梁师都的首级,也已快马加鞭送往京师,这才意识到……这一场毫无征兆的大捷乃是真的。

    “哈哈哈哈……”李世民大喜。

    要知道,此时的大唐初立,百废待兴,一场战争势必要战死无数的青壮,荒芜无数的粮田。而现在,朝廷轻而易举的平叛,不但彻底的可以与虎视眈眈的突厥人分庭抗礼,而且还可使民安养生息,可谓是双喜临门。

    “看来……是朕料错了,万万想不到,这梁师都居然如此不得人心,甚好,甚好。”

    房玄龄与杜如晦也长出了一口气:“恭喜陛下。”

    李世民大笑之后,不无得意之色,讨灭了梁师都,那么……大唐也算是真正的一统天下,令这天下归心了。

    他心里有万千豪迈之意,不知多少豪言壮志需要抒发,就在这大喜之下,猛地……李世民身躯一震。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梁师都……覆灭……

    杀死他的乃是他的部下。

    这是李世民也包括了无数文臣武将们都不曾想到的。

    可是……李世民想起了一个人,也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前不久,那陈正泰曾说过……

    李世民的眼眸猛地一张,他一脸诧异的看着房玄龄道:“房卿家,可曾听说过一个流言,陈正泰……房卿家听闻过吗?”

    房玄龄这才意识到,噢,原来那个陈家子弟,叫陈正泰。

    李世民脸上阴晴不定,自问自答道:“此子在不久之前,就曾和朕说过,梁师都必定祸起萧墙之内,朕当时听了他所言,觉得此子不过是胡言乱语,可哪里想到……这一切,竟都被料中了。此子何以能一语成谶呢?”

    房玄龄默然无语,他和陈正泰不熟。

    李世民背着手满腹心事的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良久,他一挑眉:“若他只是无心之言,可此前,此人举荐了马周,马周有大才,却被他一眼发掘出来。可见,他独具慧眼。”

    “朕思量再三,实在无法想象,此子只是无心之言。这个小子……朕听说他从前只在家中读书,为何……却有这样大的见识。”

    说到此处,李世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他都觉得匪夷所思。

    “陛下……”房玄龄突然道:“此子难道不是陛下的弟子,若他只是寻常子弟,倒也罢了。可若此子既是陛下的弟子,陛下文武兼备,教授出这样的弟子,也就不奇怪了。”

    房玄龄话音落下,杜如晦一听,猛地醒悟了什么,这……是赞扬陛下功德的大好时机啊。

    虽然杜如晦还算是个有节操的人。

    可作为臣子侍奉皇帝,若是一点赞扬都没有,那才是咄咄怪事。

    杜如晦立即道:“是极,是极,房公所言是极,陛下聪敏神武,弟子自然也非同凡响。”

    李世民听到弟子二字,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否认,可随即听到聪敏神武四字,内心里突然升出了些许神清气爽。

    是啊,弟子都可以慧眼如炬,提拔人才。远在千里之外,可以预言战场上的胜败,那么此人的师父,将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李世民对于名声,还是很看重的。

    毕竟……他已是九五至尊,富有四海,此时在乎的也只有后世之名了。

    于是鬼使神差的,李世民没有摇头,只是不可置否的唔了一声,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随即,李世民道:“立即传檄天下,再下旨恩赏有功之人。”

    房玄龄行礼:“遵旨,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此战恩赏的名册之中,陈正泰是否要赏?”房玄龄有点拿捏不定主意。

    毕竟,陈正泰并没有真正亲临战阵。

    可是……这个家伙料事如神,又是陛下的弟子,说不定……陛下趁此机会,可以借由此事,论一点军功。

    李世民此时心情不错,他背着手,面带微笑道:“准卿所奏,卿自论功,再送朕的御前,朕再斟酌就是。”

    房玄龄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告了一声诺,如释重负的陛辞而去。

    只是此刻,李世民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

    感谢爱爱和黑夜弥天同学成为本书新盟主,喜极而泣,哭了。

第二十二章:民为贵

    李世民待房玄龄、杜如晦去了,于是若有所思的回到了御案前,正襟危坐的跪坐下,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御案上的舆图沉思不语。

    脑海里,当初陈正泰的话挥之不去。

    李世民身经百战,乃是人中豪杰,对于战争的理解远超这个时代的理解。可是……连他都没有预料到梁师都被自己的部下背叛,可为何那坐在书斋里的书呆子,竟能有如此精准的判断。

    “看来……还是小看了此人啊。”李世民心念一动,朝远处的宦官使了个眼色。

    宦官忙卑躬屈膝的碎步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李世民道:“召陈正泰来见。”

    “喏!”

    李世民抚摸案牍,心里有太多疑惑没有解除,想到即将再见一见这陈正泰,李世民突然又生出几分恼怒,这个家伙,上一次送的食谱,坑的朕好苦。

    …………

    陈正泰万万想不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召见自己,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真是猝不及防,不由在心里暗暗的想,难道出了什么事?

    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家长辈们成日在自己耳边灌输着陈家各种作死的历史,这让陈正泰有时也不禁会觉得什么时候灭门之祸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不敢怠慢,匆匆换了衣衫,随着传话的宦官入宫,等到了大明宫时,见那高墙和无法被高墙掩盖的无数的亭台楼榭,心里不禁激荡起来。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朝那领路的小宦官道:“公公,这便是玄武门了吧?”

    小宦官一脸迷惑,不由侧脸瞧了他一眼,尖着嗓子说道:“玄武门乃贵人出入所在,尔无官职,自当走偏门。”

    陈正泰看着眼前高大的城楼,心里说,原来这只是侧门呀,侧门就这般的恢弘了。

    什么时候我才能光明正大的出入玄武门呢?

    这小宦官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陈正泰也懒得和他说话,于是入宫,禁卫查验了小宦官的鱼符。

    陈正泰过了门洞,眼前豁然开朗,那恢宏的宝殿映入眼帘,步行而去,依旧耽误了不少功夫,终于……入殿。

    这其实只是宣政大殿左右的侧殿,相当于皇帝的书斋,相比于大殿,显得有些局促,陈正泰上前,见着久违的李世民在灯火冉冉之下,身子微倾的倚在软榻上。

    陈正泰行了礼:“学生见过恩师……”

    李世民本是等的急了。

    现如今见了人,心里稍有宽慰,可一听学生,又听恩师,李世民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又想起了某桩痛苦不堪的往事。

    “卿不必如此。”

    陈正泰义正严辞道:“恩师此言差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学生见了自己的恩师,怎么能不在乎礼节呢。”

    李世民:“……”

    陈正泰抬头,观察了一下李世民的眼色。

    说实话……陈家作的死已经够多了,按规矩,早就该死一万遍了,反正债多不愁,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面圣的机会,可不能错过,陈正泰又堂而皇之的道:“何况恩师允文允武,无论是学问还是武功,实乃当之无愧天下第一人,恩师不嫌学生愚钝,收学生为弟子,学生真是感激涕零,三生有幸。”

    李世民脸色越发的古怪,想驳斥一点什么,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好像也不好板起脸来训斥了。

    李世民咳嗽:“这里一份奏疏,你看一看。”

    宦官听了忙是取案牍上的奏疏,碎步送到陈正泰面前。

    陈正泰揭开奏疏,定睛一看,一下子他全明白了,梁师都授首,朝廷收复了河西之地,也就是说,当初自己的失言,如今却成了料事如神。

    陈正泰立即道:“恭喜恩师,恩师威震四海,区区梁师都,不过跳梁小丑,恩师一声号令,天下归心,活该这梁师都碎尸万段。”

    李世民阖目,他决定自动过滤掉陈正泰那些威震四海,天下归心之类的话,自觉的提取出有用的讯息,李世民道:“朕记得当初,你曾说过,我大军一到,梁师都必被部下所叛,是吗?”

    “是,学生说过。”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反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

    陈正泰心里想,当时自己不过是一时脱口而出,哪曾想现在却成了事前诸葛亮了。

    现在李二郎要自己说出原因,自己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因为我特么的熟知历史的缘故吧,十有**,这恩师要将自己当作是妖人,剁碎了喂狗,再在自己的棺材上撒上一点鸡血镇邪。

    所以,自己必须要给李世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抬头,见李世民此刻正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本公子是福是祸,就看眼下了。

    “只有一个缘由。”

    “噢?”李世民脸色更加凝重起来,虎目死死的盯着陈正泰。

    陈正泰坦然道:“恩师,那梁师都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陈正泰这恩师二字,叫的越来越顺口了,以至于李世民竟觉得渐渐没了违和感。

    李世民略一思索:“梁逆勾结突厥,借助突厥人,这是朕最为忌惮之处。”

    是啊,如果不是梁师都占据了河西,又和突厥人勾结,只凭他一个区区夏州的力量,在李世民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陈正泰笑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梁师都勾结了突厥人,有了突厥人作为靠山,这是他的好处。可恩师啊……所谓有得必有失,他得了突厥人的支持,可失去的却是什么呢?”

