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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陛下可追尧舜

    陈正泰察觉到李世民的情绪波动,他立即开口安慰道:“这怪不得恩师,实在是我们胆大包天,居然未先奏明……”

    李世民唏嘘道;“朕有自知之明,自然知道,你们即便奏明,朕也不会轻信,你说的对,正泰,你起来吧,地上凉。”

    陈正泰忙是起身,心里想,自己终于从卿升格为了‘正泰’了,可见只要马屁拍的好,铁杵也能磨成针。

    陈正泰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恩师赐教,学生谨记了。”

    “赐教?朕赐教了你什么?”李世民疑惑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一副感慨良多的样子。

    “恩师身为天子,还能如此虚怀若谷,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之后,非但没有掩饰,反而再三反省,难怪学生听外头的人说,当今皇帝,非古之所谓圣君可比,单此胸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学生在恩师身边,受恩师言传身教,方知学习的根本之途,能力固然紧要,可德行却更是要紧。学生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感慨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么多悲伤了,只剩下病愈之后的狂喜,他喜出望外道:“是嘛?外头有人这样议论朕?”

    李世民是很看重自己名声的,俗称要脸。这样的人,你可以说他沽名钓誉,却也可以说他将名誉视若生命。

    陈正泰在李世民目光地注目之下,脸上表情很淡定,他用沉稳的口吻道:“是的,平时关起门来的时,我爹和我三叔公私下议论时,都是这样说。说陛下乃是有德之君,可追尧舜。”

    李世民一脸诧异,下意识的道:“是嘛,朕还以为汝父每日关起门来都是骂朕呢。”

    “绝没有的事。”陈正泰差一点哀嚎:“恩师明鉴哪,不知是哪个卑鄙小人如此中伤我们陈家,我们陈家世代忠良……”

    陈正泰说到卑鄙小人的时候,眼睛看向内常侍张千。

    张千脸一拉……这是干啥,这和咱有什么干系?小子,你还来劲了是吧。

    李世民莞尔:“好啦,好啦,朕知道啦,朕心里还存疑,不过……你也不必如此,你年纪还轻,既是拜入了朕的门下,朕若是有闲,自当教授你一些文武艺,天色不早,你且先回府,此番你立了大功,朕记你这情份。”

    陈正泰立即道:“喏。”

    陈正泰告辞走了。

    李世民却是背着手,看着陈正泰的背影,他此刻心情极好,突然感觉……自己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并不是糟糕的事,这陈正泰,还是颇有孝心的,一看就像忠厚人。

    他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身边的张千道:“张力士……”

    张千忙是躬身道:“奴在。”

    李世民淡淡道:“你以为……这陈家父子……如何?”

    张千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个时候若是说什么坏话,这不就做实了自己是卑鄙小人?

    何况陈正泰新近分明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于是他毫不犹豫道:“陛下,陈氏满门忠良,长安城中是有口皆碑的。”

    “噢……”李世民不置可否的颔首点头。

    随即,李世民道:“传朕的话,今日设夜宴,召朕诸子女陪朕用膳……”

    张千应下。

    …………

    遂安公主的膝盖已肿了,走起路来,便疼得厉害。

    她跪了三天,以至于到现在回想,都觉得是噩梦一般。

    当然……对她而言,最痛苦的并不是**上的疼痛,而是对于自己未来的惶恐。

    自己的母亲……因此而获罪,更加为父皇所疏远,甚至……宫中许多人听到了风声,便连母亲所住的阁楼……也不敢有人走近了。

    这个月的月钱,居然也突然减半,膳食送来,竟是生冷的,不只如此……便连所用的水粉、取暖用的木碳,竟也裁半。

    遂安公主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本是想要去学烹饪,好端端的去,怎么就学来了把父皇视若珍宝的宝贝丢进湖里了呢。

    自己又怎么会信了那陈政泰的邪。

    这两日,母亲的身子很不好,可能是忧心的缘故。她担心着自己的母亲,而母亲同样也在担心她,突如其来的龙颜大怒,仿佛一下子将母亲击垮了一般,似乎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狂风骤雨席卷而去。

    遂安公主眼眸噙着泪,咬牙伺候着母亲,那宫里的御医,总要三请五请才姗姗来迟,就算来了,也只是把把脉,不咸不淡的说几句受了风寒之类的话。

    遂安公主觉得世界宛如灰色一般,看不到任何鲜艳的色彩,她已顾不得别人的忽视了,只专心照料自己的母亲。

    若是母亲身子再差下去,她决心去恳求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是个极好的人,对任何人都和气,只是……遂安公主也知道,正因为对任何人都和气,反而就没了偏爱。

    “殿下,陛下有旨,今夜在长明宫设宴,请殿下前去。”

    “知道了。”遂安公主木然的回应。

    她心里有些惧怕,现在已不敢去见父皇了,只怕再见父皇,父皇的雷霆之怒又加在身上。

    可她也知道,父皇的旨意,是无法违背的。

    傍晚,天上一袭明月已高悬在夜空。

    遂安公主一瘸一拐的动身,一路……由伺候她的宦官搀扶她,这宫中,除了皇帝和皇后可以乘辇,其余人都只能步行,哪怕是有人搀扶,可每走一步,膝盖便钻心的疼,疼得遂安公主眼眶红了,又一股热泪禁不住流出来。

    “陈正泰,混蛋!“

    好不容易到了长明宫,她的姐妹和兄弟们都已到了,锦衣华服,这些龙子龙孙,天潢贵胄们,一个个神采奕奕。

    太子李承乾身边永远不缺弟弟妹妹都拥趸。

    最受父皇喜爱的三子越王李泰也很受人喜爱,与几个姐弟聊得火热。

    长乐公主李丽质永远都是人们注目的焦点,几个宦官邀宠一般,递给她果脯。

    李丽质见了遂安公主,朝她颔首点头:“身子可好?”

    遂安公主回礼:“有劳皇妹关照,尚好。”

    李丽质本还想再问一句,却又被身边的一个有说有笑的女官所吸引。

    李承乾见了遂安公主,朝她微笑:“皇妹,我方见你腿脚有些不便,这是怎么了?”

    李泰也凑过来,他年纪还小,只有半高的样子,他豪气万千的道:“到我那儿去取药。”

    虽是这样说,还不等遂安公主回应,这两个炙手可热的皇子,便被其他人拉了去,或是被宴会上其他人所吸引。

    天家的龙子龙孙们,并非是薄情,只是他们需要应对的人太多,而遂安公主终究是可以忽视的人,哪怕偶尔会想到兄妹或是姐弟之情,可很快便会淡去。

    遂安公主孤独的坐在末座,也有一些不晓事的,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

    遂安公主依旧还觉得自己的膝盖钻心的疼,努力不使自己红着眼睛见人,心里却只巴不得这一场宴会赶紧过去,这局促不安还有尴尬的场面,她片刻也不想呆了。

    “陛下驾到。”

    众皇子和公主们纷纷站起。

    遂安公主心里咯噔一下,也勉强撑着痛脚站起来。

    随即,便见李世民甲胄加身,热汗腾腾的进来。

    李世民显得精神奕奕,腰间还别着一张画雀弓,他是刚打猎回来,骑马奔跑了一个多时辰,可谓是畅快淋漓。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儿女们纷纷拜倒,口呼万岁。

    遂安公主也在其中,只是……她这一跪,膝盖上的溃口触了地面,她弱不禁风的身子便不禁一歪,整个人瘫倒,口里发出了******。

    于是……所有人目光看向遂安公主。

    这是御前失礼,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偏偏是不受人喜爱的遂安公主……

    于是有不懂事的人露出嬉皮笑脸的样子。

    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人等则露出几分忧色,当然,这等忧虑只是短暂的,只是发乎人情罢了。

第三十二章:极尽恩荣

    此刻李世民的目光也看向了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心里惶恐到了极点,为什么自己又犯错了,为何自己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李世民一步步走向遂安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皇帝陛下伟岸的身躯移动。

    “秀荣,你无碍吧。”

    很亲切的声音。

    遂安公主错愕,抬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不可置信地迎着李世民亲切的目光。

    所有皇子和公主都不禁愕然。

    遂安公主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娇躯颤抖。

    李世民见状,忙将自己身上的披肩取下,众目睽睽之下,披在了遂安公主身上。

    遂安公主觉得自己后肩一暖。

    殿中之人,更觉得诧异。

    父皇自成了皇帝之后,举止端庄,越来越不苟言笑,哪怕爱自己的子女,也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流露真情。

    怎么....怎么回事?

    只是李世民却是旁若无人,见遂安公主越是楚楚可怜,眼里越多了几分爱惜,这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某处柔软,虎目微红,而后,李世民已将她搀扶起来。

    低头,看着遂安公主地下裙膝盖处有血渗出来,李世民突然大怒,气得发抖:“她膝盖有伤,为何没有救治?”

    宦官们吓得面如土色,一下子,殿内和殿外的人跪了一地,人们不敢呼吸。

    “你起来。”李世民亲手将遂安公主搀扶起来,遂安公主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父皇眼眶竟有些红了。

    “来人,给她取一把胡椅。”

    这里的酒案都是长案,人们只能跪坐在软垫上用膳。

    取了胡椅,就不需跪坐了。

    “谢……谢父皇……”

    遂安公主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么多的关照,长长的睫毛,不禁被泪水打湿了。

    李世民又是心疼,又是悲痛:“朕的女儿,怎么受这样大的委屈啊,来,你坐下说话,待会儿,让御医们看看。”

    “谢……”

    “不必谢啦。”李世民摆手:“你平日在宫中的吃穿用度,如何,朕见你身上的饰物不多,传朕的话,遂安公主的用度,要与长乐公主同例。”

    战战兢兢的宦官极认真地将这些话记下。

    遂安公主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这………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又道:“你的母亲,历来恪守本份,她现在只是才人吗?朕险些忘了她,她这些年不易啊,依朕看,要升为昭容才好。”

    才人在后宫之后,地位低下,名列五品。可昭容就不同了,昭容乃是九嫔之一,乃是正二品,可以有自己独自的小殿。

    李世民说罢……

    殿中鸦雀无声。

    区区才人,能忝列九嫔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往往是母凭子贵,譬如生了儿子,又或者……极受恩宠。

    可转眼之间……

    人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几乎无人关注的遂安公主,似乎陡然之间,开始炙手可热。

    遂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父皇,却见父皇深深地凝视自己,似乎眼里有泪光。

    父女对视一眼。

    李世民拍拍她的香肩:“你身子不好,该好好休养,朕听说你的母妃身子也有不适,哎……好自为之,若是缺什么,和张力士说。”他回头,看了内常侍张千一眼:“若是薄待了吾儿,朕拿你是问。”

    张千吓得脸色苍白:“喏。”说着,抬头,极殷勤的朝遂安公主笑了笑。

    这一场宴会,方才开始。

    宴会里无酒,因为李世民已下旨宫中禁酒了。

    可许多人都没有饮酒的心思,而是都将目光落在坐在胡椅上显得格外出众的遂安公主身上。

    遂安公主努力的显得自己没有出格,只是酒宴散去,内常侍张千追了上来,躬身道:“皇帝陛下有谕,说是公主殿下行走不便,特赐乘舆代步。”

    乘舆稳当当的停在遂安公主面前,张千像伺候自己的母亲一样,极尽殷勤地搀扶遂安公主上了乘舆,乘舆被抬起来,坐在乘舆上的遂安公主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宫灯的昏暗灯光之下,已是泪水打湿了衣襟。

    这一夜与她而言,犹如世界有了色彩,五彩缤纷,疑似天堂。

    …………

    “公主殿下求见。”

    陈福兴冲冲地跑来寻陈正泰。

    他手比划道:“来了许多人呢,一箱箱的东西往咱们家里送,就像出嫁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抽你。”

    陈福觉得公子这一句也不恰当,可以用脚踹,可以用手掌拍,用抽这个字太不形象。

    “走,去看看。”

    陈正泰从书斋里出来,在前庭,果然看到一箱箱的东西堆积如山,十几个宦官,像搬家一样,抬着一箱箱的东西进来。

    遂安公主尾随而来,见着了陈正泰,俏脸动容,抿唇莞尔一笑:“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真是亲切,陈正泰道:“来都来了,咋还带东西,下次不许这样,师兄要生气的。”

    “是。”遂安公主亭亭玉立地站在陈正泰面前,很干脆地点头。

    陈正泰眯着眼:“都带来了什么?”

    遂安公主道:“是一些金银,还有一些父皇赏下的宝物,我想我和母妃在宫里也不缺什么,所以拿来送师兄了。”

    陈正泰诧异的道:“哎呀,怎么送这样多,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况我们还是师兄妹呢,下次一定不可以这样,我要骂你的。”

    遂安公主小鸡啄米地点头。

    陈正泰招呼这些宦官道:“没听见吗,这可都是宝物,价值不菲的,你们手脚轻一点,磕着碰着了,我要你们三倍奉陪。”

    说着让遂安公主进堂中坐下。

    遂安公主随陈正泰进中堂,恰好三叔公提着鸟笼子在长廊下经过,见到了遂安公主,顿时口水都要出口,发出啧啧地声音:“正泰呀,这是哪一家的姑娘呀。”

    陈正泰道:“这是遂安公主殿下。”

    啪嗒……

    三叔公手里的鸟笼落地,笼里的雀儿吃痛,嘶声裂肺地鸣叫。

    三叔公哆哆嗦嗦,朝遂安公主行礼:“草民……”

    “不必多礼,敢问,老人家是师兄的亲长吗?师兄的亲长,便是我的亲长,给您见礼啦。”

    三叔公:“……”

    三叔公在遂安公主给他行礼的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吹三个月牛逼的本钱,他表情凝固,哆嗦着竟不知如何是好。

    等陈正泰领着遂安公主进去了中堂,三叔公则依旧木然地站在长廊下若有所思。

    “老夫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早就说正泰印堂发亮,是有大福气的。”

    低头,雀儿没了声音,像是死了。

    三叔公乐呵呵的,死就死了吧,老夫不在乎。

    他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利索了,围着这中堂转悠,转过了长廊,远远看到陈正德躲在角落里饮泣,三叔公一看,心疼了,这是怎么了,正德这是咋了,正德是自己都孙子啊,亲的。

    他忙上前:“孙啊,你这是怎么了?”

