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新不良人(一)
裴行俭是一个聪明人。
苏大为的价值,他非常清楚。
出身于河东四姓之一的裴氏家族,裴行俭有着非凡的政治智慧。
他考中明经后,就拜入苏烈门下,由此而得到军方的认可。毕竟,自老一辈的将领或故去,或老去之后,苏烈无疑是新生代将领之中,最具有成为名将资格的人。
但军事从来都是政治的延伸。
裴行俭的理想,是如父兄那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父兄生逢乱世未能实现目标,所以他希望能继承父兄遗志,能如班定远一样建立不朽功业。
有了军方支持,还远远不够。
日后想要在军中获得更多支持,还需要更多的政治资本。
于是,在长安县令出缺时,裴行俭立刻找到门路,通过家族的关系搭上了长孙无忌,而后顺利成为长安县令。别小看这小小的长安县令,对裴行俭而言,非常重要。
所以,上任之后,裴行俭可说是兢兢业业。
长安县在他的治理下,越来越稳定,越来越繁华。
本来,他只要保持这种状态,任满后回归军中,自可以飞黄腾达。
可是一场诡异暴乱,几乎毁掉了裴行俭这一年多来的心血。不良人出缺,三班衙役出缺,各方面都出现了人手不足的状况。三班衙役出缺,还好办一点,征召色役即可。但不良人出缺,就如同是斩了长安县衙一只有力的臂膀,想招人也非常困难。
无他,不良人和三班衙役的性质又不同。
衙役可以用色役征召,但是不良人,就完全要看个人的意愿。
这职务,太危险,又没有保障。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甚至连身后事都难解决。
说穿了,这就是一个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的工作。
普通人为了养家糊口,可能会应征色役,但若是丢了性命,却没有人愿意。
这也是裴行俭在明知道高大虎等人来历的情况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他们纳入的原因。让高大虎这些人做不良人,可能会出问题;但如果不要这些人,不良人连最基础的人手都配不齐整。以前行动,死伤一两个还好说,能慢慢的补充人手,不至于影响整体工作。可现在,一下子缺了五十多个人,整个不良人几若瘫痪……
陈敏,是老不良,品性不差。
只是在面对高大虎这些人的时候,陈敏无论在各方面,都被高大虎他们死死压制。
如此一来,不良人早晚会被高大虎掌控。
被高大虎掌控,就形同于是被丰邑坊的高大龙掌控。
那么,原本属于朝廷手中的力量,会脱离朝廷控制,变成长安那些地下势力的武器。
裴行俭当然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他三番五次找苏大为,又是通过周良,又是拜托狄仁杰,说穿了就是要把苏大为纳入麾下。
他看得出来,苏大为似乎并不愿暴露他异人的身份。
否则那天诡异暴动结束后,他大可以留下。
据狮子说,苏大为还有救驾之功。可以想象的出来,只要苏大为留下,必然前程似锦。一个太史局供奉不会少了,那可是手握生杀大权的职务;再不济一个千牛备身的六品职官,可代天子巡查天下,三品以下的官员,可先斩后奏,无需禀报。
但苏大为却没有留下,而是溜走了!
这说明,他暂时不愿抛头露面,也不想受到束缚。
既然朝廷暂时不会征辟,那就是他裴行俭的机会。
特别是狮子跑去了万年县之后,裴行俭压力倍增。长安、万年同在一城之中,相互间的竞争自然非常激烈。高至行的背景要比裴行俭深厚,如今又得了一头狮子,一下子就扭转了此前万年县被长安县压制的局面,并且越来越强势,压了长安县一头。
裴行俭,又怎能甘心?
所以在委任新一任不良帅的时候,裴行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大为。
只是当时苏大为的案子还没有结束,人在牢里,让裴行俭有点不太好去找他。陈敏,和苏大为关系不错,而且在苏大为劫狱一案中,对苏大为也多有关照。裴行俭觉得,哪怕陈敏暂时无法压制高大虎,但只要苏大为回来,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管众多不良人的复杂心思,裴行俭和苏大为寒暄后,在主位上坐定。
他今天来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撑苏大为!
“诸君,请坐。”
裴行俭一摆手,示意众人都安静。
陈敏站在旁边,脸上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很轻松。
“桂老请假,所以不在。
本来呢,本县想着,等桂老回来再商议。但由于长安县近两月来,治安情况急转直下,甚至已影响到了长安县之下百姓的正常生活。所以,本县只好提前做出决定。”
大厅里,气氛顿时一滞。
周良站在苏大为的身边,轻轻扯了一下苏大为的衣袖。
苏大为扭头,朝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不知道裴行俭要做什么决定?但他相信,以裴行俭的聪明,绝不会坐视不良人最终失去控制。他一定会有所行动,至于是怎样来行动,恐怕马上就要解开谜底。
“不良人自开设以来,都是一帅一副。
这在长安兴建之初倒也还好,那时候长安的人口不似现在这么多,地域也不似现在这么大,更不似而今的繁华。可自经先帝贞观盛世之后,长安县已不同于从前。整个长安县,治下常住人口达三十万之多,每日流动人口,甚至超过了二十万。西市越发兴旺,各里坊也都变得十分繁华,此多亏了诸君过往对本县的支持。”
“长安县由此局面,乃县君勤勉勤政所治,非我等功劳,愧不敢当。”
陈敏等一干老不良,连忙躬身道。
相比之下,高大虎那些新不良,则显得反应不够,落后了裴行俭一步。
好在,裴行俭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笑了笑,摆手示意让众人安静。
“如今,长安县越发兴旺,原有的不良人一帅一副的搭配,显然有一些不太合时宜了。自本朝定鼎长安,至今已有三十载。长安县人口,增长了十八万之多,流动人口,也增长了十余万。可不良人在这三十年里,人数却未增长,依旧保持百人。
这种情况,已无法满足于维持长安的治安状况。
万年县在这一方面,做了一个非常好的示范。
他们改变了原有的一帅一副的搭配,换成如今一帅两副的结构,同时增加了五十名不良,大大缓解了万年县的治安状况。所以,本想最近一段一直在考虑此事,要不要效仿万年县。经过深思熟虑,本县做出了决定,改一帅一副的搭配为一帅四副。
同时,不良人的人数,会增加到一百五十人至二百人间。
不良帅,继续有十一郎出任,主持大局。十一郎,我知你用心,但你要知道,你而今是不良帅,而非不良人。所以无论你的思想观念,还是行事手段,都需要改变一下。
这半年来,你已经本县任命的第三个不良帅。
我希望在本县任满之时,不要再更换不良帅了……每次更换,都会令不良人动荡。”
陈敏一旁,脸微微一红,忙躬身道:“小人有负县君所托,罪该万死。”
“什么罪该万死,只不过是你刚登上这位子,还不熟悉情况所致,本县不会怪你。不过,你现在是不良帅,要做的是统帅全局,而非跑去冲锋陷阵,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
裴行俭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不良帅以下,设四副帅。
桂老是长安第一刑讯手,甚至大理寺那边,也时常来请他前去帮忙。
以他的名望,大可以另谋高就,却屈尊县衙不良人,本县即是感激,又有些愧疚。所以,这四副帅之一,当由桂老担当。诸君,对这个决定,有谁不同意可直接说来。”
吕操之和张海林闻听,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
二人四目,扫过大厅内众人。
凶神恶煞鬼见愁的名声,谁不知晓?
高大虎,也就是之前跟随裴行俭前来的那个青年,虽然加入不良人时间短,但也知道,这长安县不良人里最不能招惹的三个人是谁。他们大多数时候是在刑房里,很少参与事务。但他们可以直接与大理寺对话,这份能力,又有谁能够比拟呢?
至于那些老不良,更不会反对。
“那好,就这么决定,桂老为四副帅之一。”
“高大虎!”
“小人在。”
“你的来历,本县心里很清楚。
本县要和你说的是,不管你以前做什么,现在你加入了长安县,是长安县的不良人,就要遵循长安县的规矩。你呢,加入不良之后,成绩斐然,在衙门里的口碑也不错。所以,本县委任你为四副帅之一,麾下人手,由十一郎调配,你可有意见?”
前面一番话,说的高大虎胆战心惊。
中间一番话,让他喜出望外。
但最后一番话……
高大虎看了陈敏一眼,却见陈敏不动声色。
他知道,裴行俭之所以如此,是要打散他原有的人马。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打散了也不怕。而今的不良人,包括那些老不良,或多或少都收过他的好处。
想到这里,高大虎忙躬身道:“小人没有意见。”
第一百零三章 新不良人(二)
苏大为静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裴行俭说是让大家坐下来,但谁又敢坐下来?
不过,他的每一句话,苏大为是听进去了,心里也不禁暗自感叹裴行俭的聪明。
他这是要把不良人现有的格局,彻底打乱啊!
老不良也好,新不良也罢,从今以后,将会被四个……不对,其实是三个不良副帅掌控。陈敏虽说被高大虎架空了不少,但他的手下,还是有一些很坚定的不良。
可以想到,这些不良一定会纳入陈敏帐下。
如此一来,其余三个不良副帅要争取剩下的不良,斗争会十分激烈。
至于如何划分?
相信裴行俭一定暗地里教过陈敏。
而苏大为现在能想到的招数只有一个,那就是掺沙子。把原本不良人原本就浑浊不堪的一池子水,搅得更浑。也只有这样,陈敏才有可能把不良人,牢牢控制手中。
裴行俭道:“安文生呢?”
“小人在。”
一个身高大约在190公分上下,体态修长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
看到他,裴行俭笑了。
“文生,就由你出任副帅之三,如何?”
“任凭县君吩咐。”
裴行俭目光扫过众人,柔声道:“有谁反对吗?”
安文生?
这是一个在七月末才加入不良的新不良,一直很低调,从不张扬,也从不与人交道。若非裴行俭提起他,许多不良人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可就是这样一个低调到几乎无人关注的人,竟然得到了裴行俭的重视?这里面,怕是有一些问题吧。
“他是谁?”
苏大为低声问道。
周良看到安文生,也才好像想起来了这个人。
“不太清楚,应该是长安人氏,但我从未听说过。”
连号称包打听的周良,都说不出来个一二,可以想象,这安文生平日里低调到什么地步。
苏大为的眸光一闪,打量这安文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苏大为的目光,安文生回头,恰好与苏大为目光相触。
他微微一笑,给人一种谦谦君子之风。
可是在那笑容里,苏大为却觉得,这家伙不好对付。
不过他既然是裴行俭的人,那应该是自己人。
看他举手投足,流露出那种气质……官宦子弟?呸,官宦子弟谁又会跑来当不良人呢?除非那头脑子里进水的傻狮子。而且,就算是傻狮子,不也得要带着面具。
嗯,官宦子弟应该不可能。
苏大为想到这里,对安文生充满了好奇。
这时候,不良人中走出一人,大声道:“县君,俺张超不服。”
一句话,立刻打破了公廨里的平静。
高大虎见状,也站出来道:“县君,非是小人反对,而是安文生……我们都不认识。”
“是啊,一点都不熟悉。”
“平日里行动,好像也不见他出现啊。”
“没错没错,他凭什么做副帅。张超这两个月,每每行动都是冲锋在前,我觉得张超要比这小白脸合适很多。县君啊,我等行动,那是拿性命去拼,叫个小白脸算什么事啊。”
陈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裴行俭,厉声道:“都住嘴,此县君决断。”
“陈帅,你这话就不对了。”
高大虎站出来,大声道:“你也是不良出身,当清楚我等每日出生入死,是在刀口上讨生活。桂老做副帅,我不反对。可让个小白脸做副帅……我是无所谓的,我只要带着弟兄们做好本份就成。可谁愿意做他手下,谁愿意跟他,一起去行动?
县君,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还请县君三思。”
他振振有词,立刻引得众不良点头赞成。
周良眉头一蹙,轻声道:“这高大虎,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他当然可以有恃无恐,不良人出缺,本就难以找到人。如果裴行俭生气,高大虎还可以退出。他跑回丰邑坊,哪怕裴行俭对他不满,也很难找他的麻烦。毕竟,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高大虎,去引发丰邑四坊的动荡,那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裴行俭稳如泰山,端坐在那里。
“说完了?”
“请县君明察。”
“诸君所担忧者,无非文生能力不强,对不对?”
一众不良七嘴八舌道:“是啊,难不成每次要我等冲在前面,他躲在后面捞取好处吗?”
裴行俭示意陈敏坐下,看了一眼安文生。
“文生,你怎么说?”