    “他失去的,且不说民心,最重要的是……突厥是什么人,这突厥乃是胡人,在那数千里的大漠之中繁衍,学生不客气的说,相比于大唐,他们虽空有十万铁骑,可实际上呢,却不过是一群空有武力的乞丐而已。”

    “梁师都认贼作父,突厥人本就家徒四壁,突然多了一个儿子,且这儿子占据了夏州,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少不得要对他勒索,这夏州并不富饶,而突厥人穷凶极恶,如此搜刮,那么……固然梁师都得了突厥人作为靠山,可对于夏州的军民而言,他们察觉到,自己的日子,自从梁师都投了突厥人之后,变得更为清苦,梁师都不得不屡屡派遣人搜刮百姓,便连自家军中的粮饷只怕也要缩减,他虽任用了许多同族来约束军队,可他的同族之人,眼见他如此不得人心,又恐惧我大唐的天兵而至,难道,不会有其他的想法吗?”

    “这也是学生断言,只要陛下挥师西进,贼军必会引发内乱的原因,恩师只看到了梁师都有数万军马,看到了梁师都的背后有突厥人做靠山,可是看不到的,却是数不清的军民被搜刮殆尽,急盼着我大唐能够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更看不到,贼军的内部,早有人对梁师都的倒行逆施大为不满,正因为如此,学生才敢如此的断言。”

    历来认贼作父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因为你认了一个爹,可爹毕竟是要吃肉的,你虽不是人家亲生的,可总不能你吃肉爹吃糠吧,反正不是亲生的,这干爹虽许诺保护你,可平日里,自然少不得要对你可劲了盘剥。

    陈正泰这番‘见识’,其实有点牵强附会,有点像后世对命题作文,进行事后的分析理解。

    可李世民听了,表情却更凝重。

    这个时代资讯并不发达,绝大多数人都是浑浑噩噩,有见识的人,是极少数。

    何况,你还要从一个点,去分析出其他可能发生的事,最后发出较为准确的判断。

    单凭这个,这样的人……就足以称之为人才了。

    李世民不禁惊讶的看着陈正泰,若陈正泰是长孙无忌或者房玄龄这样的人,李世民并不会觉得奇怪,可眼前分析的头头是道,甚至对整个河西局势作出准确判断的人,只是一个从未接触过无数公文,只躲在书斋里的少年郎啊。

    陈正泰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还不够充足,于是忙道:“梁师都自以为依靠了突厥人,便可高枕无忧,可是,成败的关键,在于民心,民心所向,则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诚如恩师所称道的君轻民贵一般,正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大胆,尔是什么人,竟敢胡言乱语!”此时,一声厉喝打断了陈正泰的话。

第二十三章:封爵

    陈正泰被喝斥声吓到,有点懵。

    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没什么不对呀,唐太宗本来就推崇的是君轻民贵,所谓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此时,陈正泰却发现,殿中的气氛竟一下子紧张起来。

    厉声斥责陈正泰的乃是李世民身边的一个老宦官,老宦官脸色涨的通红,一副厌恶的样子,死死的盯着陈正泰。

    陈正泰哪里知道。

    民贵君轻,尤其是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番话,虽是古已有之,可实际上,当着皇帝喊出这句话,其实还是挺大逆不道的,现在不过是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还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的这一番主张。

    这得在数年之后,魏征在谏言中提出这个思想,而后李世民虚心的接受。

    也即是……对于当下这老宦官而言,陈正泰这个小子,居然当着皇帝的面,说什么百姓比社稷,比皇帝还要紧要,这还了得,这家伙要反了天不成?

    老宦官乃是内常侍,名叫张千,张千倒不是厌恶陈正泰,只是觉得这个小子实在是口无遮拦,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在他心里,这天底下谁能比皇帝陛下要紧,至于那些小民,不过草芥而已,陈正泰这番话,往重了说,就是大逆不道。

    大唐皇族自称自己是老子的后人,所以推崇的更多是老庄之学。

    当然,儒臣们依然也有自己的主张,可是当下的儒臣们,更多的提倡君臣之道,却很少拿孟子的君贵民轻来说事,毕竟……这等同是故意给皇帝脸色看。

    内常侍张千板着脸,呵斥了陈正泰一句之后,面上杀气腾腾,继续尖的嗓子大喝道:“什么君轻民贵,皇帝陛下是九五至尊,贵不可言,你再敢胡说,难道不怕治罪吗?”

    陈正泰一脸懵逼,卧槽……

    难道……我特么的又说早了?

    这就是对历史半生不熟的坏处啊。

    不过这个宦官挺讨厌的,有点没有眼色,我陈正泰拍一下自己恩师的马屁,那是为了生活。

    你特么的一个宦官,也想骑在我的头上。

    陈正泰于是肃然正色道:“你一个阉人,又懂什么?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样的道理,你岂会明白。”

    君贵民轻这个道理,李世民不是不懂,毕竟,这是孟子的主张。

    陈正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世民并不介意,甚至他觉得陈正泰很识大体。

    当宦官张千站出来呵斥陈正泰的时候,李世民却依旧冷眼旁观,他倒是想借张千来杀一杀这个小子的锐气。

    毕竟年轻人锐气太盛,不是好事。

    可当陈正泰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这一番话就好似是箭矢一般,直扎入李世民的心脏。

    李世民虎躯一震,他的虎目之中,猛地闪出了光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岂不正是数千年来治乱兴亡的道理吗?

    这道理看似是朴素,可实际上,却是一语切中要害的啊。

    是至理啊!

    不,某种程度而言,这几乎是李世民的一张王牌。

    同样的话,在其他的时代,可能效果并不明显。

    可现在...却是在贞观年间。

    历史上的李世民虚心接受这番话,甚至将这一番话提到了如云端一般的高度,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

    这牵涉到的,其实是整个法理问题。

    何谓法理?

    即为何李唐能坐江山,李世民能做天子。

    譬如大汉皇朝,它提倡的乃是天命。

    可是...经过了百年的战乱之后,天命之说其实已经渐渐没落了,这百年来,不知几人称王,更不知道多少人称帝,你李唐自称自己天命所归,那么隋炀帝又何尝不是天命所归呢,那些称帝的草头王们,不也曾黄袍加身?

    连年的战乱,使人们对天命嗤之以鼻,深信的却是“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当为之”这样的道理。

    既然天命不再管用,也无法让人承认李唐的法理,李世民就必须寻找新的法理基础。

    可搜肠刮肚下来,却依然是左右为难,难道李唐要提倡忠孝吗?

    只是这样的孝治天下,却又有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即当今皇帝,是靠玄武门之变,诛杀了自己的兄弟,逼迫自己的父亲退位,才得来的天下,若是提倡忠孝,那么当今皇帝自身的污点就无法让人信服。

    此时此刻的李世民,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合理合法的统治基础,必须得让天下人信服。

    可现在....

    李世民身躯微微颤抖,犹如在历史上,当他到了军情民贵这番道理一下,以舟船来比喻君主的口号,太动人心了。

    这就是朕苦苦搜寻的法理啊。

    什么天命。

    怎么忠孝。

    真的能让天下长治久安吗?

    天下兴亡之道,不在此,朕能做天子,是因为这万民化作汪洋大海,将朕这一艘舟船承载起来。

    朕是民心所归!

    李世民不禁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一旁的内常侍张千没有察觉到李世民的异样,见陈正泰当面顶撞自己,他倒是嘴角勾起,笑了,自己是内常侍,时刻侍候着皇帝陛下,自是得宠的,何况这陈正泰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自个儿正好趁此机会,在陛下面前邀功,于是他严词厉色道:“亦能覆舟,你这是要造反吗?陛下,老奴以为,这陈正泰……”

    “住口!”李世民豁然而起,杀气腾腾,只是这住口……让张千身子哆嗦了一下,这好似是冲着自己来的。

    “陛……陛下……”张千忙是拜倒在地。

    李世民此刻浑身上下已散发出了杀机。

    这等曾经屠尽千万人的人雄在这一刻,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窒息感。

    张千从未见过皇帝如此龙颜大怒,竟觉得魂飞魄散。

    “来人!”李世民不屑的盯着张千,发出冷冽的笑:“将张千拿下,鞭打二十。”

    一声号令,外头的禁卫听罢,已是如狼似虎的冲进来拿人。

    张千却是懵了,陛下……老奴这是在维护您哪,陛下咋不识老奴的好心?

    可此时,他整个人却似瘫了似的,整个人竟觉得毫无气力,万念俱灰,只磕头如捣蒜:“老奴万死!”

    禁卫已将张千拉了下去,不多久,便传出了张千的哀嚎。

    李世民不为所动,眼睛却是凝视着陈正泰:“你真是胆大。”

    陈正泰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帝心难测了,立即道:“学生……是大胆了,还请恩师恕罪。”

    “你何罪之有呢……”李世民突然脸色缓和下来,目中终于掠过了欣赏之色:“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是千古兴亡的根源啊。君若视民为草芥,则民生怨,怨恨不在于大小,可怕的只在人心背离。水能载船也能翻船,所以应该高度谨慎才是。梁师都败亡,何尝不是这样的原因呢,朕正该引以为戒,切切不可如张千这等恶奴一般,自以为贵,而惹民生怨。陈正泰,你到底师从何人,这些道理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此时已经开始盘算,将这一番话传抄天下了。

    陈正泰松了口气,果然,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看来,只要我陈正泰不在他面前作《沁园春,雪》,念一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再来一句俱往矣的话,以李世民的肚量,是绝不会加罪自己的。

    陈正泰眨眨眼,看着李世民:“咳咳……我师从的难道不是恩师您吗?”

    李世民一愣……

    对呀!