    陈正德仰着脸,泪眼模糊,揉了揉红眼睛,结结巴巴道:“阿爷,我……我……我伤心,有一头小猪……近来不知怎么了,像是染了病,泔水也不吃,夜里嗷嗷叫,我一听它嗷嗷叫,我心里难受,阿爷,可怎么办才好,我得等马先生赶紧下值,让他看看。呜呜呜……”

    三叔公沉默了。

    面上都笑容……也至此僵硬。

    下一刻,他又像是一头迅猛都猎豹一样,弯腰拾起一根干柴,追着陈正德便打:“畜生哪畜生,你做猪好啦,你要气死我啊……”

    陈正德绕着陈家被追打了好几圈。

第三十三章:强强联手

    遂安公主留在陈家吃饭。

    陈正泰让人做了好菜,她吃得不亦乐乎,仿佛在陈正泰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可拘谨的了。

    接着,她兴匆匆地说着宴会上发生的事,说起自己母亲如何喜笑颜开,又说宫里的变化,接着托腮,看着陈正泰道:“师兄,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教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师兄真厉害,什么都懂。”

    陈正泰板着脸道:“这些话,你心里明白就好了,不要四处嚷嚷,树大招风。”

    “噢。”遂安公主很干脆地点头:“我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陈正泰感慨道:“我也希望做一个平庸的人。”

    遂安公主不禁感慨道:“师兄有这样的才华,是不可能明珠蒙尘的。”

    她又眨眨眼,朝陈正泰真诚地说道:“这一次真的多亏了师兄,师兄真比那姜太公和张子良还要厉害,算无遗策,师兄,我想好了,以后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的东西,便是你的……

    陈正泰听到这里,心里格外的紧张,直到她没有继续说你的东西也是我的这句话,陈正泰才稍稍安心。

    这个时候陈正泰也不想她啰嗦那么多,而是很直接地问道:“师妹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遂安公主毕竟年轻,她起初只想改变命运,而如今,自己母亲已成了九嫔之一,父皇对自己也多了几分青睐,虽然远远及不上长乐公主,她却已满足了,她眨着大眼睛,凝视着陈正泰,抿唇一笑:“我涉事不深,师兄以为呢。”

    陈正泰感慨道:“其实我也涉事不深……”

    似乎觉得跟遂安公主强调这个没啥意义,陈正泰正儿八经的道:“师妹虽是女儿身,可我大唐的女儿,都是豪杰。如今,虽然恩师对师妹对印象已有改观,可做女人,不能只靠别人,有没有想过靠自己?”

    “靠自己?”遂安公主凝视着陈正泰,她若有所思。

    陈正泰一直觉得,李氏皇族的血液里似乎有一种躁动的基因。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特别能战斗,这一点……显然遂安公主也有。

    遂安公主沉吟道:“如何才能靠自己?”

    陈正泰叹息道:“首先,便是要自强,怎么样才能自强呢?殿下有没有想过,当今天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遂安公主若有所思,没想明白,她觉得思考是一件太费脑筋的事,最后看向陈正泰:“最需要什么?”

    陈正泰一拍大腿:“暂时最需要的是两样,一样是盐,一样是猪,所谓无盐不富,无肉不欢,得了这两样东西,那么天下太平也就有指望了。”

    “呀。”遂安公主虽然已经决心完全信任师兄,但是还是有一种感觉你在骗我的样子。

    陈正泰叹息道:“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恰好陈家现在正在做盐的买卖,我这盐,物美价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现在正在日益增产,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缺一个像师妹这样有进取心的人一起合伙,殿下对此,可有兴趣吗?”

    “呀?”遂安公主又发出惊呼。

    陈正泰压低声音道:“殿下只管放心,肯定能日进斗金的,我们是师兄妹,我还能骗你?现在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产量还是有些低,最缺的……还是钱,若是有更多的银子,招募更多的匠人,那就再好不过了。可师妹你也知道,陈家最近手头有些拮据,师妹是公主,天潢贵胄……”

    “可是方才我不是送了许多礼来嘛...”

    陈正泰顿时觉得遂安公主侮辱了自己。

    凭本事收的礼,你还能拿送出去的礼入股,欺我陈家忠厚值比较高吗?

    “师妹啊师妹,你送的都是宫中之物,且多是皇帝所赐,皇帝是我恩师,我陈正泰若是将这些东西变卖,就是不忠不孝,欺师灭祖,这还是人吗?这些宝物,虽是师妹送给了我,可我却要将它们小心翼翼的供奉起来,拿来做传家之宝的。”

    “可是我没钱呀。”遂安公主惭愧的道:“往日我的月例并不多,母亲那里……从前……”

    “可以借嘛。”

    “借?那为何陈家不借?”

    陈正泰露出了难堪的表情,良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长安城里对我们陈家误会的人比较多,师妹啊,别人信不过师兄,你能信不过嘛?”

    遂安公主心思一动,咬牙:“听师兄的。”

    借钱好办,遂安公主脸皮薄,可架不住她的身份高贵,只要舍得下脸皮,便好办了。

    根据陈正泰给李氏皇族查过的三代户口,陈正泰拟列了一个可能借来钱的名册。

    随即将泰安公主送到各家的府邸,陈正泰和陈福在街角鬼鬼祟祟的蹲守。

    遂安公主入府,这第一家,进得乃是大名鼎鼎的泸州都督程咬金的府邸。

    程咬金现在是泸州都督,年初的时候从泸州回了长安,年末方才动身回泸州赴任。

    不过今日程咬金并不在府上,听说公主来了,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兴匆匆的出来,乐不可支。

    过了一会儿,遂安公主便拎着一个大钱袋子,从程家出来了。

    程处默美滋滋地送到中门,口里咕哝着:“殿下要常来,钱不急着还,殿下交代的事,包在我的身上……”

    身后……跟着程家的账房,账房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程处默,等遂安公主的车马走远,他方才道:“少将军看上了遂安公主殿下?”

    程处默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面上堆笑的横肉也紧绷起来,他一双眼睛,先是迷茫而呆滞,随即很睿智地看向虚空,良久才道:“我二兄尚可以娶公主,我觉得我也可以,公主是谁不紧要,紧要的是他是公主。我程处默娶的不是妇人,要的是脸。”

    账房:“……”

    沉默了片刻,账房道:“少将军,这借出去的一百贯,殿下会还嘛?还有……殿下希望泸州那边,给予一些方便……这……”

    “这个放心,我交代给家将便是了,都是小事。”

    …………

    不得不说,公主的面子还是比陈家大的。

    虽然陈正泰怀疑,好像长安城里谁的面子都比陈家的大。

    当然,这不是重点,至少两千五百贯钱便算有了。

    陈家确实缺钱,经过一群废物的折腾,家里的现钱已经空了。

    虽然铺子现在卖盐的生意好,可毕竟……产量有限,每日的盈利,也不得不投入再生产。

    陈正泰的目的……是继续扩大生产,将这白盐生产出来,像地上的沙土一样,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所有的竞争对手打垮。

    所以……就不得不拿出大笔钱来,扩大生产,招募人手。

    “殿下,我觉得这陈氏盐业的名字不好,既然殿下入股……”

    “入股是什么?”

    “别打岔。”陈正泰绷着脸。

    “噢,噢……”

    “既然入了股,我觉得名儿得改一改,比如……叫二皮沟盐业,以地为名,比以姓氏为名好,毕竟……从此之后,殿下就是我们这买卖的名誉东家。”

    “名誉东家?”

    “名誉东家的意思就是,对外来说,这买卖乃是公主殿下的,以后若是有人不服气,都可以来找殿下理论。”

    遂安公主蹙眉:“可是……我不会和人争吵呀。”

    “不需要争吵,你只需对他们微笑即可,罢了,这都是细枝末节,哎呀,我们是干大事业的人,就不要斤斤计较了。来,殿下……这儿有一份契约,你画个押,往后我们便一起吃香喝辣啦。”

    遂安公主觉得还是有很多不太明白的地方。

    不过……思考好像是一件很费力的事。

    既然师兄已经帮自己想好了,那么……

    她很干脆利落的画押。

    陈正泰松了口气:“殿下有没有兴致,出城去看看,我们现在打算大肆招募人手,扩大生产,用不了多久,这长安城都要用上我们都二皮沟的盐。”

    遂安公主觉得好像自己画押之后,师兄对自己更热情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重重点头。

第三十四章:这便是盛世吗

    后世的人都喜欢用脏唐臭汉来形容汉唐这两个伟大的时代。

    可对于这种人,陈正泰只能呵呵。

    仿佛只要妇人们不裹起小脚,不从一而终,便成了脏臭的事。

    至少……现在就顶好,陈正泰领着遂安公主到了二皮沟。

    这儿依旧还是不毛之地,只有因为炼盐,所以这一大片盐池边,搭建起了一个个草庐。

    为了大量的生产,匠人们搭起了一个烟囱。

    这里的骨干多是陈家人,陈家家族过于庞大,有贫有富,贫者被组织了起来。

    陈正泰让人将炼盐分为了几个工序,大家只需埋头做自己这一道工序的事,尽力的不使自己炼盐的秘方外传。

    当然……外传可能是迟早的事,不过只要时间拖的足够久,那么陈家就可以利用先发的优势,让那些后来者无法追赶。

    四叔陈继勇一脸老实巴交的赶来:“正泰,新的作坊已经在东头搭建好了,新募的人也来了,价格低廉的很,给几个蒸饼就肯来干活。”

    这么廉价……陈正泰显得很诧异。

    “我去看看。”

    在一个空置的大棚里,蹲着数百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各自蜷缩在角落。

    遂安公主一见他们,禁不住蹙眉,显然……这里的味道有些奇怪。

    陈正泰:“……”

    敢情这都是一群‘乞丐’啊。

    陈正泰低头,看着脚下的一个‘小乞丐’。

    “你叫什么名字?”

    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抹了抹鼻子,鼻水在破絮一般的裤头上擦了擦,他双目无神,没回应。

    招来的就是这么一些玩意?

    陈正泰板着脸:“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方才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用古怪的口音道:“姓邓。”

    陈正泰:“……”

    “本公子问你姓名。”

    小乞丐眼里又是羡慕又是迷茫,仿佛以他的智商,很难理解如何应对,于是又道:“姓邓。”

    陈正泰咬牙切齿,作势要揍他立威:“姓名。”

    “噢,噢,我懂啦。”小乞丐忙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面叫道:“俺叫邓健。”

    沟通起来……好费力啊。

    陈正泰无法理解,一个人得智障成什么样子,才会如此的浑浑噩噩。

    “家住哪里?”

    邓健又想了很久,才结结巴巴道:“从这儿往东走一会儿,过了溪,再朝右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俺家啦。”

    陈正泰:“……”

    他叹了口气,方才发现,原来这个世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已到了仿佛两个物种的地步。

    陈正泰心思很复杂,看着这遍地的‘乞丐’,一个个蹲着,低垂着头,抱着脚,目中只有浑浑噩噩。

    他自棚里出来,阴沉着脸不吭声。

    遂安公主道:“他们为何这样蠢。”

    “这就是百姓啊。”陈正泰感慨万千道:“也即是恩师总是念叨在嘴里的‘民’。”

    遂安公主蹙眉:“民?”

    “犹如恩师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叫: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而他们……就是我大唐的水啊。”

    陈正泰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在长安城里,很难瞧见这样的景象,可出了长安,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遂安公主惊讶的道:“呀,父皇有说过这样的话?”

    陈正泰猛地醒悟,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噢,我竟忘了,现在这话是我说的。”

    “原来是师兄说的。”遂安公主心里琢磨着这句话,不禁发出感叹:“师兄实在太厉害了。”

    陈正泰有些心虚的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这些话不要四处声张,要低调。”

    遂安公主听罢,不禁咋舌,晃着脑袋瓜子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人,方才长出一口气,极认真的道:“我懂!”

    ……

    正午的时候,陈正泰和遂安公主在四叔陈继勇的安排下,勉强地吃了一顿不甚丰盛的午餐,不免向四叔多交代了一些扩大生产的事。

    陈继勇是个老实人,很认真地记下。

    这饭一吃完,便见一个陈家人慌慌张张的来:“不好了,不好了,有个雇工要逃了。”

    陈继勇脸一沉:“混账,刚刚吃完我们陈家的饭就跑,当这里是膳堂嘛?给我追。”

    作坊里鸡飞狗跳,有人甚至牵来了狼犬,陈正泰和遂安公主出了作坊,便看到远处雪花一般的盐池上,一个瘦弱的身子被人追上,众人抄起家伙,将他按在地上打。

    那人被打得嗷嗷痛叫,滔滔大哭。

    陈正泰只好和遂安公主上前去,这蓬头垢面的人满面血污,仰着脸,如惊弓之鸟一般惊惧惶恐,陈正泰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个邓健嘛?

    这狗东西,蹭了饭就跑,虽然惨兮兮的样子值得同情,可陈家不是开膳堂的啊。

    陈正泰咬牙切齿道:“你跑什么?”

    “我……我要回家。”邓健撕心裂肺抹着肿得老高的眼睛抽泣道。

    “回家做什么?你是来做工的。”

    “可是,我爹要下地了。”

    陈正泰:“……”

    邓健嚎哭道:“我爹要下地……”

    他又强调了一遍。

    聚来地人越来越多,以至于陈正泰对着邓健,心里地同情渐渐消失。

    若是表现的过于软弱,是没办法震慑这些人的。

    “这和你爹有什么关系?”

    “我爹等我的衣衫……他要下地干活……”

    “……”

    邓健继续抽泣道:“我若是不回去,他便没衣穿啦,下不了地。我爹说啦,日头上了四竿就要回去,不然抽我。”

    陈正泰勉强能够理解了:“你和你爹穿一条裤子呀?”