“都行啊。”
安文生展现的态度,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而他的这种态度,也让高大虎心里一动,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文生笑着转过身,看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张超身上。
“张君,你不服我?”
张超一愣,旋即冷笑道:“不服。”
“那咱们比试比试?”
“哈哈,你说什么?你要和我比试比试?”
“是啊,你既然不服气,咱们就比划一下,你看如何?”
张超扭头,先看了高大虎一眼。
高大虎眉头微微一蹙,心里有些犹豫。
安文生道:“张君,怎么害怕了不成?刚才你说不服气,那我说比试一下。你又吞吞吐吐的像个兔爷……呵呵,张君,你不会真是个兔爷吧。若如此,那就算了。”
这安文生的口舌之毒,哪怕苏大为作为旁观者,也有些受不了。
对于这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莽夫,你可以骂他王八蛋,但也别骂他是个兔爷……
那,太侮辱人了!
张超果然大怒,再也顾不得高大虎使眼色,指着安文生道:“贼你妈,胆敢辱我?
县君,我要和他比试一回。”
“慢着,我这个人动手,从来都不会留情。
万一有个闪失,我打伤了你,打残了你,打死了你……怎么办呢?县君,要不就算了吧。”
周良在一旁,暗自吞了口唾沫。
“阿弥,这家伙好阴。”
苏大为眸光闪闪,轻声道:“张超,完了!”
说着话,他目光落在了裴行俭身上。
这肯定是裴行俭的安排。虽然不清楚安文生的来历,但想必不简单。
他现在敢这么说,等于把张超的后路断了。可以肯定,接下来张超一定会和他比试,而且下场会很凄惨。这种混社会的人,最讲面子。今天当着所有不良人的面,被安文生如此的挖苦,轻视。如果张超不动手的话,以后在不良人里也抬不起头。
“他,很厉害?”
周良说的是安文生。
苏大为道:“不简单,反正张超不是对手。”
“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要能看出来,那你现在就不是在我边上了。”
苏大为运转鲸吞术,感受到安文生的体外,有一股十分微弱的元炁波动。
那元炁,如影随形,跟随着安文生。
这家伙如果不是异人,那也是个和聂苏一样,是个天赋秉异的家伙。
“二哥,以后见到这个人,尊敬点。”
“为什么?”
“说不定,他能帮上你。”
周良知道,苏大为不会胡言乱语。
他既然这么说,那这个安文生,一定不简单。
周良忍不住笑了,轻声道:“那高大虎可要心疼了!”
“怎么说?”
“这家伙是高大龙的人,原本是何疯子的手下。何疯子死后,他投靠了高大龙,后来又跟着高大虎加入不良。这家伙是高大虎手下的狠人,好几次弄得十一叔下不来台。”
“那,还是死了比较好。”
苏大为和周良说着话,另一边,张超暴跳如雷,一定要和安文生比试。
安文生却以退为进,拒绝和张超交手。
最后,还是裴行俭道:“两位既然要比试,有道是刀枪无眼,万一出了事的确不好。不如这样,签个生死文书。安文生,你要是被他打死了,本县也不会为你主持公道。”
图穷匕见吗?
裴行俭从一开始,就把目标放在了张超的身上。
安文生打蛇随棍上,道:“生死文书?听上去蛮有趣,要不就这么定?
张君,你打死我吧,其实我也想知道,被人打死,是什么感觉。”
张超的脸色煞白,怒吼道:“签就签,我怕你不成?”
一旁,陈敏取出了生死文书,摆放在二人面前。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高大虎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想要拦住张超,但是……
这是裴行俭针对他的行动。
裴行俭现在需要他,但又不想他一家独大,所以干脆断了他一条臂膀。这样一来,高大虎即折损了张超,同时还不至于翻脸。这个度,把握的很好,令高大虎左右为难。
他加入不良之前,高大龙曾说过:老弟,你要给我在衙门里站稳了。
何疯子的下场你看到了,没有官府的力量,一旦出了事情,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我现在虽然吞并了何疯子的手下,但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要步何疯子的后尘。
我要你留在衙门里,不管出什么事,都留在衙门里。
这样,我在丰邑坊,你在衙门里,咱们里应外合,相互照应,才能够长久不衰……
怎么办?
真要眼睁睁看着张超出事?
不过也不一定,张超的本事不差,就算是陈敏出手,也不见得就百分百能够取胜。这个安文生是什么来路?到目前还不清楚。看他的模样,似乎不难对付,说不定张超能取胜呢?
高大虎想到这里,朝张超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四章 新不良人(三)
一众不良,纷纷散开。
安文生和张超签好了生死文书,来到了大厅中间。
苏大为一旁推了周良一下,示意他靠裴行俭近一点,然后饶有兴趣看着场中两人。
他看似很随意的站立,却恰恰守在了裴行俭身前。
如此一来,就算发生什么变故,也可以保证裴行俭的安全。
裴行俭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一点见识的文弱书生。他可是隋唐演义里第三条好汉裴元庆原型,裴行俨的兄弟。他曾在军中,统帅苏烈手下的陌刀队,又怎可能不通武事?所以,看苏大为的动作,他立刻放心了,目光旋即落在周良身上。
轻轻点点头,心里已有了主意。
裴行俭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厅中两人身上,笑道:“安文生,张超,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就听张超一声牛吼。
他顿足而动,霸气十足。
“少林一脉!”
“嗯?”
“这家伙使得是少林一脉的大开碑手。”
“很厉害吗?”
“外门功夫,挺厉害。
当年秦王夜探洛阳,被王世充的侄子追杀,多亏了少林寺的武僧出手相救。大开碑手,就是其中一名武僧的绝技。不过呢,这功夫讲的是童子功,一口元阳气练到极致,方可显现威能。这张超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怎么看,都不像是练童子功的。”
陈敏走到了苏大为身边,低声道。
“十一叔,你怎样?”
“我?”
陈敏笑道:“我这是家传武艺,后来又跟一个番僧学过一段日子。
如果年轻十岁,我百招内可以杀了张超。不过现在,三十招不能取胜,很可能就要输给他。老不以筋骨为能,否则我怎可能被高大虎压制?阿弥,你一定要帮我。”
苏大为笑了笑,拍了怕陈敏的胳膊。
与此同时,张超在一声牛吼声中,呼的扑向了安文生。
安文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个装逼犯!
苏大为摇摇头,已懒得在看。
果然,当张超那两只如开山大斧似地手掌到了安文生跟前时,安文生后退一步,啪的一巴掌就抽在了张超的手腕上。旋即身形一晃,他就出现在了张超的身后。
“手下留情。”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高大虎脸色微微一变,忙大声喊道。
只是,没等他喊玩,安文生一只手,变成如白玉一般,散发丝丝寒意,按在了张超的后心上。张超喷出一口鲜血,脚下踉跄着,蹬蹬蹬冲了十几步,一头就栽在地上。
他面朝地面,一动不动。
苏大为看了周良一眼,轻轻咳嗽一声,周良立刻反应过来。
他忙快走两步,在张超身边蹲下来,探手放在张超的身上。
真凉!
张超的身体冰凉,好像冰块一样,全身僵硬。
周良抬起头,看着高大虎,道:“死了。”
死了?就这么死了?
一众不良目瞪口呆,有点回不过神来。
张超,可是长安县一个高手。
虽说他加入不良两个月,没干什么好事。可几次行动,他出力不少,还杀了两个江洋大盗。
可现在,他竟然死了……
原本以为至少能打两个回合,没想到,安文生就闪了一下,拍了一巴掌,张超就死了?
“抱歉,我太久不和人动手,一时间没控制住。”
安文生忙躬身向裴行俭赔罪,表情十分真挚。
高大虎怒道:“你……”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安文生,双眸好像喷火一样。
裴行俭端坐主位,看了一眼张超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高大虎。
他摆了摆手,陈敏忙喊了两个不良上前,把张超的尸体抬出公廨。
“那么,安文生为不良帅之三,还有谁反对吗?”
没有了,没有了!
这安文生,太阴了,也太狠了。
高大虎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咬牙道:“小人同意。”
“那么第四位副帅……”
裴行俭目光,突然落在了苏大为身上,“阿弥,你怎么说?”
“啥?”
“本县是说,你为副帅之四,如何?”
不等苏大为开口,一旁陈敏道:“我同意。”
“桂老不在,不过我们可以代表桂老,支持阿弥。”
吕操之和张海林站起来,大声说道。
“我也没有意见。”
安文生声音很柔和,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要说起来,苏大为的资历和年纪,都远远不够。
可现在,四大副帅中有两个人,再加上不良帅陈敏都表示同意。
至于一众不良,虽然高大虎势力占居上风,可是在经过了刚才的变故之后,谁又敢再反对?再说了,即便他们反对,裴行俭也会力挺。加上那些老不良的支持,结局早就已经注定。哪怕高大虎心里再不满,面对这种情况,也只有点头认可。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裴行俭站起身来,道:“十一郎。”
“小人在。”
“你尽快把人员分配好,然后再加快招人的速度。
如今不良只有九十三人,距离本县所说的一百五十人底线,还差得远,你要尽快把人数填补齐了。
就这样吧,本县还有公务,就先走了。”
“恭送县君!”
裴行俭点点头,迈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突然又停下脚步,指着周两道:“二郎是个聪明人,十一郎不如让他做个通事,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去做,你只管统帅全局,尽快稳定长安县局面。”
通事?那是个什么职务?不良人里,好像没有这个职务吧!
陈敏一愣,有点糊涂。
不过,看周良站在苏大为的身边,他立刻明白了裴行俭的用意,躬身道:“小人遵命。”
以前没有通事,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你不用去管这通事是做什么的,县君亲自委任,那你就是通事。
周良有点懵,不过在苏大为背后推了他一把之后,就反应过来,忙道:“小人多谢县君赏识。”
裴行俭摆了摆手,走出公廨大厅,带着早已守在外面的人,扬长而去。
公廨大厅里,却是一片寂静。
“阿弥,恭喜你,长安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不良帅。”
“是副帅。”
苏大为笑了笑,转身看向了安文生。
安文生也正在看他,两人四目相交,不约而同的笑了笑,谁也没有开口。
高大虎,却阴沉着脸。
从加入不良人开始,他就谋划副帅之位。
现在,他谋划到了!
可这个副帅,和他想象中的副帅,似乎有点不一样。
从唯一,变成了四分之一。
更何况面前还有安文生和苏大为两个人,这也让高大虎感到了一丝丝莫名的危机。
他摆手示意那些向他道贺的人退下,道:“陈帅,这人怎么分?”
陈敏这时候,也坐回了主位。
自从当上了不良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当家做主的感觉。
他笑了笑,道:“高帅不必着急,这个人员呢,还需要斟酌才好。
毕竟,除了桂老之外,你和阿弥还有安文生都需要配备人手,我也要仔细想想才行。另外,二郎你要多费心。县君委任你了通事之职,你可不能偷懒,要尽快把人员招齐。
对了,上次你说居德坊那边不肯交例钱。
再去和他们谈谈,如果还不交的话……”
他看了看苏大为,又看了看安文生,道:“安帅,就烦劳你走一遭,如何?”
安文生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高大虎的身上。
居德坊之所以不肯交例钱,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这高大虎在暗中作梗。
现在,选择权在高大虎的身上。
高大虎的脸色变了,变得非常难看。
他还不得不强行露出笑容,道:“陈帅,居德坊那边……怕是有什么误会。就不用烦劳周通事和安帅了。我和居德坊的奚耶勿也算有点交情,不如我去找他们说一下?”
他看出来了,如果安文生过去,少不得是腥风血雨。
哪怕苏大为前去,也会手段强硬。
如果居德坊的奚耶勿真因为此事而遭遇损失,那肯定会迁怒于他。
高大龙虽说是丰邑坊的团头,毕竟刚统一了丰邑坊,也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和其他团头开战。他当初劝说奚耶勿对抗不良。那么现在,他必须要出面,把此事解决。
想到这里,高大虎心里就各种不舒服。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不论是安文生还是苏大为,对高大虎而言,都很陌生。
他可以对抗陈敏,却不敢同时对抗所有人。
一旦这些人联合起来,到时候他想要在不良人立足,可就困难许多。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苏大为和安文生的来历!