    他是朕的弟子。

    他说出这番至理之言,在天下人看来,岂不就等于是朕说出来的。

    李世民居然发现,好像有这么个弟子,并不是坏事!

    眼前这个陈正泰越来越不简单起来。

    恩师……

    虽觉得陈正泰油嘴滑舌,可这左一句恩师,右一句恩师,听着却令李世民心里生出了几分暖意。

    他呼了口气,心里又想,此人颇有才干,又明大事理,孺子可教,或许……可以大用。

    只是...

    他心里动了念头,沉吟片刻:“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真是令朕没有想到,当初你举荐了马周,而今又预言了梁师都的败亡。凭此,讨伐梁师都,朕便算你一桩军功,朕欲敕你为县男,授你五百永业田,食邑三百,如何?”

    封……封爵……

    不是有军功才能封爵吗?

    或者是……恩师真的看上了我?

    虽说县男几乎是最低级的爵位,可毕竟是爵位啊,正儿八经的铁饭碗,何况还给五百亩地,还有食邑呢,当然,唐朝的食邑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可说出去还是很唬人的。

    哥们以后也是爵了,淡定,不要激动,陈正泰心里有一点疑惑。

    大唐是有规矩的,也即是非军功不封爵。

    显然,陈正泰并没有军功。

    可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封爵呢?

    陈正泰努力的平复了心情,道:“敢问恩师,这五百永业田,要授在哪里?”

    李世民万万料不到,这家伙好似脑子有点不对,这个时候动的脑筋竟是田的事,李世民道:“你要授在何处?”

    陈正泰想了想:“长安城以西十数里,有一处,叫二皮沟,不妨将这里的地,赐予学生。”

    那二皮沟附近,正是盐池的所在。

    虽说地陈家算是买了下来,可将来这个地方盐大量的炼了出来,谁晓得其他人会不会惦记上,可一旦成为了永业田就完全不同了,这是朝廷钦赐的,乃是陈家子子孙孙所有,谁敢侵占?

    李世民沉默片刻,他精通兵法,而对兵法有研究的人,最擅长的却是熟悉地理,李二郎平时无事的时候,就爱研究长安附近的地形,哪里可以藏兵,哪里是制高点,他都了然于胸。

    一听二皮沟这地方,李世民不禁疑惑了起来,此地乃是盐碱地,几乎种不出庄稼,朕赐你五百永业田,你不选肥沃的土地,却偏偏选了不毛之地,这……

    难道是这个小子……以自己是皇帝门生自诩,还想高风亮节,免得让别人说朕闲话,有好处只给自己的门生不成?

    李世民本对陈正泰各种恩师的套近乎颇有几分反感,可此时,却不由得心念一动,这个小子……倒还算是知所进退。

    不过……李世民抬眸,见陈正泰欢天喜地的样子,李世民眉一沉,虽说这个小子很有见识,学问也是不差,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人也懂得谦让,不过此子毕竟年轻,朕岂能一味纵容他,需要好好敲打敲打,绝不可让他骄横起来。

    李世民跪坐在御案以后,不露声色,只是虎目之中,隐隐的掠过了几分冷意。

    想到敲打二字,李世民浓眉之下,几分严厉之色隐现出来,随即道:“朕赏罚分明,你有功劳,自然当赏,可你若有过失,这也当罚,前几日,你让马周送来了一部食谱,可还记得吗?”

    陈正泰道:“学生当然记得,噢,学生真是该死,见了恩师,一时喜不自胜,竟是忘了问一问……恩师,你吃了吗?”

    一听到吃,李世民就想起上一次喝那汤时令人作呕的滋味,顿时牙一咬,厉声道:“那汤形同泔水,恶臭无比,你竟敢献给朕,你是何居心?”

    陈正泰:“.....”

第二十四章:真香

    恶臭无比……

    面对李世民的吐槽,陈正泰打了个激灵,这什么情况,这是老火汤啊,是可以和煲仔饭齐名的名菜,难道唐朝人的口味……这样的独特吗?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冤枉,这汤的味道明明极好,怎么会恶臭无比。”

    李世民见他还想抵赖,本来对陈正泰还不错的印象,顿时大打折扣:“再胡言就是欺君之罪,你这食谱中,制汤居然不放酱料,还敢说味道极好?”

    做汤要放酱料的吗?

    这汤明明放自己炼体出来的白盐,味道就极好了。

    陈正泰一脸懵逼,可随即……他明白了。

    一定是哪里不对。

    “敢问陛下,这汤用的可是学生送来的盐吗?”

    李世民脸色古怪起来:“你还送了盐?”

    卧槽……

    陈正泰骤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原来他们没放白盐,而是放的青盐,青盐本来就苦涩,那么汤的味道都被青盐搞坏了,能好喝才怪。

    陈正泰很不服气,他瘪了瘪嘴,叫屈道:“恩师,这汤分明要用学生的盐才成啊,学生冤枉啊,学生请恩师恩准,重新制汤!”

    李世民对汤已完全失去了兴致,一挥手:“不必啦,朕没兴致。你献上这样的食谱,实乃欺君之罪,朕这一次,轻饶了你,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现在……便收回成命,褫夺你的县男爵位,你谢恩吧。”

    陈正泰:“……”

    说实话,陈正泰第一次感觉李世民很有冷幽默的潜质。

    刚才还给自己封爵,转过头,又把爵位给褫夺了……自己应该算是历史上最快夺爵的人吧。

    李世民当然不是一般人。

    这等胡萝卜加大棒,给个甜枣再打你几巴掌的手段,想来便是帝王心术。

    这显然是李世民给陈正泰上了一堂生动的君臣之课,你的荣辱,都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他若是高兴,便可转瞬之间破格令你成为贵族,从此子孙罔替,荣华富贵不绝。

    可下一刻,他也可随时治你一个欺君之罪,教你万劫不复。

    陈正泰一脸懵逼的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

    却见李世民面上露出几分得意。

    是啊,这些日子,天天吃了吗吃了吗的,实在令人无语,你不是自称是朕的门生吗?

    很好,朕既是你的老师,那么就先给你这第一堂课,教你知道,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看着陈正泰一脸吃瘪的样子,李世民的小心思里,居然多了几分快意恩仇,他似笑非笑道:“雷霆雨露,俱为君恩,于你,朕既是君,又为师,此时,你还不快谢朕恩典。”

    陈正泰心口好似重击一样,郁闷的很。

    他眨眨眼,居然也不谢恩,而是道:“恩师要议学生的罪,学生自然愿意接受,只是……学生听说,百姓们都称颂恩师圣明,且明察秋毫,行事不偏不倚,绝不将罪责妄加于人,所以学生以为……既然有罪,就当有所凭据,学生的食谱,绝没有错,还请恩师明辨,到时再议罪不迟。”

    李世民的本意,只是想给陈正泰一颗甜枣,而后再给他一棒槌而已。

    这在李世民看来,其实并不是恶意,毕竟陈正泰年纪还小,将来固然要大用,可也需要好好磨砺一番。

    可现在陈正泰较了真,他却需让陈正泰死个明白。

    一想到那令人反胃的汤水,李世民心里也有了几分恼怒,很好,这个小子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李世民便道:“好极,朕便让你心悦诚服,来人,传朕的话,令尚食局照食谱,再烹饪一碗汤来。”

    “可是……学生的盐呢?学生不是让马周带盐入宫吗?”

    “还有盐吗?”李世民侧目,看了一旁的宦官。

    这小宦官方才见内常侍因为说错了话,被拉出去打了,因而显得战战兢兢,他低着头,道:“奴……奴去问问。”

    陈正泰便千叮万嘱道:“一定要让尚食局用我带入宫中的盐。”

    小宦官一溜烟的去了。

    李世民见陈正泰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想到这陈家人各种稀奇古怪的脾气,心里想……这个小子,可万万不要沾染上陈家古怪脾气,不然可惜这样的人才。

    于是……他故作气定神闲,也不搭理陈正泰,低头拿起案牍上的奏疏,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偶尔提笔,进行批阅。

    陈正泰算是对李世民这位老师上的这一课有了生动的认识。

    原来……做皇帝就是这么了不起啊。

    可惜……这是大名鼎鼎的贞观时代。若是本公子去了唐末或者明末,凭着穿越者的优势,顶着砍脑袋的风险来个群雄逐鹿,说不定有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做个皇帝来当当。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尚食局的宦官盛了一碗汤来。

    这汤水……和原来的汤水一样,色香俱全,采用的乃是最新鲜和上等的食材熬制,因为没有放酱的缘故,只切了一丁点葱蒜作为辅料,因而汤水上只浮些许肉沫,此外便格外的晶莹了。

    尚食局的宦官小心翼翼的将汤水搁到了李世民的案头上。

    李世民只微微抬头,撇了这汤水一眼,这汤和上一次的可谓是一般无二。

    因而……他心下冷笑,便拂袖道:“将此汤,赐给朕这徒儿……”

    说到徒儿二字时……李世民话音嘎然而止。

    他猛地意识到,好似因为陈正泰的死缠烂打,自己竟潜意识的认了这么一个弟子。

    只是……或许是自恃自己的身份,李世民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忙改口道:“赐予陈卿喝吧。”

    陈正泰忙道:“这食谱,本就是孝敬恩师的,恩师现在怀疑学生的汤有问题,当然是恩师再品尝此汤才好。”

    李世民觉得有理,也好,让你死个明白,别说朕没有因为功劳而关照你,也别说朕因为你的过失而褫夺你的爵位。

    他瞪了陈正泰一眼,道:“好,朕教你心服口服。”

    取了银勺,李世民只沾了些许的汤水,因为上一次喝汤,心理有了阴影,因而李世民看这色香俱全的汤水,就好似是在吃药一样,象征性的沾了一丁点汤水之后,李世民犹如吃药一般,将银勺放入口里……

    他甚至来不及细尝,便急着要将星点的汤水立即吞咽下去。

    可是……

    猛地……

    李世民的身躯一震。

    原本那久违的腥涩滋味并没有再出现,那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鲜肉带来的香味,与汤水混杂一起,久久不能散去,不只如此,汤水的滋味,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精盐所带来的微咸,恰到好处与肉味混杂一起,令李世民说不出的舒畅。

    只是……方才只是浅尝……

    李世民面上带着一股古怪的模样,一脸惊奇的继续舀了一勺汤水,这一次再没有迟疑,满满一勺汤直接入口。

    这种强烈的滋味瞬间又刺激了李世民的味蕾。

    李世民觉得自己浑身都燥热起来,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额上浮出的细汗,在一口汤下肚之余,不禁感慨道:“这汤,真香!”