    低头,果然看着邓健穿着的,乃是格外肥大的马裤……

    邓健抽了抽鼻涕,油腻的手轻车熟路的往肥大的裤头上揩了揩。

    陈正泰:“……”

    长叹一口气,再看着其他追上来的人,那些新招募来的雇工,似乎情况也没比邓健好多少。

    陈正泰回头看向四叔陈继勇:“交代下去,每一个雇工,都做一件新衣……赶紧……”

    陈继勇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点了点头。

    邓健一听……懵住了……

    自己……有新衣穿啦。

    实际上……他对新衣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那东西……似乎只有在自己母亲念叨自己出嫁时才会出现。

    他愣着,没有发出声音。

    陈正泰最见不得这种穷人,心里忍不住想骂,本公子是来做买卖挣钱,不是来做善事的啊。

    于是忙领着遂安公主,择路而去。

    邓健愣在原地,如犬一般趴在地上,等陈正泰走远一些,才反应了过来,突然……他被揍得红肿的眼里迸出泪来,接着忙是磕头如捣蒜,大呼道:“谢公子赐衣,谢公子赐衣,我这一世当牛做马,当牛做马。”

    脑袋磕在地上冰冷的盐石上,殷红的血将晶莹的盐石染红。

    ……

    陈正泰隐约听到邓健的话,心里抽了抽,不知该说点啥,老半天,才低声念着:“这群净想骗吃骗喝的家伙……哎……”

    口里虽是骂,却不知觉间,内心深处,滋生出一股暖流。

    要堕落了...

    ....

    老虎脸皮薄,每次催读者支持,都觉得挺难为情的,果然,作为一个作者,道德水平和书的热度成反比啊..

    活该老虎没读者...

第三十五章:宰相肚子能撑船

    陈正泰打道回府,与遂安公主分别,有了足够的钱,便足以增产白盐了。

    铺子已换上了新的匾额,陈氏盐业撤下,换上了二皮沟盐业的金漆招牌。

    每日运入城的白盐,越来越多,人就是如此,吃过了这样的上等盐,便再也没办法忍受那种劣质的青盐。

    每日运来的盐,几乎都是售罄。

    哪怕生产出来白盐越来越多,依旧还是供不应求。

    有商贾听说了泸州都督的军需将送往泸州,一时之间,购置白盐的商贾更多了。

    他们打听来了消息,泸州都督的军需自然是需要士兵押送的,可若是想贩卖白盐去泸州,士兵们准许商队跟着同去。

    这个时代,路途上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危险,因而贩卖货物,是极高风险的事。

    现在可以随军需队同往,风险就降到了最低,自然而然,也就让人打起了小心思。

    就在这白盐供不应求的时候,二皮沟盐业居然又挂出了招牌,今日起,每一斤盐,再降价二十文文。

    于是……又是满城轰动。

    这价格……几乎要和那劣等的青盐相差无几了。

    同样的价钱,谁还肯买那青盐。

    哪怕二皮沟盐业每日的货有限,清早的时候,便有许多人在此等候放货,绝大多数人排一天队伍,也未必能购上白盐,可有了这个念想,人们宁愿日复一日来此碰碰运气,也不愿意再去买其他的盐了。

    这效应迅速的传递开,二皮沟的名号,也越来越响亮。

    ……

    泸州都督程咬金回京之后,日夜拜访从前的老兄弟,家里的事,过问的并不多。

    不过到了月末,程咬金却发现自家的账上出了问题。

    他叫了账房来,很严肃的问道:“为何这月府上收益少了三成?”

    “回都督的话,咱们的几个盐井……亏损了。听说……有个什么盐铺……物美价廉……”

    程咬金晃晃脑袋,一脸忧色,程家早就不是当初的程家了,如今在长安营造了府邸,自己也需走亲访友,自己几个儿子,花销也是不小,一家老老小小,靠着各项的收益,年底也不过是略有盈余而已,现在少了这么大一块收益,长此以往,只怕府里要节衣缩食了。

    他好奇道:“什么盐铺子?”

    “我听说……和遂安公主有关系。”

    “遂安公主殿下!”程咬金一脸震惊。

    “噢,对啦,就是遂安公主的买卖,上一次,遂安公主还登门拜访呢。说是要做买卖,少将军借了她两百贯钱,还帮她开通泸州的商路呢。”

    “你的意思是……”程咬金眯着眼,眼里疑虑不定。

    账房看出了程都督口里所谓的意思……生无可恋地点点头:“是!”

    “把处默叫来,老夫有话和他说。”

    一会儿功夫,程处默便兴匆匆地来了,一看到程咬金,咧嘴笑道:“爹……”

    程咬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程处默。

    程处默觉得怪怪的。

    而下一刻。

    程咬金自兵器架上取了一根六寸长的狼牙棒,挥舞着狼牙棒虎虎生风,朝着程处默便招呼:“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生哪,看我不打死你……”

    程处默传出嚎叫,一面大呼:“谋杀亲子啦,谋杀亲子啦……”

    …………

    李世民这些日子精神恢复了许多,整个人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起来。

    唯一令他美中不足的是……陈正泰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修书进宫来了。

    说实话……居然还有小小的不适应。

    只是……他也不便去多问……

    这几日他心思都在骑射上头,身体的恢复,是肉眼可见的。如今充沛的体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李世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正午,浑身热汗腾腾,气喘吁吁的李世民到了宣政殿

    宣政殿里……

    礼部尚书豆卢宽与民部尚书戴胄久候李世民多时。

    李世民一身戎装,神采奕奕,踏步入殿,笑道:“让两位卿家久等。”

    戴胄皱眉:“陛下今为天子,岂可成日以骑射为乐呢?”

    这民部尚书戴胄历来性子耿直,总是会说一些当讲不当讲的话。

    李世民听出他话音中的火药味,却也不怒,只道:“下次不会了。”

    戴胄张口还想说什么,豆卢宽忙道:“陛下,科举即将要开了,臣来此是请陛下择定科举佳期吉日。”

    李世民眼中带笑,感激地看了豆卢宽一眼,还是豆卢卿家给自己解了围啊,不然依着这戴卿家的性子,非要骂朕小半天不可。

    李世民喜道:“如此甚好,科举求贤,乃是头等大事,朕欲大治天下,便是要将这天下的贤才尽入吾彀中。此事,礼部定要审慎对待,不可有丝毫差错,如若不然,朕惟你是问。”

    豆卢宽当然清楚陛下的心思,陛下对于人才,历来不拘一格,科举虽是沿袭了隋朝的制度,只是当今大唐挑选人才的一个渠道,可对于陛下而言,却是天大的事,自己身为礼部尚书,对于这件事绝不可懈怠。

    豆卢宽于是作揖行礼:“抡才大典,非同小可,臣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轻怠。”

    李世民颔首点头,对于这科举颇有几分期待,他背着手,目光落在了戴胄身上:“那么卿来此,又有什么事呢?”

    “陛下。”戴胄凛然正色道:“臣所奏的,乃是长安盐铁使司之事。”

    李世民一听这长安盐铁使司就头疼,不由皱眉问道:“怎么,又出了何事?”

    “民部即将核查各司库的账目,本就已是焦头烂额,可这长安盐铁使司的盐铁使陈继业成日喊冤抱屈,说是长安盐铁使司的亏空如何严重,司中的官吏如何人浮于事……”

    李世民下意识的按了按太阳穴。

    前些日子,陈继业也是跑来上奏喊冤抱屈,李世民是实在受不了了,你说朕本来让你陈继业去盐铁使司是想给你找点事做,不要成日在外头胡言乱语,免得有人说朕的不是。

    可哪里想到,给了他一份职事,他依然还不消停。

    李世民索性眼不见为净,你这么喜欢抱怨,这么喜欢说自己有多惨对吧?

    朕不听,但凡陈继业的奏疏,统统让人直接留中,把你陈继业晾着,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可哪里想到,陈继业被李世民晾着了,转过头,跑去民部那儿闹啦。

    李世民微笑,露出几分很淡定的样子:“噢,陈卿家话是多了一些,可毕竟也是为了公务,并无徇私情状,卿家既为民部尚书,多几分耐心亦无不可。卿乃宰相之才,何以肚中无法容人呢,居高位者,理当宽宏大量,不可因人小节而斤斤计较。”

    若是别人听了,当然是唯唯诺诺,可戴胄这个人,脾气比较糟糕,他一听,眼睛一瞪:“可是臣听说,陈继业上奏陛下,陛下对他对奏疏置之不理。臣还听说……”

    李世民脸一僵:“……”

    深吸一口气。

    戴胄平日本就喜欢抬杠,前几日,李世民还夸奖他为人刚直,虽然这家伙转过头就又到御前来怼李世民了,李世民却只好保持微笑。

    戴胄还想说什么,倒是这礼部尚书豆卢宽为戴胄担心,忙道:“陈继业此人历来乖张,还是民部申饬给他一些教训为好,陛下任他为长安盐铁使,此千斤重担,本就有意让他整肃长安盐务,而陈继业却无担当,只知抱怨,长此以往,反而坏了纲纪。”

    李世民觉得这话还算中道一些,便颔首点头:“那么依民部自行处置吧。”

    戴胄心里抱怨陛下只要宽宏大量的名声,却让民部来做坏人,他这老爆脾气,便忍不住要发作,不过当着李世民的面,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只好作揖行礼:“喏。”

第三十六章:助人为乐

    “恩公,恩公……”

    马周下了值,今日居然没有换上他养猪的短装,匆匆寻到了陈正泰。

    陈正泰顿时感到一股奇怪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立即有一种要作呕的冲动。

    好在陈正泰是个有涵养的人,眼看马周前进几步,到了自己面前,他却面带微笑地后退一步,依旧面带笑容:“呀。马周,何事啊?我知道你白日当值,下值还要养猪,辛苦得很,以后就不要老是来寻我了,安心干你的大事就好。”

    马周感慨道:“恩公如此体恤马某,令人汗颜。我乃寒门出身,自蒙恩公的举荐,入了仕途,哎……可惜上官与同僚都对马某冷眼相待,唯有恩公,一如既往。”

    陈正泰心里想,莫非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味道多大吗?还冷眼相待,要不是你养得是我的猪,我都要将你扫地出门了。

    当然,此刻必须继续保持微笑:“哪里。”

    马周肃然道:“我听说,民部要拟公文申饬令尊,我草拟文牍时,恰好看见,恩公……这……”

    噢……难怪马周这样急匆匆地赶来。

    陈正泰倒是一点都不惊讶,自己的爹长年累月的作死,不被人骂那就奇怪了。

    见陈正泰表现的冷淡,马周不禁道:“民部下文申饬,只恐对令尊的名誉有损,且官员的升贬,都是以此为依据,难道恩公不担心吗?”

    “家父脾气是坏了一些,可是我们陈家,一向为人刚正,看到不平之事,便忍不住想要揭发,这是老传统了。也因此容易得罪人,现在被人报复,陈家早就习以为常,你不必担心,慢慢的就习惯了。”

    马周嘴张着,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道:“下月月初,即将科举,我在门下省值俸,只恐到时会忙碌一些,养猪的事……现在正德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有他照看,平日我在稍加督促,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马周说到陈正德,面上带着几分暖意,这些日子朝夕相处,陈正德一直给自己打下手,马周也乐于教授陈正德一些知识。

    在马周心里陈正泰固然是自己的恩公,可陈正德,却已是他的弟子了。

    马周的本意是提前告知一下过一些日子自己可能公务繁忙。

    可陈正泰显然理解力有些偏差,他诧异道:“怎么,马上科举就要开了?”

    “是啊,朝廷已发了布告,现在正昭告天下,让各家上报推举的名额,是了,明日就要推举,陛下极看重此事,我大唐沿袭隋法,在陛下的心里,科举至关重要,恩师莫非也有要推举的人?”

    隋唐的科举和明清时代的科举是不一样的,考得科目极多。

    不过……最重要的科目却是明经和进士两科,而这两科之中,又以进士科最为人看重。

    陈正泰记得,虽然唐朝一直开了科举,可能够获得进士及第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整个大唐科举制考试一共录取了不足7000人。按照合计进士开科264次计算,平均下来仅录取进士26名。

    更可怕的是,在唐初时的时候,进士科的录取率更是低得令人发指,譬如贞观三年,进士及第者,不过区区九人。

    这和明清时代一次上百个进士完全不同。

    陈正泰一听到推举二字,心头一热:“推举?我也可以推举?”

    他双眼发亮地看着马周。

    马周重重点头。

    “当然,恩师乃是县男,推举人才,乃是职责所在。”

    唐朝的科举制度,依旧还是沿袭了推举制的残余。

    毕竟不是什么人想去考进士就可以考进士的,而什么人有资格呢?当然得官员和贵族进行举荐,在举荐之后,礼部核实了身份,方才准许进行考试。

    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有才学的人,都会想尽办法寻找门路,希望获得贵族和官员的青睐,当然,若是被推荐人当真中试,那么,推荐者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的恩主,甚至被称之为主公。

    毕竟,若是没有别人看中你的才华,推荐了你,哪里有你的今日。

    古人最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知恩图报,更是关系到一个人的道德品质,一旦德行被人质疑,那么从此之后,被人所诟病,那么就算你出仕做了官,从此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因而许多家族都喜欢推荐人才进行科举考试,若是高中,自家都门庭,也就多了一份荣耀。

    陈正泰心里开始思量起来:“我可以推荐几个名额?”

    马周一想到推荐,就想到当初恩公推荐自己,使自己咸鱼能够翻身,他心里又忍不住感激涕零起来,耐心的解释道:“天下哪里有这么多的人才,一般的人家,能举荐一人,就难得了,若是能举荐两位、三位便算多的了,敢问恩公,想要推举何人?”

    陈正泰道:“若是我想推举九个人呢?”

    “九个……”马周一脸诧异。

    “明日清早就可以去礼部递交名录是吗?”

    马周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

    陈正泰喜滋滋的道:“这太好了,推举人才,是助人为乐啊,我陈正泰最喜的事就是助人为乐了,来来来,取笔墨来,我这就修一封书贴,一定要好好为国家举荐人才,如此,才可上报国家,下报恩师教诲的恩情。”

    马周:“……”

    恩主什么时候和读书人打过交道吗?

