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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大唐不良人txt下载     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玉枕(四千字,今天只有一更)

    夜色,正浓。

    长安一百零八坊,伴随着最后一通街鼓声落下,陷入了沉寂。

    一场暴雨,令长安夜里的气温骤降。

    夜风,从灞桥方向吹来,带着几分凉意。

    狄仁杰去睡了!

    从昨日到今天,他一直没有休息。

    帮助裴行俭处理公文,然后调阅卷宗,整整忙了一天。

    “裴君让我继续追查玉枕案。

    其实,这案子原本可以交给杨义之或者你们,但因为涉及到了皇室,所以裴君不愿别人插手。之前,魏山就负责这个案子,说是已经有了线索。可现在,他死了,线索也就断了。我准备从头调查,尽快找到玉枕。阿弥,这次你可要帮我。”

    “我怎么帮?”

    “我今天翻遍了卷宗,以及一些魏山留下来的记录。”

    “有什么发现?”

    “你说,那高句丽奴和玉枕案,会不会有关联呢?”

    苏大为道:“有可能。”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大兄。”

    “什么事?”

    “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魏帅派我们抓捕大安坊的吕掌柜吗?”

    “记得。”

    “吕掌柜当时,被诡异附身。”

    “什么?”

    “魏帅当时觉得,这件事牵扯有点大,所以命我们不得外传。

    我仔细想来,那天在吕家酒肆里的动静有些怪异。当时还有两个胡人被杀,所以魏帅判断,是吕掌柜命胡人偷盗物品,然后约了买家,在酒肆中进行交易。不想我们出现,买家觉察到了变故,于是杀了吕掌柜和两个胡人,从酒肆突围逃走。”

    “那你觉得,哪里不对?”

    “吕掌柜当时没死……我进去后,发现情况不对,于是用我爹留下来的那口刀砍杀了吕掌柜,才算是把他杀死。之后,魏帅就让我离开,不多久,他就被人杀害。

    我昨晚回来后,曾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况。

    我发现,昨日在归义坊出现的高句丽奴,虽然外貌和个头与当日突围者不同,但使用的武器,却一模一样。你也说了,高句丽鬼卒有易形之能,所以我在想,当日的高句丽鬼卒,和那天在吕家酒肆里突围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你昨天怎么不说?”

    “我不敢确定啊!当日在吕家酒肆,我并没有和对方交手,只是觉得两者使用的武器相同。之后,那千牛备身出现,直接封锁了现场,连带着我祖传的刀弩都被没收,我更没有机会去确认那口陌刀……嗯,我在想,附身吕掌柜的诡异,和那高句丽鬼卒会不会是同伙?如果他们是同伙的话,焉敢保证,没有第三个同伙?”

    “这个……”

    狄仁杰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有了决定。

    “明日我先去县衙,请裴君出面,看能否把那口陌刀要过来,让当日参与抓捕的不良人辨认一下?”

    “此事,可以让周良来做,他当日也曾参与抓捕,并且与对方交手。”

    “好!”

    狄仁杰又道:“我还有一件事,就是请你明日去一趟吕家酒肆。”

    “再勘查一次现场吗?”

    “正是。”

    “这个没有问题,只不过需要你在衙门里交代一声。”

    “还有,你知不知道,如何打探消息?”

    “魏帅的消息来源我不太清楚,但以常规手段而已,大兄可以找周良询问。”

    “你和周良关系很好?”

    苏大为倒也不隐瞒,笑着点头。

    他希望能帮上周良,或者说,能够在裴行俭面前,加强周良的存在感。

    “如果他真有本事,我自会在裴君面前为他美言。”

    狄仁杰对此并无反感。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似苏大为、周良这种生长于市井里,任职与最底层的色役吏员,也有他们的野心。能帮一把,也不费什么事情,还能得一个人情。对于狄仁杰来说,并不算困难。

    他有些疲惫,于是在吃完了饭之后,就回房休息去了。

    柳娘子出屋收拾碗筷,把苏大为也赶回房间休息。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柳娘子收拾了餐具之后,也回屋睡了。

    苏大为,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用被子蒙住了窗户,然后点上油灯。

    门外,传来一阵抓挠门板的声音,他忙打开门,就见黑三郎蹲坐在房门外的地上。

    显然,是苏大为惊动了它。

    “黑三郎,进来。”

    苏大为把黑三郎放进屋里,关上了门。

    拍了怕狗头,他低声道:“我让你进来,但是你老实一点,可别给我添乱,否则我就揍你。”

    黑三郎发出一阵轻弱的呜咽,趴在了门口。

    从床头拿起油纸包裹,取出羊角匕首,把油纸划开。

    里面还有一层绸布,看样子不太便宜。苏大为把绸布打开,里面是一个长约四十公分,高约二十公分,宽有三十公分盒子。盒子是用金丝楠木制成,上面有李唐皇室的标志。这说明,这个盒子是皇家之物……苏大为的心里,顿时就一紧。

    犹豫片刻,他把盒子打开。

    里面的东西还不少。

    一个黄绸布包裹,此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小盒子。

    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田黄石做的印章。印章上的字,好像是大篆,反正苏大为不认识。还有镇纸、玉佩……苏大为把里面的盒子一一拿出来,打开,摆在桌上。

    心里,越来越紧张。

    因为他认得这些东西,似乎就是魏山在追查的那几个案子里的失物。

    这是什么?

    在盒子最下面,有一个长约三十公分的圆柱体。

    苏大为拿出来,在手里把玩。

    这有点像是术士们经常使用的降魔杵?

    降魔杵泛着玉色,但却并非是用玉石制成,触手温润,好像是某种金属。

    表面上,刻有云箓和铭文,两边各有一个虎头。

    当苏大为拿起这降魔杵的刹那,黑三郎突然站起来,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咽声。

    “黑三郎,安静。”

    黑三郎一直都很听话。

    它对柳娘子是温顺,对苏大为,则是唯命是从。

    以前,只要苏大为这么一开口,黑三郎就会立刻闭嘴。

    可是今天……它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依旧在低声吼叫。苏大为眉头一蹙,扭头看向黑三郎。只见它站起来,毛发直立,呲牙咧嘴的低吼着,眸子里泛着一丝恐惧。

    “黑三郎,你怎么了?”

    苏大为向它走去,可它却连连后退。

    “你是在……害怕它吗?”

    苏大为举起手里的降魔杵,黑三郎连退几步,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不敢再刺激黑三郎,苏大为连忙把降魔杵放下,走到黑三郎身前蹲下,把它搂在怀里。

    “别怕别怕,它在我手里,不会伤害你的。

    我是阿弥,黑三郎,还记得吗?八年前,是我把你领回家,你那时候还是个小东西呢。你看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胆子却越来越小。听话,别害怕,好吗?”

    黑三郎的身体,一开始有点抗拒。

    它在苏大为的怀里轻轻颤抖着,显示出它内心的恐惧。

    不过,伴随着苏大为那温和的话语声,黑三郎渐渐平静下来。它把下巴放在了苏大为的腿上,一双眼睛却盯着桌上的降魔杵。许久,它从苏大为怀里挣脱出来,又趴在了门边。

    这降魔杵,还真是古怪呢。

    黑三郎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号称崇德坊内第一恶犬,能打遍崇德坊十六区的流浪狗。苏大为还是第一次看到它露出这种害怕的模样,心里越发的好奇起来。

    他打开房门,拍了怕黑三郎的头。

    “黑三郎,去外面守着,如果有动静,你就叫。”

    黑三郎一开始有些不太愿意,但是又看了一眼降魔杵之后,还是听话的出去,从大门下方的狗洞钻出了正堂。苏大为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对面柳娘子的房门。

    柳娘子的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他关上了房门,再次回到桌前,拿起那支降魔杵。

    分量不轻,应该有七八十斤的样子。刚才他拿着就觉得重,也幸亏他现在的力气,增加了许多,所以并不是很吃力。不过,如果单从体积上来看,真不像有这种份量。好奇怪,这么小的一支降魔杵,怎么会有这种份量?究竟是什么材质?

    苏大为在手里把玩着,突然发现,在降魔杵上,还镶嵌着三颗玉石。

    玉石的颜色,和降魔杵很接近,微微凸起。

    若不是仔细观察,还真不容易发现。

    玉石,好像可以按下去,但需要足够大的力气。

    苏大为手指按在正中间的一枚玉石上,心里面暗自紧张。

    这玉石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呢?

    他咬了咬牙,手指用力一按。手上一震,一股巨力袭来,差点让苏大为拿不稳降魔杵。紧跟着,就见降魔杵上云箓流转玉色,一面直径约五十公分左右的圆盾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盾牌上,有一个虎头,栩栩如生,看上去十分的逼真。

    苏大为手握盾牌,反手一扣,正好可以护住小臂。

    这是怎么回事?

    他挥舞了两下,有点沉,但并不是很吃力。

    跨步做出一个攻击的姿势,盾牌竖起,正好护住了前胸。

    这玩意,有点……高科技的意思啊。

    苏大为愣了片刻,再次按下中间的玉石,盾牌一颤,巨力袭来,紧跟着就恢复成降魔杵的样子。

    这一次,苏大为早有准备,所以没有吃惊。

    他想了想,又按了一下边上的玉石。

    就见那降魔杵一端的虎头口中,唰的吐出一段长约一米二左右,宽约两指的剑身。

    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剑刃闪烁寒光。

    如降魔杵一样,看不出那剑刃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泛着玉光。

    苏大为又按下另一边的玉石,从另一端的虎口中,吐出一段同样长短的剑身。

    两边各一米二,加上三十公分的降魔杵,一把足有两米七长短的双头剑出现在了苏大为的手中。苏大为站在屋子中间,挥舞了两下。还不错,用起来不吃力。

    他想了想,猛然后退一步,双头剑翻飞,一道剑光掠过,只听咔嚓一声,窗前的一个架子,被一分为二。他刚才可没怎么用力气,这双头剑,竟如此的锋利?

    “阿弥,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干什么呢?”

    架子倒地的声音,惊醒了对面屋里的柳娘子。

    苏大为吓了一跳,忙按玉石,双头剑立刻缩回降魔杵内。

    “娘,我起夜不小心撞倒了架子,没事,我马上睡。”

    “自己小心点。”

    “知道啦!”

    苏大为连连答应,对面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把降魔杵放在了桌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嘴角突然翘起,露出一抹笑容来。重生至今,遇到的都是倒霉事。不管是身体里的腾根之瞳,亦或者是诡异,没一样是正常的。现在,总算是否极泰来,转运了。

    虽然不清楚这降魔杵的来历,但苏大为能猜得出,应该不简单。

    说不定,这也是皇宫里的物品?

    这东西可是要保存好,免得惹出来麻烦。

    祖传的刀弩,被左领左右府收走,正没有防身利器。

    苏大为猜得出来,他那便宜老爹给他留下来的刀弩不一般。特别是对诡异,似乎有克制的力量。长安城里,诡异众多,天晓得什么时候会碰上。有这么一件武器在手,也能多一些保障。至少,在面对诡异的时候,不至于束手无策不是?

    至于不良人那边……

    没人会在乎你用什么兵器。

    就比如十一郎,他除了有不良人配备的横刀之外,还有一对短矛。

    事实上,十一郎真正的武器是那对短矛,横刀傍身,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个摆设。

    苏大为把降魔杵收好,转身又坐回桌前。

    盒子里,只剩下一个黄绸包裹。

    他把包裹拿出来,解开包裹,目光随即一凝。

    包裹里,是一块玉枕!

    那玉枕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玉石制成,而且经常使用,以至于玉枕光泽很润。苏大为把玉枕捧在手上,想要仔细查看。可突然间,他觉得手中玉石变得火烫,吓得他连忙又放下来。油灯灯光下,他双手看上去很正常,没有什么伤痕。

    但刚才那种火烫的感觉极为真实。

    苏大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用手捧起玉石。

    火烫的感觉再次出现,而这一次,似乎更加猛烈,猛烈到苏大为差点喊叫出声。

    他咬着牙,想要坚持住。

    但他失败了!

    那种灼烧的感觉,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疼的他闷哼一声,再次松手。

    双手,一切如常,没有被火烧灼的痕迹……仿佛他只要不去碰触玉枕,就没有危险。

    苏大为直勾勾看着那玉枕,呆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那种火烫,烧灼的痛感……难道说,是因为腾根之瞳吗?

第二十九章 泾河王

    玉枕,玉枕,玉枕!

    这玉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高阳公主丢失的那个玉枕。

    苏大为没有见过原物,但可以从盒子里的物品,推测出一个大概来。加上绸缎上李唐皇室的标志,难道还能有其他的解释不成。最近一段时间,长安各宗室府上接连发生窃案,丢失了很多物品。之前魏山在吕家酒肆的抓捕行动,不就是为了这些失物吗?现在,这些物品落入苏大为的手里,他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一种拿到了烫手山芋的感觉。这些玩意儿,怎么交出去?又该如何解释才好?

    难不成说,他做了个梦,梦到吕掌柜把赃物藏在了大慈恩寺?

    这种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至于玉枕对他身体产生的异样,苏大为倒不是很在意。

    产生异样,说明他和这些东西没有缘分。惹不起,躲得起,只要不去碰就好了。

    把玉枕等物品,重又放回盒子里。

    不过,苏大为把那支降魔杵扣留下来。

    只要不拿出来,就不会被人发现。这东西是保命的好东西,他也不会拿来炫耀。

    包好了盒子,放在桌上。

    可惜油纸被他用匕首划破,已没了用处。

    但这算不得大事!油纸上没有记号,很普通。回头再买一张回来就是。

    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把这东西交出去,让狄仁杰拿去复命。

    要想一个好借口,否则以狄仁杰的精明,肯定能看出破绽,有悖于苏大为初衷。

    怎么办才好呢?

    苏大为吹灭了油灯,从窗户上扯下了被子,躺在床上苦思冥想。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屋里,在地上洒下一片银白。

    一阵倦意涌来,苏大为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睛,不久也就进入了沉睡之中。

    已是二更天。

    街上,越发冷清。

    位于长安北面的泾河,被夜色包围,寂静无声。

    河面上,薄雾蒙蒙。

    岸边的大树,在夜风中诡异的上下起伏着,就好像他们扎根的土地,正在呼吸。

    一股黑烟骤然出现。

    紧跟着,人影一闪,黑烟变成了一个人。

    他站在岸上,看着平静的曲江河面,从怀中取出一块金印,扑通就投入河水中。

    泾河河面,荡起涟漪。

    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转眼间波涛翻滚。

    从河水中,升起一人,立于河面之上。

    他躬身道:“泾河韩立,拜见星君使者。”

    “泾河王,咱们都是老交情了,无需如此。”

    投印之人,沉声道:“咱们长话短说,你做的好事,星君已经知晓,他让我过来,是希望你给他一个交代。”

    “刀劳,我不明白。”

    “你明白不明白,与我关系不大。我只是奉命而来,若你没有交代,那么星君敕令,生死不论。”

    说着,投印之人双臂张开,显出两口锋利的大刀。

    那刀,并非在他手中,而是长在他的胳膊上,和他的身体连为一体。

    泾河王的脸色,顿时生出变化。

    “只为两脚羊,星君就要取我性命不成?”

    “昔日两脚羊,今日主江山。

    泾河王,今时不同往日,大唐气象万千,已非当年我等先辈称霸天下的时日。大业十四年,洛阳资官令与星君在北邙赌斗获胜后,按照约定,我们将与人类和平共处,才换来这几十年的平静生活。而你现在,竟与外贼勾结,意欲何为?”

    如果苏大为和狄仁杰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说话的刀劳,正是柜坊掌柜。

    泾河王道:“和平共处?人类视我等为异类,见则杀害,毫不留情。

    想当年,关中八十万诡异,何等声势。可如今,就因为那劳什子的赌约,令我等死伤惨重。或离开,或被杀,或如你这般,似过街老鼠一样,改头换面,苟且偷生。几十年下来,如今长安还有多少我们的族人?不足十万!这就是你所言和平共处?刀劳,你真的是老了。难道你忘了,你的族人,当年是如何惨遭杀害?”

    刀劳面孔微一抽搐,但旋即又变成了那面瘫的模样。

    ”泾河王,你废话太多了。我只知道,你在挑起两族战争,星君敕令,尔敢不遵?“

    泾河王沉默了。

    “就凭你?这里是泾河,八百里水域尽是我的手下,你一个人,就想杀我吗?”

    “再问你一次,遵命与否?”

    “贼你妈,遵你个头。”

    泾河王说话间,双手高举。

    身下泾河,河水顿时汹涌。

    一道道黑烟从河中升起,化作数以百计的鬼怪,发出一声声嘶吼。

    “你若现在退走,我看在当初的情分,饶你一命。”

    “如此说来,你这是要违抗星君敕令喽?”

    “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违抗不违抗。有人愿意给好处,我不过拿了好处与人方便。区区小事,星君就如此不念旧情。既然如此,我又何需给他脸面,便反了吧。”

    刀劳怒吼一声,“泾河王,你找死。”

    “我看,是你先死。”

    数以百计的鬼怪齐声吼叫,从河面上冲向了刀劳。

    刀劳却不慌张,只发出一声怒喝,单脚狠狠躲在河堤之上。刹那间,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历啸。一道道惨白的火光,如雨点般出现,瞬间把那些鬼怪包围。

    火光,极为诡异。

    遇水不灭,反而越烧越旺。

    “白骨之火?荧惑你这老妖婆好狠辣的手段,竟然用白骨之火对付同类?”

