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诡异的觉醒
屋内,水雾弥漫。
雾气很浓,几近伸手不见五指。
苏大为的眼眸中,闪过一溜银白色的光,刹那间一双眼睛变成了银白色。
他看到了聂苏!
聂苏虚空凝立半空,正吞吐屋中的水雾。
亦或者说,她在吞吐元炁。
苏大为不禁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聂苏,脱口而出道:“小苏!”
以前他每次这么呼唤聂苏的时候,聂苏一定会像一匹开心的小马驹一样扑进他怀里。
可这一次,当他喊出声的刹那,心中顿时有一种悸动。
聂苏在半空中睁开了眼睛,就见她仰天发出一声尖叫,左手舞动,带起一道雾气,唰的就甩向苏大为。那道雾气,化作一条水龙,张牙舞爪,呼啸着扑向苏大为。
苏大为猝不及防,本能的举起手中降魔杵。
降魔杵化作了一面盾牌,紧跟着就听蓬的一声,那条由蕴含着浓郁元炁的雾气变化而成的水龙,就狠狠撞在了盾牌上。水龙的力量奇大,大到苏大为的脸色大变。
他脚下站立不稳,蹬蹬蹬后退几步。
聂苏一击不中之后,眼中泛起了一道蓝光。
她再次发出尖叫声,身体在半空中呼的向前漂浮飞来,同时双手连续舞动,一道道雾气变化而成的水龙呼啸着凌空扑向苏大为。苏大为甚至来不及反击,只能双手紧握盾牌,蓬蓬蓬,一连串的闷响声回荡在屋中,苏大为狼狈的被打出了房间。
聂苏,却并未停止。
形如鬼魅一样的从屋子里飘出来,身后带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跟随。
她双手继续舞动,每一次舞动,就见一条水龙扑向苏大为。
“阿弥!”
柳娘子惊呼一声。
虽然她喜欢聂苏,但苏大为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那是她亲儿子,她怎能不担心?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柳娘子能看得出来,苏大为此刻的情况,好像不太妙。
她急的额头冒汗,想要冲出房间。
但是,黑三郎却挡住了她。
黑猫唰的就跳进了柳娘子怀里,冲她喵的叫了两声。
它好像在说:别担心,他能应付得来。
“三郎,阿弥他……”
“汪!”
黑三郎也叫了一声,然后横在门口,趴在地上。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劝柳娘子不要过去。
黑三郎从小就养在家里,柳娘子当然相信,如果苏大为有危险,它绝不会袖手旁观。
而且她上去也没什么用处,根本帮不了忙。
强按耐住心中焦虑,她站在门口,紧张看着庭院中的战斗。
聂苏在半空漂浮,身后水气弥漫。
苏大为可以清楚感受到,不断有元炁从四面八方汇聚。不过呢,汇聚的速度,远远比不得元炁消散的速度。特别是在聂苏连续攻击无果之后,好像变得越发急躁,口中发出一连串诡异的音符,双手舞动起来,水龙攻击的速度也变得越发凶猛。
苏大为已经退出了跨院,在后院中游走。
聂苏攻击越猛,水龙的力量开始变得不一样。
忽而强,忽而弱。
有的时候,那水龙还没有过来,就在半途消散。
与此同时,苏大为还发现聂苏双手舞动的频率越来越集以后,经常会空放。也就是说,她甚至无法凝聚出水龙,只是本能的甩动。这说明,聂苏对元炁的控制力,也开始不稳定了。控制力降低的结果,就是元炁虽然仍在汇聚,但消散的更快。
换做其他人,苏大为早就反击了。
可对面攻击的是聂苏,他又怎可能痛下杀手。
而且聂苏的水龙攻击对于苏大为而言,也有不同寻常的好处。他可以借助聂苏的攻击,联系九宫步。李大勇说过,九宫步的奥妙之处,绝不仅仅是闪避而已。那同样是一种修炼的方法。因为创出九宫步的人,本就是一位异人,可惜死得早,被隋炀帝杨广斩首弃于街市。
这个人,名叫鱼俱罗,是开隋九老之一。
鱼俱罗死后,他的一身本领也就失传,只留下了一套九宫步,后来被李世民拿来训练玄甲军。
不过九宫步需要调动元炁进行配合,普通人就算练成了,感应不到元炁也没有用。
苏大为早就把九宫步练得滚瓜烂熟。
他发现,聂苏的攻击,能帮助他进一步领会九宫步的奥妙。
“小苏她,不行了?”
在苏大为和聂苏把战场挪到了后院之后,柳娘子在黑三郎、黑猫和幻灵的簇拥下,也来到了跨院门口。
黑猫窜上了跨院院墙,旁边蹲坐着幻灵。
柳娘子则在黑三郎的旁边站定,突然开口自言自语。
聂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很明显有点后继无力。柳娘子之所以能看得出来,并不是说她能看到元炁的变化,而是因为她发现,聂苏身边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淡。
最初,聂苏身边的雾气,浓的如棉花糖一样。
现在呢,变得有些透明。
聂苏越发急躁起来,她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尖叫,唰的双脚落地。
身边的雾气迅速聚拢,变得又浓郁许多。不过,那雾气所覆盖的面积,至少缩小了三分之二。
她好像一只小野猫,唰的扑向了苏大为。
双手化作一双寒冰利爪,狠狠就扣在了盾牌上。
她的攻击,没有任何章法,看上去更像是女人打架一样,又抓又挠。
不过,力气不小。
但对于苏大为而言,她那点力气,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他脚踩九宫,身形滴溜溜打转,同时以鲸吞术调动内息,感受这庭院中浓郁的元炁。
聂苏,越打越慢。
苏大为也停止了戏弄,突然闪身,懒腰一把将聂苏抱起来,在她屁股上狠狠抽打了几下。
聂苏如同小野猫似地挣扎,但是在苏大为的压制下,并没有用处。
雾气,消散了。
聂苏在苏大为的怀里,却睡着了。
她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睡得很香甜,全无刚才的凶狠模样。
是真睡?还是装睡?
苏大为当然能分辨出来。
她长出一口气,收起降魔杵,怀抱睡熟的聂苏站在后院。
刚才的战斗,令后院一片狼藉。
苏大为不禁有些心疼,轻轻摇头叹息。
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还是个破坏狂?不过,她是怎么沟通到了元炁?又如何将元炁转化五行呢?要知道,当初苏大为能沟通元炁,完全是因为体内的腾根之瞳。
但也仅仅是沟通而已,转换五行,衍生雷电之力,还是后来学了鲸吞术之后。
聂苏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阿弥,你没事吧。”
柳娘子见战斗停止,才急匆匆跑过来。
她先是检查了一番苏大为,确定苏大为没有事情之后,目光才落在了聂苏的身上。
“阿弥,小苏她……”
“她没事,正睡着呢。”
“不是,我是说她刚才,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我不知道。”
苏大为苦笑看着柳娘子,轻声道:“我也不清楚小苏为何突然变成那样子,想来是觉醒天赋?她本来就有天赋,能无师自通胎息之法。这次,想必也是一样吧。”
什么天赋,什么胎息之法?
柳娘子当然不懂这些。
她紧张看着聂苏,轻声道:“阿弥,那她以后,还会不会发狂?”
“发狂?”
“就是刚才那样子啊!”
苏大为不禁哑然失笑,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小苏这种情况,和我知道的觉醒好像不同。可惜李丹阳没回来,否则我可以问问他。
娘,你别担心了,都过去了,没事的。”
“真没事?”
“真的没事,你去休息吧。”
“那小苏呢?”
苏大为闻听,眉头微微一蹙。
聂苏这个情况,确实有点麻烦。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让她睡在我那边,我会盯着,有什么状况,也好应对。”
第一百三十三章 胎息再现
被聂苏这么一闹,已是一更天。
柳娘子对苏大为的建议当然不会反对,不过仍有些担心聂苏的情况。
在苏大为好一番宽慰之后,她总算是放下心来。毕竟,她不是异人,也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既然苏大为是异人,哪怕不清楚聂苏的状况,也能够予以妥帖照顾。
所以,她在叮咛了苏大为一番后,就带着黑三郎回屋去了。
“明天还要找人修房子,又要花一笔钱。”
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苏大为突然喊住了她,快步走过去,从口袋里取出那一摞飞钱,递给了柳娘子。
“这是什么?”
“之前卖画的钱。
就是上次你说拿去典当的那幅画,我找了安文生帮忙出手,已经卖出去了。”
“卖了多少钱?”
“两千五百贯。”
“多少?”柳娘子吓了一跳,失声叫道。
“娘,那可是展子虔的画,前朝大家。
买画的人是前任将作大匠,新任河南黜陟使阎立本。安文生说,我急着脱手,否则还可以多卖一些。”
柳娘子的手,有点发颤。
两千五百贯啊!这可不是两千五百钱。
她柳某人一辈子都没有拿过这么多钱,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娘,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苏大为把钱交出去,一溜烟的走了,只留下呆立在原地,仍有些迷糊的柳娘子。
机智!
他抱着聂苏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从安文生手里拿了两千九百贯,给了拐子爷两百贯,然后又偷偷摸摸的截留了两百贯。大丈夫生于长安,岂能兜里比脸都干净?两百贯,比起两千九百贯固然不算什么,但对于苏大为而言,绝对是一笔大钱。怎么着,都能顶上一段时间了。
回到房间,苏大为轻轻把聂苏放在床榻上,然后扯了被子过来,给她盖好。
他朝床头指了指,幻灵立刻窜上来,躺在聂苏的旁边。
而黑猫小玉,则无需苏大为的吩咐,径自上床,蜷在了床尾。
苏大为脱了鞋子,也坐在了床上。
他看着熟睡的聂苏,眉心紧蹙。
聂苏这情况,的确是有点怪异……之前莫名其妙能听懂锦鲤说的话,如今又突然间觉醒了天赋。而且,在把聂苏放在床上的时候,苏大为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聂苏的胎息,又出现了。
她的呼吸几近于无,胎息术比之上一次,更加精湛,几乎到了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地步。苏大为不会胎息之法,但他听李大勇说过,这几乎是胎息的最高境界。
心里很想感受一下胎息之术的妙处。
其实,他要学的话,并不难。
只需要调动元炁,感受聂苏此刻的胎息术。
就算无法完全弄明白,也能摸索出一个大概。只是,苏某人骨子里有那么一点洁癖,对于这种事情,有些不屑于为之。当然了,如果聂苏同意,他也会欣然为之。
上次他带着聂苏逃难时,其实就有过这念头。
可当时聂苏的胎息状态却突然消失了,以至于他都没有来得及询问聂苏的意见。
嗯,等她醒过来,如果胎息还在的话,就问问她。
如果聂苏不反对,苏大为当然想要学一学,这神秘的胎息术。
聂苏这丫头,还真是充满了神秘感。
那与生俱来,却时有时无的胎息术;对危险的预知能力,以及莫名其妙出现的觉醒……
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她的那个娘亲,为什么要把她丢在灵宝寺呢?
苏大为心里,充满了困惑。
他坐在聂苏身边,轻轻把散落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
居然在笑?
她在笑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刚才揍我,所以觉得很得意?
苏大为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又给聂苏掖好了被子,这才盘膝打坐,闭上了双眼。
今天,真的有点累了!
鲸吞术调动元炁,渗透入苏大为的身体之中,以一种润物细无声方式,驱走了身体的疲乏,同时又滋润着身体,强壮着身体,令苏大为的气息越来越悠长而强大。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的亮光。
苏大为睁开眼,就见聂苏不知什么时候,身子横在了床上,头枕在他的腿上。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苏大为的衣襟。她的气色看上去很好,似乎没有什么不适的迹象。
轻轻掰开了聂苏的手,苏大为轻手轻脚,下了床。
突然,他感到袖子一紧。
低头看,却是聂苏抓住了他的袖子,睁大眼睛,正一脸迷茫看着他。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小苏醒了?”
“嗯!”
“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舒服?”
聂苏愣了一下,披头散发的坐起来,揉着眼睛。
“没有啊,为什么会不舒服啊!咦?这好像是哥哥的房间。”
她迷糊看着苏大为,然后又看看黑猫,看看猴头,疑惑问道:“哥哥,我怎么在这里?”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聂苏揉着一头乱发,茫然道:“不过,我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我和哥哥打架,然后把哥哥打得好狼狈。”
说着,她嘻嘻笑起来,还露出了得意之色。
苏大为也笑了!
看样子,她还是有印象的。可能只是潜意识,她都知道,但却又不自知。
“打我打得爽吗?”
“嗯嗯嗯!”
聂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然后还咯咯笑起来。
苏大为气不打一处来,把聂苏抱起来,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引得聂苏一阵的尖叫。
猴头忙上来想要救驾,却见黑猫正盯着它,忙又缩在了角落里。
“哥哥,为什么打我?”
“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苏大为把她放下,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来,对聂苏道:“小苏,我想检查一下你的胎息术,可以吗?”
“可以啊,可惜我现在……咦?”
聂苏突然止住了声音,惊喜道:“哥哥,我的胎息又出现了。”
“废话,不然我为什么要检查。
好了,赶快收拾一下,准备刷牙洗脸。”
“知道啦!”
聂苏有些兴奋,瞬间变身元气少女,从床上跳下来。
洗漱完毕,苏大为牵着聂苏的手走出了跨院。
“咦?哥哥,这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庭院里坑坑洼洼的惨状,聂苏露出惊讶表情。
“嘿嘿,待会儿让你大娘给你解释。”
看着苏大为那贼兮兮的笑容,聂苏的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来到前院,黑三郎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苏大为揉了揉它的脑袋,问道:“阿娘呢?怎么没见她,还没起来吗?”
“汪汪汪!”
黑三郎冲着厨舍叫了两声,那意思是说,在里面呢。
苏大为牵着聂苏的小手,直奔厨舍。
“娘,我带小苏来了!”
“娘,你怎么了?”
苏大为进了厨舍,就见柳娘子站在厨台前,正在发呆。
听到苏大为的叫喊声,柳娘子清醒过来,扭头向他看过去来,却吓了苏大为一跳。
就见柳娘子形容憔悴,烟圈发黑。
他连忙上前,刚要为柳娘子检查身体,却没想到柳娘子抬手就把他的手打开,然后道:“你这臭小子,好端端给我那么多钱作甚?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都没有睡。”
“啥?”
苏大为一愣看着柳娘子,半晌后突然哈哈大笑。
“娘,你是不是数了一晚上?”
柳娘子噗嗤笑出声来,作势要打,口中道:“你这臭小子,娘一把年纪了,可受不得刺激。一下子给我那么多钱,我怎么能睡得着?你这个混小子,非要气死我不可。”
“大娘大娘,别打哥哥。”
聂苏那知道这母子二人之间的事情,她以为柳娘子真的生气了,忙跑上前,抱着柳娘子的胳膊,哀求不停。这一来,却让柳娘子和苏大为都笑了,笑得她越发糊涂。
“好好好,大娘不打他……小苏,饿不饿,大娘这就把饭做好。”
“大娘,小苏饿了,很饿!”