    没听说过啊。

    而且一次就推举九人,这只怕是科举开科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马周立即道:“恩主,这推举可不是胡乱推举的,若是无才,只恐会被人笑话。”

    陈正泰自信满满的道:“放心,这九人,都是人中蔡国庆……”

    “……”

    陈正泰兴匆匆地取了笔墨。

    说实话,上一世他还真是侥幸,恰好读过一部关于贞观科举制的书籍,这书中将贞观三年开科的进士们大书特书,虽然只中了九人,可正因为人少,方才值得称道。

    陈正泰心里想,哥们既然要做善事,当然要把善事做绝,来来来,将他们一并安排上,管他认识不认识,总之要有零有整,整整齐齐才好。

    他提笔刷刷记下一个个名字,魏同玄、李义府、郭正一、高智周……

    这一个个名字,统统写下,整整齐齐,一个都没有少。

    陈正泰心里乐了。

    他们可都是大唐一等一的人才呀。

    写完了,他乐呵呵地交给马周,神秘兮兮的道:“明日一早,你去了门下省之前,先去礼部,将这名录奉上,记着,一定要快,切切不可让人捷足先登了。”

    马周一脸诧异……

    怎么……还会有人捷足先登?

    听着……怎么好像是在做坏事。

    而陈正泰此刻,却已是端起了陈福递来的茶水,呷了一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陈正泰能够为国家举才,便觉得自己做了一桩大善事,想一想就觉得很激动。马周啊,这方面你要多向我学习,不能因为你得了富贵,就不顾别人,让有才学的人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啊。”

    马周觉得云里雾里,好在他也没有多想,毕竟……在陈家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觉得奇怪,于是收好了陈正泰拟好的名录,看来明日清早就要将此事办妥,只是……恩主一次就推举了九人……这也太破天荒了,推举人才,又不是网鱼,哪有漫天撒网的。

    而且进士科的中取率极低,这绝不靠数量可以取胜的。

    一下这么多人,恩主不会是随便推荐的人吧,若是这些人无德无才,那恩主岂不是无地自容?

    虽然马周在心里默默的怀疑这个九个人的才能和身份,可陈正泰吩咐的事,他不好驳回,只好应了下来,想着还要养猪,便匆匆告辞。

第三十七章:陈正泰的慈善事业

    次日清早,马周果然在拂晓时便赶到了礼部。

    礼部的堂官刚刚上值,堂官总觉得马周身上怪怪的,想发火,可见对方乃是门下侍奉,身份清贵,于是只好忍了,殷勤招待。

    “九人?”堂官诧异地看着马周。

    这才是开科举荐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投书来举荐的居然是最近声名显露的二皮县男,好家伙,这也太狠了。

    马周道:“朝廷并未明文规定,不可举荐九人。”

    “是,是,是。”堂官尴尬地点点头,他已恨不得立即打发走马周。

    “投书既至,马侍奉且回,我自当……”

    “不成,我家恩主有言,需亲自看着礼部收录名册才可。”

    堂官:“……”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堂官哪里敢怠慢,巴不得立即收录了才好,于是立即忙碌起来,让人誊写了名录,盖上了自己的大印,随即开始封存,马周见一切的手续完备,这才走了。

    …………

    正午的时候,程咬金一脸惬意地躺在后院的藤椅上。

    程处默也兴高采烈的在旁喝茶。

    父子二人今日心情都不错。

    当然,最重要都是……今日是个好日子。

    站在程咬金面前的,乃是一个读书人,叫郭正一。

    郭正一一脸感激地看着程咬金,随即向程咬金行了一个弟子礼:“恩公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得很。”程咬金感慨了一声,随即看着郭正一:“清早时,我已让人将你的名录送去礼部了,哈哈,你是读书人,老夫当初就觉得你很有才学,此番科举,陛下鼓励我等举荐人才。哼,他们都说我程咬金是个粗人,这群混账,懂个什么?我程家一样可以出进士,好让那些瞎了眼的家伙,晓得老夫的厉害。郭正一啊,你若是高中,我老程举荐了你,也算是面上有光,你别看我是武人出身,却一向喜欢和你们读书人打交道的。”

    说到这里,程咬金便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咧嘴自顾自地笑了。

    这个郭正一是个寒门,到了京师想要参加科举,四处投书,程咬金呢,又恰好被李世民责怪成日只知道舞枪弄棒,好嘛,那我老程也举荐一个人才,让天下人开开眼。

    郭正一听了程咬金的话,更是感激,长揖着又是一个弟子礼:“若是侥幸高中,将军举荐之恩,则学生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哈哈……”程咬金忍不住美滋滋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抚摸过后,化掌为拳,狠狠敲了敲程处默的后脑壳,程处默嗷嗷地叫了一声。

    程咬金便忿声道:“可惜我自家儿子不争气,若是也能如你一般有才学这才是吐气扬眉啊。你且稍待,只怕很多去送名录的人就要回来了。”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程府的一个长随匆匆而来,程咬金见了,大笑:“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程锦,怎么样,礼部那边……”

    “将军,不妙,不妙啊,我送了郭先生的名帖去到了礼部,谁晓得那礼部的堂官,看了名帖,却说……郭先生……郭先生已经录入了待考的名录,早有人推举了。”

    “啥?”程咬金发懵,随即一脸狐疑地看着郭正一。

    郭正一也一脸诧异,被程咬金的目光盯着心里发毛:“我……我……学生并没有……并没有……”

    程咬金瞪大眼珠子:“是何人举荐?”

    “说是二皮县男?”

    程咬金牙咬了起来,跺脚:“二皮县男,这哪里来的狗东西,老夫千挑万选,好不容易选了一个堪用的读书人,他如何能捷足先登?这还有王法嘛?礼部为何也不管管,竟是为虎作伥。”

    “将军。”来人哭丧着脸道:“礼部那边,自是先录先得,这……这……”

    程咬金还要骂。

    郭正一在此刻,却是一脸的尴尬,原以为自己的恩主是程将军,可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二皮县男,眼下处境十分尴尬,看着这程将军似乎要发火,郭正一忙是行了个礼:“将军,学生还要读书,告辞。”

    他这一礼,却和从前那个礼完全不同,方才执的乃是弟子礼,而现在……却只是抱了一个拳。

    程咬金张开口,竟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程处默愤愤不平:“爹,欺人太甚,这是欺人太甚,儿子这就找那二皮去。”

    程咬金醒悟过来,反手就给了程处默一个耳光。

    啪嗒一声,随即传来程咬金地咆哮:“找找找找,你找个鸟,你找了他,他陈氏一家人赖你身上,似苍蝇似的,说不准那魏征还要弹劾,俺以后还怎么活,滚一边去!”

    程处默挨了打,像挨踹的死狗一般,呜嗷一声,垂头再不敢做声了。

    他还是很无法理解,程家也算是有名有姓,深的陛下信任,在军中又有威信,咋就忌惮一个小小的陈家了。

    ……

    噗……

    饭山县公府。

    此时,饭山县公郝相贵手里拿着一份名录,随即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喷在了这名录上。

    郝相贵胸膛起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礼部的名录,眼里布满了血丝,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郝家人见了,纷纷大惊失色:“阿郎,阿郎……”

    郝相贵曾任滁州刺史,也算是封疆大吏,因为军功,还得了一个县公的爵位,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儿子郝处俊即将参加科举。

    此次科举,朝廷已发了常举的诏令,要求各州府举荐举子入京考试,同时,鼓励诸官推举考试的人才。

    本来郝家气定神闲,推荐?我郝家自己推荐自己,根本不必和寒门子弟一般四处求告高门。

    毕竟……郝家有官职,有爵位。

    可……看着礼部送来的名录,郝相贵脑子发懵,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儿子……咋被别人推荐了……姓陈的……

    见状……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的郝相贵在家人们不解地目光之中,突然整个人又恢复了无穷的活力,他几乎要跳将起来,接着捶胸跌足,张口就是大骂:“孟津陈氏这一窝败犬真是厚颜无耻,恬不知耻。吾儿科举,于他何干?他们凑什么热闹……”

    骂到这里,郝相贵整个人像是气竭了,像拉风箱一样地喘着粗气,可又不解恨:“哎呀……这不是人啊,你们别拦我,我去剁了那陈氏小贼,非剁了不可。”

    他的儿子木然地站在那里,一脸懵逼。

    实际上……郝相贵的儿子郝处俊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和陈家人有啥关系,很熟吗?有见过?他推举我干啥?

    众人七手八脚都拦住郝相贵,郝相贵骂声不绝:“这也是人做的事?他陈氏不过败家之犬,驴鸣犬吠之徒,家里不过出了一区区县男……我堂堂县公门第,郝家人还没死绝呢……”

    郝处俊见父亲越骂越难听,忙是拜倒:“大人,别骂啦,再骂,说出去不好听,终究是他们举荐了儿子,若是再骂,反显得儿子不懂知恩图报,将来若是能侥幸高中,只怕不能容于仕途……”

    郝相贵听了又要昏厥过去。

    他怕的就是这个……

    于是郝相贵拼命咳嗽,还想继续说什么,最终,突然像泄气对皮球,身躯颤抖的道:“这真不是东西啊,他孟津陈氏,和谁亲近,谁便要惹来灾祸,我们郝家,怎么就沾上了这么一群人……何况,他一旦举荐了你,便成了你的恩主,我们没求到他的门下,反显得我们郝家,得了他区区陈氏的恩遇了,事不是这么办的呀,哎呀……哎呀……不成了,老夫心疼,心疼的厉害……”

第三十八章:数钱数到手软

    永春坊客栈。

    某处马厩里,这里住着一个奇怪的读书人,因为贫寒,舍不得花钱住店,因而便在马厩的草料堆里住下。

    这读书人叫高智周,他穿着儒衫,这儒衫早已洗的浆白,衣上的颜料已是被洗去了颜色,此刻,他对着马厩的矮墙,遥看着客栈的后院,后院有一道溪流蜿蜒而下,溪水潺潺,高智周一脸迷茫,此刻……陷入了沉思。

    “我.....被举荐了....”

    …………

    当然……这不过是平静安详的长安城些许的不谐之音。

    大体上,大家还是保持了淡定的,虽是听说饭山县公等府邸气得到处要找姓陈的晦气,可人类的悲欢毕竟并不相通,大家伙儿,不过是看看热闹而已。

    陈正泰听说有人要找自己麻烦,顿时觉得委屈。

    自己哪里知道………这未来的九个进士,早就已经投书,而且早获得了举荐的资格了,早知道这样……我陈正泰凭着自己的良心,该更早一点举荐才是。

    不过还好,捷足先登。

    举荐这东西,就好像是抢注商标一样,先到先得,啪唧一下,举荐的名录送到了礼部,他们便算是我陈正泰的人了。

    当然……好像更多的人在看陈家的笑话。

    陈家蛰伏了这么多年,突然闹出大动静,一下子举荐了九个读书人,这是破天荒的事,自隋朝开科举以来,也没见有人这样漫天撒网了。

    这陈家为了重振家业,真真是昏了头。

    要知道……兵贵精不贵多啊。

    对此,绝大多数人嗤之以鼻,这等漫天撒网的推举,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

    每一次的科举,被推举的举子有数千人之多,单单一个进士科,就有上千人,而能高中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你就算推举再多人,又如何,进士科的考试难度极高,绝无滥竽充数的可能。

    就在此时……年中的钱粮核算已在民部展开。

    这关系到了朝廷的岁入,事关重大,李世民已经连连过问了民部几次,而民部……也已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民部尚书戴胄可谓是好几宿未睡,他所关心的,乃是今年的进项,这两年灾荒比较频繁,且还有对粱师都的用兵,所以朝廷的开销极大,可却又因为许多地方颗粒无收,收上来的税赋,却又大大的降低,当今皇帝欲图大治,国库的收益竟是不及隋炀帝时期的三成,倘若如此,那么……又如何称的上大治呢。

    “戴公。”一个文吏匆匆而来。

    戴胄抬头看了文吏一眼:“又出了什么事。”

    这些天焦头烂额,令戴胄的脾气越来越糟糕。

    “长安盐铁使司……”

    “又是那个陈继业?”

    民部尚书戴胄也算是服气了,有这么一个下属,他真的想把自己面前的红漆楠木案牍给啃了。

    “是,他……”

    “此败犬也。”戴胄咬牙:“民部的申饬发出去了没有。”

    “已拟定了,就等……”文吏显得犹豫,这申饬一发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某官若是获得了部院的申饬,对于声誉有很大的影响,将来这个人……只怕再没有前途可言了。

    所以发出申饬,对于人的影响太大,没有人愿意把事做绝。

    “给我发!”戴胄咬牙切齿道:“戴某宦海数十年,不曾见这样的人,今日就当整肃吏治。”

    文吏点头:“喏。”他随即拿着一封从长安盐铁使司的公文:“那么这公文。”

    戴胄接过,丢到一边:“我公务繁忙,闲暇时自会看。”

    文吏颔首点头,匆匆去了。

    戴胄于是继续坐回案牍,看着一封封从各地送来的钱粮簿子,核实钱粮入库的情况。

    “今岁河南道盐铁使司竟是收取了一万九千贯钱?”戴胄眯着眼,忍不住眉一挑。

    大唐初立,朝廷待民以宽,以求能够使百姓们休养生息,所以税赋并不高,而盐铁税赋,本就是老大难的问题,其中牵涉到的利益极多,戴胄博闻强记,记得去岁的时候,河南道盐铁使司的税赋,不过区区一万三千贯,没想到,今岁竟是大增,这足见河南盐铁使司上下办事得利了。

    看到此处,戴胄抬起头来,呼唤佐官们来见,民部当值的佐官都来了,垂手而立。

    戴胄微笑道:“河南道盐铁使是国家栋梁啊,倘若各道盐铁使,都如他这般,未来何愁盐铁不兴,府库不丰呢?”

    众佐官纷纷点头,有的道:“这都是戴公的功劳,戴公自执掌民部,整肃内外,官吏人等,无不尽心竭力。”

    “是极,是极,今岁各道的盐铁使司,除长安还未报上钱粮,其他各道,税赋都有增长,可见戴公为国聚财,功不可没。”

    戴胄知道他们不过是吹捧自己而已,毕竟……国家已经渐渐的稳定下来,随着休养生息的国策,朝廷的岁入本就在逐渐的增长,换做是谁为民部尚书,都会有此功劳。

    他微笑捋须:“河南道盐铁使司增长近五成,大功于国,堪为天下盐铁使司表率,理当奏请陛下,彰显其功。”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戴胄心情极好,四顾左右:“为何长安盐铁使司还未送钱粮簿子来?”