    泾河王,怒吼连连。

    他挥动双手,一股股滔天巨浪冲天而起,想要熄灭白色火焰。只是,任凭那巨浪威势惊人,白色火焰却越来越炽烈。被火焰裹在里面的那些鬼怪,一个个惨叫连连,化作一股股青烟,消散在火焰之中。泾河王手中出现了一面旗幡,拼命的挥舞。旗幡舞动,巨浪翻滚,化作一条条水龙,试图将白色火焰吞噬干净。

    但是,却适得其反。

    刀劳站在岸边,白色的火光,把他那张黑瘦的面瘫脸照映的惨白。

    “因为你,使得李淳风带着五官正围攻星君,身受重伤,不得已只好向李淳风低头,乃自大业十四年来,未有之奇耻大辱。所以,休怪星君心狠手辣,你若不死,太史局会出动八百博士,到时候大战重启,关中势必生灵涂炭,非我所愿。”

    “刀劳,住手,我愿意认错,我愿意交代,是何人指使。”

    “是何人和你勾结,那是李淳风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你刚才如果束手就擒,星君最多是把你镇压泾河。但你胆大包天,竟然还想造反。既然如此,便留你不得……泾河王,别怪我心狠手辣,是你自己找死罢了。”

    刀劳说完,双刀飞出。

    两轮弯月在白色火焰中翻飞,恰如两只灵巧的燕子。

    弯月凶狠的撞击泾河王手中的旗幡,发出一连串轰隆,如巨雷般的声响。

    泾河王露出绝望之色,却束手无辞。

    终于,双刀交叉,如同剪刀一样狠狠剪断了旗幡。巨浪顿时失去了控制,化作一片白色的火焰,瞬间吸附在了泾河王的身上。白色火焰,越发的凶猛。泾河王在火焰中哀嚎,挣扎。他忽而没入河水,忽而腾空而起,但最终,化作一股青烟。

    当泾河王在河面上挣扎的时候,一只遍体鳞伤,毛发湿漉漉的黑猫,从河水中窜上了岸。

    它口中含着一颗青珠,唰的就没入草丛中。

    刀劳看见了黑猫,但却没有理睬。

    荧惑星君的敕令是诛杀泾河王,一只黑猫并不在计划之中。

    至于那黑猫会不会为泾河王报仇?

    刀劳并不在意。

    如果它聪明,就离开长安;如果它要报仇,那么不需星君动手,他就可以让它死无葬身之地。猫有九条命?那就杀它十次好了。嗯,但愿这黑猫,能聪明些。

    晨光,照耀大地,驱走了黑暗。

    明空法师一如往常,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了。

    她本是太宗身边的才人,但并不得太宗皇帝的喜爱。

    太宗皇帝驾崩后,她随其他嫔妃来到了灵宝寺出家,每日古佛青灯,日子颇为辛苦。

    说是修行,大多数嫔妃不会放在心上。

    她们虽然出家,可衣食住行却不会遵循佛门戒律。或是自哀自怨,或是心如死灰。对于这些嫔妃而言,她们入了这灵宝寺,其实就是一个监狱,只有等死罢了。

    但明空却没有这样。

    她本就是一个性情极为刚强的人。

    也许正是她刚强的性格,使得太宗皇帝生前对她并无好感。

    来到灵宝寺,她或是按照寺中法师的要求劳作,或是古佛青灯的参禅念经,倒也还算充实。

    从禅房出来,她就直奔厨舍。

    负责厨舍的法师,法号明真,是江南人士。

    她年方三十,却精通佛法。

    两年前,她来到了长安,在祥符寺修行。之后道德尼寺迁移祥符寺,在祥符寺住持法师的推荐下,她则进入灵宝寺,成为灵宝寺的一名僧人,并且掌管厨舍。

    明真的年纪,比明空大五岁。

    她正指挥寺中的僧人准备饭食,看到明空过来,就迎上前。

    “明空,起这么早吗?”

    “今日不是说要布施粥水,所以我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样,今天布施的人多,怕粥水不够。你再去取一些米来,咱们多准备一些。”

    “我这就去。”

    明空二话不说,就匆匆离去。

    “法师,明空法师,倒是与其他人不同啊。”

    在厨舍劳作的火工,笑着对明真法师道:“我看明空法师很勤快,可不想从宫里出来的人。”

    “多嘴!”

    明真法师道:“明空法师佛性深厚,岂是你们在背后嚼舌头?

    住持法师都说了,她悟性很高,且又勤奋。说不得日后能成为大德,执掌灵宝寺呢。”

    “哇,这么厉害?”

    火工们七嘴八舌的说起了闲话。

    晨光,洒在寺院之中。

    明空快步来到存放粮食的厢房,正准备开门,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

    她忙停下来,低头看去。

    “喵!”

    一只遍体鳞伤的黑猫蜷在门口,气息奄奄的叫了一声。

    “小玉?”

    明空一眼就认出,黑猫赫然就是那只经常出现在寺院里的流浪黑猫。

    虽然它现在看上去很凄惨,全无平日里的傲娇姿态。但是明空,依旧一眼认出。

    她连忙蹲下身子,把黑猫抱在怀中。

    黑猫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似乎很痛苦。

    明空心里有些着急,她起身准备回屋,却想了想,把黑猫放在窗台上。

    “小玉,你老老实实在这里,我把米送过去就回来。

    别怕,有我在呢,一定不会有事。乖乖的,在这里,听到没有?”

    黑猫睁开眼睛,用那双澄净的碧绿眼睛看着明空,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喵!”

    “喏,你答应了,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明空拎起一袋米,扛在肩上,顾不得许多,直奔厨舍跑去。

    看着明空的背影,黑猫眼中的冷酷渐渐散去,化作一抹柔和,在眼中一闪即逝。

第三十章 坊间传闻

    天,亮了。

    苏大为牵着马,走出崇德坊。

    他搬鞍认镫,翻身跨坐在马上,一抖缰绳,沿着大街缓缓行进。

    崇德坊在市区,而大安坊属于五环外。如果走路,说不定又是一天,而且很费鞋。

    好在狄仁杰带了两匹马来,可以用来代步。

    苏大为一早就把狄仁杰叫起来,提及借马的事情,狄仁杰毫不犹豫答应了。

    毕竟,苏大为是帮他跑腿。

    而他又不怎么用到马,整日卷在厩房里,对马也不好。

    倒是洪亮不太愿意,还冷嘲热讽道:“你会骑马吗?”

    哈,我还真会!

    在唐代,马还是一种非常昂贵的代步工具。似苏大为的家庭条件,还真骑不得马。如果是苏钊活着,他家里还有一匹马。但苏钊出使天竺,那匹马也带走了。

    等到苏大为长大,自然也没有那个条件骑马。

    但,重生后的苏大为,会骑马。

    经过一天的缓和,昨日紧张的气氛也被驱散许多。

    街上的人又变得多了,各种奇装异服,各种人种,在长安大街上穿行,颇有一种来到国际都市的感受。不过也不算错,此时的长安,的确是世界的中心所在。

    苏大为骑在马上,却在想着玉枕的事情。

    整整一个晚上,他也没有想出来,该怎么把玉枕交给狄仁杰。

    不通过狄仁杰的手?

    好像也不太好!毕竟,狄仁杰对他还算不错,而且交给别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天下攘攘,为利而来。

    老祖宗早就看清楚了这世上的根本,他又怎会背道而驰?

    关键是,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在记忆当中,李治登基之初的几年里,朝堂上并不是很太平。

    用刀光剑影丝毫不为过,其中的残酷,更是难以想象。多少人在这段时间里陨落,多少人家破人亡?苏大为不敢肯定,他记忆里那段模糊的历史是否还会发生。这毕竟是一个带着魔幻色彩的大唐世界,和他原来的记忆,肯定有些偏差。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危险。

    不可知的未来,隐藏于黑暗中的诡异,以及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嗯,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这个年月里,谁跳的最高,最先死的一定是他。

    低调,低调,低调!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苏大为知道,他必须要小心翼翼,否则可能面临杀身之祸。

    大安坊,很热闹。

    由于它紧挨着安化门,同时清明渠又是从这里穿过,所以也就成为进入长安的一个落脚点。

    很多外来的商人,进入长安之后,会先在这里落脚。

    苏大为在大安坊的武侯铺里,找到了当值的武侯,向他们出示了腰牌。

    “又要去吕家酒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自从那边出事以后,就冷清很多。

    坊正几次想卖出去,但因为死过人,所以没有人愿意买。这不,这几天问的人倒是挺多,可就是没有人愿意出钱。坊正昨日还说,实在不行,请人来做场法事。”

    “倒也是个办法。”

    苏大为对此,不置可否。

    酒肆能不能卖出去,和他没有关系。

    吕掌柜家里也没有什么人,那处房产早晚都要收回。

    坊正的想法也没有不对,只是太心急了一些。但想想看,也可以理解。空着那么一处房产,卖出去可就是一笔收入。嗯,做一场法事,的确能消除人的顾虑。

    慢着,法事?

    苏大为脑海中闪过一道模糊的灵光。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却又无法抓住。

    算了,先不管了,去看看再说。

    才几天的功夫,吕家酒肆就变得破败很多。

    走进酒肆,顿时觉得有些阴冷。

    墙上还有水渍,想必是昨天那场暴雨造成的结果。

    走在地上,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东倒西歪的桌椅,破烂的窗户,总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停下脚步,身前就是诡异袭击他的地方,他记忆很深刻。也就是那一天,腾根之瞳在他体内苏醒,并给他带来许多诡异变化。

    “小苏,你在看什么啊。”

    “没看什么。”

    “你这个样子,让我以为这酒肆里,藏着什么宝贝呢。”

    “嗯?”

    “要说起来,吕掌柜也真是可怜。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么突然就被人杀了。”

    “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吕掌柜真可怜……”

    “不对,是前面那一句。”

    “前面那一句?”

    武侯老司有点懵,结结巴巴道:“前面一句我说什么了?哦,我是说,你刚才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吕掌柜藏了什么宝贝在这酒肆。”

    没错,就是藏了宝贝!

    先前在苏大为脑海中闪过的那道灵光,一下子变得清晰了。

    他眯着眼,四处打量。

    突然笑道:“说不定,还真藏了宝贝呢。”

    “得了吧,那天你们魏帅带人把这里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找到。

    对了,我听人说,你们魏帅死了?是被人杀死了……这个事情,怎么想都觉得邪乎。”

    “何以见得?”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觉得。”

    苏大为哈哈大笑,没有再发表意见。

    在酒肆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和老司一起离开。

    这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苏大为肚子有点饿,于是笑道:“老司,这大安坊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要说特色,这大安坊里,老马家的青精饭倒是一绝。便宜,实惠,配上他家的卤肉,很多外地人来大安坊,都会选择他那里。小苏,不如今天我请你尝一尝?”

    “还是我请你吧。”

    “哈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倒是客气一下呗?

    这武侯老司,也是个打蛇随杆上的人,让苏大为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还好,一顿青精饭也值不得什么,更花不得多少钱。况且,苏大为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于是爽快就答应下来。

    只是,等到了老马家的铺子里,他就后悔了。

    青精饭不值钱,卤肉也不算什么。可这老司是个酒腻子,餐桌前坐下,就要了一坛酒。两杯酒落肚,他这话匣子就打开了,滔滔不绝。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个长安通。在他口中,长安城里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老司的耳朵。

    “对了,你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

    “皇城里闹了诡异,而且还死了人。”

    苏文星正夹起一块卤肉,准备放进嘴里。

    听了老司这一句话,他一愣,卤肉一下子掉在了餐桌上。

    “老司,你说皇城里闹了诡异?”

    “是啊!”

    “你怎么知道?”

    “废话,这长安城里,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

    老司说到这里,向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凑到苏大为的耳边。

    一股酒臭扑面而来,令苏大为眉头微微一蹙。不过他没有躲闪,而是把耳朵凑了上去。

    不良人平日里打交道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王公贵族他们搭不上,但是市井里,需要接触各种人。

    别嫌弃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能成为帮助他的人。

    “我有一个朋友,是西市米行的车夫。

    昨天吃酒的时候,他对我说,之前找他采买的阉人,死了。”

    “死个阉人,和诡异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告诉你啊,那阉人是专门采买物品,送灵宝寺。灵宝寺你知道吧。听我那兄弟说,之前那阉人欺负一个师太。结果当晚就死了,而且死状凄惨。我兄弟还说,幸亏他后来醒悟,没有和那阉人一起欺负师太。不然,可能也难逃一死。”

    阉人、车夫、师太、米行……

    这四个词连在一起的刹那,苏大为脑海中,立刻闪过了明空师太的样貌。

    “你不会是想说,师太是诡异?”

    “那怎么可能,佛门清静之地,灵宝寺又有大德住持,师太又怎可能是诡异?”

    “那为何说是诡异作祟。”

    “大内啊,皇城啊……神不知鬼不觉,你想想看?师太不是诡异,未必不招惹诡异。

    反正,这个事情很邪门。”

    “嗯,听着是有点邪门。”

    苏大为眯着眼,陷入沉思。

    明空师太当然不可能是诡异,那很可能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女皇。

    她不是诡异,但是……

    黑猫的影子,再一次出现在了苏大为的脑海中。

    扑向魏山的黑猫,蹲在灵宝寺山墙上的黑猫。这里面,好像有一些奇妙的联系?

    苏大为想要继续追问,老司却岔开了话题。

    他喝了整整一坛子酒,心满意足的和苏大为告辞。而苏大为呢,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结了账,离开大安坊,翻身上马。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黑猫和明空的影像。

    一时间,他有些心烦意乱。

    重生之后,自从他知道这是一个妖魔和人共处的世界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很古怪。狄仁杰、武则天……老天,莫不是我重生在一个假大唐?怎么如此诡异呢?

    算了算了,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就别再去想这些了。

    走一步,算一步。

    抱不抱的上大腿另一说,能不能飞黄腾达先不考虑。

    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所以这第一步,还是要从改善生活着手。

    嗯,玉枕!

    苏大为眯起眼睛,嘴角旋即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笑了……

第三十一章 再遇黑猫

    玉枕案,对狄仁杰而言,是一个巨大挑战。

    没有任何线索,只有魏山留下来的些许文字记录。他不可能,也没有资格前往公主府查看现场,同时也无法从裴行俭那里获得太多帮助,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国子监已经开课了!

    但狄仁杰却没有时间前去。

    也幸亏有裴行俭在国子监那边说项,狄仁杰才没有收到责难。如果换一个人,国子监分分钟把他赶出去。情况严重的话,甚至有可能彻底绝了可靠的前程……对此,狄仁杰倒是没有后悔。他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但却从海量的案牍中汲取了许多在国子监都无法学到的知识。他没有预料到,如今他所看到的这些案牍,会在未来给他带来巨大的影响。毕竟,这可是真正的案牍,也无从购买。

    拖着疲惫的身体,狄仁杰回到崇德坊。

    这整整一日,他翻阅了大量的案牍,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玉枕,以及其他被窃的物品,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声息。

    他甚至请江摩诃与周良等人在坊间打探消息,但短时间内,怕是难有什么收获。

    近百万人口的长安城,每天会产生大量的流动人口。

    如果对方能沉住气,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线索。

    毕竟,那可是皇家物品。长安城明面上的店铺不敢私下收购,而黑市方面,不良人已经撒了天罗地网。只要对方敢出现,就一定能收到风声。但是,什么都没有。

    看得出,裴行俭有些不耐了!

    高阳公主数次派人催问,让他烦不胜烦。

    但他也知道,逼狄仁杰也没有用。可他越是不开口,狄仁杰也就越是焦躁。他觉得,他辜负了裴行俭的重托,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在家乡,从未感受到的压力。

    在太原,他可以把破案当成兴趣。

    但是现在,兴趣变成了压力,也就失去了乐趣。

    夕阳中,狄仁杰绕过灵宝寺,来到了后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绕路,只是下意识走到这里,在桥头停下脚步。

    灵宝寺后门处,明空端着一个装衣服的篓子,满脸笑容递给苏大为。

    “阿弥,这是寺里要缝补的衣物,你拿去给大娘子,请她帮忙缝补。

    等缝补好了送回来,一应工钱自会有知客僧与你们结算。嘻嘻,这可是我很用心才争取来的活计,千万别办砸了。”

    “我阿娘的手艺,你放心吧。”

    “对了,上次你给我的伤药,很好用。”

    “法师,我上次没问,你要伤药干什么?受伤了不成?”

    “没有,是我养的一只猫,受伤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法师你还喜欢撸猫啊。”

    “撸猫?”

    明空一愣,想起这两天,她没事就把猫抱在怀里,的确是在撸猫。

    “小玉前些日子不知怎地,浑身是伤跑回来。

    估计是打架了……它性子实在是太野了。这不刚好一点,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

    “小玉?”

    苏大为眸光一闪,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就是那只黑猫吗?”

    “是啊,你见过的。”

    “它受伤了?”

    “挺严重,不过它恢复的也快。

    刚见它的时候,已动弹不得。这才两天过去,就活蹦乱跳,整日的不见它影子。”

    “法师,小玉是你养的吗?”

    “当然不是,我在此出家落发,身无长物。

    小玉是去年秋天,我遇到的一只野猫。当时它也受了伤,不过没有这一次严重。我看它可怜,就把它带了回来。结果它伤一好,就走了,只偶尔会回来看我。”

    “这种流浪猫,性子野,不太喜欢被束缚。

    它能在长安城生活,说明它有生存之法。至于它受伤,你看,它一受伤就来找你,岂不是说明把你视为亲人?这其实挺好,你们彼此之间,都能有一个牵挂。”

    牵挂?

    明空的眼中,闪过一丝迷离。

    自她在灵宝寺出家后,除了姐姐前些日子来看过她,就没有再见到其他人。

    她知道,母亲如今过的不是太好。

    父亲是二婚,母亲加过去的时候,父亲膝下已有两个儿子。

    父亲活着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可是在父亲死后,那两个兄长就变得刻薄而狠毒。她进宫也是希望能够让母亲过好日子。没料想,太宗皇帝驾崩了,她落得一个古佛青灯的结局。好在,姐姐已经嫁人,姐夫人也不错,把母亲接了过去。

    只是……

    明空的思绪,有些混乱。

    苏大为见她不说话,于是抱起衣篓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忽听得桥头有人道:“阿弥,你不在衙门,怎在这里?”

    苏大为忙扭头看去,就见狄仁杰走了过来。

    “大兄,今日是我休沐,你忘了吗?”

    “你倒是好运气,还有休沐。”

    狄仁杰故作轻松,和苏大为打趣了两句,然后双手胸前合十,“太原狄仁杰,见过法师。”

    明空也清醒过来,见狄仁杰行礼,她忙手忙脚乱还礼道:“贫尼,明空。”

    “大兄是国子监的生徒,租了我家的房子,是我家的房客。

    大兄,这是明空法师,在这座寺里修行。她可是我和阿娘的救命恩人,而且经常帮助我们。去年冬天,若非法师照顾,我和娘很有可能,熬不过去呢。”

    明空眼睛精亮,打量了一眼狄仁杰。

    “狄郎君是太学生啊!”