聂苏娇憨道,那小模样,又惹得柳娘子忍不住一阵疼惜。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加耶肆
苏大为现在是新罗使者被杀案专案组成员,直属大理寺差遣。
所以,他自然也不需要一大早跑去衙门里点卯。
而他的直属领导,李思文李主簿也说了,让他今天去寻找金德秀被杀的线索,也不必前往大理寺报到。
苏大为,自然乐得偷懒。
他在家吃了早饭,才施施然走出家门。
聂苏的事情,暂时先放在一边。
她的情况感觉有点复杂,并非一下子就能找到答案。
反正,聂苏还是聂苏,哪怕她觉醒了,依旧是那个可爱的小丫头。
家里有黑三郎它们,也不用担心聂苏会出事。苏大为吃饱饭,和柳娘子说了一声,就离开了家门。
马,留在家里,无需使用。
他是去打探消息,而不是却耀武扬威,骑着马会特别抢眼。
出了辅兴坊,沿着安华大街一路直行,在金光大道拐弯,不一会儿功夫就来到西市。
西市,依旧喧嚣热闹。
不过比之春夏时节,而今的西市,似乎冷清了些许。
也难怪,冬天快来了、西域、漠北等一些地方的气温已经很低,不适宜再长途跋涉。而西市一些胡商,也有不少人离开,返回家乡,准备货物,等待来年再次前来。
如此一来,坊市里自然变得冷清了。
走进坊门后,一路直奔放生池,苏大为看到好几间临街的店铺,没有开门。
他在放生池旁边的一家胡麻饼店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
有唐一朝,人们大都好甜食。
特别是这豆腐脑,更多以甜口为主,让苏大为觉得很不适应。
这要是被那些异端甜党知道,肯定少不得要在网上得意洋洋。但是甜豆腐脑怎能入口?
难吃好伐!
作为一个坚定的咸党正宗,苏大为绝无法容忍这种情况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毫不犹豫把面前的甜豆腐脑推到旁边,跑到摊子里,让豆腐摊的摊主又盛了一碗。
“我自己调味。”
他果断阻止了摊主试图加糖水的意图。
宁可原味,也坚决不做甜党。
好在他也重生了一年多,对于唐时人们常用的作料,也十分了解。
在摊主一脸惊讶表情的注视下,他果断的找到了想要的作料,进行调味。
端着自己调好的豆腐脑,苏大为坐在摊子上,吃了一口,美滋滋。
可惜这个时代的作料还是匮乏,很多东西没有出现,以至于苏大为无法制作出卤汁来。但相比之甜豆腐脑,这碗并不算正宗的豆腐脑,多少满足了他咸党的尊严。
面前,人影一闪。
高大虎坐在了苏大为对面。
“我的?”
他看到面前那碗甜豆腐脑,眼睛一亮,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看着他毫不客气,且吃的香甜的模样,苏大为嘴角一撇,忍不住道了一句:“异端!”
“啥?”
“没啥,吃吧。”
如今苏大为有钱了,一碗豆腐脑自然不在话下。
早饭时,聂苏食量大增。
柳娘子虽然做了不少吃的,可大部分都进了聂苏的肚子。
苏大为没有吃多少,以至于一碗久违的咸豆腐脑进了肚子之后,反而变得更饿了。
他要了一笸箩胡麻小饼,然后又调配了一碗豆腐脑坐下。
这家黎记饼摊的胡麻小饼是一绝,在整个长安县,都颇有名气。
“这是什么?”
高大虎看到苏大为的豆腐脑,有些困惑,“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
“豆腐脑要甜的才好吃。”
“你家豆腐羹是甜的?”
“那不一样,豆腐脑是豆腐脑,豆腐羹是豆腐羹,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不可同日而语。都是豆腐为原料,豆腐羹咸得,豆腐脑就咸不得?你个没见识的家伙,豆腐脑要咸的才好吃。”
“甜的好吃。”
“咸的好吃!”
这也许是历史上,咸党和甜党的第一次冲突。
反正,高大虎和苏大为谁都没有说服对方,最后气呼呼把各自面前的豆腐脑吃完。
“好了,打听的如何?”
“那大加耶肆,是新罗人开设的一家肆馆。
里面的新罗姬在长安颇有名气,能歌善舞……”
“打住,我是问你,金德秀。”
“金德秀来到长安之后,共来过七次。”
“哦?”
“他每次过来,找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名叫昔秀芳。
这个昔秀芳,是大加耶肆顶有名气的女人,才艺不俗。据说,她出身新罗贵族,因家道中落,才跑来长安谋生。那女人,在长安也算小有名气,认识不少贵人呢。”
“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
高大虎要了一碗水,看笸箩里还有一个胡麻小饼,于是拿起来就吃。
一边吃,他一边道:“我找人调查了一下,以你之前在丰邑坊抓捕人为界点,之前他只来过两次。而在那次之后,他来了五次。而且每次都是匆匆来,然后匆匆走。
据我的人说,他每次在里面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还有,金德秀被杀当日,他来过大加耶肆。他离开之后不久,昔秀芳也出去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不过,由于当时我们主要是跟踪金德秀,并未留意昔秀芳的行踪。金德秀在离开大加耶肆后,就去了宣阳坊的邓记果子铺,吃了一碗灵沙臛,坐了足足一个时辰还多。之后他离开那果子铺,我的人在跟踪的时候,遇到了一支迎亲的队伍,结果把他跟丢了。在那之后,我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金德秀。”
灵沙臛,唐时一种非常流行的豆沙。
以软糯薄透的吴兴米做材料,裹上白马豆蒸制而成。
一口下去,香滑浓郁,连牙齿都醉掉……
不过,苏大为觉得,所谓牙齿醉掉,很可能是因为太甜了的缘故吧。
高大虎干的不错,他把金德秀的行踪基本上打听清楚。
当然,这里面肯定不止高大虎一个人的功劳。苏大为觉得,高大虎的哥哥高大龙,怕也是出了大力气。咦?这么一说的话,高大龙这个人好像有点意思,能争取过来?
苏大为眯起了眼睛,沉思不语。
高大虎把那胡麻小饼也吃完了,道:“苏帅,还有没有事情?
若没有别的事,我得走了。陈十一郎那老东西忒坏,给我安排了一大堆的破案子。”
“慢着!”
苏大为拦住了高大虎。
“高帅,我有个生意,想和你哥哥谈一谈。”
“啥?”
“你别急,听我说完,是正经生意。
长安狱的林老大,你应该听说过吧。”
高大虎点点头,道:“当然知道,林老大的名气可不小。”
“最近,我在和林老大做一个生意,做的好的话,那就是长安县,乃至长安城第一家生意。”
“什么生意?”
“这个,你别问。”苏大为道:“回去和你哥说一下,如果他有兴趣,让他派人找林老大,就说是我介绍的。高帅,你这个人我不是特别了解,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有想法。有想法是好事,总好过游手好闲。这个生意,以林老大为主,我只是出谋划策。做得好了,少不得你哥那边的收益,而且一本万利,没有任何风险。”
高大虎眯着眼睛道:“苏帅,你可要想清楚,我哥可是混丰邑坊的人。”
“哈哈哈,那又如何?”
苏大为朝左右看了看,突然探身过去,轻声道:“回去和你哥说,而今天下大定,百姓思安,一个太平盛世即将到来。有一位混江湖的前辈曾说过:你哥那一行,就如同夜壶。朝廷呢,是用夜壶的人。用你的时候挺好,用完了,就会觉得恶心。”
“你……”
“你来做不良人的用意,我明白。
但是,只你一个人洗干净了没有用。你哥手下那么多人,总要有个出路。我这个生意,不说让你们都能洗干净了,但至少可以从里面脱身出来,成色不会那么黑。”
高大虎闻听,沉默了。
他抿着嘴,沉思不语。
半晌后,他抬头看着苏大为,轻声道:“说吧,苏帅,你要我哥做什么?”
“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还记得那天我去丰邑坊抓人吗?”
“记得。”
“我不妨和你说句实话,那天是太尉府下令,金吾卫执行,我则是配合金吾卫行动。那天我们的目标,一共是九个人。结果,我们只抓了八个人,还少了一个人。”
“你让我哥把那个人找出来?”
“当然不是。”
苏大为嘴巴有点干,于是端起高大虎面前的碗,喝了一口。
“那个人叫南三郎,当天我们抓捕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那你的意思是……”
“南三郎在丰邑坊有一个姘头,我们在抓捕南三郎的时候,发现南三郎已经被害,而他的那个姘头,却不见踪迹。我想请高老大帮忙,打听一下那个女人的身份。
记住,那女人身手很高明,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就这个事?”
“就这么一个事,记住,只打听身份,不要有任何行动。”
高大虎倒吸了一口凉气,蹙眉沉思。
苏大为的话,其实高大龙也说过。
高大虎沉思半晌后,轻声道:“如果只是这个事情,应该不难。
不过,我要找我哥说明情况,具体答不答应,我不敢保证,要我哥同意才可以。”
苏大为点头道:“这是当然。”
“好,那我就先走了。”
“我最近不会回县衙,但是会经常来这里。
如果你没有看到我,就隔天再来。实在不行,你可以找拐子爷,他也会给我传信。”
“我知道了。”高大虎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往外走去。
走出摊子的一刹那,他停下脚步,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道:“苏帅,我再劝你一句:豆腐脑还是甜的好吃!”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沈元和南九郎
暮秋的阳光,很明媚,也很温暖。
苏大为蹲在放生池畔,看着那些在池中游动的鱼,下意识把手放进水里,轻轻摆动。
一条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鱼,突然探出水面。
也许是觉得苏大为打搅了它们平静的生活,冲着苏大为就喷出一道水柱。
当然,那水柱没有喷到苏大为,变成水雾漂浮空中。
苏大为一愣,下意识站起来,退后一步。
昨晚聂苏的攻击手段,有没有和这些鱼儿相像?
而且,那弥漫在空中的雾气,和之前锦鲤攻击聂苏时的景象十分相似?自那晚之后,聂苏能听懂锦鲤的话语,然后又模仿了鱼儿的攻击手段?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阿弥!”
就在这时,一个豪放的声音,打断了苏大为的思路。
他有点不高兴,扭头看去。
就见拐子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那矮个的瘦子,苏大为认得,就是昨日在居德坊见过的南九郎。
而那高个子……说起来,他那体型不算胖,只能用雄壮来形容。六尺三寸偏上的身高,大约在197公分上下。虎背熊腰!看到他,苏大为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这个成语。
这厮皮肤很白,长的也很秀气,看上去和他的身材很不搭配。
他跟在拐子爷身后,和南九郎并排而行。
其实,他走的不算快,但由于他步幅太大,以至于南九郎走两步,才能赶上他一步。
人熊,沈元?
苏大为以前见过沈元,但印象并不是很深。
因为,那是原主的记忆。
好像原主和沈元还认识?或者说,和沈元打过交道?
反正,看到这家伙,就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阿弥,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苏大为笑道:“拐子爷,怎么现在才来?”
“唉,还不是十一郎那点破事!”拐子爷笑道:“絮絮叨叨的,啰嗦了好久才算完。
我看安帅和高帅两个人都有点不耐烦了。
嘿嘿,我就躲在边上看热闹,反正看他那样子,估计是挨训了,所以有点不高兴。”
“谁敢训他啊。”
“还能有谁,县君呗。说他最近破案不利,前些日子杜曲那边发生了一桩灭门案,凶手据说逃来了长安。杜曲那边派人前来请求协助,结果十一郎到现在都没线索。”
“又是灭门案?什么情况?”
“不清楚,反正县尊挺不高兴。”
苏大为笑着摇摇头,没有继续追问。
杜曲是长安东部的一个下县,派人前来请求协助,也很正常。
陈敏没有提过这个案子,苏大为自然也不会那么积极。
他的目光,越过了拐子爷,落在他身后两人身上。
“他是南九郎,你昨天见过。
他就是……”
“大白熊?”
不知为何,苏大为脱口而出道。
沈元也不生气,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阿弥,你终于来找我了!”
“你们……”
“去年阿弥在丰安坊抓人的时候,我帮过他。
当时他还说,将来有机会找我做不良人。我等了一年多,终于等到阿弥来找我了。”
沈元说着,露出憨厚笑容。
苏大为也笑了。
大白熊是原主对沈元的称呼,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
“吃饭没有?”
“没呢。”
“走,请你吃饭。”
“我饭量大,你可别和上次那样,吃到最后没钱付账。”
苏大为顿时哈哈大笑,拍了拍口袋道:“走吧,这一次保证让你吃饱肚子。”
“拐子爷,九郎,一起吧,咱们边吃边聊。”
“好!”
拐子爷当然不会和苏大为客气。
他可知道,苏大为而今,可是有钱人。
三个人跟着苏大为,又回到了豆腐脑摊子。
不过这个时候,豆腐脑已经卖光了,主食也变成了胡麻小饼和面条。
摊主看苏大为回来,自然欢迎。
而苏大为也没有啰嗦,要了三大碗面条,两笸箩的小饼,然后带着三人找了个僻静干净的位置坐下。
“大白熊,最近还住在老地方吗?”
“嗯!”
沈元点点头,一口一个小饼,狼吞虎咽。
“那从现在开始,你先跟着我吧。”
“你得让我吃饱才行。”
“好!”
苏大为说完,就没有再和沈元啰嗦,而是看向了南九郎。
“九郎,咱们昨天见过。废话我不和你多说,你有没有兴趣跟我?”
“我,可以吗?”
南九郎犹豫一下,轻声道:“苏帅,我可不会打架。”
“打架?”苏大为笑着摇头道:“有打架王在,打架我也不会找你。
你给我说句实话,你的眼力究竟有多好?”
“有多好?”南九郎挠挠头,道:“我也说不准。
不过呢,如果视线没有阻碍的话,在这里我能看到桥那边的人,长的什么模样。”
苏大为顺着南九郎手指方向看去,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
从摊子到桥那边,距离当在一百米左右。而正常人的视力,在六十米的范围内,也只能勉强分清楚鼻子眼睛和手脚。但要说具体什么模样,基本上就很难确定了。
一百米,能看清楚样貌?
这的确是一个不俗的本领。
“我记得你昨天说,你能夜视?”
“嗯,像是在正常的晚上,我是说,没有雾气或者雨雪大风的情况下,大约可以看到桥头。”
九十米的夜视距离!
这已经不是普通人的视力,有点超乎寻常。
“那你还有什么本事?”
“还有……我通过别人的嘴巴,知道他说什么话。”
精通唇语?
这也是一门技术。不过,这个技术倒算不上多么的独特。据苏大为所知,狄仁杰也精通唇语。但他又一想,南九郎可是能在超乎寻常的距离,读出唇语。这样的话,可就不简单了。这家伙,分明就是一个千里眼,顺风耳,天生的监视人才啊。
想到这里,苏大为不禁暗自欢喜。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跟着我。”
南九郎听了,顿时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
他做坊丁的收入很微薄,要养家糊口并不容易。
不良人虽说名声不是特别好,但收入却不差。拐子爷说了,不良人的收入,甚至比普通的差役还高,是武侯的三倍。这样的收入水平,对南九郎而言,很有吸引力。
之前他还担心,似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做不得不良人。毕竟,不良人要面对的,大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打不能打,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不良人根本看不上他。只是没想到,苏大为还真的收了他,令南九郎喜出望外。
这时候,面条上来了。
碗很大,一碗面条足有半斤多。
沈元接过来,唏哩呼噜就开动了。南九郎则看着那么大的碗,心里有一点发毛。
“拐子爷,沈元和九郎先跟着我,衙门里就拜托你多费心。
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的人脉。”
“什么?”
“除了金德秀的那件事情之外,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昔秀芳。”
“昔秀芳是谁?”