    “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其实盐铁税大家都心知肚明,长安盐铁使司所收取的税赋在各都道的盐铁使司里都是垫底,可有可无,其实大家都习惯了,至于原因,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可今日戴尚书特意问起,显然……别有深意。

    戴胄眯着眼,脸上带着微笑:“噢,我想起来啦,长安盐铁使上了一封公文来此,我还未看。”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了案牍上的公文,揭开火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将公文打开,慢悠悠的念道:“某长安盐铁使陈继业告上部曰:今长安盐铁使司收取钱税,然所取钱财多不胜数,司中官吏三十余人,点验不及,恳请上部差文吏三十协助点验……”

    念到这里,戴胄脸一沉,他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他本来以为,这又是那陈继业各种撒泼打赖,诉说自己委屈的公文,既然那陈继业不要脸面,老夫也不给他脸了,索性当堂把他的丑态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可哪里想到……

    这公文中所书的居然是:我这里收的税太多了,钱财堆积如山,数都数不过来,现在民部核算的日子要到了,数钱太费力,我这儿人手不够,请民部赶紧派人来数钱。

    戴胄:“……”

    佐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这又是哪一出?

    良久,戴胄冷哼:“岂有此理,这陈继业,又在此胡搅蛮缠,真是一点都不将民部放在眼里……”

    戴胄第一个感觉,就是陈继业侮辱了自己的智商,自己作为民部尚书,下头各司各库,哪一个不是对民部敬若神明,唯有陈继业这个刺头,你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就你多事。

    佐官们也愤慨起来:“戴公,陈继业无端滋事,这是在羞辱民部啊。”

    “是啊,欺人太甚,再纵容下去便要上房揭瓦了。”

    戴胄胸膛起伏,气得要呕血,随即冷然道:“好,好得很,他长安盐铁使司的钱数不过来,老夫亲去给他数,他一年得钱,不过千来贯而已,这千来贯钱……我要看看……怎么就数不来。”

    戴胄动了真怒。

    姓陈的真的一点不给自己这尚书面子啊。

    你不给我面子,我就当众羞辱你。

    民部上下,一下子沸腾了,高兴的像过年一样。

    那陈继业来部堂,抠索的很,别的司来了,都会给点儿钱,就他最抠门,抠门也罢了,还就他话最多,今日部堂动怒,正好有乐子看。

    于是……戴胄命人牵了马来,带着一队官吏出了民部,径直往盐铁使司去,到了盐铁使司,却见盐铁使司门前门可罗雀,连一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戴胄对左右人道:“居然懈怠至此,哼。”

    接着下马,突然……他停了步子,却见这衙前的影壁上竟是张挂了一张东西,细细一看……居然是民部申饬陈继业的文书。

    这文书是一个时辰前送来的,谁知转过头,那陈继业就让人张贴到了盐铁使司衙前影壁……

    戴胄不禁吹了吹胡子,这陈继业……还真不要脸了,别人都将旌表之类的东西贴在门前,脸上有光。这臭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将申饬文书贴在上头,他还真……一点都不在乎啊。

    后头都官吏们看着这一幕场景,也有点懵,他们对陈家人早有耳闻,今日见了影壁上张挂的申饬文书,方才知道,人家已到不知脸为何物的地步了。

    “戴公,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哎。”

    戴胄一脸正气:“随我来。”

第三十九章:天文数字

    绕过影壁,随即便是盐铁使司的正堂。

    正堂里,竟也没有官吏,这些官吏却不知去哪儿了,只有堂中坐着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在喝着茶,一面揉着自己的腰。

    戴胄定睛一看,不是陈继业是谁。

    陈继业一见到浩浩荡荡的人来了,像一下子见了救星一样,兴高采烈地起身,忙到戴胄面前:“哎呀呀,我不过是陈告上部请人文吏来协助,谁知戴公竟亲自来了,戴公此来,所为何事?”

    戴胄板着脸,没好气道:“来帮你们盐铁使司数钱。”

    陈继业眼睛一亮:“戴公真的了不起啊,居然亲力亲为,来,来,来,我们去后衙……”

    戴胄:“……”

    他本以为自己讽刺陈继业一句,陈继业会表现出羞愧。

    可是……

    他实在低估了陈继业。

    却见陈继业殷勤热络的请他到后衙库房去,戴胄便拂袖道:“好极。”

    他要亲眼看看,这长安盐铁使司到底玩什么花样,每年不过千来贯的岁入,要怎么数才成。

    于是,众人穿堂过廊,一会儿功夫……绕过了后衙的廨舍,随即便到了府库。

    而在这一刻……

    那些不怀好意的民部官吏们……一下子窒息了。

    戴胄更是身子一僵……接着……他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场景。

    在这里……数不清的铜钱,居然随意的堆积在了库房前的阔地上。

    铜钱堆积如山。

    而许多的文吏此刻正挥汗如雨,将这些铜钱,一枚枚捡起,而后用绳穿线,整理之后,一盘盘的送进库房里,七十余人官吏在这堆积如山的铜钱面前,竟是那样的渺小……

    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戴胄有点发懵。

    只怕唯有在国库,方才可以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

    其余人等,也都一个个嘴巴张得有鸡蛋大,窒息了。

    陈继业在旁道:“戴公,你看……这里的钱太多了,现在核算的日子已趋近,我也是无可奈何,才不得已惊动了上部,希望上部协助。戴公不是要帮忙数钱吗?来来来,大家挪个位置,戴公要亲力亲为,做你们的表率啦……”

    而戴胄看着这堆积如山的钱,心里有点发毛,他竟有些失态:“这是什么钱?”

    陈继业道:“戴公,这是长安盐铁使司所收的盐税。”

    戴胄:“……”

    戴胄顿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长安盐铁使司……哪里收来的这么多盐税……

    “戴公……戴公……时候不早,这钱再不数……”

    戴胄脸抽了抽,看着陈继业,陈继业朝他眨眼,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沉默了很久……

    戴胄捋起了袖子:“都让开。”

    他上前,在这铜钱堆积的山下,毫不犹豫,竟当真开始拾起一枚枚铜钱,取了绳……开始将这钱一个个串起。

    “快快快……”

    其他官吏哪里还站得住,一拥而上,自是上行下效。

    戴胄年纪大了。

    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身子早就不行了。

    他麻木的穿绳,报上数目,而后铜钱入库,记录……

    从正午,一直到傍晚……才发现……这个工程量,实在浩大。

    夜里……陈继业让人点了火把,口里还道:“黑灯瞎火的,大家数钱可要小心了,切切不可摸黑藏钱,若是抓住,便是窃库大罪,大家盯紧了。”

    戴胄已觉得自己的腰,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脑子里只剩下混沌。

    很多时候,他想将手中的一把钱直接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走开。

    可是……自尊心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夜深了。

    拂晓了。

    天亮了……

    戴胄已感觉自己要昏死过去。

    可是……这库中增加的钱粮数目,却一次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万五千贯。

    三万贯……

    四万……

    七万……

    十万……

    居然有十万贯……

    要知道……眼下绩效最好的河南道盐铁使司,也不过区区的一万九千贯啊。

    更可怕的是……长安盐铁使司就在去岁,不过一千多贯的岁入。

    而现在……

    数钱入库的工作还在继续。

    那堆积如山的铜钱,终于越来越少。

    十一万贯……

    戴胄已觉得自己麻木了。

    而当数目报到了十一万贯时,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虽然他们都疲惫到了极点。

    一夜没有合眼,使他们身体好像耗干了一样。

    可当这个数目报出,戴胄突然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体注入了强心剂。

    十一万贯……

    天……

    怎么可能……

    陈继业不过上任数月而已。

    这盐铁使司,到底从何处收来了这么多盐税……

    再数下去,只怕长安盐税,可以和天下各道的盐铁使司相加,也不遑多让了。

    当最后一枚铜钱串入了绳中。

    戴胄蹲在地上……

    听着文吏报出来的数目:“十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一贯又一百三十二钱!”

    呼……

    这后衙的库房前,是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发出声音,像是死寂一般。

    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陈继业步履轻快地赶了来,看着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戴胄,不禁道:“戴公,戴公……”

    戴胄没有反应。

    陈继业吓着了:“呀,怎么了这是,这是怎么了,我才刚刚睡了一觉,吃了一顿早食而已,这才多久功夫,戴公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忙是要搀扶戴胄起来。

    戴胄突然发出声音:“别动。”

    “……”

    戴胄继续道:“腿麻了……”

    陈继业长舒了一口气,还活着,他翘起大拇指:“戴公堂堂尚书,竟能做到事必躬亲,实在令某钦佩。”

    戴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这个人……上任半年,将盐税提升至了百倍啊。

    只怕管仲再生,也无法做到。

    这是什么?

    这是天大的功劳啊。

    戴胄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一切都变得无法理喻。

    他此时又饿又累。

    身后的官吏,也个个精神萎靡,却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猛地……

    戴胄想起了什么。

    不妙。

    那一份申饬的文书。

    是了……

    现在还张贴在影壁那里呢。

    这是天大的笑话啊。

    想想看,长安盐铁使收了百倍的盐税,相较来说,那堪称绩效尤佳的河南盐铁使在长安盐铁使面前,简直就是笑话。

    可是……民部居然下了申饬,痛斥长安盐铁使不务正业,成日游手好闲,偏偏这申饬,还堂而皇之的张挂在了盐铁使司的门口。

    戴胄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和陈继业不一样,他……要脸!

    眯着眼……

    戴胄暂忘了疲倦,突然压低了声音:“陈贤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借!”陈继业回答得很干脆。

    “……”

    随即陈继业道:“戴公啊,此乃公署所在,有什么话,不可以当面说呢,何须借一步?”

    “你……”戴胄咬牙,可脸从愤怒,随即又渐渐的开始肌肉松弛上扬,努力的变成了笑脸:“继业啊,论起来,你们孟津陈氏还和我们谯郡戴氏有亲呢,你忘啦,八代以前,也就是晋义熙四年,陈氏女嫁我戴氏男,此后诞下的却是我的远祖,论起来,你我也算是八代血亲了。”

    陈继业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呀,还有这样的事,我得回去翻一翻家中阀阅和族谱才好。”

    “我们论起来,也是亲族啊。”

    陈继业摇头:“话也不能这样说,若是这样论起来,七代之前,陈氏之女还嫁给了陇西郡李氏男呢,此后生孙李暠,李暠又是当今皇帝的六世祖,可是陛下会认我这门亲吗?再久远一些,太上圣人李耳你知道吧,李氏出自先周时所分封的陈国,陈国一脉,分出了陈、李、田诸姓,而我孟津陈氏和陇西郡李氏,三千年前还是一家人呢。若是再往前,陈李俱为黄帝之后,李陈二族可谓是同气连枝…我总不能因此而论,说陈家是皇族吧…”

    戴胄:“……”

    戴胄觉得自己的心口疼,他憋着脸,老半天才道:“实话说了吧,你立即将这申饬撤下,过不多久,部里会发奖掖来……”

    陈继业想了想,很坚定地摇头:“不成,部堂的文书,怎么能当作儿戏,既然已经下了申饬,怎么有说收回就收回的道理,而且我受了申饬,认识到自己的错处,理当悬挂出来,做到三省吾身。轻易撤下,会令我骄傲自满,戴公啊,上部若是朝令夕改,很是不妥。若是人人如此,朝廷还怎么使人信服呢?”

    “你……”戴胄咬牙切齿。

    陈继业连忙道:“当然,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吾兄魏征经常挂在嘴边,我只是觉得有理而已,戴公以为呢?”

    一听到魏征二字,戴胄脸色一变,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起来。

    陈氏的赖皮,魏征的弹劾,一次招惹了两个,绝对是不智的行为。

    他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了一句话:“此至理也。”

    丢下四个字,再也不愿在这里多逗留片刻了,拂袖便走。

第四十章:旷世功劳

    大清早的,太极宫宣政殿里,却已是很热闹了。

    李世民正等着民部将今岁岁中的钱粮数目报上。

    三省以及各部的重臣,也已纷纷到了。

    房玄龄显得有些紧张,其实他成为宰辅并不久,去岁岁末又遇到了几场大灾,也不知岁入能增几何。

    杜如晦倒是气定神闲,他是较为随性之人。

    长孙无忌低着头,若有所思。

    礼部尚书豆卢宽为科举之事焦头烂额,显得心不在焉。

    其余诸人,各怀心思。

    “怎么戴卿家还未至?”

    李世民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当然清楚,此时不可能会有具体的数目来,可至少……经过了这么多日子的核算之后,粗略的数目大抵是有的,钱粮关系的乃是国计民生,乃是朝廷的支柱,李世民不能不关切。

    那内常侍张千也急了,清早的时候他就催促了小宦官去民部询问……按理来说,戴胄早该入殿了。

    可是……

    过了一会儿,有小宦官匆匆而来,张千见了殿外探头探脑的小宦官,便匆匆出去,小宦官低声说了什么,张千才回到殿中,道:“陛下,戴公昨日正午,去了长安盐铁使司,迄今未回,民部已委人去寻了。”

    长安盐铁使司……

    李世民皱眉……

    最近耳旁长安盐铁使司这几个字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啊。

    其实对于皇帝而言,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司,真真不过蚊子肉一般的小,李世民若不是从前被陈继业折磨了一阵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对长安盐铁使司有任何的兴趣。

    “他一个部堂之首,何以在意区区盐铁使司,胡闹。”

    李世民吹胡子瞪眼,心里却想,莫非那姓陈的又惹了什么事端吗?

    这些日子,他对陈氏的印象好了许多,他不禁想起了戴胄对长安盐铁使司表现出来的不满,而戴胄此人,向来脾气火爆,不会……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深,不会闹起什么事来吧,这手心手背可都是肉……

    陈继业是个荒唐的人,朕让他做盐铁使,不过是给他安置一个职事,让他少在那吃饱了撑着而已。

    就这样让他废在这无用的长安盐铁使司不好吗?

    你戴胄明知道陈家都是这么一群人,你跑去惹他们做什么?

