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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大唐不良人txt下载     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事

    丰邑坊,依旧喧嚣。

    但是在喧嚣背后,似有隐藏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

    由于安文生的暴露,苏大为也不清楚他的任务完成情况。不过,他还是按照先前约定好的计划,来到了中区的一家店铺里。没过多久,苏庆节就匆匆的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苏庆节坐下后,立刻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

    “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

    苏大为低声道:“贺郎君暴露了!”

    “啥?”

    “丰邑坊里有异人,他暴露了身份,结果被异人追赶,不知去了何处。”

    “这里有异人?”

    “废话,若无异人坐镇,你真以为靠着一帮子江湖人能对抗得了朝廷?

    不过别担心,贺郎君聪明的很。他见过市面,即便是暴露了身份,也不会有危险。

    你那边的任务,完成如何?”

    苏庆节眼中,闪过一抹忧虑之色。

    他轻声道:“已经完成了。”

    “口供问出来了?剩下两人,藏身何处。”

    “都抓到了。”

    “这么快?”

    这一次,轮到苏大为惊讶了,看着苏庆节,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苏庆节笑了笑,“说来也是运气好,我找到那家伙的时候,他竟然和另外两人在一起。

    嘿嘿,虽然费了些手脚,但胜在一次解决。”

    苏大为一怔,随即看着苏庆节,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原以为苏庆节这边会最麻烦,可没想到……他和安文生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纰漏。结果呢,安文生那边还是暴露了,而苏大为这边,也出现了意外变故。

    原本最有可能出意外的苏庆节,居然顺顺利利就搞定了一切。

    你,难道是位面之子吗?

    苏大为心里暗暗吐槽,看着苏庆节那有些得意的小人嘴脸,实在是很想揍他一顿。

    “那就是说,任务完成了?”

    “如果贺郎君那边任务完成了,那就是全部完成了。”

    “既然如此,走吧。”

    苏大为说着话,就起身往外走。

    苏庆节一愣,忙站起身更上来,低声道:“不确认一下贺郎君的任务吗?”

    “怎么确认。”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道:“没发现,丰邑坊里的气氛已经变了吗?

    再不走,怕走不成了。我三个,你三个,不管贺郎君那边情况如何,都可以让尉迟回去交差。不要再想着出风头了!如果真的出现意外,你和我都担不起这责任。”

    “好吧!”

    苏庆节显得有些不甘心,但是也知道轻重。

    两人各自施展道术,消失在街角的僻静处。

    就在两人离去后不久,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街角。

    他蹙眉怂了怂鼻子,自言自语道:“元炁!”

    转身,看着喧嚣热闹的街道,他眼珠子转了两下,唰的在原地消失,不见了踪影。

    +++++++++++++++++++

    延平门内,灯火通明。

    尉迟宝琳在见到苏大为和苏庆节回来之后,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怎么样,人都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九个人,两个死了,其他七个人昏迷不醒,可算是圆满完成。”

    九个人,都出来了?

    两个死人?

    “除了南三郎之外,还有谁死了?”

    “凉州黑旋风,齐开。”

    “怎么死的?”

    “这个我不知道,安大……公子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安帅回来了?他在哪里?”

    “安文生好像受了点伤,所以先走了。”

    “他受伤了?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苏庆节的三连问,让尉迟宝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苦笑道:“我不清楚,看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估计是受伤了。

    安文生那人骄傲的很,平日里也不和我们混在一起,所以算不得熟悉。他就算受伤了,也不可能告诉我。不过我看他走的时候挺正常,估计就算受伤,也没大碍。”

    “那就好!”

    苏大为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夜半。

    于是,也不啰唆,冲尉迟宝琳一拱手道:“得了,那我先走了。

    记住,不要对外说我的事情。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狮子的功劳,我可不想有麻烦。”

    苏庆节身份暴露,有他老子护着。

    在明空还未进化为武则天之前,苏大为是绝对不愿意暴露自己异人的身份。

    虽说现在也有不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但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行俭需要他留在县衙,对抗苏庆节,协助稳定长安县的治安情况,所以不会告诉别人。尉迟宝琳嘛……他老子也是聪明人。虽说在后世的演义当中,尉迟恭一直是以一种傻大粗的形象出现,和程咬金不分伯仲。但事实上,这个人非常聪明。

    所以,他也不会轻易暴露苏大为的身份。

    至于说李大勇和李客师,苏大为更加放心。

    狄仁杰和洪亮远在太原,明空身处大内,也不会暴露他异人的身份。

    总之,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之下,苏大为暂时不会有危险。

    他现在只希望,明空可以尽快进化,哪怕变不成武则天,也可以变成皇后啊……

    对了,皇后?

    苏大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历史上,武则天为了陷害王皇后,害死亲生女儿的事情。

    如果,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他又该如何面对?

    “我先走了。”

    想到这里,苏大为的情绪有点低落,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中。

    尉迟宝琳张了张嘴,想要挽留一下苏大为。

    不想他说走就走,甚至连他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怎么觉得,他有点不高兴?”

    苏庆节一愣,想了想,旋即摇头道:“别想太多,应该是担心安文生的伤势,和你无关。”

    “唔,无关就好!”

    尉迟宝琳突然咧开嘴,一把搂住了苏庆节的脖子,“走,请你吃酒。”

    “这么晚了,不好吧。”

    “我可是偷了我爹的惠阳春酒,你要不吃,我就全都吃了。”

    “走走走,先吃酒去。”

    苏庆节顿时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往军营里走。

    尉迟宝琳则朝着苏大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但旋即,又摇了摇头。

    别看苏庆节是异人,但论及心思细腻,他还真比不得尉迟宝琳。

    不过尉迟宝琳也没有太往心里去,虽然感觉着苏大为并非是为安文生的伤势而烦恼,但他也能感觉得出来,和他没有关系。异人的事情,他一个普通人还是不要掺和了。

    想到这里,他也就把这念头,抛去了九霄云外。

    苏大为回到家,已经是二更天。

    柳娘子带着聂苏早早就睡下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当苏大为走进来的时候,就见黑三郎迎着他跑上来。

    他连忙轻嘘一声,示意黑三郎不要出声,然后蹲下身子,抱着黑三郎的狗头一阵狂撸。

    黑三郎,这才罢休。

    关上了大门,苏大为轻手轻脚往屋里走。

    他这边刚进了房间,就听一阵轻弱的脚步声响起。

    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瓜子。

    “哥哥,你回来了!”

    “嘘!”

    苏大为连忙把手指放在唇边,然后冲那小人招了招手。

    小人立刻露出灿烂笑容,蹦蹦跳跳就跑进来,乖巧坐在了苏大为的身边。

    揉了揉小人的小脑袋,苏大为轻声道:“聂苏,怎么还不睡?”

    “哥哥没有回来,睡不着。”

    她说话时,一道白光闪过,幻灵出现在了屋内。

    紧跟着,黑猫踩着慵懒的步伐也溜了进来,看到苏大为之后,噌的就跳上了床尾。

    核算着,都没睡啊!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摸了摸黑猫,又弹了猴头一个脑绷子。

    猴头顿时露出不满之色,吱吱轻声叫着,手舞足蹈。而它脖子上那条金蝮,也抬起头来,吞吐鲜红蛇信。

    “喵!”

    黑猫睁开眼,冲金蝮叫了一声。

    那金蛇立刻怂了,忙低眉顺眼的垂下了脑袋。

    本喵可以对他示威,你却不可以。

    也许是天生克制?反正苏大为觉得,金蝮对黑猫挺害怕的。

    “怎么都不去睡呢?”

    “哥哥,今天家里来了客人。”

    “哦?”

    “大娘说,是衙门里的人。

    我偷偷在外面听他们说话,好像说要给咱们新房子了。”

    “新房子?在哪里?”

    “辅兴坊?我没有听太清楚具体是在哪里。”

    辅兴坊,那可是好地段!

    毗邻宫城,治安良好,虽繁华热闹,却不失秩序。

    这应该是补偿济度巷的房子,不过……怎么会补偿到了辅兴坊?那地方可金贵的紧。

    转念又一想,苏大为立刻想通了。

    这怕是裴行俭向他示好?

    嗯,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能分到辅兴坊的房子,也不错。

    不过,在苏大为看来,虽然说辅兴坊那边不错,可估摸着面积不会太大。

    要知道,他家的宅基地原本有一亩地那么大。但辅兴坊那边的房价和地价至少比崇德坊高出两倍。或许,会比他们现在租住的房子大一些,但绝不会比济度巷的老房子舒服。

    也罢,先搬过去,看情况再说。

    实在不行,就把辅兴坊的房子卖了,估摸着也够在其他地方买一个和老房子差不多大小的住所。

    “阿娘怎么说?”

    “大娘说,明天先去看看再说。”

    “嗯,那就先看看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鬼宅

    “阿弥,这是咱家的宅子?”

    站在一座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大门前,柳娘子觉得有点懵。

    昨天,一个叫王升的人,自称是衙门里的人上门,告诉柳娘子官府已经办好了房子的事情。

    柳娘子这段日子,一直在等苏大为出狱,一直没顾得上房子的事情。

    没想到,官府竟然主动登门,让她们去看一下房子。

    那王升还说,如果满意的话,随时可以到衙门里办理手续,领取房契和地契。

    是辅兴坊的房子!

    柳娘子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座小房子。

    可没想到来到地方之后,却发现是一座占地三亩的宅院。

    她有点懵了,扭头看着苏大为问道。

    苏大为也有些糊涂,不过根据王升留下来的地址来看,应该就是这里。

    这如果不是王升弄错了,那就是有人在开玩笑。

    按照唐律,三口之家的普通百姓,最多可有一亩的宅基地。

    这怎么看都好像是超标了啊!

    但……苏大为犹豫一下,迈步就上了台阶。

    “阿弥,可能是弄错了,你别乱来。”

    “先看看,看看再说。”

    苏大为说着,就取出了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铜锁。

    锁开了!

    那就不是玩笑喽。

    苏大为想了想,伸手就推开了大门。

    这门,有点沉。

    许是经年关着,所以在大门开启的时候,发出吱呀呀,听上去令人牙齿发酸的沉闷声音,有点渗人。

    一股阴气,迎面扑来。

    苏大为见柳娘子带着聂苏要上来,来不及细想,掐指诀口中默念一声:“临!”

    同时,一只脚迈过了门槛,踏入庭院之中。

    无形的元炁,从四面八法汇聚而来,如潮水般涌入,瞬间把那股子阴气驱散。

    庭院里出现了一股股奇异的气流漩涡,卷动遍地枯枝烂叶飞散开来,清理出一条路径。

    “阿弥,这院子好大!”

    “是吗?”

    苏大为忙陪笑道:“钥匙没错,应该就是这里。

    阿娘,咱们既然已经来了,就先看看?至于到底什么情况,我回衙门后找人问一下。”

    柳娘子站在门口,听了苏大为这番话,颇为心动。

    “那,就看看?”

    说着,她已经跨过了门槛。

    聂苏早就等不及了,欢叫一声冲了进去。

    “小苏,慢点,别摔着。”

    “大娘,我知道。”

    苏大为倒是不担心,因为幻灵就蹲在聂苏的肩膀上。

    至于黑猫和黑三郎,则跟在柳娘子的左右。

    “这院子可真大,比咱们家的院子大好多……你看,这么多房子。

    还有这个中堂,可真气派!”

    嘴上说随便看看,可是柳娘子看的非常仔细。

    她一间房一间房的看,不时还发出两声感慨。

    苏大为站在门口,朝左右看了两眼。这院子是个两进的院子,分前后院。前院,有一个厩房,比之济度巷老家的厩房,大了几倍,至少可以同时容纳五匹马还有空余。

    厩房旁边,是一个两联的厢房,另一头是一座厨舍。

    在厢房的对面,还有一个四联厢房。

    中间是一间两层楼的中堂,面积加起来,有差不多六百平方大小,非常宽敞。

    穿过中堂,就是后院。

    分东西两个跨院,中间有一个池塘,假山流水,颇为素雅。

    这房子,怕是有很久没住过人了,没有丝毫的人气。

    院子,到处都是枯枝烂叶,如果要住进来的话,光是清理就得非一番功夫。

    “这房子好是好,就是没人气,住着不舒服。”

    柳娘子在黑三郎和黑猫的陪伴下,转了一圈之后,揪着一脸欢笑的聂苏来到后院的池塘边上。

    池塘里的水,是活水。

    院墙外面就是永安渠,估计这池塘里的水,和永安渠连在一起。

    不过,年久没有清理的原因,池塘里有很多杂物。

    苏大为站在池塘边,看着有些浑浊的池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听到柳娘子的话,他扭头看了一眼。

    别看柳娘子一脸嫌弃的模样,但他能感觉的出来,柳娘子对着宅子,应该是满意的。

    “嗯,咱们回去吧,估摸着是衙门里弄错了。”

    “我回去问问,说不定没错呢。”

    “哈哈哈,要是没弄错的话,咱可是占了大便宜。”

    柳娘子笑了,不过很显然,她并不认为官府会把这么大的房子给他们。

    “其实,这房子这么大,也没什么好。

    你看,这么多房子,就咱们娘仨住,太清净了。

    而且打扫起来费力。不说别的,就满院的枯枝烂叶,就不好清理。还有,这池塘也得清理一下才行……嗯,不好不好,这要是让我打扫,天晓得要累成什么样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只是,那一步两回头的样子,足以显露出她内心的不舍。

    “娘,这些事情,都可以找人来做的。”

    “找人,找人,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你很有钱吗?”

    “我……”

    苏大为顿时无言以对,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咱们回去吧,肯定是官府弄错了。”

    柳娘子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牵着聂苏的小手,硬着头皮往外走。

    黑三郎和黑猫,则看着苏大为。

    “你们也发现了吗?”

    “喵!”

    黑猫轻轻叫了一声,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苏大为哈哈大笑,弯下腰,把黑猫抱起来。

    “能解决吗?”

    “喵!”

    苏大为旋即又看向了黑三郎,却发现黑三郎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朝他叫了一声,就跑出去追赶柳娘子了。

    “阿弥,回家了,站在那里发什么痴。”

    柳娘子在前院,大声喊道。

    苏大为忙道:“娘,我这就来。”

    他转过身,冲着那池塘轻声道:“聪明的话,赶快走吧。”

    说完,他就抱着黑猫,头也不回离开。

    浑浊的池水中,一抹鲜红掠过,旋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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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大门重又锁好,苏大为一家三口,踏上了回家的路。

    “阿弥啊,你一会儿去衙门问清楚,一定是衙门弄错了。”

    “嗯。”

    “还有,赶快把咱们的房子解决了。你也是衙门的人,肯定有熟人。实在不行,找二郎帮帮忙。他人头熟,应该能解决。这又不是什么麻烦事,早点解决早点好。

    住着别人的房子,终究不太舒服。”

    “知道了,我这就去衙门里打听。”

    苏大为把黑猫放下来,和柳娘子道别。

    县衙就在辅兴坊的隔壁,走过去也用不得多久。

    柳娘子仍有些不舍的回头朝宅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带着黑三郎和黑猫,牵着聂苏的小手往回走。

    就在这时候,从大街的另一边,走来了一个人。

    他正好看到了苏大为的背影,先是一愣,旋即下马往辅兴坊内走去。

    走到坊门口,他突然停下来,招手示意坊门旁边的一个武侯过来,“刚才是什么人?”

    “尉迟校尉,你说的谁?”

    “就是那一男一女还有个小女孩,带着猫狗和一只猴子。”

    “哦,你是说苏帅啊。”

    尉迟宝琳闻听一怔,我没有看错!

    “他们来作甚?”

    “好像说是看房子。”

    “哪里的房子?”

    “就是永安渠旁边那座元妃旧宅。”

    “元妃旧宅?你是说,那座鬼宅吗?”

    “可不就是!”武侯笑道:“也不知衙门里怎么想的,居然把鬼宅给了苏帅。

    依我看啊,肯定是衙门里有人在捣鬼。要不然怎么可能把鬼宅给出去?估摸着,苏帅是得罪人了。”

    “呵呵,也许吧。”

    尉迟宝琳哈哈大笑,牵着马就走了。

    得罪人?

    应该不是。

    对普通人而言,鬼宅很可怕。

    但如果是对异人呢?

    尉迟宝琳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他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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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帅,怎么现在才来?”

    苏大为一进县衙,迎面就见高大虎迎上来。

    他满脸笑容,走到苏大为的面前,低声道:“那个人,我打听清楚了。”

    “哦?”

    “那家伙叫金德秀,是新罗人。”

    “啥?”

    “他昨夜离开客栈后,去了南闾北区的一家妓馆。

    之后,那厮就没有再出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离开。不过我打听出了他的身份,好像是新罗使团的人……嗯,由于太过仓促,也只打听到了这些。”

    不愧是丰邑坊的地头蛇。

    苏大为对高大虎,不禁高看了一眼。

    至于那金德秀是怎么离开?相信高大虎不会不清楚。

    丰邑坊内,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苏大为可以找莫里那些人,通过地道把人运出来,那金德秀一定也有门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丰邑坊。大家虽说走的路不一样,但手段相同。

    “干的漂亮!”

    苏大为轻声道:“高帅,那我还要烦劳你一件事情。”

    “苏帅请说。”

    “我想请你找人,盯住新罗使团。”

    “啊?”

    “你放心,只是盯着,不需要做任何事,特别是那个金德秀,如果他离开使团,请记录下他去过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有过接触。这非常重要,还请高帅多多费心。”

    “若只是盯着,那倒容易。”

    高大虎想了想,点头答应。

    他旋即问道:“苏帅,你今天不是放假吗?怎么又来衙门了?”

    “我之前住的房子,被朝廷征用了,一直没有告诉我新宅的地址。

    结果昨天衙门里派人通知,新宅已经安排好了。我今天去看了一下,感觉是弄错了。”

    “弄错了?被安排到了何处?”

    “就在隔壁辅兴坊……三亩大的宅院,我实在是有点糊涂了。”

    辅兴坊,三亩宅院?

    高大虎心里顿时一动,旋即道:“要不,我陪你去问问?”

    “嗯,也好,就是怕耽误了高帅的事情。”

    “哈哈哈,我有什么事情!”高大虎笑道:“陈帅那边还没有分派人手,我现在也无事可做。对了,今天我还没有看到安帅,听说他身体不舒服,也不知出了何事。”

    苏大为心里一动,道:“安帅昨夜奉命配合行动……这件事,你别告诉别人。”

    高大虎闻听,露出了恍然之色。

    “那,咱们先去看看宅子?”

    “好,那就麻烦高帅。”

    苏大为也没有拒绝高大虎的热情,和他一起找到了户曹的吏员询问。

    只是得到的答案却是,苏大为的新宅,是县令裴行俭派人亲自安排,并没有弄错。

    “如此说,那宅子还真是我的?”

    “是啊,要恭喜苏帅了。”

    高大虎在一旁暗自观察,心里面也不禁有些惊讶。

    原以为,四大副帅中,苏大为是最没有来历的一个。

    可现在看来,怕是他想错了!

    他执行太尉府的命令,县君亲自为他安排住所,甚至还违反了唐律,破格进行安排。

    这一切,都说明苏大为有背景。

    也许,我应该和大兄说一下这件事。

    苏大为对我的态度并不是很差,相比起安文生那些人,他没有表现的非常傲慢……也许,我应该和他打好关系?要知道,苏大为也算是老资格,在不良之中人脉不差。

    想到这里,高大虎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在一旁也笑着道:“苏帅,乔迁可是大事,若需要兄弟帮忙的话,只管说,可不要客气。”

    苏大为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还请高帅多多照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只仰望天空的老鼠

    “刚才,你和高大虎在一起?”

    陈敏蹙眉,看着苏大为问道。

    “是啊,刚才撞见了,所以聊一聊。”

    “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陈敏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提醒道:“阿弥,你和什么人结交我不会管,只是那高大虎……别忘了,他出身丰邑坊,是高大龙的弟弟。这个人底子不干净,和咱们不是一路人。走的太近,容易出事,你可得自己把持好啊。”

    “放心吧十一叔,我心里有数。”

    从县衙出来,苏大为这心里面有点不痛快。

    陈敏对他依旧很好,但感觉着,好像和以前又有不同。

    他说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反正不舒服。

    当然,陈敏提醒他也是好心。可为什么会感觉着,他的这种关心,有点变味了呢?