拐子爷毕竟不混风月场所,自然不知道昔秀芳的身份。
“大加耶肆的昔秀芳,有问题吗?”
“大加耶肆?那个新罗人开的肆馆,是吧。”
“嗯。”
“这个不难,我有个老兄弟,而今就在大加耶肆里做厨子。”
这老人家,果然有人脉。
苏大为心中暗喜,道:“我要你帮我弄到昔秀芳所有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这个,不难。”
拐子爷伸了个懒腰,道:“那我现在就走!大方这会儿估计还在家,如果再晚的话,我怕他会出去。我先去找大方打听一下,然后我再想别的办法,看看能否有收获。
对了,打听她作甚?”
“嗯,我怀疑,她和金德秀的死有关。”
“那何不让大理寺的人出马,把她抓起来审问。”
“不行,这个昔秀芳是什么来路,背后有什么背景,我们现在一无所知。
抓她容易,但若是惊动了她,后面可就不好做事了。我们先弄清楚她的身份背景,再做其他打算。拐子爷,这件事你可不要掉以轻心,金德秀这个案子有大蹊跷。”
拐子爷顿时乐了。
“好啊,事情越大越好。
阿弥你要是破了这案子,我估摸着十一郎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
好好做,拐子我还等着靠你扬眉吐气呢。”
“借拐子爷吉言,也要拐子爷多费心。”
“好了,那我先走了。”
拐子爷起身,拄着拐走了。
苏大为这才发现,两笸箩胡麻小饼已经没了,沈元那一大碗面条,连汤带水也吃了个精光。拐子爷离开之后,沈元也不客气,直接把拐子爷那碗面条端到了面前。
“大白熊,能行吗?”
“你忘了,那次在丰安坊,我吃了三大碗冷陶呢。”
苏大为终于明白,怪不得没有人愿意收养沈元。
就他这饭量,吓死个人。
和他一比,对面的南九郎显然就是猫食儿。他正目瞪口呆看着狼吞虎咽的沈元,露出羡慕之色。
“沈元,我这里还有……我就吃了一点,你要不要?”
“要!”
沈元二话不说,就把南九郎那碗面条端过来。
苏大为笑了,他示意摊主在来一笸箩胡麻小饼。因为看沈元这样子,这些面条怕是不够。
这家伙,可真是能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昔秀芳
拐子爷的效率很高,下午就有了结果。
“昔秀芳是三年前来到长安,很快就被捧为大加耶肆的花魁。
这女人多才多艺,歌舞诗赋无一不精,且十分精明。她与长安城内许多勋贵子弟关系密切,但又若即若离,从没有听说她和某一个人亲密。但也正因为此,许多勋贵子弟对她奉若女神。大加耶肆里有一种说法,说在长安没有昔秀芳办不成的事情。
嗯,大概情况就是如此。
我那朋友只是个厨子,太过具体的事情,也不太清楚。”
苏大为听了之后,越发觉得这昔秀芳,不同寻常。
天已经晚了,苏大为回到了辅兴坊。
不过他没有立刻回家,反而找到了安文生的住处。
那是一个颇为幽静偏僻的院落,除了安文生之外,还有四名美艳的婢女住在这里。
“安帅,你这艳福不浅啊。”
在家里,安文生又是一副模样。
他穿着一件宽松大袍,博领大袖,走起路来衣袂飞扬,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
美婢在一旁温酒,安文生坐在围榻上,姿态懒散。
他看了苏大为一眼道:“你如今也算有钱人,大可以如此。”
“我若似你这般,我娘会打死我的。”
苏大为毫不客气,在围榻上坐下,盘着腿,抄起桌上的银箸,夹了一口菜。
“那是我的。”
“我又不嫌弃你。”
“可是……”安文生每每遇到苏大为,都难以保持他云淡风轻的名士风范。很无奈的苦笑一声,“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说完,他招了招手。
有美婢又取了一套餐具过来,摆放在桌上。
“你今天整日不见人影,这个时候跑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苏大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美滋滋。
他放下银箸,正色道:“大加耶肆有个昔秀芳,听说过吗?”
“大加耶肆我知道,昔秀芳没听说过。”
安文生困惑问道:“怎么,找到线索了?”
“也不算是线索,只是有点可疑。”
“昔秀芳……这个人我真不是特别清楚。
不过,我曾随师父去过新罗,对新罗多少也有些了解。
昔姓在新罗,属于大姓,贵姓。新罗有三大姓,分别是金、朴、昔。新罗这个国家,也是在北周时期才制定的国号,取‘德业日新,网罗四方之意。它的历史倒是蛮久,最初名徐罗伐,又叫斯罗期卢,不过那个时候,新罗还只是一个不落。
司马氏建立晋国时,斯卢部落统一三韩中的辰韩立国,后定都于金城。
之后,斯卢部落又联合其他部落组成联盟,昔姓部落在当时,属于一个大部落。司马氏衣冠南渡,朴姓和昔姓逐渐没落,于是新罗王位也随之被金氏一部所把持,之后才有了现在的新罗。但据我所知,昔姓虽没落,但和朴氏一样,一直是新罗大族。
如果这个昔秀芳是昔姓族人,那这件事还真的很有趣呢。”
安文生简单介绍了一下新罗的过往,还有昔姓的来历。
苏大为道:“金德秀死前,与这个昔秀芳往来密切。”
“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告诉我,不怕我走漏了风声?”
“怕你个甚。”
苏大为道:“金德秀来长安之后,数次与昔秀芳接触。
我觉得,他的死,昔秀芳绝对拖不得干系。再不济,她也知道一些内幕消息才是。”
他看着安文生,眼睛一眨一眨。
“你什么意思?”
安文生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大为正色道:“要想弄清楚金德秀死因,昔秀芳是重要线索。
可你也知道,似她那种色艺双绝的女人,我搞不定。安帅,你学识渊博,又去过新罗,且相貌英俊,气质非凡,有坠入凡尘的谪仙人之风。对付那种女人,非安帅你这样的人物出马不可。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去和那个昔秀芳接触一下,如何?”
“噗嗤!”
安文生还没有回答,旁边温酒的美婢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看,你的婢女也很赞同。”
安文生脸通红,手打颤。
“你走,你给我走!”
他站起来,再无半点云淡风轻,看上去更像是气急败坏。
“苏大为,我家不欢迎你。”
好端端,居然让我去用美男计?
虽然安文生内心里也认可苏大为对他的那些赞美,可是让他去施展美男计,简直荒唐。
他好歹也是凉国公之子。
虽说他无心仕途,所以才会答应裴行俭,跑来做几个月的不良人。他让他去施展美男计,他不要面皮的吗?当不良人还好说,体验生活吧。施展美男计,又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还让他去对一个风尘女子用美男计?
安文生现在觉得,他就不该答应裴行俭。如果他不答应裴行俭,他就不会做不良人;如果他不做不良人,也就不会遇到苏大为;如果他不遇到苏大为,又怎会如此失态?
“安帅,你怎可如此?”
苏大为似乎没有觉察到安文生的怒气,有些不快道:“你可是我的朋友。”
“我是你朋友,你就让我去用美男计?”
“那你说,整个长安县不良人里,谁能比你更帅?比你更有气质?”
“哦,那确实没有。”
“那我再问你,兄弟如手足,现在我有麻烦了,你该不该帮忙?”
“应该。”
“你不会是担心,无法接近昔秀芳吧。”
“笑话,我若想要接近,易如反掌。”
“你看,你长的俊俏,气质又好,风度翩翩。
兄弟现在有麻烦了,可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你难道忍心袖手旁观吗?”
“那是不应该。”
“那就是答应喽。”
“嗯。”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苏大为露出了敬慕之色,道:“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天不早了,我还得赶快回家,不然阿娘要着急的。昔秀芳的事情,你得快点,我先走了。”
安文生这时候还有点懵,顺势点点头。
苏大为也不啰唆,起身径自离去。
等他离开之后,安文生才反应过来,冲到门口吼道:“苏大为,谁和你是兄弟?”
苏大为背对着安文生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就出了大门。
“九郎,你这朋友,倒是有意思。”
美婢走上前,笑嘻嘻说道。
安文生却气急败坏道:“他不是我兄弟,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美婢,嘻嘻笑着,转身离去。
安文生则站在门口,半晌后用力一跺脚,气呼呼道:“等此事结束,我就找裴君请辞,然后再也不和他打交道。这家伙实在是太无耻了,安某人断不会与他结交。”
坐在土垆边温酒的美婢,看着安文生,笑而不语。
苏大为回到家,就见聂苏迎面跑来。
“哥哥,哥哥,快看小红。”
“啥?”
聂苏手里拿着那块八卦铜镜,在苏大为眼前晃了晃。
苏大为接过了铜镜,却发现那铜镜之中,有一尾红色锦鲤游动。
“怎么回事?”
他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聂苏道:“我也不知道啊!
哥哥日间走后,我就在后院玩耍。
后来大娘找了人来平整院子,我就坐在池塘边看他们做工。突然就听到了小红在呼唤我,她对我说,她想要到镜子里。我一开始没有明白,还是黑三郎提醒了我。
我就用铜镜罩住了小红,然后她就进去了。”
聂苏说的有点快,但苏大为还是听懂了。
这八卦铜镜,好像不简单啊!
听上去,好像西游记里那些收妖的法宝?
“她为什么要入铜镜?”
聂苏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只说要进镜子里面,我就照做了。”
锦鲤入铜镜,应该不会对聂苏有什么威胁。
毕竟,黑三郎没有阻拦。
苏大为看向铜镜里的锦鲤,隐隐觉得,这怕是和聂苏昨日的异变有关。
“你带着铜镜,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
聂苏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收好了,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与我知晓。”
“嗯。”
“对了,鬼叔当初送你铜镜的时候,可说过这铜镜是什么来历?”
聂苏美滋滋接过铜镜,挂在了胸口。
听到苏大为的话,她一愣,道:“这不是鬼叔给我的。”
“不是鬼叔给你的?那你从哪里得来的?”
一直以为,这是桂建超送给聂苏的礼物,却不想竟然不是。
苏大为顿时紧张起来,蹲下身子,看着聂苏问道。
“是一个道人。”
“道人?”
“嗯,叫,叫……我记不得他叫什么了。”
“他什么时候送你的?”
“就是哥哥让鬼叔找我的那天。
本来我在和鬼叔玩耍,突然来了一个道人,和鬼叔一直在下棋。
之后,我见鬼叔下不过他,就帮了鬼叔。那个道人不服气,又和我下了好几局,结果都输了。最后,他离开的时候,就把这个铜镜送给我。我不想要,但鬼叔却说,让我收下。
哥哥,我是不是不该要啊……要不然,等鬼叔回来,我把铜镜给他?”
聂苏显得有点紧张。
苏大为笑了,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聂苏的脑袋。
“没事,既然鬼叔说让你收下,那你就留着吧……去和猴头玩吧,我去帮阿娘做饭。”
“好!”
聂苏其实挺喜欢这枚铜镜。
特别是小红现在在里面,她更不想给别人。
当然了,如果苏大为说不能要,她肯定是不会要的。但既然苏大为说可以留下,就算是那个道人来讨要,聂苏也不会交出去。
看着聂苏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苏大为的眉头不由得蹙起。
他站在大门口,沉吟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把大门关上,迈步朝厨舍方向走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微不足道
暮秋的夜晚,很冷。
眼看着秋天就要过去,长安已经隐隐有了冬的寒意。
丰邑坊,依旧弥漫着躁动气息。
灯火通明,街道上更人满为患,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格外喧嚣。
高大虎换了一身衣服,悄然步入丰邑坊内。自从上次和兄长谈话之后,他就很少再回来了。如今这乍一回来,看着原本熟悉的景象,耳听原本熟悉的声音,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躁动,那种隐藏在繁华喧嚣之下的躁动气息,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迎面走来一人,和高大虎打了个招呼。
这家伙叫什么来着?
依稀记得,以前一起耍过钱,但是姓名却记不太清楚了。
高大虎也和那人招呼一声,便错身而过。
这就是丰邑坊的日常,大家看似熟悉,实则却很陌生。
以前的丰邑坊不是这个样子……高大虎轻轻吐了一口浊气,摇摇头,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高大龙在丰邑坊的产业很多,但最重要的,还是坐落于南闾的一家酒肆。
那也是高大龙起家的根基,想当初他千般算计,把酒肆占为己有,而后才有了后来的产业。
酒肆很小,位置也很偏僻。
来这里的客人不多,不过胜在安静。
反正,丰邑坊的那些个亡命之徒,大都不敢在这里闹事。
“小桑!”
酒肆里,零零散散只有几个酒客。
正中间有一个烤炉,烤炉上挂着一条牛后腿,在炭火的炙烤下,色泽金黄,滋滋冒油。
烤炉前站定一个青年,大冷天却只穿着一件半臂。
他手持一口尖刀,唰唰唰片下一盘烤肉。
听到高大虎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
青年大约在二十四五的模样,有着非常明显的西域人特征。
他没有似大多数唐人那样留发盘髻,而是一头披肩短发。头发呈棕色,略有些卷曲。
看到高大虎,青年笑了。
“二哥稍等!”
他先把烤肉送给了酒客,然后才来到高大虎面前。
“二哥,老规矩?”
“嗯!”
高大虎轻声道:“我找大兄有事,看他现在可有空闲?”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要不你先坐,我找人过去问问。如果大兄有空的话,肯定会过来。”
“我有要事与他商议,就在里面等他。”
“好!”
高大虎径自进了内屋,在桌子旁边坐下。
不一会儿的功夫,青年端着一盘烤肉进来,笑嘻嘻放在了高大虎面前的桌子上。
“二哥,大兄不是说,不让你来吗?”
“嗯,我有要紧的事情。”
“什么事情,不能晚一点我去找你再说?”
“不行。”
高大虎夹起一块烤肉,然后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坛酒过来。
“最近,这边情况如何?”
“有点乱!”
“哦?”
“不是大兄这边乱,是上面。”
“你是说,霸府?”
“嗯。”小桑道:“上次有异人混进来,霸府那几位非常不满,下令让大家查找内奸。还记得齐慓吗?就是那个扶余人,如今拜了霸府的周大娘做干娘,越发张狂起来。
之前他和大兄争何疯子的地盘,结果被大兄赶出了丰邑坊,躲在怀远坊那边苟延残喘。谁料想这家伙也是命好,得了周大娘的青睐,如今又回来了,而且远胜先前。上面让调查,这家伙拿着鸡毛当令箭,几次找大兄麻烦。好在,大兄的实力在这里。那家伙虽然嚣张,但都被大兄顶了回去。这几天,又在憋着坏来找事呢。”
齐慓?
高大虎印象挺深。
当初和高大龙同为两大团头,何疯子死了之后,两人为争夺地盘,还打了好几场。
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明明已经被赶走了,却又回来了。
“大兄打算怎么做?”
“先忍着,毕竟他背后有周大娘撑腰呢。
你也知道,周大娘是霸府的人,而且有异术。大兄也不好和她硬来,只能暂时忍让。”
“贼你妈,我去弄死他。”
高大虎一听,顿时大怒,拍案而起。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道:“你要弄死谁?”
门帘一挑,高大龙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小桑,去外面看着。”
他带着一定帽子,大半张脸被阴影遮挡。
青年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高大龙在桌旁坐下,把帽子拿掉。
“大兄,你的脸……”
高大龙的脸红肿,显然是被人打的。
“小事情,没事。”
“是不是齐慓那贼娘养的做的好事?”