    他的语气,绝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完全是因感而发。

    唐朝的烹饪技艺,其实是很落后的,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铁锅,肉基本靠烤,而因为佐料的问题,调料,基本靠各种各样的酱。

    以至于倭人派出了遣唐使,跑来把大唐的烹饪带回了倭国,技能树点歪,也学着在汤水和烹饪中铺以大量的酱。

    而在这个时代,酱料的应用就更广泛了,毕竟……因为佐料的缘故,为了遮掩盐的古怪味道,各种酱料一股脑的放进去。

    现在……第一次尝到如此的清汤,李世民突然觉得,世上的美味佳肴,在这汤面前,竟好似是笑话一般。

    李世民是个很实在的人。

    既然汤好吃,也懒得理陈正泰,端起了瓷碗,便将这汤一饮而尽。

第二十五章:功劳

    待将这汤水喝了个精光,李世民才抬头起来,看着此时放肆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陈正泰。

    “恩师……”

    “唔……”李世民只从鼻里发出怪音。

    “陛下以为此汤……”

    “噢……”李世民面不改色:“不错,卿家献的食谱极好,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样的天赋,很好,好极。”

    连说了几个好,一副很是赞许的样子。

    陈正泰有点懵逼,就这个?

    他咳嗽:“陛下……那个……那个……还要不要治罪了?”

    李世民面上没有表情,从容自若道:“你小小年纪,若是有错,自当时刻三省吾身,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朕乃天子,岂会和你一个黄口小儿计较,治你的罪做什么?”

    冠冕堂皇啊!

    陈正泰听的晕乎乎的,自己的县男……好像保住了。

    不过……陈正泰有一点很佩服自己的恩师,这汤好喝就好喝,恩师并没有因为赌气,而故意颠倒黑白。

    除此之外……他还佩服恩师的一点就是,哪怕是被当场打脸,李世民面上也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关于第二点,陈正泰觉得自己应该多多学习,厚脸皮的艺术,真的很震撼人心。

    陈正泰自然不敢继续追究下去,于是忙道:“学生未立尺寸功劳,恩师便敕学生县男之爵,学生感激涕零,纵万死,也难报恩师言传身教以及爱护之心。”

    李世民一脸平静的样子,舔了舔嘴唇,口齿之中,还留着肉香,说实话……这汤的味道……还真他娘的带劲。

    这个小子还真是多才多能,什么都懂啊。

    这样的人才留在自己身边挺好的,嗯,李世民在心里暗暗点头,虽然他此时对陈正泰很是欣赏,面上却仍旧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颔首点头:“你有感恩报效之心,也不枉朕破格提擢了。”

    陈正泰正想将这白盐的事禀奏。

    可是……下一刻……李世民话音落下的功夫,猛地……李世民的鼻子里,突的两道血迹流淌出来。

    宦官一见,露出了慌乱之意,忙是取了巾帕上前。

    李世民则拿手往鼻尖擦拭,将手一摊开,手上血迹斑斑。

    流鼻血了。

    陈正泰不禁吃惊起来,他如遭雷击,咋,难道是我的食谱有问题,这汤有毒,不会吧,这么倒霉的事都被我碰上了。

    可奇怪的事……李世民却好像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接了帕子擦拭了血迹,随即昂首,直到这鼻血流尽了,才吁了口气,露出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你不必慌张,这是朕的旧疾,隔三差五,便会发作,与你的汤无关。”

    陈正泰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不禁觉得古怪起来,隔三差五流鼻血?这……有些不正常啊。

    李世民擦干了血迹,面上露出几分颓然之色,叹息道:“哎……朕前几年,尚可骑烈马,开铁弓,可是而今,这才几年,便身子大不如前了。”

    此时李世民不过三十一二岁,正在最壮年的时候,他发出这样的感慨。让陈正泰心里觉得更是奇怪,于是不禁关心的道:“恩师可请大夫诊治了吗?”

    李世民见陈正泰一脸关心的样子,本是冰冷的心底,不禁生出些许的暖意,虽说今日没有敲打成这个小子,有些遗憾,可这个小子对朕的关切倒是真情流露,他满不在乎的道:“自是请了御医再三诊断,可御医们都说朕无疾,可能……只是年岁大了,难免身体大不如前吧。”

    他挥挥手:“时候不早,朕也乏了,你且告退。”

    他面上一副疲倦的样子,朕也乏了这四个字,倒不像是托词。

    陈正泰只好行礼:“学生告退,恩师仔细身体,一定要按时吃……”

    “去吧,去吧。”李世民不耐烦的挥手。

    陈正泰只好怏怏返身而去。

    快走到殿门时,身后李世民唤道:“且慢。”

    陈正泰驻足,回头。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他疲倦的样子道:“朕许诺的爵位,自会兑现。朕今日本要敲打你,教你知道年轻人切不可气盛,不要以为有些许小聪明,有一些才能,便自鸣得意……你需记着,君子当谨言慎行,学而不厌。器满意得,此学子大忌也。”

    这番话……倒是真有几分教授弟子的样子了。

    陈正泰不假思索,认认真真的长揖作了一个师礼:“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见陈正泰走了,一旁的小宦官想要搀扶着李世民起身,一面道:“陛下气色不好,该去小憩片刻。”

    李世民一脸疲惫的颔首点头,突然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再取两碗汤来,朕吃了汤再安寝。”

    …………

    陈正泰回去的路上都在思索,怎么恩师好端端的,就时不时流鼻血,且还精力不济的样子。

    这可是曾经威名赫赫,身经百战,甚至还亲自冲杀敌阵的天策上将军哪,这样行伍出身的人,且又在壮年,怎么可能这样的虚弱。

    可明明御医们都没有诊断出其他的疾病。

    莫非是……纵欲过度?

    陈正泰想着想着,乐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了,月朗星稀,皓月当空,那银盘一般的圆月,夺走了所有星辰的光芒。

    长安城内各坊已接近宵禁的时候。

    陈正泰匆匆回到陈家的时候,却发现家门口却是灯火通明。

    乌压压的人在长街上或是中门附近探视着,等见到陈正泰的马车停下,陈正泰自车中出来,落地,一群老少爷们方才发出了长舒一口气的呼吸声。

    为首的人,是陈正泰的父亲陈继业。

    陈继业一脸忐忑的样子:“儿啊,听说陛下召了你去,可真担心死为父了,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啊,见你这么久没回,只恐凶多吉少,若是你再不回来,为父就要带着人去宫里要人了。”

    陈正泰一脸愕然的看着夜幕下一张张陈家人的脸,都是一脸焦灼的样子。

    他们对于宫中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心理。

    都以为陈正泰被传唤入宫,说不准,便惹来弥天大祸。

    陈正泰咳嗽一声,朝陈继业道:“大人放心,没有事的,天色不早,大家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三叔公站在陈父的后头,眯着眼,皱眉:“是啊,是啊,都不要聚在此,那李二郎,不,那皇帝陛下,不知有多少耳目,大家要谨言慎行。”

    这一开口就是老阴谋家了。

    陈正泰觉得三叔公有做特务的潜质。

    陈继业还是心有余悸,口里喃喃道:“哎呀,哎呀,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还想说啥,陈继业又害怕这些话正泰听了去心里恐惧,也罢,还是不说了,免得儿子心里焦虑。

    他有许多话想和陈正泰说,比如说自己的公务,现在盐铁使司衙门,基本上没有进项,也不知道白盐的税赋什么时候缴。

    又想问陈正泰入宫,陛下说了什么。

    可见陈正泰面上疲倦的样子,又不忍多问。于是招呼大家道:“散了,散了。”

    数十个陈家人才各自要散去。

第二十六章:敕命来了

    众人散去,三叔公却没随众人离去。

    他本是在城外的庄子里住,好不容易来了陈家一趟,一开始是担心陈正泰。

    可突然想到……哎呀,我的孙子……我的孙儿呢。

    于是便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找到了陈正德的身影。

    见他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提着装猪食的桶子,傻头傻脑的样子在那眺望,好像他也见着了三叔公,于是咧嘴乐了,兴高采烈的道:“阿爷,阿爷……”

    一见到自己的亲孙,三叔公顿时老泪便哗啦啦下来,忙上前去,陈正德黑了,也瘦了,咧嘴露出牙来,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正德啊,你……你……你瞧瞧你的样子,哎呀……”

    “阿爷。”陈正德仰头,看着三叔公,道:“我方才就见着阿爷了。”

    “那也不打个招呼,你呀你……”三叔公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老泪流淌。

    “可是……猪要下崽了呀,阿爷,你是不晓得,昨日它下了崽,身子虚的很,这母猪的产后护理,是极紧要的。若是护理不周,便催不出奶来,那一窝崽子,便饿的哇哇的叫,马叔他白日要去当值,只有夜里才在,这白日,我得好生护理着,阿爷你不晓得那些崽子长的有多好……”

    陈正德兴致勃勃地说着,高兴得手舞足蹈,听的三叔公心顿时凉了。

    想到陈正泰,再想到眼前这么个玩意,脸已拉了下来。

    “阿爷咋不说话啦,阿爷,你脸咋黑沉沉的,那母猪下了崽,也没阿爷脸色这样的难看……”

    三叔公气得眼前一黑,抬起手来便是一巴掌打在了陈正德嫩生生的脸上。

    啪嗒!