    她的声音,不是很嗲,声线甚至说有点粗。

    但是,她的声音会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喜欢的会很喜欢,厌恶的会很厌恶。

    该怎么形容呢?

    反正,苏大为有些形容不来。

    “不过,按照国子监的规矩,这段时间应该是集中授课,郎君可以会在这里?”

    “我……”

    狄仁杰腾地脸红了。

    就好像一个逃学的孩子,被抓了一个正着。

    还是苏大为开口为他解释起来,“大兄受我们县尊所托,正在调查一个案子,所以才没有在国子监就学。”

    “如此说来,狄郎君是要考取明经?”

    “啊?”

    狄仁杰吓了一跳,吃惊看着眼前的尼姑。

    她怎么会知道?

    明空笑道:“我猜的,也不知对不对。不过呢,明经也好!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难说其中利弊。能早一些进入朝廷历练,为朝廷效力,也是不错的选择。”

    狄仁杰感受到了压力。

    但这种压力,非但没有让他对眼前的明空产生厌恶,反而让他十分好奇。

    “法师也很厉害,只阿弥一句话,就能猜出我的想法。

    说实话,我也是前不久才下定了决心。法师这等眼力,若是男儿,我必甘拜下风。”

    “那是一定。”

    说完,明空噗嗤笑了。

    狄仁杰也不禁莞尔。

    苏大为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同样觉得有趣,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霞光夕照,把灵宝寺的后门沐浴在霞光之中。

    三个人就这么站着,笑着,一阵柔风拂过,摇曳一旁的那一株桃树,粉红缤纷,飘扬落下。

    “阿弥,我该回去了,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事?”

    “我听说,长孙太尉要编修《贞观律》。我来的时候,走的匆忙,好多书都没有带来。你帮我去买一本《贞观律》如何?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能看书消磨。”

    牛逼啊!

    苏大为心中感叹不已。

    看看人家,一个女人,被逼着出家,还想要看书。

    不过也许正是这种好学之心,才促使得她在未来,成为一代女皇吧。

    “何必去买,我那里就有。”

    “狄郎君,你的书,是你出人头地的根本,怎可以随意外借?我请阿弥帮我买来就好,也不费什么麻烦。狄郎君,你既然决意考取明经,我有一言奉劝。相较于进士,明经易考,但也需打好根基。你最好赶快回国子监,免得耽误了课业。”

    “狄仁杰,受教!”

    狄仁杰蓦地警醒,出了一头冷汗。

    他总想着要多加历练,却忽视了明经科试贴经,以通经比例来决定等第。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都需要他认真学习。贴文、口试,经问、答时务策……一切的根本,都在于对于经书的了解。除此之外,还有孝经、论语需要研读,同时要精通老子、尔雅。

    他有点好高骛远了!

    历练再多,若考不中明经,一切都是白费。

    不行,一定要加快进度,早日回国子监求学,免得耽搁了学业。

    狄仁杰心中暗自决定,而苏大为则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的偷笑不已。

    未来的女皇,教训未来的阁老……似乎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把衣篓抱在怀中,对明空道:“法师放心,我这两日抽空去转转,若是遇到,就买回来给你。”

    “那,拜托了!”

    明空说着,转身回寺院。

    走进寺院,她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苏大为道:“阿弥,你也要多读书,别整日游手好闲。多读书,才能多晓事,多晓事,他日才有机会出人头地。上次大娘子送兰草来,也抱怨说,你现在的差事太危险……阿弥,别让大娘子再担心了。”

    “阿弥明白。”

    明空对苏大为的语气,不似狄仁杰那般客气。

    但是,苏大为却听得出来,她是在关心自己。

    看着明空关上了山门,苏大为轻轻松了口气,一扯狄仁杰的衣袖,迈步往回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喵’的一声猫叫。

    苏大为脚下一僵,回头看去。

    就见落日余晖中,一只黑猫蹲在灵宝寺的山墙上。

    见苏大为回头,那黑猫幽绿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抬起一只前爪,朝他挥了两下。

    它,仿佛是在嘲笑?

第三十二章 狄仁杰的第一课

    入夜,长安下起了雨。

    暮春时节的春雨很温柔,悄然无声,随风入夜。

    狄仁杰坐在房中,捧着一本论语,但目光显得有些散乱。

    很明显,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明空那番话,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来长安是为了读书求学,又为什么卷入玉枕案,耽误了课程不说,还无法脱身呢?

    说到底,是我被影响了!

    裴二哥的话没有错,只是我有些好高骛远。

    还没有考取明经,就想着要增加历练。当然,增加历练并不是一件坏事,可我却失了轻重。历练、读书,孰轻孰重?对如今的狄仁杰而言,先读书才是根本。

    不行,我要想办法,赶快从玉枕案里脱身。

    笃笃笃!

    屋外有人敲门。

    狄仁杰从沉思中醒来,起身走过去,把房门打开。

    “阿弥,这么晚,有事吗?”

    “大兄,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狄仁杰侧身,把苏大为让进房间坐下,还到了一碗蜂蜜水给他。

    “大兄还在看书?”

    “哦,也没有,只是想一些事情。

    喏,洪亮刚把洗脚水送来,我正准备泡个脚,然后睡觉。

    阿弥,你刚才说有事找我,究竟是什么事情?我知道你,若非大事,你不会敲门。”

    虽说狄仁杰住在这里,但平时苏大为很少会来找他。

    苏大为想了想,道:“我刚才准备睡觉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是关于玉枕案。”

    “哦?”

    “那天我又去吕家酒肆勘查现场,无意中从陪我一起勘查的老司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老司是谁?”

    “大安坊的武侯,是个老油子,老江湖。

    那家伙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本事,可是肚子里有货。就是有一点,他一喝酒,嘴巴就把不住门。我找杨义之杨班头打听过他,三教九流厮混的很熟。里坊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若非好酒,嘴巴不把门,早就被调到衙门里了。”

    狄仁杰把袜子脱下来,轻轻揉动脚心。

    他一边听苏大为说,一边把脚放进盆里,浸泡在热水中,微微呲牙。

    “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吕掌柜是个鳏夫,也没什么亲人。

    之前他那酒肆很赚钱,但却很少见他有什么花销。他死之后,我们并没有在他家里找到什么钱物。所以我想,他的那些钱去了何处?要么他花掉了,但老司已经否认了这个可能;要么,他藏了起来。但藏在什么地方,就没有人知道了。”

    “你是说,他可能把玉枕和钱物,藏在了一起?”

    “很有可能啊。

    虽然他后来被诡异夺了身子,但他的记忆怕也一并被诡异夺走。”

    “不对!”

    狄仁杰双脚在盆里轻拍,翻起一层层水花。

    “我们之前推测,他和那高句丽鬼卒,可是一伙的。

    那日高句丽鬼卒不就是找那胡人交易吗?如此一来,吕掌柜怎可能藏起玉枕……慢着!”

    狄仁杰站起来,衣服的下摆,一下子滑入水盆之中。

    “如果我们之前都猜错了呢?”

    对于狄仁杰的思想变化,苏大为有点跟不上。

    “大兄,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高句丽鬼卒和吕掌柜是卖方,而那两个胡人才是买方,就顺理成章了。”

    “吕掌柜是卖方?”

    狄仁杰这时候才发现,衣服的下摆湿了。

    他也不在意,把袍子脱下来,只穿了大袴和汗衫坐下,道:“高阳公主虽非嫡出,但很得先帝喜爱。陛下登基后,对她也颇为宠溺,可说是有求必应,绝不推脱。甚至,高阳公主喜欢陛下的枕头,陛下二话不说,就把他使用的玉枕赐给了高阳公主……公主府的守卫森严,等闲人根本莫说偷窃,怕是想靠近都很困难。

    但,如果是诡异,那就容易很多。

    事实上,其他各府丢失被窃的物品,也都毫无线索。

    一家如此,难道说家家如此?皇室宗亲的府邸,总不可能都那么松懈,任人偷窃吧。”

    “所以……”

    “那高句丽鬼卒,纵跃如灵猿。

    吕掌柜又有夺舍之能,两人配合起来,怕是守卫再森严,也难以拦阻他们。那两个胡人,是买方。我已经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是粟特人,常年往来于西域和长安。他们收购皇室物品,带去西域,就能卖一个大价钱,而且无人会去过问。”

    狄仁杰看上去有些激动,兴奋不已。

    这个推理,能说得过去,而且很圆满,没有任何破绽。

    但苏大为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真就是这么简单吗?那两个胡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狄仁杰缓缓坐下,露出了苦笑。

    他轻声道:“裴君不愿再继续追查下去,只想尽快找回玉枕交差。”

    “为什么?”

    “他说,追查下去,他承受不起。”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裴君也不肯说。”

    是不肯说,还是不敢说,不愿说?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门第高贵。三十岁即为长安令,可看得出他背后的底蕴。

    连他都不想深究,只想找回玉枕交差。

    如果是这样子,那么狄仁杰给出的答案,倒是一个最为圆满的答案。

    嗯,用来交差的圆满答案。

    长安的水,果然很深。

    大唐的中枢所在,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尽是歌舞升平,繁花锦绣。可是在这太平盛世的背后,似乎是一个无底深渊。谁也不知道,那深渊中,究竟是什么。

    惹不起,惹不起啊!

    “阿弥,你可是觉得,我很软弱?”

    “啊?”

    苏大为抬起头,诧异看着狄仁杰,旋即笑着摇头道:“没有啊,这的确是一个最好的解释。”

    未来的狄阁老,似乎学会了宦海里最为重要的一课:妥协。

    狗娘养的妥协,但是没有办法。

    苏大为道:“老司说,吕掌柜不爱出门,喜欢在家酿酒。

    所以我想着,东西会不会就藏在地窖里?那是他储酒之地,想要查找,必须要动用很多人。这件事,最好是让杨班头他们。不良人这边,不适合参与其中。”

    狄仁杰眸光一凝,旋即恢复了正常。

    他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倒是很有可能。”

    “嗯,就是这个事,我也希望早点结束。

    玉枕案一日没有结果,我们这些人就一日不得清闲。江帅昨日还说,再找不到,就只有掘地三尺了……这个案子,已经死了魏帅。到此为止,也算是有了交代。”

    “阿弥所言极是。”

    “那我去睡了,明早还要去点卯呢。”

    “阿弥,明天请个假,去一趟昆明池吧。”

    “去昆明池作甚?”

    “李大勇明日休沐,会去昆明池陪丹阳郡公。

    你的刀弩在李大勇手里,裴君已经说好了,他可以还给你,但是要你亲自前去。”

    “为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堂堂千牛备身,给你送过来吗?”

    苏大为愣了一下,连连摆手,“那可不敢,那可不敢。”

    开玩笑,千牛备身可是实打实的正六品职官,不是散官。他一个小小的不良人,又怎敢让千牛备身给他送刀弩?只是,他这样登门拜访,李大勇会接待他吗?

    苏大为的心里,没底。

    回到房间,苏大为逗了一会儿黑三郎,就进了厢房。

    黑三郎则趴在正堂的门候,蜷成一团,闭上眼睛。油灯熄灭,苏大为关上了门。

    正堂陷入黑暗之中,黑三郎却睁开眼,静静盯着苏大为卧室那紧闭的房门。

    苏大为躺在床上,仔细思索着刚才和狄仁杰的谈话。

    有点急了!

    他隐隐感觉到,狄仁杰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如果他刚才说的再婉转一点,暗示再隐晦一点,相信能瞒过狄仁杰。

    只是他太想从玉枕案里脱身出来,因为他有一种直觉,这案子背后的水,很深。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想,连裴行俭都不想继续追查。

    那说明什么?说明里面的水深得连裴行俭都不想碰,他一个不良人掺和进去,岂不是找死吗?狄仁杰的退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休看长的很憨厚,可如果是真的憨厚,又岂能在腥风血雨的武朝,稳坐阁老的位子?

    他脱身的想法也很强烈,之所以一直没有行动,也是因为没有线索吧。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行动。

    苏大为在确定了没有留下破绽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只黑猫,如幽灵般出现在院墙上。

    它纵身跃下院墙,缓缓向正堂靠近。

    细雨靡靡,雨水落下,却仿佛有灵性一样,避开了它的身体。

    它轻柔而优雅的迈步向前,突然间又停下脚步。正堂房门下开了一个小洞,一头黑犬从屋里出来,站在台阶上,张口露出了雪白而又锋利的獠牙,发出轻弱的咆哮。

    “喵!”

    黑猫看到黑犬,瞬间后退两步,身体唰的一下子腾起。

    雨水似有灵性一样在它脚下凝聚,托着它,凝立在虚空之中。

    黑三郎却丝毫不惧,那双森冷的双眸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踏足跃出,四爪显出四朵莲花似地火焰,任凭雨水落下,却不能让那火焰弱上半分。一猫一犬,一水一火,在半空中对峙着。黑猫显然有些忌惮,而黑犬也没主动发起攻击。

    半晌,黑猫又‘喵’的叫了一声,身下的雨水散去,它飘然落在院墙上,转身离去。

    黑犬也落在了地上。

    脚下的火焰,消失不见……

    它站在台阶上,用力抖了抖身子,把身上的水甩掉,然后冲着黑猫消失的方向,伸出舌头,哈哈哈哈的喘息不停。眼睛里,闪过得意之色,好像是在偷笑一样。

第三十三章 无题

    小雨,下了一整夜,在黎明时停止。

    苏大为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

    “阿弥,怎么看着无精打采,没有睡好吗?”

    “嗯,一晚上都在做梦,稀奇古怪的梦,乱七八糟。”

    “是不是最近太辛苦?”柳娘子从厨舍里出来,听到苏大为的话,紧张道:“要不我今天去马先生那边,请他开两副安神的药?你这年纪轻轻,睡不好觉可是不行。”

    “娘,我没事,不用麻烦马先生了。”

    苏大为一听,连连摆手。

    马先生是崇德坊安济堂的坐堂医生。提起他的名字,苏大为就好像见了鬼一样。去年他养病那些日子,可是没少吃马先生开的方子。那个苦啊,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时他就发誓,坚决不吃马先生配的要,这辈子都不会吃的……太苦了。

    “大兄,你的马借我用一下。”

    “好。”

    “另外还要麻烦你帮忙请个假,否则江帅那边不好交代。”

    “此事,我会办理。”

    苏大为匆匆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从厩房里牵出一匹枣红马。

    “饭还没吃,这是要去哪里?”

    柳娘子做好了早饭,见苏大为牵马往外走,就有些不高兴。

    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的做饭,结果苏大为没有吃。她这当娘的心里,又怎会痛快。

    “哦,大娘子莫怪,阿弥今天要去昆明池一趟,所以要早点出发。”

    “去昆明池啊。”

    狄仁杰这一解释,柳娘子也就闭了嘴。

    “你等等。”

    她唤住了苏大为,从厨舍里取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用一张油纸包好,放到了他的手里。

    “带着,免得路上饿了。”

    “多谢娘。”

    那包子虽隔着油纸,仍感觉热腾腾的。

    同样的,苏大为这心里,也是暖暖的。

    他牵马往外走,不成想黑三郎突然窜了出来,咬住了他衣袍下摆,尾巴更是飞快摇摆。

    “黑三郎,我要出去办事,你这是做什么?”

    苏大为心中奇怪,伸手拍了拍黑三郎的脑袋。

    若是平常,黑三郎会松开嘴。可是今天,它却不肯松口,只眼巴巴看着苏大为,拼命摇着尾巴。

    “是不是想出去了?”

    柳娘子听到动静,也走出了厨舍。

    这时候,洪亮也过来了,看了黑三郎一眼道:“想是天天在家里,憋得狠了。

    大娘子,你家黑三郎真的是很乖巧。别人家的狗,没事儿就会跑出去溜达,可它却天天在家里趴着,从不见它出去。狗子生性好动,我觉得还是经常带它出去走走为好。”

    苏大为蹲下身子,把狗头抱在怀里。

    “想出去吗?”

    黑三郎的尾巴,摇的更快了。

    “我看,你就带着它吧。”

    狄仁杰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道:“黑三郎很乖巧,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它这样子。洪亮说的没错,天天待在家也不太好,带它去走走,也没有大碍。”

    你不知道我去昆明池做什么吗?

    苏大为有点为难,狠狠瞪了狄仁杰一眼。

    若在平时,黑三郎这样子的话,哪怕拼着不去衙门,他也会带它出门。

    可他今天是要去昆明池,找李大勇讨要刀弩。昆明池里长安城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带着黑三郎,会有很多不便。

    狄仁杰道:“你莫瞪我,我是为你好。”

    “此话怎讲?”

    “你可知丹阳郡公的绰号?”

    “不知道。”

    “他绰号‘鸟贼’,致仕后整天架鹰遛狗。

    我听说,他最喜欢狗。若黑三郎讨他欢心,岂不是事半功倍?”

    “可万一他要抢走黑三郎怎么办?”

    “那不会!”狄仁杰笑道:“丹阳郡公是个妙人,从不会行那强盗之事。他若是喜欢黑三郎,只要你不愿意卖,他也只是喜欢,绝不会强求。我听人说,当年他为幽州都督的时候,有一次偶然间看到一只老鹰非常喜欢,于是就前去求购,但被鹰的主人拒绝。

    之后当地官吏为讨好他,把那鹰的主人抓起来,把鹰送给了他。

    鹰在丹阳郡公那里,不吃不喝,整日哀鸣。丹阳郡公觉得奇怪,于是就派人去打听。得知了真相后,他立刻就让人把鹰的主人救出来,然后把老鹰还给对方。之后,他还命人把那官吏抓起来,不但罢免了官吏的职务,还派人赔了不少钱。

    后来,他和那鹰的主人成了好朋友。

    离开幽州的时候,鹰的主人把他那只鹰的后代送给了丹阳郡公,就是丹阳郡公如今最为宠爱的玉爪俊。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抢走黑三郎,说不定还有好处。”

    听上去,这位丹阳郡公倒是一个好人。

    苏大为低头看了看黑三郎,黑三郎可怜巴巴看着他,眼中带着期盼。

    “好吧好吧,我带你走。”

    苏大为的心,融化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黑三郎的那种目光,身手拍了拍它的头,又跑进了厨舍,从笼屉上拿了七八个热腾腾的包子,然后又打了一壶水,这才跑出了厨舍。

    “你拿那么多干什么?”