    这人啊!

    苏大为在心里叹息一声。

    其实,他都明白。

    人啊,坐的位置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也会不一样。

    陈敏还是陈敏,但陈敏已不是当初和他一起抓捕姜隆时的那个陈敏,他已经变了。

    坐在不良帅的位子上,考虑事情肯定不会和当不良人时的一样。

    苏大为能够理解,但是这心里面,始终不太舒服。

    好在,他出了县衙,就遇到了周良。

    二哥还是二哥,和以前一样,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提拔为通事,整个人就变了模样。

    “怎么,听说房子安排下来了?”

    “是啊。”

    “在哪里?”

    “隔壁,辅兴坊,永安渠边上,一座三亩大宅。”

    周良闻听,惊讶万分,“不是吧,三亩大宅?逾矩了吧。”

    “我哪知道,反正是县君安排的宅子,我问过了,没有错。”

    “慢着!”

    周良脸色突然一变,“永安渠边上?不会是太子巷口的那座鬼宅吧。”

    “什么鬼宅?不过,确实是太子巷口的宅子。”

    周良道:“阿弥,那可是鬼宅。”

    “什么意思?”

    “据说,那原本是前朝隐太子妃的宅子。

    因为前朝隐太子宠爱云妃,以至于元妃被冷落,于是经常会在这宅院里居住,后来死在那宅子里。之后,有不少人住进去过,但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变得身体羸弱,就是家里出了灾祸。后来大家都说,那宅子里有元妃的怨灵,不许外人住进去。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可千万别搬过去。”

    苏大为道:“我就说,县君怎么会把那么一处好宅子给我?”

    “是啊,你想清楚点。”

    “不是我想不想清楚,如果不是鬼宅,又哪里轮得到我呢?”

    “可是……”

    “二哥,你放心好了。

    咱是什么人?不良人!百毒不侵,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怕一个前朝的怨灵?”

    周良长出一口气,“说的也是。”

    “不过,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和大娘子说清楚,别搬进去了,再出意外。”

    “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

    苏大为说着,一把搂住了周良的肩膀。

    他现在的个子,已经高出周良很多,所以搂抱起来,非常轻松。

    “公交车的事情,怎样了?”

    “还在谈!”

    “有麻烦吗?”

    “之前,高大龙那边拦着,有点麻烦。

    现在他已经撒手了,可是有几个里坊的大团头,好像起了心思,想要撇开咱们来做。我和他们交涉了几次,都是含含糊糊。感觉着,想要谈下来,会有点麻烦。”

    “只是谈了几次?”

    “嗯!”

    “那就别谈了!”

    “啥?”

    苏大为搂着周良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和他们谈什么谈?一群乌合之众。二哥,你得弄清楚了咱们的身份!你现在是通事,可以直接面见县君的人,跟那帮家伙客气什么?咱们是官,他们连匪都算不上。现在,咱们做这件事,是代表着官家。你的方向,也要改变一下,重点是要让县君同意下来,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可是,他们不同意……”

    “不同意,就让他们同意。”

    苏大为笑道:“不良人和他们谈事情,需要规矩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周良如果再不明白,也就算不得聪明人了。

    他指着苏大为的鼻子,笑骂道:“阿弥,你可真坏!”

    “我哪有什么坏,不过是惩恶除奸。”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贼你妈受了这么久的气,老子不伺候了,看谁到最后倒霉。”

    苏大为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和周良就走出了休祥坊。

    “二哥,我先回家,和阿娘商量一下房子的事情。

    如果确定下来,到时候还要请你帮忙找人,清理一下。”

    “反正,你要是确定了,那清理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嘿嘿,我兄弟要换大宅子了,贼你妈想想都兴奋。记住,要给我留一间上房,到时候我就住你那边。”

    周良家中行二,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三个妹妹。

    父母尚在,一家人的住处,说实话有些拥挤。三个妹妹住一间房,他自己只能住在一间狭小的偏房。有心置办房子,可这里是长安,寸土寸金,他根本买不起房。

    苏大为笑道:“行啊,你要是愿意搬过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么大的宅子,十几间屋子,我和阿娘还有聂苏,住着也确实有点空。人多了,还热闹些。”

    “哈哈,那就这么说,我去办事了。”

    周良也是个爽快的人。

    他知道,而今的阿弥兄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他带进不良人,需要他处处关照的小兄弟。不过,他倒是没有嫉妒。一人有一人的命!关键是,他是苏大为的兄弟。

    这对于周良而言,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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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将临。

    帝都长安,再次被黑夜所笼罩。

    长安一百零八坊,有的漆黑一片,有的却灯红酒绿。

    丰邑坊,依旧繁华而喧嚣。

    坐落于南闾中区的沧浪楼,更是无比热闹。

    这里,是丰邑坊最大的赌坊,每天会有无数人进出,在这里一掷千金。

    高大龙站在楼上,手扶栏杆,看着楼下乱哄哄的场面,嘴角一撇,勾勒出冷酷的笑容。

    全都是肥羊!

    “山君,你确定他真是太尉府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屋里的高大虎。

    高大龙和高大虎虽然是兄弟,可外貌上却有很大不同。

    高大虎看上去高大,健壮。

    而高大龙则显得瘦小,佝偻着身子。

    他的声音,有点嘶哑,听上去有一种金石摩擦的感觉。

    这是他小时候在长安讨生活时,为了一个蒸饼和人打架,伤了喉咙的缘故。后来伤好了,可是嗓子却坏了。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坊间的绰号叫做:铜锣。

    不是说他嗓门大,而是说他的声音,好像破锣一样难听。

    这样一个瘦小,且声音难听的人,却成了而今丰邑坊里的大团头。

    高大虎走到了他跟前,好像跟班一样搀扶着高大龙坐下,还给他倒了一碗蜜浆水。

    “我打听过了,昨夜金吾卫的确有行动,而且是奉太尉府差遣。”

    “哦?”

    “昨夜,延平大街通宵戒严,延平门一直有兵马驻扎。”

    “可是昨晚……”

    高大龙喝了一口蜜浆水,润了润嗓子。

    好甜啊!

    小时候,他最喜欢吃甜的东西。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在街角旮旯里捡垃圾的小子,如今可以每天喝着蜜浆水。

    “昨晚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大兄说的,可是异人吗?”

    “嗯。”

    “应该是一伙的。”

    “看起来,昨晚的行动,动作不小啊。

    你不知道,今天一早,我们就被找了过去,让我们严加搜查,看是谁在吃里扒外。”

    “啊?”

    高大虎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咯噔。

    高大龙翻了个白眼,“怕了?”

    “没有!”

    “嗯,那就好,没啥可怕的。”

    高大龙站起来,慢慢走到了栏杆旁边。

    高大虎连忙跟上去,和他并肩站立。

    “山君,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在衙门里站住吗?”

    “是大兄希望将来,能有个内应?”

    “内应?”高大龙嗬嗬嗬的笑了,笑声有些森然。他轻声道:“要内应,我不会让我亲弟弟去冒险。什么内应,都不值一百贯!山君,我让你在里面,是为了咱们兄弟,将来出去了,能有个出路。我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在垃圾里翻找吃食。”

    “大兄,我不懂。”

    高大龙压低声音道:“时代已经变了,丰邑坊也会变。

    以前,天下方定,朝廷不希望再生事端,所以对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天下已经大定。能过好日子,谁又愿意亡命天涯?江湖召集令还能有多大用处?

    可惜,那些老家伙们看不清楚。

    他们还想守着以前的规矩,想把丰邑坊打造成为长安城里的独立王国。

    你要明白,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朝廷不可能允许帝都中,又不受约束的地方。江湖客也好,异人也罢。在天下大治的情况下,有多少人还愿意冒险讨生活?嗬嗬嗬,等着吧!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朝廷一定会对丰邑坊下手。到时候,凭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能对抗朝廷的力量?不可能的!所以,咱们得提前谋划一下。”

    “所以,大兄才让我去不良人吗?”

    “我让你去不良人,是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在外面做人。

    有朝一日,我无处可去的时候,能有个容身之处。干这一行,没一个能有好结果。

    何疯子当初嚣张不?

    结果,一场诡异暴动,死的那叫一个惨。

    大家都说,是何疯子运气不好。可要我说,是他罪有应得。当初他不欺负老六那么狠,老六至于在变身之后找他?我可听人说了,那天的暴动,是有原因的。老六他们变身之后,会失去理智。但是,他还是找了何疯子,把那家伙活生生给撕了……

    山君,我希望你不但能在衙门里站稳,还希望你以后少和丰邑坊的人联系。

    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做。

    趁这个机会跳出去,你明白吗?”

    高大虎怔怔看着高大龙,鼻子有点发酸,眼眶有些湿润。

    “大兄……”

    “至于你说的那个苏大为,怕不简单。

    不过呢,你说裴行俭把那鬼宅给了他,让我有点看不透。

    按道理说,裴行俭大可以给他其他的宅子,却偏偏给了他一座鬼宅。要么,裴行俭想他死,要么,他有本事镇住鬼宅里的诡物。若是后者,你就给我把他的大腿抱紧了。

    咱兄弟以后的前程,说不定就落在他的身上。”

    高大虎有点糊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要不要派人盯着使团?”

    “这件事,你别管,我会安排人去做。

    另外,和那个周良搞好关系。他和苏大为是朋友,若他有什么难处的话,能帮就帮一把。好朋友,就是这么处来的。只要你和他搞好关系,苏大为就一定会善待你。”

    “大兄,真要如此吗?”

    高大虎忍不住道:“万一那苏大为……”

    “嗬嗬嗬,山君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吗?”

    “什么?”

    “咱们,就是一群深渊里的老鼠。

    有的老鼠根本不知道危险,所以四处乱窜。可有的老鼠,却能感受到危险,于是仰望天空。只要有一根绳子,它就会死死咬住那根绳子,拼了老命也要爬出去。

    我不知道苏大为是不是那根绳子,但我们现在,有其他选择吗?”

    高大龙说完,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那群如同癫狂的赌客。

    高大虎站在他的身边,沉默许久后,轻声道:“大兄,我明白了。”

    “嗯?”

    “不管他是不是那根绳子,我都会抓住。

    如果他不是,那咱们就让他变成那根绳子,对不对?”

    高大龙笑了!

    虽然他笑起来,也会让人觉得阴森,但是高大虎却从那阴森中,看到了一丝欣慰。

    “我在居德坊买了一处房子。”

    “啥?”

    “以后没什么事,别回来,在外面安生下来。

    你呢,给我早早找个姑娘成婚,给我生一个大侄子,哥比什么都开心。有什么事情,我会让小桑找你。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也可以让小桑通知我。只要我能帮忙,一定帮你。咱兄弟俩一起努力,早日爬出去,然后就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高大虎听完,用力点头。

    高大龙则拍了怕他的胳膊,慢吞吞往外走。

    他的脚有点不好,走路一瘸一拐。

    但是每一步,却走得很稳,一步一步……

第一百二十章 无题

    夜半,下起了雨。

    秋雨绵绵,使得长安的气温顿时降低许多。

    里坊中巡夜的武侯和坊丁,都懒得再出门,一个个缩在武侯铺里,悠闲的聊着天。

    诡异暴乱,已经过去数月。

    当初的恐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不尽的谈资。

    太子巷的那座元妃故居,在雨夜中,更显几分清冷和寂寥。

    忽然,中堂二楼的房间里,出现了一点光亮。

    紧跟着,整个二楼的灯都亮起来,传来了悠扬的丝竹声,并伴随着一阵美妙歌声。

    那歌声,在空旷的庭院上空回荡。

    与那雨声相伴,把这寂寥的秋夜,衬托得更加清冷。

    一道黑影,出现在了鬼宅门外。

    苏大为身披蓑衣,头戴一顶笠帽,纵身跃入高墙。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是一首源自于汉代的诗词,名为古怨歌。

    其作者已无从考究,但是在民间,却传唱至今。

    歌声,凄婉哀怨。

    仿佛一个倚门翘首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在倾诉内心的幽怨。

    她在告诉丈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无论怎样,她都会在这里,等待良人归来。

    那歌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禁凄然。

    苏大为蹙眉,迈步朝中堂走去。

    “尘归尘,土归土,良人已逝,何不归去?”

    他自言自语,已迈步踏上了中堂门阶。

    就在这时,屋中灯光蓦地熄灭,紧跟着黑烟滚滚,化作一个骷髅模样,从屋中冲了出来。

    “走开,不然要你死。”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如此对我?”

    “我从未恨过他,一直在这里等待,为什么他不肯回来。”

    黑烟中,传来凄厉的嘶喊声。

    苏大为巍然不惧,掐手决,在心中默念道:“临!”

    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浩瀚元炁,骤然向他汇聚。

    他抬起手,掌心拖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雷电光球,就见银蛇乱窜,发出噼啪的声响。

    “大隋已成过去,而今乃大唐天下。

    你占居此地,装神弄鬼,若再不离去,休怪我心狠手辣。”

    那滚滚黑烟,在门口突然停下。

    它好像在犹豫,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太子,臣妾绝不会离开这里,你说过会回来的。”

    黑烟,顿时暴涨,呼的把苏大为身体淹没。

    就见雷光闪动,银蛇在黑烟中飞舞。

    片刻功夫,黑烟消散,重又露出了苏大为的身形。

    走了?

    他有一种直觉,那诡异并未离去,却不知藏身于何处。

    手臂一振,盾牌唰的出现在了手臂上。苏大为迈步走进中堂,却见漆黑房间里,寂静无声。

    他沿着中堂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

    楼上,布满了灰尘。

    按道理说,这么久没有住人,屋里本应该是蜘蛛网密布。

    可是,屋里除了灰尘之外,再无他物。

    在一间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古琴。

    墙上,还挂着一幅幅字。

    苏大为眼中银光一闪,刹那间,屋中亮如白昼。

    他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字。那是一首首情诗,所书内容,无不是表达元妃对太子思念。

    有的字幅已经残破,看不清楚内容。

    苏大为沿着墙走了一圈,看罢了上面的情诗之后,也只能一声轻叹。

    前朝隐太子杨勇的故事,他倒是知道一些。据说,杨勇为太子的时候,元妃是太子妃。两人一开始非常恩爱,直到有一天,杨勇认识了云妃,就渐渐冷落了元妃。

    这元妃是个性子柔弱之人,但又十分痴情。

    她天天念着杨勇,想着杨勇,却不知她心中的两人,怀抱美人,早已把她抛在了脑后。这元妃也是个才女,在苦苦等待的同时,写了很多情诗,以期太子能回心转意。

    可惜一直到她死去,杨勇也不曾回头。

    不过,这位渣男杨勇,好像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最终被他的弟弟,也就是那位三征高句丽,开凿大运河的昏君杨广取而代之……

    当然了,在苏大为看来,杨广昏不昏庸是另一回事。

    成王败寇,历史永远是有胜利者书写。

    苏大为不想评价杨广的功过是非,事实上在他看来,那千古昏君的功过,远非他可以评价。但是,杨勇是个渣男,似乎没什么疑问。不过后世多少人为之美化,都始终无法掩盖他渣男的本质。只可惜了,这个才情出众,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元妃。

    在一副字画前,停下来。

    画中,一个女子亭亭玉立于池边,池中一尾火红的锦鲤,正跃出水面。

    “走吧,离开这里。

    他已经死了,她也香消玉殒,你又何苦继续在这里等待呢?”

    苏大为说着,伸手抚过了画面。

    “房子,为生人住,而非为死人留。

    不管她有多凄苦,多悲伤,终究已经不在。

    明日,我会来打扫这里。如果你聪明的话,就赶快离开,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

    说完,苏大为收起了盾牌,转身沿着楼梯离去。

    他走出了中堂,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突然摇头苦笑道:“自古渣男多红颜,留得**丝做备胎。

    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他身形骤然在台阶上消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莽莽夜色之中。

    二楼,烛光再次亮起。

    丝竹声幽幽,歌声凄婉,在庭院上空久久不息。

    ++++++++++++++++++++++++

    苏大为回到家时,已近四更天。

    依旧没有惊动柳娘子,他潜回卧房。

    今天还挺齐全。

    黑猫在床尾打盹,聂苏蜷在床上。

    黑三郎则趴在床边,一头白猿正蹲在窗户上,瞪着眼睛睁看着他。

    苏大为,笑了。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并不苛刻。

    比之前生,虽然他没有父亲,但依旧感到幸福。

    因为这个世界,在不知不觉中,他已有了很多的牵挂。

    而这些牵挂,也正是让他前进的源动力。有了他们,对苏大为而言,已经足够……

    走到床边,为聂苏盖好了被子。

    黑猫睁开眼,冲他喵的轻轻叫了一声。

    苏大为忙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它不要出声。

    黑猫起身走过去,在聂苏枕边蜷成了一团,慢慢闭上了眼睛。

    苏大为在床尾盘膝坐下,长出了一口气。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鼓声。

    已是四更一点,长安城门,正缓缓开启。

    小雨,淅淅沥沥。

    苏大为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聂苏,然后闭上眼睛,掐住手诀,口中发出一声轻吟。

    元炁,从四面八方缓缓汇聚,弥漫着这斗室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似曾相识

    天亮了,雨也停了!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

    长安街头,多了几分喜庆,把自从诡异暴动以来,弥漫在长安上空的凝肃驱散了几分。

    汉苑,感业寺。

    明空一如平常,一大早起床后,先是洗漱打扫,然后在佛堂诵经。

    一整套忙碌下来,已是晌午。

    和煦的阳光照进了感业寺的庭院,她沐浴在阳光中,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擦去额头的汗水,她招呼正在打扫庭院的内侍道:“王福来,过来一下。”

    “来啦!”

    内侍连忙把手里的扫帚放下,一路小跑过来。

    王福来,没错,就是那个王福来,那个糊里糊涂把苏大为当成小太监的黑衣内侍。

    崇圣寺的刺杀,已经成了往事。

    但该追究的人,却一个都不能少。

    王福来作为殿中省少监之一,也算是四品职官。

    发生了这种事,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和他没有关系,他的责任也推脱不掉。特别是他的对头元斌,殿中省另一个少监,自然少不得对他落井下石。加之王福来得罪过顶头上司元德,而元斌又是元德的义子,于是乎,王福来自然变得凄惨无比。

    长孙无忌追查到是王福来安排的苏大为,于是对他加以审讯。

    可王福来哪知道苏大为的身份?

    一问三不知的结果,自然是少不得皮肉之苦。

    从四品的殿中省少监在别人的眼里,可能是手握大权,无比尊荣。但是在长孙无忌面前,四品少监又算得什么?好在苏大为并非坏人,而且对皇帝李治有救命之恩。

    在经过一顿审讯后,确定他没有问题,就把他放了出来。

    从掖庭局出来的王福来,自然无法继续担任少监。

    元斌也趁机落井下石,把王福来从殿中省赶了出去,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内侍。一个落魄的内侍,想要在大内过活自然不容易。好在,王福来能忍,硬是那么咬牙熬着。

    也就是这时候,明空被召入皇宫。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过气的嫔妃,更何况还是出家人。

    王福来就这样,被安排到了感业寺,负责伺候明空。

    一个过气的才人,一个落魄的内侍,总会容易产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

    “佛堂的香烛不多了,去买一些来吧。”

    “喏!”

    本来,这种事情有专门负责采买的人。

    但明空进宫后,就把这件事讨要了过来。

    她对内侍省的人说,香烛自当由佛寺出面购买,免得出了差池,会对佛祖不敬。

    内侍省不知是什么原因,答应了她的要求。

    于是,这个差事就落到了王福来的头上。

    “还有一件事,想要辛苦你一趟。”

    “请法师吩咐。”

    “贫尼想请你顺路探望一个人。”

    “啊?”