    “陛下……还有一事……奴特来报喜……”似乎看出了陛下的不满,张千一脸堆笑:“民部那边说,今岁的岁入,可能增长不小,其中以河南道为例,盐税竟增长了五成,至于其他的钱粮,也有一二成的增长,陛下……这是五谷丰登,天下大吉的征兆。”

    李世民等人听到此处,有人长舒了一口气,有人露出了喜色。

    李世民更是喜出望外:“是吗?若如此,朕可无忧了。”

    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人相视一笑,也都兴高采烈起来。

    房玄龄激动的道:“自陛下登极,体恤万民,于是减赋税、轻徭役,迄今已三年矣,朝廷虽屡屡轻省税赋,可税赋却是与日俱增,可见百姓们日益富足,此国家大兴的征兆,尤以盐铁而论,岁岁都有增加,这河南盐铁使司,更是增加了五成,堪称政绩卓著,值得大书特书,更是可喜可贺啊。”

    李世民满面红光,连连点头:“是啊,河南道盐铁使,可谓朕的肱骨之臣啊,若是天下官吏,人人都如他一般,何愁天下不兴呢。来……要旌表河南道盐铁使,一定要好好旌表……”

    众臣见龙颜大悦,也都鼓舞了精神,难得陛下高兴,自然众口一词,都夸赞河南道盐铁使的丰功伟绩。

    正说着,有宦官来:“陛下,民部尚书戴胄觐见。”

    李世民大手一挥:“宣。”

    片刻之后,本是喜气洋洋的宣政殿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奇怪地看着入殿的人。

    入殿的人自然是戴胄,却见戴胄一脸苍白如纸,像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他艰难地走到了殿中,朝李世民躬身一礼,有气无力道:“臣……”

    “卿家这是怎么了?”李世民大惊失色,这可是堂堂朝廷大臣啊,可看戴胄哪里有半分大臣的风采。

    “朕听闻,卿家去了长安盐铁使司?”李世民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陈继业不会对戴胄做了可怕的事吧。

    极有可能,李世民突然意识到,陈家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戴胄艰难苦笑:“臣是去了长安盐铁使司。”

    “卿为尚书,何以去盐铁使司,一宿未回。”

    “陛下……”戴胄苦笑道:“臣去数钱了。”

    数钱……

    殿中哗然。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事情是这样的,盐铁使司收了税赋,一时核算不及,臣……臣……去帮衬代劳……”

    “……”

    这一句话更是云里雾里。

    李世民皱眉,拍了案牍,正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安盐铁使司所进的税钱,还需朕的大臣亲自去数吗?”

    “这……”戴胄艰难的道:“这当然……是不必臣亲自去的,只是……那里的钱太多了。”

    钱……太多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口,大家还可以理解。

    可戴胄作为民部尚书,管的就是天下的钱粮,他开口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笑话吗?

    难道堂堂民部尚书没见过钱?

    李世民越来越觉得蹊跷:“卿家何故吞吞吐吐?”

    戴胄一脸颓废的样子,老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陛下……长安盐铁使司,今岁盐税暴增,臣彻夜核算得出了数目,其税收高达十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一贯又一百三十二钱!”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许多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十一万贯是什么数目?

    即便是堪称最盛之时的隋文帝时期,两都的盐税都未超过五万贯,根本原因就在于,两都区域豪族众多,对盐形成了垄断,朝廷根本无法收取大量的税赋。

    李世民当下地反应,却是先一笑。

    这笑容当然是有几分不信的样子。

    他对长安盐铁使司的情况十分了解,当然,这多亏了陈继业成日上奏疏喊冤叫屈的原因,长安盐铁使不是一年才收来一千多贯的税吗?

    长安盐铁使司不是还有巨大的亏空吗?

    不是连自给自足都无法做到吗?

    怎么可能,转眼之间,收了十一万贯的税赋。

    绝无可能!

    “戴卿家,朕看你的脸色不好。”

    李世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言外之意是:你疯了……

    “陛下……”戴胄一脸羞愧,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想到民部对长安盐铁使司下达对申饬公文,那篇公文张挂了起来,他觉得这是自己一生的污点。

    可作为民部尚书,能收来巨税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陛下,这是千真万确,几乎所有的税金,都是臣亲自点验入库,一切的账目,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臣……”戴胄顿了顿,肃容道:“愿为之作保。”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世民动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些税金,从何处收来的?”

    戴胄一愣……

    他光顾着想拾回自己的脸面,而且今晨的时候,他疲惫不堪,居然没有过问这件事。

    于是……

    李世民皱眉:“尔为民部尚书,竟连此也一问三不知吗?”

    戴胄感到窒息:“……”

    李世民立即道:“入库的账簿何在?”

    戴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即带着钱粮簿子入宫来进献给皇帝的。

    可是……

    李世民看着这位大唐的财务管家,居然有一种朕信了你的邪,居然让你这样的人做民部尚书的感觉。

    李世民对此,已表现的既激动,又审慎起来。

    “立即命人前往长安盐铁使司查验,除此之外,立即召陈继业觐见!”

    一声令下,顿时有飞骑至长安盐铁使司。

    而陈继业似乎也早已久候多时。

    这就是他聪明之处。

    昨天民部尚书亲自核算钱粮,他没有参与,而是先睡了一觉,而后吃了一顿好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知道自己要养足精神,今日极有可能要蒙皇帝召问。

    陈家无数次的掉进坑里,这让陈继业任何的言行,都变得极小心。

    因为……陈家已经输不起了。

第四十一章:大功于朝

    宣政殿中的君臣们焦灼的等待着。

    直到陈继业入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极紧张地看着这个小小的盐铁使。

    若此事千真万确,那么……意味着什么?

    甚至还有人幡然醒悟……咦,我家也有盐井,可是好像……没有交税呀。

    陈继业行礼:“陛下。”

    李世民亲自下了玉阶,显得焦灼:“账目何在?”

    “臣带来了。”

    陈继业说话的功夫,李世民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陈继业刚刚从胸前掏出簿子,李世民却已一把抢夺了去。

    李世民没闲工夫跟陈继业废话,拿了簿子,打开,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账目……他一目十行看过去,随即道:“金钱已入库了?”

    “已入库封存。”

    呼……

    那么……这钱就做不得假了。

    李世民突然有一种朕怎么才刚开始要大治天下,要超越隋文帝,咋就已经将隋文帝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呼吸竟有些急促。

    一个长安盐铁使司,单一个盐税,就可收来十一万贯的税,这是何其可怕的事,他抬起虎目,凝视着陈继业:“税从何来?”

    “从二皮沟盐业收来的。”陈继业回答得很干脆。

    二皮沟……

    很耳熟。

    “是那个二皮?”

    “是的,陛下,不过不是二皮,是二皮沟。”陈继业很认真的纠正李世民,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连名字都喊不对,以后我儿二皮县……不,二皮沟县男还如何立足?

    李世民露出古怪之色:“卿继续说。”

    “前日,臣率盐铁使司上下官吏,前往二皮沟盐业查税,这二皮沟盐业获利近二十万贯,根据朝廷所订课盐税法,收税金十一万贯二千余贯。昨日,二皮沟盐业便将准备好的税金,一并运至长安盐铁使司,所以……”

    一下子……

    李世民恍然大悟。

    朝廷虽然允许私人涉足盐铁,可是对盐铁课收的税赋极高,这也是许多人纷纷逃税的原因。

    可是……哪里想到,一个闻所未闻的二皮沟盐业,居然就缴纳了十一万贯钱。

    这二皮沟盐业,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哪里制来这么多盐,又凭什么一下子畅销,要知道……这个销售数目是极可怕的。

    陈继业道:“说来惭愧,这二皮沟盐业,正是臣子正泰所建……”

    “什么?”李世民一脸古怪地看着陈继业:“是陈正泰!”

    “正是。”陈继业大义凛然道:“臣子一直担心国家的税赋,想要为陛下分忧,他无一日,都铭记着陛下将其收入门墙的恩德,经常对臣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陈家……乃是……”

    李世民听得心乱如麻,他压压手:“拣紧要的说。”

    “所以,臣子便买下了盐湖,改进了盐的提炼之法,倾尽了家财,每日炼盐,为的是陛下啊。陛下……臣子炼盐,不是为了蓄财,是为了社稷……”

    群臣心里也不知该喜悦还是震撼,只是听到这番话,他们的表情却都不约而同的绷紧脸,用一种观察异类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李世民却已是震惊了。

    他沉默无言,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随即,他凝视了陈继业一眼:“炼盐之地在何处?”

    “在二皮沟!”

    李世民瞬间明白,为何陈正泰要求自己的食邑要在那二皮沟了,看来那个小子,早就有此打算。

    这个人……真的越来越看不透啦。

    虽为朕的弟子……

    此时……李世民想到陈正泰是自己弟子,居然觉得没有了违和感。

    虽是朕的弟子,可他的能耐,实在不容小看。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

    因为李世民想到了一个更让他浓厚兴趣的事:“正泰所炼的盐,就是那白盐吧?”

    “正是。”

    李世民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次……他又震撼了。

    当初陈正泰献白盐,李世民还当这白盐是稀罕物,是陈正泰费尽心机搜罗来的,只有像自己这九五至尊,方才可以品尝,所以……他的心思,只是放在了满足口腹之欲上。

    毕竟……皇家享受的奇珍异宝,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现在……生意做的这么大,这唯一的可能就是……白盐竟可大规模的生产。

    李世民虎目一张:“二皮沟这些时日,炼了多少白盐。一斤白盐,售价几何?”

    “三十万斤。一斤售卖四百文。”

    果然!

    而殿中群臣,已是哗然。

    他们心知肚明,这一下子………那些盐井算是彻底的完了,要知道,人家的盐比你的好,价格还和你相当……这就难怪,二皮沟盐业能够异军突起了。

    李世民却禁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此时已是狂喜,哪怕他想假装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此时也不禁情绪激动,不能自己。

    他所忧虑的,不恰恰是世家大族霸占了盐井,而这些拥有暴利的盐井,朝廷竟无法收取他们的税赋。

    其实世家的问题,早已有之,隋朝的时候,皇族就曾想收回世家的利益。

    可因为操之过急,最后遭到了反噬。

    而如今大唐建立了起来,李世民岂不对这盐税心心念念,暴利被世家所牟取,国家却没有钱粮,这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有了隋朝灭亡的前车之鉴,对此,李世民显得格外的谨慎,可他哪里想到,如此棘手的问题,居然被陈正泰轻松化解。

    居然可以从那取之不竭的石盐里低成本的炼盐,打破世家垄断之后,甘心缴纳重税,这是利国利民之举啊。

    李世民四顾左右,看着殿中群臣,群臣有的欢喜,有的默然,各怀心事,李世民便道:“正泰此举,深得朕心。”

    深得朕心四字出口……便将某些人对陈正泰的敌意消散了个干净。

    这意思是……谁若因为利益受损,而对陈家报复,那便是和朕过不去。

    李世民继续道:“他是朕的弟子,能有此功绩,令朕欣慰。”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咀嚼着李世民的话,心里想……陛下此言……已算是拍板了,这是当着群臣的面,认可了陈正泰天子门生的身份。

    陈继业心里一块大石也算落地。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家儿子炼盐,触动了太多的利益,引发反噬,而现在……有了李二郎这番话,算是陈家有了自保之力,哎呀……居然能有幸抱住李二郎的大腿,这真是……柳暗花明,陈继业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陛下……此盐……叫做谢师盐。”

    “什么?”李世民奇怪的看着陈继业。

    陈继业一脸很忠厚的样子:“这是吾儿取的名字,此盐炼出,利国利民,百姓们平价买了此盐,无不欢欣鼓舞,都说此盐的好处。吾儿却常常对人说,这盐之所以炼出,凭借的乃是出于弟子对自己恩师的感激涕零之心,正因为有了陛下的鼓舞,臣子才废寝忘食,因此……此盐取名谢师盐,便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此盐能够炼出,都是因为臣子想要报答陛下的恩情啊。”

    居然还有一段典故。

    有了这段典故,岂不是全天下的人买了此盐,便不禁要想到这一段佳话。

    李世民觉得这番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了,不过……

    李世民虽是心里大喜,却终究开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面上不露声色的道:“唔,他有此心,是好的。”

    这轻描淡写的话,举重若轻,在旁人看来,只仿佛陛下有于名利如浮云一般的洒脱。

    李世民随即道:“长安盐铁使司,此番也有天大的功劳,卿家辛苦啦。”

    “臣若能报效陛下,何劳之有?”

    李世民随即看向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如此大功,理当叙功,朕要亲下旨意予以褒奖,朕能得陈继业这般的肱骨之臣,何愁天下不兴呢,吏部早早拟定章程,送至御前。”

    长孙无忌突然心里有些许小小的嫉妒起陈家这群厚脸皮了,他定了定神,躬身道:“喏!”

    李世民又好好的夸奖了陈继业一番,这一番的夸奖,群臣们心里都有数了,这位长安盐铁使只怕很快就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第四十二章:深得朕心

    到了傍晚,众臣在惊讶和激动中散去。

    李世民等这宣德殿里的人走干净了,朝一旁的张千使了个眼色。

    张千会意,匆匆去了。

    而李世民独自坐在御案之后,他继续低头翻看着长安盐铁使司的账目。

    这个数目,实在太令李世民震惊了,他所震惊的是……一个长安盐铁使司可以如此,那么天下如此多的盐铁使司呢?

    一个盐税是如此,那么其他的赋税呢?

    大唐许多的弊病,李世民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东西,有了隋朝的前车之鉴,他不能去触碰。

    而陈家炼盐,却让李世民突然感受到,有些事,虽然不可硬碰,却是可以迂回的。

    “陈正泰……陈正泰……”

    李世民低声呢喃的念了这名字……

    一个多时辰之后,张千躬身入殿,朝李世民行了个礼:“陛下……”

    李世民抬眸,看了张千一眼:“如何?”

    “二皮沟那儿,确实都在炼盐,而二皮沟盐业的买卖……做的极大,炼出的白盐供不应求,甚至许多的商贾,彻夜在盐铺外头等候,他们大量的购盐,要转售到天下各处,奴以为……将来二皮沟盐业获利会越来越多,远超当下所得。”

    将来这买卖还能做的更大?

    这岂不是意味着,长安盐铁使司所征的盐税还要不断增长?