安文生可能有点麻烦,但苏大为嘛……高大虎眸光一凝,闪过一抹凶色。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苏大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应该不会有太大背景。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该忙什么先去忙。
等我把人员分配妥当之后,会通知大家。各位,县君对我们颇有爱护,接下来也希望各位多多费心,尽快稳定长安县的治安。若是再出差池,咱们怕都脸上无光。”
这一出大戏,看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如今听陈敏说完,众人齐声答应。
陈敏点点头,起身走出了公廨。
高大虎则看了苏大为和安文生一眼,一跺脚,恨恨离开。
苏大为则面无表情看向了安文生,安文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两人目光再次相触,不约而同都露出了笑容。
苏大为拱手道:“安帅,以后即为袍泽,还请多多关照!”
第一百零五章 凉国公
“郎君,何以看重那苏大为?”
在返回后衙的路上,王升突然开口问道。
没错,就是王升,那个在诡异暴动之日,企图刺杀苏烈的王升。
如果是其他人,不用苏烈说,裴行俭肯定毫不犹豫将之斩杀。但王升,却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两个心腹之一。另一个赵龙,在诡异入侵县衙那晚被害,裴行俭伤心了很久。也正是这个原因,裴行俭没有立刻杀王升,而是请了太史局来检查。
王升,是被人下了一种名为摄魂咒的诡术。
在检查完毕之后,裴行俭如释重负。
他相信,王升没有背叛他。
如果王升真背叛他的话,他会非常难过。
出身世家大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伎俩耳濡目染。裴行俭长这么大,能相信的人并不多。王升和赵龙都是他非常信任的人,所以他不希望连王升都背叛了他。
王升被太史局折腾了整整一个月,在确定确实没有危险后,才放了出来。
他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是什么时候被人下了咒。
“就是明空入狱,狄郎君陪着苏典事验尸之后的事情。
那天苏典事把验尸的报告给我,我本打算等郎君回来,却不想郎君那天晚上不在。衙门里的同僚唤我出去吃酒,我吃醉了之后,夜宿客栈,应该就是那时候中的招。”
又是明真!
裴行俭现在已经知道,明真苏家姓名叫做陈硕真,是江左陈天师后人。
他没有怀疑王升,把他继续留在身边。
也正是经过了这件事情,王升变得更加小心和谨慎,与衙门里的人交流也变少了。
裴行俭笑了笑,道:“安文生做不久的。”
“啥?”
“这次他之所以来,纯粹是因为无事可做。
他不可能做久,而且凉国公也不可能让他做的久。看吧,能坚持到年底,估计他就会退出。到时候,能撑起不良人的人,只可能是苏大为,而且也只有他苏大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苏大为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不另谋高就?”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裴行俭呵呵笑道:“其实,我也不需要知道他为什么留在这里,我只需要知道,这个人不会做坏事足矣。他们这样的人,大都不喜欢束缚,喜欢自由自在。既然如此,本县就给他自由。只要他能帮助本县稳定局面,本县今天挺他就达到了目的。”
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对了,我记得苏大为的家,被平了?”
“嗯,他原本住在崇德坊济度巷,就在灵宝寺后门。
这次陛下前去祭奠先帝,为防止意外,所以宗正寺命人迁离了济度巷的人,把济度巷也给平了。如今济度巷已经被纳入太宗别庙的产业,估计是很难再搬回去了。”
“原济度巷的人,都被迁去了何处?”
王升想了想,立刻回答道:“大部分都被迁去了怀德坊,也有一小部分人被迁去了丰安坊。小人记得,苏大为当时因为牵扯到劫狱案,所以在迁离是并没有记录。”
“那就是说,到现在还没有安排吗?”
“是!”
裴行俭走了两步,不知不觉就进了后院。
他突然停下来,轻声道:“我记得永安渠边上,好像有三亩宅院?”
“永安渠边上?”
王升想了想,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郎君说的,莫非是前朝元妃故居?”
“正是。”
“那里好是好,可听说闹鬼,所以没人敢住啊。”
“别人不敢,不代表他苏大为不敢。那里背靠永安渠,与宫城隔街相望,风景甚好。且那周围,环境也好,我觉着苏大为不会拒绝。最重要的是,辅兴坊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也方便本县找他。嗯,就这么定了,把那处宅子补偿给苏大为。”
“但,以苏大为的出身,一亩地的宅子就是极限,那可是三亩地啊。”
“呵呵,反正也没人要,空着浪费,倒不如给他呢。”
见裴行俭态度很坚决,王升也就不在劝说了。
“那他可是占了大便宜。”
他嘀咕道:“那宅院虽说闹鬼,但位置是真好,和宫城也近,而且很繁华,生活非常方便。”
“嘿嘿,给你,你敢吗?”
“那……”
王升也笑了,连连摇头拒绝。
开玩笑,那宅子闹鬼,他又怎敢前往呢?
“那小人这就去户曹安排,估计明天就可以完成,到时候我亲自通告苏大为?”
“嗯,你还是去他家里通知吧,免得衙门里有人说三道四。”
“小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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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为,走出了县衙。
四副帅确定,剩下的就是人员分配,还需要几日光景才能定下来。
在此之前,苏大为基本上没什么事做。
而一众不良人,大都有自己的事情,在恭喜了苏大为之后,都纷纷离去。
陈敏让苏大为回家休息,若不想回家,可以去别处转转。
苏大为倒也没客气,向陈敏告假后,就离开了县衙。
离开不良人公廨之前,他还去刑房拜会了吕操之和张海林两人,询问了一下桂建超的行踪。
“鬼叔只说去办点事情,没有说多久。
不过我估摸着,不会太久。他这人喜静不喜动,而且还特别矫情。胡麻饼一定要吃辅兴坊的马记胡麻饼;蒸饼一定要吃怀德坊金斗蒸饼肆邹骆驼做的蒸饼;毕罗只吃长兴坊的毕罗,鱼脍只吃西市东壁南第三店的杨伯丑鱼脍……你说,他能离开的久吗?”
苏大为一听,也不由得哈哈大笑。
的确,就桂建超那个吃法,出了长安他得饿死。
“还真是,这么一说,鬼叔还真是不会太久呢。”
和吕操之等人告辞后,苏大为就离开了县衙。
不过,他刚一出门,就看到周良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人。
“二哥,在这里作甚?”
“等你!”
“等我作甚?”苏大为露出疑惑表情,道:“我今天又不当班,正说去外面逛逛,然后回家呢。”
周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倒悠闲,忘了当初说好的发财大计吗?”
“什么发财大计?”
苏大为道:“公交车的事情,我跟你说过,咱们个人搞不定,必须要由官府出面才行。”
“不是这个,是别的。”
“别的?”
“你忘了,居德坊那个胡商?”
“你是说……”
苏大为顿时露出恍然之色,拍了拍额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家伙叫什么来着?思,思……”
“思莫尔。”
“对,就是思莫尔。”
“以前你说咱们不够资本,现在呢?”
苏大为一蹙眉,露出沉思之态。
“要说起来,好像,应该,大概……可以吧。”
“那还等什么?”
“我跟你说,这个事情,靠咱俩肯定还是不行,得找人。”
“谁?”
“我想了想,可以找李丹阳?”
“丹阳郡公?”周良瞪大了眼睛道:“这个,能成吗?”
“成不成都得试试,而且有他顶在前面,咱们才好说话。
要知道,那些东西从西域过来,一路关卡重重。现在没有人在意,是因为没人知道那玩意的好处。等大家都知道了,咱们再想进货,能轻易进来吗?得有人顶着。”
“什么有人顶着?”
苏大为话音未落,忽听衙门侧门里,有人说话。
他忙扭头看,就见安文生背着手,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走出来。
他微微一笑道:“苏帅勿怪,刚才我路过,正好听到你说什么西域,要有人顶着?”
“这个……”
“不才在西域那边,恰好有些门路。
若苏帅用得着,说不定我能帮忙也不定呢。”
周良闻听,顿时冷笑起来。
”安帅,我可不是小看你。
西域那么大,你能一路通吃?再说了,就算你能打通西域的门路,进了玉门关后,从武威一路到长安,你知道有多少关卡吗?”
“武威到长安?”
安文生愣了一下,旋即道:“进入司隶我不太清楚,但如果只是武威到司隶边上,大大小小有三百多关卡。不过也不需要全部同行啊,打通了的话,最多四五十个而已。”
“你能通吃?”
“通吃倒说不上,但一路畅通倒是可以。”
“你就吹吧。”
“周通事,我可没有吹牛。
这么说吧,只要你不是什么紧要的违禁品,日常货物的话,我绝对可以帮你打通。”
周良还要再说,却被苏大为拦住了。
“安帅,当真?”
“这个算得什么,你又不是造反。还是那句话,日常货物,我绝对可以保证。”
“你……”
苏大为非常好奇。
他有心问一句:你谁啊?
可又一想,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个安文生,应该是裴行俭请来的人。
至于是什么身份?苏大为不清楚,也无需太清楚。
只凭他身外那一道若有若无的元炁,苏大为可以肯定,这个安文生不简单。裴行俭那是什么人?河东四姓的子弟。虽说从名气上比不上五姓七家那么有名气,但其实力,未必就逊色于五姓七家。说穿了,河东裴氏家族,也是老牌的名门望族。
所以,能够被裴行俭请来的人,会是普通人吗?
如果是普通人,裴行俭今天就不会那么客气。哪怕他今天刻意表现的好像很冷淡,但言语中流露出的敬重之意,却无法隐瞒。所以苏大为可以确定,安文生,非常人。
这些人也真是奇怪。
苏庆节跑去当不良人,安文生也来当不良人?
苏大为道:“安帅如果没事的话,不如一起走一遭居德坊?”
“居德坊啊。”
安文生想了想,微微一笑道:“确实没什么事,那走一遭?”
“请!”
周良在旁边急的挤眉弄眼,可惜苏大为没有理他。
他和安文生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道:“本来呢,这个事我是想请丹阳郡公出面。不过安帅若能打通西域,那就不用烦劳他。他现在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苏帅认得丹阳郡公?”
“哦,算是有授艺之恩吧。”
“授艺?据我所知,李丹阳可是……”
“差不多。”
安文生,顿时来了兴致。
“我生平最佩服的人,就是李卫公。
其实,包括家父在内,对李卫公也非常推崇。可惜,我之前一直在外求学,等回家之后,李卫公已经故去。丹阳郡公又离开了长安,天天在昆明池,不容易见到。
苏帅,若有机会,能不能为我引荐一下?”
“这个,他去了鄱阳湖,什么时候回来,我不太清楚。”
“没关系啊,反正我就在长安。等他老人家回来,你告诉我一声呗。”
“那很容易。”
苏大为陪着安文生一路走下来,对安文生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个装逼犯,其实很单纯。
你别看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事实上,他是真的不太懂。
包括这次加入不良人,也是裴行俭求他帮忙。而他是去年末才从外地回来,从小在外面长大,对长安并不熟悉,也不认识什么人。整天闷在家里,他也是闲的无聊。前些时候,裴行俭找他帮忙,他没多想,就答应了裴行俭,加入了不良人。
至于不良人的性质?
他不是太在意,只是纯粹打发时间而已。
用他的话说,过些日子,他老子也会回来,到时候会替他做安排,他就得离开不良人了。
“安帅,令尊是谁?”
“家父是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
跟在苏大为身后的周良,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安帅,令尊莫非是凉国公?”
“嗯。”
“失敬失敬,没想到竟然是少国公当面。”
“什么少国公,我爹又非世袭,不过是当初帮高祖皇帝平定了凉州之后得了封赏。”
周良原本没什么兴趣,可听说了安文生的来历之后,就凑了上来。
他充分发挥了他的口才,滔滔不绝。
安文生就好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听着周良的话,连连点头,不时还会回应几句。
苏大为颇无奈看着周良,轻轻摇头。
周良这家伙的嘴啊,可真是……刚才还满嘴嘲讽呢,这一眨眼,恨不得和安文生称兄道弟。也难怪,人家是凉国公之子嘛。虽然,苏大为根本不清楚安兴贵是谁。
县衙,坐落于休祥坊,距离居德坊不算远。
三人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居德坊的坊门外……
第一百零六章 胡商思莫尔
居德坊,位于金光门侧。
早在隋文帝修建大兴城之初,居德坊就成为胡商首选之地。
历经贞观之治,居德坊的胡人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特别是伴随着西市兴起,崇化、怀远两个里坊因为靠近西市,所以就成了胡人的首选。许多见不得光的商品抵达长安后,无法立刻贩卖。它们大都要经过崇化、怀远两坊的消化,才能够顺利进入西市,堂而皇之成为货品。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居德坊的格调自然提高很多。
大多数有背景,有财力的胡商或者贵族,会居住在居德坊。
而那些小商贩,亦或者不法之徒,会聚集于崇化两坊。
苏大为三人进了居德坊之后,轻车熟路在西闾的一个集市上,找到了他们想要找的人。
思莫尔,波斯人。
此时的波斯,被称之为萨珊波斯王朝。
不过,它在经历了短暂的第二黄金时代辉煌之后,伴随着库思老一世的病故,年幼的伊埃嗣三世登基之后,昔日强大的萨珊波斯王朝迅速衰落,并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他们的敌人,就是大寔人。
大约在去年年初,苏大为当时刚加入不良人不久。
思莫尔被人仙人跳,眼见着就走投无路时,被苏大为和周良遇到。
当然,当时的苏大为,并非现在的苏大为。
少年一腔热血,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于是在周良的帮助下,解决了思莫尔的麻烦。
当然,也是那给思莫尔下套的人算不得人物。
周良找了当地的团头,恐吓了几句之后,事情就算了解了。
之后没多久,如今的苏大为来了。
他在病好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和思莫尔相遇。
思莫尔虽然是个胡人,但也知道感恩,于是把苏大为和周良请到了家中吃酒。
苏大为也是偶然间发现思莫尔手里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货物,于是向他打听,才知道这货物滞销,根本卖不出去。最主要的原因是,思莫尔也不知道那货物的用途。
是什么货物呢?