    明空把手里的一个小包裹,递给王福来,道:“这里面是几本佛经,请你带出去,可以吗?”

    “佛经?”

    王福来一怔,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一下。

    还真是书籍!

    “这有甚麻烦,奴婢一定带到。”

    明空点点头,又把苏大为的住址告诉了王福来。

    “见到阿弥,记得要恭敬一些。”

    “奴婢明白。”

    王福来忙答应,拿着包裹走了。

    明空则站在佛堂的台阶上,看着王福来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抹冷意。

    这皇宫之中,虽然生活无忧,却比在灵宝寺的时候更加孤寂和冷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毕竟,在灵宝寺的时候,还有阿弥和柳娘子,可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入佛堂。

    王福来出去采买香烛了,偌大的感业寺,只剩下明空一人。

    佛堂里,青烟袅袅。

    她坐在蒲团上,念一段经,敲一下罄。

    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

    她合上经书,起身正准备出去,忽听得寺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感业寺所在的位置,是曾经的汉魏禁苑。不过到如今,昔日的皇家禁苑早已荒废,变得格外冷清,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明空心里有些奇怪,难道是王福来回来了?

    不应该啊!

    就算他手脚麻利,也得午后才能回来。

    这个时候,又会是谁呢?

    明空走出佛殿,站在台阶上往外看。

    就见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迈步走进了感业寺的山门。

    看到那男子,明空的身子,顿时一颤。

    她下意识想要逃走,但内心的不甘和委屈,却使得她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倔强的站在原处。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家寺院?”

    男子,脚步一顿。

    他抬头看着站在佛殿门口的那个比丘尼,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莫名的激动。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她相见时的景象。

    那是在含风殿,他拜见了病卧床塌的先帝之后,进入含风殿中。

    不想,一个娇俏的女子正在里面批示公文,看到他的时候,厉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含风殿?”

    几乎是相同的话语,只不过变了地方。

    可心里的那种感受却没有变化,而且还多了几分暖意。

    “你猜?”

    他脱口而出道。

    明空的眼中,有一丝水色闪过。

    她说道:“这里是尼寺,还请施主速速离开。”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去。

    男子,正是李治。

    见明空要走,他心里一急,忙紧走两步,吟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明空心里一颤,脚下却未停顿,反而加快了速度。

    她没有回头,径自进入了禅房,关上了房门。

    李治则紧走两步,也没有去追。

    那种异样的情感在心头萦绕,变得越发强烈。

    他闭上眼,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佛殿。

    一尊佛像,一张香案。

    三支佛香,一副蒲团。

    这佛殿里很简朴,没有那种金碧辉煌粉饰出来的庄严肃穆。

    蒲团前,有一本佛经。

    他走了过去,弯腰把佛经拿起来。

    是一本金刚经,非常普通,几乎所有的佛寺里,都会有这样的经典。

    佛经是手写而成,字迹娟秀。

    他翻了两页,然后拿着佛经就走出了佛殿。

    “陛下,该回宫了。”

    “何以这里如此简朴?”

    “啊?”那内侍一愣,忙回答道:“这里本已荒废许久,法师进宫时,太过于匆忙,很多地方未来得及修缮,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冷清。奴婢回去,立刻命人修缮此地。”

    “嗯,莫要让法师太过清苦。”

    “奴婢明白。”

    内侍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疑惑看了一眼那佛殿,就跟着那青年,急匆匆走出了山门。

    +++++++++++++++++++

    王福来买了香烛,就按照明空的吩咐,来到苏大为的住所。

    不过,苏大为并没有在家。

    柳娘子正在房间里收拾,听到外面有人叫门,于是便走了出来。

    “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苏大为的家吗?”

    “正是,你是谁?”

    “咱家名叫王福来,是宫里来的。”

    “啥?”

    柳娘子一愣,看着王福来道:“啥宫里来的?”

    王福来也看得出来,柳娘子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

    他只好说:“咱家是皇宫里来的,明空法师你认识吗?”

    “认识,当然认识!”

    柳娘子顿时变得热情起来,走出房门道:“法师如今可好?

    她进宫之后,一直都挂念着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法师很好。”

    被柳娘子这突然变化的态度给吓了一跳,王福来道:“咱家今天出来采买香烛,法师让咱家带了些佛经给苏大为。敢问,你是苏大为什么人?他如今,在不在家?”

    “苏大为是我儿子。”

    柳娘子笑道:“不过你今天来的不巧,他去收拾新家了。”

    “收拾新家?你们要搬家吗?”

    “是啊,我们原本是住在崇德坊的济度巷,就在灵宝寺的后山门对面。

    后来济度巷被推了,官府到最近才安排好了新家住址。这不,阿弥带着人去打扫了。你也是来的巧!如果晚两天,我们就要搬走了。呵呵,这是法师给阿弥的书?”

    “正是,正是!”

    王福来说着,把手里的小包裹就递给了柳娘子。

    “天不早了,咱得回去了。

    对了,你们要搬去哪里?”

    “辅兴坊,太子巷第一家。”

    “好好好,那咱记下了,回去后,咱会转告法师。”

    “不坐会儿吗?”

    “不了,不了,咱得早点回去。”

    王福来而今,变得非常小心。

    他可不敢回去晚了,万一被元德元斌那对家父子知道,一定会找他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如今已经落魄了,又怎敢授人以把柄?所以,柳娘子虽热情想让,可王福来却不敢耽搁。他向柳娘子道别,就匆匆离去,沿着巷陌往外面走。

    在巷口,他正准备牵着马车离开。

    从十字巷口走来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

    为首一个,身高在五尺九寸靠上。

    他体型略显瘦削,但精神头极好,肩膀上蹲坐着一只黑猫。

    一边,跟着一个小女孩,长的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肩膀上还蹲着一只小白猴。

    另一边,是一头个头很大的黑犬。

    隔着黑犬,是几个身穿公服的男子。

    他们说笑着,迎面走来,和王福来擦身而过,进入了巷陌。

    王福来眉头一蹙,下意识回头向那男子看去。

    有点眼熟啊!

    他搔搔头,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那男子的身形背影,真的很眼熟,可一时间,王福来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难道说,是我看错了?

    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跳上马车,催马离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良那些事

    马车,缓缓驶出坊门,上了安化大街。

    王福来正赶着车,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忙吁的一声,停下车子。

    “干什么你,怎么把车停在这里?”

    马车后,原本跟着一辆车子。

    但没想到王福来会突然停车,以至于差点撞上去。

    如果还是殿中省少监的王福来,绝对连理都不理对方。

    不过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太监。

    王福来连忙向对方道歉,牵着马走到路边。

    辅兴坊,太子巷第一家?

    那不是传说中的元妃鬼宅吗?法师的弟弟,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被人陷害?

    他有心回去找柳娘子,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王福来觉得,这个事情有必要告诉明空法师。柳娘子一看就是个普通妇人,不晓得这其中的玄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法师一定会很难过!王福来如今虽然落魄,但毕竟是少监出身。从四品的职官,在大内深宫里,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流。

    勾心斗角的事情见的多了,他比任何人都敏感。

    明空对他不错,这也让王福来十分感激。

    表面上,他是明空的下属。可心里面,他却把明空视为亲人。

    明空是太宗皇帝时期的才人,王福来当然也清楚。对于她的遭遇,他很心痛,却无能为力。同时,他也了解了一些明空的身世,知道明空在宫外还有亲人。可明空却从没有提过那些人,反而时常会唠叨苏大为这个弟弟,也说明她对苏大为的感情。

    可别让苏郎君吃亏了,必须要告诉法师,让她设法提醒苏郎君。

    王福来想到这里,不敢犹豫,忙催马疾驰而去……

    苏大为看到了王福来,也认出了王福来。

    心里有些奇怪,他来这里作甚?

    等进了家门才知道,原来这王福来是奉了明空的托付,送佛经而来。

    法师,已经得势了?

    这是苏大为的第一个念头。

    毕竟,在崇圣寺的时候,他可是知道王福来的权势。

    不过又一想,应该还不至于。

    法师进宫还不到一个月,怎可能这么快得势?如果不是法师得势,那就是王福来失势?

    这么一想,也就清晰了许多。

    “我又不信佛,法师送甚佛经来?”

    苏大为笑着,把包裹放在了桌上,没有立刻打开。

    柳娘子也懒得去问,只抱着聂苏坐在一旁,笑眯眯道:“阿弥,房子打扫的怎样了?”

    “挺好的,多亏了二哥,还有八哥和海林哥。”

    苏大为道:“若非他们来帮忙,单我一个人,怕真是收拾不过来呢。”

    柳娘子连忙向一旁的周良、吕操之和张海林道谢。

    “大娘放心,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

    估摸着再过两天,就能搬进去……嘿嘿,大娘可要记得,给我留间房子,到时候我天天去陪你。”

    “那可敢情好!”

    柳娘子脸上的笑容更盛,连连点头。

    那宅子好是好,就是太大了。真要是多几个人住,也热闹一些,不至于太过冷清。

    似周良这种她从小看着长大,就如同自己孩子一样,她当然放心。

    “对了,我听人说,那是一处鬼宅?你们可遇到了什么怪异吗?”

    苏大为摇摇头道:“没有,很干净。

    阿娘,我可是专门找了八哥过去,他也说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啊,依我说,咱行得正坐得直,怕甚鬼怪?”

    “是啊,三嫂,那宅子真好,我都羡慕了。”

    吕操之笑眯眯说道。

    凶神恶煞,可不是说说而已。

    吕操之在长安县衙门里,也素有神棍之名。

    听他这么一说,柳娘子算彻底放心了,道:“八郎若是喜欢,就常来,不要客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你们坐着说话,我去给你们做饭。

    八郎、海林,还有二郎,今天别走了,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

    吕操之和张海林是出了名的老光棍,家里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今天是中秋,若放在从前,最多就是他老哥俩再加上一个桂建超三个人,一起吃酒。可是现在,桂建超没有回来。苏大为把他们拉过来,他二人自然也不会拒绝。

    至于周良……

    虽说父母尚在,但一想到家里那些烦琐事,也不想回去。

    柳娘子带着聂苏去做饭了。

    黑三郎则趴在门口,而黑猫带着猴头,跑去了伙房看热闹。

    苏大为给吕操之倒了水,道:“八哥,鬼叔还没有消息?”

    “没有,他这次出远门,估摸着要些日子才能回来。”

    “他忙什么去了?以前可没见他出去这么久。”

    “哈哈,那可就不清楚了。

    鬼帅的事情,我们那敢打听?

    不过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言语中,流露出对桂建超强烈的信心。

    苏大为眉毛一扬,也没有再问。

    他看得出来,吕操之和张海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估摸着他俩也知道桂建超的行踪,但他们不想说,苏大为也不懒得问。

    “二哥,你好像有心事?”

    “嗯,还是公交车的事情。”

    “怎么?”

    “我昨天和十一叔说起了这个事情,建议他对那几个团头敲打一下。

    可是他却好像不太愿意,还说公交车这个事情,要从长计议。他说如今长安需要稳定,不适宜再有动荡。如果咱们对那几个团头敲打的不好,可能会有不必要麻烦。

    反正我是觉得,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

    “是吗?”

    “真的!”周良苦笑道:“就是从前几天,县君挺了他之后,感觉他就有点古怪。”

    “不是古怪,是害怕。”

    张海林一旁插嘴道:“这人啊,会变的。

    以前十一郎还是不良人的时候,心里也没有什么想法。

    做好不良人,惩恶除奸,就是他的工作。可是坐上了不良帅,考虑事情的方式就有变化。他这把年纪,能坐上这位子不容易。一旦坐上了,他可就不会愿意下来。

    昨天他还跑到我那边问我,需要不需要把刑房改造一下。

    贼你妈,认识他那么久,从没有见过他那样子……感觉着,简直就不是十一郎了。”

    吕操之道:“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周良道:“在我眼里,他还是十一叔啊。”

    “问题就在这里,你把他当作十一叔,但他不想让你把他当作十一叔,而是当作陈帅。”

    “至于嘛?”周良笑道。

    “当然至于,而且这问题,就出在了阿弥身上。”

    “我?”

    苏大为一脸懵逼的表情,瞪大眼睛道:“和我有甚干系。”

    “因为如果他下去了,你最有机会接替他。”

    “开什么玩笑,我资历太浅,哪有什么资格。”

    “怎么没有资格?”

    吕操之正色道:“你资历的确浅,但你杀过鬼卒,对不对?

    而且,县君看好你。之前魏帅死后,县君就有心让你接手,但你拒绝了,江大头才有了机会。老一波的不良,也都服气你。至少真要让你接替他,不会有人反对。

    现如今呢,不良有四副帅。

    鬼老大绝对挺你,你信吗?”

    “哦,可能吧。”

    “之前你和安帅合作行动……我不知道你和他跑去做了甚事,但看得出来,他挺看重你。你不知道,昨天安帅还让人转交给了十一郎四十五贯钱,说其中十五贯是帮你给的。当时十一郎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要知道,安文生那家伙也有背景。

    对了,你昨天是不是还和高大虎凑在一起了?”

    “嗯,说了几句话。”

    “十一郎很不高兴,对我唠叨说,你不辨是非,居然和高大虎走在一起。

    我和海林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嘀咕:人阿弥和高大虎说几句?就不辨是非了?

    我跟你讲,十一郎这心里面,有点害怕。”

    苏大为听了,哭笑不得。

    他能感觉得出来,陈敏对他的态度,是有些不太一样。

    可为了一个不良帅,至于吗?

    他是不会在意什么不良帅的……要知道,他可是要去抱女皇姐姐大腿的男人。

    “十一叔,多心了。”

    “你觉得他多心了,他可不觉得。

    反正啊,我是觉着,你得小心点。这次分配人手,说不定他会给你穿小鞋,你可别掉以轻心。”

    “不至于吧。”

    “太至于了!”

    周良也道:“阿弥,八叔说的不错,你得小心点。

    我帮你留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找两个可靠的手下。免得将来做事的时候,有人掣肘。到时候,你是副帅,出了差错,肯定会找你麻烦。他可是不良帅,正大光明呢。”

    苏大为蹙眉,突然一阵烦躁。

    “那我该怎么办?”

    “培养几个可靠之人。”

    “我去哪里培养?怎么培养啊。”

    张海林和吕操之相视一眼,用眼神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流。

    “阿弥,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帮手?”

    “谁?”

    “沈元,你觉得如何?”

    “沈元是谁?”

    苏大为疑惑看着吕操之和张海林,然后扭头问周良道。

    “丰安坊那头人熊,沈元?”

    “就是他!”

    见苏大为仍一脸茫然,周良解释道:“就是丰安坊那个打架王。”

    “他啊!”

    苏大为露出恍然之色。

    说沈元是谁?他是真不清楚。

    但提起‘打架王’,他倒不算太陌生。

    那是丰安坊的一个奇人,年二十岁,却生的十分强壮,有差不多两米的个头。

    这沈元是长安人,从小父母双亡。后来他叔叔把他领养,可不想才一年,叔叔也出了事,夫妻双双亡故。从那之后,他就一个人在丰安坊街头流浪,没有人愿意和他亲近,因为觉得,这小子命太硬,和他亲近了,会被克死。从十岁开始,沈元就成了一个流浪儿。按理说,这样的遭遇,换普通人很可能会有一些心理的扭曲。

    可沈元不一样,他是努力想要让大家接纳他。

    只是他的方式有点古怪,那就是打架。

    不过,他并不是随意和人打架,而是转打抱不平。

    有人被欺负了,他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一次,一对夫妻在街头吵闹,丈夫打了妻子一巴掌,被沈元看到了,冲上去就把那丈夫打了一顿,差点被关进大牢。

    越如此,大家就越疏远他。

    大家越疏远他,他就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够,越要打抱不平。

    反正,这是挺奇葩的一个人。

    苏大为道:“我不认识他,怎么找他?”

    “我认识,如果你同意,我改天把他喊过来。”

    “要说的话,这倒是个合适人选。

    他天天在街上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倒不如把他招进不良。

    但加入不良,和他以前在街头打架可不一样。大家都认识他,也不会真和他计较。可那些亡命之徒……那是要出人命的!我倒是同意他来,但必须是他自己愿意。”

    “这个当然,我会和他说清楚。”

    正说着,柳娘子端着酒菜进屋了。

    “你们别说了,快过来吃酒。

    今天是中秋,大家都别拘束……阿弥,去我房里把那坛我从昆明池带回来的酒拿出来,好好陪你八叔他们和一杯。”

    话音未落,聂苏端着一盆蒸菜也进来了。

    “哥哥,开饭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尾锦鲤(一)

    永徽元年的中秋,很平淡。

    无风无雨,就这么悄然无声渡过。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无风无雨就是最好的节日。

    毕竟,没有谁愿意整日生活在动荡和恐惧不安里。平平淡淡,有时候也难以求得。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苏大为搬家了。

    他们没有大操大办,只雇了一辆马车,装上了行礼,然后一家人悄然无声进入辅兴坊太子巷的新家。早在前几日,苏大为带着人打扫宅院的时候,附近不少人已经得到消息。不过没有人过来打听,而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等待着最终结果。

    以前,也有人住进过这座宅院,但结局都不是很好。

    有的人甚至请了法师前来祛除妖邪,结果却一个个空手而回。

    反正,这元妃旧宅诡异的紧。

    如今又有那不知死活的人搬进去,会是什么结局呢?

    辅兴坊的一些地方,甚至暗自开了盘口,赌苏大为一家人能在这鬼宅中撑过多久。

    对于此,苏大为早在搬家之前,就已经一清二楚。

    但,他会在意吗?

    家有天狗,还有进化之后的猫灵以及幻灵。

    说句心里话,苏大为还真不是很在意什么鬼怪妖魔。

    要知道,黑三郎本身就是最顶级的诡异。而猫灵小玉和幻灵猴头,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倒要看看,这宅子里的诡异妖灵,能做出什么妖来。

    聂苏抱着幻灵,笑着跑进大门。

    柳娘子在后面追赶着,一边跑一边说:“小苏,慢点,别摔着。”

    黑猫唰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紧跟着柳娘子。

    苏大为见状,不禁笑了。

    他也跟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和车夫一起,把行礼搬到了门口。

    那马车夫把行礼卸完后,立刻赶着马车走了。很显然,他也知道这鬼宅的传说,不愿意再次停留,更不要说帮着苏大为把行礼搬进去。进鬼宅吗?那绝对不存在。

    看着车夫匆匆离去的背影,苏大为忍不住摇头笑了。

    他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黑三郎,然后把两个小包裹挂在它背上,拍了拍它的脑袋。

    汪,黑三郎叫了一声,就驮着包裹窜进大门。

    苏大为则弯下腰,准备把箱子搬进去。

    “这不是阿弥兄弟吗?”

    苏大为直起腰,看过去,就见尉迟宝琳走过来。

    他愣了一下,忙拱手道:“尉迟校尉,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休沐,正说去找狮子吃酒,没想到……怎么,你这是搬家吗?”

    尉迟宝琳一脸困惑之色,看了一眼苏大为身后,那洞开的大门。

    苏大为点头道:“是啊,之前的老宅子被朝廷征用。县君就把这宅子分给了我,算是补偿。嘿嘿,这宅子挺好,就是有点大,比我家原来的老宅子,大了几倍呢。

    尉迟校尉,也住在辅兴坊吗?”

    “是啊是啊,我家就住在隔街,几步路就到了。”

    “那,还挺近的。”

    “怎么,要我帮忙不?”

    “这个……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哪知,尉迟宝琳却十分热情的帮着苏大为扛起了一个箱子。

    “饿贼,你这箱子里装的是啥嘞?这么重!”

    苏大为忙上前,一把托住了箱子,道:“这里面是我平日里健身的玩意,重的很,还是我来吧。那个箱子轻一些,你帮忙搬那个吧。来来来,慢点,交给我吧。”

    说着话,他就把那半人高的箱子扛了过来。

    尉迟宝琳的脸憋得通红,等苏大为把箱子接过去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苏大为一边扛着箱子,一边从地上拎起一个包裹,浑若无事一般往里走。

    饿贼,这家伙的力气,可真大!