    李世民心头火热。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继续道:“除此之外,奴还得知一个消息,二皮沟的买卖……不只陈家在做,似乎遂安公主殿下也掺了一脚。”

    “她?”李世民骤然震惊起来。

    他万万料不到,自家的女儿,居然也和这二皮沟盐业有关。

    李世民眉一挑,心里越发觉得此事变得很不简单起来。

    他打起精神:“召她来。”

    张千点头称喏。

    ……

    片刻之后,遂安公主只宣政殿,她万万想不到,父皇会突然想起自己。

    虽然此前父皇狠狠的夸奖了自己一通,可毕竟……那只是父皇感念自己的孝心,若论亲密,自己还是远远及不上长乐公主和豫章公主的。

    所以遂安公主显得很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到了殿中,行礼:“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打量着遂安公主,尤其是见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反而多了几分怜爱:“往后见了朕,不必如此多礼,朕是你的父亲啊。”

    张千听了这话,心里笃定了,不等李世民发话,便讨好似地取了锦墩来,请遂安公主坐下。

    遂安公主欠身坐下,心里既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担心,不知父皇召唤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

    李世民突然道:“你近来做了什么?”

    遂安公主完全没想到父皇会问自己的近况,她有些错愕,一时竟是语塞了。

    “啊……我……我……”

    “你和陈家一起做了买卖?”

    遂安公主一听,忐忑点头:“是。”

    “是那二皮沟盐业?”

    “是。”

    “你会做买卖?”

    “呀……”遂安公主一面摇头,一面期期艾艾的回答:“我……我……臣……臣不会。”

    李世民:“……”

    二皮沟的买卖做的这样的大,而作为两大东家之一的遂安公主的表现,却让李世民有一种……二皮沟盐业快要倒闭的感觉。

    李世民耐着性子,他先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是陈正泰拉你入伙的吧,这白盐如何炼就,你知道吗?”

    “臣不知。”

    李世民又问:“每日盈利几何,你知道吗?”

    “臣……臣不知。”遂安公主此刻楚楚可怜,几乎要哭出来,她觉得自己在父皇的凝视之下,犹如不见天日的小老鼠突然见了光,心里很慌乱,这样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竟有种想逃的冲动。

    李世民不禁咳嗽,脸憋得有些红:“那么……二皮沟盐业的铺子在何处,你知道吗?”

    “臣……不知。”

    “那你是如何做这买卖的。”

    李世民问得问题,遂安公主一个也答不上来,此刻她的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偷偷瞥了一眼父皇,立即又垂首凝视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纤纤玉手,咬着朱唇,如实道。

    “臣……臣……臣只是签了一个契约,师兄便说,这买卖做成了……臣……”

    李世民一时无言。

    世上还有这样捡钱的?

    没有天理啊。

    李世民依旧微笑;“好啦,朕知道啦,你不必害怕,朕只是随口问问,你且去吧。”

    遂安公主如蒙大赦,忙是起身行了个礼,匆匆去了。

    看着遂安公主离去的背影,李世民出了一会儿神,他若有所思,一旁的张千不敢打扰李世民地思考,只小心翼翼的给李世民换了一盏茶。

    李世民突然道:“有意思。”

    “啊……”张千错愕地抬头。

    李世民随即道:“朕明白陈正泰的意思了,他那买卖,即便是征了重税,可依旧牟取了暴利,是以……才拉了朕的女儿入伙,明面上是拉了她,实际上,却是将这暴利……分了朕一份啊。”

    张千眨眨眼,干笑,他笑得有点难看,却又努力要作出自己笑得很真诚的样子。

    李世民心里高兴,这个陈正泰行事作风还是很符合朕的心意,李世民抿了抿唇角,不由满意地笑道:“朕有这样的门生,不是坏事。”

    “是,是……”张千尴尬的应诺。

    李世民突然凝视着张千道:“你对陈正泰父子的评价果然没有错,此二人,确实堪称为忠良。”

    张千:“……”

    李世民目光一转,露出狐疑之色:“你有什么话想说?”

    “啊……”张千突然觉得自己心不在焉,老半天才笑吟吟道:“陛下,奴在想……陈家父子,如此忠良,奴定当努力以此父子二人为标榜,定要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李世民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张千,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也配?”

    张千:“……”

    李世民不再理张千,却是打起了精神,居然兴致盎然的开始提笔演算起来,他想算算二皮沟盐业大致的利润几何,而遂安公主能够分取多少。

    这倒不是李世民贪婪。

    实在是这利润太丰厚,二皮沟盐业赚的钱太多了。

    天色渐渐暗淡,李世民已有了几分倦意,长身而起,准备动身前往内廷。

    张千道:“陛下欲往承香殿,还是紫兰殿。”

    此二殿,一处是皇后的住所,一处是贵妃们的所在,是李世民最常去就寝的地方。”

    李世民本想脱口说去观音婢那里吧。

    这观音婢正是长孙皇后。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心念一动,突然凝视着张千道:“遂安公主的母亲……在何处?”

    “这……”张千居然回答不上来。

    李世民便道:“今日……就去她那儿吧,还有……预备一些珠宝,前些日子,不是有进贡来一些翡翠吗?挑一些好的,随朕来……”

    张千不敢怠慢:“奴遵旨。”

第四十三章:感激涕零

    “师兄,师兄……”

    一大清早的,陈家便不太安生了。

    此时天色还早呢。

    陈正泰不得已,赶紧洗漱,而后去招待‘贵客’。

    遂安公主兴冲冲的来,一见着无精打采的师兄,不禁担心起来,清澈的眸子打量着陈正泰的脸色:“师兄病了吗?”

    “没有,只是没有睡好。”

    “呀。师兄为何没有睡好?”

    陈正泰:“……”

    “师兄有难言之隐吗?”

    “我……”陈正泰无法解释,他其实很想骂她,正是你清早来吵闹,我才没有睡好啊。不过这种小事,陈正泰也不想多提,只是朝她挥手:“我……我没事。”

    遂安公主见陈正泰支支吾吾,骤然觉得,这高深莫测的师兄,越发的让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

    遂安公主确实觉得自己用脑过度了。

    自打认识了师兄,自己接收到的讯息,一下子比从前多了十倍百倍。

    原来这世上,做买卖要立契约。

    原来……买东西要钱。

    原来……那个总是摇晃着与身体不相称的大脑袋,成日养猪,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家伙,居然是师兄这样聪明人的堂弟。

    原来……师兄还有难言之隐。

    陈正泰喝了口茶,使自己精神了一些,换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师妹这么一清早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说起这个,遂安公主顿时高兴了起来,她兴冲冲道:“师兄知道不知道,昨日……父皇叫我去,问了我们二皮沟盐业的事,父皇对此关心极了,我起初……还忐忑不安,不知父皇为何过问此事,心里担心的不得了,可后来才知道,父皇对二皮沟盐业,甚是满意。”

    这个啊……

    自己早就知道了。

    陈正泰乐呵呵的道:“甚是满意,怎么个满意法?”

    遂安公主俏脸红了起来,连耳根也红了,她觉得有些羞于启齿,但她还是平复了心情,极其认真同陈正泰说道:“昨夜,父皇竟是临幸了我的母亲,你说,这是不是父皇龙颜大悦。”

    陈正泰一脸懵逼,宫中的生态有点复杂啊,特么的,皇帝临幸了你老mu,和龙颜大悦也有关系的吗?

    见师兄一副狐疑的样子,遂安公主一面掰着嫩生生的手指数,一面蹙眉讪讪地说道:“可是师兄……你要知道……父皇已有十三年没有临幸过我的母亲了呀。”

    “……”

    陈正泰震惊了。

    十三年……

    你大爷……蹲着茅坑不拉x呀。

    “师妹,你现在多少岁?”

    “这……”遂安公主露出娇羞之色:“十……十二……”

    陈正泰又震惊了。

    也就是说……在十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遂安公主的母亲,极幸运的和李世民有了肌肤之亲,幸运的生下了遂安公主。

    此后……

    这就难怪为何遂安公主在宫中犹如小透明一般的存在了。

    陈正泰忍不住为遂安公主高兴起来:“恭喜,恭喜,恭喜令母梅开二度。”

    遂安公主倒是有些羞怯起来:“你别胡说。”

    只是……她胡说二字出口,却有些后悔了,师兄对自己这样的关照,自己不该这样的用词,于是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看了陈正泰一眼:“师兄……我不是方才的意思……”

    “我明白。”

    “你真的不生气?”遂安公主凝望着他,像是想从他面上看出破绽,陈正泰耸了耸肩:“当然。”

    见陈正泰真的没生气,遂安公主才又开口:“师兄,谢谢你帮我。”

    说着她的声音竟是哽住了,陈正泰低头一看,遂安公主竟是掩面哭了。

    只见她一面哭一面说道:“我的母亲说,若非师兄,怎么会有我们母女的今日..”

    她哽咽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陈正泰有些无措,顿时无所适从,这女人哭,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不过此时他心里大抵明白了什么。

    难怪遂安公主如此好相处。

    也难怪……她性子这样和善,若是换做其他的公主,凭着天潢贵胄的身份,只怕尾巴早已翘到天上啦。

    甚至……看着遂安公主嘤嘤哭泣的样子,陈正泰竟觉得遂安公主颇有几分讨好型的人格,这是自小缺少父爱的表现。

    她要讨好她的父皇,甚至……对自己也颇讨好。

    陈正泰心软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吧。

    “师妹,你这个样子,我们没法谈正事了。”

    遂安公主连忙擦了眼泪,朝陈正泰挤出一抹浅笑。

    “我只是高兴,喜极而泣。”

    虽然心里很心疼遂安公主的遭遇,但他还是装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咱们的盐不但可以牟利,还可给朝廷大量的税赋,恩师龙颜大悦,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早说过,只要你听我的话,将来少不得恩师对你另眼相看,师兄这个人言出必行,岂会骗你。”

    “嗯。”遂安公主重重点头:“认识了师兄,我方才知道……原来世上有师兄这样的人。”

    他眯着眼:“可是师妹……只凭这个,圣眷还是无法长久。”

    遂安公主红红的眼睛里满是错愕,担忧地蹙了起眉头:“师兄的意思……”

    陈正泰道:“师妹还记得当初师兄对你说的话吗?想要让恩师对你青睐,最紧要的是自强,师妹……我这个人说话比较耿直,你不要见怪,师妹并不太聪明,和其他公主皇子相比,实在没有什么优势。”

    本以为遂安公主会反驳,谁晓得遂安公主居然极认同,她幽幽道:“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陈正泰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要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

    “我来问你,恩师当下,最忧心的是什么?”

    “这……”

    “恩师想要做的,乃是远超古之圣贤的功业啊,他的心太大了,大到我们无法想象,那么……师妹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为恩师分忧?”

    “我……”

    陈正泰背着手,智珠在握的样子:“我思来想去,倒是有一步妙棋。”

    “呀,师兄快说。”

    “民!”陈正泰斩钉截铁的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遂安公主一脸不解:“民?”

    “对。”陈正泰道:“陛下在寻找的……乃是天下大治的方法,这些方法,虽然古已有之,可是……真正要实行的时候……只怕就未必有用了,大道理谁都懂,可要切实的实行,谈何容易呢?”

    遂安公主听的痴了:“师兄说的话,真的是金玉良言。”

    陈正泰惊讶的道:“你居然已经懂了。”

    遂安公主又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师兄说的话云里雾里,但是很厉害的样子。”

    陈正泰:“……”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我曾对恩师说过民为贵,社稷轻之的话,恩师听了大喜过望。可见恩师心里……念兹在兹的乃是万千的百姓啊。师妹……有没有想过,若是师妹若能安民,那么恩师见了一定喜不自胜。”

    “安民?如何安民?呀,我懂了,我拿出钱来……”

    陈正泰摇头:“这就错了,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只是拿出财物,只算是善,行善固然可贵,可你能救济十个百个百姓,能救济天下苍生吗?”

    遂安公主一脸激动的看着陈正泰,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师兄真的是有大德和大学问的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哪,他连说话的样子都这样的好看。

    陈正泰绷着脸道:“不过……我却有一个办法,既然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么……不妨师妹你先试一试,先从救济一个百姓开始,不必给他钱财,当今天下的百姓,其实缺的并非是钱财,他们最缺的,却是一个机会……”

    机会……

    遂安公主似懂非懂,却是重重点头:“我一切听师兄的。”

    果然……很好沟通。

    陈正泰吁了口气。

    其实陈正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

    可是……上一次在二皮沟,想到那一家人只有一套衣服的邓健,也不知怎么了,这触目惊心的贫苦,一直盘绕在陈正泰的心头。

    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男而已,能做什么,开仓放粮?虽说陈家是自己做主,可想来三叔公还有自己爹,包括了其他的叔伯,只怕做梦都想抽死自己吧。

    他想寻找一个办法……

    一个……哪怕只是小小改变一下这个时代的良方。

    当今的皇帝,想要大治天下。遂安公主希望被人认可。

    那么…………试试吧。

第四十四章:恩典

    正午……遂安公主告别而去。

    陈正泰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倒是三叔公来了,一见到陈正泰,三叔公便不忿道:“正泰,我听说外头有人骂你,饭山县公郝相贵那狗东西以为他是谁,居然四处诋毁你,这是欺负我们陈家都是老实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呀……”陈正泰惊讶的看着三叔公,他听到这个消息挺意外的。

    三叔公眯着眼,继续道:“他敢骂我们,我们岂有不骂回去的道理,正泰啊,论起骂人,老夫也不是吹嘘,我便倚老卖老,非要教教你才好。免得正泰太老实,吃了亏。”

    “你听着……这骂人,切切不可之乎者也,需得通俗易懂,既不能当着别人面骂,这是因为你当面骂人,他要打你的。”

    “你需偷偷的骂。最好的法子呢,是编一个童谣,拿个三五文钱,教给街上的孩子们听,这童谣越通俗越好,如此孩子们才爱唱爱听,用不了多久,便可一传十,十传百。来,这童谣我都编好啦。你且听着……”

    三叔公说着,吊起嗓子咿咿呀呀道:“饭山公,不是人,子为盗,女为娼……”

    陈正泰震惊了,嘴巴张的比鸡蛋大:“叔公,我不想骂人呀。”

    三叔公本是兴致正浓,被陈正泰打断,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气急败坏道:“什么,别人骂你,你竟不骂回去,正泰啊正泰,你太忠厚啦,你这样要吃大亏的。

    接着沮丧的碎碎念:“我们陈家吃亏就吃在太老实..”