    “吃啊!”

    “那也吃不了十个吧。”

    苏大为的食量大,一顿饭顶的上普通人一两天的饭量。

    所以,柳娘子做包子的时候,会特意做的很大,是普通包子的两倍。

    “我吃不完,不是还有黑三郎吗?”

    “你个小兔崽子,那是给人吃的,你给狗吃。”

    “哈哈哈,我先走了,晚上会尽早回来。”

    说着,他把包子放进挎兜里,牵着枣红马往外跑。

    黑三郎欢快不已,跳出院门之后,又回头冲着柳娘子叫了两声,便飞奔着离去。

    “这个小崽子,你回来再收拾你。”

    柳娘子追出了门,冲着苏大为喊道:“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知道了!”

    苏大为头也不回就跑出了济度巷,带着黑三郎眨眼间就跑的无影无踪。

    柳娘子摇摇头,苦笑着转身回来。

    洪亮拿着一个包子,正尴尬看着他。

    柳娘子立刻反应过来,忙摆手道:“洪亮,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

    狄仁杰哈哈大笑,道:“大娘子不必在意,洪亮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你不用理他。

    嗯,这包子做的真不错,比西市的梁婆子做的还要好吃。”

    “那是,梁婆子怎比得上我的手艺。”

    她走进厨舍,又突然出来。

    “狄郎君,你刚才说,阿弥去找谁?”

    “丹阳郡公……哦,大娘子别误会,是县君让他去送个信。”

    “呃,那也是他的造化。”柳娘子道:“狄郎君,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提拔他,县君也不会让他跑腿。”

    对柳娘子而言,长安县令已算得是大人物。

    丹阳郡公……她并不知道丹阳郡公是谁,但也知道,那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狄仁杰道:“柳娘子客气了,若非是我,也不至于让阿弥如此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这可是他的福气。”

    柳娘子一副‘这件事我能吹上一年’的表情,兴冲冲去了厨舍。

    洪亮低声道:“郎君,这件事和咱们没有关系,何苦为他搭上人情,弄得这么辛苦?”

    “怎么没有关系?”

    狄仁杰道:“如果阿弥不是帮我,就不会失了刀弩。

    那是他祖传的物品,我当然要想办法帮他。再说了,他也帮了我不少忙。如果不是他的话,说不定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呢。赶快吃,一会儿陪我一起去县衙。”

    “有线索了?”

    洪亮闻听,惊喜不已。

    这几日,他也很烦闷。

    狄仁杰来长安是为了读书,可是被困在县衙里,终究不太妥当。

    若狄公(狄仁杰的父亲)知道,肯定不高兴。到时候,受责骂的人,肯定是他。

    “嗯,阿弥昨天和我说了一件事,让我有了一些思路。”

    “快点结束吧,早点结束,郎君也可以早点回国子监。”

    “是啊,我也想早点结束。”

    狄仁杰说着,也长出了一口气。

    洪亮希望他早点结束,是为了他学业考虑。

    而狄仁杰想早点结束,是因为他觉察到了这里面的水太深,有点不想再继续掺和。

    反正不管怎样,只要能找到玉枕,就可以脱身出来。

    他把手里的包子吃完,转身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洪亮,快点吃,咱们早点去衙门。”

    雨后的长安,空气很新鲜。

    永徽元年的天,很蓝。

    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出了长安城,苏大为骑上了马。

    黑三郎围着他不停打转,显得很兴奋,不时会吠叫两声。

    “黑三郎,咱们走。”

    苏大为催马扬鞭,枣红马沿着官道,仰蹄飞奔。

    黑三郎汪汪叫着,紧跟在枣红马的一侧。看得出来,枣红马也好,黑三郎也罢,都很高兴。枣红马本就喜欢驰骋,但是在长安城里,就算小跑都要小心翼翼。而黑三郎更不用说了,它出了城,就好像是撒了花,一会儿加速狂奔,一会儿有汪汪大叫。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

    他突然觉得,长安虽然很大,但其实很小。

    对黑三郎如此,对他,也是一样……

    一只黑猫,唰的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它站在路边,看着远去的苏大为和黑三郎的背影,那双幽绿的眼睛里,尽是疑惑。

第三十四章 钓蟒

    西汉元狩四年,汉武帝在上林苑南,引沣水建昆明池,周围四十里。

    昆明池建立之初,是为了操练水军。当时有南越国和昆明国作乱,汉武帝模仿滇池规模,开凿了昆明池。不过,伴随南越国和昆明国灭亡,昆明池随即从最初的军事设施,变成了泛舟游玩的场所。此后,历经数百年,演变成为长安城外一道瑰丽风景。

    苏大为抵达昆明池,已是午时。

    他站在昆明池畔,眺望浩渺水面,竟有些茫然。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并不知道丹阳郡公府在何处。

    暮春,加之昨日一场小雨,湖畔桃杏凋零。湖畔一条小径,桃红杏白参差,竟让人不禁产生出一种萧瑟感受。

    湖面上,湖畔,不见人迹。

    “汪!”

    黑三郎喘着气,蹲坐在一旁,吠叫了两声。

    它汗淋淋,毛发都已湿透。但是看它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累,反而很是精神。

    出长安城一路下来,虽说中间走走停停,但路程不短。

    连枣红马都有些累了,可黑三郎仍旧精神抖索,欢蹦乱跳。

    苏大为蹲下来,身手抚摸它湿溻溻的毛发,好奇道:“黑三郎,你是怪物吗?”

    普通狗子,跑这么远的路,肯定累得不行。

    黑三郎唰的一抖身子,水滴四溅,落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它唰的一下子跳开,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但眼睛里却是一派兴奋之色。

    “你这家伙,不可能是怪物。”

    苏大为笑了,“怪物不可能你这么皮,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摇了摇头,朝着黑三郎伸出手。

    黑三郎立刻乖巧的跑过来,在他身前蹲下。

    “看样子,以前真的是委屈你了!”

    苏大为自言自语道:“以后有空,我会经常带你出来玩耍,免得你天天在家憋坏了。”

    黑三郎似乎听懂了,呼哧呼哧伸着舌头,看上去非常开心。

    说实话,苏大为还真没有觉得,黑三郎是个怪物。

    黑三郎很小的时候,就被前身抱回家里。已经八年了,它和苏大为母子,早就成了一家人。要知道,黑三郎来到苏家的时候,苏钊还活着。虽然不清楚苏钊到底是怎样的本领,可按照桂建超他们说的,苏钊能杀死诡异,显然也非等闲。

    如果黑三郎有问题,苏钊肯定不会让它进家门。

    之后,苏钊死了,丢下柳娘子和苏大为孤儿寡母,黑三郎始终不离不弃。

    根据前身留下的记忆,苏大为当初有几次被街上的泼皮欺负,都是黑三郎保护了他。不仅是他,还有柳娘子。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柳娘子这种没有半点背景的人,却在崇德坊占了那么大一块宅基地,少不得会有人觉着眼红。

    那时候,好几次有人欺负上门,却被黑三郎赶走。

    再后来,周良做了不良人。

    靠着官身,周良绑着苏大为狠狠收拾了几个想要欺负他母子的人,苏家才算是稳定下来。

    黑三郎估计也就是憋得厉害,体力比较好。

    这是一个魔幻的世界,狗狗的体力好一些,似乎也不足为奇。

    苏大为没有想太多,站起身来,看着浩渺湖面,轻声道:“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想找人打听一下都困难。黑三郎,咱们该怎么办?那丹阳郡公究竟住在哪里?”

    黑三郎蹲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好像有船?”

    就在苏大为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浩渺的湖面上,出现了一叶扁舟。

    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而悠远的鹰的鸣叫。

    一只黑色的燕隼,出现在天空。它飞的很高,盘旋飞行。如果从地面上看,也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不过,苏大为的视力非凡,所以把那只神骏燕隼看的是真切。

    好一只燕隼!

    燕隼,是华夏大地到处可见的一种鹰。

    当然了,这个到处可见,指的是现在。若是在苏大为的前生,已经很难看到燕隼。

    ”汪,汪汪!”

    苏大为手搭凉棚,眺望燕隼的时候,黑三郎突然叫了起来。

    不过,它并不是对着那只燕隼叫,而是冲着湖面上的那一艘扁舟吠叫。

    黑三郎的叫声,惊动了正在看鹰的苏大为。他忙凝聚目力向湖面上看去,就见那扁舟悠悠荡荡漂浮在湖面上。扁舟上,坐着一个蓑衣人。他坐在船上,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一根钓竿,仿佛正在垂钓。

    蓝天,白云,碧波荡漾。

    扁舟,渔人,春风轻柔。

    这是一幕何等和谐的景象,

    可黑三郎的吠叫声,却是大煞风景。

    苏大为忙蹲下身,把黑三郎抱在怀里,轻声呵斥道:“黑三郎,别吵。”

    如果是在家里,苏大为这一句话,黑三郎就会安静下来。可是现在,它非但没有停止吠叫,叫声反而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烈,仿佛湖水中有什么可怕事物。

    苏大为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忙凝神观看。

    湖面上,远处漂浮着雾气,丝丝缕缕,令视线有些模糊。

    突然,苏大为站起身来。

    他看到,从湖面上弥漫的水雾中,一道水线正迅速向扁舟靠近。

    与此同时,天上那只黑影也发出了急促而尖锐的叫声,似乎是在提醒船上的蓑衣人。

    蓑衣人,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水线前进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扁舟前。

    随即,水线消失不见,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黑三郎的吠叫更加急促,它咬着苏大为的衣服下摆,把他往后拖,好像那水中藏着什么危险。

    “喂,水里有东西。”

    苏大为也觉察到了危险。

    他没有看清楚那水线究竟是什么。

    但是从水线的长度,以及它推进时产生的波浪,还有速度,可以推测,那绝不是什么鱼类。

    蓑衣人,扭头。

    苏大为看的清楚,那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看年纪,少说也有六十多岁。

    “老人家,快走啊。”

    老人闻听,微微一笑。

    没等他开口,湖面突然翻起了巨浪。

    老人手里的钓竿崩成了一个弓字形,显示出水下的生物,非同小可。

    “给我出来。”

    但老人却没有惊慌,他猛然从船上站起,双手紧握钓竿,大吼一声,向上拎起。

    湖水,沸腾了,并形成了一个漩涡。

    扁舟在巨浪中,忽上忽下,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翻覆。

    但老人仍稳稳站在船上,紧握手中钓竿。

    哗啦!

    一股水浪冲天而起,水花飞溅。

    一条体型巨大的蟒蛇从湖中露头出来,摇晃着脑袋,拼命挣扎。

    它的嘴里,连着一根钓线。在试图挣脱钓线失败后,蟒蛇勃然大怒,长约有六七米的身体从水下浮出。那是一条有大腿粗细的巨蟒,身体浮出水面后,尾巴呼的扬起,朝着扁舟就砸下来。扁舟上的老人,仍旧是不慌不忙。他大吼一声,甩动手里的钓竿。巨大的蟒蛇,硬是被他从水里拖拽出来,狠狠摔在湖水中。

    轰!

    巨浪翻滚。

    那蟒蛇拼命挣扎,但始终无法甩脱钓竿。

    空中那只黑色燕隼,俯冲而下。

    “俊哥走开,老夫一个人足够了!”

    那老人一声怒喝,声音宛如沉雷,在湖面上回荡。

    燕隼一个盘旋,再次腾空而起。而蟒蛇也好像预感到了命运,蛇身想要卷住扁舟,却见老人再次甩赶,把它从水里拖拽出来。巨大的蛇身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轰得落入湖水。老人双手握杆,又是一声大吼,把还没有缓过来的蟒蛇又一次拖出了湖水。周而复返几次,那条外形可怖的巨蟒,已变得奄奄一息。

    老人催动扁舟靠过去,从船上取出一根鞭子,啪啪啪,对着蟒蛇就是一顿抽打。

    只瞬间功夫,蟒蛇被老人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湖面,被蛇血染红。

    那条蟒蛇已无力挣扎,任由老人拖着它。

    苏大为在岸上,紧紧抱着黑三郎。因为他觉察到,黑三郎好像很兴奋,想要冲进湖水。同时,他也被那老人疯狂的举动惊呆了。那么一条蟒蛇,莫说是一个老人,就是十几个青壮,也未必能对付。可是在老人的手里,它却如此不堪一击。

    “八十下,今天就给你个教训。”

    老人停止抽打,剪断了钓线,顺着起伏的波浪,催动扁舟缓缓退走。

    “以后如果被我知道,你还敢伤人的话,下次可就不是八十鞭,老子一定把你剥皮抽筋,取了蛇胆回家泡水喝。”

    蟒蛇得了自由,惊喜万分。

    虽遍体鳞伤,却挣扎着扬起头,朝着老人点了三点,然后身体瞬间沉入了湖中。

    湖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老人架起桨,划着小船,慢悠悠朝湖畔行来。

    船靠岸,他纵身跳下船,然后扬起手,就听燕隼一声短促的鸣叫,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一手架着鹰,一手扯下了身上的蓑衣,老人大步走来。

    苏大为能感觉得出来,黑三郎有点害怕。

    它躲在苏大为的身后,夹着尾巴,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好一条天狗,就是太小了。”

    苏大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老人说的是黑三郎。

    “它都八岁了,哪里小?”

    “八岁?”

    老人露出愕然表情,看了看苏大为,又看了一眼黑三郎,旋即露出一抹恍然之色。

    “八岁了,那的确不算小了。

    是条好狗,善待它,它将来也会对你好。”

    “不用将来,黑三郎现在就很好。”

    “是吗?”

    老人显得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迈步从苏大为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取出一个哨子,放在嘴里用力吹响。

    刺耳的哨声,回荡天际。

    苏大为心里突然一动,大声道:“老人家,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知道,丹阳郡公住在哪里吗?”

    老人停下脚步,看着苏大为道:“你找那老儿作甚?”

    “我不是找他,我是找李大勇,丹阳郡公的儿子。”

    “你找他作甚。”

    “他拿了我的刀弩,让我来找他讨要。”

    “他拿了你的刀弩?”老人看了两眼苏大为,突然间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如此说来,你是三郎的儿子吗?”

    苏大为,有点懵了。

    但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指着那老人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鸟贼?”

    说完,苏大为就后悔了。

    都怪狄仁杰,没事说什么李客师的绰号。而且他这绰号,又是如此有趣,以至于苏大为脱口而出。

    那老人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他指着自己笑道:“没错,我就是那个鸟贼,李大勇那小子,是个小鸟贼,哈哈哈。”

    苏大为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没错,他是鸟贼,那李大勇真就是一个小鸟贼!

第三十五章 开灵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大地仿佛在微微颤抖。

    在大路尽头,出现了一个骑队,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来,眨眼间就到了湖畔。

    “父亲,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最前面是一匹乌骓马,马上骑士没等马停稳,就飞身跃下,快步走来。

    他在老人面前躬身道:“孩儿不是说了,会处理青蛟蟒。”

    “怎么处理?”

    老人脸色一沉,道:“杀了不成?”

    “这个……”

    “你们的手段,我最清楚不过。

    青蛟蟒稀有,有镇水脉,聚福泽的能力。这条青蛟蟒是一条幼蟒,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它虽然惊吓了一些人,还吞了几头牛,但罪不至死,教训一顿就是了。如果是让你出手,只怕这幼蟒如今已经变成死尸……我就是因此才偷偷跑出来的。”

    骑士低着头,没有开口。

    但他脸上的表情,无疑证明了老人所言不假。

    苏大为在一旁,也认出了骑士的身份,正是当日在归义坊见到的千牛备身,李大勇。

    此时的李大勇,只着便装,看上去平平无奇。

    老人训斥完之后,道:“那青蛟蟒被我抽了八十鞭子,已经老实潜入湖底。你派人传告周遭村落,就说没事了,可以继续在湖上打渔。还有,你别再去找它麻烦。这次教训之后,它应该不会再出来惹祸。让它待在湖底,与这里有大好处。”

    “孩儿明白。”

    “对了,这是三郎家的孩子,来找你的。”

    老人说完,扬起手臂。

    胳膊上那只燕隼振翅而起,飞上了天空。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李大勇骑来的那匹乌骓马。

    马打盘旋,老人一手揽着缰绳,一边笑着对苏大为道:“小子,待会儿到家吃酒。”

    不等苏大为回答,他就拨转马头,喊道:“回家了!”

    身后的一队骑士齐声回应,又吓了苏大为一跳。

    因为那些骑士,赫然全都是女人。

    只不过她们之前骑在马上,身上还披着软甲,脸上戴着面巾,以至于他没看出来。

    女骑士们拨转马头,随着老人急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尘土飞扬,呛得李大勇和苏大为两人一阵咳嗽,灰头土脸的退到旁边。

    老人离去,李大勇看着苏大为,苏大为看着李大勇,都没有说话。

    苏大为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道:“卑职拜见李将军。”

    千牛备身,正经的正六品职官。

    苏大为称他一声‘将军’,倒也不算过分。

    李大勇长着一张面瘫脸,似乎不会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刚才他出现,到老人离去,他那张脸没有任何变化。他看着苏大为,摆了摆手道:“你还真敢来。”

    “卑职,不得不来。”

    “你和裴行俭什么关系?”

    “卑职和县君没有任何关系。若硬是要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县君是卑职的上司。”

    “没有关系,他会找到我爹求情?”

    “这个,卑职不知。”

    又是一阵令人很尴尬的沉默。

    苏大为虽然没有和李大勇对视,但是却能感受到,李大勇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谁为你开灵?”

    好半天,李大勇再次开口。

    ”啊?“苏大为一愣,抬起头,一脸愕然表情道:“什么开灵?”

    “没人为你开灵?你这身本事,又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家父生前只教了我一套天策八法,之后我自己琢磨了一些强身之法,自己瞎练的。”

    “是吗?”

    李大勇那张死人脸,出现了一些变化。

    “如此说来,你是自己觉醒吗?”