    他想着,扛起了另一个箱子,紧跟在苏大为的身后,就进了院子。

    柳娘子揪着聂苏的耳朵正从后院出来,一边走一边道:“你这妮,咋恁不听话,说了让你别乱跑,你还到处跑。先过来,帮家伙事都搬进来,咱们且有的要收拾。”

    聂苏,一脸委屈。

    不过,当她看到苏大为扛着箱子,拎着包裹过来,立刻笑着跑上前。

    “哥哥,我帮你拿。”

    “小苏别闹,听阿娘的话,把屋子打扫一下,有客人来了。”

    “哦!”

    在有外人的时候,聂苏永远都是乖巧的模样。

    她看了尉迟宝琳一眼,然后扭头就跑去了中堂大厅。

    苏大为把包裹放在中堂门口,然后扛着箱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尉迟校尉,你先屋里坐,我把东西放好。娘,这是金吾卫的尉迟校尉,你帮忙先招呼一下。”

    柳娘子吓了一跳,忙招呼尉迟宝琳把东西放下来。

    尉迟宝琳道:“大娘子,没事的,我先帮忙把东西搬进来。”

    话音未落,一条黑狗从他身边就窜了过去。

    就见那黑狗跑出大门,咬着一个包裹一甩头,就放在了身上,呲溜又钻进了院子。

    聂苏在屋子里擦桌子,一只小白猴帮忙拿毛巾。

    还有一只黑猫,也急火火的叼着一个小袋子,从门外跑了进来。

    尉迟宝琳觉得,有点懵!

    这一家子动物,都成精了吗?

    这时候,苏大为已经回到了前院。

    “娘,你别忙了,歇一会儿吧。

    咱们先把东西都搬进来,晚上二哥会来帮忙。”

    “二郎来帮忙那是情分,咱们该做的事情,还是做完为好。”

    乔迁新居,柳娘子显得很亢奋。

    她看了两边的房舍,道:“还有啊,这几间房得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泥瓦匠?”

    “永安桥那边,有几个泥瓦匠。

    不过大娘子也不用找他们,明日我派几个人过来,一天功夫,绝对把房子给修缮妥当。”

    “啊?”柳娘子一愣,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了苏大为。

    苏大为搔搔头,笑道:“那就麻烦了。”

    “麻烦个甚。”

    尉迟宝琳说笑着,就往大门外走。

    他,明显是来释放善意。

    苏大为才不相信,这家伙只是路过。

    但对于尉迟宝琳的这点小心思,他也不会拒绝。

    朋友嘛,就是这么有来有往的处着,才能变成好朋友。

    他帮过尉迟宝琳,同样的尉迟宝琳过来帮忙,他也乐见其成。至于尉迟宝琳为何而来?苏大为并不在意。哪怕尉迟宝琳怀有别的心思,也说明他的价值正在提升。

    “尉迟校尉……”

    “哦,阿弥兄弟,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唤我大郎也可以。”

    “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大为说着,又扛起了一个大箱子。

    “这几日,没见狮子出现啊。”

    “他啊,最近正头疼呢。”

    “怎么?”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万年县县令,换人了!”

    “啊?”

    “高至行被外放瀚海都护司马,朝廷任命了新的万年县令。”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两天前。”

    “新县令是谁啊。”

    “王仲翔,先帝生前身边的千牛备身。”

    “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王方翼?”

    尉迟宝琳,露出惊讶之色。

    但旋即,他就道:“也是,你在不良人里,肯定不知道这个人。”

    “你刚才不是说王仲翔吗?怎么又变成了王方翼?”

    苏大为有点糊涂了,困惑看着尉迟宝琳道。

    “王方翼就是王仲翔,太原王氏族人,当今皇后的堂弟。”

    “唔,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正常,王方翼平时很低调,从不在人前显露。

    听说这次出任万年县令,也是运气。本来长孙太尉和诸尚书各推荐了一人,但后来赵持满推荐了他,长孙太尉和诸尚书才统一了意见。那个家伙,可严厉的很。加上背景大,狮子也不敢太放肆了,每天都要去点卯。他昨天还说,一点都不自在。”

    苏大为笑道:“狮子也是蠢货,哪有什么绝对的自在?

    估摸着,也就是年前这段日子。你回头见了他,和他说一声: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老实一点为好。别给新县令添乱,相信那王县令也不是想针对他。俗话说的好,不作死就不会死。熬过这一段,那王县令自会放松,到时候也就能继续自在。”

    “不作死就不会死?”

    尉迟宝琳想了想,哈哈大笑道:“阿弥,这话说得好,话粗理不粗,有见地。”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行李搬进院子里。

    天色,将晚。

    柳娘子看已经来不及生火做饭,干脆带着聂苏出门,打算去买点吃食回来。

    苏大为和尉迟宝琳则坐在中堂门口的台阶上休息。

    东西虽然不多,但嘎达马西的一大堆,收拾起来非常麻烦。

    今天主要是把几间卧房收拾好,具体的家伙事,等以后慢慢整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弄好。

    可即便如此,也很累人。

    主要是这宅子太大了,来来回回走着,也着实够呛。

    尉迟宝琳从腰间摘下了一个皮囊,拔了塞子,灌了一口酒,然后递给了苏大为。

    苏大为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嘟就是一大口。

    “哈哈,阿弥兄弟爽快。”

    “此话怎讲?”

    “狮子这兄弟,其实也是个爽快人,可有的时候,太讲究。”

    苏大为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囊,立刻明白了尉迟宝琳的意思。

    他哈哈大笑,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囊递还给了尉迟宝琳。

    “对了,阿弥兄弟,你住在这里,真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

    “就是……”

    尉迟宝琳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大为笑道:“你是说,鬼宅?”

    “嗯嗯嗯,你就不怕吗?”

    苏大为看了一眼趴在身边的黑三郎,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蜷在窗台上的黑猫小玉。

    “如果真有邪崇,那就只能怪它运气不好。

    大郎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要知道,似我这样的出身,若想在长安买这么大一座宅子,几乎不太可能。若非鬼宅,这等好事又怎会落到我的头上?所以说,福祸相依,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是福是祸。我倒是觉得挺好,至少阿娘能在这里享福。”

    “对了,阿弥你是长安人氏?”

    “是啊!”

    苏大为道:“我祖籍始平,后来家祖迁入长安,就在这里定居下来。”

    “京兆始平?”

    “嗯。”

    苏大为疑惑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尉迟宝琳忙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尉迟宝琳不愿意说,苏大为也没有再追问。

    不一会儿功夫,周良来了。

    他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不过进门见还有外人,也就没有说什么。

    得知尉迟宝琳的身份,周良吃惊不小。

    他可不知道,苏大为什么时候还和尉迟宝琳搭上了关系。

    “二哥,怎么看上去不高兴?”

    他虽然没说,但苏大为还是看了出来。

    周良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那公交车的事情嘛。

    如果陈帅再推三阻四,我就准备直接呈报县君。他让我酌情处理,贼你妈,我能怎么酌情?”

    “什么公交车?”

    尉迟宝琳问道。

    周良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苏大为提出的‘公交车’概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这,应该是好事吧。”

    “是啊,但我们陈帅却不在意。”

    “现在出了什么问题?”

    “哦,几个里坊的团头,有点不愿配合。

    阿弥说,我不用再和他们谈下去,直接动用官府力量敲打一下就能解决。可我们陈帅却不同意,说什么害怕会影响不好。这也就算了,他让我酌情处理,我又能如何处理?”

    “你们这位陈帅,可有点……”

    尉迟宝琳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苏大为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只能苦笑一声。

    不过,他旋即灵光一闪,歪头看着尉迟宝琳道:“大郎,能不能帮个忙?”

    “帮忙?”

    尉迟宝琳一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

    他笑道:“些许小事而已,什么时候动手,阿弥通知我一声就好。”

    周良道:“阿弥,你什么意思?”

    苏大为道:“既然十一叔不愿敲打,那咱们就找别人敲打,看十一叔最后怎么说。”

    话说到这个程度,周良哪里还不明白苏大为的意思。

    他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总要让那些家伙知道,我周某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尾锦鲤(二)

    当晚,周良喝醉了。

    苏大为能看得出来,他还是有心事。

    不过由于尉迟宝琳在旁边,所以周良也不好说太大。他喝了很多酒,然后烂醉如泥。

    把他送进了一间厢房,苏大为回到中堂里。

    随后,尉迟宝琳也告辞离去。

    他家就在辅兴坊,离太子巷不算太远。

    加之他并没有吃醉,所以苏大为只把他送出大门外。

    “二哥睡着了?”

    “吐得一塌糊涂,不过还好,吐完之后挺老实。

    这孩子是怎地了?怎么感觉着,他心事很重的样子?阿弥,你可要照顾好他才是。”

    柳娘子一边收拾,一边和苏大为说话。

    聂苏早就睡了!

    日间她兴奋的在这宅子里跑来跑去,以至于吃饭的时候,她就困得直打瞌睡。

    苏大为拿了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娘,你放心吧。

    以前二哥对我多有照顾,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嗯,那就好,做人千万不能忘本。

    想当初如果没有二哥关照,咱娘俩早就活不下去了。现在他遇到了难处,你也不能袖手旁观。苏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可咱们苏家却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情。”

    “娘,你放心吧,孩儿明白。”

    说着,他端起盘子,跟在柳娘子身后,走到了厨舍门口。

    月光,皎洁。

    柳娘子把餐具放进水盆里,开始清洗。

    苏大为则在她身边坐下,不远处,黑三郎则匍匐在台阶上。

    “对了,刚才那个尉迟大郎在,我不好问。

    他找你作甚?”

    “啥?”

    “你刚才照顾二哥休息的时候,尉迟大郎问我,咱们家是不是始平人。”

    苏大为一愣,道:“阿娘如何回答。”

    “我当然说是喽。”柳娘子道:“说起来,自你阿耶走后,这一晃也有几年了,你都没回去祭拜过先祖,实在是有些不应该。等明年清明,若清闲下来,便走一遭吧。”

    “回去作甚,当初阿耶走后,咱们不就和那边断绝关系了吗?”

    “说是断绝,可这毕竟是血浓于水。

    你阿耶走了,你就是这一支的顶梁柱。不管他们怎么样,咱可不能失了礼数,落了口实。”

    苏大为听了,沉默不语。

    其实,对于苏家的那些亲戚,他没什么印象。

    原主留下的记忆也很淡薄,只记得当时苏家人过来,想要霸占他老爹留下的房产。

    至于其他,就模糊了。

    柳娘子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催促。

    而是把喜好的碗筷收拾好,站起来双手在腰间的布裙上擦了擦,“你也说了,那尉迟大郎是鄂国公的儿子。鄂国公那是什么人?是先皇身边的重臣。他这么和你交好,一定有原因。你得长个心眼,可别什么事都答应。他们的圈子,和咱们不同。”

    别看柳娘子大大咧咧,可这心里清楚的很。

    苏大为抬头,笑道:“放心吧,我这心里,有数!”

    他站起来,把木盆里的水泼掉。

    正准备放下来,忽见黑三郎站起身,仰天发出一声低吼。

    那咆哮声中,带着一丝愤怒。

    紧跟着,入夜就爬上中堂屋顶的黑猫,也发出了一声咆哮。

    苏大为脸色一变,手中木盆丢掉,健步就往后院跑。

    “三郎,保护阿娘。”

    黑三郎汪的叫了一声,立刻守在了厨舍门口。

    柳娘子也是一惊,顺手从砧板上抄起一口锋利的菜刀,迈步就往外走。

    苏大为冲进后院,猫灵已纵身从近八米高的屋顶跃下。

    它在前面带路,直奔西跨院而去。

    西跨院,是柳娘子和聂苏的住所,此刻弥漫着一片水汽。

    苏大为怒道:“冥顽不化,既然你想要死,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说着话,他健步闯入跨院中,迎面就见十几个水汽凝结而成,手持利刃的鬼怪扑来。

    侍鬼?

    苏大为一愣,手腕一翻,宿铁匕就出现在手里。

    刹那间,宿铁匕吐出三尺长短的锋芒,迎着那白色鬼怪就劈斩过去。

    锋芒,是雷电所凝聚。

    按照苏大为的想法,可以轻而易举将那鬼怪灭掉。

    哪知剑芒从那鬼怪身体中穿过,鬼怪只晃动两下,重又凝聚成形。

    这不是侍鬼!

    苏大为心里一惊,左手一振,一面盾牌就出现在手里。

    就在这时,猫灵发出了一声尖叫。

    “喵!”

    猫叫声在西跨院上空回荡,原本弥漫在院子里的水汽,瞬间剧烈翻滚。

    就见猫灵蹲坐在墙头,张开了嘴巴。

    水汽,瞬间化作浓浓白雾,被猫灵吞噬。

    只数息光景,水汽已无影无踪。

    苏大为扭头看了猫灵一眼,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就闯入了房间。

    幻灵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团白色的雾气,笼罩在聂苏的身上。

    “该死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开。”

    苏大为说着,手中电光游走。

    可是,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白雾笼罩着聂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伤害道她。

    就在他有些投鼠忌器的时候,白雾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刹那间,白雾四散。

    聂苏胸口的那面八卦镜,闪烁着金色光芒。

    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伴随着白雾散去,化作一道流光,直扑中堂二楼。

    苏大为忙走上前,弯腰查看聂苏的情况。

    她仍昏睡着,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这八卦镜哪里来的?

    苏大为心里有些困惑。

    他出狱后,就看到聂苏脖子上带着一枚铜镜,但是并未在意。

    不过现在看来,这铜镜有神异,不晓得是谁送给她的礼物。

    苏大为见聂苏无碍,忙转身往外走。

    “小玉,保护好小苏,把猴头唤醒。”

    他头也不回就冲出了房间,迎面遇到柳娘子。

    “阿弥,发生了什么事?”

    柳娘子手里,拎着一把菜刀。

    “阿娘,你先回屋,别出来。

    小苏没大碍,我先把那该死的妖怪抓住。”

    苏大为说着话,已经冲进了中堂。

    他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就见地板上有一滩滩的水迹。

    二楼,日间曾被简单清理过。

    这水迹的出现,说明那妖怪就在这里。

    苏大为眸光泛着一抹银白,走到墙上的一副字画前。

    那字画上,有水迹。

    一个女子站在池塘边,正凝视那池塘里的一尾红色锦鲤。

    锦鲤,看上去非常生动,头探出了水面。

    水珠顺着字画流淌,滴落在了地上。

    “我一片好心,怜你遭遇,所以未曾对你下手,只希望你明事理,离开这里。

    谁料想我这好心,却被你看轻。既然你要找死,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还不给我现形。”

    说话间,苏大为的手,就按在了画中的锦鲤上。

    一股水雾瞬间从画中喷涌而出,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从画中浮现出来。

    “这是我的家,凭什么让我离开。

    你们把我赶出了皇宫,如今又要把我赶出家门。你们,你们都是坏人,我和你们拼了!”

    那女人嘶吼着,就扑向了苏大为。

    只是,苏大为的手上,突然流转电光。

    就听噼啪声响不断,那女人模糊的身影,在电光中凄厉哀嚎,化作一蓬水汽,在空中散去。

    苏大为松开了字画,退后一步。

    画中的锦鲤,已变得黯淡无光。

    “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苏大为看着那字画,轻轻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想坏了小苏的性命,我又怎会下此毒手。

    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你霸占这宅子,害了不少人,也该走了。”

    屋中的水汽,也随即消失。

    苏大为想了想,从墙上摘下了字画,卷起来之后,走下了楼梯。

    “阿弥,怎么样了?”

    柳娘子脸色有点发白,却仍旧倔强站在西跨院的门外。

    黑三郎蹲坐在她身边,露出警惕之色。

    苏大为拿着那字画,走到西跨院门口,道:“阿娘放心,已经解决了。”

    “真的解决了?”

    “其实,也算不得鬼怪,不过是元妃残念化灵,寄生在画中的锦鲤身上。

    我之前怜她遭遇,不想坏她性命,所以只警告她离开。没想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苏的身上。早知如此,我上次就该弄死她,也不至于有今日的这一番波折。”

    “你知道她在楼上?”

    “嗯!”

    柳娘子阴着脸,抬手一巴掌打在苏大为脸上。

    “你个混账东西,明知道有鬼怪,还抱什么妇人之仁?

    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小苏陷入危险?我打死你这个糊涂蛋,若小苏出事,我饶不得你。”

    苏大为捂着脸,没有反驳。

    半晌,他轻声道:“阿娘,这次是孩儿错了,下次绝不会再有妇人之仁。”

    “哼!”

    柳娘子冷哼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猫灵在房间门口探头出来,但立刻被柳娘子抱了回去,随后砰的关上房门。

    苏大为咬着嘴唇,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蹲坐在旁边的诡异,轻声道:“三郎,我是不是真的有些妇人之仁?”

    “汪!”

    “其实,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一个女人,把最好的年华寄托在一人身上。她没有错,却最终抑郁而终……

    唉,可能我真的有些妇人之仁了!你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女鬼总是美好的,善良的,却让我忽略了她心中的怨恨。好了,以后我不会在心慈手软,害人害己。”

    “汪!”

    黑三郎歪着脑袋,看着苏大为。

    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神采。

    苏大为笑了,拿着那副画,转身就往厨舍走。

    “喂,你去哪里?”

    柳娘子突然打开房门,冲他喊道。

    “我把它烧了,免得再出事。”

    “烧什么烧,好歹也是字画。

    明天去找个僦柜把它典当出去。好歹也是前朝妃子的藏品,总不会太便宜了。最近家里支出是在太多,典个三五贯钱,也能缓解一下。你个家伙,简直就是败家子。”

    说完,柳娘子砰的就关上了房门。

    苏大为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要说过日子,果然还是阿娘会过日子。这算不算是废物利用?

    在持家过日子,精打细算这方面,苏大为觉得,他实在是比不过柳娘子。不过,必须承认,柳娘子说的也没错。这可是元妃留下来的物品,应该也不是普通字画。

    虽说里面的鬼怪被他消灭,可不管怎样,也是古董不是?

    苏大为拿着字画,回到了中堂。

    他在桌前坐下来,把字画重又打开,然后又看了两眼,目光最后落在了画的落款上。

    “展子虔是谁?”

    苏大为低头,看着身边的黑三郎问道。

    黑三郎翻了个白眼,汪的叫了一声。

    妈的智障,本汪又怎知道,谁是展子虔?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摸了摸狗头,目光重又落在了那字画上。

    要不,回头问问安文生?

    他心里嘀咕着,把字画卷好了,放在了桌上。

    ++++++++++++++++

    尉迟宝琳并没有喝多,虽有几分醉意,但头脑却十分清醒。

    回到家,他直奔后花园里。

    一个体魄雄壮,如黑铁塔般的老人,正光着膀子,在花园中舞动长槊。

    在不远处,一个中年女子正在温酒,笑眯眯看着那老人。

    看见尉迟宝琳过来,她招了招手,示意尉迟宝琳过去。

    “母亲,阿耶今天怎么如此好兴致?”

    那女子姓杜,是尉迟恭的妻子,也是尉迟宝琳生母。

    “是啊,今天不知怎地,突然来了兴致。”

    “二郎和三郎都睡了?”

    “嗯,都睡了。”

    尉迟恭膝下共有三个儿子,尉迟宝琳是长子。

    次子尉迟宝琪,幼子尉迟环。

    其中,尉迟环年方十岁,而尉迟宝琪,也不过刚过了十五。

    “吃酒了?”

    “吃了一点。”

    “那好,正好可以陪你阿耶在吃几杯。”

    “好啊!”

    母子二人说着话,那边尉迟恭也停止舞槊,喘着粗气走过来。

    有家将上前,把那杆大槊接住,然后递了毛巾给他。

    尉迟恭擦了擦身上的汗水,从架子上拿起一件大袍披在了身上,迈步走了过来。

    “听说,你今天去帮人搬家了?”

    “嗯。”

    “就是你说的那个异人?”

    “对,就是他。”

    “感觉如何?”