据思莫尔说,那是一种大鱼的油脂,其实就是鲸油。
他告诉苏大为,这种鲸油在波斯地区非常普通。在当地沿海地区,就有大批从事捕杀大鱼的渔民。当然了,那时候的捕鲸,并不是如后世某岛国那样残忍和凶狠。对于波斯湾,以及许多欧洲地区的海湾渔民而言,捕鱼只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生存。
只是,鲸鱼被捕杀之后,鱼肉被切除贩卖,其余的物品就被丢弃。
思莫尔是偶然间从鲸鱼的尸骸中提炼出了大量的鲸油,又不知道做什么用处,所以就带了一部分,从波斯运来长安。毕竟,这个时代的世界中心,是在长安。在许多胡人的眼里,长安人见识多,懂得也多,说不定能知道这鲸油的具体用途。
可惜,即便思莫尔把鲸油运来长安,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苏大为见到鲸油之后,一开始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一次偶然,他突然想到了鲸油的用途,于是就放在了心上。
不过,在这个时代,任何独门生意都会面临世家大族的凶残打压。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苏大为是不敢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哪怕他成了异人,如果不认识李客师的话,他一样不敢轻举妄动。更大的可能是,他会等到明空成为武则天时再行动。
李客师当然比不得未来的女皇。
但是从目前而言,他无疑是最好的靠山。
苏大为非常清楚,自从西域商路打通之后,西域的商品源源不断被输入中原。那些有价值的商品,基本上都有了非常稳定的通路。他想要插手其中,并非一件易事。
想要赚钱,需要找一些独门的生意才行。
鲸油就成了他的一个想法,并且在私下里,偷偷告诉了周良。
“思莫尔,我的兄弟,好久不见!”
思莫尔的店铺,位于居德坊西闾的闹市里。
当苏大为等人走进店铺的时候,就见思莫尔正口沫横飞向一个妇人推销他的香料。
看清楚是苏大为和周良,他也非常兴奋。
不过,他并没有理睬周良那颇有异域风情的打招呼方式,而是快步上前,和苏大为拥抱了一下。
“阿弥兄弟,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前些日子,我看到你的画像被贴得到处都是,我快要担心死了。现在看到你,说明你已经没事了。我要向你祝贺,我的兄弟。这样吧,待会儿我请客,一起去吃酒。
我要请你吃最好吃的烤肉,和最好喝的葡萄酒。”
苏大为笑着和思莫尔拥抱了一下,道:“思莫尔兄弟,看样子你这里的生意不错。”
“哈哈,托福托福。”
思莫尔笑道:“等我一下,让我把这单生意做成,赚了钱就可以请你吃酒了。”
周良在一旁,脸一黑。
苏大为示意他自便,然后和安文生在店里打量思莫尔的货物。
“苏帅,没想到你和这些胡人相处,挺融洽啊。”
“人家不远万里来这边讨生活,也是不易,何苦要为难他呢?”
“你不怕他是胡人?”
“哪又怎样,这里是长安,还怕他不成?”
“哈哈,那倒也是。”
安文生笑了笑,目光在店铺里扫视。
思莫尔这店铺的面积不算大,加起来总共也就百十平方的样子。
不过里面的货物却很多,有琉璃、香料,还有各种来自于西域,稀奇古怪的东西。
“咦?”
安文生停下脚步,从货架上拿起一口弯刀。
“你居然还贩卖大马士革刀?”
苏大为旁边听了一愣,诧异看向安文生。
安文生道:“我去过。”
“你还去过大马士革?”
“是啊!”安文生露出回忆之色,道:“我在那里,生活了三年。”
他突然停下来,看着苏大为道:“苏帅也知道大马士革?”
“呃,听说过,但没有去过。”
“那就是了!”
安文生正要开口,那边思莫尔已经做好了生意,兴致勃勃走过来。
“客人,你看上了什么货品?你既然是阿弥的朋友,就是我思莫尔的朋友,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目光,旋即落在了安文生手上的弯刀。
思莫尔眼睛一亮,顿时兴奋起来,露出赞叹的表情道:“客人,你的眼光可真是好。你手里这把刀,可不是一般的武器,是古物。你懂吗?有很久远的历史。这把刀是我们波斯的大流士皇帝最喜欢的武器,并且配备给他的骷髅军团,非常厉害。”
苏大为本来在看别的商品货物,被思莫尔这一句话,呛得咳嗽不停。
“阿弥我的兄弟,你怎么了?”
苏大为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指着安文生,笑着对思莫尔道:“思莫尔,他在大马士革生活了三年。”
“啥?”
那边,安文生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话,思莫尔顿时傻了。
估计他说的是波斯话,让思莫尔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这家伙果然是天生的生意人,醒悟过来之后,立刻兴奋道:“客人,没想到你竟然去过大马士革。那你肯定知道大流士,也一定非常清楚,这把刀的价值。”
到这个时候,这家伙还想着要忽悠人。
苏大为扭头对周良道:“我突然觉得,当初他被人下套的时候,咱们不该管。”
周良是听不太懂苏大为的意思,不过还是呵呵笑了。
“思莫尔,你可真敢说,还大流士……哪个大流士啊?是不是被斯巴达人打退的大流士?贼你妈,大流士是距离现在都一千多年前的人了,那时候有这种钢刀吗?”
思莫尔一愣,看着苏大为。
“阿弥兄弟,你居然知道大流士?还知道斯巴达人?”
“我还他妈的知道,你们的大流士在温泉关,被三百斯巴达人打败了。”
“胡说,阿弥兄弟,你可以羞辱我,但不能羞辱大流士皇帝。他怎么可能被斯巴达人打败?”
思莫尔非常激动,大声吼叫,挥舞着手臂。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对欧洲人而言,欧洲文明源自于希腊文明,源自于雅典和斯巴达文明。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是希腊文明的延续;而大流士作为波斯皇帝,入侵雅典自然会被他们视为敌人。就如同欧洲人拼命鼓吹什么亚历山大大帝,波斯人视大流士为神明。
特别是在本世纪初,萨珊波斯帝国的库思马一世横扫欧洲,令波斯人无比骄傲。
他们,当然会不满任何人对大流士的诋毁。
之所以后世人都知道温泉关战役,说穿了就是欧洲的实力占居了上风,掌握了传媒的喉舌。那部斯巴达三百勇士里的大流士被丑化为妖魔一样的存在,也是欧洲文明对其他文明的诋毁。就如同苏大为重生前,欧洲人总是想办法诋毁中国人一样。
苏大为忙道歉道:“思莫尔,非常抱歉,可能是我误会了。”
“好吧,那我也要向你道歉,大流士皇帝时代,并没有使用过这种武器。
不过相信我,这真的是一口好刀。你知道,我把它带过来有多困难,可惜没有人识货。”
“是啊,贼你妈都大流士时代的产物了,谁买得起?”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苏大为一语道破天机,让思莫尔露出了尴尬之色。
“咱们不说这个了,阿弥我的兄弟,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第一百零七章 信口雌黄
瞿萨旦那,汉译可做‘地乳’之意。
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把瞿萨旦那翻译为于阗国。
而在长安县居德坊东壁,也有一个地方就叫做瞿萨旦那曲,也可以翻译为于阗曲。
唐代里坊内的巷陌,被称之为曲。
这是一条很长的巷陌,也很热闹,到处可见碧眼深目的胡人。
这条巷陌,历史不算长,确伴随着大兴城一起成长,也是那些胡人来长安后,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里,有最正宗的西域烤肉,最正宗的西域美酒,最正宗的西域胡姬。
走进瞿萨旦那曲,就可以闻到弥漫在巷陌里,浓浓的烤肉香味。唐人,胡人都会聚集此地,载歌载舞,体会最原始最纯正的西域风情,享受最美味的西域美食。
苏大为早知道这个地方,但没有来过。
原因嘛,很简单!
这里的消费,不便宜。
能够在这里消费的人,大都是小有身家。
在这里,可以看到王公贵族,也能看到文人骚客,还有大大小小的商人,也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了,瞿萨旦那曲里还有一类最常见的人,是来自西域的破落贵族。
破落贵族,也可以叫破落户。
他们原本是西域某小国的王公贵族,但由于国家灭亡,于是流落在长安。
有的,在这里寻求机会;有的,则是醉生梦死。
凭借着他们昔日的身份,总能够在这条巷陌里寻找到一些存在感,获得一些慰藉。
“就是这家了。”
思莫尔在一家酒肆门前停下了脚步,笑眯眯说道。
“皮山肆?”
苏大为看着酒肆的门匾,一字一顿念道。
他手指那三个字上面的一行文字,轻声道:“这是什么文字?”
“吐火罗文,瞿萨旦那的意思。”
“这条巷子不就叫瞿萨旦那吗?”
“写上这段文字的意思就是说,他家的烤肉,是最正宗的于阗国烤肉。”
听了安文生的解释,苏大为恍然大悟。
这不就和后世的‘兰州拉面’,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思莫尔道:“这条街上,有十几家店都会用瞿萨旦那之名。但说实话,我吃过之后,还是觉得这家的味道最正宗。用的是最正宗的西域作料,厨师据说祖上曾给于阗国国王做过烤肉。还有他家的葡萄酒,也非常正宗,你尝了之后,绝对喜欢。”
哈,果然是套路。
连御厨的噱头都拿出来了。
苏大为有一种仿佛置身于前生的世界里。
他看了看酒肆的门面,道:“这里看上去,可不算大啊。”
“要那么大作甚,这里只有一个厨师,名叫僧乌波。
从选料到配料到烤制,全都是他一个人。馆子如果大了,他根本就忙不过来。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一天也只接待十桌客人,而且要提前预约,否则根本不可能吃到。”
“生意这么好吗?”
“何止是好,简直火爆。”
思莫尔得意道:“像咱们这种临时过来的人,错非我和僧乌波交情好,根本不可能吃到他家的烤肉。走吧,咱们进去。阿弥兄弟,今天咱俩一定要好好的吃一次。”
“为什么只提阿弥,我呢?”
周良拉下脸,故做不快道。
思莫尔立刻搂住了周良的肩膀,笑道:“二哥,阿弥这不是刚恢复了名声嘛。咱们哥俩就别说了,你那次来,我不是热情招待?哈哈哈,好啦好啦,咱们进去吧。”
思莫尔说着,拉着周良往里走。
苏大为和安文生相视一眼,笑着跟在思莫尔的身后。
皮山肆的面积,还真不算大。
一个占地大约一亩左右的院子,一间正堂,两边是十间通透的厢房。
正中央,是一个很大的火塘子,下面炭火熊熊,火上面是一个个铁架子。
每个铁架子上,都串着肉,在炭火的炙烤下,滋滋冒油,低落炭火上,冒出一股股青烟,浓香四溢。
一个身材高大,个头和安文生差不多,却魁梧壮硕很多的男人,正光着膀子,围着火塘子打转。看他块头,体重少说在三百斤上下。一身坟起的腱子肉,汗涔涔的发亮。不过,他的动作很敏捷,丝毫没有被他的身材影响,灵活的就好像只猴子。
十几个铁架子上摆放着烤肉,就见他一会儿翻动烤肉,一会儿在抹油,一会儿撒料。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自然,很轻松,完全没有慌乱的模样,浑若天成一般。
仓啷,壮汉抄起一口摆放在火边的大刀,刷刷刷舞动。
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烤肉落入边上的盘子里。就听他吼了一声,几个帮忙的小工连忙跑上来,捧起巨大的盘子,送入个个房间之中。旋即,又一轮烤肉从正屋里取出,看样子马上就要放到火上烧烤。
“僧乌波兄弟,你还好吗?”