    “觉醒什么,卑职不知将军何意。”

    李大勇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他犹豫片刻,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跟我来。”

    “卑职的刀弩……”

    “先跟我走。”

    这家伙,似乎不是太喜欢说话,只管自己走。

    他的步幅不大,步频也不快,但不知怎地,速度却很快。苏大为自认速度不慢。特别是他那两次发育之后,感觉着在整个长安县衙,他要说速度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但是,他跟着李大勇,却很吃力。李大勇看似慢悠悠的行进,但是苏大为却要发了狠,才能跟上。

    黑三郎赶着枣红马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个疏林之中。

    这里很偏僻,离大路有点远,也没有什么人。

    李大勇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苏大为。这一路下来,苏大为很吃力,但要说辛苦,倒还不算。他只是微微有些喘息,见李大勇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站稳身形。

    脸,有点红,气息还算稳定。

    李大勇也不啰嗦,啪的把刀丢给了苏大为。

    苏大为抬手接住了刀,眉头一蹙。

    这不是他的横刀,刀鞘刀柄乌黑,入手沉甸甸,少说有十五斤左右的份量。

    李大勇身负双刀,在苏大为接住了那把刀之后,反手仓啷拔出另外一口横刀。

    “拔刀!”

    “干什么?”

    “怎恁多废话,拔刀吧。”

    苏大为有点糊涂,但还是把刀拔出刀鞘。

    就在他手中横刀出鞘刹那,李大勇突然纵身上前,挥刀就劈向了苏大为。

    “李将军,你干什么?”

    苏大为忙错步躲闪,大声喝问。

    李大勇却不回答,手中横刀刷刷刷连环劈斩。

    他的刀法并不复杂,无非用刀的八个基本方法。但就是这最为基础的刀法,在李大勇的手里,却产生出千变万化。一条条,一道道的刀光编织成为天罗地网,把苏大为牢牢困在其中。苏大为脚踏九宫,接连闪躲之后,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李将军,你再这样,休怪卑职无礼。”

    “废话恁多。”

    李大勇冷冰冰吐出了四个字,手上横刀陡然加速。

    那口横刀,仿佛有了灵性一样,刀势越发刁钻古怪,并隐隐发出风雷声。

    苏大为刚才闪躲,已经非常吃力。

    如今李大勇的刀法又发生了变化,他也只能还手。横刀在手中一振,唰的一刀刀光出现。只听铛的一声响,双刀交击一处,苏大为只觉手掌发麻。他心里一惊,这李大勇的力量,可不见得比他小。他忙跨步一个反九宫步,横刀顺势一抹,连消带打。

    李大勇的眼中,闪过了赞赏之色。

    他仍旧一言不发,横刀刀势再变,变得大开大阖,令苏大为脸色也为之一变。

    眨眼间,两人交手十余回合。

    刚开始的时候,苏大为还能勉力抵挡。

    但随着李大勇的刀法连番变化,他渐渐有些抵挡不住。

    不过,他也看出来,李大勇的刀法虽然变幻万千,但始终不脱离天策八法的范畴。

    他心中暗自惊讶,集中精神和李大勇刀来刀往。

    一开始,苏大为还只能勉强抵挡。

    但伴随着时间,他的刀法开始变得纯熟,变化也逐渐增加。

    天策八法,是苏大为前身所练。苏大为重生后,虽然继承了这套刀法,也能施展出来,但说实话,并不是特别熟练。毕竟,那不是他的记忆!可现在,在李大勇的重压之下,他对天策八法的理解越来越深,越来越熟练,并开始融汇贯通。

    又是二十多个回合,李大勇突然纵身后撤,道:“可以了,停手吧。”

    他这一退,苏大为顿感轻松。

    方才李大勇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让他甚至无法喘息。

    他单刀拄地,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跟李大勇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个样子。可现在……如果李大勇再继续打下去,他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果然没有师承……虽然你已开灵,但是并不会使用那种力量。

    天策八法倒是有几分火候,不过太死板,根本没有融会贯通。你父亲生前,就没有告诉过你,用刀须留两分力吗?还有,你那正反九宫步很生疏,平时很少练习?”

    “你,认识我爹?”

    到这个时候,苏大为要是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可真就辜负了穿越众身份。

    “刀给我。”

    李大勇没有回答,伸出手来。

    苏大为犹豫一下,还刀入鞘,递给了李大勇。

    “跟我走吧。”

    “去哪里?”

    “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

    李大勇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苏大为,板着个死人脸道:“你如果不想要刀弩的话,就不用来了。”

    “要,我当然要。”

    苏大为忙跟上去,大声道:“不过,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我爹?”

    李大勇脚下微微一顿,依旧没有回答,大步流星离去。

    这家伙,简直了!

    苏大为忙招呼了一声黑三郎,快步追向了李大勇。

    黑三郎则赶着那匹枣红马跟在两人身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担忧之色。

    “喂,李将军……”

    “你可以叫我叔父。”

    “呃,好吧,叔父,你真的认识我爹?”

    “当年,我们曾一起出使天竺。”

    李大勇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苏大为猝不及防,来不及减速,差点就撞在了李大勇的身上。

    “你爹生前说过,想你做个普通人。

    所以,我回长安之后,就没有去找你。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成了不良人,不仅成了不良人,居然还开了灵,还在归义坊杀了鬼卒……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慢着慢着!

    苏大为有点懵了。

    这听上去,很像是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

    他嘴巴张了张,片刻后道:“所以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关照我?”

    “若非我关照,你家那条天狗咬死了那么多人,太史局早就出手了。”

    “可是……”

    “去年天可汗驾崩时,我恰好去了新罗,没想到你竟然会遇到诡异潮涌。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康复了,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我也就没有继续留意。可谁料想,你竟然在归义坊遇到了高句丽鬼卒,而且还把那鬼卒给杀了……我才发现,你竟然开灵了。”

    李大勇说完,转身就要走。

    苏大为双手扶着膝盖,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叔父,你三番五次说开灵,至少该告诉我,到底什么是开灵啊。”

第三十六章 说‘一’

    丹阳郡公府,占地六十亩。

    它坐落于昆明池畔,后院连接昆明池,可一眼看到浩渺烟波的湖面。

    李大勇带着苏大为抵达郡公府的时候,已近酉时。

    不知不觉,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天色将晚。

    “你现在回去,怕也进不得城,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这个,我怕我娘会担心。”

    “没事的,你不是说了,你要来找我吗?”

    “那,好吧。”

    李大勇说的是事实,苏大为无法反驳。

    长安夜禁森严,城门关闭之后,莫说他一个小小的不良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休想再令城门打开。晚唐时期,律法败坏,以至于即便夜禁,城门也能叫开。

    可现在,还是初唐。

    李世民虽然驾崩了,可是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重臣犹在。

    特别是长孙无忌,最重律法。他即将开启编修《唐律疏议》的浩瀚工程,又岂能容忍律法遭到破坏?

    “叔父,到底什么是开灵?”

    “先吃饭,家父已经准备了晚饭,咱们吃完再说。”

    再次见到老人,他已经换了一身宽大的白袍。

    李府的晚宴,并不是特别丰盛。

    当然比之寻常家庭,绝对算得上是美酒佳肴。

    晚上是全羊宴,蒸的、煮的、烤的、炸的等等,烹饪手法多种多样,菜色也十分丰富。

    在苏大为前生,曾以为古人不擅烹饪。

    可是重生后他才发现,古人的烹饪技术并不比后世来的差。

    只是限于条件,烹饪的手段不是那么多。但是单以食材而言,同样的食材,古人会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来制作,而且味道极其鲜美。色、香、味、意、形。自美食出现之后,华夏就出现了一套非常完善的理论,也推动了烹饪手段不断创新。

    日本料理,不过是取了色和形两个特点,就风靡全球。

    苏大为记得很清楚,日本料理也叫做‘眼睛的料理’,所以它首先追求的就是其造型和色彩,令眼睛感到舒适。不好说日料的味道,但有一点它做的非常巧妙。人类是一种首先靠眼睛来进行判断的生物,所以就有了‘人靠衣装马靠鞍’的说法。

    一身高档合体的穿着,陌生人相遇时,很容易产生好感。

    美食也一样,让眼睛舒服了,就会产生出美味的感觉。这也是后世为什么日料可以风靡的重要原因。它的包装和它的造型,会给人一种逼格很高的感觉。相比之下,中餐往往会忽视这一点,以至于无论在价格还是其他方面,都处于下风。

    可实际上,日料的产生,不过是从唐代偷师的产物罢了。

    李客师白发童颜,精神矍铄。

    他食量惊人,一点都不必年轻人差,甚至李大勇都无法与之相比。

    一顿饭,差不多半只羊就进了肚子,还有两坛惠阳春。

    就这样,他还拍着肚子说:“年纪大了,晚上不敢多吃了,只能吃个六分饱而已。”

    您,果然是个饭桶!

    苏大为心里嘀咕,手上的速度也不慢。

    李客师笑道:“能吃好,能吃就说明身体没毛病,你这年纪,正是吃东西的时候。”

    人常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苏大为也不客气,狼吞虎咽一般。

    不仅他不客气,黑三郎也不客气,趴在他的身后,抱着一条羊腿,吃的津津有味。

    “我今天有点累了,就不陪你了。

    小子,在这里不必拘束,随便一点。让你五叔陪你,明天起来,咱们爷俩再聊。”

    说着,他就起身离开。

    在路过黑三郎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

    “好狗,真是好狗……小子,你家这条狗,配种吗?”

    “啊?”

    苏大为被呛到了,抬头看着李客师。

    随后,他发现黑三郎抱着羊腿往后挪,挪到了他的身边,夹着尾巴一动不动。

    “哦,它倒是没有配过,主要要看它喜欢。”

    李客师不说,苏大为也不觉得。

    现在正是春时,万物萌动,正是动物发情的季节。

    他有好几次看到在街头交配的狗,但是却从未见到,黑三郎有什么异常。亦或者说,它性冷淡?反正没见它发情,更没见它出去找母狗,一派很淡泊的模样。

    难道说,它……

    扭头看了黑三郎一眼,黑三郎翻了个白眼,抱着羊腿继续啃。

    “也是,这种事要看缘分的。”

    李客师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出去了。

    李大勇早就停止了进食,见李客师出去,他也跟着就站起身来。

    “吃饱了吗?”

    苏大为看了一下面前的狼藉,有点不好意思道:“八分饱。”

    “还要吗?”

    你都站起来了,还问我要不要吃?我不要面子啊!就算是想吃,也不好意思吃了。

    这家伙,真虚伪。

    李大勇绝对不想不到,他随口一句话,就被挂上了虚伪的标签。

    苏大为道:“不吃了。”

    “那跟我来。”

    李大勇往外走,苏大为忙跟了上去。

    黑三郎也站起来,犹豫的看了看羊腿,又看了看苏大为的背影,最后叼着羊腿,就跟了过去。

    两人一犬,沿着回廊行走。

    很快的,他们就到了后院,来到位于昆明池畔。

    明月,皎洁。

    满天星辰汇聚成一条银河,横跨于天际。

    “你叫阿弥,对吗?”

    “我娘都是这么叫我。”

    “那好,我也叫你阿弥吧。”

    你倒是打蛇随杆上啊……但是,苏大为并不抗拒李大勇这么叫他,因为他认识苏钊。

    其实,苏大为对苏钊很好奇。

    他以前很少听人提及苏钊,在前身的记忆里,苏钊也大多是以慈父的形象出现。

    柳娘子呢,也不怎么谈起他。

    以至于到最近一段时间,他才知道苏钊也曾杀过诡异。

    能杀诡异?且拥有左领左右府专用的刀弩,还跟随王玄策出使过天竺。

    这一切,无疑给苏钊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让苏大为对这个便宜老子,非常好奇。

    王玄策啊,狠人啊,一人灭一国的主啊!

    他出使天竺,竟然会征召一个不良帅做随从,而且是两次征召。

    由此也可以看出,苏钊绝非等闲之辈。否则的话,王玄策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苏大为曾试图调阅苏钊的档案。

    可是,整个长安县衙,都没有他的记录。

    周良曾私下对他说过:你爹的档案,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而相关人员,也都在后来被调走了。

    是王玄策吗?

    苏大为非常怀疑。

    但是,他想不明白,王玄策为什么要调走苏钊的档案。

    “阿弥,读过道德经吗?”

    “叔父说的,可是老子?”

    “正是。”

    “读过一些。”

    苏大为的确读过《老子》,不过是他读过,而非他前身读过。

    李大勇也懒得去问他是跟谁学的《老子》,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眺望星空。

    “那你,可记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话吗?”

    “有印象。”

    “那你知道,何为‘一’?”

    “这个……”

    苏大为感觉晕乎乎的,这大晚上的,刚吃饱,你就问我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吗?

    这个‘一’,从老子写下五千言后,就众说纷纭。

    各家见解,各种注释……就这么一个‘一’字,关于它的解释,一千万字都打不住。

    “‘一’是根本?”

    “那根本又是什么?”

    “根本是……”

    老子曰道,孔子曰仁。

    说法不一样,但实际上其内核相同。

    但这个‘道’,这个‘仁’,又岂是苏大为能够解释清楚?

    怕是这世上最有学问的人,也不敢轻易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我不知道。”

    老子道德经的原文是这样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如果从字面上来解释的话,很简单,那就是道。

    但是,道又是什么?

    道是一,而一非是道。

    苏大为只能用’根本‘二字代替,说实话,他是真不知道。

    “万物负阴而抱阳,阴阳相克却又相生,而维持阴阳平衡者,就是’一‘。”

    “我……”

    苏大为用力挠了挠头,露出苦笑。

    这玩意儿太深奥,就算他是穿越众,要和古人谈论阴阳,讨论‘一’,还真没有那个道行。

    好在,李大勇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是开灵?”

    苏大为立刻来了兴致,连连点头道:“还请叔父赐教。”

    “《关尹子·六必篇》曰:一炁生万物。

    而这个‘一炁’,就是维持阴阳平衡,创生万物的根本。它,或许是最近乎于‘道’的存在,也可以称之为你说的根本。一炁,又唤作元炁,是东汉时期术士王充在《论衡》中提到。元炁充斥天地,也是维护天地的根本。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有阴必有阳,有人,也就有诡异。当元炁失调,则阴阳紊乱,必有大祸。

    所以,自古以来,我们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种平衡。

    上古时期,黄帝和蚩尤逐鹿之战,说到底其实就是一次阴阳紊乱后的冲突……当时有真人广成子,创造出调用元炁克制诡异的方法。元炁,存在于天地之中,他无形,无色,无法捕捉。广成子创造的这种方法,也就是感应元炁存在的方法,谓之开灵。

    感应他,掌握他,运用他,可称之为仙,可称之为神,亦可称之为佛。”

    李大勇回身,凝视苏大为。

    “我这么解释,你明白了吗?”

第三十七章 父子

    夜,已深。

    水雾缥缈,把昆明池笼罩其中。

    子时,湖水突然翻滚起来,波涛汹涌。

    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喷出一股水柱,瞬间化作雾气,令水雾更浓。

    雾气缥缈,向四周扩散。

    那黑影在水面壶升忽降,荡起一圈圈的波浪,向四面八法推动。

    观鲸楼,是丹阳郡公府的最高建筑。

    李客师懒散的坐在榻上,看着飘散而来的雾气,露出一抹和煦笑容。

    “鲸儿又在顽皮了。”

    “是啊,今天是初十。”

    李大勇跪坐在李客师的旁边,看着缥缈雾气,沉声回答。

    “你这人,也忒无趣。”

    李客师不满道:“就不能快意些,总惦记我手里的鲸珠有意思吗?”

    李大勇也不说话,只伸出手,然后看着李客师。

    “好吧好吧,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的种,没有半分情趣。”

    李客师嘟囔着,从榻座边上的木盒里,取出一个玉制的盒子,放在李大勇手里。

    “是不是你的种,你可以问我娘去。”

    李大勇拿了玉盒,起身就要走。

    李客师倒也不生气,轻声道:“怎样,可看出来历?”

    “精充、气足、神全,已经开灵。

    不过,他根本不知何为开灵,也不知道如何运用元炁。上次他在归义坊能杀死那头鬼卒,应该只是一个意外。还有,他的履历很干净,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那他是灵识自启?”

    “应该是这样。”

    李客师看着李大勇,道:“五郎,你别是因为三郎的缘故,为他遮掩吧。”

    “这有什么遮掩,你可以自己去查证。”

    “可按道理说,似他这种灵识自启,不应该至少观察一年吗?”

    “观察他作甚?”

    李大勇迈出一大步,凝视李客师道:“我可警告你,你别乱来。三郎生前说过,想他这辈子可以平平安安过普通人的日子。就让他做个不良人,你休想掺和进来。”

    “我不掺和,我没想要掺和。”

    对于李大勇颇为无礼的态度,李客师毫无在意。

    他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似他这种灵识自启,最不稳定。

    如果没有人指点他,说不定就会出现危险。比如,他不懂元炁之妙,却擅自调动元炁,又没有运用元炁的能力。结果会如何?我想你应该清楚,不用我提醒你。”

    “我不想他入道。”

    “哈,你以为入道那么容易吗?”

    “那……”

    李大勇看着李客师,那张没有丝毫情感的死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你教他?”

    “你怎么不教。”

    “我明日要去百济。”

    李客师闻听,脸色一变,“去百济作甚?”

    “据说,鬼室福信和妖僧道琛近来与顺奴走的很近,不知在商议何事。

    我要前往泗沘城查看究竟,所以明天一早就会出发。”

    李客师,沉默了。

    父子二人相视良久,他叹了口气道:“要去多久?”

    “不知道!”

    李大勇道:“顺利,半载一年;若不顺利,要更久。”

    “那,你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

    “帮我教他。”

    李客师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如此。”

    “你教我的,做人要知恩图报。当年若非三郎,我们这个使团都会死在天竺。三郎说,不想我去打搅阿弥母子,我就不去。如果他没有开灵,我会照顾他无忧无虑过完这一辈子。可现在,他开灵了……我知道,你那套手段很有用,不如教他。”

    李大勇目光灼灼,看着李客师。

    李客师叹了一口气,道:“你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如果不同意,你是不是要翻脸?”

    “嗯!”

    “小崽子,还挺重情义。

    贼你妈,我是你老子,怎不见你对我好一点?”

    李大勇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李客师,那张死人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他双手高举过头,一揖到地。

    李客师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他从榻座上站起来,走到了李大勇的面前。

    “当初,我求着你跟我学,你死活不答应,宁可跑去老君观受七戒之苦。现在倒好,为了个外人,你居然反过来求我。五郎啊,你可知道,我等你这一礼,等了多久吗?”