    “聪明,也很低调,而且很警觉。”

    “能做朋友吗?”

    “能!”

    “能做朋友,那就继续处着,不必太热,也不要太冷,自己拿好尺度。

    他和苏家那头狮子不一样,你要注意些分寸。还有,要防着程家老鬼,别露了马脚。

    那个糟老头子坏的很,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会贴过去。”

    “阿耶放心,孩儿明白。”

    尉迟宝琳说着话,给尉迟恭倒了一杯酒。

    “阿耶,大娘是哪里人?”

    尉迟恭有一个前妻,是他贫贱时的结发妻子,大业九年就已经过世,享年只有二十五岁。

    之后,尉迟恭才娶了如今的杜夫人。

    杜夫人蹙眉道:“大郎,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她倒也不是不满,事实上,也没必要不满。尉迟恭的前妻没有留下子嗣,而且早已过世。她堂堂鄂国夫人,又何必去吃一个死人的醋?只是,她担心尉迟恭会难过。

    因为,时至今日,尉迟恭还是会经常念起前妻。

    尉迟恭疑惑看着尉迟宝琳,犹豫一下,道:“京兆始平人,怎么了?”

    “始平,有几个苏家?”

    “只有一个吧。”

    尉迟恭道:“不过苏家也算不得什么望族。

    你大娘那一支,属于庶出一支,一直都不得重视。我当初娶你大娘的时候,她族中还多有不满。只是,你大娘态度坚决,后来干脆和苏家断了关系,也没了来往。

    我归唐之后,苏家倒是曾找上门过。

    但你大娘生前对我说:始平苏家,除了她堂哥那一支之外,没有什么交集。

    只是,她堂哥那一支,早年就离开了始平,她也记不清楚搬去哪里。反正她不喜欢始平那些亲戚,我呢,自然也不会和他们往来……大郎,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尉迟宝琳轻声道:“苏大为祖籍始平。”

    “啥?”

    “他祖父那一辈迁来长安定居。”

    尉迟宝琳道:“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大娘说的那个堂哥一支?”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尾锦鲤(三)

    尉迟恭的前妻,名叫苏娬(音同妩)。

    她少时嫁给尉迟恭,夫妻二人极为恩爱。

    只可惜,她命不好,在大业九年就病逝了。此后尉迟恭征战沙场,搏出了功名,也挽回不得苏娬的性命。哪怕尉迟恭和杜氏恩爱,但内心里依旧还思念着苏娬。

    听到尉迟宝琳的话,尉迟恭瞪大了眼睛。

    不过,未等他开口,杜氏抢先道:“大郎,莫不是那苏大为故意攀亲吗?”

    说完她又对尉迟恭道:“郎君还记得,当年你助先帝登基之后,始平苏家就曾前来攀亲。”

    “呃……”

    尉迟宝琳忙道:“不是,那苏大为应该不清楚。

    这件事,还是我和他聊天时,我先提及。孩儿看得出来,他并不清楚这其中关系。”

    “是吗?”

    杜氏,仍有些怀疑。

    也难怪,这年头攀龙附凤的事情太多。

    尉迟恭功成名就之后,也遇到过不少这种事,还惹了不少麻烦。

    所以,杜氏对这方面的事情,也格外谨慎。

    “真的,他应该并不清楚此事。

    而且大娘的事情,又有几人知晓?

    他那般本事的人,端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孩儿也没有和他说明,就是怕会惹来事情。阿耶,其实这件事不难解决。派人打听一下不就是了?他家的情况,不难打听出来。如果不是,咱们就当没有发生;如果是,阿耶岂不是又能多一个帮手?”

    尉迟恭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

    他对杜氏道:“我记得你有一族侄,也在长安县当差?”

    “你是说成规吗?”

    “嗯,就是他。”

    “他在长安县为主簿一职,已有三年。

    不过裴行俭为人强势,他也无心与之相争,所以从年初抱病,一直都在老家休养。”

    长安主簿,是从七品下的职官。

    一般来说,似杜成规这种一病大半年不来的人,大都会被劝退休养。

    但裴行俭不想再来个和他对着干的主簿,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杜从则请假。

    “让他回来,帮我查一查那苏大为的出身。

    还有,天天躲在老家算什么事情?过些时日我找个机会,看能不能给他挪一挪。他现在的品秩,加上他的年纪,就算在长安县做不得事情,也可以外放出去勾当。”

    杜氏闻听,心中一喜。

    她连忙说道:“妾身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让他回来。”

    “大郎。”

    “孩儿在。”

    “你继续和他处着,也不用太刻意了。

    该怎样,就怎样。都是年轻人,总能找到话题。不过,你大娘的事情不要说,等查清楚了他身世之后,再与他说清楚也不迟。总之,还是那句话,提防着程家老贼。”

    “孩儿明白。”

    一夜,无事。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光亮的时候,苏大为就把周良叫醒,洗漱之后,一起出门。

    他的假期到了,也该回衙门里做事了。

    周良看上去,似乎仍宿醉未醒。

    昨晚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懵着脸跟在苏大为的身后。

    “二哥,到底什么事情,你昨晚吃那么多酒?”

    “啥?”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心事。”

    周良揉了揉脸,苦笑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人啊……

    十一叔当初多好的一个人,可如今做了不良帅之后,变得越来越古怪。对了,他已经把人员分配好了。我昨天偷偷看了一眼,你手下那些人,有点……反正,不好。”

    “有点弱?”

    “差不多。”

    周良低声道:“而且,人也少。”

    “怎么说?”

    “鬼叔那边没有必要安排人手,所以也没有分配。他留了四十个人,安帅那边分了二十七人,高大虎分了十九个人。你这边,只有十二个人,而且都是老弱病残。”

    “只有十二人?”

    苏大为脸色微微一变,道:“为什么这么少?”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感觉明显有压制你的意思。”

    苏大为眉心一蹙,“都有谁?”

    “拐子爷、八指、赵磕巴,劳三郎。

    这四个是你认识的。剩下八个人,全都是新手,当不得用。”

    “拐子爷不是和十一叔关系很好吗?怎么分来我这边?”

    “拐子爷废了!”

    “啥?”

    “之前诡异暴动,拐子爷被打伤了,一直卧病在床,前些日子才回来。

    不过他这次,是真的成了拐子。”

    苏大为点点头,“这件事,你别管了。

    这两天你多和尉迟大郎联络,尽快把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解决之后,不用再和十一叔通禀,直接告知县尊……已经这么久了,再拖着实在无趣,还是操办起来。”

    “那十一叔……”

    “实在不行,找县君商量一下,你从不良人里出来。”

    “啥?”

    “二哥,你机灵,活泛。

    但说实话,不适合留在不良人里。这边,都是脑袋系在腰带上的活。我不想把人想的太坏,可一旦你越过十一叔直接禀报县君的话,我估计你也不好再这边立足。

    实在不行,现在衙门里做个小吏,慢慢再找机会。”

    周良犹豫一下,最后叹了口气道:“能进衙门里做事也好!不过,你有县君赏识,为什么不一起调走?留在不良人,受别人的气,有何苦呢?不如,你也离开吧。”

    “我……以后再说。”

    对于陈敏的变化,苏大为其实能够理解。

    没错,他是对那不良帅的位子没兴趣,可陈敏不知道啊。

    哪怕他跑去找陈敏说:十一叔,你放心做你的不良帅,我对这个职务一点兴趣都没有……有用吗?陈敏相信不相信另外一说,弄不好还会对苏大为产生别的想法。那样的话,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苏大为心里叹了口气,旋即就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正如周良所言,苏大为来到县衙点卯之后,陈敏就把人手分配下来。

    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拐子爷,苏大为笑道:“拐子爷,以后还请你多帮衬。”

    拐子爷已年过五十,须发花白。

    他拄着一根铁拐,笑嘻嘻道:“苏帅,你可别笑话我这瘸子了,以后得你多关照才是。”

    “哈哈,咱们彼此关照。”

    苏大为和拐子爷打完招呼,目光从其他十一人身上扫过。

    然后,他对陈敏道:“陈帅,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陈敏面无表情道:“好!”

    出了公廨大厅,高大虎就凑了过来。

    “苏帅,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陈帅怎么只给你安排了这么点人?”

    “呵呵,人手紧张,也难免……对了,你那边情况如何?”

    “还好,也未必够用。”

    “先撑着吧,等过些日子人手足了,也就都好了。”

    “希望吧。”

    高大虎笑嘻嘻又和他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

    “苏帅!”

    苏大为正准备去找拐子爷他们聊天说话,就见安文生从大厅里出来。

    “安帅,好几天没见了啊。”

    “是啊,前几日有些不适,刚恢复。”

    “没有大碍吧。”

    安文生笑着摇摇头,扭头看了公廨大厅一眼,然后拉着苏大为走到了旁边,低声道:“怎么回事?”

    “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别担心。”

    “嗯,你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找我借就是了。”

    苏大为笑着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轻声道:“安帅,听说过展子虔吗?”

    “展子虔?”

    安文生道:“你说的,可是展翁?”

    “我不知道啊。”苏大为见安文生一脸困惑之色,忙解释道:“是这样,我这不是搬家了嘛。”

    “你搬家了?搬去了哪里?”

    “隔壁,辅兴坊太子巷第一家,你应该听说过。”

    哪知道,安文生却摇头道:“没听说过,怎么了?”

    苏大为这才想起来,安文生从小在外面游历,回长安也没有多久。他不清楚元妃故居的传说,也不足为奇。

    “这个,回头再说。

    我呢,昨天搬新家了,结果在那宅子里,发现了一幅画,落款是展子虔。哦,他好像是前朝的人。”

    “前朝的人?那应该就是展翁了。”

    “很有名吗?”

    安文生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大为道:“当然有名喽。”

    “他的画,值钱吗?”

    一句话,说的安文生一阵剧烈咳嗽。

    他笑道:“阿弥,你怎地如此市侩?那可是展翁,前朝与董伯仁齐名的人物。他的画,绝非用金钱可以衡量。你知不知道,他也是前朝唯一能够与顾恺之、陆探微和张僧繇这三位大家并列的人物。”

    “你就跟我说,值不值钱。”

    安文生露出一副无奈表情,苦笑摇摇头。

    “那要看是什么时候的话,有没有出处。”

    “应该是他为元妃画的画。”

    安文生一愣,想了想回答道:“展翁擅画青绿山水,但是对佛道、人物等画功也十分精湛。倒是没听说过他为元妃画像。如果是真品的话,那应该是很值钱的。”

    “值多少钱?”

    “阿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俗气,那可是展翁啊。”

    安文生觉得,他和苏大为有点沟通不畅。

    苏大为翻了个白眼,道:“你爹是凉国公,你家里又是武威豪强,打小无需为金钱费心。我可没这运气……我现在可欠了一屁股债。但你这边,就欠了一百多贯呢。

    而且我刚搬家,需要修缮整理,处处都要花钱。

    我要不俗气点,靠我那点收入,估摸着连我家三郎都养不起。”

    安文生哭笑不得,道:“我又没让你还钱?”

    “你没有让我还,可我这心里面,终归不舒服。

    还有啊,戎小角的店面也要用钱。思莫尔那边也准备回西域了,也要用钱。我现在,想钱快想疯了!每天睁开眼睛就一屁股债的滋味,你根本体会不出有多辛苦。”

    “好吧好吧好吧。”

    苏大为一番话,说的安文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展翁的画,分入隋前和入隋后,价格不一。

    入隋前,展翁画功虽精湛,却未大成。而且他在这一时期的画作很多,值不得太多钱,也就是在一百到五百贯左右。入隋之后,他画功大成,并且自成一派。同时,在他画功大成以后,画作数量减少,价格自然也就高了。寻常画作,大概是八百到三千贯不等。似你说的这幅画,如果真是他为元妃所画,估计价格在两千以上。

    如果运气好,遇到喜欢的人,可能更高。”

    “那你帮我看看!”

    苏大为二话不说,从随身的挎包里,把那副画递给了安文生。

    安文生张大嘴巴道:“阿弥,你真的很缺钱吗?”

    “缺,如果不快点出手,我就要饿死了。”

    “可是,我不懂啊!”

    “那你找个懂的人啊……你也是个空心白菜,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

    这样吧,你帮我找个行家看看,然后想办法出手。你要是能出手的话,我,我,我给你一成提成。”

    “我缺你那一成提成吗?”

    安文生无奈道:“再说了,我凭什么帮你。”

    “你那天在丰邑坊,我可帮过你。”

    安文生嘴巴张了张,摇摇头,把画接过来。

    “我先找人帮你鉴定一下,如果是真的,我再帮你找买家。

    我可先说好了,我不保证一定能成。而且,能卖多少钱,我也不是特别确定。”

    “行啊行啊,越高越好,反正就拜托你了。”

    “你……”

    安文生指着苏大为想骂两句,却不想苏大为已转过身,扬长而去。

    “阿弥,太子巷第一家,是吗?”

    “是。”

    “晚上我去找你吃酒。”

    “欢迎,但记得带酒来。”

    苏大为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给安文生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安文生挠挠头,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拿着画转身离去。

    他二人离开之后,公廨大厅里,走出一个人来。

    陈敏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禁流露出不解之色。

    他不清楚安文生的来历,但是看他的气度,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而苏大为,他却是从小看到大。在陈敏想来,这两个人应该没什么交集才是。可怎么看着……

    陈敏这心里,有点泛起了嘀咕。

    他也知道,苏大为不是那种会和他抢不良帅位子的人。

    可是,县君对他非常看重。如果苏大为和高大虎不对付的话,陈敏也不会想太多。偏偏,那高大虎对他有亲近之意,而这位安大公子,和苏大为的关系好像也很密切。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在陈敏的心头萦绕,噬咬着他的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尾锦鲤(四)

    不良人,是一个很松散的机构,没有太多的章程约束。

    没有案子的时候,大家基本上各自行动,互不干涉。

    由于长安县不良人设立四副帅制度,所以每一个副帅都有独立的办公地点。

    陈敏虽然故意压制苏大为,但是对应该给予苏大为的待遇,却没有少一分半点。

    小公廨的桌子上,摆放着两身新公服。

    公服上,有横刀和腰牌。

    苏大为走进屋内,看了一眼之后,就没再理睬。

    他在桌子旁边坐下,拿起摆放在桌上的案牍。

    上面是一些最近发生在长安县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阿弥,啊,应该是苏帅。”

    就在苏大为翻看卷宗的时候,拐子爷走了进来。

    他习惯性的似以前那样喊了一句,但旋即就意识到了错误,于是连忙改嘴,还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

    拐子爷,好像姓潘吧。

    苏大为记不太清楚,反正从他加入不良人的那天起,就是和其他人一样,唤他拐子爷。论资历,他还真是最老。据说当年苏大为的老爹苏钊苏三郎加入不良人的时候,一开始就跟着拐子爷。只是这拐子爷有点油滑,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出头。

    他身高,大约有五尺六寸上下(唐尺),有点胖。

    花白的头发判髻,不过从那发髻之中,又留了一根辫子出来,垂在脑后。

    苏大为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胡人。

    不过后来发现,他是道地的汉人,祖籍就在洛阳。

    那根辫子,与后世金钱猪尾巴的辫子不太一样,有点短,有点细,垂在脑后一晃一晃,颇为有趣。给苏大为的感觉,有点类似于前生那些特立独行的嬉皮士风格。

    说来,拐子爷也是倒霉。

    诡异暴动那天,他当时正在路边巡视。

    结果一头诡异出现,一下子就撞断了他的腿,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后来,人们是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他,当时已奄奄一息。好在后来被救过来了,在家里躺了很久。

    康复之后,原本只是有点小跛的腿,真的瘸了,手里还多了一条黑色拐杖。

    拐子爷的名字,也算是给坐实了。

    苏大为见拐子爷进来,忙起身道:“拐子爷,你怎么来了?”

    拐子爷道:“刚才在大堂上,有些话我不好说。

    刚才我和老八他们几个聊了一下,感觉着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我不知道你怎么惹到了十一郎,把我们几个老弱病残都拨给了你。你要是觉得我们几个不行,那直说就好。我们几个呢,可以回去和十一郎说清楚,再重新分配。”

    苏大为一愣,立刻摇头道:“拐子爷,你这话说的,我没有不满。

    说起来,你是我阿耶的师父。当初我阿耶加入不良人的时候,是你带的他。我加入不良人之后,大家都对我挺冷的,唯有你,经常找我说话,阿弥我都记在心里。

    我和十一叔没什么,小事而已。

    倒是拐子爷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你也知道,我做不良人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出头。

    论经验,论资历,说实话,都轮不到我来做副帅。你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呵呵,叫你一声拐子爷,阿弥我如果遇到了难处,我相信拐子爷一定不会看我的笑话。”

    “阿弥,你这张嘴……哈哈哈,不管是不是真心话,拐子听着舒服。”

    “真心话,绝对是真心话。

    不说别的,长安县这条条道道,谁有拐子爷你清楚?我知道,拐子爷你和长安县这五十四坊大小一两百个团头都认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确实需要你来点醒我。

    至于八叔他们……其实他们可以过来直接说的。

    如果他们觉得我不够格,硬是要走,那阿弥我也没有怨言。可如果大家觉得我够格,阿弥保证,不会亏待了大家。咱们现在人头虽然少,但也算不得大事。大家各尽所能,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会责怪大家。只是,还需要拐子爷你帮忙。”

    拐子爷笑了,颌下那一部花白的胡须乱颤,脑后的小辫子也是晃动不停。

    “得了,有你这句话,拐子爷就满足了。

    你该忙你的忙你的,这边我们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再找你。

    他十一郎觉得我这个拐子废了,没用了。贼你妈,倒要让他看看,我这拐子的厉害。”

    说着话,拐子爷就站起来,抄起了拐杖。

    苏大为忙上前搀扶,一部留神,手就碰到了那支拐杖。

    咦?

    他心里一动。

    这拐杖触手,可不想是木头。

    也不是金属,有点古怪。

    “好了,阿弥,不对,是苏帅!呵呵,你留步吧,我去和老八几个说一下。至于那些个小崽子,你也不用操心。拐子向你保证,绝对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那就拜托拐子爷了。”

    苏大为把拐子爷送出了房间,看着他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走了。

    拐子爷的拐,好像有点不对啊!

    苏大为站在门口,眯着眼睛,心里面却泛起了嘀咕。

    不行,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有点少了。虽说王敬直送了他一本《百诡夜行录》,但也只是泛泛。不晓得李客师什么时候回来。这老家伙也真是沉得住气!长安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按道理说,他不可能不知道。居然不回来,也不知什么心思。

    嗯,他要是一直不回来,我也不能一直等着。

    这两天要不要去一趟昆明池?

    他那府上可是有不少藏书,说不定能帮我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

    苏大为蹙眉,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手里的案子有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大案。

    苏大为把卷宗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做了一个简单的分类。

    然后,看了看天色,才到正午。

    他想了想,把公服、横刀和腰牌收好,找了个袋子装起来,然后就溜溜达达出了县衙。

    他直奔辅兴坊,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跑去北里找到了一家胡麻饼铺,买了一些胡麻饼。

    这家胡麻饼,是辅兴坊最有名的胡麻饼店。

    一条街上,有四五家胡麻饼店。

    但听人说,这家店的胡麻饼不卖完,其他家的胡麻饼就别想开张。苏大为之前吃过几次,确实好吃。

    回到家,大门敞开。

    黑三郎正百无聊赖的趴在门口晒太阳。

    看到苏大为回来,它立刻兴奋了,颠颠迎上前。

    苏大为揉了揉狗头,迈步走进大门。

    “阿娘,你干嘛呢?”

    “你们之前打扫的不干净,你看这地上,还有好多落叶。”

    苏大为道:“娘,现在是秋天,正是落叶的时节,你扫完了,明天醒来还是一地落叶。”

    “那也不能不扫啊。”

    柳娘子非常倔强的顶了回去,让苏大为无话可说。

    看样子,请两个佣人迫在眉睫。

    否则老娘天天在家打扫,就得累个半死。

    可是请佣人,也是要花钱的……不晓得安文生能不能把画卖出去?能卖多少钱呢?