    一个重重的耳光。

    陈正德直接被打翻。

    三叔公咆哮道:“你这没出息的狗东西,我……我……”

    拂袖,气咻咻地走了。

    陈正德一骨碌翻身下来,呆滞地看着阿爷远去的背影,摸了摸火辣辣的脸,接着又吸了吸将要流出来的鼻涕,缄默无言。

    良久,他突然脸色变了,啊呀一声,喃喃自语道:“不得了,要去催奶了。”

    于是捡起地上打翻的馊水桶子,心急火燎的朝猪圈方向小跑去了。

    ……

    次日清早。

    礼部尚书豆卢宽一脸狐疑的请求入宫觐见。

    此次河西大捷,礼部叙功,为了此事,身为礼部尚书的豆卢宽可是一宿没有睡。

    尤其是宫里递出了一张条子,让豆卢宽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入宫见一见陛下,免得自己领会错了陛下的意图。

    一面入宫,豆卢宽一面心里琢磨……陈正泰……看来还真是陛下的门生哪,如若不然,怎么会有如此恩荣。

    见着了李世民,李世民偎在软塌,似乎身体有些不好,他抬头看了豆卢宽一眼,淡淡地开口说道:“朕刚刚见了三省诸卿,豆卢卿又来了,说罢,何事?”

    豆卢不姓豆,姓豆卢,乃是鲜卑人,他的母亲很显赫,乃是隋炀帝的妹妹。

    而事实上,豆卢宽还不只是隋炀帝的亲戚,实际上,也是皇家的亲戚,毕竟……当今的皇族李氏和前隋的皇族杨家也是有亲戚关系。

    所以某种程度,李世民和豆卢宽的关系,倒是有点像民间那般所谓‘嫂子的侄子的连襟的二大爷’之类的关系。

    豆卢宽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陛下,臣奉旨为将士叙功,只是……有一事不明。”

    李世民显得有些虚弱,抬眸看了豆卢宽一眼:“何事?”

    “这陈正泰……”

    李世民吁了口气,拉着脸道:“此子虽未在军中效劳,可西征之疫,他在朕身边为之谋划,也算是功劳,朕敕其为县男也有错吗?”

    “不,臣的意思是……”豆卢宽心里想,非军功不封爵,陛下却是不拘一格,可见这姓陈的简在帝心,真是见鬼啦,姓陈的居然也能发迹。

    他心里不禁有一丝波澜,有一种连那种智障也可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感觉。

    不过…他努力作出恭顺的样子:“臣的意思是,陈氏所封食邑之地,地名有些古怪,是否……”

    李世民显然没兴趣和豆卢宽继续纠缠下去,挥挥手:“不必,按朕心意即可。”

    豆卢宽晃晃脑袋,只好颔首:“喏。”

    李世民呷了口茶,这时……身边的宦官突然发出一声怪叫:“陛下……”

    李世民一脸疑惑地看着宦官,随即……宦官忙是掏出了锦帕……一瞬间,李世民明白了,他接过了锦帕,擦拭了自己的鼻子,果然……又是鲜血淋漓。

    这一幕……看的豆卢宽目瞪口呆。

    宦官道:“陛下,奴去传御医。”

    “且去!”李世民皱眉,看着锦帕上的血迹,眉头皱起,眼底深处,似乎带着深深的隐忧。

    …………

    陈正泰起了个大早,洗漱去吃早饭,听说小猪都已生产了,他想吃完饭之后去看看。

    似乎现在有千头万绪的事等着自己,可不管怎么样,他最关心的还是那一窝猪仔,毕竟……那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念想,很有纪念意义。

    来到了饭堂,却见三叔公和父亲陈继业已经高坐吃茶了。

    见了陈正泰来,三叔公立即激动的道:“正泰,正泰,你来,坐下,哎呀……老朽还是有些不放心,昨日你去见驾,见了皇帝陛下,你如何奏对的,你不会说什么胡话吧,老夫是一宿未睡啊,就担心你还年轻,不晓事,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他。”

    陈继业预备着要去盐铁使司当值,不过对此也很上心。

    儿子还小嘛,若是得罪了李二郎那个小心眼,天晓得会如何。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儿子,等待着儿子的回答。

    陈正泰道:“我和恩师议论了一下国家大事,而后……就是请恩师吃汤,后来……恩师流了鼻血,就让我告退了。”

    “呀,陛下都气的流鼻血啦。”三叔公一跺脚,吓得脸色惨然:“陛下怎么会和你议论国家大事呢,我觉得这有阴谋……一定是的……他不会收了你这门生,提了裤头不想认账找个由头收拾你吧?哎呀呀……帝心真是难测,伴君如伴虎。”

    三叔公永远都是操碎了心的模样。

    陈正泰想要解释一点什么。

    外头有人道:“宫中来人了,有诏书。”

    听到诏书二字,陈家上下都打起了精神。

    陈正泰和三叔公,陈继业三人忙去中门。

    到了中门,便见一宦官焦灼等候,随即扯着嗓子宣读道:“敕曰……”

    一听到敕曰二字,陈父和三叔公不禁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但凡是敕命,一般都是封官加爵都诏令……

第二十七章:荣华富贵

    “敕曰:今朝廷平梁师都之叛,孟津陈氏嫡孙陈正泰,参谋军事有功……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平叛戡乱实国家之砥柱,有功岂无赏呼?兹特授尔为县男,封二皮沟乡,食户五百,授二皮沟永业田五百,钦哉!”

    陈正泰虽然早知道自己要授予县男,可现在真正这敕命下来,却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什么是家,在这个时代,这才是家啊……

    所谓都授予五百永业田,其实并不只是五百亩这样简单,因为除了五百亩田,还涉及到了其他都沟渠和山林的,而现在……这就成了陈家的立业之本了。

    身后……三叔公和陈继业震惊了。

    正泰……成县男了……

    陈家从前也是有阀阅的人家,属于世族,可有军功的人却是不多,他们自诩自己诗书传家,虽是历代都有人出仕为官,可是立有军功,敕封爵位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而这一切,从陈正泰开始了。

    最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正泰人在长安,并没有西征,可现在皇帝陛下却以参谋军事的名义,敕了他爵位,这分明是青睐有加,看来……这师生的名义算是坐实了。

    哈哈……天子门生!

    一下子,陈继业觉得自己腰杆子挺直了,陈家得罪了李二郎的灭门危机,想来也已经解除了吧。

    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陈继业心里有丝丝的隐忧,根据祖先们支持谁谁完蛋的种种先例,当今皇帝不会……

    大唐的气数也要尽了吗?

    陈正泰就没他爹和三叔公想的这么深入,他接过了敕命,心里感慨良多。

    宦官笑吟吟地看着陈正泰:“恭喜二皮县男,奴有礼了。”

    陈正泰听了,脸拉下来,纠正道:“不是二皮,是二皮沟,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宦官尴尬一笑,这小东西,挺较真的。

    天底下的县男这么多,当然是要加以区分的,总不能人人都称呼县男吧,因而,往往在爵位都前缀,会加上爵位所封的封地地名。

    陈正泰所封的乡叫二皮沟,自然也就是二皮沟县男,不过这名字很拗口,不如叫二皮更顺溜一些。

    三叔公大喜过望,美滋滋的道:“是啊,是啊,正泰,这不都差不多嘛,和这位宫中来的力士计较什么,来,来,来,敢问力士高姓大名,不如我们入里去好好谈一谈。”

    宦官见三叔公殷勤的不得了,死缠烂打的要拉进屋里去喝茶,于是闲坐了片刻,听三叔公称赞他一表人才之类,捱到了正午才被三叔公拉着手依依不舍的送出陈家。

    这宦官晕乎乎的,听了许多的‘美言’,等他自陈家出来,拐过了一条街坊,才醒悟了什么:“啊呸,敢情说了这么多好话,又是斟茶又是递水,莫说一个铜钱,便连一顿饭也没蹭上。”