“不是!”高大龙倒了一碗酒,吃了一口,道:“前天我薄了他的面子,今天周妖婆过来给他出气。呵呵,骂骂咧咧,说我无能,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内奸。贼你妈,丰邑坊鼠径之多,之复杂,估摸着没几个人清楚。查内奸?查个锤子,白忙活罢了。”
他说完,看高大虎仍一脸气愤,不由得笑了。
”山君,想当初哥还没有混出来的时候,比这更大的委屈都吃过,这又算什么?不过,这笔账,老子早晚要和那老妖婆算。以为有三老爷撑腰,就能为所欲为?贼你妈,找到机会,我不会让她好过。好了,这都是小事情,你找我,有事情吗?“
高大龙嘴上说不在意,可语气中,却透着阴狠。
高大虎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从小和大兄相依为命,他对高大龙非常了解。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说明高大龙这心里,一定是恼怒的很。再说下去,怕是会激怒大兄。
他相信大兄的手段,一定能报仇。
深吸一口气,他低声道:“是苏大为让我来的。”
“哦?”
高大龙愣了一下,一双三角眼旋即眯缝起来。
他已经派人调查过苏大为,对苏大为的出身十分清楚。
苏大为的老爹苏钊,当年就是长安县不良帅,曾杀过诡异,因此而被赞为拼命三郎。不过后来他失踪了!听说,是被朝廷调走,然后战死在域外。具体情况,就无从知晓。
苏大为本人,一直是平平无奇。
直到今年,才突然露出峥嵘,并且在归义坊杀了一头诡异,和他老子的经历极为相似。
之后,他跟着一个太学生劫狱,还救了一个尼姑。
原本以为是必死无疑,没想到坐了几个月的牢之后,他居然出来了,还得了裴行俭的赏识,被提拔为不良副帅。
高大龙觉得,苏大为很有意思。
“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说,想和大兄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高大龙蹙眉冷笑道:“之前帮他跟踪金德秀,就不说了吗?”
“他说,他和长安狱的林老大有一个生意,如果大兄愿意的话,也可以参与进来。”
“他和林老大还有交情?”
高大龙一愣,诧异问道。
他虽然没有进过长安狱,但长安狱林老大的名字,却如雷贯耳。
那也是个江湖老油条,人面极广。
在许多人眼里,林老大就是一个狱吏。但高大龙却知道,林老大背后,同样有人。
他能够在长安狱里为所欲为,几任长安县令更迭,都无法动摇他长安狱的位子。要说他没点背景,绝无可能。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的背景是什么人,也更显神秘。
高大虎把苏大为的话,转述给了高大龙。
高大龙点头道:“这小子,倒是有点见识。
呵呵,民心思安,江湖召集令还能有多大效用?连个不良帅都能看明白,霸府却还抱着个江湖召集令,以为能够威胁到朝廷,简直可笑。说吧,他想我做些什么?”
“调查一个人。”
“谁?”
高大虎把南三郎的事情,与高大龙说了一遍。
在他看来,这个事情应该不算太难。
不成想,高大龙却沉默了。
“哥,这件事有麻烦?要是有麻烦的话,那就算了。”
高大龙道:“也算不得麻烦,只是……
你可知道,霸府为何要让我们查内奸?异人潜入只是借口。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眼下,丰邑坊里有没有异人潜入,谁又清楚?霸府那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们却让我们查内奸,我觉得,很可能与当日被苏大为他们抓走的那些人,有大关联。
嗯,这个事情,你别管了。
我会让人探探风声,然后再决定帮不帮忙。
另外,和林老大接触的这个事情,由你出面吧,看是什么情况。”
说到这里,高大龙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又进来,不过身后还跟着小桑。
小桑的手里,是一个半大的箱子,摆放在了桌上。
高大龙掀开箱盖,高大虎顿时觉得眼前金光闪闪。
里面都是一锭一锭的金子,整齐叠落排放。
“这箱子里,大概值三万贯,是我偷偷摸摸积攒下来。
你带出去,放好了,等我的消息。如果我觉得可以交易,你就去找林老大,把事情定下来。如果我觉得不行,你就把这些钱留着。总之记住我的话,别轻举妄动。”
“哥……”
“好了,就这样。
待会儿,让小桑送你出去。”
高大虎咽了口唾沫,用力点了点头。
高大龙则笑了笑,看了小桑一眼,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
夜色,迷离。
高大龙行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和人打一个招呼。
他回到了赌坊,径自上了二楼。
在回廊上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就进了房间。
把房门关上,他坐下来,长出一口气。
屋子里,光线极为昏暗。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脑海中不时回响着,周大娘羞辱他的话语。
他说是事情不大,只是安慰一下高大虎而已。
高大龙很清楚,齐慓这次回来,抱上了周大娘的大腿,一定不会和他善罢甘休。当初,高大龙把齐慓赶走,大获全胜。以齐慓的小心眼,又岂能不报复他?只不过丰邑坊刚经历了一场动荡,霸府绝不会任由齐慓这个时候,在丰邑坊挑起战争。
但是等风头过去了……
霸府,是丰邑坊的实际统治者。
其结构是三个异人组成,据说他们的手段很强,连太史局那边,也要忌惮几分。
是不是真如此?
高大龙也不太清楚。
但他知道,随着齐慓的回归,危险正向他逼近。
只是一个齐慓的话,高大龙当然不会害怕。可问题是,那齐慓背后还有一个周大娘。高大龙可以笃定的说,那齐慓绝对不会用正常的手段和他争地盘。他有周大娘这么一个靠山,一定会让周大娘给他出头。这一点,从今天周大娘出现就能看出端倪。
周大娘可是异人!
且她的背后,是霸府。
高大龙深知,他斗不过齐慓。
但是让他认输?那不可能……当初齐慓输了,可以跑去怀远坊。可是他高大龙如果输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今天之所以把积蓄都交给高大虎,也正是因为,高大龙感受到了危险。
帮苏大为吗?
高大龙的心里,多少有点犹豫。
他不知道,苏大为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他和苏大为合作的话,能得到多大的好处?
不行,不能只依靠他人,那不靠谱!高大龙是从最底层杀出来的团头。心狠手辣,是他可以在丰邑坊立足的本钱。但更多的,他是凭借他的智慧,而非纯粹的武力。
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这辈子,除了高大虎之外,高大龙只信任小桑。其他的人,在他心里都是利用的工具而已。
要有自保之力,再不济,也要能抗衡周大娘才行。
想到这里,高大龙有些犹豫。
他起身走到床榻旁边,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瓶子。
他们说,诡异之血能够提升体质,增强力量。有很多异人,就是用诡异之血提升力量。
异人可以凭借诡异之血提升力量,我可不可以呢?
高大龙想到这里,看着那瓶子,心里非常犹豫。
瓶子里装的,是诡异之血。这诡异之血,也是当日那个杀了何疯子,名叫老六的诡异被杀之后,他偷偷搜集来的血液。老六,是一头形如爬虫的诡异。当时霸府的大老爷和三老爷联手才杀了老六,三老爷还受了重伤,据说在床上躺了几十天。
这说明,老六的能力很强。
如果我……
高大龙的心头火热,看着手中的瓶子,一时间脸色在昏暗灯光的照映下,变得阴晴不定。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灵沙臛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
高大龙蓦地惊醒,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瓶口放在了嘴边。
如果不是这敲门的声音,说不定他已经把里面的血喝了一个干净。冷汗,顿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瓶中的血。说来也奇怪,时过几个月,瓶中的血并未腐坏,依旧呈现出鲜红色泽,并且还不时从瓶中,窜出一股子莫名的凉意。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
“大兄,我是小桑,你没事吧。”
“我没事!”
这诡异之血,实在是太诡异了。
高大龙连忙把瓶子塞好,放进木盒里,藏在了床头的暗格中。
“等一下,马上来。”
他高声说着,迈步走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小桑,站在门外。
“大兄,你没事吧。”
“笑话,我能有什么事?”
高大龙说着,让出了一条路,示意小桑进来。
他朝外面看了两眼,随手关上了房门。
“山君走了?”
“已经走了!”
“没被人发现吧。”
“放心,我带他走的鼠径。”
小桑坐下来,轻声道:“大兄,用不用这么小心?
二哥怎么说也是丰邑坊的人,就算你故意减少和他的接触,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
“我知道。”
高大龙轻轻咳嗽了一声,倒了一碗水给小桑。
“我只是不想外面的人知道,他仍旧和我走的很近。”
“可是……”
“小桑,你不用问了,我心里有数。”
高大龙似乎知道小桑想要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
“今天山君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事情,说来挺麻烦。”
“哦?”
“南三郎的那件事,我听人说起过。
据说,他们好像是在外面犯了事情,所以才躲进了丰邑坊,还花了一大笔买命钱。但具体是什么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收留他们的言同,也不是特别清楚。”
“你怎么知道?”
“言同的浑家不是养了个男宠,经常到咱们的馆子里吃酒。
前些日子他吃多了酒,无意间说漏了嘴。对了,他还提了一件事,说那天出事之后,言同时深夜被叫去给那南三郎收尸。大兄,依着言同那火爆的性子,南三郎被人杀了,他保护的人被人抓走了,却连屁都不放一个?呵呵,我觉着不正常。”
高大龙眸光一闪,轻轻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我说,这件事的水有点深,大兄最好别脏了脚。
再说了,而今齐慓回来,摆明了是要找大兄的麻烦。要我说,咱们不宜再惹麻烦。”
“但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对山君而言,是一个机会吗?”
“机会?”小桑想了想,道:“也许吧。
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清那个姓苏的。一个不良人出身,哪有那么大的背景?他要有背景的话,又怎可能做不良人?可是,他和鄂国公府很熟,如今又进了大理寺。
还有,我之前曾试着,想要潜入他家里。”
“怎么样?”
“大兄,说来不怕你笑话。”
小桑轻声道:“他家有一只猫,非常可怕。
我才进了他家的院子,就被一只黑猫盯上。那只猫很邪性,只是盯着我,就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在当时它被一个小女孩叫走,否则我觉着,我会死在它手里。”
“猫?”
“嗯,一只黑猫,非常古怪。”
高大龙沉吟片刻道:“小桑,你别再去和姓苏的接触了。”
他了解小桑。
或许对其他人,小桑会满口谎言,但是对他,绝对会实话实说。他说害怕,那一定是害怕;他说那猫邪性,一定很邪性。小桑可不是那种混迹在街头的泼皮闲汉。他的身手非常高明,当初跟着高大龙,是高大龙的左膀右臂。只是后来高大龙的根基稳了,搏杀的此数也减少了,小桑才慢慢淡出,躲在那小店里给客人烤肉。
“那……”
“小桑,这是咱们的机会。
你我出身卑贱,又混在这丰邑坊中,也接触不到什么大人物。
姓苏的如果有门路,那咱们就只能跟着他。上次我跟山君说,如果姓苏的不是那根能把咱们带出去的绳子怎么办?山君的回答我很满意,那就让他变成那根绳子。”
小桑泛着灰色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兄,我明白了。”
“嗯,这件事,你亲自去打听。
不过,如果感觉危险,就立刻抽身出来,千万不要莽撞行事。”
小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高大龙则带着他,走出了房间,看着楼下狂热的赌客们,两人相视,不约而同露出了不屑笑容。
……
不知不觉,就是七天过去。
苏大为一没有前往大理寺报到,二没有去县衙,整日在长安县的街头走动。
这一日,他带着沈元,身着便衣来到宣阳坊的邓记果子铺里。
高大虎说过,金德秀被杀之前,曾来过这间果子铺。
苏大为不相信,金德秀来这里只是为了吃一碗灵沙臛。
哪怕这邓记果子铺的灵沙臛,号称是全长安城最好吃的灵沙臛,也不至于让金德秀专程前来,还停留了一个多时辰。一个时辰,那就是两个小时。一碗灵沙臛,吃两个小时?苏大为无法想象。所以,他专程约了苏庆节,来这家店铺里碰头。
宣阳坊,属于万年县治下。
万年县的县令王方翼刚走马上任,苏大为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他三思之下,决定还是把苏庆节拉上。
邓记果子铺的面积并不算很大,苏大为走进去之后,一眼就把整个铺子尽收眼底。
七八张案子的小店,却很干净。
掌柜的,是一个青年,生得极为俊俏。
苏大为和沈元坐下来后,点了两碗灵沙臛。
嚯,这灵沙臛可是不便宜啊!
一碗灵沙臛,居然要三十六钱,而且是明码标价。
那碗,很小。
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吴兴糯米团,裹着豆沙,上面还浇了一层用果汁和蜜浆调和的果汁。
这成本,最多不会超过十钱。
加上人工和店面的费用,十五钱撑死。
这家伙,居然卖三十六钱?
但必须承认,他家的灵沙臛很有创意,根据不同的果汁,调制出不同的口味。每一种口味,都有其鲜明的色彩。加之糯米团的形状也很精致,让人看着颇有些享受。
掌柜在制作灵沙臛的时候,也颇为花哨。
苏大为觉得,这邓记果子铺放在后世的话,估摸着就是一家类似于喜茶那样的网红店。
他吃了一口,立刻放下了勺子。
这玩意儿也太甜了吧!
甜的发齁。
苏大为只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第二口。
“大白熊,这玩意好吃吗?”
“好吃啊!”
沈元三两口就把一碗灵沙臛吃完,然后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
尼玛,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舔什么嘴巴?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连连摇头。
“阿弥,你怎么不吃?”
“吃不惯。”苏大为喝了口水,才算是把那股子齁甜的味道压下去。
见沈元盯着他面前的灵沙臛,他也不犹豫,推给了沈元,“你要是喜欢,都吃了吧。”
“那,不好吧!”
沈元嘴巴上很客气,但手却不慢,把苏大为面前的灵沙臛抢走。
这一次,他吃的很慢,不似刚才那样,三两口就吃完。
而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苏大为觉得一阵难受。
他旋即把目光挪开,片刻后突然道:“掌柜,你家这案子,是新买的?”
正在调制果汁的掌柜,听到苏大为的话,扭头看过来。
见苏大为面前那个空荡荡的碗,他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几天前刚换的案子。”
“那要花不少钱吧。”
“也没花多少钱,正好越王府那边处理一批桌案,很便宜,我就换了一遍。
这可是上好的红木案,若是市面上买,我可买不起。”
“越王府的案子啊,那肯定实惠。”
“那是!”
掌柜的一笑,低头继续调制果浆。
苏大为则眸光一闪,扭头看了沈元一眼,轻声道:“慢点吃。”
沈元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刻放慢了速度。
苏大为则站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在店里踱步,浑似不经意般就来到柜台旁边。
“对了,下次如果越王府那边还有案子的话,可否与我知晓?”
“嗯?”
“这桌案一看就是用好材料制成,我也想买一些。”
“哦?你要多少?”
“差不多二十套?”
青年放下手里的活计,打量了苏大为两眼,突然道:“还未请教客人高姓大名?”
“小姓苏,京兆始平人。”
苏大为笑道:“来长安做点小生意,赚了点钱,所以准备开个酒肆。”
“那二十套,怕是不够用吧。”
“呵呵,够了!”苏大为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场面,只是一个小酒肆。
我准备和一个西域的朋友合伙,他如今回西域,开春会带些胡姬来。我呢,要找好铺子,把场面撑起来。正好听你说有这门路,若是能引荐一番,定不会亏待掌柜。”
“呵呵,这个我也不敢保证,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那就烦劳掌柜。”
青年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调制果浆。
这时候,有人进来。
苏大为抬头看去,正是苏庆节。
他没有带面具,露出本来的面貌。
走进店里,他正要开口和苏大为打招呼,却见苏大为笑着迎上前来。
“二郎,怎么才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武顺
苏庆节有点懵!