思莫尔连忙大声喊道,快步走上去。
那壮汉转身,看到是思莫尔,顿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思莫尔兄弟,你又来了?”
“哈哈,三天不吃僧乌波兄弟的烤肉,我浑身不舒服啊。
不过,我今天带了几个朋友过来。我知道让你有点为难,但是你可千万别让我丢了面子。”
壮汉的目光,落在了苏大为三人身上。
“既然是你思莫尔兄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
苏拉,去把我的那间屋子腾出来,让我的思莫尔兄弟使用。思莫尔兄弟,我这里刚好进了一批你家乡的葡萄酒,要不要来一点?我尝过,味道的确比碎叶城的葡萄酒好。”
“是吗,那我一定要好好吃一回才行。”
思莫尔脸上放光,兴奋不已。
他回头对苏大为道:“阿弥兄弟,听到了吗?是我家乡的美酒,你这次可来的巧了。”
一个瘦小的少年,跑了出来。
他和思莫尔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思莫尔等人进了正午。
正屋里,有一股子血腥味。
刚屠宰的牛羊,会在这里进行处理。
里面有十几个小工在忙碌。思莫尔等人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理睬。
“思莫尔大叔,今天的生意好,客人们要的多,所以你可能要多等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先把你师父腌制的小菜和奶酒拿来。葡萄酒等一下,等他的烤肉上来时,再拿过来。”
穿过正屋,是一个小院子。
名叫苏拉的少年,搬了一张大桌子出来,让思莫尔四人坐在院子里。
已近中秋,天气渐渐变凉。
不过院子里还是很暖和,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塘火太旺的缘故,反正坐在里面,并不觉得太冷。
苏拉取了一些西域的瓜果来,然后又送了一壶奶酒,就告辞离去。
“他不是僧人啊,为什么要叫僧乌波?”
思莫尔给几个人都倒了一碗奶酒,看了一眼周良,张口准备回答。
不过,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安文生先说话了。
“于阗崇佛,几乎所有人都是佛教徒。
名字前冠以僧字,其实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我估摸着,这位僧乌波在于阗国地位应该不是太低,否则也不会用这个名字。僧,是代表着他的地位,乌波才是名字。”
“安君对西域,真的是很了解啊。”
思莫尔忍不住赞叹一句,举起了奶酒,一饮而尽。
苏大为忍不住又看了安文生一眼,觉得这个安文生,确实有些不同。
这个时代,大唐是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
身为唐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包容心和自豪感。
但与此同时,强大的自豪感,也会让他们忽视许多事情。比如西域的风俗习惯,很多人就不太清楚。似安文生这样对西域了如指掌,还去过大马士革,的确不多。
只是,在苏大为感慨安文生博学的同时,却不知道安文生也对他非常好奇。
“苏帅,你怎么还知道大流士呢?”
“啥?”
“我去过波斯,其实现在很多波斯人,都不知道大流士的故事。”
“这个,我在书里看到的。”
“什么书?”
“我记不得了,叫什么西行记?是东晋一个叫法显的人所著。
你也知道,之前借住我家的狄仁杰狄郎君,是个博学广闻之人。他随身带了很多书,那是其中一部。我也是偶然间看到,不过后来家里出事,我和大兄为了救人不得已逃走,我住的济度巷之后也被推平。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本书还在不在。”
苏大为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借口。
都怪狄仁杰!
反正狄仁杰也不在长安,安文生也无从查找。
再说了,就算他找到了狄仁杰,书已经不见了……狄仁杰带了几百本书,估摸着也不可能完全记住。反正他到时候只要咬死了是从狄仁杰那边看到,谁也没办法。
“是吗?若是被毁了,那可真可惜了。”
安文生倒是深信不疑,轻轻摇头。
他知道苏大为和狄仁杰的事情,所以也不觉得有问题。
至于苏大为所说的那个作者‘法显’,可不是杜撰出来,而是确有其人。
许多人都以为,玄奘法师是第一个前往天竺求取佛经的人。可事实上,真正第一个孤身西行,前往天竺求取佛经的人,是东晋僧人法显。史书记载,法显从长安出发,经西域抵达天竺,而后由狮子国,也就是后世的斯里兰卡坐船,穿越马六甲海峡,一路抵达广州。法显之后,大约一百多年后,玄奘法师才踏上西行之路。
“不过,这本书我倒是没有听说过,等回去了,我要打听一下。”
“安帅对波斯感兴趣?”
“哈哈,也不是。”安文生大笑着,道:“我只是对一切我不知道的事情,感兴趣罢了。”
苏大为和安文生的谈话,一旁思莫尔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等安文生说完,他终于忍不住道:“阿弥,安君刚才唤你‘苏帅’,什么意思?”
“哦,思莫尔你不知道,阿弥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阿弥了,他现在是长安县的不良副帅。”
“啊?”
思莫尔闻听愣了一下,旋即大喜。
他连忙捧起酒,道:“阿弥兄弟,不,是苏帅。
我思莫尔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没想到才得了清白,就高升了,恭喜恭喜。”
苏大为笑道:“思莫尔,你还是叫我阿弥兄弟吧,苏帅这两个字,我不习惯。
这位是安文生,也是长安县不良人副帅。不过,他可比我厉害,是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的公子。以后啊,你有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他也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右武侯大将军?
思莫尔的眼睛,又是一亮。
他连忙举杯,给安文生敬酒。
安文生倒也不矜持,吃了一口之后道:“只要不是触犯律法,我能解决的,一定帮忙。”
言下之意,我解决不了的,你也别找我帮忙。
但对于思莫尔来说,安文生这一句话,价值千金。
他不是唐人,从波斯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做生意,当然清楚有一个靠山有多么重要。
别小看不良人。
在普通人眼里,不良人不值一提,甚至难登大雅之堂。
可对于思莫尔这种生意人来说,不良人比县令都有用。
在长安,人生地不熟,他想要做好生意,要面临种种困难。似他这种小生意人,那些大人物也不会出手刁难。思莫尔最大的麻烦,就是来自于长安本地的泼皮无赖。
这些家伙,是滚刀肉,很难对付。
你不给够他们好处,他们会处处和你作对。
但似思莫尔这样的小本生意人,又能有多少油水?一两次还好,久了的话,他真是顶不住。报官?没用。那些武侯把人抓走,了不起十天半个月就又会出来。那时候,他们就会变本加厉找麻烦。甚至,你哪怕认识裴行俭,都未必有什么用处。
为什么说不良人就有用呢?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一个好的不良人,要黑白通吃。
不良人是官府中的人,但同时与各坊的团头有着密切联系。
武侯管不了那些泼皮无赖,可是他们的团头收拾他们,却十分容易。
长安,八水环绕。
真想要弄死一个人,丢进水里,直接连尸体都找不到。
苏大为当上了不良副帅,对思莫尔来说,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保障。
“阿弥兄弟,那今天咱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好啊!”
苏大为当然也不会拒绝,笑着就答应下来。
思莫尔很兴奋,站起身往外走。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僧乌波带着苏拉几个小工,捧着一盘盘烤肉走进来。
刹那间,小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肉香……
第一百零八章 生意
烤肉,鲜嫩可口。
也不知僧乌波是怎么做的,非常美味。
而且,每种烤肉的蘸料和味道都不一样,显示出他非凡的烤肉技巧。
吃了这家的烤肉以后,苏大为对思莫尔的说法,也深信不疑。这家瞿萨旦那,最为正宗。
波斯美酒,西域烤肉,天作之合。
苏大为吃的满嘴流油,就连风轻云淡的安文生,也赞不绝口。
“以后,这烤肉的确不错,我记得当初随我老师在于阗吃的国宴,也比不得这般味道。”
“是吧,我就知道。”
思莫尔已有了几分醉意,突然话锋一转,道:“阿弥兄弟,你今天找我,究竟什么事情?”
苏大为放下手中的筷子,用清水漱了漱口。
烤肉味道不错,但有的需要配以大蒜,使得口腔异味很重。
好在,苏大为吃的不多。
似周良,一张口就是一股子蒜味,早就被他赶到了旁边。
“思莫尔兄弟,你上次让我看的那种大鱼鱼油,卖了吗?”
思莫尔露出苦涩笑容,摇头道:“那东西根本没人知道该怎么用,又有谁来购买呢?”
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
“阿弥兄弟,你有门路?”
“那要看你能提供多少。”
苏大为道:“还有,我想知道,这提炼油脂的方法,有谁知道?”
“提炼油脂的方法,知道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不会用在大鱼的身上。
我也是突发奇想的熬制出了一些。这次带来长安的,不过二三百斤。主要是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我就算熬制了很多,也没有用处。我只是运过来,想碰碰运气。”
“你能提供多少?”
“你要的很多?”
“嗯,很多。”
“那能提供的可就多了。
波斯沿海,不少人从事捕猎大鱼的工作。而且除了波斯沿海之外,其他地区沿海,也有从事捕杀大鱼的人。他们捕杀大鱼后,基本上只拿走鱼肉,其余全部废弃。
至于你说有多少?我不敢保证。
不过我可以尽我所能,能找到多少,就提供给你多少。”
苏大为也知道,让思莫尔提供准确的数字,的确有些为难。
但根据思莫尔的话,苏大为大体上可以估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
其实,华夏沿海也有鲸鱼,但从事捕杀鲸鱼的人,并不是很多。但听思莫尔的话,在波斯地区,应该是有很多人从事这样的工作。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估算。
半晌后,他轻声道:“这样吧,我先要十头大鱼的鱼油。”
“十头吗?”
思莫尔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那数量可不少,而且从波斯运来长安,好像也不太容易。”
苏大为扭头,看向了安文生。
安文生笑道:“这个容易,你只要能送到武威,之后的事情,我可以想办法解决。”
“只送到武威就可以了吗?”
“嗯!”
苏大为突然道:“不过,十头大鱼鱼油,多少钱?”
“这个嘛……”思莫尔想了想,正色道:“阿弥兄弟,我实话实说。
这个生意我从没有做过,所以也不好向你报价。而且,如果你真的要,那我需要亲自回一趟波斯,确定货物。而且,收购大鱼尸体,也需要一大笔钱。一两头我还能帮你解决。可十头的话,就超出了我的能力。你要先给我一笔钱,我才能回去。”
“至于价格,我要计算一下,过两天告诉你,如何?”
安文生和周良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苏大为。
苏大为道:“如果你现在回去,什么时候可以把鱼油送来?”
“最迟,明年四月。”
也就是说,需要半年的时间。
苏大为想了想,道:“那好,咱们就先这么说定了。
我报价,我筹钱,争取你能下个月回去。我呢,这边也需要准备一下,你那几百斤的鱼油,可否留下来?我要用来做一些实验。如果这笔生意能成,在保证你成本的同时,我会在给你半成利润。当然了,前提是能成功才行,你有没有兴趣?”
“只有半成?”
思莫尔露出为难之色道:“太少了,再多点。”
“不能多了,你要知道,这个生意可不是我能做主。
除了你我,还有周良三人之外,大头主要是在丹阳郡公那边。丹阳郡公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丹阳郡公?”
思莫尔的眼睛,又一亮。
他在长安也生活了一段时日,当然知道丹阳郡公何人。
有右武侯大将军的子弟参与,再加上丹阳郡公做背书,这笔生意听上去怎么都很靠谱。虽然思莫尔还不清楚苏大为要做什么生意,可他就是觉得,这生意可以做。
只是,半成利润……
思莫尔想了想,道:“半成就半成,不过我有个要求。”
“说来听听?”
“以后我的货物,要拜托阿弥兄弟帮忙。”
他说是拜托苏大为,眼睛却瞅着安文生。
安文生一脸茫然,见苏大为朝他点头,他于是道:“帮忙可以,但不能有违禁品,否则我不会帮忙。”
“都是正常的货物。”
思莫尔连忙道:“我是正经的生意人,那些犯禁的事情,我可不做。”
“那你还说你的刀,是大流士的刀?”
“这个,这个,这个叫做手段,那至少是一把大马士革刀,而且是精品,对不对?”
苏大为哈哈大笑,安文生也笑着点头。
“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思莫尔学着唐人的习俗,和苏大为击掌立誓。
“那些鱼油,我都放在大安坊,你什么时候要,我让人给你送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天色,也将晚。
金光门内,街鼓声响起。
苏大为等人和思莫尔告辞,离开了居德坊。
“阿弥,你到底要做什么?”