    …………

    陈家上下,已是洋溢在一阵欢乐的气氛之中,得了敕命,还需等礼部丈量永业田的土地,至于食户,倒是更具象征意义。

    不过……在那二皮沟乡,因为没有其他贵族的缘故,基本上陈正泰这二皮沟县男,几乎就相当于那里的土皇帝了。

    可话说回来,因为那里都是盐碱地,其实也没几户人家。

    自然……此事对于长安城中许多人冲击是极大的。

    陈家在长安,本是神恶鬼嫌的人,除了几个当初的东宫旧人,如魏征,几乎所有人对其敬而远之。

    可这突如其来对县男,却让人好似看出了某种风向一般。

    陈家这是咋了。

    陛下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陈正泰不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除了关心一下小猪还有陈家的白盐生意,他并没有骄傲自满,除了隔三差五修书问候恩师全家,他倒是静下心来,好好看看书,提升一下自我修养。

    哥们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啊,堂堂二皮沟县男,天子门生,当然要注意一下影响。

    只是……每日躲在书斋,也不知怎的,居然就忍不住想要犯困,这令陈正泰很是奇怪,最后不禁发出感慨,果然任何一个时代,书籍都是有催眠作用的。

    陈继业依旧每日去盐铁使司当值,长安盐铁使司上下官吏七十多人,吃闲饭的居多,毕竟直辖的盐井人浮于事,取的盐质量低劣,无法和市面上的盐竞争,只能供应一些军中所需,可那些世家大族所占有的盐铁,谁敢去征收税赋。

    陈继业每日都靠心里痛骂李二度日。

    这一日清早,却有人来,先是一个宦官力士,随即搀扶下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得并不华贵,骨瘦如柴……这和大唐以丰腴为美的风气有些不同。

    她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肤色白皙,虽娇俏可爱,可柳眉之间,有几分愁容。

    陈正泰晓得大唐的风气开放,女子出户是常有的事,不过却没想到会有小姑娘来拜访自己。

    我还以为……自己只有吸引男人的魅力呢。

    陈正泰摩拳擦掌,忙是请了这女子到了中堂。

    女子欠身坐下,不做声,只是悄悄觑了他一眼。

    陈正泰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神色,正欲抬头,回敬对方一个笑脸。

    可站在她一旁的宦官力士便扯着嗓子道:“二皮县男,此乃……”

    陈正泰板着脸道:“是二皮沟。”

    力士瞪了陈正泰一眼:“二皮沟县男,此乃遂安公主殿下,还不快见礼。”

    公主……

    却见这粉嫩嫩的公主依旧欠身坐着,而是显出一副很拘谨的样子,显然平日极少见生人,她端坐着,等陈正泰见礼。

    此时大唐的公主是不少的,最出名的,自然是长乐公主,高阳公主,其他各种明目的公主有十人之多。

    这还还算呢,因为除了当今皇帝的女儿,那上皇帝李渊的女儿也是不少,尤其是太上皇退位之后,虽是六十高龄,却是可劲的造人,在他的余生之中,生下的子女有数十人之多。

    陈正泰当然没兴趣去研究人家生娃的事。

    他见遂安公主拘谨的样子,便淡淡笑道:“呀,原来是师妹,失敬,失敬。”

    遂安公主:“……”

    那站在一旁的力士脸一拉,想说点什么。

    “不知师妹来此,有什么事。”

    遂安公主没见过啥世面,见陈正泰开口就是一句师妹,把她唬住了,她看了力士一眼,显得无措,才期期艾艾道:“我……我是来请教师哥……不,请教二皮沟县男厨艺的。”

    厨艺?

    陈正泰晒然一笑:“学这个做什么?”

    “我……我……”

    “噢,我明白啦。”陈正泰像是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我献的食谱,恩师吃了连连说好,师妹和我一样,都是有孝心都人,于是乎,想从我这儿学一些烹饪的手艺,讨取恩师的欢心?”

    遂安公主很柔弱的样子,却不得不佩服陈正泰洞察人心的能力,只好静悄悄的颔首点头。

    陈正泰眉一挑,打起了精神,他最喜欢的就是拍马屁,啊不,有孝心的人,这是缘分啊,陈正泰看了一旁讨厌的宦官一眼:“师妹,能否借一步说话。”

    “嗯?”遂安公主眨眨眼,显得疑惑。

    宦官听出了话外音,只好道:“殿下,奴在外头候着。”说着,蹑手蹑脚走了。

    这堂中只剩下了师兄妹二人,遂安公主显得更加局促,微抿着唇,垂首看着自己一双怎么放都不自然的纤纤玉手。

    陈正泰便看了她一眼:“师妹,我们都是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吧,师妹的生母是谁?”

    “这……我……”

    陈正泰毕竟是李二的门生啊,做徒弟的,把自己老师的户口查个一干二净,这是很合理的事。

    他继续看着遂安公主:“我听说,师妹的生母,乃是下嫔……”

    世上也只有他这么不怕死的人吧,开口就揭穿人家生母地位卑微。

    小姑娘不会恼羞成怒吧?

第二十八章:扭转乾坤

    果真,陈正泰的直接让遂安公主很不舒服,此刻她俏脸上带着几分羞怒,在李世民的众多子女之中,她的身世并不好,母亲起初只是一个宫女,哪怕是因为李世民的临幸,生下了遂安公主,也不过是一个下嫔罢了,和长孙皇后以及其他贵人的子女相比,遂安公主宛若小透明一般的存在。

    陈正泰见她脸色微变,心里明白这小姑娘的心思,忙是解释道:“师兄我说话比较直,不要见怪。师妹想学烹饪之法,想来一方面是因为孝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讨恩师的欢心是嘛?”

    遂安公主俏脸骤然羞红,陈正泰直接揭破她的心思,她显得惊慌失措起来:“我……我……”

    陈正泰摇摇头,叹道:“是啊,我是恩师唯一的门生,是无法理解师妹的感受的,毕竟恩师除了允文允武、还有宽宏大量诸如此类的高贵品质之外,最令我这学生佩服的,还是他哪怕再如何废寝忘食的操劳国事,也不忘繁衍子嗣,为国家诞下诸多皇子、公主,所谓治国而不忘家,先齐其家,而不忘忧国,真教我这做门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恨自己愚钝,不及恩师万一,有辱门楣,惭愧,惭愧。”

    遂安公主听的云里雾里,终于开口道:“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在教你呀。”

    “教我?”

    “这些话你记下来,以后有用。”陈正泰面带微笑的看着小师妹,眼里带着宠溺。

    “我……我觉得这些话……”

    “好吧,我们继续进入正题。师妹想要学烹饪,师兄认为,这大大的不妥。你想想看,这烹饪终究是术,是御厨们的手艺,师妹就算烹饪再好,能满足恩师的口腹之欲,可又如何呢?须知这拍马屁……不,这尽孝之道,最紧要的是急人所急,人无我有。师妹啊,你还太年轻,不晓得这其中的门道。”

    遂安公主听着若有所思,这番话她倒是听懂了,她眼眸微扬:“那么,不知二皮沟县……”

    陈正泰拉着脸道:“叫师兄。”

    “师兄……”

    陈正泰道:“你看师兄帅不帅?”

    遂安公主:“……”

    陈正泰叹息:“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遂安公主无法理解,帅是什么,更无法理解,师兄为啥痛心疾首。

    陈正泰只好道:“罢了,师兄不勉强你,强扭的瓜不甜,我只问你,当下,恩师最需要的是什么,又或者,他平日有什么喜好?”

    “他……他……”遂安公主想了许久:“噢,对啦,父皇有一宝物,历来爱不释手,此物据闻是天上对陨石所制,非金非铁,于是父皇请了能工巧匠,打制成了一枚玉佩,说起来,这真是稀罕物,它平日里,竟能发热,到了夜里,隐隐能有光。”

    能发光还能发热。

    天外对陨铁……

    “父皇称其为万寿石,平日都佩戴在身边,时常把玩,师……师兄……父皇是不是对陨铁有兴致,不然……我去搜罗一些……”

    陈正泰听到这个,脸色骤然很不好看了。

    众所周知,任何一个东西,在没有燃烧或者不通电的情况之下,还能发光发热,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陈正泰道:“这万寿石,是恩师何时搜罗来的。”

    “已有两年了吧。”

    “恩师是不是近些日子,都觉得头昏,有时……还会流鼻血?”

    “是的,只是御医查不出原因。”

    一下子……陈正泰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遂安公主,心里已有了主意,于是眯着眼:“你真想让恩师对你另眼相看?”

    “我……我……”说到这里遂安公主眼眶竟是红了。

    她的母亲确实是下嫔,母女二人在宫中并不受人待见,所谓母以子贵,母亲没有生儿子,只她一个女儿,她希望自己更出众一些,这样也令宫里的母亲也能被人另眼相看,颐养天年。

    她咬咬牙,重重的点头。

    “有一个办法,不过前提的条件,是必须完全相信师兄,师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要事成了,到时恩师一定对你另眼相看。”

    “呀……真的可以嘛?我听师兄的话。”

    “师兄帅不帅?”