    要真如他所说,卖个两三千贯,一切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你不在衙门里当值,跑回来作甚?”

    “阿娘,我现在可是副帅,没必要总守在衙门里的。”

    “哈哈,那你可真能耐了……先说好,没做你的饭,你自己想办法。”

    “嘿嘿,我买了胡麻饼回来。”

    苏大为说着,朝两边看去。

    黑猫蜷在中堂二楼的窗台上晒太阳,根本没有理睬苏大为。

    还是三郎好,猫主子太高冷了!

    “小苏呢?”

    “在后院池塘边上玩耍呢。

    阿弥,你回头劝劝她,别总呆在池塘边上。水那么深,还那么脏,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

    “呃,我知道了!”

    苏大为拎着袋子,拿着胡麻饼就往后院走。

    远远的,就看见聂苏蹲在池塘边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幻灵在旁边,见到苏大为,就想出声,却被苏大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住了。

    苏大为轻手轻脚,向聂苏走去。

    走的越来越近,他就听到聂苏在说话。

    “咦,你怎么走了?小红,快出来啊,你怎么不出来了?”

    她伸出手,弯下腰,探进了池塘。

    苏大为在后面看到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一把将聂苏抱起来。

    “小苏,你干什么?”

    聂苏吓了一跳,不过扭头看见是苏大为后,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吓到我了。”

    “你在干什么?”

    “我,在和小红说话啊。”

    “小红?”苏大为一愣,脱口而出道:“小红是谁?”

    “就是这池塘里的一尾锦鲤,红色的锦鲤,可漂亮了,我叫它小红。”

    红色锦鲤?

    苏大为脸色顿时大变,忙放下聂苏,快步走到池塘边。

    池塘水面,漂浮着很多叶子。

    池塘里的水很浑浊,也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苏大为眼中光芒一闪,凝视水面良久。

    没有元炁波动,也没有发现什么锦鲤……

    “小苏,你刚才说,你在和锦鲤说话?”

    “是啊!”

    聂苏笑道:“哥哥,我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你,能听明白,它的话?”

    聂苏连连点头,还露出自豪之色。

    “你一直都能听懂吗?”

    “我不知道……好像是今天醒过来后,突然就听懂了。”

    聂苏见苏大为面色凝重,有点慌了。

    她忙走上前,小手轻轻握住了苏大为的手指道:“哥哥,聂苏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啊?没有没有,小苏没有做错事情。”

    苏大为说着,蹲下身子道:“不过,小苏告诉我,刚才那尾锦鲤,都和你说什么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案发生

    聂苏小脸上,露出迷茫表情。

    “她没说什么啊,就一直在说,她要回去!”

    “回去哪里?”

    “不知道。”

    聂苏一脸茫然,摇头回答。

    苏大为也有些糊涂了,站在池塘边一动不动。

    他试图调动元炁,寻找聂苏所说的锦鲤踪迹,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锦鲤,仿佛凭空消失。

    聂苏不可能说谎,这池塘里一定有一尾锦鲤存在,而且属于那种成了精的锦鲤。

    但它究竟是什么?

    是诡异?亦或者,只是一尾锦鲤?

    反正,在那本《百诡夜行录》之中,没有关于它的记载。

    这锦鲤从何而来?和昨晚被他杀死的诡异,又有什么联系?若说没有联系,苏大为不相信。画中的锦鲤,池塘中的锦鲤!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不过,听聂苏所言,池塘中的锦鲤对她并无恶意。那么昨晚的那头诡异,又是什么来历呢?

    可惜,那诡异已经被苏大为杀死。

    苏大为就算想要了解,也只有等待池塘中的锦鲤再一次出现。

    “对了,你刚才说,你清早醒来,发现能够与锦鲤交流?”

    “嗯。”

    “那以前呢?”

    “以前没有!”聂苏回答的斩钉截铁,“以前在寺里的时候,也有锦鲤,我就听不懂。”

    那就是说,这能力是突然出现?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能力?难道说,与昨晚聂苏遭遇诡异袭击有关?

    苏大为想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若真如此,那可真的诡异了!

    “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啥?”

    “你要是不高兴,那我以后不找小红了,好不好?你不要不高兴。”

    苏大为哑然失笑,蹲下身子,把手里的胡麻饼递给了聂苏一个,“我哪有不高兴?不胡思乱想。不过呢,以后如果那锦鲤再出现,一定要叫小玉陪着你,别自己一个人傻兮兮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子,好傻!我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才不傻,哥哥才傻。”

    聂苏小脸一红,连连摇头。

    不过,小手却接过了胡麻饼,咬了一口之后,突然转身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大娘,大娘,哥哥买的胡麻饼好吃,你也吃!”

    看着聂苏的背影,苏大为笑了。

    这时候,黑三郎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汪!”

    它叫了一声。

    苏大为低下头,看了黑三郎一眼,轻声道:“三郎,看样子咱们这个家有古怪啊。”

    黑三郎没有回应,那双幽森的眼睛,盯着浑浊的池塘。

    “走吧,让小玉盯着。”

    苏大为揉了揉黑三郎的脑袋,迈步就往跨院走去。

    后院,渐渐冷清下来。

    浑浊的池水中,突然浮现出一抹赤红。

    一尾锦鲤出现在水面,它探出头,嘴巴一张一张,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时间,悄然流逝。

    转眼就进入九月。

    重阳之后,气温明显降低,天气越来越冷。

    苏大为的生活,在经历了一连串波折后,也渐渐归于平静。

    与从前不同的是,他换了住宅。

    辅兴坊和崇德坊毕竟有不同,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小有身家。他们显得很冷漠,没有崇德坊邻里之间的那种来往。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用谨慎的态度,对待苏大为一家人。

    一开始,柳娘子还想着打好邻里关系。

    但几次接触下来,她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柳娘子也是个傲气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她给人一种很世俗的感觉,可骨子里,却非常骄傲。既然你们不愿意和我交往,我也不会用热脸贴你们的冷屁股。大家各过各的,你们爱怎么嘀咕就怎么嘀咕,反正我在这所谓鬼宅里,过的挺舒服。

    周良有时候会过来住两天,也给这冷清的宅院,增添了几分生气。

    不过,他最近很忙。

    尉迟宝琳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那次吃饭之后,他派人找到了周良,并且从周良手里要了一份名单。

    金吾卫,本身就有负责长安治安的职权。

    尉迟宝琳又是尉迟恭的儿子,在职权内调动一些兵马,说实话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用了三天,一直刁难周良的三个团头,就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不良人出手的话,大多还会遵循一些规矩。

    可金吾卫动手,可不会和你讲道理。

    稍有反抗,直接动手,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讲。三天里,三大团头名下的十几个产业遭遇疾风骤雨般的打击,十几个小团头直接被金吾卫带走,然后就没有了音讯。

    派人去长安狱打探,没有用。

    人根本不在长安狱,据说被关进了卫尉大牢之中。

    那卫尉大牢,可要比长安狱可怕的多。进去之后,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要说长安的这些个团头,确实有点能量,还真就找到了卫尉的人。只是那边打听了一下之后,立刻就没了下文。只告诉三大团头,此事和鄂国公有关,他们不好出面。

    和鄂国公有关?

    三大团头,有点慌了。

    其实这几年,伴随着太宗皇帝病重,老一批的勋贵们,渐渐变得低调起来。

    太宗皇帝驾崩后,他们不少人甚至淡出朝堂,在家中颐养天年。可如果你以为这些老家伙过气了?那可就想错了!他们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在朝堂上的影响力犹在。似尉迟恭、程咬金乃至李客师这些人,越是低调,长孙无忌也就越是尊重。

    毕竟,都是一起从龙的袍泽。

    老家伙们给他面子,他自然要予以回应。

    三大团头意识到,那个被他们挤兑到似乎已无路可走的周良,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没有背景。

    能调动金吾卫出手,那岂是一般人。

    于是,他们连忙找到周良,开始正视周良的存在。

    苏大为能看得出,周良这几天,心情很好。

    至于苏大为自己,也在不断适应着不良副帅的身份。

    拐子爷他们到底是老不良,把那几个新加入的不良收拾的服服帖帖。

    陈敏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继续刁难苏大为。给他的案子,也大都是一些寻常案件。甚至不需要苏大为出手,拐子爷他们就能处理好。几十年的老不良,在长安的人脉可不是说笑。很多看起来复杂的案子,拐子爷几人可以非常轻松的找到线索。

    这,也让苏大为格外轻松。

    每天到衙门里点卯,然后在公房里听听拐子爷几人的汇报。

    之后……嗯,就没有之后了!

    这,也是自苏大为重生以后,最为悠闲的一段时光。

    龙形九转进入第七转,开始变得有些艰难。

    苏大为发现,每晋级一转,对身体的消耗就会成倍增加。家里的条件,已不足以担负他的修炼。苏大为只好暂时放缓修炼的进度,每天考虑着该如何增加收入。

    这,可真是愁人。

    九月十二,一场秋雨倏忽而至。

    苏大为在公房里处理完了公文,百无聊赖。

    他拿起一本从里坊中淘来的博物志,心不在焉的翻看着。

    门,突然开了。

    安文生从外面走进来。

    他把蓑衣挂在了墙上,走到桌前,也不客气,端起水杯就一口喝干。

    “喏!”

    他取出一个小包,丢在了桌子上。

    苏大为把头从书后探出,看了一眼,道:“啥?”

    “钱啊!”

    “啊?”

    “你那副画,卖了!”

    “卖了?这么快?”

    “算你运气好,你那幅画,的确是展子虔真迹。

    而且是他画功大成之后所作。说来也巧,我把画拿去找人鉴定,不想正是那人心头好。鉴定完之后,人家直接出钱买了回去。阿弥,你这个运气,可真是不差。”

    “谁买走了?”

    “新任河南道黜陟使阎立本,你知道不?”

    阎立本?

    听说过,好像是唐代的著名画家。

    不过河南道黜陟使又是什么?

    苏大为没有去过多考虑,而是眉开眼笑的拿起桌上的小包,里面放的一叠纸币,飞钱。

    “他马上要前往河南道上任,没空给你准备现钱。

    里面的飞钱,可以在长安任何一家柜坊兑换。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直接在柜坊兑换黄金。一共是三千二百贯,这里面是两千九百贯,你点一下吧。”

    “为什么是两千九百贯。”

    苏大为立刻变了脸色。

    少了三百贯!这特么可是三百贯,不是三百钱。

    他最近是穷怕了,连修炼都放缓了速度。所以,对这三百贯,也十分敏感。

    “饿贼,你不是说,我有一成吗?”

    “呃……”

    苏大为想起来了。

    当初委托安文生卖画的时候,他的确说过这样的画。

    可这是三百贯啊!

    苏大为的心里在滴血。

    三百贯,可以买好多药材,还可以给家里添置好多物品,请三个佣人也绰绰有余。

    嘴贱,当初干嘛要说那么一句?

    “我随便说说,你还真拿啊,真是越有钱,越贪财。”

    “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啊。”

    苏大为说着,把小包就揣进了怀里。

    他嘴上道谢,可脸上丝毫没有道谢的意思,反而露出一种‘你欠我三百贯’的表情。

    安文生气极而笑。

    你苏大为好歹也是个异人,住着大房子,家里养了猫狗,怎么如此贪财?

    不过,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打开。

    “苏帅……咦,安帅也在?那正好,刚才陈帅派人过来,说找你们过去商议事情。”

    “什么事?”

    苏大为认出,来人是他的手下,八指。

    八指眉毛一挑,道:“不太清楚。

    不过刚才我看有鸿胪寺和大理寺的人过来找县尊,之后县尊又把陈帅找了过去。

    估摸着,有大事情!”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罗使者被杀之谜上篇

    鸿胪寺,唐主外交事务的官署。

    秦曰典客,汉为大行令,后改名为鸿胪。

    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在唐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侍郎以及御史中丞,合称三司使,代表着唐代最高的司法行政权利。

    鸿胪寺和大理寺有什么关联?

    他们为何会同时登门?

    论官署的品级,鸿胪寺和大理寺都属于中央直属机构,比之长安县县衙的级别高很多。

    苏大为和安文生相视一眼,脸色随之一变。

    两寺同时登门,绝对属于大事件,弄不好和外交方面有关。

    苏大为不敢再嬉皮笑脸,站起来和安文生迈步往外走。

    “八哥,告诉拐子爷,所有人留守公房,不得擅自离开,等候差遣。”

    “喏!”

    八指,又叫钱八指,因双手共有八指而得名。

    不过他这八指,并非天生,而是在一次办案的时候被人砍掉了两根指头。久而久之,他本名已被人遗忘,八指就变成了他的名字。这是个老实人,做事也很用心。

    苏大为和安文生匆匆赶到了公廨大厅,陈敏已在大厅等候。

    “陈帅,有何吩咐?”

    以前,苏大为见到陈敏,一定会称呼‘十一叔’。

    可现在经过了一些龌龊之后,他已改口为陈帅。

    当初一起抓捕孙元、姜隆时的十一叔已经没有了,如今坐在面前的,只有长安县不良帅。

    陈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但旋即消失。

    他示意两人坐下,道:“刚才县尊唤我,吩咐了一桩大案。”

    “什么大案?”

    安文生沉声问道。

    “七月时,新罗使者金法敏入朝,你们应该听说过。”

    苏大为,一脸懵逼。

    七月,他好像还在长安狱。

    安文生倒是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据说是新罗真德女王大破百济兵马,而后派遣使者入朝,还进献了真德女王亲笔所书之《太平颂》与陛下。陛下非常高兴,还赐金法敏三品太府卿之职,以示恩宠。”

    他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太懂!

    苏大为仍旧是一脸懵逼的模样,看着安文生滔滔不绝。

    饿贼,又装逼了。

    安文生所说的这些事情,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知道。

    陈敏对安文生的身份,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同时在心里面,也做出了最后决断。

    “安帅所言不错。

    就在前日,新罗使团使者金德秀,被人杀害。”

    “啥?”

    苏大为脱口而出道:“金德秀?”

    陈敏露出诧异之色道:“是啊,阿弥认识他?”

    “不认识!”

    苏大为回答的斩钉截铁。

    金德秀,不就是那天晚上在丰邑坊中,出现在白甲房间里的人吗?

    他竟然死了?而且是被人杀害?

    苏大为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预感。

    “金法敏上表陛下,恳请追查杀害金德秀的凶手。

    陛下震怒,命鸿胪寺配合大理寺彻查此案。由于金德秀是在长安县被害,所以刚才大理寺和鸿胪寺亲自登门拜访了县尊,要求我长安县予以配合。县尊将此事交于本帅负责。我思忖良久,决定拍一人配合大理寺行动,所以请两位副帅来商议。”

    “为何不见高帅?”

    安文生问道。

    陈敏道:“高帅,不宜插手此案。”

    苏大为眉头一蹙,但是并没有插嘴。

    所谓高大虎不宜插手,怕是由于他出身的缘故。

    至于里面是不是有别的原因?苏大为暂时还不清楚。

    “既然如此,不如我去?”

    安文生显得兴致勃勃,自动请缨。

    陈敏道:“刚才我还在想,派你二人谁去合适。

    这次咱们主要是配合行动,所以需要一个对长安熟悉和了解的人才行。安帅虽是长安人,但一直在外游历。加入不良也不过月余,对长安并不了解。况且,安帅所部,也是我不良中坚力量。长安县方呈现稳定局面,安帅实不宜这个时候离开。”

    咦,这官腔打的很有水平啊!

    苏大为不由得看了陈敏一眼,暗自点头称赞。

    比之前一段,陈敏在周良口中的表现,而今的陈敏说起话来,可是官腔十足。

    这一个月,进步不小。

    既然安文生不合适去,那就是让我去呗?

    苏大为念头才起,就听陈敏道:“阿弥,你去如何?”

    “我?”

    苏大为笑了笑,道:“但凭陈帅吩咐。”

    “那好,你和你所部不良,接下来就配合大理寺行动。

    这是通行令牌,你即刻前往大理寺,向大理寺正后报到,之后就留在大理寺听候差遣。

    嗯,你所部不良,皆随你行动,无需再向县衙值守。”

    “喏!”

    苏大为也不啰唆,起身领命。

    他走上前,从陈敏手里接过一个铜牌,上面刻有大理二字。

    “陈帅,那我回去安排一下,然后去大理寺报到。”

    “善!”

    陈敏目光有些复杂,咬着牙点头。

    苏大为和安文生相视一眼,转身就走出了公廨大厅。

    他回到公房,把拐子爷等人找来,说明了情况。

    “去大理寺?”

    拐子爷蹙起眉头,轻声道:“阿弥,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这案子,你不该接手。”

    “此话怎讲?”

    “咱们什么人?长安不良!

    说白了,无品无秩,到了大理寺连屁都不是。

    咱们的地盘,是在长安县里坊。去那边,做得好是大理寺的功劳;做的不好,那就是咱们的过错。”

    苏大为突然道:“拐子爷,我有的选吗?”

    “要不,去找县尊?苏帅你不是和县尊有交集吗?”

    “这点屁事就跑去找县君,你让县君怎么看我?”

    “也是哦!”

    钱八指搔搔头,闭上了嘴巴。

    而拐子爷也没再说什么,露出沉思之色。

    “这次,是我连累了大家。

    如果谁不想去,可以留下来。我和高大虎还有安帅关系不错,把你们送过去,他们也会予以关照。”

    “贼你妈,当你拐子爷是什么人。”

    拐子爷顿时大怒,指着苏大为就骂道:“你拐子爷当年做不良的时候,你爹都还在流鼻涕。怎么,现在做了副帅,看不起你拐子爷了?阿弥,我告诉你,你还嫩着呢。到了大理寺,固然咱说不上话。但到时候跑腿,还不是要靠咱们这些不良?

    拐子爷今天要是走了,那以后就成了真拐子了。”

    “是啊,苏帅。”赵磕巴结结巴巴道:“拐子说的没错。”

    苏大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想了想,从包里取出两百贯飞钱,递给了拐子爷。

    “和下面人说一下,不愿意去的人,现在可以离开。

    愿意留下来的人,拿去把这钱分了。接下来,估摸着大家都不会太轻松,早作准备。”

    “阿弥,发财了?”

    拐子爷接过飞钱,露出惊讶之色。

    这可是二百贯,不是小钱。

    “发了点小财,拐子爷你们先去安排一下,我待会儿还要去大理寺点卯。”

    “行啊,这边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

    “对了,昨天八叔那边和我说,今天会有人来,加入咱们。

    就是丰安坊的那头人熊,你招呼他一下,然后找周良把他身份落实下来。陈帅说了,谁有本事找来人,那就是谁的人。打架王可是打架的好手,别被其他人抢了。”

    拐子爷闻听,眼睛一亮。

    “可以啊阿弥,居然把那头人熊给招来了?

    当初魏帅在的时候,就想把他给招进来。只是那家伙太凶悍,魏帅担心压不住……嘿嘿,他要是来了,我和你说。哪怕把那几个小子都走了,咱们照样能横着走。”

    “不是我召来的,是八叔帮忙。”

    “行,你放心吧,我绝对把他留下来。”

    拐子爷几个拿着钱,兴冲冲走了。

    苏大为收拾了一下之后,正准备出门,却见安文生走进来。

    “这就要过去报到吗?”

    “是啊,免得落人口实。”

    安文生点点头,道:“反正你也躲不过去,那就多小心一点。

    此事涉及鸿胪寺,断非小事。

    说是配合,但实际上就是过去听候差遣。不晓得这一次负责此案的大理寺正是哪一个。若是侯善业,你要留意。听人说,那家伙精于算计,善于钻营,且心狠手辣。”

    苏大为听得一愣,诧异道:“你知道的挺多啊。”

    “废话,我虽无心朝堂,但我爹确在朝堂之上。

    我身边都是些勋贵子弟,当然也知道一些内幕……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自己小心。”

    苏大为点头,道:“安帅,多谢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只管说。”

    “呃,那你能不能把那三百贯还我?”