出了居德坊,周良仍一头雾水。
苏大为笑着道:“二哥,你认不认识制蜡的工匠?”
“制蜡的工匠?”周良想了想,道:“倒是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找几个熟悉的,可靠的制蜡工匠,能找到吗?”
“这个……可不太好找。”周良搔搔头,突然一拍额头道:“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谁?”
“西市南闾,有一个叫戎小角的家伙,能制一手好蜡。
不过你也知道,蜡这玩意,普通人用不起,达官贵人家里,都有专门的人去制作。所以他那门面,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如果……不如咱们把他的店拿下来,让他给咱们做工?你看如何。不过这样子一来,可是要花不少钱,如果生意不成,咱们……”
“买他的店,要多少钱?”
安文生突然插嘴,周良的酒,顿时醒了。
坏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呢。
苏大为笑道:“你不用担心,安帅不贪咱们那点生意。”
“是啊,我家也有生意,专做从西域来的琉璃器皿。
长安、洛阳等地的琉璃器皿,有三成都是我家供应。要是花钱不多的话,我也想凑一把。”
是啊,安文生的老爹安兴贵,是武威豪强。
他家在凉州一带,有着非凡的名望,做生意也很正常。
周良看了苏大为一眼,见苏大为朝他点了点头。
“也用不得太多,三五十贯足够盘下他家的店了。”
“三五十贯,那的确不算多,我可以先出一百贯,你看如何?”
土豪啊!
苏大为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安文生露出羞涩模样,轻声道:“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我平时很少攒钱,每月都是家里给我多少,我就花多少,也懒得去过问。所以我手里现在也没有多少钱。不过我可以找我阿娘借……嗯,应该也借不来太多。二三百贯的话还好,再多就难了。”
你个装逼犯!
苏大为心里,再次忍耐不住,暗骂起来。
这就是勋贵子弟,几百贯说拿就拿。
想当初,苏大为家里靠着租房给狄仁杰,还要包吃包洗衣服,一月下来也就是两贯收入。再加上苏大为的收入,还有柳娘子做一些零工,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贯。
尼玛,几百贯,那得多重啊!
苏大为咽了口唾沫,苦笑道:“安帅,够了!”
“应该不够吧……你刚才说,让他收购十头大鱼的鱼油,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我跟你说,我在波斯见过他们捕鱼,很辛苦。虽说波斯人只取鱼肉,但如果你想要把大鱼的尸骸拿走,也要出不少钱。我估摸着,十头大鱼下来,也要花费不少呢。”
“那怎么办?”
周良,有点懵了。
他这辈子,接触最多的钱,也不过一二十贯而已。
现在,安文生动辄几百贯好像几贯一样,让他有点头晕。
“那你算算,大概要多少钱?”
“十头大鱼,熬制鱼油,在运送到长安……非五百贯,拿不下来。”
苏大为心里,不由得哀叹一声。
还是想的有点简单了……他蹙眉道:“安帅刚才说,能拿出多少来?”
“我能拿个一百贯,再找我阿娘借,借个一二百贯问题不大,三百贯?我估摸着,也就这么多了。不过你要算清楚,你还要盘下西市那家店面,到时候正常经营也要花费。除此之外,盘下店面后,你要等到明年四月才能拿到鱼油。就算你制出蜡来,也要找门路销售。所以,要见到回头钱的话,至少要等到明年这个时候。
一年啊,苏帅,得耗一年之久。
这一年里,制蜡工匠的薪水,西市的管理费和税金,以及各项杂七杂八的开支……八百贯最少,一千贯充足。也就是说,咱们现在至少还缺了五百到七百贯的钱。”
“安帅,你可以啊。”
周良的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
安文生羞涩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见的多了,所以比较清楚。”
“阿弥,要不这个事,还是算了吧。”
就算安文生拿了三百贯出来,还缺了至少五百贯。
这五百贯是货款,可以说倒手就没了……而且,周良也不知道,这生意会怎么样。
想想看,戎小角的店为什么撑不下去?
他们就算制出好蜡,卖给谁?怎么卖?这都是问题。
“苏帅,你怎么说?”
苏大为也没有想到,做个生意,会有这么多的难处。
他倒不认为安文生是在耸人听闻,吓唬他。事实上如果按照他的这个说法,五百到七百贯,还未必够用。本以为找到了靠山,想到了办法,接下来就可以大杀四方。但没想到,摆在面前的困难,还有这么多。
都怪方继藩!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做,咱们必须要做!”
“怎么做?去哪里找钱?”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拼一拼,摩托换宾利!
苏大为道:“二哥,思莫尔这边你帮忙盯着,我这边一有头绪,你就去找他确定。
安帅,你的钱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安文生道:“你什么时候要,我什么时候给你就是。”
第一百零九章 长安风再起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奇妙。
就像安文生,虽然和苏大为才刚认识,就让苏大为产生了莫名好感。
这种好感和之前苏大为刻意结交狄仁杰不一样。狄仁杰未来的轨迹是什么样子,他非常清楚。哪怕这次从国子监退学,苏大为也相信,狄仁杰一定能够卷土重来。
他说不上原因,但他知道,历史上的狄仁杰,经历过很多磨难,却从未被打倒过。
如今这点小挫折,绝对不会影响到狄仁杰的未来。
甚至,这些挫折会成为促使狄仁杰提前成熟的磨刀石。
未来的神探,说不定会更强大,取得更大的成就。对于这一点,苏大为深信不疑。
但安文生……
苏大为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感觉。
这个人没有什么野心,而且心思也非常单纯。
他能感觉得出来,安文生似乎无心仕途。如果他真的有仕途上的野心,根本不会答应裴行俭的请求。要知道,不良人的经历,对一个有心仕途的人而言,绝对是一个无法磨灭污点。没看到苏庆节跑来当不良人的时候,脸上甚至还要带上面具。
说到底,这些勋贵子弟,可以各种胡闹,可以各种乱来。
但触及底线的事情,就算他们可以满不在乎,他们的家族和长辈,也会设法阻拦。
而安文生,似乎全无这种顾虑。
他甚至光明正大的表明身份,以凉国公之子抛头露面,出现在不良人当中。
这,或许是他的一种态度吧。
反正苏大为对他不反感,甚至非常信任。
问他原因,他也说不出来。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信任一个人,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制蜡的事情,暂时可以放一放,苏大为不着急。
思莫尔需要考虑和盘算,周良也要去收购门面,寻找工匠。
这都需要时间。就算一切都搞定,等原料抵达时,也需要时间进行制作。哪怕苏大为心里已经有了谋划,该怎么通过制蜡牟利。但在条件成熟之前,还需要耐心等待。
当务之急,还是做好不良人的本份。
按照陈敏的说法,他会对不良人进行人员分配。
在人员分配完成之前,苏大为可以休息,无需去县衙点卯。
而事实上,苏大为也确实不打算去县衙点卯。他想着趁这几天有空闲,到处再走一走,看看能否找到谋财的途经。毕竟,就算制蜡将来赚钱,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要修炼,要提升自己的实力。虽说有腾根之瞳相助,但也需要有金钱助力。
别的不说,自修炼那龙形九转术之后,他的食量越来越大。
以前,还有一个住处可以用来出租。而今房子没了,每个月租房都要有一大笔开支。
一来一去,虽然柳娘子没说什么,苏大为也知道,家里余粮不多。
如果不尽快找到生财之路,恐怕他的修炼,就只能暂时停止。
不过,正如那句老话说的一样,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苏大为打算很好,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陈敏就派人登门,找他去衙门里商议事情。
“什么事情,让十一叔这么急啊。”
在前往县衙的路上,苏大为忍不住问周良。
已是仲秋,天气渐渐变凉。
可周良仍一头汗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是上面来人,要咱们配合行动。”
“谁啊?”
“不清楚,一大早刚点完卯,就被堵上了门。
好像是金吾卫的人,我也不认识。看那架势,好像来头不小,连县君都过来打了招呼。”
“县君也来了?”
“嗯,招呼了一声,吩咐十一叔全力配合,然后就走了。”
“那那头怕是真不小了。”
别看裴行俭只是个县令,但却是长安县的县令。
正经从六品的职官,职位可不算太低。
可就算如此,他都要出面寒暄,那来的人,绝非一般。
“对了,公交车的事情,重启了吗?”
“我本打算一会儿去拜访几个团头,没想到被这个事耽误了。
回去之后,我立刻就走。反正这件事拖得太久了,要尽快进行,否则早晚被人抢了。”
“怎么,高大龙有行动?”
“不清楚,但我觉得,他会有动作。”
苏大为点点头,也认可周良的判断。
高大虎昨天受挫,高大龙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应该会想办法推动此事,抢在不良人之前敲定。
苏大为真心觉得,他小觑了古人。
古人也不蠢,能分辨出好坏。他们所差的,只是理念和眼界。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概念,他们甚至能做的比后世人还好。若不然,大唐又如何能成为世界的中心?真以为靠几个皇帝,一帮子大臣就能完成?那,需要所有大唐人,共同努力。
不良人公廨外,一队金吾卫列队守卫。
苏大为走进公廨大厅,就见陈敏正陪着一个青年说话。
苏大为进来后,并没有留意那个青年,目光直接落在了坐在青年身边的男子身上。
他,带着一副银色面具,遮掩了半张脸,只露出嘴巴。
可即便如此,苏大为还是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苏……狮子。”
苏大为想要直呼其名,只是那个‘苏’字刚出口,那人就站起来,瞪着他。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就改了口,他笑着朝那人挥了挥手,便拱手对陈敏道:“陈帅,这么急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阿弥,你来的正好,这位尉迟校尉,有事前来。”
尉迟校尉?
苏大为露出困惑之色,看向了陈敏身边的青年。
青年朝他点点头,却轻声对陈敏道:“陈帅,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是啊。”
“你莫说笑,他能行吗?”
“尉迟校尉,你说要我找长安县最好的不良人,我能想到的,就是他了。
你别看阿弥单薄,但身手,脑瓜子,都是数一数二。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比他更合适。”
青年眉头一蹙,显得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这时候,在他身边的苏庆节,突然附耳对他说了两句。
“是吗?狮子,你也觉得他可以?”
苏庆节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是你了。”
苏大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诸位,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有点糊涂?”
“阿弥,是这样。
这位是卫尉的尉迟校尉,尉迟宝琳。”
“啊,见过尉迟校尉。”
苏大为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当初在灵宝寺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尉迟宝琳的名字。
后来,李治还在秦怀玉和房遗爱的保护下,去了尉迟宝琳的营地避难。在诡异暴动之后,他也打听了一下,这尉迟宝琳就是尉迟恭的儿子。没错,就是那个尉迟恭!
“你叫苏……苏什么来着?”
“苏大为。”
“对,是苏大为。”
尉迟宝琳起身,对苏大为道:“我这次来,是想请长安县不良人配合,抓几个人。”
“谁?”
“是谁,你没必要知道。”
尉迟宝琳说话,显然不是很客气。
“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就是,配合狮子行动。
我需要你把他带进丰邑坊,并且听从他的指挥,协助他行动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事情,你不必管,也无需多问。总之,配合他行动,并保证行动不会受到影响,可以吗?”
“不可以!”
苏大为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你说什么?”
尉迟宝琳勃然大怒,一张黑脸,也变得更黑。
苏大为直接不理尉迟宝琳,对苏庆节道:“姓苏的,你什么意思?”
“我能什么意思?”
苏庆节开口了,道:“你以为我想找你吗?
丰邑坊是你们长安县所治,我是万年县不良,想要行动就必须要得到你们长安县的配合。若非如此,我根本不会过来。对了,你不是在坐牢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呵呵,我是不是要给你下个帖子,请你吃饭告诉你?”
“那倒不用,只是有点惊讶。”
苏大为冷笑道:“说实话,我也挺惊讶的,你可真的是清闲,居然跑去万年县做不良。”
“做不良怎么了?我觉得做不良挺好,自在。”
“自在你还带面具?”
“我要你管!”
苏庆节的声音骤然提高,流露出愤怒之意。
苏大为不理他,对尉迟宝琳道:“先说清楚,带他进丰邑坊没问题,但是进了丰邑坊,他得听我的。丰邑坊的情况,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告诉你们,那里乱的很,连官府都管不到。想想看,他旁边就是延平门驻军,却还能存在到现在?
他要是进去乱来的话,我可不管他死活。”
“我要你保护?”