    遂安公主:“……”

    陈正泰摇摇头,真是悲剧啊,这小妮子眼睛瞎了,难怪混的不好,哎,不过也没关系,他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和你说。”

    说着,拎着遂安公主的耳垂,拉到一边,低声密语一番。

    无端的被陈正泰拉着自己的耳朵,遂安公主又羞又急,可随后,却被陈正泰说的话吓呆了:“这……这……”

    遂安公主揣揣不安地看着陈正泰,她已是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陈正泰则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放心,你是公主,死不了的,这事准能成,师妹,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马上就要成年,要出宫开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遂安公主心事重重的出了陈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陈家那破落的仪门,还有那已是旧迹斑斑的阀阅,这是一个家族渐渐隐落的象征,而现在……这个选啥啥错的落没家族,却给了她一个选择。

    他……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心事重重的遂安公主回宫。

    到了禁苑,她有些疲惫了,随侍的力士道:“殿下,是不是回阁中小憩片刻。”

    遂安公主若有所思:“劳烦力士去打听,父皇现在何处。”

    力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这一打听,方才知道此时的皇帝正在太液池。

    那太液池位于宫中,乃是宫中苑林的一部分,湖水粼粼,沿岸春色不尽,乃是李世民最爱去的地方。

    遂安公主便起身,至太液池,到了地方,却被内常侍张千拦住。

    这张千见是遂安公主来了,面上虽然恭顺,可眼底深处却带着几分讥诮,宫中的贵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遂安公主虽是公主,可其母地位卑微,而张千乃是内常侍,宦官的首领之一,时刻陪伴在李世民左右,地位自然不同。

    张千勉强给遂安公主行了个礼:“殿下,老奴有礼……“

    “父皇可在此处?”

    “陛下正在湖中长亭小憩,不喜被人打扰。”

    “我有事见父皇。”

    “这……”若是长乐公主,或者是其他的皇子,张千早就笑脸相迎,美滋滋的去通报了。

    见张千一副犹豫的样子。

    这深深的刺伤了遂安公主的自尊,这十年来,她在宫中,这些宦官虽然个个对她表面恭敬,可实际上的境遇却是冷暖自知。

    她本来还对师兄交代的事有几分犹豫。

    可现在,却笃定起来,于是俏脸紧绷:“我要见自己的父皇,也不许嘛?”

    张千见遂安公主发怒,倒是有些害怕她闹起来,便极勉强道:“老奴去通禀。”

    说着,一瘸一拐的朝着长亭而去。

    前几日,因为陈正泰的事,他挨了一顿打,心里还有气。

    过不多时,张千才一瘸一拐的回来:“殿下,陛下请您去。”

    遂安公主深吸一口气,到了长亭,却发现此时,李世民正倚在长亭的卧榻上,李世民的气色很不好,显得虚弱,令遂安公主没有想到的是,长乐公主李丽质也在。

    李丽质剥着葡萄皮,去了籽,小心翼翼的喂给李世民吃。

    方才张千说父皇在休憩,其实……

    李世民与李丽质父女二人,低声说着什么,李丽质时不时发出轻笑。

    李世民虽显得气色不好,可因为爱女陪在左右,精神也好了一些。

    远远的,见了遂安公主来了,李世民和李丽质收起笑容。

    遂安公主行礼:“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牵着李丽质的手,朝遂安公主点点头:“不必多礼。”

第二十九章:入宫觐见

    遂安公主便站起,朝李丽质点点头。

    遂安公主看着满是珠光宝气的李丽质,心里不禁想,李丽质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有十分宠爱,我若有一分宠爱,便知足了。

    李丽质笑着回礼,道:“阿姐近来清瘦了。”

    遂安公主比李丽质的年岁大一些,不过她是庶女,因而人们对李丽质这嫡长女更有印象。

    李世民下意识的道:“是嘛?”

    这一句是嘛,当然是无心的,可听着,却是刺耳,因为遂安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世民了,李世民甚至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李世民随即气色缓和了一些:“来,赐坐。”

    遂安公主却没有坐,而是朝李世民含笑道:“父皇,我听闻……父皇随身携带着一件宝物,叫万寿石,据闻,夜里隐隐有光,捏在这里,有温热之感。臣一直觉得好奇,极想看看。”

    李世民听到万寿石三字,惨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红润,他大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来的,你呀,终究还是个孩子,你既想看,那么朕给你看看。”

    说着,解下随身的万寿石,李丽质在旁接过,转交给遂安公主。

    李世民笑吟吟道:“此物……极有意思,不过……此物有万寿之喻,你们就算喜欢,朕也绝不赐你们。”

    遂安公主将这万寿石捧在手心,果然,那石头一股温热感传至自己的掌心,石上精雕细琢,果然可见万寿二字。

    她娇躯在这一刻,竟是颤抖起来,咬着银牙,也不吭声。

    李丽质看出了遂安公主的神色古怪,不由道:“妹子是不是身子有所不适……”

    “我……我……”

    在这一刻遂安公主心不在焉,她的脑海里浮想着陈正泰的交代,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蓦然间,不禁在想,自己难道真要信了二皮县男的话?

    李世民见遂安公主沉默无声,觉得有异,咳嗽一声,想要询问。

    而这时,遂安公主却是慌了,这茫然无措的时候,她突然心一横,随即,便将这万寿石朝着湖心方向狠狠抛去。

    那万寿石在虚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弧线,而后扑通一声跌入粼粼湖水之中,起了一道水浪,最后不见了踪影。

    李世民:“……”

    遂安公主随即拜倒在地:“臣万死!”

    “你!”李世民豁然而起,勃然大怒。

    这可是自己的宝贝啊。

    好端端的宝贝,没了。

    他厉声道:“你……你大胆!”

    遂安公主只是匍匐在地,一声不吭。

    几个远处的宦官见了动静,也吓着了,匆忙赶过来。

    李世民痛心疾首的道:“此万寿石,是朕的心头所好,你这样做,是为什么,朕于你有养育之恩,你竟如此大不孝……”

    李丽质瞠目结舌,她不由看着匍匐在地的遂安公主,那娇弱的身子此刻竟在发抖,她忍不住替遂安公主请求:“父皇息怒,她……她想来只是失手。”

    “这哪里是失手,这分明是故意为之!”

    “请父皇治罪。”遂安公主脸色惨白,她突然感觉,那师兄有一些坑,这样一来她和母亲的日子更难过了。

    李世民厉声道:“是谁,是谁教你做的?”

    遂安公主心里有些懊恼,可此刻她也无力申辩,只能默默无言的低着头。

    李世民怒极,拼命咳嗽,这时鼻中又流出了血来。

    宦官忙掏出了锦帕,李世民将宦官一手推开,大喝道:“朕没有死,走开。”

    宦官打了个趔趄,忙是趋步后退。

    李世民冷冷的看着遂安公主,一字一句地顿道:“好,好啊,你不说是嘛?养不教,母之过也,你做下这样的事,朕绝不轻饶,朕……朕……来人,将她好生看起来,让她面壁思过。她的母亲……教女无方,这也是大过,给朕狠狠申饬!”语罢,他在也没看遂安公主一眼,而是急忙发话。

    “来人,派舟船来,把朕的万寿石给捞起来。”

    宫中已是大乱。

    李世民鼻中的血流出来,也只是随手一擦,以至他脸上满是血迹斑斑,李世民拂袖而去,宦官们纷纷撤走,这长亭里,只留下了遂安公主瑟瑟发抖,即便没人看着她,她依旧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起身。

    天已暗了,万道霞光洒下来,粼粼是湖水将霞光切碎,昏暗的长亭里,只余下一个孱弱的身躯,拉下了长影。

    李世民随即回首去看那长亭,脸色依然铁青,咬牙切齿道:“查,彻查……查一查朕的女儿,受了谁的唆使。”

    内常侍张千躬身一礼,领命而去。

    李世民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这些日子,他时常都如此,再加上今日大怒,眩晕感更是厉害,他摇晃几步,张千想要上前搀扶,李世民突然觉得有几分悲凉,想当初自己领军冲杀陷阵,勇冠三军,现在却已未老先衰,他固执地打开了张千的手:“走开!”

    …………

    过了几日,张千脚步匆匆的到了小殿,躬身道:“陛下……”

    李世民坐在案牍之后,批阅着奏疏,只抬头看了张千一眼,便又冷淡地垂下头去:“万寿石,打捞起来了嘛?”

    张千苦笑道:“湖中淤泥甚多,且这湖底深不可测……”

    “哎……”李世民长叹一口气,他心疼得厉害。

    张千看了李世民一眼,随即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这几日……遂安公主还跪在……太液池。”

    李世民拉着脸:“是谁让她跪在那里的?她还是个孩子,这是她母亲的过失,教她起来,让她禁足,教人好好的看管。”

    张千陪笑道:“是,是……还有一事……老奴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世民觉得好像做什么事都不顺,怒道:“还有何事?”

    “老奴查出来了,遂安公主殿下在见陛下之前,曾去过陈家,和二皮县男陈正泰,有过密谈。”

    陈正泰……

    李世民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着……他几乎要跳起来,将手中的御笔啪嗒摔在地上:“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姓陈的没一个好人,朕哪里对不住他们,这陈正泰,朕还以为……他和陈家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现在看来……真真是一丘之貉,朕对他稍有器重,他就胆大包天,敢唆使公主做这样对事,拿下……将人拿下!”

    李世民已是勃然大怒:“什么时候……朕的女儿,和那陈正泰搅和在了一起,她怎么这么愚蠢,会上陈正泰的当?”

    张千吓得不敢做声。

    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朕对陈正泰不薄,他胆敢如此,陈家没好人啊,好人早八辈子就已死绝了。来……来……教他入宫,朕要亲自问问他。”

    “喏!”