    安文生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大为。

    “饿贼,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却只记得三百贯?”

    “小户人家,穷啊。”

    “滚!”

    安文生气得破口大骂,再也顾不得风度了。

    苏大为则哈哈大笑,跨刀往外走。

    看着苏大为的背影,安文生突然间噗嗤笑出声来。

    刚知道他的时候,还是听裴行俭说起。之后两人结交,倒也顺畅,没有什么龌龊。

    还以为这也是个志不在朝堂上的同道中人。

    不过现在看来,他虽志不在朝堂,却是个贪财的家伙。

    可安文生却并不反感,倒觉得苏大为这家伙,是个真性情。

    做异人做到你这么贪财的地步,也是少有!但想必,你此去大理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毕竟,所谓配合,只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

    那大理寺的人,又怎可能真的把苏大为放在心上?

    嗯,金德秀?

    苏大为这家伙,绝对知道这个人,否则也不会是那种反应。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安文生想到这里,不自觉眯起眼睛,嘿嘿的笑出声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罗使者被杀之谜中篇

    唐代的长安皇城,其实是一个宽泛的说法。

    皇城分为两个区域,以承天门为界。

    入朱雀门,走承天门街,到承天门这一块区域,其实并非皇宫,而是中央官署所在。

    过了承天门之后,才算是皇宫。

    大理寺坐落于皇城顺义门一侧,与卫尉相邻,背靠将作监。

    而鸿胪寺和鸿胪客馆,则位于朱雀门和含光门之间。

    苏大为从长安县衙出来之后,直奔顺义门。

    在顺义门,他把腰牌交给了守门侍卫,然后又经过一番严格的盘查和询问之后,才算通过。

    大理寺门外,庄严肃穆。

    苏大为再次取出腰牌,请守卫人员通禀,然后就站在侧门外等候。

    雨,仍旧在下,淅淅沥沥。

    顺义门道行人稀少,不时可以看到全副武装的侍卫兵马,从街道上走过。

    他等了一会儿,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大理寺吏员从侧门走出来,道:“把身上的武器交出来,然后随我来。”

    要交出武器吗?

    苏大为愣了一下,但旋即应命。

    入乡随俗吧。

    这大理寺好歹也是最高法院一样的存在,规矩多,守卫严格,也在情理之中。

    他把横刀交出,然后示意身上已没有武器。

    “这是什么?”

    那吏员指着苏大为手臂上的降魔杵,蹙眉问道。

    “前两月不是诡异暴动,之后家母在大慈恩寺求来的护身符,让我随身携带。

    ”护身符吗?“

    吏员看了一眼,点点头,也没有为难苏大为。

    身上带个护身符也正常。再说这降魔杵看上去虽然大了一些,但似乎也没甚杀伤力。

    苏大为暗自松了口气,忙跟着那吏员往里走。

    说实话,大理寺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吏员加起来,大约有二百多人。除此之外,还有百十名杂役。总体而言,大理寺内部规划的非常整齐,一个一个跨院,吏员进进出出,各司其职。一眼看去,虽然非常忙碌,但并不杂乱,显得是井然有序。

    在一个跨院外停下,那吏员示意苏大为等着。

    他走进院子,不一会儿又出来,对苏大为招手道:“随我来,李主簿要见你。”

    这吏员说话,颇有些趾高气扬的架势。

    也难怪,在这大理寺中,除却杂役之外,所有的吏员大都身居品秩。哪怕是最小的大理寺狱丞,也是个从九品下的职官。哪像苏大为,基本上就是一个白身平民。

    苏大为倒也不在意,跟着那吏员走进跨院。

    这跨院面积不大,有几间公房,可以看见屋里面的人,正在忙碌不停。

    苏大为被带进了一间厢房,就见里面端坐一人。看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的短髯男子,正伏案书写。苏大为进屋后,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然后继续低头书写。

    苏大为见状,也没有打搅对方。

    他知道,这人是在用这种方式给他下马威。

    所以他也不着急,静静站在屋中。

    半晌,那人书写完毕,把手中笔放下,又抬头看了苏大为一眼,道:“长安县无人,竟派一黄口小儿来,莫非是不愿意配合大理寺行动吗?”

    苏大为一愣,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觉得他年纪小,认为长安县是在敷衍大理寺。

    他连忙道:“有志不在年高,非是长安无人,而是县君以为小人前来,已足够了。”

    他可不是中二少年,上去怼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语。苏大为可以肯定,如果他真这么说了,不定对方会立刻发作,把他赶出大理寺。

    他此次前来,是想弄清楚金德秀之死的原因。

    在没有弄清楚之前,苏大为可不会轻易的离开这里。

    那主簿也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好大口气!”他站起身来,道:“不过既然来了,那就随我走吧。

    倒要看看,裴君手下究竟有何才干。”

    “去哪里?”

    主簿道:“现场,随我再走一趟。”

    说完,他也不理苏大为,径自走出房间。

    苏大为不敢怠慢,忙跟在主簿身后。那主簿在大理寺门口的厩房前停下,早有杂役牵了两匹马等候。他接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然后又扭头打量了苏大为两眼。

    “会骑马吗?”

    “会!”

    “领回兵器,随我出发。”

    说着话,他就牵马往外走。

    苏大为不敢怠慢,忙一路小跑到大理寺侧门的门房里,把横刀取回。

    他返还厩房,牵住了另一匹马的缰绳,往大理寺门外走去。

    主簿早已等在门口,见苏大为出来,他突然取了一块青铜打造的腰牌,丢给了苏大为。

    “这是大理寺通行令牌,以后凭牌进出。

    还有,不必再交出兵器,咱们随时会出去,忒麻烦。”

    说完,他又对大理寺门口的卫兵道:“此人是长安县派来配合大理寺行动的人,准他跨刀入内,不必再予以阻拦。”

    “明白,卫兵立刻点头答应。”

    主簿披上了蓑衣,牵马往顺义门走。

    苏大为也不敢怠慢,跟着披上蓑衣,牵马随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顺义门,在顺义门外上马,然后催马就走。

    “李主簿,咱们去哪里?”

    “居德坊,跟上了。”

    李主簿在前面,头也不回,打马扬鞭而走。

    今天有雨,所以路上的行人并不是太多,走起来也很顺畅。

    苏大为紧随其后,不多时就来到居德坊外。

    李主簿在坊门外甩镫下马,牵着马往里面走。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哦,小人名叫苏大为。”

    “苏大为?好名字,大有所为。”

    主簿点点头,道:“你既然是长安县所属,想必对这里也不陌生,找几个武侯过来。”

    说完,他把马缰绳就丢给了苏大为。

    那气派,很不一般。

    苏大为觉得,这位李主簿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行伍中人的气概。

    他接住了缰绳,牵着两匹马走到了武侯铺外,把马系在桩子上,就走进武侯铺。

    表明了身份之后,苏大为喊了两个武侯,还有两个坊丁出来。

    “哥几个,外面是大理寺的主簿,过来查案,大家警醒点,别被人挑了毛病。”

    “明白明白。”

    两个武侯一开始并不是特别愿意,但听说是大理寺的人,也不敢怠慢,连忙跟了上来。

    “漕渠桥怎么走?”

    “过十字街左拐,顺着十字巷横街走,过了路口就是。”

    苏大为推了那武侯一把,轻声道:“还不带路。”

    武侯恍然大悟,忙一路小跑的在前面走。

    苏大为则跟在那李主簿的身后,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漕渠桥。

    “前日,是谁发现的尸体?”

    “原来上官是来调查那件事情啊,是小人清早巡逻时,发现的尸体。”

    “具体位置在哪里?”

    “喏,就在桥下的河滩上。

    当时天色还有点暗,小人路过这里时,想喘口气就回去开门。

    是南九郎先看到,他说桥下怎么看着好像有人?然后小人就走下去,发现了尸体。”

    “南九郎是哪个?”

    “哦,他今日休息,没有来。”

    “去,把他找来。”

    武侯不敢怠慢,忙唤了一个坊丁过来,让他前去找人。

    苏大为则站在桥头,看了片刻之后,顺着斜坡滑到了河滩上。

    “是这里吗?”

    “在往里面一点。”

    武侯也跟着下来,指着桥洞下道:“就是那堆杂草旁边,对,就是那个位置。小人记得很清楚,他是上半身泡在水里,双腿在河滩上。如果不是南九郎眼睛尖,我还真不见得能发现。”

    苏大为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抬头,向河堤上的李主簿看去。

    李主簿突然问道:“那南九郎当时在什么位置?”

    “哦,上官再往后退两步,大概是那个位置。”

    李主簿退后两步,往桥下看去。

    看了两眼后,他也顺着斜坡下来,示意苏大为上去。

    “苏大为,能看到吗?”

    “看到什么?”

    李主簿招手,示意那武侯过来,躺在河滩上。

    苏大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不太清楚。”

    苏大为大声回答。

    当然,如果他调用元炁,借元炁之力肯定能看清楚。

    不过那南九郎应该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有那样的眼力。

    李主簿示意武侯起来,然后爬上了河堤。

    “刚才武侯说,他准备歇一下,去开坊门。

    也就是说,当时应该是四更三点到五更天之间。在如今这个时节,天应该还黑着。至少,当时的光线,应该比现在要黑。你刚才站在这里,都很难看清楚那里的情况。南九郎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能看到有人?我觉着,这似乎有点不太可能。”

    苏大为,没有插嘴,只静静站在旁边,听李主簿的分析。

    这个时候,南九郎来了。

    他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和苏大为差不多的年轻人。

    个头嘛,也到苏大为的肩膀,精瘦。

    他走过来,脸上带着困惑之色。

    听了李主簿的询问,他顿时慌了,连忙解释道:“上官,小人和此事,绝无干系。小人只是从小就有一副好眼力,能看的比别人远,有时候就算在夜里,也能看见。

    就因为小人生了这副招子,所以大家都唤我千里眼。

    平日里,小人都是晚上当值,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的缘故。不信,上官可以问其他人,小人句句是实,没有半句谎言。”

    李主簿闻听,一愣。

    他扭头向武侯看去,就见武侯连连点头。

    “九郎确是有一双好眼睛,这一点小人可以作证。”

    “是吗?”

    “小人可以发誓。”

    李主簿眉头蹙起,“既然如此,南九郎,你把当晚的情况,再与本官详细说一遍。”

    南九郎连忙点头,站在河堤上,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苏大为则再次滑到河滩上,站在河边,向四处观望。

    漕渠,长安五渠之一。

    它与永安渠相连,经西市而出,入居德坊而后出城。这条河渠,水系很发达,水量也很大。西市的木材,会竟有这条河渠出城,以减少人工的开支,水流十分湍急。

    苏大为蹲下来,把手伸进了河水之中。

    “老姚!”

    “来了!”

    武侯忙快走两步,到了苏大为的身边,低声道:“苏帅,我和二哥关系不错。

    上面那位到底什么意思?托个底,让我也放心。他这过来就怀疑九郎,我这心里有点慌啊!”

    苏大为闻听,顿时笑了。

    “你和我二哥认识?”

    “经常一起喝酒,之前他巡夜的时候,我还帮他掩护过呢。”

    苏大为抬头,看了正在问话的李主簿一眼,低声道:“没事,他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乱来呢。”

    “吓死我了,刚才他那脸色,可真难看。”

    “别管他,和我说说,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情况吧。

    把你看到的所有情况都说一说,别有疏漏。我跟你讲,这案子不小,我都是配合行动,说穿了就是跑腿。大理寺的主簿,从六品的职官,和咱们县君都属于平级。”

    老姚闻听,顿时紧张起来。

    和县君平级?那可真是大人物了!

    他凝神回忆半晌,低声道:“那天晚上,情况是这样的……”

第一百三十章 新罗使者被杀之谜下篇

    第一百三十章新罗使者被杀之谜下篇

    李主簿这个人吧,不坏!

    苏大为心里面,就是这么认为的。

    做事很认真,但有点多疑。或者,已经不仅仅是多疑了,而是逮着谁,都会怀疑。

    职业病吗?

    大理寺主簿十二人,掌印。

    李主簿是其中之一,平日里接触的,大都是各种刑案。

    想想,好像也很正常。

    每天面对的卷宗,是各种各样的案件;每天处理的公务,也是千奇百怪的案情。长此以往,难免会有影响。比如李主簿的疑心病,苏大为就觉得,是一种职业病。

    但除此之外,他人不坏。

    跟着李主簿在秋雨中跑了两个时辰,总算是结束了。

    苏大为开始怀念狄仁杰了!

    他觉得,这要是狄仁杰在的话,说不定早就看出了端倪。

    “你有什么发现?”

    在离开居德坊,返回大理寺的路上,李主簿出乎意料的没有骑马,而是和苏大为牵马步行。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也开始放晴。

    苏大为愣了一下,向李主簿看去。

    “你不是说,有志不在年高吗?”

    “呃,我觉得……居德坊并非案发现场。”

    “怎么说?”

    “河滩上,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据老姚,就是那个武侯说,当天晚上,居德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之处。他们那天晚上,一直在外面巡夜,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我问过他,他说当晚,漕渠曾放水传木。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晚的水流应该很急,有没有可能,那尸体是随浮木漂流过来?”

    “接着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咱们的重心应该不在居德坊,而是西市。”

    “西市,你熟吗?”

    “还可以吧,毕竟我以前经常在那边走动。”

    “明天去打听一下,看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

    “啥?”

    “我是说,你可以回去了,明天直接去西市探访,有发现了,再回来与我知晓。”

    “那,我不用报到了吗?”

    李主簿笑了,“你不是已经报到了吗?”

    “我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主簿道:“此案,是由大理寺正侯善业住持。不过,具体负责事务的,是我。你有什么情况,直接与我汇报即可。我会汇总后呈交于他。”

    “小人明白!”

    还真是侯善业。

    苏大为想起了安文生的提醒。

    不过,他无需向侯善业报告,只要和这位李主簿汇报即可,也可以避免不少麻烦。

    至少在苏大为看来,这个李主簿人不差。

    或许一开始,他对苏大为有点不满。但他的不满,主要是在于苏大为的年纪,而非针对苏大为的人。可能在李主簿看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不过经历这一个下午之后,苏大为很勤快,也让李主簿放心不少。或许依旧不满,但对苏大为本人,已没有意见。

    “那小人先回衙门一趟。”

    “好!”

    “这匹马……”

    “你留着吧。”李主簿摆了摆手,道:“接下来,有你忙的。

    有个脚力代步,终究能方便一些。不过,要照顾好它,这可是大理寺的马匹。对了,你还有其他要求没有?比如兵器,比如甲胄?我回去后,可以命人为你准备。”

    这是认可吗?

    苏大为想了想,“我需要一副小角弩。”

    苏钊留下来的横刀和破邪弩,在当日他夜探灵宝寺的时候被毁的被毁,丢失的丢失。之后,苏大为忙于跑路,然后又坐了一阵子牢。等他出来,也不知道该找谁打听。

    角弩,属于军械,等闲人无法配备。

    但大理寺应该有这种武器,差别只是大小和顺不顺手而已。

    这方面,苏大为倒是有那么一点自信。

    前生他就喜欢收藏冷兵器,所以改造角弩,应该不成问题。

    “小角弩?那是什么?”

    “一种手弩,体积比军中的角弩要小一些,威力也没有那么大,适合随身携带。”

    “那我回去看看,如果有,就帮你申领一副。”

    “多谢主簿。”

    “好了,那我就回去了。”

    李主簿上马,扬长而去。

    苏大为目送他背影消失,这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他也搬鞍认镫上马,打马扬鞭直奔县衙。

    在县衙门口,苏大为把马拴好。

    正要往里面走,就听到有人喊他。

    扭头看去,只见高大虎行色匆匆走来。

    “苏帅,听说……你去大理寺了?”

    “嗯!”

    “我刚得到消息,说金德秀被人杀了,所以就回来找你。

    没想到……苏帅,我得到消息,金德秀前日正午,曾出现在西市大加耶肆,之后就失去了踪迹。我已经找人去打探消息,一旦有所发现,会立刻告与苏帅知晓。”

    “大加耶肆?”

    苏大为眸光一闪,正要询问。

    这时候,县衙里有人出来。

    他连忙道:“明天上午,我在西市放生池等你,咱们到时候再详谈。”

    “好!”

    高大虎点点头,就径自离去。

    王升走出衙门,看到拴在门口桩子上的马,还有正准备往里走的苏大为。

    “苏帅,你这是发财了?居然骑上马了!”

    苏大为哈哈一笑,道:“王君休要取笑我,我哪里来的钱买马?

    这是大理寺的马。今日陈帅命我前往大理寺配合差遣,李主簿就借了一匹马给我。”

    “你去了大理寺?”

    “是啊。”

    王升眉头一蹙,旋即展颜笑道:“怪不得……不过苏帅,这次大理寺的案子有点复杂,你莫要牵涉太深。咱们主要是配合行动,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告知县君。”

    “好!”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爽快答应。

    他和王君寒暄几句,就进了衙门,直奔他的公房。

    一进公房,他就找来了拐子爷。

    “拐子爷,你认识居德坊一个叫南九郎的人吗?”

    “南九郎?”

    拐子爷想了想,一拍大腿道:“莫不是那个千里眼?”

    “正是。”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此人,靠得住?”

    “是个老实人,而且是个孝子。”

    拐子爷道:“怎么,有事情吗?”

    “能不能把他招进来。”

    “啥?”

    “我是说,把他招进不良人。”

    拐子爷皱着眉,道:“阿弥,招进来没问题,只要你同意。

    不过我可先和你说好,九郎身子骨很弱,也没什么本事。除了有一双常人不及的眼睛之外,他可什么都不会做。如果你招他进来,怕是派不上用场,你要想清楚。”

    苏大为笑道:“想清楚了,把他招进来吧。”

    他说完,话锋一转道:“沈元来了吗?”

    “哦,午后来了,而且已经登记好了。

    我给他了一点钱,让他回去好好拾掇一下,明天一早来点卯。”

    “嗯,点完卯后,你带他去西市找我。”

    “好!”

    拐子爷爽快答应,突然问道:“苏帅,大理寺那边,情况如何?”

    “跟着一个李主簿在外面淋了一下午的雨。

    还有,咱们这边,有没有人退出?”

    “退了五个。”

    苏大为闻听,一皱眉,轻声道:“五个?退了这么多?那咱们现在,没几个人了啊。”

    “加上沈元,一共八个人。

    如果再算上那南九郎,九个人!不过阿弥你不用担心,暂时够用了。留下来的,都是勤快踏实的人。咱人虽然不多,可是未必就比别人弱。你是没看见那头人熊。他今天过来往那里一坐,根本没人敢张狂。还有,你给我的二百贯,我花了二十贯。”

    “只用了二十贯?”

    “阿弥,斗米恩,升米仇。

    一次给的太多,这人心会变。给个一两贯,大家开开心心,高兴得不得了。可如果你一下子都给出去了,以后怎么办?要我说,这钱你拿回去,等以后再说吧。”

    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苏大为之前拿钱出来,是为了让大家迅速凝聚起来。

    他没有考虑钱多钱少的问题,没想到拐子爷却想的十分清楚。

    “拐子爷,剩下的钱你留着。”

    “啥?”

    “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做主就是。

    这方面,你考虑的比我周祥,我觉得钱放在你这里,用处更大。还有一件事,拐子爷你也费心。这次大理寺的案子,有点棘手,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打听出来那个金德秀来长安之后的行踪。他去过那里,见过谁……越详细越好。”

    “他可是新罗使团的人,不会有问题吧。”

    “没问题,大理寺那边也需要这方面的线索。”

    “这个嘛……有点麻烦。

    不过不难,我会想办法。就是可能要花费些功夫,你要是不着急的话,那就可以。”

    “暂时,不急。”

    苏大为如今,有两个疑问。

    当日金德秀在丰邑坊和白甲所说的交易,究竟是什么交易?

    可惜,当日把白甲交给尉迟宝琳后,苏大为就没有再留意这件事。如今金德秀死了,他就想起了那桩交易。金德秀的死,会不会和当日他与白甲的那桩交易有关?