不过,当他看到苏大为朝他连使眼色,总算是反应过来。
“你约我来这里,作甚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那青年瞄了一眼。
青年仍低着头,专心致志的调制果浆,似乎没有看到苏庆节的到来。
“怎样,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考虑如何?
我跟你说,思莫尔已经回老家了。明年开春以后,他会带十个美丽的胡姬过来。到时候咱们的酒肆一开张,肯定会吸引很多客人,钱就会像流水一样进入咱们的腰包。”
苏大为勾着苏庆节的脖子,在案子旁边坐下。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那青年一眼,发现青年抬头朝这边看了看,旋即露出不屑之色,又低下头继续忙碌。
“这个事情,回头再说。”
苏庆节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笑嘻嘻回答。
“到底怎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他和苏大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
“等会儿再说。”
苏大为也压低了声音,旋即又做出窃窃私语的模样,搂着苏庆节的肩膀,低声说话。
“这家店有什么背景?”
“我哪里知道。”
“你不是万年县的不良帅,你不知道?”
“副帅,是副帅。”苏庆节道:“怎么,这家店有什么问题?”
两人正说着,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走进来,先看了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苏大为三人,而后径自走到了青年面前。
“邓坤!”
“啊,是武娘子啊。”
青年看见那女人,立刻露出了笑容。
这女人,长的确实漂亮。
不知为什么,她的眉眼间,有一种让苏大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听青年称呼她的名字,苏大为眸光就是一闪。
他连忙侧耳凝神,想要听女人和青年的交谈,可没想到那青年却领着女人进了后屋。
“哈,这小子倒是有艳福。”
“什么意思?”
“你没见那女人见到他时眉眼含情吗?”
“你是说……”
“嘿嘿,我虽不清楚这家店的背景,但我知道,这掌柜是宣阳坊一等一的人物。”
“哦?”
“你道他家的生意为何如此好?
还有,一碗灵沙臛,竟然卖三十六钱?笑话!我告诉你,这厮是这条街有名的美男子,不晓得多少女儿家为他神魂颠倒。这光景你看着冷清,到晚上这里就人满为患。
我有几次夜间值夜,路过此地,莺莺燕燕,景色可是好的很呢。”
苏大为点点头,道:“可认得刚才那女人?”
“不认得,不过我知道,她应该是越王府的人。”
“哦?”
“刚才她经过时,我无意间看到她的腰带。
那是越王府定制的腰带,东市张大娘的手艺。这个款式,是越王府独有的款式,我因为见到过,所以认得出来……对了,你找我来,不会就是请我吃灵沙臛吧。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这个,太甜了。”
“咱们出去再说。”
“好!”
苏大为起身,取了钱放在了案子上,然后叫上沈元离开。
“到底什么事?”
“帮我个忙,打听一下这家店的来历,还有那个女人的身份。”
“作甚?”
“你别管,帮我打听就是。”
苏庆节见苏大为不肯说,也就没有再询问。
三人沿着十字街,走出了宣阳坊。
突然,苏庆节停下脚步,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那个女人,我见过。”
“哦?”
“她,好像是叫武顺?嗯,就是这个名字,越王府法曹贺兰越石的浑家,好像是应国公武士彟的大女儿。嗯,没错,就是她!七月贺兰越石家里发生了一桩杀人案,我和马大惟曾去过他家,所以见过这女人。我跟你说,这女人很是风骚媚人。”
“杀人案?”
“是啊,他家婢女惨遭分尸。
县君好像和贺兰越石认识,所以命我们前去查看。”
“结果呢?”
“结果?”
苏庆节道:“没有结果。
那婢女显然是被诡异杀害,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好在,贺兰越石这人还算不错,给了那婢女家眷不少钱。你也知道,那婢女毕竟是死在他家里,他难辞其咎。”
“被诡异杀害?”
“是啊!”
苏庆节道:“后来太史局的人也去了,一样没有查到线索。”
苏大为听了,轻轻点头。
时已过了午后,苏庆节提议,去东市的鬼不理毕罗店吃饭。
这家毕罗店,在长安名气不小。之所以叫鬼不理,据说还有一段非常有趣的传说。
说那是隋朝年间,一个恶少死后,被鬼差捉拿。
恶少并不想死,于是试图贿赂鬼差送他还阳,就请鬼差吃毕罗。哪知道,鬼差走到毕罗店门口,立刻捂着鼻子,把恶少带走了。因为这个事情,长安很多人都想来这家毕罗店尝尝连鬼都不愿意吃的毕罗是什么滋味。哪知道,鬼不愿意吃的毕罗,对人而言却极其美味。于是乎,鬼不理之名,也就由那个时候流传了下来……
故事真假?无从考据。
不过苏大为倒是觉得,这家毕罗的味道,的确不错。
“最近如何?”
“还好吧,新任县君虽说严厉,但做事倒也公允。
再说了,之前他在崇圣寺见过我,自然也不会怎么刁难我。我呢,也给他面子,反正大家和和气气的,他也没必要找我麻烦,你说是不是?就是没以前那么自在。”
“哈,那你不难受?”
“我有甚难受,摘了面具,谁认识我?
万事有马大惟在那边顶着,有事了我就去,没事了就说我在外面查案,也没人管我。”
苏庆节得意洋洋,抿了一口酒。
“倒是你,听说你们长安县不良,斗得很厉害啊。”
“有吗?我不知道。”
“哈,我都听说了,说陈十一郎做了不良帅以后,有点得意。”
“不清楚,我最近一直在大理寺帮忙,天晓得县衙那边是什么情况。”
“大理寺?”
苏庆节愣了一下,旋即恍然道:“新罗使者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桌子,“阿弥,我知道了……那家果子店,和那件案子有关?”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来看看。”
“如此,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这边。”
苏大为点点头,举杯和苏庆节碰了一下,话锋也随之一转道:“对了,上次咱们抓的那些人,情况如何?”
“你说咱们那天在丰邑坊抓的人?”
“嗯。”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估摸着尉迟也不知道。”
苏庆节压低声音道:“那些人是太尉府要抓的人,尉迟只负责抓人,后面有太尉府的人接手。不过因为那个事,他可是露了一把脸。据说,太尉对他也非常满意。
改天一起吃酒,我估摸着,他快要升官了!”
苏大为道:“行啊,你约他就好。”
“行,那我回头找他,到时候去你家吃酒。”
“为什么来我家?”
“你乔迁新居,我还没向你道贺呢。”
苏大为笑着点点头道:“那好,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咱们再一醉方休。”
“需要我帮忙吗?”
“帮我盯着那家店,顺便帮我打听一下,他前几日换了一批桌案。那些老旧桌案,是怎么处理的。”
“嗯,这个事情,找马大惟出面比较好。”
“只要不惊动他们,由你决定。还有一件事,你也帮我打听一下。金德秀被害当日,谁家有迎亲的队伍出现在宣阳坊附近?”
苏庆节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这个好办,我去找胡麻子打听就是。”
……
吃完饭,苏大为带着沈元返回长安县。
在回去的路上,苏大为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大白熊,你如今住在哪里?”
沈元道:“拐子爷让我暂时住在县衙,晚上还可以看门。”
“住县衙?”
苏大为立刻反应过来,沈元很可能是住在不良人公廨的值守班房。
他想了想,道:“住在县衙,诸多不便。
如果只是暂住还好说,住的久了,怕会有人说闲话。
大白熊,愿不愿意住我家里?我那边倒是有房子,你要愿意的话,我回去和阿娘说一声,改天你就搬来吧。”
“好啊!”
沈元不假思索,立刻就答应下来。
“你倒是不客气。”
苏大为笑道。
而沈元则挠挠头,嘿嘿笑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在快到县衙的时候,就见南九郎从侧门跑出来。
他远远就看到了苏大为两人,忙快步上前,向苏大为行礼。
“苏帅,刚才大理寺来人,说是要你立刻前往大理寺报到。”
“啥?”
苏大为露出愕然之色。
他早就在大理寺报过到,只是报到之后,李思文好像就把他遗忘了似地,再也没有召见过他。
突然派人找他,难道说出了什么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才,大理寺那边的人刚走。”
苏大为立刻道:“沈元,你和九郎先回县衙,我立刻去大理寺。”
说完,苏大为转身就走。
他来到顺义门外,先检验了腰牌,然后径自往大理寺跑去。
进了大理寺后,他就直奔李思文所在的院落。只是才来到院门口,迎面就见李思文一身官服,带着两个杂役往外走。
李思文看到苏大为,显得很平静。
他朝苏大为点点头,而后沉声道:“苏大为,随我来。”
“李主簿,咱们去哪里?”
“金法敏来了,侯寺正让咱们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重任
这是苏大为第二次进入大理寺。
跟在李思文身后,沿着路经行进,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理寺正堂。
“金法敏是谁?”
苏大为忍不住,询问身边的人。
那是李思文的随行扈从,他偷偷看了李思文一眼,然后低声道:“新罗使团的正使。”
苏大为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安文生曾和他提过。
不过,在苏大为看来,他不太可能和那个层次的人接触,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待会儿进去之后,不要乱说话,听我吩咐。”
大理寺大堂外,李思文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了苏大为一眼,低声叮嘱了一句,也不管苏大为是否听懂了,就迈步往里走。
苏大为三人,忙跟随其后,走进大理寺大堂。
大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大理寺卿段宝玄也出现在大堂之上,在他上首,端坐一个身穿华服,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
而段宝玄下首,依次坐着两人。
李思文走进大堂之后,与段宝玄和那壮年男子行礼,而后又朝另外两人一揖。
“见过侯寺正,袁寺丞。”
两人忙起身来,朝李思文欠身还礼。
李思文是大理寺主簿,论品秩,在寺正和寺丞之下。
这两人之所以还礼,怕更多还是因为李思文的老子,李勣。
“思文,你来的正好,刚才金正使言,杀害金德秀的凶手已经抓到,故前来销案。”
“什么?”
李思文一愣,立刻看向那壮年男子。
那男子站起身来,操着一口听上去略显别扭的官话道:“小使已经查明,金德秀之死,是因为与使团成员崔玄义吃醉酒后发生了口角,双方在争执之中不慎被害。”
“那崔玄义呢?”
“崔玄义失手杀死金德秀之后,一直心存愧疚。
昨日,他找到小使,说明了情况。回屋之后,就自尽身亡,还留下了一封认罪书。”
“思文,认罪书在这里。”
侯寺正起身,递给李思文一封书信。
李思文打开了,一目十行扫了两眼之后,扭头看向段宝玄道:“段公以为当如何?”
“本以为金德秀是被宵小所害,不想却是使团内部纠纷。
本官以为,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且凶手也已经伏诛,那么此案就到此为止,如何?”
段宝玄说着话,看向了侯寺正两人。
侯寺正显得很随意,点头道:“段公所言极是。”
段宝玄点点头,又看向了金法敏。
“使者之意,是撤销此案?”
“正是。”金法敏正色道:“为下邦小国之事,令上邦费心许多,小使心存愧疚。此小使御下不利,方发生了这种事情,实在是惭愧之至。小使回去后,会上表天子,恳请原谅。这个案子,就此结束,小使回去之后,一定会对属下严加约束。”
“慢着!”
就在段宝玄准备开口说话之际,忽听李思文开口。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信中言辞含糊,甚至没有说明,他是在何处杀害了金德秀。
段公,下官以为,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不宜草草结案。”
“李主簿,此我使团内部之事,实不敢再烦劳上邦贵人。”
“金正使此言差矣,金德秀是死于长安,死于我大唐治下。若不将此案追查清楚,传扬出去,诸邦定以为我大唐敷衍了事。段公,下官恳请,继续追查金德秀被杀一案。”
李思文才没有理会金法敏的反对,大声说道。
段宝玄眉心一蹙,有些不快道:“思文,既然金正使不愿再追究,此案还是到此为止吧。”
“那怎可以?”
李思文立刻怼了回去,“律法森严,若不查清楚,岂不是愧对朝廷?”
“放肆!”
段宝玄有点怒了,他啪啪啪拍击桌案,厉声道:“李思文,你也忒张狂了。
是不是本官结案,就是愧对朝廷?是不是本官不追究,那就是玩忽职守?这大理寺,只你一个李思文公正廉明?金德秀非我大唐子民,虽死于长安,但其上官已通报鸿胪寺,恳请结案。如今,凶手,动机都已清楚,又有哪里不清楚,不明白?”
“是啊李主簿,段公所言甚是。”
侯寺正和袁寺丞两人见状,忙上前劝说。
李思文也来了倔脾气,他上前一步想要争辩。哪知道,段宝玄却站起身,沉声道:“好了,就这样吧。此案到此结束,侯寺正写好案情,然后转交鸿胪寺即可。
金正使,本官有些疲乏,就不奉陪了。”
说完,段宝玄甩袖,负手离去。
金法敏则连连向其他人道歉,态度显得极为谦卑。
李思文站在大堂上,突然一跺脚,转身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苏大为还有点懵,不过见李思文走了,连忙跟着那两个扈从,匆匆走出了大堂。
“李主簿……”
“先别说话。”
李思文沉声道,在前面走着。
走到拐角处,他突然停下来,示意苏大为几人跟在他的身后,钻进了旁边一个院子。
“李……”
“嘘!”
李思文忙做手势,示意苏大为不要出声。
他站在院墙下,片刻后,就听脚步声响起。
侯寺正和袁寺丞陪着金法敏从小院门口走过去,沿着小径直奔大理寺的正门。
李思文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三人背影,然后一摆手,从小院里出来,直奔大堂而去。他们没有进大堂,而是绕过大堂,从侧门进了后衙,然后顺着回廊一路下来。
在一间屋外,他停下了脚步。
“段公,下官求见。”
“进来吧。”
李思文拉开门,迈步走进。
他对两个扈从道:“去盯着,有人来了,赶紧通知我。
苏大为,你随我进来。”
苏大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李思文进了房间。
段宝玄正端坐书案后,翻看卷宗。
见李思文进来,他旋即露出了笑容,丝毫没有刚才在大堂上那般愤怒的模样。
“看出来了?”
“嗯!”李思文道:“那封认罪书,显然是仓促写成,里面对案情的描述,也颠三倒四,不成逻辑。下官认为,这案子里一定存有蹊跷。金法敏之前气势汹汹,如今态度又突然转变,怕是另有隐情。所以下官认为,这个案子不能结,一定要追查下去。”
“嗯,本官也这么认为。
侯善业和袁公瑜显然不想继续追查,估计是害怕担了干系。
所以,我让你过来,想要听听你的想法。你调查此案已十余日,可有什么头绪吗?”
“下官确有些发现,不过下官更想听一下,苏大为的调查。”
“苏大为?”
段宝玄的目光越过李思文,落在了站在门口的苏大为身上。
“就是他?”
“正是。”
段宝玄点点头,道:“裴行俭与本官说过,你颇有才干。
这些日子来,本官没有管你,而是要你自由行动。现在,本官想知道,你可有收获?”