“呵呵,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你……”
尉迟宝琳有点发懵,忙大声道:“慢着慢着,狮子,你认识他?”
“认识,小贼,骗子。”
“姓苏的,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什么时候骗的,你自己心里明白。”
苏大为觉得,他和苏庆节有点交流障碍。
好像每次见到这家伙,都无法心平气和的交流。甚至上次在灵宝寺的时候,如果不是幻灵出现,这家伙很可能就会和他动手。总之,每一次见他,都没有好事。
尉迟宝琳,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位……”
“苏大为!”
这次苏大为没有开口,一旁的苏庆节报出了他的名字。
“苏大为,咦,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你忘了,之前长安狱纵火案?”
“啥?”
尉迟宝琳终于反应过来,指着苏大为道:“你就是那个纵火犯?”
“我不是!”
“抱歉抱歉,我习惯了。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是纵火犯,不过你之前的确是纵火犯。不是,我是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就是那个纵火犯。”
“你没事了?”
“我站在这里,你说有没有事?”
“这样的话……好吧,那我就挑明了。
此次行动,并非万年县的行动,狮子是我请的帮手。这次是太尉府所发出的命令,让我们进丰邑坊抓人。我也知道丰邑坊混乱,也无法轻易调动金吾卫兵马进入。原因嘛,你应该也能理解。如果我调动兵马,可能不等我进入,人已经提前跑了。”
苏大为心头一震,随即露出了严肃表情。
他朝陈敏看了一眼,就见陈敏张大了嘴巴,也是一脸的愕然。
显然,在此之前,尉迟宝琳并没有把事情告诉他。
“要不,我换个人?”
“谁?”
“高大虎,他哥哥高大龙,就是丰邑坊新崛起的团头。”
“那你们还召他入不良人?”
尉迟宝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看着陈敏。
陈敏道:“我也不想啊……可尉迟校尉,你不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
诡异暴动,长安县不良人折损过半,连我们不良帅都战死城中。这也是长安不良人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如今天下大治,谁愿意加入不良人?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高大虎能带人过来,填补我们的空缺。若不然,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狮子,你们万年县怎么解决的?”
“这个……”
苏庆节显得有些扭捏,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苏大为则指着他,大声道:“狮子,你可真不要脸。”
“我哪有不要脸?”
“贼你妈,你肯定是从你老爹那里,抽调了人马过去充数。”
苏庆节,顿时沉默了。
怪不得他一上去就做了副帅,而且万年县的不良人,没有丝毫的抗拒和反感。想想也是,苏庆节一个天天带着面具的家伙,一无资历二无名气,怎可能让不良人信服?哪怕他后来立了不少功,也一样难以服众。原来,这家伙把他的家兵带了过去。
那就能说通了!
他的手下,肯定是苏烈的手下。
“这个,这个很正常嘛,你有本事,你也可以带。”
苏庆节恼羞成怒,恨恨反驳道。
你说的好有道理,如果我有个名叫苏定方的老子,我也可以从他手下抽调出人马来。
苏大为听了,反而笑了。
尉迟宝琳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疑惑看了苏大为和苏庆节一眼。
他对陈敏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麻烦。”
“是啊,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是想着,把高大虎他们先招进来,先稳过这个时期,然后慢慢招人。
等人手充足了,我会想办法把高大虎那些人踢出去……不过,这的确是需要时间。”
“高大虎不行。”
尉迟宝琳虽然接受了陈敏的解释,但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推荐。
“那些人,都是江湖人。”
“这样子的话……高大虎的确不合适。”
陈敏说着,目光就落到了苏大为的身上。
安文生显然也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回长安不久,对长安并不是很熟悉。加之那家伙很单纯,虽然身手高明,可终究不如苏大为这般知根知底,能让陈敏放心。
苏大为见状,知道怕躲不过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对苏庆节道:“你怎么说?”
“我?”
苏庆节毫不犹豫回答道:“到时候你配合我行动,咱们抓了人之后,就立刻离开。”
“你确定能离开吗?”
“怎样!”
“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觉得,有点麻烦。
对了,尉迟校尉刚才说要抓几个江湖人,那就肯定不是一个喽?一共要抓几个人?”
苏庆节看了尉迟宝琳一眼,犹豫一下,轻声道:“九个人。”
“多少?”
“九个人!”
陈敏一旁,一阵咳嗽。
“你知道他们的位置?”
“知道一个大概。”
“只是大概?”苏大为怒了,“你连准确的消息都没有,就要动手?”
这一次,尉迟宝琳有点脸红了。
“我们派去了十几个人,但是……”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后来,我们只好找了狮子,他又找了万年县不良出马,才打听出来。可是,那九个人并非住在一处,我们现在只能确定七个人的准确位置。”
陈敏再也忍不住了。
“慢着慢着,我好像听懂了。”
他看了苏庆节一眼,正色对尉迟宝琳道:“也就是说,这次行动,要抓九个人,而且这九个人,还并非住在一起。尉迟校尉,不是我不愿意配合,是根本没可能。”
“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我们要行动九次,而且每一次,必须无声无息,不惊动其他人。”
陈敏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丰邑坊内,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你只要一次失手,就打草惊蛇。
你知道失手会有什么结果吗?咱们的人,别想再出来,而且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有这么严重?”
尉迟宝琳也动容了,惊讶看着陈敏。
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但从小到大,有他老子保护。
出入的场所,或许有荒唐,可大都是光明正大。比如平康坊,比如宣阳坊这些地方,虽然喧哗热闹,却始终在官府的管控之中。而似丰邑坊,他根本没有去过,也不可能让他去。长大了,虽然知道丰邑坊,但是对丰邑坊的了解,也只是皮毛。
陈敏苦笑道:“就这么严重。”
尉迟宝琳闻听,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也有些犹豫了。
要知道,这次行动据说是长孙无忌亲自下令。
如果失败的话,哪怕有他老子护着,怕也拖不得干系。
贼你妈,怪不得程家那几个家伙一个个不露头。也就是我实在,结果被他们给坑了!
尉迟宝琳现在,有点后悔了……
第一百一十章 无序之地(一)
大厅里,很安静。
苏庆节突然问道:“陈帅,丰邑坊既然如此混乱,何以朝廷不闻不问?”
他接着道:“就算丰邑坊内藏龙卧虎,以朝廷之实力,将之推平,似乎应该不难。”
“苏帅可知道,丰邑坊的来历吗?”
“这个,我确实不知。”
陈敏想了想,长出一口气道:“苏帅年轻,不知道也是常理。
事实上,如今的长安,很多人都不知道丰邑坊的来历。
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家人说起,所以才会知道一些情况。据说,早在大兴城没有修建之时,关中之地,动荡不堪。胡人、汉人、诡异,都汇聚于关中,相互争斗,相互厮杀。表面上,朝廷好像可以掌控局面,可私下里,却一直处于一种无序的状态。
这种厮杀,整整持续了数百年之久。
那时候,汉人处于弱势,在胡人和诡异的双重威胁下,几乎没有容身之所。
而汉家衣冠,远在江左,也无力关照。虽有几次北伐,但最终倒霉的,都是汉家人。于是,生活在关中的汉人就聚集一起,和胡人斗,和诡异斗,每日在生死边缘。
你们读过书,当知那个时候,胡人和诡异把汉人称之为‘两脚羊’。”
大厅中三人,不约而同点头。
尉迟宝琳和苏庆节相较而言知晓不多,但苏大为却非常了解。
陈敏说的那个时代,应该叫做‘五胡乱华’。在后世,这曾经在教科书里,是汉人极为惨痛的历史。可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脑袋进水的东西,硬生生把这段历史改为‘民族大融合’时代。那时候,中原十室九空,汉家儿郎十不存一,甚至成了口粮。
苏大为道:“这与丰邑坊有关?”
“当然有关。”
陈敏道:“那时候,汉人备受欺凌。
后来,有一群异人出现。他们凭借强大的势力,硬生生从胡人的朝廷手里抢下了一块地盘,就坐落于渭水之畔。他们把四处流浪的汉人聚集起来,对抗那些獠子还有诡异。慢慢的,他们成了气候,而且还招引了很多奇人异士加入,求一个生路。
地盘越来越大,甚至一度成为獠子们的眼中钉。
獠子甚至也找了异人过来,还有许多次,和诡异合作,企图联手消灭这些人。
而那些汉人,同样不愿等死,于是就有异人发出了一道江湖令,向全天下的汉人请求支援。江左的朝廷,不愿自家人才流失,千方百计的阻挠。很多人因此,甚至背负了各种罪名,不远千里来到关中。那时候,江湖大盗、亡命之徒,还有江左异人纷纷汇聚于渭水河畔,和獠子,还有诡异搏杀,很多人因此而葬身于渭水河。”
陈敏说到这里,眼圈有点发红。
而尉迟宝琳和苏庆节则显得十分激动,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他们没有见过那个时代的模样,但是能够想象的出来,那又是一种何等壮烈的场面。
两个中二少年,甚至产生了一种恨不能生于那个时代,和前辈们并肩作战的感慨。
苏大为,也握紧了拳头。
对两个中二少年来说,那或许是一种极其浪漫的热血时代。
但对于他而言,只有尊敬。
五胡乱华,对他而言确实太遥远了,有些不真实。
但他的前生,曾无数次听人提及那个血与火年代的故事。
每当汉人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站出来,不计代价,抛头颅洒热血去抗争。他们有的是出身富贵之家,受过良好教育;有的只是江湖草莽,甚至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国家。但他们都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绝不会屈服于那些野蛮的侵略者。
或许,正是这样一种信念,促使着华夏延续五千年。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后来呢?”
“獠子打不赢他们,也奈何不得他们。
加之他们和诡异也有矛盾,甚至獠子和獠子之间,也有争斗。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消灭那些人的念头,任由他们继续在渭水河畔生活。不过,他们也不甘心,于是对外宣称,那些人是一群亡命之徒,是一群犯人,并且把他们称之为‘不良人’。”
苏大为身子一颤,骇然看向陈敏。
而两个中二少年的眼中,也都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陈敏嘴角微微翘起,对苏大为道:“阿弥,昨日你不是问我功夫是哪里学的吗?我当时告诉你说,我那是家传。其实,我那家传,就是我先祖从不良人那里学来。”
“那……”
中二少年银面侠忍不住问道:“和丰邑坊有什么关系?”
“前朝隋文帝登基,江山重又归于汉祚。
不过那时候的长安残破不堪,隋文帝于是下旨修建大兴城,并把大兴城重又选址,恰恰选在那那片土地上。一开始,那些人并不愿意。后来隋文帝命鱼俱罗和宇文恺前去劝说,最终说服了那些人同意让出土地。不过,他们也有条件,就是要朝廷把生活在那里的人安置进城,而后一个个飘然而去。隋文帝修建好了大兴城,可那些百姓却不愿意分离,于是又向隋文帝恳请,把他们所有人都安置在一处。
你们怕是能猜得出来,那些几百年,祖祖辈辈在渭水河畔和獠子、诡异战斗的家伙,又怎可能接受朝廷律法的约束?他们野惯了,而且历经几百年的生活和战斗,他们早就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所以,迁入丰邑坊之初,他们和朝廷干了好多次,双方的死伤都不算小。当然了,他们的死伤更大,损失也更严重……”
“如此说来,他们应该成不得气候吧。”
“若只是他们也就罢了,可你别忘了,他们背后,还有一群不良人。”
“啥?”
“不是咱们,是那些当年一代代战斗在渭水河畔,保护他们的人。”
陈敏说的口渴,端起杯子,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尉迟宝琳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忙站起来,走到旁边打了一杯水,递到了陈敏手中。
“陈帅,你接着说。”
“那些生活在丰邑坊的人,历尽千辛万苦,把那些离去的不良人找了回来。
不良人当然不会答应,于是再次发出江湖召集令。你们没有在那个时代生活过,不晓得那江湖召集令的威力。自他们第一次发出江湖召集令之后,无论大江南北,天下英豪对江湖召集令莫不遵从。对于那些江湖人而言,能够应召,那是光荣。
于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再次汇聚长安,准备找朝廷的麻烦。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良人失踪了。
而朝廷却传出了旨意,丰邑坊从此不设官府……那些人安心了,可以继续过他们的日子。当然了,只要出了丰邑坊,他们就必须遵守律法。但只要在丰邑坊内,律法完全没有用处,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要遵循丰邑坊的规矩,慢慢的,就变味了。”
陈敏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也就是从那时候,不良人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后来是跟随家父离开了丰邑坊,加入了不良人。倒不是说别的,只是不舍这名号罢了。”
苏大为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尉迟宝琳道:“前朝拿丰邑坊没办法,本朝难道也没有办法?