    李大勇愣了一下,咬着牙没有说话。

    只是那眼中,却闪过一抹水光。

    他故作坚强的模样,也让李客师更加心疼。这辈子没怎么流过泪的老人家,此刻再也无法忍住,泪水唰的就流淌下来。他连忙伸手,抹去泪水,用力吸了下鼻子。

    “罢了罢了,我这点本事,总要找人传授。

    你那四个兄长,一个个没有半点资质;而你这小崽子,又跑去学了那上清秘术。那小子的老爹救过你,我就把我这点手段教给他,也算是还了当年救命之恩。”

    “好!”

    “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不会,但是不想。”

    李客师噗嗤笑了,伸手一巴掌打在李大勇的脑袋上。

    “滚吧,确认了,你真是我的崽。”

    李大勇也笑了,他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笑得真难看,快去休息吧。”

    “你也是!”

    李大勇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夜色中,李客师站在楼上,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他转身,来到屋里,探手从刀架上取下一口横刀,仓啷拔刀出鞘,然后跪坐在榻上,用干布轻柔擦拭。

    良久,他把横刀还鞘,抬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三哥啊,有点乱了!“

    他自言自语,然后把横刀横放在双腿上,呆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这一夜,苏大为睡的很好。

    当天蒙蒙亮时,他被一阵狗叫声惊醒。

    迷迷糊糊,他还以为是在济度巷的家里,于是大叫一声道:“黑三郎,闭嘴。”

    身边,传来一阵呜咽声。

    苏大为蓦地警醒过来,扭头看去,就见黑三郎趴在床榻的另一边,正瞪大一双狗眼,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这家伙怎么上床了?

    对了,这不是我家!

    苏大为呼的坐起来,用力甩了甩头,感觉清醒了很多。

    这里是丹阳郡公府,昨晚他和李大勇叽里咕噜的聊了很久,反正云山雾罩的,他似懂非懂。

    李大勇说,他已经开灵。

    所谓开灵,就可以调用天地元炁。

    李大勇说的神神道道,一会儿老子,一会儿文始经(即关尹子),说的他糊里糊涂。什么道啊,炁啊的,又是两仪,又是五行。从上古炎黄,到魏晋清玄……总而言之,苏大为听得头昏脑胀,最后做出了结论:所谓元炁,有点像是原力?

    对,就是星球大战里,绝地武士的原力。

    很像,但又似乎不同,更加深奥,更加玄妙。

    他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李大勇向他展示了元炁的神妙。

    赤手空拳,却凭空出现了一把水剑……

    苏大为觉得,这不是魔幻大唐,分明是修真大唐!

    只不过,李大勇说,他们求的不是长生,而是要守护平衡。

    上古时期,他们这些人被称之为‘巫’;先秦时期,他们被唤作‘方士’;秦汉之后,他们被称之为‘术士’;到了现在,他们叫做‘道士’。随着时代的发展,他们的称呼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不过,伴随着佛教东进,道士的成分也就变得复杂起来。

    其中,也不泛骗子。

    李大勇没有和他说太多,只让他好好休息,明日会把刀弩还给他。

    被李大勇那一番话,搅得糊里糊涂的苏大为回到房间,就倒在床上,一觉到天亮。

    黑三郎一直跟着他,并且保护着他。

    可黑三郎在床上,那狗叫声,又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忙下床,披衣走出了房间,就见门外有几条狗,正叫个不停。

    黑三郎出现,发出一声低吼。那几条狗立刻闭上了嘴巴,夹着尾巴一溜烟就跑了。

    清晨,院子里弥漫着雾气。

    苏大为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在不远处闪了一下,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黑三郎,看清楚了吗?”

    黑三郎一声低吼,似乎是再说:看清楚了!

    虽说雾气弥漫,但苏大为的视力极好,还是看清楚了那人影的模样。

    李客师,丹阳郡公,鸟贼!

    没错,就是那老头。

    苏大为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李客师说过的话。

    李客师问他:能不能找黑三郎借种!

    当时苏大为说一切随缘,没想到李客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几条狗是母狗?

    想到这里,苏大为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蹲下身子,拍了怕黑三郎的脑袋道:“三郎,看不上吗?”

    黑三郎则翻了个白眼,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转身扭着屁股,摇着尾巴就回屋了。

    这鸟贼,还真是有趣!

    苏大为现在有点相信狄仁杰说的故事了。

    李客师虽地位崇高,身份尊贵,却不是那种蛮横之人。说句实在话,如果他强要黑三郎,苏大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以死相拼,保护黑三郎。不过,看了昨晚李大勇的手段,苏大为可不认为他能拼得过去。三原李家的底蕴,厚着呢!

    但是,李客师并没有去强行讨要。

    他似乎也知道,黑三郎在苏家的地位。

    所以,这老儿居然想出了一个用母狗勾引黑三郎的招数。

    那几条狗,品相都不差,而且其中一条,似乎是和黑三郎同种。

    以李客师的身份,想来也不会找什么串儿来配种。他既然看重黑三郎,那找来的狗,也一定是纯种狗。只是,黑三郎为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呢?苏大为很好奇。

    他走进屋里,看黑三郎已经跳上了床,趴在床上,于是过去抓起黑三郎的前爪就拎起来。

    黑三郎露出恐惧之色,汪汪叫个不停。

    “三郎,你不会是太监狗吧。”

    “汪汪汪!”

    黑三郎,勃然大怒。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个非常温柔好听的声音,“苏郎君,我家老爷请你过去。”

第三十八章 鲸吞

    观鲸楼,高三层,约十米。

    三层名为观鲸台,可鸟瞰这个昆明池。

    据说,汉武帝开凿昆明池的时候,曾命人雕刻了一尊鲸鱼石像,置于昆明池中心。

    后昆明池历经数次水灾,石鲸沉入湖底。

    再之后,朝代更迭。

    很多人曾试图潜入湖水中,把石鲸打捞出来,却一个个无功而返,甚至无人见过那尊石鲸。

    久而久之,石鲸渐渐被人遗忘,只留下了一个传说。

    李客师端坐在观鲸楼一楼的大厅里,看上去人模狗样。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苏大为绝对不会把眼前这个看上去很有威严的老人,和那个带着几条母狗去接种的家伙联系在一起。不知为什么,看到李客师,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仓皇逃走的样子。以至于在落座之后,苏大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李客师顿时满脸通红。

    “笑什么笑?”

    “哦,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胡思乱想。现在的年轻人,全无半点礼数,就不知何为尊老吗?”

    “是是是,都是草民的错。”

    “哼,老夫自然是言之有理的。”

    他越是如此,苏大为就越是想笑。

    而黑三郎则蹲坐在他身后,颇有些忌惮看着李客师。

    差一点就被这老儿得手了……如果不是要看着阿弥,本狗险些就上当了!

    李客师觉察到了黑三郎的目光,有些挂不住脸,于是忙端起茶杯,用衣袖遮掩着脸,喝了一口茶水。

    哼!

    黑三郎冷冷吼了一声,不再盯着李客师。

    李客师把茶盏放下,拍了拍手,就见一个身着白裙,面带轻纱的婀娜女子,捧着一个盘子走进来。她步履轻盈,身姿婀娜。她一进大厅,就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苏大为一眼看到,她手里的托盘上,摆放着一刀,一弩,还有两个箭菔。

    这些东西加起来,有差不多三十斤重吧。

    但是那女子毫不吃力,看上去非常轻松。她走到苏大为面前,屈身下来,把托盘里的物品摆放在苏大为面前的桌子上。那双秋波流转的美眸,在黑三郎身上扫过。

    刹那间,黑三郎发出一声低吼,呼的起身,全身毛发都乍立起来。

    “黑三郎,安静,安静!”

    苏大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伸手一把将黑三郎拦在了怀里。

    黑三郎被苏大为抱着,却仍呲着牙,口中发出一声声低吼。

    “你怎么过来了?不要添乱。”

    李客师沉下脸,说道。

    白裙女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带着一丝丝狡黠。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狗,能让你堂堂丹阳郡公拉下来,带着几条母狗偷种。”

    “噗!”

    苏大为一口水喷出,被呛得连连咳嗽。

    而李客师那张看上去很娇嫩的脸上,也随之变得通红。

    “你胡说什么,老夫堂堂丹阳郡公,怎可能赶出这种事情?”

    “你什么事干不出来?想当年,也不知是哪一个跑去了鄱阳湖我老家,在水里下春药来着。”

    “啪!”

    李客师一巴掌趴在桌上,长身而起。

    “你够了啊!”

    “你吼我?”

    白裙女人似乎也生气了,手里托盘啪的就摔在地上,扭头就走。

    “知道错了,就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回头我再教训你。”

    李客师话音未落,就听门外轰得一声巨响。

    苏大为坐在客厅里,正对着门,清楚看到那白裙女子出了观鲸楼之后,一甩手,一条匹缎唰的飞出,正抽在门口的一棵树上。有大腿粗细的大树,被拦腰抽断,轰隆就倒在了草地上,引得在观鲸楼外的人们惊慌失措。

    “你看看,你看看,简直是……她已经知道错了。”

    李客师也算头铁,梗着脖子大声说道。

    说完,他才转身看着苏大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道:“有辱家风,有辱家风,让贤侄见笑了。”

    苏大为,却目瞪口呆。

    如果那白裙女人用的是一把刀,他丝毫不会奇怪。

    但是……

    那应该就是普通的匹缎吧,居然能把大树抽断?这要是抽打在身上……苏大为不由得激灵灵一个寒颤,下意识抱紧了黑三郎。怪不得,黑三郎刚才叫的那么凶。

    不过,在女人离开之后,黑三郎也就安静下来。

    听到李客师的话,它似乎撇了一下嘴,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

    “好了,拿着你的东西,跟我来。”

    李客师用力咳嗽了一声,迈步往外走。

    苏大为忙拿起刀弩,把箭菔也收起来,紧跟着李客师。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了昆明池畔。

    天空中,传来一声鹰鸣。

    那只燕隼俯冲而来,稳稳落在了李客师的肩膀上。

    “下去吧。”

    “啊?”

    “下去,青儿会带你过去。”

    “郡公,你让我下水吗?”

    “正是。”

    “我下水做什么?”

    李客师转过身,负手而立。

    阳光普照,从湖面吹来一阵清风,拂动他那白发飘飞。

    一只神骏燕隼站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目光,打量着苏大为和黑三郎。

    “昨日五郎和你说清楚了吗?”

    “什么说清楚了?”

    “开灵!”

    苏大为露出恍然之色,连连点头道:“说清楚了。”

    “你是不是以为,开灵就开灵了,就完了?”

    “呃,不然还要怎样?”

    “对于’道士‘而言,开灵是一件好事,也预示着他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修行。但是对普通人,冒然开灵,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没有人指导,对元炁更是一无所知。如果,他感知不到元炁也就罢了,可如果他感知到元炁,却不懂得如何沟通元炁,运用元炁,那么接下来,就会非常危险。轻者,神魂颠倒,六亲不认;重者,就可能七窍流血,爆体而亡。所以,在开灵之后,你必须学会掌控这种能力。”

    李客师凝视苏大为道:“这种掌控之术,并非一般人家可以拥有。

    自汉亡以来,这种控制术大都为各世家门阀所掌握。隋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以为这种秘术被门阀世家掌握,会对江山产生巨大威胁,于是下旨命各家交付皇室。如此一来,也引发了各家不满,于是开始暗地里联合,最终李阀太原起兵。

    贞观之后,太宗皇帝虽没有强行收缴,但一直在暗中进行打压。

    他联合了道门,设立太史局,又从各家招揽子弟,并入左右领左右府为千牛备身……所以,这种掌控术就被皇家把持。普通人开灵之后,求术无门,只能投靠皇家。或是加入道门,但需经历七关历练,才能得到真正的传承。至于各家所掌握的秘术,一般人更无法得到。除非,你是世家子弟,否则根本难以接触到。”

    苏大为听得心惊肉跳,看着李客师,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来,你开灵与我三原李氏并无关系,我也无需为你生死考虑。

    但五郎拜托我传你秘术,一来是报答当年你父亲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我李家,自五郎这一代起,除了五郎之外,竟无一人有开灵资质。而五郎的掌控术也非我李家秘术,是他幼年时拜入北邙山老君观,历经十载,历经七关学得秘法。”

    苏大为回过神来,道:“所以,你要传我掌控之术?”

    李客师沉默了!

    半晌,他轻声道:“我三哥临死前,曾预言我李家将来必将没落。

    五郎在,尚可保我李家平安。

    一旦我百年之后,五郎再有意外,则李家……所以,我今日要和你做一个交易。我传你掌控之术,他年我李家若是有难,你不得袖手旁观,必须要保我李氏一脉。

    如何?”

    “为什么是我?”

    李客师苦笑道:“你运气好呗,居然可以灵识自启。

    而你和我李家也算有渊源,也算不得太远。本来,你若是没有开启灵识,那我自不会找你。但你现在已经开灵,而且送到我李家来,又与我李家有瓜葛……小子,我不选你,还能选谁?再者,五郎也选中了你,我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说完,他伸出手来。

    “如何?你可愿学我李家这鲸吞之法?”

    鲸吞之法?

    苏大为吞咽了一口唾沫,用力点头道:“我当然愿意。”

    “既然如此,那你下水吧……此次你受我传承,短则半月,长则数月,甚至一两年。我会派人通知你家中,你只管安心学习。待你学成之后,才可以离开昆明池。”

    “现在就要学吗?”

    “立刻!”

    苏大为沉吟片刻,就做出了决断。

    他上前一步,伸手啪的拍在了李客师的手掌上。

    “黑三郎,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我,记住,可千万不要被母狗勾引了。”

    李客师本挺胸昂头,一脸的正经。

    可是在苏大为这句话出口之后,他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恶狠狠的看向了苏大为。

    我连家传鲸吞术都教给你了,借你家天狗的种又算什么?

    他想要发火,却看到了黑三郎那幽幽的目光盯着他,让他心里顿时一颤。

    好像做恶作剧被抓住的小孩子,李客师恼羞成怒道:“废恁多话作甚,赶快下水,休在啰嗦!”

第三十九章 风起

    三月,长安。

    眨眼间,已是月末。

    自月中开始,连续一周的靡靡细雨,把灵宝寺后门的那株桃树打得粉红凋落。

    山门外,遍地桃红。

    雨水把花瓣冲进了河渠,随着河水流淌而去。

    狄仁杰一手持油纸伞,另一只手里拿着课本,沿着河渠堤岸漫步。

    当他走到桥头,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向灵宝寺的山门看去。

    只见山门紧闭,不见那伊人身影。

    他怅然若失,摇了摇头,迈步走过石桥。沿着济度巷往里走,在小院门口停下。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没有黑三郎的吠叫,也不见阿弥的身影。

    柳娘子坐在屋檐下缝补衣衫,看上去也不是很有精神。

    洪亮从厩房里出来,看到站在院门外的狄仁杰,先一愣,旋即道:“郎君回来了,怎不进门?”

    “哦,正要进,正要进。”

    狄仁杰说着话,就推开了院门。

    “狄郎君回来了。”

    “是啊。”

    “今天可是回来的比昨天晚。”

    “是啊,今天国子监的博士留我考校课业,所以回来的晚了。”

    “晚饭已经做好了,郎君若是饿了,只管去拿吧。”

    “多谢大娘子。”

    又是一番日常的寒暄,没有任何新意。

    狄仁杰总觉得,柳娘子对他似乎有一些怨气。

    其实他很清楚,柳娘子对他有怨气也是情理之中。当日他让阿弥去丹阳郡公府取刀弩,谁料想丹阳郡公竟然把苏大为留下来。这一眨眼,都过去半个月了,还不见回来。

    一开始,柳娘子很是欣喜。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欣喜逐渐变成了担忧,然后又演化为焦虑。

    试想,苏大为一介草民,何以被丹阳郡公挽留这么久?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也没有什么交集,却一晃过去了半月……换任何一个人,怕都要为之担心。

    事实上,便是狄仁杰也有点担心了!

    半月前,狄仁杰听取了苏大为的建议,带着人重又搜查了吕家酒肆。

    在吕家酒肆的地窖里,他找到了玉枕。

    随后,狄仁杰把玉枕交给裴行俭,算是把这桩事做了一个了结。之后,他就拒绝了裴行俭的邀请,返回国子监开始求学之路。由于之前落下了好多课业,狄仁杰回到国子监后,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他两点一线,沉浸在经书的世界中。

    最初国子监的老师们,对狄仁杰有些不满。

    你一个太学生,还是新生,开学了不说赶快来上学,却跑去帮忙查案。

    如果是个普通人,国子监早就把他开除了。但是裴行俭出面求情,他虽非五姓七家出身,但河东四姓之一,也算是老牌门阀世族。况且,裴行俭也出身国子监,如今贵为从六品职官,而且是实权的长安县县令。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长安县,是上县。

    从六品职官,听上去好像只比七品官大一级,但实际上,地位很高。

    别以为七品官小,按照九品三十六级的职官划分,已经属于高级官员了。之所以后世人觉得七品官小,无非是因为那句’七品芝麻官‘的缘故。七品官,绝非芝麻大小的职官,那只是一种自嘲而已。七品官尚且如此,况乎一个年仅三十的六品官?

    再直白一点,长安县令,相当于后世帝都东西城区的区长。

    谁又敢说,那是个芝麻小官!

    靠着裴行俭的脸面,狄仁杰在回到国子监后,没有收到明显的刁难。

    但隐性的刁难,却一点都不少。

    好在狄仁杰生性坚毅,对于那些刁难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发奋学习。在几次考校都获得优异成绩后,国子监的老师们,也对他改变了态度,由不满渐渐变为欣赏。

    这说起来容易,但是狄仁杰自己清楚,过去的十天里,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只是,心里面总是不舒服。

    早起没有阿弥一起练功;晚上回来也听不到黑三郎的吠叫,生活似乎变得很无趣。

    他开始后悔,不该让苏大为去昆明池。

    早知道,那天他就陪苏大为一起去,说不定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他去问过裴行俭,但裴行俭似乎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据说,李大勇如今不在长安,不晓得去了何处。狄仁杰就奇怪,李大勇堂堂千牛备身,不在长安留守,随行伴驾,又跑去了哪里?李大勇不在,裴行俭也不好过多去找李客师。

    开玩笑,虽说裴行俭出身高门,但和李客师相比,地位上差异甚大。

    如果裴行俭的老爹裴仁基或者他老哥裴行俨还活着,倒是有可能和李客师说上话。

    他,资历尚有些不足。

    对此,狄仁杰也不好责怪裴行俨。

    他身为长安县令,每日可算是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的功夫,去为他跑去拜访李客师呢?