原来,裴行俭说过啊。
怪不得这段宝玄看到自己时,却没有丝毫见怪。
听段宝玄询问,苏大为连忙上前道:“启禀段公,小人这些日子,确在市井中调查,也得了一些线索。本打算多打听一些消息后,再与李主簿汇报,不想李主簿今日把小人找来。”
“好了,别说发话,谈谈你的发现吧。”
李思文打断了苏大为的话,沉声道。
苏大为忙躬身行礼,他想了想之后,把他这段日子来打探到的情报,一一讲述了一遍。
“金德秀来到长安之后,行踪一直都很诡秘。
特别是大加耶肆的昔秀芳,尤为可疑。他曾多次和昔秀芳接触,显然并非为了寻花问柳。所以,综上所述,小人以为,金德秀,亦或者说这个新罗使团此次前来长安,别有用心。他们应该是为了某件事而来,金德秀所负责的,是和外界联络。
他频繁与昔秀芳接触,怕就是为了通过昔秀芳打探消息。但也许是他行动暴露,以至于遭遇杀身之祸。金法敏最初报案,想必是有别的想法。后来发现这案子一旦告破,他,还有他身后的新罗,都很有可能会被牵连进来,于是才会前来结案。”
段宝玄沉默不语,直到苏大为说完,他才点点头,看向了李思文。
“段公,可要继续追查?”
“嗯!”段宝玄起身问道:“思文,你以为呢?”
“当然要追查,不把此事查清楚,终究安不得心。”
“只是,金法敏会通过鸿胪寺向陛下恳请结案。以本官之见,陛下也未必真想追究。
你的身份,太明显了,一举一动,都会被关注。”
“是的,所以下官才把苏大为带过来。”
“你的意思是……”
“守约对苏大为颇有推崇,且苏大为是长安县不良人,没有多少人认识。
他在长安县查案,是情理之中,不会被人觉察。所以,下官以为,此事就交由苏大为来负责。下官会暗地里与他联络,这样一来,金法敏那边,一定会露出破绽。”
苏大为一旁听的真切,瞪大眼睛看看段宝玄和李思文,一时间有些发懵。
段宝玄则露出了笑容,轻轻点头。
他看向了苏大为,柔声道:“怎样,苏大为,你可愿意接手此案?”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九品评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九品评事
领导开口了,进还是退?
说心里话,苏大为并不想掺和进来。
他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不假,但也仅仅是感兴趣而已。
如果是大理寺主导追查,他倒是愿意在搭把手,帮个忙。可如果让他主导……一来苏大为心里没谱,二来也不愿意。因为他知道,他虽说有异人身份,但是在这个遍地诡异的魔幻大唐世界里,还远远不够。在任何时代,想要活得长久,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享受生活,一定要有背景。异人,只是一种手段,却不能代表全部。
重生这个世界,他对这一点更加了解。
远的不说,尉迟恭牛逼吗?
抛去异人的因素,单以武力而言,尉迟恭绝对是大牛。
可是在他没有投靠李世民的时候,却屡遭欺压;投靠了李世民之后,又遇到皇位之争。如果不是李世民护着他,说不定就被李建成等人害死。也正是因为这样,尉迟恭才会死心塌地跟随李世民,之后玄武门之变,更是马前作,立下赫赫战功。
玄武门之变以前,秦琼的地位绝对高过尉迟恭。
但玄武门之变以后,尉迟恭直接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排名第七,位列李靖之上。
而秦琼呢,则排名最末。
原因?
其实很简单,秦琼也好,程咬金也罢,这些后世耳熟能详的好汉们,在玄武门之变这场争斗中,不似尉迟恭那样坚定不移站在李世民身边。秦琼,甚至袖手旁观。
李世民登基之后,对秦琼这些人不错。
但内心里,怕还是对尉迟恭更加亲近一些。
苏大为不想在明空法师进化为女皇小姐姐之前,表现太过。
因为他若表现太过了,就意味着他就难免要面临各方招揽,选择站队。如果他不站队,肯定会有麻烦。哪怕有李客师保他,也只能是减少麻烦,但还是不胜烦恼。
段宝玄语气很柔和,丝毫没有勉强之意。
但苏大为知道,如果他拒绝了,肯定会有烦恼接踵而来。
这位可是大理寺卿,真得罪了段宝玄,估摸着连裴行俭都救不得苏大为,除非李客师出面。
深吸一口气,苏大为道:“段公厚爱,小人感激不尽。
只是,小人只是一介不良人,段公何以将如此重任与我?小人这心里,不胜惶恐。”
段宝玄笑了,复又坐下来。
“守约其人,眼光一向不差。
他既然看重你,一定是有你的长处。当然,若只是守约,本官未必会放心把此案托付于你。不过,思文也向我建议,由你来暗中调查。思文做事很谨慎,他既然这么做,那就说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本官思来想去,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身为长安县不良人,没人会在乎你做什么事情,这样也方便你继续调查。”
慢着,慢着!
苏大为听出了一点端倪。
他扭头向李思文看去,眼中流露出询问之意。
就见李思文点点头,道:“金法敏有今天的动作,其实早在段公意料之中。
当日金德秀被杀之后,他立刻前来报案,还通过鸿胪寺向大理寺施压。但随后,我们发现,他对我们的调查并不配合,反而颇有些抗拒,让我就意识到事有蹊跷。
苏大为,你该不会觉得我整日里只会翻看卷宗吧。
其实你在外面调查的这些日子,我也查到了一些线索。早在几天前,我就秘密与段公商议了这件事。本来,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此事。没想到金法敏也在今天登门,我索性把你带来……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此案,我与段公都不怪你。”
苏大为想了想,突然道:“那接下来,我究竟应该以何等身份调查此案?”
他知道,李思文今天把他带来段宝玄面前,他已无法推脱。
而且金德秀这案子,他也费了不少心思。如果就这样半途而废,他这心里也有些不甘。
“表面上,你还是长安县不良副帅。
但私下里,你是大理寺评事,秩比从九品下。
我会为你制作档案,不过只有我与段公知晓。我知道,你和尉迟宝琳关系好像不错?”
“啥?”
“呵呵,他可是送了一车粮草与你。”
苏大为听到这里,突然莫名一个寒颤。
李思文,在调查我?
“听着,你和尉迟宝琳如何相识我并不在意。接下来,我会安排尉迟宝琳在暗中配合你。你怎么调查,我不管。我只要结果,把真相找出来。苏大为,你明白没有?”
这就是说,他想推辞都不行了。
苏大为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道:“小人明白。”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有什么事情,思文会和你联系。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的把案子给我调查清楚。
思文,那就先这样?”
“下官告退。”
段宝玄言语中,流露送客之意。
李思文立刻明白,向段宝玄告辞。
他带着苏大为离开,沿原路返回班房。
“上次你说的装备,我也都为你准备好了。”
李思文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箱子,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有一件软甲,一把横刀,一副角弩,还有四个装满了弩箭的箭菔。
”这是天策玄甲,当年先帝还为秦王时,所部玄甲军人手一副,可贴身穿戴。这案子复杂,牵扯也多,你少不得会有危险。这天策玄甲送给你,说不定能保你性命。
刀名天策大环,也是先帝在潜邸时,请名匠打造而成。
它仿造龙雀大环式样,以宿铁制成。当时,一共打造了三百把,这就是其中之一。至于这角弩,倒是没什么稀奇,为军中所配备。你看看是否合适,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天策玄甲、天策大环?
李思文越是这么郑重其事,就越说明,这案子的复杂和危险。
苏大为打量两眼,把箱子盖上。
“已经足够了。”
“很好!”
李思文点点头,又叮嘱了苏大为一番。
之后,他唤来了扈从,把苏大为送出顺义门。
站在顺义门外,苏大为已彻底冷静下来。
这魔幻大唐,果真魔幻。
原以为大理寺平平无奇,没想到……苏大为觉得,自成为异人之后,他有点飘了。
李思文这家伙,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之前,他有点小看了李思文。亦或者说,李思文不但让他看走了眼,也让很多人看走了眼。否则,安文生一定会提醒他。这也说明了,李思文的演技,非常高明。
厉害,厉害,厉害啊!
苏大为扭头又看了一眼顺义门。
此时,天将晚。
承天门街传来了街鼓声,夜禁第一通鼓敲响了。
斜阳下的皇城,笼罩在残红中,在庄严肃穆里,弥漫着一种诡谲的气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命案再现
“苏帅,案子完结了?”
“这才多久,就找到凶手了?”
“是啊,你这段日子不在衙门,可是想念的紧啊。”
苏大为再次出现在长安县县衙中的时候,许多人都纷纷上前,显得十分热情。
苏大为有点懵,困惑看着大家。
这帮家伙,在搞什么鬼?
长安县的不良人,经过这段日子的招揽,人数已经增加到一百零三人。
距离裴行俭所定一百五十到二百名额还差很多,但基本上和诡异暴动之前的人数相同。不过,有新人来,也就有旧人走。周良在数日前,已退出了不良人。
“二哥退出了?去了哪里?”
应付了众人之后,苏大为带着沈元来到公房。
当他从拐子爷口中得知周良退出不良人的消息时,也是一惊。
最近一段时日,他忙着调查金德秀之死。而周良则一直在操办公交车的事情,两人几乎没有见过面。
拐子爷笑道:“你不用担心,二郎退出并非坏事,对他而言,倒是一桩好事。”
“此话怎讲?”
“他被县君招进衙门,而今已是正经的吏员。”
“二哥进衙门了?”
苏大为吃惊不小,道:“他这算是高升了吧。”
“当然。”拐子爷道:“二郎现在可算是正式的吏员,说不得以后我等见他,还要尊一声老爷呢。”
“哈,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倒是前两日二郎来找过你,见你不在,就走了。
隔天我就听说,他在陈帅那边请辞。
按道理说,不良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二郎的身手虽说一般,但脑袋灵光,也勤快,这边不少事情都是他出面照应,确实做了不少事。可陈帅却立刻同意,听说他私下里还跟其他人说,二郎这叫做好高骛远。没想到当天,二郎就被县君征辟。”
“还有这事?”
苏大为惊讶不已。
周良离开不良人,一开始苏大为很奇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说实话,周良退出不良人这件事,他苏大为也啜哄过。只是没想到周良这么利落的请辞,什么人都没有通知。他请辞,那公交车的事情怎么办?谁去和那些团头交道?
苏大为想到这里,又有些困惑。
“是啊,你不知道,那天陈帅的脸色有多难看。”
“哈,拐子爷别再说了。
陈帅有陈帅的苦衷,坐在那个位子上,总会有些想法,咱们就别去评价了。倒是二哥如今衙门里负责什么事情?对了,刚才我进来时,大家为何对我那般热情?”
“你不知道?”
“我真不清楚。”苏大为道:“你也知道,我最近忙的不可开交。”
“县君在衙门里新设了一个公交署。”
“啥?”
“二郎如今是公交署令,不过没有品秩,归杜主簿所属。”
“杜主簿?”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轻声道:“就是那位卧病在床近一载,一直在老家休养的杜主簿吗?”
“是啊,就是他。”
“他回来了?”
拐子爷道:“几天前,就是你忙着调查案子的时候,杜主簿就回来了。”
“他这个时候回来?”
苏大为忍不住笑起来。
杜主簿名叫杜成规……好吧,如果不是拐子爷提起,苏大为甚至快记不得此人。不过当初他加入不良人的时候,见过那位杜主簿,知道他叫杜成规,是京兆人氏。
好像,好像还是京兆杜氏子弟?
嗯,房谋杜断杜如晦的那个‘杜’。
“这公交署,又是什么来历?”
“不太清楚,好像是二郎操弄出来的玩意。
县君之所以征辟他,似乎就是这个原因。但具体的,我不是太清楚。反正听人说,他那边也在招人,而且给正经的吏员资格。这不,大家都在为此事而奔走。”
不良人权力很大,且行动自由。
但说一千道一万,若有好门路,谁又愿意做不良人?
吏员就不一样了……或许不比不良人的收入。权力和自由度,但身份地位却远高于不良人。打个比方,不良人如同临时工,而吏员则是正是在编,高低一目了然。
“我说呢!”
苏大为笑了。
他终于弄明白,那些不良人为何对他那么热情。
整个长安县不良人都知道,苏大为和周良交情莫逆,是过命的好朋友。
虽然大家还不清楚这公交署到底是做什么。但一个吏员的身份,就足以让无数人心动。他们想做吏员?很难。但如果周良抬抬手,又很容易。可惜,除了一些老不良之外,大多数人和周良很陌生。加之陈敏有意无意的压制周良,也使得不少不良人在此之前,没给过周良好脸色。找周良帮忙?他不报复过来就算好的。
“拐子爷,心动了?”
“得了吧,我大字不识几个,去了也是添乱。”
拐子爷说到这里,却突然红了脸。
他有些扭捏,轻声道:“不过阿弥,还真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你觉得,九郎怎样?”
“不错啊,人挺勤快,是个踏实人。”
“那,能不能帮忙找二郎说一声,让他进去?”
“不行!”
苏大为先愣了一下,旋即斩钉截铁拒绝了拐子爷。
他轻声道:“拐子爷,不是我不肯帮忙。
而是九郎我另有用处,不能放他走。拐子爷,你和他很熟吗?为何要为他求情?”
“这个,有一点小交情。
况且他那身子骨,在这边根本不得用处,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害怕到时候不能交差。”
苏大为沉吟片刻道:“拐子爷,这样……
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他参加任何行动,最多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会让他负责一些并不危险的事情。除此之外,就让他留守县衙。这样一来,他不会有危险。
而且我可以保证,会给他一个前程,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好前程。”
拐子爷闻听,有点懵。
他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大好前程?”
“这个,我现在还不能说。
反正,我不会亏待了他,拐子爷只管放心。”
拐子爷看着苏大为,沉吟片刻之后,展颜而笑。
“也罢,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
不过呢,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找二郎谈谈,看能不能安排几个人。
我不是说安排我的人啊,我的意思是,你得让那些人知道,你和二郎的交情无人能比。这样一来,十一郎也不会再针对你,而其他人也会高看你一眼,对不对?”
“让结巴去吧。”
苏大为想了想,道:“我推荐赵磕巴和劳三郎。
一来呢,他二人都能识文断字,记得以前谁说过,三郎好像还参加过乡试?磕巴踏实,三郎聪明。他二人的身手也不错,江湖门道也清楚,可以帮上二哥的忙。
不过呢,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一切要等我见了二哥之后才行。”
“那你这边的人手,可就又不够了。”
“我知道,再召嘛。
兵在精不在多,磕巴和三郎如果离开,这边还有六个人。就目前而言,够用就好。人太多了,反而麻烦。只是这样一来,你和八叔那边,少不得要多辛苦点。”
“这个事情,好说。”
拐子爷摆手,示意无妨。
他和苏大为又聊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离开。
而苏大为则坐在公房里,拿起桌上的卷宗翻了两页,就丢在了一边。
不是他不想看,而是他有点心不在焉。
你道那大理寺的九品评事那么好做吗?如果不能查清楚金德秀的案子,他日一旦出现变故,他苏大为首当其冲。段宝玄也好,李思文也罢,那都是千年的狐狸。
还有,周良出任公交署令,应该也是裴行俭的意思。
如今的长安县,几乎就是裴行俭的一言堂。
虽说还有县丞和县尉,但是在裴行俭的手下,全无半点存在感。裴行俭开设公交署,是想要把公交车纳入官府体系?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更便于管理和掌控。
只是周良,他能行吗?