    两千五百贯的交易,可不是小数目。

    此外,那个死于丰邑坊的南三郎,凶手又是何人?为什么要杀死南三郎呢?

    苏大为发现,之前他忽略了很多事情。

    而这些事情,很可能与金德秀被杀有关。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闪过。苏大为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金德秀此前的所作所为,是个人行为,还是……如果是新罗使团的行为,那这件事可就变得有趣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聂苏的异变(二合一)

    第一百三十一章聂苏的异变

    天已经黑了。

    夜幕,笼罩长安。

    街鼓已响过两通,苏大为牵着马,匆匆回到家中。

    “哪儿来的马?”

    柳娘子看着他把马牵进厩房,于是走到厩房门口,看着苏大为把马拴好,疑惑问道。

    “大理寺配的。”

    “大理寺?你什么时候又跑去大理寺了?”

    苏大为把马拴好,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厩槽,轻轻叹了口气。

    他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今天衙门派我去大理寺配合调查一个案子。

    阿娘,我先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去哪里?”

    “我去找尉迟,看能不能讨要一点草料。”

    柳娘子这才想起来,家里的厩房根本没有草料。

    也难怪,刚搬家过来,有许多事情要做。加上家里又没有牲口,也根本想不起这档子事。如果不是苏大为牵了马回来,说不定柳娘子都忘了自家还有一座大厩房。

    “这个,不好吧。”

    虽说尉迟宝琳来过,但柳娘子还是觉得,有点不好。

    苏大为搔搔头,苦笑道:“这么晚了,草料场都关门了,总不能让它饿着吧。

    再说了,我讨要一点就好,过了今晚,明天我去草料场买一些回来,也不费甚事。”

    “这样啊,那你快去快回。

    小苏肚子早就饿了,可还是要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

    苏大为点点头,就走出院门。

    鄂国公府距离苏家不远,在辅兴坊也颇有名气,很容易找到。

    苏大为敲开了鄂国公府的侧门,通报了自家的身份,询问尉迟宝琳在不在家里。

    只是,尉迟宝琳今晚当值,并不在家中。

    苏大为有点失望,于是告辞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示意那仆役离开,笑眯眯道:“苏郎君留步。”

    苏大为疑惑看着那人,心里有些奇怪。

    管家道:“我家小郎君吩咐过,苏郎君是他的好朋友,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吩咐小人。”

    “哦,是这样,我想找宝琳借一些草料。”

    “草料?”

    那管家愣住了。

    他是得了仆役的通禀,知道苏大为前来。

    原本,他并不想出面,哪知道杜夫人却吩咐道:“那苏郎君这么晚来找大郎,一定是有事情。你过去看看,若是能帮忙的话,就帮一把。毕竟,他是大郎的好朋友。”

    在管家看来,苏大为可能是登门来借钱。

    可谁料想,居然是借草料。

    苏大为苦笑道:“是这样,我今天去大理寺帮忙,从大理寺那边领了一匹马代步。回到家以后,我才想起来,家里没有准备草料。这个天色,草料场早就关门了……所以我就想找宝琳借一点草料来,等明天天亮以后,再去草料场买回草料来。”

    说完,他摆了摆手,“算了,既然宝琳不在,我先回去了。”

    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苏大为更不会难以启齿。

    在他看来,这就好像是邻里间,我家里没有酱油醋了,来不及买,所以找邻居借一点。

    不等那管家回答,苏大为就走了。

    管家回到后宅,把情况告诉了杜夫人。

    杜夫人也有些诧异,但旋即笑道:“有听说借钱借粮,这借草料还是头一回。

    既然如此,你去后面取一车上等精料送过去。这个苏阿弥,还真的是有点意思。”

    “喏!

    管家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去。

    苏大为两手空空回到家,柳娘子疑惑道:“怎么,不借吗?”

    “宝琳不在家……算了,也就是一晚上而已。

    这家伙,在大理寺好吃好喝,也不至于娇贵到一晚上不吃草料就不行。饿它一晚,等明天我再去草料场买就是了。开饭开饭!阿娘,我这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饭已经做好了,过来搭手帮忙。”

    “好!”

    苏大为跑进厨舍,帮着柳娘子把饭菜端出来。

    “小苏呢?”

    苏大为有点奇怪问道。

    “之前还喊着饿,饿过头了?”

    柳娘子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往后院走去。

    苏大为眉头一蹙。

    以前他回来,聂苏肯定会精神抖擞的跑出来迎接他。

    每次看到聂苏那精神抖擞的样子,苏大为都会有一种自己也精神许多的感觉。可今天……从他进家门到出去,又回来,都没有看到聂苏的影子,实在是有一点奇怪。

    他坐下来,等了一会儿。

    聂苏跟着柳娘子走进了客厅,看到苏大为,立刻跑上前。

    “哥哥,你回来了。”

    “回来一会儿了。”苏大为轻声问道:“小苏,你怎么看上去没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刚才睡着了。”

    聂苏轻声回答,乖巧在苏大为身边坐下。

    苏大为地给她一个蒸饼,然后向柳娘子看过去。

    柳娘子点点头,意思是说:聂苏刚才的确是睡着了!

    原来是睡着了啊,怪不得看上去无精打采。苏大为也就没有再往心里去,拿起一个蒸饼,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个蒸饼吃完,他发现聂苏的那个蒸饼才吃了不到四分之一。以前她吃饭挺快的,虽然比不得苏大为,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吃的这么慢。

    “小苏,你不是肚子饿了吗?怎么不吃啊,不好吃吗?”

    “好吃!”

    聂苏苦着小脸道:“本来挺饿的,可不知为什么,睡醒了之后,突然间觉得不饿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就是觉得不饿。”

    苏大为蹙了蹙眉,伸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体温很正常。

    “小苏,有那里不舒服吗?”

    “没,就是困。”

    “真没有不舒服?”

    “哥哥,真的没有。”聂苏看上去,也一副苦恼模样,轻声道:“就是不知怎地,一直犯困。”

    “那吃完了,快去睡。”

    柳娘子一旁开口道,然后从锅里盛了一碗豆腐羹。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苏大为疑惑起身,迈步往外走。

    “这个时候,会是谁啊。”

    他嘀咕着,打开院门。

    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安文生和刚才在鄂国公府见到的那个管家,正站在门外。

    “安帅,你……”

    苏大为一拍额头,“我都给忘了。”

    今天说好的,安文生晚上来家里吃饭。

    结果忙了一天之后,苏大为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看到安文生,他才算想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露出什么羞愧之态,侧身道:“安帅,你先进来,待会儿在和你说。”

    然后他就走到那管家面前。

    “苏郎君,我家主母吩咐,让小人送一车草料来。”

    “啥?”

    苏大为目光越过那管家,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车,脱口而出道:“太多了,哪用得这么多草料?”

    “我家主母说,郎君是我家小郎君的朋友。

    区区一些草料算不得事……郎君不用费心,小人带了人来,会把草料搬进去。郎君只需要告诉小人,放在哪里就好。”

    “这,这,这……”

    苏大为有点不知所措。

    他就想借个一顿饭的草料,那知道人家直接送了一车过来。

    安文生站在门口道:“这也是鄂国夫人一番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可是,可是……”

    “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么多草料该放何处?”

    那管家噗嗤就笑出声来,但旋即收起笑容。

    “草料大多放在厩房旁边。郎君这宅子的规模,厩房里一定会有草料间的。”

    “那个,我还真不知道。”

    之前在济度巷的时候,狄仁杰买来草料,都是放在厩房门口。

    苏大为带着那管家进了厩房,点上油灯。

    管家显然更加清楚厩房的结构,指着最里面那一片空荡荡的空地道:“这里就是草料间。喏,这里原本应该有一个栅栏门。估计是荒废太久了,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

    这边,是洗刷马匹的地方,应该有一口水井才对。

    找到了,就是这里。郎君可以在这里洗刷马匹,这里有水槽,脏水顺着水槽流到外面是水沟里。对了,将来郎君的牲口要是多了的话,坊内有专门收马粪的人。到时候郎君找人清理出来,或者花点钱让那收马粪的过来清扫也可以,都很方便。”

    这管家能看得出来,苏大为对厩房一点都不熟悉。

    安文生在门口冷冷道:“阿弥,这真是你家厩房?”

    本就有些羞愧的苏大为,听到安文生的讽刺,忍不住怼了回去,“我家厩房,要你管。”

    安文生微微一笑,也不生气。

    管家把厩房的使用方法讲解一遍,就安排人搬运草料。

    一车草料,差不多可以填满半个草料间。

    苏大为觉得,估计他把马匹还给大理寺的时候,草料也未必会吃得完。

    鄂国公府的仆役,做事非常麻利,很快把草料搬完了。那管家也跟着告辞,苏大为把他送出了家门。

    本打算给他些赏钱,可是管家却死活不要,带着人走了。

    苏大为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轻轻摇头,然后对站在旁边的安文生道:“看到没有,这个就叫家教。到底是鄂国公府的人,懂规矩,给他赏钱他都不要。

    不像某些人,帮忙卖一幅画,还收了我三百贯。”

    安文生在一旁,冷冷看了苏大为一眼,一言不发。

    “怎么这么晚过来?”

    看安文生不接茬,苏大为也颇感无奈。

    “本来早就该过来,没想到临出门的时候,陈帅突然把我喊去。

    他和我说了老半天的话,一直过了三通鼓才算说完。我进来的时候,顺路去买了些胡麻饼和烤肉。喏,还有一坛子酒……对了,你不会是忘了我要过来这回事吧。”

    “我……”

    苏大为很想说他没忘。

    可想想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只好讷讷道:“我也是踩着三通鼓才进家门。”

    “那正好,把菜热一下就行。”

    苏大为关好门,带着安文生走进客厅。

    柳娘子早就看到安文生过来,不过她不清楚安文生的身份,所以也没有来打招呼。

    客厅里的饭菜,都收起来了。

    见苏大为走进来,她瞪了苏大为一眼,便要去厨舍里准备饭菜。

    “小苏呢?”

    “她困了,我让她先回去睡了。”

    “娘,这是安文生,不良副帅,我的同僚。”

    柳娘子说着,微微一福。

    安文生连忙道:“打搅大娘子了,大娘子不必费心,我带了酒菜过来,和阿弥吃两杯就走。”

    “那怎可以,你们做,马上就好了。”

    柳娘子狠狠瞪了苏大为一眼,那意思是说:你早点说一声,我也好准备,不至于如此匆忙。

    苏大为忙露出讨好的笑容,然后拉着安文生坐下。

    把烤肉拿出来,然后苏大为准备倒酒。

    就听柳娘子道:“阿弥,我房里还有两坛十年的惠阳春,你拿出来吧。”

    对啊,柳娘子离开昆明池的时候,丹阳郡公府送了几坛酒给她。

    苏大为忙把安文生的酒放在一旁,一路小跑的到了柳娘子的房间里,取了一坛酒出来。

    出门时,他朝聂苏的房间看了一眼。

    房门紧闭,没有什么异常。

    也许,小丫头真的只是困了?

    苏大为摇摇头,就迈步走出房间。

    屋外,黑猫小玉蜷在屋顶。

    月光照在它的身上,那光滑如匹缎一样的毛发,泛着一抹异彩。

    苏大为朝它指了指,黑猫喵的叫了一声,算是回应。

    屋外有黑猫,屋里有猴头和金蝮保护,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更不要说,黑三郎也在后院。如果那锦鲤敢出现的话,苏大为可以肯定,它绝对没有逃走的可能。

    回到客厅,安文生正端着一碗豆腐羹,吃的香甜。

    “大娘子这豆腐羹做的好,比我家里的厨子,强百倍。”

    他看苏大为进来,赞叹道:“阿弥果然好福气,每日有如此美味,真的是羡煞人也。”

    “没看出来,你还生得一张巧嘴。”

    “这是真心话。”

    “好啦,来,吃酒。”

    苏大为打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他倒了两碗,和安文生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今天去大理寺,如何?”

    “跑了一下午,感觉,一般般。

    大理寺那边,好像也没有什么头绪,没头苍蝇似地调查。不过,见我的那个主簿人还不错。”

    “谁啊!”

    “姓李,具体名字,我不好问。”

    苏大为说着,又倒了一碗酒,“对了,他应该和县君认识。”

    “姓李?”安文生想了想,试探问道:“是不是叫李思文?”

    苏大为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一个不良人,人家从六品的主簿,和咱们县君一个级别,我怎么去问他的名字?我今天过去之后,就被他带去了居德坊调查。”

    “那应该就是他,大理寺十二个主簿,只有一个姓李的。

    看样子,大理寺对这个案子还挺重视。”

    “怎么,有来历?”

    安文生道:“阿弥,你虽说只是一个不良副帅,但真的应该多知道一些事情才是。”

    “怎么了?”

    “英国公,同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

    “那是谁?”

    安文生面无表情道:“李勣。”

    “徐茂公?”

    苏大为脱口而出道。

    他虽不精唐史,但一些人物还是了解。

    李勣,原本姓徐,叫徐世绩。后被赐姓,改为李世勣。

    后来李世民登基,他要避李世民的名讳,于是把名字里的‘世’字去掉,改名李勣。

    熟悉隋唐演义的人,一定听知道牛鼻子老道徐茂公,原型就是李勣。

    “哦,就是他。”

    苏大为笑道:“你开玩笑吧,李主簿是英国公?”

    安文生真的被苏大为打败了,没好气道:“是英国公次子。”

    苏大为,这才恍然大悟。

    “他怎么会在大理寺做主簿?”

    “尉迟宝琳还在卫尉寺做校尉呢,他凭什么就不能做大理寺的主簿?”

    “你认识他?”

    “不熟!”

    安文生道:“李思文比我大,所以也没什么交集。

    我只是回长安后,听人谈起过。你也知道,大家的长辈毕竟同朝为臣,所以子弟之间大都也会有一些联系。李思文算起来,和房遗爱差不多是一辈人,和我不认识。”

    “那你不是还和县君认识。”

    “那是世交。”

    “啥?”

    “他爹裴仁基活着的时候,曾在凉州为官,和我爹认识。”

    “怪不得!”

    苏大为再次露出恍然之色。

    不过,他旋即道:“你们是勋贵子弟,消息灵通。

    我又不曾与你们那个圈子接触,怎可能知道那么多事情?要不,你回头和我说说?

    对了,大理寺中,还有谁需要留意。”

    “也没什么吧。”

    安文生想了想,道:“大理寺卿和少卿,你没资格接触,估计就算见到了,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你这次过去,估计就是在李思文手下听候差遣,只要不得罪他,就没有什么问题。对了,这案子到底是谁在负责?反正只要不是侯善业,就没甚大碍。”

    “哈,还真被你说中了,就是侯善业。”

    “还真是他?”

    “嗯!”

    “这个人,风评不好,喜欢抢占功劳。

    不过也没什么,你在李思文手下做事,只要和他搞好关系,侯善业估摸着也为难不得你。”

    想想,似乎在理。

    侯善业是大理寺正,李思文是主簿。

    表面上看,李思文是侯善业的手下,可侯善业又怎敢去招惹李思文?

    毕竟,李思文的老子是李勣,尚书仆射,同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又真是侯善业赶去招惹。

    “安帅,敬你一回,多谢了。”

    安文生微微一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端起酒,抿了一口气。

    这家伙喝酒的时候,极有仪表,处处透着一股子非凡气质。

    苏大为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声装逼犯,默默看着他继续云淡风轻……

    柳娘子又做了几个菜端来,然后就回屋去了。

    苏大为和安文生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大约快到子时的时候,安文生起身告辞要走。

    苏大为当然要热情挽留,但却被他拒绝。

    “我还是回家去,不太习惯在别人家留宿。”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

    “我家,就在北里武威曲,离这里不远啊。”

    “你家也在辅兴坊?”

    “对,就是我家。

    我爹当初在这边买了房子,比你家这房子小一些。

    不过我平时都住在我爹那边。今天这么晚了,就只好睡在这边喽。”

    有房人,不要脸,显摆,炫耀,土豪!

    苏大为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因为听安文生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家在长安似乎还有别的房产。

    “改天,我请你来我家吃酒,走了!”

    安文生说完,挥手和苏大为告别。

    看着他的背影,苏大为脸上带着笑容,不停挥手。

    装逼犯,家里那么有钱,还收我三百贯的费用,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摇摇头,转身进了大门,然后把门关上,落闩。

    请仆役的事情,已迫在眉睫。

    堂堂不良副帅居然要亲自关门落闩,一点都体会不到有房人的乐趣。

    苏大为嘀咕着,回到客厅收拾餐具。

    柳娘子这会儿肯定睡了,总不成留这么一摊子,让老娘明天起床再收拾吧。就算老娘同意,他这心里也过不去。所以,还是乖乖收拾好,免得明天再麻烦老娘。

    苏大为把餐具收拢起来,在水井旁边清洗。

    黑三郎溜溜达达从后院跑出来,在苏大为身边蹲下。

    苏大为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进厨舍,把剩下的烤肉拿出来,放在黑三郎的嘴边。

    黑三郎,一口就咬住了骨头,紧跟着咔吧咔吧,把那根大骨咬的粉碎。

    “好吃吧,回头带你去装逼犯家里吃。”

    苏大为笑眯眯说话,黑三郎应该是听懂了,连连点头。

    他正要蹲下来继续清洗餐具,忽听到后院轰得一声巨响传来。

    苏大为一愣,忙站起身。

    黑三郎反应更快,犹如一道闪电,就冲向了后院。

    那条锦鲤又来了?

    苏大为顿时勃然大怒,唰的腾身而起,直接窜上了楼顶,而后纵身就越过中堂,跳进了后院。

    他脚下飞快,几乎和黑三郎是一前一后进了跨院。

    一进跨院,他愣住了。

    巨响,是从聂苏房间传来。

    她卧室的一面墙,坍塌了一半。

    好在,这屋子建造的时候用料极其讲究,所以墙虽倒了,房子却没有大碍。

    一股白色的水汽,从屋中涌出。

    黑猫守在柳娘子的房间门口,警惕看着聂苏的屋子。

    而柳娘子则站在卧室门内,看到苏大为出现,连忙道:“阿弥,快去看看,小苏是不是出事了。”

    “三郎,守在这里。”

    苏大为说着,就要往里走。

    一道白影闪动,幻灵拦住了苏大为的去路。

    苏大为大怒,手臂一振,一口利刃就出现在手里。

    “猴头,你要找死吗?”

    他以为,幻灵是想要阻止他救聂苏。

    哪知,幻灵却没有变身,甚至连脖子上的金蝮都没有昂首。

    它站在苏大为面前,拼命的摆手,口中发出一连串‘吱吱’的叫声,指了指苏大为,又指了指屋内,然后再次摆手。

    苏大为,愣住了。

    他看得出来,幻灵没有恶意。

    否则的话,它应该变身才对!

    那它是什么意思?

    苏大为犹豫一下,收起利刃,道:“猴头,小苏没事?”

    幻灵用力摇头,那意思是:没事!

    “我进去,你别拦我。我要亲眼看到小苏没事才行。

    你要是再敢拦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幻灵犹豫一下,侧身让出了路。

    它指着屋内,然后吱吱叫嚷,同时不停摆手。

    苏大为不太明白幻灵的意思,但他这时候也知道,幻灵没有恶意。之所以阻止他,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闪身就进入屋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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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32/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作者:庚新所写的《大唐不良人》为转载作品,大唐不良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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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介绍:
长安,百鬼夜行;洛阳,阴兵借道;公元649年,天可汗驾崩含风殿,战神病故于卧榻上。一代女皇在灵宝寺内落发出家;大唐神探步入国子监求学。一个属于未来的灵魂,来到了长安城。贞观盛世下,有魑魅魍魉藏于黑暗之中。煌煌都城之中,妖魔鬼怪横行。这是一个人与妖魔共生的世界。不良人横刀在手,搅动风云色变。长生?我不欲也!千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活一个畅快淋漓。这是一个略带有魔幻色彩的历史小说。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能接受,但我希望,能与诸君分享这个故事。大唐不良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不良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