    所以,他也只能好言安慰柳娘子。

    天,业已彻底黑了。

    狄仁杰坐在屋中,翻了两页书,觉得心神不宁。

    雨,已经停了。

    他走出房间,发现正屋的灯已经熄灭。

    最近几日,柳娘子都睡得很早。

    城门已经关闭了很久,苏大为肯定不可能回来。

    她似乎也不想耗着,早早休息,第二天也会早早起床,等待城门开启的那一刻。

    然后,她会一等一整天。

    实在不行,明日就再去拜访一下裴行俭吧。

    狄仁杰暗自打定了主意,在屋檐下站立片刻,返回房间。

    他复又坐在桌前,伸手准备那一本经书温习。

    可是手放在书包上,却不动了。

    在那本《论语》下面,露出了一本书册的封面。

    他拿开《论语》,拿起那本书。

    灯光照在书的封面上,贞观律三个字,格外醒目。

    之前,阿弥曾答应过明空法师,说要帮她带书。谁料想,第二天他去了丹阳郡公府,一去不回。狄仁杰就在西市买了这本贞观律,准备送给明空法师。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见到明空法师,也让他的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望。

    要不,我送去寺里?

    算了,灵宝寺是尼寺,而明空法师的身份不同普通僧尼,他根本就没可能见到。

    亦或者,请柳娘子送去?

    那倒是可以!

    柳娘子和明空法师关系好,和尼寺里面的法师也大多认识。

    她此前为明空法师送过兰草,没有一点刁难。想必拜托她出面,应该可以送到明空法师手里。

    想到这里,狄仁杰有点兴奋了。

    他再次站起身,拿着书走到门口。

    可是,他又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正屋黑漆漆的门窗,而后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如果阿弥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找柳娘子帮忙。

    其实,即便是现在,柳娘子对他有点怨念,如果他开口,柳娘子一样不会拒绝。

    但是,他开不了口。

    苏大为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没脸面对柳娘子,更别说请他帮忙了。

    瞻前顾后,怕就是他现在的情况吧!

    狄仁杰把书放在桌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候,洪亮端着一盆热水进来,“郎君,烫烫脚吧。”

    “嗯。”

    狄仁杰在凳子上坐下,脱了脚套,心不在焉把脚放进盆里。

    “小心!”

    洪亮忙大声提醒。

    可还是晚了一步,狄仁杰已经把脚放进了盆里,然后立刻又抬起脚,呲牙咧嘴,还洒了一地水。

    “怎么这么烫?”

    “郎君,我让你试试水,你怎么一下子就放进去了?”

    “我……”

    狄仁杰抱着脚,看了看。

    还好,没有烫伤,否则明天怕是走不得路了。

    他苦笑一声道:“很烫,加点水。”

    洪亮答应,端了一桶凉水过来,往盆里倒了一些。

    “郎君,再试试看。”

    狄仁杰这一次没有再那么冒失,小心翼翼把脚放进了盆里。

    “在加点。”

    “好!”

    洪亮用水瓢舀了一瓢水,慢慢倒进盆里。

    他突然道:“郎君,苏阿弥……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可这都已经十几天了!他这一去不会,又是怎么回事?

    虽说丹阳郡公派人来说过,他有事情要麻烦苏阿弥一些时日。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他堂堂丹阳郡公,想要用人的话,手底下大把的人可以用,为什么找苏阿弥?”

    “这个……”

    “他又不肯说明什么事,这十几天下来,苏阿弥连个音讯都没有,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狄仁杰心里,咯噔一下。

    “应该不会,丹阳郡公那人口碑不差。”

    “你就知道他表里如一?”

    狄仁杰,顿时哑口无言。

    他突然一阵没由来的烦躁,用力一跺脚,却忘了脚在水盆里,顿时水花四溅。

    “那我能怎么办?我也担心阿弥,我也想知道,李客师留阿弥做什么事。

    可问题是,我问不出来啊!我连丹阳郡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跟别说见李客师了。我拜托县君去打听,但也打听不出来。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洪亮,沉默了。

    他默默伺候狄仁杰洗完脚,端着水盆往外走。

    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停下脚步。

    “郎君,我也知道你为难。

    可是……这两天,我见大娘子的精神明显不如前几日。和她说话,总是心不在焉。她母子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突然间儿子没了音讯,她这个做娘的难免挂念。”

    狄仁杰,苦笑一声。

    他定了定心神,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负责。

    明天,我会再去拜访县君。哪怕是豁出去这张脸,也一定打听出来阿弥的消息。如果县君那边不答应,我就亲自去昆明池。我就不信,他李客师还能不讲理怎地?”

    洪亮听了,也不禁苦笑起来。

    “郎君,我不是说让你找丹阳郡公,但是……”

    “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你这几日多陪陪大娘子,免得阿弥回来,看到她身体不好,会责怪我。其实,不仅是你奇怪,我这心里也奇怪着呢。当日我见李大勇的时候,分明和阿弥不认识。之后县君去找丹阳郡公说项,也没说有问题。

    怎地偏偏阿弥去了丹阳郡公府,就一曲不回了呢?

    你刚才说李客师表里不一,那我不相信。不为别的,就凭他是李卫公的弟弟,这一点我就信他。可惜,李大勇不在长安,否则我也能找关系,找他去问一问。”

    “阿郎,量力而行就是。”

    “我知道。”

    狄仁杰摆了摆手,示意洪亮可以离开。

    洪亮也没有再说什么,出了门之后,把房门关上。

    有点不踏实……以前,家里有阿弥,有黑三郎,狄仁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现在,他却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受。

    站起身,他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吹灭油灯,爬上了床。

    不管怎样,明日一定去找裴行俭一趟,一定要弄清楚,阿弥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狄仁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口中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第四十章 云动

    夜色,正浓。

    到了后半夜,又下起了雨。

    乌云遮月,夜幕上不见半点星光。

    整个长安城都陷入黑暗中,偶尔有巡夜的金吾卫手持火把经过,但旋即又陷入黑暗。

    远处的宫城上,有星星点点,忽明忽灭的光。

    那是宿卫皇城的禁军,在城上巡逻。

    沙漏里的白沙,无声流淌。坐落于坊门旁的武侯铺里,坊丁看了一眼沙漏,拿起一个小锤,走出坊门。他举起小锤,轻轻敲击悬挂在屋檐下的铜钟,发出悠扬声响。

    铛铛铛,铛铛铛!

    已是二更三点天。

    明空法师蓦地睁开眼,从禅床上做起。

    她长发披散,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内衫,勾勒出曲线玲珑的婀娜身姿。

    “小玉,小玉?”

    明空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突然发现,睡在她床尾的黑猫,不知去了何处。自黑猫伤好后,白天会跑出去到处玩耍,晚上则回来寺院,陪着明空一起入睡。

    昨夜也是如此,怎么会不见了影子?

    黑猫很乖,只要回来了,就会陪伴明空,寸步不离。

    今天这是怎么了,跑哪儿去了?

    明空下了禅床,点亮油灯。

    屋子里不见黑猫的踪迹,但窗户开了一个缝,想来是从窗户溜出去了。

    可这么晚,它溜去哪里?

    莫非是饿了?

    明空想到这里,披上了衣服,打开了房门。

    喵-

    黑夜里,传来一声凄厉猫叫。

    明空心里一惊,她听得出,那就是黑猫的声音。

    她手举油灯,走出禅房,顺着猫叫声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呼唤它的名字。

    “小玉,小玉?”

    却没有回应。

    明空心里更紧张了,沿着回廊往外走,在回廊出口的台阶上,她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连忙蹲下身子,把油灯凑过去。这一看,她的脸色顿时大变,露出惶恐之色。

    “小玉,小玉!”

    地上有一小滩血,还有一撮黑猫的毛发。

    联想到刚才黑猫的惨叫声,一种不祥之感悠然而上。

    她忙走下台阶,顺着湿漉漉的石径走出禅院。雨越来越大了,油灯在闪了两下之后,也熄灭了。

    禅院外,一片黑暗。

    明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突然间脚下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

    是一个人?

    明空只能隐约看到,那是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她跪在地上,双手摸索过去。湿漉漉的,有点粘稠,不像是雨水,倒像是……血?

    她心里一颤,手上好像摸到了一个硬物。

    几乎是本能的,她一把抓在手里,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在她背后出现,紧跟着,明空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打在了脑后,眼前一黑,扑通就趴在了泥水中。

    “喵!”

    黑猫的叫声,显得很狂躁。

    它从远处飞奔过来,没等它靠近明空,黑影再次凭空出现。

    此刻的黑猫,样子有些凄惨。

    湿漉漉的毛发上,沾着血,一条后腿,一瘸一拐。

    可它好像不觉得痛,一脸凶狠之色,冲着那黑影腾身而起,口中喵的一声吼叫,两只前爪的肉垫里弹出两支利刃,凶狠就扑向了黑影。利刃划过黑影,啪的一声,一个木制人偶掉落在了地上。它似乎知道不妙,在空中强行想要转身。

    说时迟,那时快,从黑暗中唰的飞出两只火鸟,一下子驱散了黑暗。

    弥漫在空中的水汽,迅速向黑猫聚拢。

    紧跟着,就见黑猫张口,喷出一个水球,狠狠轰在一只火鸟的身上。

    火鸟,发出一声哀鸣,火星飞溅,消失不见。只是,它虽然消灭了一只火鸟,还有另一只火鸟,砰的就撞在了黑猫的身上。刹那间,黑猫的腰肋处,着火了。

    它凄厉一声惨叫,普通就落在了地上。

    水汽,迅速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身上的火苗,也随之消失。

    “咦,居然能调动水元炁?还以为你只是一直普通的冥猫,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黑暗中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黑猫冲着黑暗里,呲牙发出一声低吼。

    “可惜了,你要是再修炼个一二十年,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

    但现在……你好像是刚得到了这个能力,还没有真正掌握其中奥妙,所以……去死吧!”

    十数只火鸟,从黑暗中飞出,扑向黑猫。

    黑猫见状,也有些慌了。

    它看了一眼倒在泥水中,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昏迷不醒的明空,而后一声凄厉怒吼,转身飞奔离去。它身上有伤,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速度。伴随着它飞奔的动作,一团团水汽在它身后出现,火鸟受那水汽的干扰,火光也渐渐的暗弱。

    黑猫,消失在弥漫的水雾中。

    喵-

    喵-

    天蒙蒙亮。

    一连串凄厉的猫叫声,惊醒了柳娘子。

    她蹙眉,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披衣从屋里出来。

    一边走她一边骂:“哪里来的该死的猫,大早上的叫个没完没了,发春了不成?”

    她推开门,就看到在门外,趴着一只黑猫。

    黑猫看上去半死不活,身体趴在地上,却仍挣扎着撑起身子,冲着房门叫个不停。

    柳娘子出来,它立刻停止了叫声。

    与此同时,狄仁杰和洪亮也都被惊醒了,一个个睡意朦胧的走出房间。

    “这是……”

    狄仁杰看到黑猫,愣了一下,觉得有点眼熟。

    柳娘子已经认出了黑猫,她忙上前,蹲下身子来,大声道:“阿弥,点灯来。”

    话出口,她才想起,阿弥不在家。

    不过,狄仁杰反应很快,他转身回屋,很快就捧着一盏油灯过来。

    “大娘子,你认得它?”

    “这是明空法师的猫,我见她抱过它……呦呦呦,这小可怜是怎么搞的,一身的伤。”

    柳娘子说着,小心翼翼把黑猫抱起来。

    黑猫,没有挣扎,任由柳娘子抱着,小身子一颤一颤。

    它身上的伤确实不轻,有刀伤,有烧伤。

    柳娘子从内屋取了一个箱子出来,小心翼翼为它诊治伤势。

    “以前阿弥淘气,经常弄得一身伤回来,所以我这里就有了准备。

    后来,他父亲走了,他就稳重了很多。再后来,他做了不良人……”

    柳娘子一边唠叨着,一边为黑猫治伤。

    黑猫躺在桌上,任由柳娘子为它诊治,嘴里还不停的喵喵喵叫唤,声音微弱,却很急促。

    “大娘子,他是不是想说话?”

    “神经病,它是猫,不是人,说什么话。”

    “不是啊,你看它一直看着你,叫个不停……而且,它既然是明空法师的猫,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这大晚上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它不去找法师,为何来找我们?”

    柳娘子的手,顿时一颤。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狄仁杰道:“你的意思是,它是来求救的吗?”

    “我不知道!”

    狄仁杰站起身来,道:“法师心地善良,如果看到它受这么重的伤,绝不会撒手不管。这里,和法师只一河之隔。它跑来找咱们……大娘子,怕是法师出了变故。”

    柳娘子,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着狄仁杰,一句话也不说。

    狄仁杰瞬间就反应过来,转身往外走。

    “郎君去哪里?”

    “我去寺里看看。”

    “这大清早的,寺里都没开门,你怎么进去?”

    “你别管了,我有办法。你在这里帮大娘子照顾好猫,我去去就回。”

    狄仁杰,如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他先是回屋换了衣服,然后匆匆离开。

    柳娘子则出了口气,身手轻轻抚摸黑猫的脑袋,“小可怜别怕,一会儿就没事了。”

    她说着话,用镊子探进黑猫后腿的肌肉里。

    一根长约有三公分左右的钢针,缓缓拔出来。

    黑猫喵喵叫着,声音已不再凄厉。它的头,枕在柳娘子的一只手上,用一双幽绿的眸子看着柳娘子。

    “好了!”

    柳娘子拔出了钢针,丢在旁边的盘子里。

    她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瓶药水,“当初啊,阿弥的爹做不良人,也会时常受伤。我这手艺,都是他爹教的。你看着药水,是他爹生前配制的,说是可以生肌活血。

    喏,这个药膏,专治烧伤。

    小可怜,你别动啊,抹上去就好了。”

    她嘴里唠唠叨叨,手上却格外轻柔。

    洪亮一旁看着,忍不住赞道:“大娘子,这些药看上去,可真不错。”

    “那是当然……当年阿弥他爹就是靠这些药,好几次都死里逃生。”

    “这么好的药,为何不卖出去呢?”

    “卖出去?”

    柳娘子抬头,看着洪亮,露出一抹冷笑。

    “洪亮,你是真不懂啊,还是装不懂?”

    “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是咱们这小门小户人家能有的吗?

    我倒是可以制作,但是一旦卖的好了,长安城里那些大户人家会放过我?就算我把配方交出去,为了保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母子。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洪亮,沉默了!

    这个社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嘛……

    柳娘子他们就是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小虾米。

    一些小事情,靠着苏大为那不良人的身份可以平下去,但如果事情大了,苏大为根本算不得什么。这长安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想要一个配方,最好的办法,就是抢过来,然后杀人灭口。如此一来,这配方也就变成他祖传秘方。

    “是我冒失了!”

    洪亮露出了歉意。

    这时候,柳娘子也为黑猫包扎妥当。

    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房门被撞开。

    狄仁杰气喘吁吁进来,看着柳娘子道:“大娘子,明空法师昨晚杀了人,被抓走了!”

第四十一章 案情

    明空,杀人?

    柳娘子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不是桌上的黑猫喵喵叫个不停,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回过神来。

    “法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杀人呢?”

    她用一种难以相信的口吻道,脸上更满是决绝之色。

    “不可能,法师不是那种人。”

    狄仁杰苦笑道:“我也不信,可是……刚才我去找本地武侯,想要让他带我前去查看。不想才出门就遇到了他,是灵宝寺报的案。寺中一个沙弥凌晨打扫庭院,发现法师手持利刃,坐在一具尸体旁。那死者,也是灵宝寺的法师,法号**。”

    “**法师?”

    “大娘子认识此人?”

    柳娘子道:“认得,却不熟悉。

    这个人……不似僧尼,从不见她诵经。有几次,我还在她的身上,闻到浓浓酒味。

    她死了?”

    狄仁杰点点头,一脸的凝重。

    “那……”

    “我还没有见到明空法师,因为寺中住持,已经命人封闭山门。

    本寺武侯可以进去,我却无法进入。老孙已派人去通知县衙,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不行,我不信法师会杀人。”

    “喵!”

    黑猫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柳娘子的话。

    狄仁杰道:“我也不信。”

    他停顿了一下,又无奈道:“可现在,人赃并获,法师被当场发现。除非有极为清楚的证据,否则难以令她脱身。我这就去那边盯着,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

    “那,麻烦郎君。”

    对柳娘子而言,阿弥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视的人。

    除了阿弥,她最感激的人,就是明空法师。在她最为困难的时候,是明空法师帮了她。柳娘子最重恩情,如今明空出了事情,她也心乱如麻,一时间手足无措。

    好在,狄仁杰尚保持冷静。

    他想了想,对洪亮道:“你留下来照顾大娘子,若有什么事,就去找周良。”

    “西街胡麻子巷的周二吗?”

    “嗯,就是他。”

    “我知道了!”

    周良现在混得不错,在江摩诃手下可谓是如鱼得水。

    之前,狄仁杰曾在裴行俭跟前提过他,所以也算是在县君那里挂了名号。他很机灵,八面玲珑。加之此前就在江摩诃跟前卖好,江摩诃当上了不良帅之后,周良也跟着水涨船高。他不似陈十一郎能打,但脑瓜子灵活,是江摩诃左膀右臂。

    “大娘子,你别急,我先去盯着。”

    “好。”

    狄仁杰匆匆出门,直奔灵宝寺正门而来。

    当他抵达正门的时候,就看到一队差役,正准备进去。

    “杨班头!”

    为首的人,狄仁杰认得,就是那长安县的杨班头,杨义之。

    “郎君怎在这里?”