    而恰在此时,宫中来人了。

    一个宦官匆匆而来:“长安盐铁使陈继业,子陈正泰接敕命。”

    三叔公一惊,陈家上下又是手忙脚乱。

    陈家父子忙是到了中门,便见宦官伫立,郑重其事道:“敕曰:陈正泰为国分忧,大功,卿有经国之才,朕岂有不委以重任之理,盐铁乃是国家大政,关系重大,特敕陈正泰为长安盐铁转运使。”

    陈继业大惊失色。

    他以为皇帝会升自己的官职,可哪里想到,盐铁使的职责给自己保留了,却又给自己的官职上头加了一个转运使。盐铁使加上转运使,便是盐铁转运使合二为一,尤其是转运使,这可是四品官,如此算来,自己从区区六品,直接升为了六品。

    转运使的职责比盐铁使更重大,因为负责的不只是盐铁,还关系到了粮食的调度,这是朝廷至关紧要的问题。

    宦官又道:“陈氏子陈正泰,朕之门生也,朕赏识其聪敏,愿倾囊教授其文武之道,特赐其鱼符,可出入宫禁,于每月月中,入宫授课,钦哉。”

    陈正泰还以为皇帝会给自己加官晋爵,可是……李二郎竟还真拉自己入伙,去学习听课呀?

    每月一节课,好像不多。

    更多是象征意义。

    不过……既然师都拜了,总要走一下程序。

    于是陈家父子忙是接了敕命谢恩。

    那宦官取了一个银鱼符,交在了陈正泰手上,笑嘻嘻的道:“恭喜二皮……”

    “二皮沟县男。”

    宦官干笑道:“咱晓得,咱晓得,二皮沟县男……咱这便要回宫复命,不知,不知……二皮沟县男,可有什么书信……“

    陈正泰道:“这个呀,近来比较忙,忘了。”

    宦官颔首点头,别有深意的看了陈正泰一眼,道:“那么咱告辞。”

    宦官一走,陈家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陈继业站在原地,两眼通红,他万万想不到,陈家的荣景……似乎快要回来了。

    三叔公激动的脸色涨红:“快,要摆宴席,明日大宴宾客三日……”

    陈正泰若有所思:“叔公,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张扬了。”

    “你懂什么?”三叔公龇牙:“你以为老夫关心的是吃?咱门宴客,是给皇帝看的,皇帝给了我们陈家恩典,这在其他大族眼里,不过尔尔,可我们陈家,若是大宴宾客,好让整个长安都知道,皇帝知道了,便觉得我们陈氏一族知恩图报,看重皇家的恩典,如此……皇帝才能放心。还有……前些日子,是谁瞎咧咧将皇帝称为李二郎的,要噤口,谁再喊,老夫抽他。皇帝仁厚啊,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历经了多少皇帝,唯有当今皇帝,最是仁厚。”

    三叔公大义凛然的样子。

    陈正泰看着三叔公,心里说,三叔公你说的是有理,可是你为何说话的时候要眨眼睛,眼里进沙子了。

    陈继业在一旁小心的提醒三叔公:“三叔,前些日子,你提李二郎最多。”

    三叔公对陈继业的提醒置若罔闻,冷哼一声:“虽说你们是嫡系,可老夫好歹也是长辈,你能不能不要在老夫面前抬杠。”

    陈继业憋红了脸,老半天才不甘愿的道:“是,是侄儿口不择言了。”

    ……

    李世民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若不是遂安公主,李世民只怕还不知这宫里还有一个刘昭容,昨夜在刘昭容处下榻,这刘昭容姿色在众妃之中虽是尔尔,不过大体也还算温柔。

    一夜过来,李世民精神奕奕,他至宣政殿,今日的早朝还未开始,便有传敕命的宦官前来复命。

    “陛下,陈氏已接敕命了。”

    李世民面带微笑:“可有书信来?”

    “这……”宦官道:“二皮沟县男说……说……近来忙碌……”

    李世民听到此处,面上不禁露出了遗憾之色,他吁了口气:“这样啊,朕知道了。”

    “除此之外……”

    “嗯?”李世民凝视着宦官。

    宦官道:“奴还得知,陈家得了恩旨,大宴三日……”

    李世民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别样的意味:“朕知道了,退下!”

    ………

    一连三天的宴席,陈正泰怀疑自己要被吃穷了。

    是人都经不起吃啊。

    一说到吃,陈正泰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叫来了盐业的掌柜李晓,吩咐了几句,李晓大惊失色的道:“买粮?公子……去岁的时候,五谷丰登,等到了秋收的时候,只怕粮价还要再跌下去,公子……现在买粮,是要大亏的呀。”

    贞观二年,虽是有一些地方性的灾患,可大体上还是丰收的。

    许多世家大族家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到现在都卖不出去,而到了今年,大体还算是风调雨顺,虽是有些地方出现了旱灾,不过并不算严重,因此人们都预计,到了秋收,粮价将要跌落到了谷底。

    可是……陈正泰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大量购置粮食……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让你买你便买,啰嗦什么,所有盐铺的得利,都要动用,有多少,要多少。不只是向世家买粮,还要鼓励向番邦人买,东市和西市不是有许多番邦人兜售牛马吗?也一并去交涉,不要怕花钱,除此之外,还要在二皮沟那儿,建起粮仓来,听到了没有?”

    陈正泰若是记忆没有错,贞观三年,在即将秋收的时候……一场巨大的灾难将席卷整个关中,铺天盖地的飞蝗,会将一切可以吃的粮食啃噬的一干二净。

    而这一场巨大的灾难,成了唐初一段极可怕的记忆。

    岁饥,人相食。

    甚至连皇帝李世民,都不得不作出表率,亲自吃了蝗虫,鼓励百姓灭蝗,用蝗虫充饥。

    虽然到了那个时候,再怎么样,也饿不着陈家,可陈正泰既然知道历史上即将发生的灾难,怎么可以置若罔闻呢?

    李晓脸抽了抽……这是亏本买卖啊,陈家刚有起色,突然之间,这多余的钱财,居然去买粮食。

    粮食当然有用,可现在的谷价购粮,实在太不值当了,何不等秋收了再说?

    “除此之外……

    陈正泰慢悠悠的道:“去所收一些鸡鸭来,有一种鸭,叫麻鸭,生在越州一带,你托了人,去越州收购,再送至长安来,得快马加鞭去。不只如此……告诉其他的商贾,若是有人有多余的粮,或是有这麻鸭,哪怕是其他鸡鸭,都可折价换盐,这事儿你得抓紧着办,办不好,便收拾铺盖,滚蛋。”

第四十五章:太子殿下

    这么大的事,陈正泰懒得去解释什么,反正解释了人家也无法理解。

    之所以如此严重的警告,翻脸无情,是因为……这事儿太大,必须不折不扣的完成。

    李晓心里大惊,这……这不是做冤大头吗?要这么多鸡鸭有什么用,而且还换这么多的粮食……这鸡鸭又不能立即宰杀了吃,不吃你还得养着它们,这消耗的都是粮食啊。

    可一听公子要让自己卷铺盖,李晓心里更是大惊失色,现在二皮沟盐业,可谓是日进金斗,倘若被赶走,这每月大量的奖金也就没了,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李晓立即道:“公子,小人这便去办。”

    陈正泰这才满意。

    其实月中也就这么几日便到了。

    所以到了十五这一天,陈正泰早早起来,洗漱之后,随即便带着鱼符,兴冲冲的前往太极宫。

    到了太极宫里,被宦官领着到了一处偏殿。

    此时皇帝还未至。

    不过,此时却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穿着蟒袍,头戴着梁冠。

    他打着哈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进来,见了陈正泰,皱眉,对身边的宦官道:“此何人?”

    宦官道:“殿下,这是二皮县男……”

    陈正泰厉声道:“是二皮沟县男。”

    宦官噤声。

    于是这少年便背着手,微眯着眼认真打量陈正泰,道:“噢,孤倒是对你有所耳闻,孟津陈氏是吗?见了孤为何不行礼?”

    此人自称是孤,自然便是当朝太子李承乾了,李承乾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不过面上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陈正泰于是起身道:“可是太子殿下吗?在下陈正泰,是你的师兄。”

    “你……”李承乾面上带着几分怒色。

    他也是被父皇让人拎着来读书的,李世民日理万机,既然要教授陈正泰读书,那么顺道将李承乾拉来过问一下他的学业,这就很合理了。

    李承乾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似乎也懒得和陈正泰继续啰嗦,便跪坐在案牍的一角。

    而陈正泰百无聊赖,于是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几颗吃食来。

    这是多味花生,是登山包里藏着的一些小零食,其实陈正泰并不爱吃,可生怕这多味花生过期,再加上清早来的匆忙,索性带来充饥。

    嘎巴……嘎巴……

    偏殿里,传来咬合声。

    李承乾没理陈正泰。

    只是……见陈正泰吃得香,眼睛便瞄了来。

    这多味花生很有几分香气,李承乾嗅了嗅,晃晃脑袋,绷着脸道:“你不要咔咔咔。”

    “噢。”陈正泰点头,于是咬合的声音便小了一些。

    只是……那细微的齿间与花生的摩擦还是不免传出。

    李承乾咽了咽吐沫,禁不住道:“你在吃什么?”

    陈正泰道:“小玩意,不好吃的。”

    李承乾:“……”

    陈正泰说的是实话啊,这种小零食,其实味道都差不多,他毕竟已经不再是三岁的娃娃,陈正泰历来诚信做人,当然要实话实说。

    可陈正泰一面说不好吃,一面吃得却是极香的样子。

    李承乾顿觉得自己的馋虫已是勾了出来:“给孤吃一个。”

    “噢,殿下喜欢吃这东西?只是不好吃,可怪不得我。”陈正泰说着,自荷包里取了一颗,送到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看着这稀奇古怪的东西,端详了老半天,小心翼翼的放在口里,一旁的宦官想要提醒他殿下切不可随意吃别人的东西,不过想到陈正泰是陈家人……莫明的将这话咽了回去。

    陈家人很赖皮。

    他们还认识魏征。

    这多味花生入口……李承乾顿觉得一股新颖独特的滋味刺激了自己的味蕾,他狠狠的将牙齿咬合起来,卡巴一声,清脆的声音随那新颖的滋味弥漫口舌,李承乾眼睛一亮,随即狼吞虎咽一般,将多味花生吃了个干净。

    李承乾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陈正泰:“好吃。”

    随即舔舔嘴。

    陈正泰无奈地摇摇头,哥们可是身经百战,后世什么稀奇古怪的零食没有吃过,谁料到这普通的多味花生,居然让大唐的太子都觉得是山珍海味。

    他将荷包取出,直接塞给李承乾:“这里还有,不用客气,送师弟吃的。”

    李承乾很不客气,自动过滤了师弟一词,随即板着脸,不再理会陈正泰。

    这家伙……一看就是不良少年啊,这个年龄,若是在后世,理应是穿着一条破洞的喇叭裤,染成黄毛,开口就是一句cao的家伙。

    陈正泰也懒得理他。

    片刻之后,李世民步履轻快的进来,见了李承乾,眉头皱起来,他对太子李承乾寄以了极大的希望,年幼时,更是觉得太子乖巧伶俐,可太子的年纪越大,性子就越乖张。

    于是,眼角的余光看了正襟危坐的陈正泰一眼,李世民心里点头,正泰就很不错,知书达理,哎……朕的儿子,连陈家都不如。

    李承乾和陈正泰行礼。

    李世民板着脸看着李承乾道:“太子前几日,在东市闲逛,还与人产生了争执?”

    李承乾见了李世民,如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道:“儿臣……儿臣……”

    “不只如此,你还与胡商殴斗?”

    李承乾额上已是冷汗淋漓。

    “放肆!”李世民气咻咻道:“就为了一匹烈马?你是太子,岂可胡闹到这样的地步。”

    李承乾被骂得狗血淋头,身如筛糠,他身子一颤,本是塞在袖里的荷包里一粒粒多味花生便抖落了出来。

    李世民虎目一张,厉声道:“这又是什么?”

    “这……”李承乾不敢吭声。

    “恩师,这是多味花生,是学生给太子殿下的见面礼。”

    李世民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一粒粒多味花生,喉结不禁滚动。

    随即脸色微微缓和:“总是吃吃吃,有什么用。”随即瞪了李承乾一眼:“若是再不知反省,朕绝不轻饶。”

    李承乾如蒙大赦:“一定改正,再不敢了。”

    这话听在陈正泰的耳朵里,却是:下次不敢是孙子。

    这样逆反期的少年,说的话你若是信一分,那便是智障了。

    李世民听到他这般说,眼里终究多了几分温柔之色,毕竟……是自己最寄以厚望的儿子啊,是自己的亲骨肉,见他诚惶诚恐,心里也不免有几分不好受,不禁动情道:“你是太子,身为太子,当为天下臣民们的表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倘若当时有什么闪失,朕和你的母后,当如何处之?”

    李承乾唯唯诺诺道:“知道了。”

    李世民摇摇头,他心里知道,太子越来越顽劣,不是自己教训几句便可以高枕无忧的,于是端坐,随即撇了陈正泰一眼:“朕听说,卿家贩盐,得利不菲。”

    陈正泰心里咯噔一下,卧槽……把自己骗进宫里来,不会是想卸磨杀驴吧,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学生没钱。”

    李世民顿时露出震惊之色:“钱呢?”

    “买粮和买鸡鸭去了。”

    “买粮和买鸡鸭……”李世民喃喃念着:“这又是何故?”

    陈正泰道:“今年虽然还算风调雨顺,不过学生以为……”

    一听到这里……李世民脸色一变,虎目顿时闪过了厉色,不等陈正泰继续说下去,李世民大喝道:“好了,你不必说了,朕的儿子不省心,你也不令人省心啊,也罢,朕今日得了空闲,教授你们一些道理吧。”

    他看了看陈正泰,再着重地看了一眼李承乾:“今日要讲的,便是民生多艰,讲一讲这仁爱和爱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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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