苏大为心里有点害怕,有陈敏前车之鉴,不晓得周良会不会重蹈覆辙。
陈敏犯错了,倒还好说;可如果周良出了差错,那最后……突然间,苏大为好像明白了。
或许裴行俭根本不在意公交车,他只是要通过周良,留住苏大为。
否则的话,长安县衙那么多人,又怎能轮到周良做那个劳什子的公交署令?
想到这里,苏大为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些当官的,一个个都是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心眼太多了。
……
午后,一场秋雨倏忽而至。
苏大为正在屋中翻看卷宗,忽听到脚步声响起。
“阿弥,在吗?”
听声音,有点耳熟。
苏大为抬起头,就见一个人闯了进来。
“宋班头,什么风把你吹来我这里了?”
来人,苏大为的确认识,就是以前同为不良的宋大兴。
这家伙的运气也不差,诡异暴动的时候,杨义之被诡异重伤。虽保住了性命,却无法继续担任快手班头。宋大兴也不知道是走了谁的门路,居然接替了杨义之的位子。
苏大为和宋大兴的关系不算太好,甚至还有一些矛盾和摩擦。
只是宋大兴当了班头之后,和苏大为就没有了交集。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苏大为第一次见到宋大兴,心里不由得觉得有一点奇怪。
这天气,他跑来作甚?
宋大兴道:“阿弥,你在正好,和我一起出案子吧。”
“什么案子?宋班头也是不良出身,应该清楚,非是大案要案,我们一般不会参与。”
“废话,我当然知道规矩,是人命案。”
“一般的人命案,应该也用不着不良出动吧。”
“是诡异,诡异杀人了!”
“什么?”
苏大为原本显得有些懒散,对于宋大兴所说的案子,全无半点兴趣。
可是,在听了宋大兴的话之后,他顿时睁大了眼睛,呼的站起来,道:“诡异杀人?
在哪里?杀的什么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西市,大加耶肆。
苏大为静静看着躺在面前的女尸。
死者,名叫昔秀芳。
没错,就是那个来自于新罗,大加耶肆的头牌,昔秀芳。
她静静躺在一簇紫藤花下,脸色煞白,没有丝毫血色,眉眼间更流露着惊恐之色。
看得出,她的确是一个美人。
虽然已经死去,但是却依旧流露着妩媚之气。
胸前有十几个创口,直接穿透她的身体,脖子上还残留着被缠绕的痕迹。鲜血,染红了她的身体。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仵作想尽了办法,却无法让她闭上眼睛。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不瞑目?”
宋大兴站在苏大为身边,摇头叹息道:“只可惜了如此美人。”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
“你确定,她是被诡异所杀?”
“有人亲眼看见。”
“谁?”
“大加耶肆的一个婢女,名叫苩春彦。
她在四更三点起床准备打扫花园的时候,听见有响动,然后就看到昔秀芳被藤蔓缠绕杀害的场面。”
“藤蔓?”
“喏,就是这边的藤蔓。”
宋大兴指着墙上那一堆枯死的藤蔓道。
苏大为走上前,仔细查看。
说实话,如果不是宋大兴说起,他还真不一定会留意到这些藤蔓。
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握住了一根藤蔓。
有元炁的痕迹。按道理说,既然有元炁出现,藤蔓不应该死掉。可现在,这藤蔓确实已经枯死。
双目微合,眉心一热。
眼前的景象突然改变,黎明将至,也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
昔秀芳出现在了花园之中,看上去有些慌乱。
她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但迟迟不见有人出现,于是她变得急躁起来。
嘴唇,蠕动,似乎在嘀咕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转身准备离开。也就在这时,挂在墙上的藤蔓,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唰的一下子窜出。那景象,就好像几十条蛇同时出动,一下子把昔秀芳缠绕其中。紧跟着,数根藤蔓狠狠的穿透了昔秀芳的胸口。
画面到此,消失无踪。
苏大为睁开眼,发现他依旧站在墙角下。
而墙上的藤蔓却化作了灰烬,扑簌簌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宋大兴一惊,忙问道。
苏大为想了想,突然跳起来,双手搭在墙头上,唰的一下子就翻了过去。
墙外,是一条小巷。
苏大为蹲下身来,在地上检查了一遍之后,摇摇头,又从墙头翻了进去。
“苏帅,发现了什么?”
“我想先见见那个苩春彦……咦,这好像不是中原姓氏吧。”
宋大兴摇摇头道:“据说是百济人。”
“人在何处?”
“那边了屋里,我已经命人看着她。”
“带我去看看?”
“行啊!”宋大兴倒是没有拒绝,不过他还是道:“能问的我都问了,估摸着你也问不出什么。”
苏大为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跟着宋大兴来到了一个素雅的庭院,在一座小楼的大厅里,看到了那个叫苩春彦的女人。
她年纪不大,看上去在二十上下。
圆脸,小眼睛,样貌也非常普通。
此时,她看上去好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大为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你叫苩春彦?”
她,没有回应。
“问你话呢?好好回答。”
宋大兴厉声道,那女人身子一颤,慢慢抬起头来。
“宋班头,别吓她,让她缓一缓,慢慢说。”
宋大兴点点头,道:“听到没有,苏帅问你话,你好好回答。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再说一遍。”
苏大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你叫苩春彦,是吗?”
“是!”
嗯,有一点点夫余口音。
“百济人?”
“嗯。”
“百济何处人氏?”
“熊津。”
嗯,熊津听说过,好像后世都还存在。
苏大为道:“为什么会来长安?什么时候来的?”
“去年,有倭人袭击熊津城,我逃出之后,与家人失去了联系。
后来被一个新罗商人骗来了长安,把我送到大加耶肆之后就失踪了,我就留在了这边。”
苏大为扭头向宋大兴看去,见宋大兴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情况,在大唐并不少见。
很多人都知道,长安人好猎奇,喜欢异域风情,所以很多人就做起了人贩子的买卖。从西域,从高丽,从天竺甚至安南等地找来风情各异的女子,卖到长安坊间。
要不然,长安城里怎可能有那么多的胡姬?
很多人是被花言巧语骗来,之后再想回去就变得极为困难。
“那你把昨晚看到的事情,再说一遍。”
苩春彦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她沉默片刻,开始讲述昨晚的经历。
她被卖来大加耶肆之后,因为善于养花,所以被安排来看护花园。这也正常,苩春彦的样貌普通,很难吸引到那些寻芳客。看护花园对她来说,似乎也很合适。
“凌晨四更一点,我如平日里一样醒来。
收拾了一下后,我就准备来花园清扫。没想到刚进入花园,就听到有喊叫声,于是我连忙跑过来,就看到,就看到……”
苩春彦闭上了嘴巴,身子颤抖更加剧烈。
苏大为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背上,道:“别怕,别怕,慢慢说。”
苩春彦描述的场景,和宋大兴说的一模一样。
但是,苏大为却敏锐觉察到,她说到昔秀芳被害时,眼中闪过一种异样的神采。
“我当时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
等我清醒的时候,昔大家就已经倒在了那里……”
“昔秀芳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倒是没有……我是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婢女,平日里主要是清扫花园,很少见到昔大家。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最近几日,有一个男人经常来找昔大家,而且会和昔大家在花园里散步。小婢有好几次看到,昔大家靠在他身上,很是亲热。”
“你刚才为何不说?”
宋大兴一旁顿时大怒。
“我,我,我刚才吓坏了,所以没有想起来。”
宋大兴恼怒万分,狠狠瞪了苩春彦一眼,扭头朝身边的衙役挥了挥手,那衙役立刻离去。
苏大为道:“宋班头息怒,她一个女子,遇到这等事情,自然会惶恐。
一时半会儿忘了一些事情,也在情理之中。好了,就这样吧,你在这里歇着,好好休息。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害你。宋班头,咱们再去花园那边看一看?”
宋大兴哼了一声,点头答应。
其实,他也理解苩春彦的反应。
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个线索是苏大为问出来,而不是他问出来。
别小看这点小事,可是关乎案子的重要线索。他问出来的,和苏大为问出来,自然会有区别。
苏大为笑着走了出去,和宋大兴重又回到花园里。
昔秀芳的尸体,已经被衙役抬走,地上留有一滩血迹。
“之前苩春彦说,她是在哪里看到昔秀芳被害?”
“嗯,那边!”宋大兴想了想,身手一指不远处一棵桃树,道:“之前她演示过,她就是站在那棵树下。”
苏大为点点头,迈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桃树下,看着距离不远处的凶案现场。
片刻后,他手放在桃树上,蹙眉似乎在思索什么,但是很快的,就把手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有衙役匆匆走来。
他在宋大兴耳边低语两句,就见宋大兴顿时变了脸色。
“怎么了?”
“刚才苩春彦不是说,昔秀芳和一个男子走的很近吗?
我派人过去询问,不想那人居然也来了,如今就在外面的大厅里。他来的正好,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宋大兴说着,带着人就往外走。
苏大为忙紧跟着宋大兴,来到了大加耶肆的大厅里。
一个青年书生,正负手站在大厅里,周围十几个衙役,虎视眈眈看着他。
苏大为一见书生,顿时笑了。
他忙想要拦阻宋大兴,哪知道宋大兴已二话不说,来到那人身前,探手就搭在那人肩膀之上。
“文生,手下留情!”
苏大为见状脸色一变,忙高声喊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香术
书生的手上,似有霜气缭绕。
宋大兴倒也不是想怎地,只是当了几个月的班头,习惯性动作。
他厉声道:“好大胆子,还敢……”
手还没有搭在那书生的肩膀上,书生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恍若千年玄冰,虽只是握住宋大兴的手腕,可是在瞬息间,宋大兴有一种坠入冰窟的感受。
紧跟着,身体腾空而起,蓬的就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衙役齐声呐喊,就要上前动手。
苏大为忙冲过去,大声道:“误会,误会,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
他可不是要保护书生,而是要保护那些衙役。
苏大为拦住书生,大声道:“安帅息怒,息怒,是误会。”
他这一出面,衙役们自然也停了手,疑惑看着他和书生。
那边宋大兴也缓了过来,浑身直哆嗦,在衙役搀扶下站起身来,厉声道:“苏大为,你干什么?”
“安文生,咱们不良人副帅,是自己人。”
苏大为说完,又对书生道:“安帅,别激动,别激动。”
那书生,正是安文生。
安文生双目微合,看了宋大兴一眼,身上的寒意也随之消失。
“苏帅,怎么回事?”
“咱们等会说,等会说。”
苏大为心里也是不停骂娘,你能不能别出手就调动元炁?知道你无欲无求,可也不至于这么嚣张吧。哪怕你老子是右武侯大将军,可你这出手,也太狠了一点。
他安抚住了安文生,挥手示意衙役离开。
在宋大兴耳边低声道:“安帅是凉国公,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之子,是自己人。”
宋大兴身子一震,看向安文生的目光,随即就有了变化。
苏大为探手,在宋大兴的后背拍了三下。
也亏得刚才安文生没有下狠手,否则宋大兴这会儿可能已经变成了冰棍。他三掌拍在宋大兴后背的风池穴,宋大兴只觉一股暖意瞬间蔓延开来,寒意顿时消散。
他愣住了,看苏大为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文生,跟我来。“
苏大为没有再说什么,朝安文生招了招手。
安文生朝宋大兴抱拳微微欠身,算是为刚才的事情道歉,然后就跟着苏大为往后面走去。
“宋班头,就这么算了?”
衙役凑过来,在宋大兴耳边低声道。
哪知道,宋大兴变了脸色,抬手一巴掌打在那衙役的脸上,怒道:“哪来这么多废话,赶快干活去。”
说完,他就匆匆追向苏大为两人。
……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我觉得,那藤蔓杀人,似乎有些古怪。”
“是强行开灵。”
“啥?”
“世间万物有灵,即便花花草草,也是如此。
那藤蔓被人以诡术强行开灵,化身为诡异。但实则,它只是被人控制,并无自身意识。而且,藤蔓本脆弱,如果是自身开灵也还好说,但如果是被人以诡术强行开灵,它不足以承受那么强的元炁。所以在开灵之后,它自身也会随之死亡。”
“还有这种诡术?”
“你这身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怎么?”
“你师父有点不负责啊,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
“是啊,那糟老头子坏的很,我当时也是信了他的邪。”
苏大为连连点头,对安文生这番话表示赞同。
李客师并不是他师父,只是教给了他一些最基本的常识;李大勇也是如此,他匆匆把苏大为找来,然后又匆匆离开。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好好解释过异人的事情。
什么众妙之门,玄之又玄。
什么谷神不死,绵绵若存……
全都是一些屁话,没有半点实际的东西。
安文生走到那堆化为灰烬的地方,蹲下了身子。
苏大为站在他身边,低声道:“这强行开灵,可以遥控吗?”
“很难!”
安文生拍了拍手,站起来道:“除非是那种修为极其高深的异人,方可以做到。
一般而言,强行开灵,需先对被开灵者,以诡术缓缓孕育。你看,似藤蔓这种极其脆弱的生物,强行开灵根本无法承受。先孕育,使其强大,而后才可以开灵。而且,藤蔓灵性很弱,若生长在深山沟壑之中,风吹日晒受天地元炁滋养,灵性尚可。但是在长安城里,很难有太强的灵性……所以,施术者定不会距离太远。
他会先以其他草木与藤蔓产生共鸣,而后施展诡术……诶,你去哪里?”
安文生正说着,忽见苏大为转身就走。
他连忙追上,一边走一边问。
宋大兴本站在不远处,见苏大为走来,忙上前道:“苏帅,去哪儿。”
“苩春彦,那娘们儿是凶手。”
“啥?”
宋大兴顿时懵了,本能的跟着苏大为。
三个人前后脚就来到了那院子里,却看到小楼门口,倒着四名衙役,一个个昏迷不醒。
苏大为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小楼,大厅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桌上,有一张纸。
上面还写着字,墨迹未干。
”来日方长,江湖再见!“
苏大为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脸色铁青。
“你们怎么回事,苩春彦呢?”
宋大兴把那四个衙役唤醒,厉声喝问。
但很显然,他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道:“不知道啊,我们本在门口看守,突然就睡着了。”
“睡着了?”
安文生道:“那你们睡着前,可有觉察到什么怪异?”
“你谁啊?”
“混蛋,安帅问你话,赶快回答。”
宋大兴厉声喝骂,四个衙役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怪异?好像也没什么怪异吧……哦,我想起来了,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我还说,怎么这么香?之后,我就不记得了。”
安文生点点头,走到了苏大为身边。
他从苏大为手里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然后笑问道:“怎么,叫雁啄了眼睛吗?”
“我大意了!”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刚才我觉察到有问题,但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这娘们儿好手段,怕也是个异人。”
“当年我随师父在百济新罗等地游历时,曾听说过一个异人,名叫郑希良。”安文生道:“此人以香为法,创出一门香术,即可以治病救人,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我师父听说后,想找他切磋一下,可惜扑了个空。
按照刚才的情况,对方很可能是郑希良的门徒……嗯,感觉这件事好像变得有趣了。”
“郑希良,是哪里人?”
“熊津城。”
安文生道:“我只知道,他住在熊津城。”
苏大为点了点头,从安文生手里,又接过了那张纸。
“字不错啊。”
“一般般吧,有点卫夫人的味道,但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算不得好,真的一般。”
苏大为看着安文生那种面瘫脸,半晌后道:“安帅,你要是不装逼的话,咱们还是好朋友。”
“啥?”