    杨义之看到狄仁杰,也有些疑惑,于是停下脚步来。

    狄仁杰忙上前道:“我就住在隔壁,听说这边出了命案,所以来看看。”

    杨义之,却眸光一闪。

    他拉着狄仁杰到旁边,低声道:“郎君,这个案子,我劝你最好不要掺和进来。”

    “此话怎讲?”

    “你应该知道,这寺里的僧尼都是什么来历。”

    “知道。”

    “死者**法师,乃先帝时九美人之一;而杀人者,则是先帝时就才人之一。两边的来头都不简单,况且据老孙说,是人赃并获,证据齐整。我估计,会有麻烦。”

    这杨义之,也是个通透的。

    班头这个职务,的确是芝麻绿豆大,而且算不得官,只是吏。

    但是,别小看这么一个职务。这里是长安,是大唐帝都。他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职务,也相当于后世帝都东西城区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能做到这个位子的人,绝对不会是傻子。别的不说,那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不差,否则根本坐不稳当。

    狄仁杰出现在这里,虽然他说是住在隔壁,但如果他和案子无关,又怎会大清早的跑过来?

    这案子里,无非死者和凶手两个方面。

    狄仁杰出现在这里,也就预示着,他和某一方面有关。

    杨义之是好心。

    如果是其他寺庙里发生命案,他真不会放在心上。

    可灵宝寺……开玩笑,这里面全都是先帝遗孀,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不会是小事。

    他和狄仁杰一起办过白马巷的案子,一起打过鬼卒。

    之后,狄仁杰又在裴行俭面前为他美言过,这份情意,杨义之记在心里。

    狄仁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件事麻烦……我也不瞒杨班头,明空法师我认识,而且对我有恩。我就是听老孙说,她出了事,所以来看看,想帮帮她。”

    “这个……”

    “杨班头,你放心,规矩我懂。

    违法的事情,我不会做,我只是想勘查一番,问她两句话。”

    “问话,怕是不可能。”

    “此话怎讲?”

    “这么说吧,明空法师的身份不同寻常,会被直接押送大牢。

    没有县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能和她接触。甚至县尊也不可以,除非宗正寺来人,并且在场。我这么说,你应该清楚了吧。其他事我都可以帮你,唯有和她接触,不太可能。你要是同意,咱们就进去;若是不同意,那我也只好得罪了。”

    对啊,明空是宫里的人,是嫔妃,而且不是普通的嫔妃。

    唐代后宫参照隋朝制度,皇后之下除一品四妃、二品九嫔之外,还设有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这一品四妃,就是一品夫人,分别是贵妃、淑妃、德妃和贤妃。

    二品九嫔则包括: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和充媛。

    这十三个人,也是宫中除皇后之外,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在这十三个人之下,就是二十七世妇。

    这二十七世妇分别是:三品婕妤,九人;四品美人,九人;五品才人,九人。

    在二十七世妇之后,又有六品宝林,二十七人;七品御女,二十七人;八品采女,二十七人。共八十一人,所以合称为八十一御妻。

    死者**,四品美人。

    凶手明空,五品才人。

    哪怕她们现在已经出家为尼,也依旧归属于皇室成员。

    要想审问这些人,需得到宗正寺的同意。否则,哪怕是裴行俭,也无法审问。

    狄仁杰自然懂得这里面的玄机,苦笑着摇了摇头。

    “杨班头放心,我绝不会坏了规矩。”

    “那好,请随我来。”

    狄仁杰跟着杨义之,一起走进了灵宝寺。

    灵宝寺知客僧法号德容,原本是济度尼寺知客。

    但她人聪明,谈吐好,佛法修为也不差。所以在济度尼寺搬迁的时候,被留了下来。

    “住持法师受了惊吓,正在佛堂休息,无法招待各位差爷,所以命贫尼前来。”

    “凶手,今在何处?”

    “被看押在偏殿里,如今神智还不甚清晰。”

    “法师不必担心,规矩我清楚。

    请贵寺派人协助押解,我命人带路,先把她送去长安狱看押。

    不过,凶器等一应证据,需交给我保管。还有发现她们的沙弥,我需要盘问,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问题。”

    “那我派人去勘查案发现场,可以吗?”

    “自然可以。”

    “现场,没有被破坏吧。”

    那知客僧道:“多亏了明真法师赶到,阻止了我们的行动,所以没有被破坏。”

    “尸体呢?”

    “尸体还在那里,明真法师说,不让我动,怕影响差爷办案。”

    杨义之点点头,回身向狄仁杰看去。

    “我想先去看看现场。”

    “那就烦劳郎君。”

    “差爷,这位郎君是……”

    德容这才留意到,狄仁杰似乎并非差役,连忙阻拦。

    杨义之道:“这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我们县君身边的贵客。前次高阳公主府的失窃案,就是被他破获。你放心,没有问题。如果出了事情,自有我杨义之担当。”

    狄仁杰闻听,朝杨义之拱手。

    德容见杨义之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阻止。

    灵宝寺是皇家寺院不假,但县官不如现管。

    你灵宝寺属于长安县治下,如果真得罪了这些人……什么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狄仁杰带了十几个差役,直奔案发现场。

    而杨义之则让德容领路,前去见那个小沙弥。

    案发现场,位于灵宝寺中院,不远处,可就是观音殿。旁边,是一片茂密的桃林,有一条通往侧门的小径。遍地凋零的花瓣,把小径染成桃红,更显几分凄然。

    一具尸体,在偏门小院前躺着。

    这里距离观音殿有大约五百米。

    “这里,有点冷清啊。”

    武侯老孙跟着狄仁杰,轻声道:“观音殿那边,是出家嫔妃居住的禅院。这个偏门,是通往后院,一般来说,没什么人会过来。”

    “既然如此,大半夜的,这位**法师为何会在这里?”

    “这个……”

    狄仁杰笑了笑,没有为难老孙。

    他先是查看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因为昨日有雨,所以痕迹很清晰,有几个非常清晰的脚印。狄仁杰先蹲下来,认真查看那几个脚印,然后才走到尸体旁边。

    尸体仰面朝天,已经变得僵硬。

    发白的面皮,由于被雨水泡过,所以略显浮肿。

    胸口有一致命伤,不过已没有鲜血流淌……狄仁杰盯着那尸体看了许久,才起身走开。

    “这偏门通往何处?”

    “是后院厨舍还有柴房。”

    “那边,怎还有一个禅院?”

    “刚才德容法师说,明空法师喜欢清静,所以住在那边。”

    “也就是说,明空法师并没有和其他法师住在一起?”

    “是。”

    狄仁杰点了点头,沿着石径往里走,来到了回廊的台阶处。

    嗯?

    他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眯起眼睛盯着台阶看。

    台阶上,有一滩血迹,很小的一滩。在血迹的旁边,除了有一行清晰的足印之外,还有半枚淡淡的足印。如果不是狄仁杰观察仔细,很可能会忽视这半枚足印。

    “李江!”

    “在。”

    “能不能把这枚足印给我取下来?”

    李江是个健壮的小伙,听到狄仁杰的呼唤,忙跑到跟前。

    他惊讶道:“郎君好仔细,如果换做我,很可能会忽视……放心吧,这个不算太难。”

    “好,交给你了。”

    狄仁杰站起来,顺着回廊往前看。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幕景象。

    夜黑风高,细雨靡靡。

    回廊尽头的禅院里,走出一个女人来。

    她慌慌张张,似乎在寻找什么,一直来到了台阶处。在这里,她停下来了片刻,然后就穿过偏门。

    嗯,由于天黑,又下着雨,她的步履有些乱。

    走到偏门处……

    “郎君,你小心点!”

    耳边,响起一声惊呼,紧跟着有一只手,扶住了狄仁杰。

    狄仁杰清醒过来,忙回头看。

    身后,正是那具尸体。

    如果不是老孙搀扶住了他,说不定他此时此刻,已经摔倒在地。而在他身前,有一个很清晰的痕迹。狄仁杰看着那痕迹,眯起了眼睛,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笑容。

第四十二章 明真法师

    前院,禅房里。

    年仅十三岁的小沙弥聂苏蜷缩在角落里,娇小的身子,还在颤抖不停。

    据德容法师说,聂苏是年初在灵宝寺出家。

    她还不是正式的僧人,所以也没有法号。平日里,她就是打扫佛寺,清理佛堂。

    这地位嘛,怕是连火工都比不得。

    狄仁杰过来的时候,杨义之已经问完话了。

    “她每天清早都会打扫佛寺,只是今天起的早了,所以……”

    狄仁杰点点头,走到聂苏面前,蹲下身子。

    “小师父,你刚才说,你今天起的早了?”

    他的笑容,很温和。

    加之相貌堂堂,以至于聂苏看到他,顿觉心里安定许多,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狄仁杰道:“那你可否告诉我,为何今日会早起呢?”

    “昨晚,后院一直有猫叫。”

    “猫叫?”

    “嗯,叫声很大,而且叫了很久。

    我就住在厨舍旁边,所以听得很清楚,烦死了。”

    “所以,你一早就起床了?”

    “是的。”

    狄仁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身来。

    “现场勘查的如何?”

    “还好,已经有了一些思路。

    只是,尸体还未检验,所以我不敢确定。”

    “检验尸体,怕是没那么容易。”

    “也是,她原是先帝身前的美人,需要有宗正寺发话,对吗?”

    杨义之点点头,笑得有点无奈。

    牵扯到皇室,会有诸多麻烦。哪怕案子最终还是会落在长安县的头上,也会有不少机构掺和进来。别的不说,普通人死了,派仵作检查尸体就好。但是**法师是原是四品的美人。只这个身份,普通的仵作,根本没有检验尸体的资格。

    “那先收起来吧,等宗正寺的回话。”

    “也只有如此。”

    狄仁杰和杨义之说着话,往屋外走。

    突然,他又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聂苏道:“小师父,还有一件事,你可见过明空法师身边,有一只黑猫吗?”

    聂苏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

    “没有见过。”

    ”贫尼见过。“

    聂苏话音未落,屋外传来一个声音。

    狄仁杰回头看去,就见禅房门口,站立着一个僧尼。

    “这是明真法师。”

    “哦,见过法师。”

    “你们要如何处置明空?”

    “法师什么意思?”

    “明空不是凶手,她一定是被人冤枉。”

    “哦?此话怎讲?”

    “明空为人善良,有慧根,平日里参修佛法也最用心。

    寺里诸多法师,唯有她用功修行。这样的人是杀人凶手?贫尼不信,绝对不相信。”

    杨义之点点头,“那以法师之见,谁会是凶手?”

    “贫尼不知。”

    “那法师可否告诉我,明空法师和**法师平日里的关系怎样?”

    “一般吧……**法师佛性不高,也没有什么慧根,更不守清规,甚少见她参禅拜佛,温习功课。明空倒是说过她两次,有一次见她吃酒,还请了住持法师惩戒。

    那一次之后,**法师倒是收敛不少。

    但两人的关系也随之恶化,平日里就算见面,也不会说话。

    其实,明空法师和大部分法师的关系都不算很好,所以才会独自一人住在后面。”

    “原来如此。”

    杨义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我就清楚了。

    明空法师的身份,想来法师也清楚。如今,她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要关押长安狱,等候宗正寺发落。在此之前,她会一直在长安狱,也不会有人来为难她。”

    “那就好,贫尼相信,她是清白的。”

    “呵呵,我希望如此。”

    杨义之和狄仁杰,与明真法师道别,走出了禅房。

    “郎君,怎么一样不发?”

    狄仁杰微一愣神,旋即道:“哦,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所以走神了。”

    “怎么,看出了什么?”

    “目前还没有,不过我也相信明真法师所言,明空法师不是凶手。”

    说着,他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禅房。

    禅房门内,似有人影晃了一下,就没了动静。

    “狄某这就去拜见县君,恳请接手此案。

    我就不信,法师这么好的人,怎可能会杀人?刚才我在现场,也发现了一些线索,回去后在于班头细说。”

    “如此,甚好。”

    杨义之连连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走吧。”

    “好!”

    狄仁杰和杨义之带着人走了。

    **法师的尸体,也被人收敛起来。

    至于如何处理,那必须要等宗正寺的意思。如果宗正寺说,此案由长安县负责,那么尸体会送去长安县。不过,这验尸的仵作,则会从宫中挑选人前来接手。

    总之,挺复杂。

    “杨班头,这次多谢你了。”

    “郎君说笑了,说不准过不得多久,还要你关照呢。”

    “哈哈,那我先回去,咱们回见。”

    “回见!”

    两人在十字街分手,杨义之带着人离开崇德坊,返回县衙。

    而狄仁杰则回到了济度巷,把他所见到,所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柳娘子。

    “郎君,依你所言,法师不是凶手?”

    “绝对不是。”

    “那谁是?”

    狄仁杰,沉默了。

    良久,他苦笑道:“大娘子,这你可难住我了。

    我认为法师不是凶手,可问题是,我没有证据。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证据对法师不利。而且,法师出身宫中,曾是先帝身前五品才人。而死者呢,是四品美人……这涉及到任何一人,都需要通过宗正寺。更何况,现在还牵扯到了凶杀。

    我打算过一会儿去县衙看看,探探县君的口风。

    大娘子放心,如果此案最终落到了长安县,我会向县君请求,接手此案。”

    洪亮一旁听了,脸色顿时大变。

    而柳娘子则松了口气,轻声道:“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耽误你的课业,会不会很为难呢?”

    “呵呵,不为难!”

    狄仁杰的回答,斩钉截铁。

    柳娘子的脸色也缓和一下,突然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原本缩成一团,在柳娘子身边沉睡的黑猫,一下子被惊醒,睁开了眼睛。

    “该死的阿弥,一到关键时候就没用。

    为了一副刀弩,结果音讯全无。如果他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衬你一下。”

    狄仁杰道:“大娘子休要发怒,阿弥现在被丹阳郡公差遣,也是福气。说不得他日,就能飞黄腾达,你不必太生气。再说了,这案子最终会落在谁头上,还不好说呢。”

    “我怎能不生气?当初若非法师相助,我娘俩早就死了。

    可恨,可恨,可恨啊!”

    柳娘子连说了三个可恨,也不知是说苏大为可恨,还是那杀人凶手可恨。

    她想了想,道:“如果此时落在郎君头上,阿弥虽不在家,郎君可以找周良帮忙。

    二郎和阿弥是总角之交,而且长安城里的门路多,肯定能帮上忙。”

    狄仁杰闻听,笑了。

    “就算大娘子不说,我也会去找周二郎的。”

    天,已大亮。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长安城,一如平日里喧嚣热热闹。

    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尽显国际城市的风貌。

    “郎君,你真要管这事情?”

    狄仁杰和洪亮走在大街上,洪亮忍不住嘟囔道:“好不容易才得了博士们的谅解,你这要是再缺课,肯定会让博士更加不满。还有,这件事和咱们又没有关系。你也不认识法师,不能因为她帮过大娘子,就去掺和,这样对你可没有好处。”

    “废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难不成让我看着法师被人陷害?”

    “你就这么确定,她是清白的?”

    “我当然确定。”

    洪亮,突然停下了脚步。

    狄仁杰疑惑看着他,道:“你怎么不走了?”

    “郎君,你不太正常。”

    “你才不正常!”

    狄仁杰闻听,勃然大怒。

    洪亮却紧蹙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狄仁杰,看的狄仁杰心里面,一阵一阵的发毛。

    “你看什么?”

    “郎君,你面带桃花,红鸾星动……”

    “我呸,你个阿痴,什么时候还学会了看相?胡说八道。”

    洪亮表情凝重,语气也格外严肃,“我没有乱说,郎君,你莫不是……”

    “住嘴!”

    狄仁杰脸色一变,厉声呵斥。

    洪亮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果然如此,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没事总在窗前发呆,每天明明可以从正街走,却偏偏要绕路到后门。

    郎君啊,你这是在作死!那可是先帝身前的人,莫说是你,就算当今圣上也不敢冒犯。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怎么……你可千万不要犯傻,这可是要杀头的罪。”

    狄仁杰,心里一颤。

    不过,他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强撑着道:“洪亮,你乱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郎君,你明白,你比谁都明白。”

    狄仁杰,沉默了。

    片刻后,他轻声道:“洪亮,我的确很明白。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坐视法师被人诬陷……她是什么人,我难道不比你清楚吗?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但我也知道,那不可能。但我愿意远远的看着她,欣赏她。她开心时,我会开心;她难过时,我也会难过;她遇到了麻烦,我愿意为她排忧解难。这无关男欢女爱,我甚至知道,这辈子,我和她都没有可能。

    但是,我愿意!”

    说到这里,狄仁杰叹了口气。

    突然,他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是愿意。”

    “洪亮,你回太原吧。

    这件事和你无关,我也不知道,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一个美人,一个才人……要说这是一桩简单的凶杀案?呵呵,我打死都不会相信。可越是如此,就越说明,法师现在很危险。此事,我一人担之,你别再过问。”

    洪亮的脸色,也变了。

    他很激动,一把就抓住了狄仁杰的胳膊。

    “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洪亮没有用,但却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

    从小到大,我都陪着你。你在太原时,那次闯祸我不陪着你挨打?这次怎地,不就是危险嘛。你既然已经做出决断,那我就陪着你。你不怕死,我便怕死吗?”

    狄仁杰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心里很感动,但却低声吼道:“洪亮,松手,成何体统。”

    洪亮下意思的松开手,向周围看去。

    就见不少人都停下脚步,冲着他二人指指点点。

    “快走快走,下次说话就说话,休凑得那么近,简直是不成体统。”

    狄仁杰狠狠瞪了洪亮一眼,大步就走。

    洪亮愣了一下,急忙跟上,一边走还一边道:“郎君慢走,等等我。”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呵呵,却让狄仁杰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似地直奔县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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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介绍:
长安,百鬼夜行;洛阳,阴兵借道;公元649年,天可汗驾崩含风殿,战神病故于卧榻上。一代女皇在灵宝寺内落发出家;大唐神探步入国子监求学。一个属于未来的灵魂,来到了长安城。贞观盛世下,有魑魅魍魉藏于黑暗之中。煌煌都城之中,妖魔鬼怪横行。这是一个人与妖魔共生的世界。不良人横刀在手,搅动风云色变。长生?我不欲也!千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活一个畅快淋漓。这是一个略带有魔幻色彩的历史小说。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能接受,但我希望,能与诸君分享这个故事。大唐不良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不良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