    …………

    陈正泰这些日子很乖,几乎没有出过门。

    这让陈福觉得很奇怪,实在憋不住了:“公子,怎么这几日公子都大门不出。”

    陈正泰眯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陈福是个蠢货,对付蠢货,只需要显得高深莫测就可以了:“我觉得这几日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不宜出门,说不定会被让打黑枪。”

    陈福心里嘀咕,黑枪?枪不是捅的嘛?咋还有打这一说?

    此时,宫里又来人了。

    这宫里近来老是来人,每一次都让陈家上下心里忐忑,他们还是很习惯当初没人惦记的日子。

    来的还是陈正泰的熟人,那位张千张公公。

    张公公一脸和气,心里却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身后带着七八个禁卫,见着了陈正泰,立即道:“请二皮县男入宫觐见。”

    陈正泰纠正他:“是二皮沟县男。”

    张公公饶有趣味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不是了。”

    他话里有话,陈正泰看这家伙的样子心里有几分厌恶,这狗东西拉低了宦官群体的道德平均水平啊。

    陈正泰倒也洒脱,点点头:“恩师有请,我欢喜不胜,你等等,我先沐浴更衣。”

    张公公摇头:“不必啦,赶紧,陛下可等的急了,二皮县男若是不肯赶紧跟着咱走,少不得,咱要让禁卫请二皮县男走了。”

    瞧瞧你这是人说的话嘛,居然还敢跑来陈家动粗,也不怕我三叔公和我爹赖上你。

    陈正泰心里虽然腹诽,却显得很无奈,只好道:“那么,张常侍先请。”

    这一次入宫,却没有前往大殿,而是随着张千进了某处园林,园林深深,禁卫重重,这让陈正泰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拉到无人的地方被干掉。

    随即……到了一处大湖湖畔,远处……是一个长亭。

第三十章:恭喜陛下

    陈正泰进入了长亭……

    便见李世民气咻咻的端坐在胡椅上。

    左右……是一个如铁塔一般的将军。

    将军斜眼看了陈正泰一眼,似乎觉得陈正泰像一只弱鸡,那眼睛从杀气腾腾,变成了几分不屑。

    陈正泰笑呵呵的行礼:“学生……”

    “不要自称学生!”李世民双目充血,冷然地瞥了他一眼,从鼻翼里哼出声音来:“你做了什么事,没有自知嘛?”

    “这……学生不明白。”

    “你唆使遂安公主做了什么,难道还想故做不知嘛?”

    李世民痛心疾首:“朕的万寿石,价值万金…”

    “恩师……学生斗胆要问,是什么‘金’,若是赤金,学生愿意照价赔偿。”

    所谓赤金,其实就是铜。

    一万个铜钱,陈正泰还是付得起的。

    李世民瞠目结舌,到了这个时候,这小子居然还敢来抬杠……

    一旁的内常侍张千板着脸,心里乐开了花,方才陛下还没有杀意,而现在嘛,这小子还敢顶嘴,接下来……这小子能不能活,就真不好说了。

    李世民豁然而起,厉声道:“住口。”接着咬牙切齿道:“朕真是纵容你们陈家太过了,朕想问问你,你可知罪?”

    陈正泰也郑重起来:“学生不知,还请恩师赐教。”

    说实话……李世民还真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当初对陈家,他早就不爽了,只是顾念着自己的名声,一忍再忍。

    现在对陈家稍有恩典,他们就这般胆大妄为,以至此时李世民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他哈哈大笑,随即手掌狠狠地朝一旁的几案拍下。

    啪……

    这一掌重若千钧,那几案的边角,居然生生被切了个粉碎。

    李世民怒发冲冠,不理会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的手:“好啊,唆使公主此其一;坏了朕的万寿石此其二;御前失礼此其三,三罪并罚,朕今日绝不饶你!”

    “恩师……学生恭喜恩师……”

    听到恭喜二字……怒火攻心的李世民觉得好笑。

    他极想看看,这个家伙,到了现在……还想如何辩解。

    “恩师是否觉得,这几日……恩师已没有流鼻血了。又或者是……流鼻血的次数比之以往少了许多。”

    “什么?”李世民听到此处……一愣。

    这几日他情绪都极不好,成日想着他心爱的万寿石,朝中又有许多大事,一时之间,倒是顾念不上这些。

    可现在……

    他听了陈正泰的提醒……猛地……朝身边的内常侍张千看去。

    张千也懵了。

    长亭内,竟是陡然之间,变得静谧起来。

    良久……

    张千期期艾艾道:“陛……陛下……老奴……老奴这几日……伺候陛下,陛下好似已连续五日,都不曾流血了。”

    这是实话……

    李世民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其实这一年多来,经常流鼻血,以至于他已养成了习惯,近几日他没有过多的关注,可现在经陈正泰的提醒,李世民猛然醒悟了什么。

    是啊……自己已经有好几日不曾流鼻血了。

    李世民一脸疑窦。

    陈正泰这时又道:“恩师是否觉得,近几日,精力恢复了许多?”

    “是嘛?”李世民此时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下的桌几,方才自己一掌劈下,桌几碎裂……

    李世民乃是骁将,从前在沙场上,力道惊人,等做了天子,一身的气力也就荒废了下来,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不是寻常人可比。

    只是这一年多来,身子却是虚弱,也找不到病因,虽每日大补,可身子却有越来越孱弱的迹象。

    想着这样下去,不能长寿,确实令李世民忧惧了好一阵子。

    可现在………他似乎意识到……好像自己的身体……确实恢复了一些。

    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鼻血不再流了,精力也较之以往充沛了不少。

    李世民眼里突地掠过了一丝喜色。

    莫非……莫非是……朕那连御医都无法探知都病……好了。

    “学生万死!”陈正泰这时道:“学生见恩师身体有恙,每日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李世民错愕地看着陈正泰……

    朕病好了,和你有啥关系?

    陈正泰继续道;“学生于是搜罗了许多的医书,每日废寝忘食的学习金石之石,研究万物之理,终于……学生意识到……恩师的病……可能和那万寿石有关。”

    这当然都是瞎扯的。

    其实李世民的身体,确实和那陨石有关……

    但凡有一点物理常识,在初中物理课上没有打酱油的人都知道:在不通电不燃烧的情况之下,任何物体若是能自己发光发热,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辐射。

    能量是不能凭空产生的,总会有源头,而某物若是自行散发能量,那么……这东西可就要小心了。

    其实历史上,人们将这种辐射源当宝贝的例子并不鲜见。毕竟……物以稀为贵,因而将这等东西,当作宝贝一样制作成饰品带在身上,最后造成的悲剧……不计其数。

    其实何止是古人,哪怕是在科学已经盛行的后世,还有人将这东西当宝贝呢。

    所谓的陨石,不过是天外飞石,天晓得它是从哪里来的。

    陈正泰几乎可以断定,那所谓的万寿石,一定辐射超标。

    而李世民将其当宝贝似的随身佩戴在身上,超标的辐射不断的侵蚀他的身体,于是……开始流鼻血,继而身体开始慢慢的虚弱……这显然是辐射过量造成的。

    陈正泰痛心疾首的道:“那万寿石是害人之物,若是恩师继续佩戴在身上,长此以往,可能有性命之危。学生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心急如焚,便连最爱吃的猪肉,都觉得不香了。”

    猪肉……

    李世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这时候他不免追究细节起来,猪肉有什么好吃的,长安城的富贵人家,都吃羊肉。

    陈正泰道;“可是……学生想要向恩师陈说此事,又怕恩师不信。思来想去,却只好求教师妹遂安公主,她听了此物竟要害恩师,几乎要昏厥过去,恩师……这事,我们陈家上下的人,可都看见了,师妹悲痛的欲死,可此事攸关恩师的性命,已是顾不得许多了。师妹在痛哭流涕之后,镇定自若的设下了巧计,既然恩师未必会轻信学生的话,那么师妹便干脆冒着被诛的风险,也要将此物毁去。恩师啊恩师……师妹作出这样的决定,是铤而走险,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如今……这害人之物已毁,只要恩师龙体安康,师妹纵死,也没有遗憾了。学生不才,倘使因此而遭恩师责罚,亦无憾也。”

    李世民听到此处……彻底的动容。

    是这样的嘛?

    他的脑子,如走马灯一样,浮想着这几日所发生的事。

    想到遂安公主莫名其妙的毁了万寿石,惹来自己的大怒。又想到那万寿石没了,自己的身体……好似是比从前好了许多,至少……这鼻血确实没有再流过。

    难道……

    李世民面上先是狂喜……

    谁希望身体有病痛呢。

    尤其是做皇帝的,在疆场上杀了十数年,开创了李唐。为了夺取皇位,弑杀自己的兄弟,血染玄武门。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如今……正踌躇满志,心心念念的要开创万世的基业,却是被病痛缠身。

    而如今……

    大喜之后……李世民猛地眼眶一红。

    他还是讲感情的,想到那平日里自己不曾关乎过的女儿,冒着天大的风险,救治自己……

    再想到陈正泰与其合谋,想来……也不知担着多少的关系。

    他脑海里……想到了当初长亭之下,那跪着的柔弱身影。

    深吸一口气,热泪不禁流淌下来。

    张千见状,下意识地掏出了锦帕。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走开!”

    张千打了个寒颤,忙是拜倒:“万死。”

    李世民仰脸,看着蔚蓝的天穹,眼眸忽喜忽忧,良久长叹道:“如此纯孝之心,朕竟不能察,这是朕的过失啊。”

    他仿佛自己的良心遭受了谴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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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