安文生没听懂,疑惑看着苏大为。
只是苏大为已没有心情理他,走到宋大兴跟前,低声道:“此案有些不同寻常,已非你我可以做主。我建议,你立刻去县衙禀报县君,有异人牵涉其中,请他定夺。”
“不是诡异?”
“不是!”
宋大兴变了脸色,连忙点头,转身就走。
案情变得更加复杂了,的确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正如苏大为所说,有异人牵涉其中,三班衙役怕是无能为力,只有请县君做出决断。
而且,苏大为、安文生……
一个杀过诡异,一个是勋贵之后。
这两个人在这里的话,宋大兴也清楚,他根本做不得主。
“那这边……”
“我和安帅留在这里,你让人把大加耶肆所有人都看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花园。”
宋大兴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
“你应该清楚,县君肯定会把这案子压下来。”
“我知道!”
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很舒服。
苏大为和安文生在花园中停下脚步来,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了那棵看上去很茂盛的桃树上。如果猜的不错,苩春彦就是通过这棵桃树,对藤蔓强行开灵。
这棵桃树,一看就有年头了。
也许在此之前,它是整座花园里,最具灵性的植物。
但是如今,却灵性全无。虽则看上去还是很茂盛,等到来年时,估计会彻底死掉。
“可惜了这株生灵。
如果没有这一劫的话,说不定再有百年,它就能自行开灵了。”
“然后变成诡异?”
“变成诡异也无妨,诡异有好有坏,也不是所有诡异都是凶神恶煞。”
这话如果传出去,安文生少不得要背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诡异怎么可能有善良之辈?诡异都是凶恶的,和人类泾渭分明,不可以相信。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传下来的思想,想要改变绝非易事。不有那么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用之人可,用之诡异,也无不妥之处。
“裴行俭想要政绩,他是不会轻易把这案子交出去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能逍遥自在。”
“可你真觉得,能对付得了吗?”
“我不知道。”
苏大为笑道:“总要先看看再说,否则的话,岂不是很无趣?你也是这般想法吧。”
“嘿嘿!”
安文生听到这里,也笑了。
“对了,你师父究竟是哪个?”
“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苏文星说着,走到那株桃树下,拍了拍树干道:“比起你师父,当初叫我异术的人,简直就是不负责任。回头我再见到他,也可以羞他一羞。”
安文生不禁笑了,走上前轻声道:“我师父,姓袁。”
“袁天罡?不对,他已经死了。”
“当然不是他!”安文生翻了个白眼道:“若是袁天罡的话,我说不定现在就跑去找李淳风聊天去了,还会和你站在这里发呆?我师父是袁守城,袁天罡的叔父。”
苏大为吃惊看着安文生,“袁守城?”
“是啊,你知道?”
安文生也露出惊讶之色道:“不可能啊,我师父很低调,没多少人知道他啊。”
我就知道!
因为那部西游记,所以我知道。
苏大为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而是拍了拍桃树的树干。
“这株桃树,还有救吗?”
“有,不过要费些力气。”
“怎么说?”
“没什么啊,只要你天天调动元炁为它启灵,少则三五年,多则一二十年,它就能恢复灵性。”
“那我会有什么损失吗?”
“不会!”安文生笑道:“似这种老树,虽有灵性,但也算不得太强。你就算恢复了它的灵性,也要几百年才能让它开灵。且不说谁有那闲情逸致,能不能活那么久都是两说。说不定,不等它开灵,你就已经不在了。你说,谁又会费那精神?”
“说的也是啊。”
苏大为搔搔头,突然道:“你说,我要是把它移植太子巷,可以吗?”
“你有病啊。”
“不是,我是觉得,它原本好端端在这里生长着,却被人强行开灵,耗尽了元炁。如果它现在已经死了,我倒是可以不理。可它还活着,我总觉得可以再挽救一下。”
“哦,你要是觉得无聊,那就试试看。”
“嗯,那一会儿我就找人把它移走。”
“你来真的?”
“是啊。”
安文生一副被你打败了的表情,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是棵好树!”
苏大为又拍了拍树干,追上了安文生。
……
“对了,你和昔秀芳接触的如何?我听说,你们两个好像很亲热啊。”
“闭嘴!”
安文生脸微微一红,道:“我还不是为了帮你。
对了,她尸体现在何处?我想去祭拜她一下。”
“已经送去敛房了,等县君那边有了消息,我陪你一起去。”
“好。”
安文生点点头,停下脚步。
他负手而立,卓尔不群。
抬起头,看着飘在空中的云彩,良久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啥?”
“我是说,昔秀芳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怎么,有收获?”
“其实算不得什么收获吧,只是和她接触几次,感觉她心事很重。
其实,她知道我的身份。”
“啥?她知道你是凉国公之子?”
“不是,我是说,她知道我是来调查她的……前两日,她突然对我说,能不能帮她。
我当时很奇怪,就问她怎么帮?
她说,她可能会有危险,准备离开大加耶肆,问我能否给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知道,她可能猜到了我的身份。而且我也知道,她其实是想我给她一个保证。”
“前两天?”
苏大为愣了一下,“具体是哪一天?”
“九月二十二,就是三天前。”
三天前,那不就是金法敏要求结案的前一天?
苏大为闭上眼,片刻之后突然转身往花园外走去。
“你去哪里?”
“去昔秀芳的房间。”
“哦,我带你去。”
安文生连忙追上了苏大为,一边走,还一边问道:“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你今天来,是不是和她约好的?”
“是啊。”
“那就没错了!”
“到底什么情况?”
“你先带我去她的住处,咱们待会儿再说。”
安文生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
很显然,他对大加耶肆很熟悉,应该来的不止一次。很快的,他就带着苏大为来到了昔秀芳的住处。那是一处看上去颇有些异域风情的庭院,只是位置略显偏僻。
庭院里,栽种有花草。
苏大为径自进入了房间,站在屋中四处打量。
“你看看,可有什么变动?”
“没有!”
安文生环视两眼,摇了摇头。
“昔秀芳精通书画,我在这里陪她画过几次画,技艺确实精湛。
你看,这幅画就是上次我来的时候,她正在画的一副。我问她画的是什么,她对我说,是终南山的风景。她上次还说,等这幅画画好了,就送给我当作礼物。”
安文生走到画桌旁,拿起了一幅画,打开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哀色。
“画倒是画好了,只可惜伊人却已不在。”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控水
苏大为在屋中徘徊,良久在书架前停下。
架子上放着一摞一摞的书,看得出来,昔秀芳生前是个爱读书的人。
苏大为拿起一本,翻开来,却突然一愣。
书,是手抄本,而非印刷出来。看字迹,应该是昔秀芳抄写,而内容,则是一些鬼怪异志。苏大为又拿起一本书来,依旧是手抄本。他接连翻了十几本书,发现全都是昔秀芳抄写,内容更大同小异。
“阿弥,在看什么?”
苏大为扭头,看着安文生道:“安帅,那位昔秀芳昔大家是不是喜欢一些鬼怪志异?”
“啥?”
“你们平时在一起时,都谈些什么?”
“那可就多了!”安文生说着,走到书架旁边,拿起了一本书道:“昔秀芳学识渊博,读书颇多。每每和她闲聊,总能获益良多。不过,她好像喜欢一些鬼怪传说,所以我们也会经常谈及这方面的事情。对了,她对先秦传说最有兴趣,有一次聊起了始皇帝。”
“咦?这是她抄写的?”
安文生突然止住了话音,抬头看着苏大为。
“很有意思,一个新罗女子,居然会醉心先秦典故,倒是很少见。”
“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怪异。”
他说着,翻了两页,把书又放在书架上。
“阿弥,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
安文生犹豫一下,轻声道:“帮我抓住那个苩春彦,杀了她。”
“啊?”苏大为愕然看着安文生,愣了片刻后轻声道:“你为何不找她呢?”
“我是说,以你的手段,应该能抓到她吧。”
“我不可以。”
“为什么?”
安文生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解释,而是走到桌前拿起那幅画,一声不响就往屋外走去。
苏大为忙追了出去,没等他开口,就见安文生身形一闪,唰的就不见了踪影。
“苏帅,王君来了。”
就在这时,有衙役匆匆跑来,唤住了苏大为。
苏大为有些烦躁,扭头道:“哪个王君?”
“就是县君身前的王君。”
王升!
苏大为总算反应过来。他朝安文生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点点头道:“立刻带我前去。”
……
正如苏大为和安文生所猜测的那样,裴行俭并不希望把案子呈报上去。
长安县经过了一番整治之后,已渐渐恢复元气。这个时候如果再闹出什么乱子,定然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裴行俭派王升过来,向苏大为询问昔秀芳的案子。
问题只有一个:能否抓到凶手?
苏大为在思忖片刻后,请王升回去告诉裴行俭,一定可以破案。
之所以如此肯定,原因非常简单。
他已经知道了凶手是什么人,只要那苩春彦还在长安,相信早晚会碰面。更何况,苏大为可以肯定,苩春彦杀死昔秀芳绝不会是什么私人恩怨。想想看,金法敏刚向大理寺恳请结案,扭头昔秀芳就被杀害。这其中的关系,也就能猜出端倪。
昔秀芳,是新罗派来的细作。
至于她的任务是什么?目前还无法确定。
金德秀抵达长安之后立刻与昔秀芳联络,紧跟着就出现在丰邑坊中。之后,他又三番五次和昔秀芳接触,怕也是为了得到新的线索。只是由于他的行动暴露了,或者是别的原因而被人杀害。所以金法敏才会向大理寺报案,想要找出来真凶。
可没等大理寺找到真凶,金法敏又意识到,如果真的破了案子,可能会暴露什么,于是急匆匆到大理寺销案。之后,昔秀芳被害,更意味金法敏的图谋不小。
只要他们还在长安,只要金法敏没有达到目的,就一定会行动。
相信只要金法敏继续行动,那么隐藏在暗处的一切牛鬼蛇神,就都会暴露出来。
苏大为现在要做的,就是紧跟昔秀芳这条线索,找出最终答案。
王升得了苏大为的肯定答复,也非常满意。
他把宋大兴唤来,道:“此案一切消息,不得走漏半分。
从今日起,你听从苏帅差遣。”
“啥?”
宋大兴睁大了眼睛,看着王升,有点发懵。
王升不高兴了,道:“怎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敢,不敢,卑职遵命。”
宋大兴这心里,快要憋屈死了。
论职位,他是快手班头,不比苏大为那不良副帅差。本来没有苏大为什么事,结果他多此一举,把苏大为找过来。不但引出了异人,如今更变成苏大为的副手。
他强笑道:“苏帅,可有什么吩咐?”
“宋班头,烦劳你派人去衙门,把拐子爷和八指他们找来。”
“好!”
“另外,昔秀芳屋里的那些书收拾一下,待会儿派人送到我家里去。”
“为什么?”
“我怀疑,那些书里很可能有线索。”
宋大兴不太想答应,可是旁边王升看着他,也不敢拒绝。
“明白,我这就找人。”
待宋大兴离去之后,王升低声道:“苏帅,此案牵扯到异人,会不会有麻烦?”
“麻烦肯定不少,但暂时还能对付。
请王君回去禀明县君,据我推测,此案的牵扯不会小了。我会尽力破案,但一旦案情超出掌控,还请他早作准备。嗯,反正我会尽量把案情,压制在可控范围。”
王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旋即告辞离去,返回县衙禀明情况。
苏大为又回到了昔秀芳的住所,把书架上那些抄本全都整理出来,一一放进箱子里。不一会儿的功夫,有衙役过来,按照苏大为的吩咐,把一箱子抄本搬走。
“这棵树,我想挪走,不知可否?”
苏大为又找来了大加耶肆的管事,指着花园里的那株桃树道:“这株桃树,被异人强行开灵。留在这里,我担心会有异变,所以最好还是挪走,否则后果自负。”
那管事闻听,立刻同意。
开玩笑,如果桃树真的变成了诡异,那以后谁还敢来大加耶肆?
为了赶快把桃树挪走,他还找了帮工,在苏大为的指点下,小心翼翼把桃树挖了出来。
这时候,拐子爷他们也来了。
苏大为又吩咐拐子爷他们再一次对案发现场进行检查,然后带着沈元,护送桃树和那些抄本离开大加耶肆,径自返回辅兴坊的家中。至于宋大兴,则继续留在大加耶肆,配合拐子爷他们行动。他或许不太愿意,可是也无可奈何,谁让裴行俭把案子交给了苏大为负责?当然了,案子牵扯异人和诡异,宋大兴也乐得轻松。
“弄这么一株桃树回来作甚?”
回到家中,苏大为和沈元把书和桃树卸车。
柳娘子困惑看着那株桃树,道:“这桃树看样子可有年头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阿娘,你别管了。
我看后院空荡荡的,栽一株桃树,也能点缀一下。”
“那你看着弄吧,别弄得乱七八糟,后院刚整理过。”
苏大为答应一声,把书箱抬进了院子。
而后他又在后院勘查,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位置,就在他所住的西跨院旁边。
“大白熊,在这里挖个坑。”
沈元答应一声,找了柳娘子要来铁锨,开始刨坑。
这时候,聂苏一颠一颠跑过来,拉着苏大为的手道:“哥哥,你这是要栽树吗?”
苏大为笑着点头,道:“小苏真聪明。”
说完,他走到院子外面,把那株桃树扛起来,就往院子里面走。
一队人马,从旁边的十字街经过。
正中央一个已年过六旬的白发老者,正好看到苏大为扛着桃树往院子里走,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后生,倒是好气力。”
不过,当他看清楚那座宅院之后,眉头又是一蹙,轻声道:“怎地鬼宅可以住人了?”
说完,他摆了摆手,“尚贤。”
一个少年催马上前,在马上欠身道:“大父,有何吩咐?”
“去打听一下,谁住在那鬼宅里?”
“遵命。”
少年答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就走。
“这里离那黑厮家甚近,也不知黑厮是否认识。”
老人在马上自言自语,而后一抖缰绳,催马就走。
……
沈元力气大,很快就把树坑挖好。
他和苏大为合力将那株桃树放进了树坑里,埋上了土。
沈元拿着水桶准备去池塘里舀水,哪知道没等他走过去,蹲在一旁,看着苏大为两人栽树的聂苏,突然抬手虚空一招,就见半空中水汽迅速聚拢,紧跟着化作团水球从天而降,哗的就浇落下来。水,顺着树干流淌,迅速流进了树坑之中。
苏大为被溅了一脸水,扭头向聂苏看去。
“小苏!”
聂苏却拍着手,咯咯笑个不停。
苏大为走上前来,一把将聂苏抱起来,轻声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许轻易施展道术吗?”
“我没有!”聂苏在苏大为怀里,嘻嘻笑着:“我只在家里用,有外人的时候,才不会呢。”
“这丫头,真是调皮,那就罚你再浇点水。”
“好啊。”
聂苏在苏大为怀中扬起手,在半空中挥舞,就见一团团水汽化作水球,哗啦哗啦的浇在那株桃树上。沈元则站在一旁,咧嘴嘿嘿笑个不停,还不时为聂苏加油。
聂苏更得意了,接连凝聚了四五个水球,才感到了疲惫。
而苏大为,则有些心惊。
聂苏凝聚水球看似容易,实则很耗费精神。而且,她虚空凝聚水球,没有使用任何媒介,也没有念动任何咒语。这种能力,可以说比之苏大为也毫不逊色……
她这一身聚水之术,实在是太过高明,高明到连苏大为都有些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