太史局那边,不也聚集了很多人吗?”
“太史局,就是不良人。”
“啥?”
“他们就是最早那批不良人建立,只不过是归附了朝廷,对抗诡异罢了。”
“那……”
“所以,即便本朝对丰邑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了,如今的太史局和丰邑坊已经没有太大关系,只不过那丰邑坊也成了气候。前次不良人的失踪,令很多人心生不满。可是,江湖召集令声势犹在,谁又能保证,不会再出乱子?呵呵,阿弥你现在该明白,如果闹出事端,会出现什么情况?”
苏大为苦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突然看向了尉迟宝琳,道:“尉迟校尉,你们要抓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
尉迟宝琳有些犹豫。
一旁苏庆节开口了,道:“尉迟校尉,事到如今,你就告诉他们吧。”
他站起身,轻声道:“这骗子虽说不是好人,但也可以相信。
至于陈帅,我觉得他可以为了‘不良人’三个字做不良人,应该也是可以相信的。”
说着,他往外走,站在了大厅门口。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苏大为实在是想不起来,他有骗过苏庆节。
“好吧,既然狮子说相信你们,那我也就信你们一次。”
尉迟宝琳咳嗽两声,道:“还记得之前那场诡异暴动吗?”
“当然记得。”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在那场暴乱的同时,还发生了一场刺杀陛下的案子。”
“啥?”
陈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件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李治跑去祭拜太宗皇帝,结果发生了刺杀事件。这种事,传扬出去可不好听。更何况里面还牵扯到了一些隐秘,李治也好,长孙无忌也罢,都不想过多宣扬。好在,当日发生了诡异暴动。若不然的话,还真不太容易隐瞒过去。
倒是苏大为,显得很平静。
尉迟宝琳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当日行凶的刺客,大都死于太宗别庙。
但还有几个漏网之鱼……”
“尉迟校尉,你是想说,那九个人,是漏网之鱼吗?”
苏大为已经反应过来,打断了尉迟宝琳的话。
他蹙眉道:“都过去了这么久,你们都没有抓到人?”
尉迟宝琳那张黑脸,顿时变成了酱紫色。
他哼了一声,道:“那些家伙非常狡猾,我们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们会逃离长安。其实正常情况下,他们也的确该逃走才是。
可是六月底,万年县发生了一桩灭门案。
死的人名叫杜长青……你们可能不知道杜长青何人,他是世袭梁国公,礼部尚书房遗直的妻弟。杜长青一家满门十四口全部被杀,经大理寺勘查,最终确定了凶手。
只是没想到后来再追查下去,竟查出那凶手竟是……
大理寺随后将此案呈报于太尉府,太尉府随后确定了那些人的身份,并下令我等抓捕。”
苏大为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突然,他开口问道:“房遗直和房遗爱,什么关系?”
“哦,他是房遗爱的长兄。”
苏大为点点头,又沉默了。
“这案子必须要查,凶手必须要抓,这也是长孙太尉的命令。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找狮子帮忙。只是我确实没有想到,丰邑坊竟然会如此复杂。嗯,此事确实有点麻烦,我还是回去再好好的想一想。”
“等你想好了,说不定那些人就要跑了。”
不等陈敏和苏大为开口,苏庆节已转回来坐下,沉声说道。
“那怎么办?
贼你妈,又是怕打草惊蛇,又是怕引起事端,还要担心犯人跑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难不成我回去告诉太尉,我没有把握把人抓到?我是不怕丢脸,关键是那老货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在我爹面前得意。到时候,会气到我老爹。”
不愧是勋贵子弟,不管什么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脸面。
不过苏大为也必须承认,尉迟宝琳说的也有道理。
他知道,尉迟宝琳说的老货是谁,应该就是那个在后世被许多人所喜爱的混世魔王程咬金。
别以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一团和气。
他们之间的矛盾,怕也不会少了。
别的不说,秦琼生前从不与尉迟恭说话。可是在后世传说里,他俩还一起做门神呢。
至于程咬金,应该和秦琼关系更密切一些。
苏大为也是穿越过来之后才知道,程咬金也好,秦琼也罢,都不是隋唐演义里说的那样,一个私盐贩子,一个衙门的捕快。这两个人,可都是正经的官家子弟。
倒是尉迟恭,好像是平民出身。
官家子弟和平民子弟,又怎可能和睦相处?
那是先天的八字不合,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还好,他死了,估计也没人能管得住这些人。
苏大为想到这里,也只能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候,苏庆节突然道:“姓苏的,敢不敢在比一次?”
“啥?”
苏大为一愣,疑惑看着苏庆节道:“比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就比,看谁能抓住那些人。”
“我凭什么和你比,莫名其妙。”
苏庆节走过来,兜住了苏大为的肩膀,“上次你把我骗去了崇圣寺,自己却跑去安化大街杀了个痛快。我爹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我却知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老爹回去后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说我不孝,关键时候还比不得一个异人顶用。”
“那也不是我骗你的吧,我也不知道是那种情况。”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比。”
“神经病,我干嘛要和你比?”
“我……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身份爆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当日易容整形,结果太尉府把你当成了我。”
“那不是好事吗?吃亏的是我,你还不乐意?”
“你以为我愿意冒名顶替吗?小爷我顶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直,却因为你这家伙,心里一直不舒服。你要是不比的话,那我就把你的身份暴露出去,你看如何?
是你的功劳,小爷不稀罕。”
苏大为眉心微蹙,瞪着苏庆节。
而苏庆节也不躲闪,回瞪着苏大为。
这家伙,就吃定我会低头吗?
不过,苏大为的确是不想暴露异人的身份,亦或者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要知道,一旦暴露了身份,势必会被各方拉拢。
拒绝哪一家都要得罪人,而且他也不想投靠如今朝堂上的任何人。
他早就想好了该投靠什么人,除了我家女皇姐姐,满朝文武,谁又值得我去投奔?
只不过我家女皇姐姐还在蛰伏,所以我才不想被人知道。
最主要的是,会很麻烦……
“你不怕我揭掉你面具?”
“我怕什么,你揭了我面具,大不了我不做不良人了。
虽然我承认这个差事很有意思,很吸引我,但我也不是非做不可。你要是揭了我面具,我就把你身份爆出来。到时候,有你的麻烦。我是无所谓,你可以试一试。”
“贼你妈,你耍赖。”
“是啊,马帅说了,想要混得开,就得耍无赖。”
马大惟啊马大惟,你可真行。
多好的一个官家子弟啊,原来挺单纯的。怎么跟了你几个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大为心里面,已经把马大惟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
“你干嘛要帮他?”
苏大为说着话,看了一眼尉迟宝琳。
“他是我老哥,也是我朋友。
马帅说过,兄弟是手足,老婆如衣服。衣服破了尤可换,手足断了就接不上了。宝琳是个老实人,经常被老程家那几个混蛋欺负。这次他有了麻烦,我当然要帮他。”
“你帮他,把我扯进来作甚?”
“本来没想着找你,可是既然见到了你,自然不能放过你。”
“你这是赖上我了?”
“是啊!”
“看样子,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会罢休的。”
“嗯!”
看不见苏庆节脸上的表情,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点头承认,苏大为很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序之地(二)
说句心里话,苏大为一点都不想参加这次行动。
可是看苏庆节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他也知道,估计是躲不过去了。
苏庆节这家伙,其实不错。
虽说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很愉快,但是对苏大为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当然了,若有机会收拾苏庆节一顿,他也非常乐意。
毕竟,那次见面,苏大为要保护聂苏,同时不想让事态变大,所以只能被动挨打。光挨打不还手,从来都不是苏大为的性格。他也在找机会,把这一顿还给苏庆节。
“只我们两个吗?”
“我会调一些人过来。”
“什么人?”
陈敏插话道:“如果你想从军中调人,那就算了。
丰邑坊那边的人,都长了狗鼻子。军中行伍,特征太明显,只怕没等进去就被人看破身份。”
“啥?”
苏庆节愣了一下,露出愕然表情。
很显然,陈敏说中了,他还真的是想从军中抽调人手。
“陈帅说的不错,军中行伍的特质太明显,确实不太合适。”
“那我怎么办?”
苏庆节苦恼道:“难不成,从不良人中抽调?”
“也不行!”
陈敏道:“丰邑坊那边对不良人很熟悉,所以也容易打草惊蛇。”
苏庆节听了这话,顿时没招了。
尉迟宝琳突然灵光一闪,道:“陈帅,你可有办法?”
“办法嘛,有!”
“愿闻其详。”
“你们,有钱吗?”
“啥?”
陈敏道:“丰邑坊里,钱可通神。”
“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们想找人配合行动,必须要丰邑坊里面的人才行。
我有一个老兄弟,在丰邑坊混的不错,可以帮你们。当然了,前提是你们得出钱。”
“多少钱?”
陈敏,竖起一根手指。
“十贯?”
“哈哈,十贯可以带你们在里面转转。”
“那要多少钱?”
“一百贯,少一文钱都不行。”
“一百贯?”
尉迟宝琳和苏庆节,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苏大为看了陈敏一眼,心里也暗自吃惊不小。
一百贯可不是小数目。以苏大为目前的收入,一年下来才不过二十贯上下。这一百贯……啧啧啧,确实是个大数目。
“怎么,两位连一百贯都拿不出来?”
尉迟宝琳有些尴尬,道:“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一时间……陈帅,可不可以宽限几日?毕竟这一百贯不是小数目,我虽拿得出来,但也需要时间,宽限个两天如何?”
“可以。”
陈敏笑道:“那你们两天后在行动。”
“这可不行。”
尉迟宝琳顿时急了,“必须要今天行动。”
“可以啊,拿钱来,西市柜坊的飞钱就行。”
尉迟宝琳的黑脸,变成了紫色。
他看了一眼苏庆节,那意思好像是在说:要不,你帮忙垫上?
苏庆节摇摇头,表示有点困难。
苏大为一旁笑了,原来两位勋贵公子哥,都是穷光蛋。
看着两个穷鬼为难的样子,他非常开心。毕竟,这两位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见他们为难的机会,可着实不多。
“确定两天可以凑齐?”
“嗯。”
苏大为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
“坐这里等着。”
“哦!”
两个穷鬼被苏大为的气势压制住了,老老实实坐下来。
苏大为出去了大约有一刻钟光景,施施然就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到尉迟宝琳和苏庆节面前,啪的就拍在了两人面前的桌上。
“签字,画押。”
“什么?”
“借钱不打欠条吗?”
“啥?”
苏庆节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大为,然后低头看向那张纸,就见上面写着:今借到苏大为开元通宝一百贯,两日后(即八月十三日)归还一百二十贯。逾期一日,加息十贯。
落款是借款人。
“借两天就二十贯利息?逾期一日十贯利息?”
“不愿意?那算了。”
苏大为说着话,就要收走欠条。
尉迟宝琳忙伸手按在了欠条上,“我借,我借。”
说着话,他提笔在借款人下面写了尉迟宝琳四个字,然后盖上了手印。
苏庆节瞪着苏大为道:“姓苏的,我看错你了,奸商!”
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按下了手印。
苏大为小心翼翼把欠条收好,从袖中取出一张飞钱,递给了陈敏。
“十一叔,怎么和里面联系?”
“你们等着。”
陈敏也不客气,收了飞钱就走。
大厅里,只剩下苏大为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一度显得有些尴尬。
“尉迟,接下来,怎么做?”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没想到丰邑坊里会这么复杂,想着进去后把人带出来就好。”
“那就是,没有计划喽?”
“有,但好像没啥用处。”
“跟没说一样。”
苏庆节和尉迟宝琳低声交谈,却没有发现,苏大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卷地图进来,啪的扔在桌上。
“这是什么?”
“丰邑坊的地图。”
苏大为说着,上前把地图打开,铺在了桌子上。
“长安县五十四坊,每个里坊每年都要更换详细地图。
不过丰邑四坊除外,这是三年前绘制的地图。不过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可以用来进行参考。你们看,丰邑坊的格局,与其他里坊有点不太一样,是双十字街格局。如此一来,共分为九个大区。九个大区里,又按照双十字巷划分,共八十一区。
所以这里面的情况,确实非常复杂,街曲相连,错综复杂。如果不熟悉里面的路经,甚至有可能会迷路。刚才十一叔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那里面没一个善茬子。”
尉迟宝琳和苏庆节,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代表着街曲巷陌的线条,不禁面面相觑。
想过会有难度,可没有想到,会如此麻烦。
“说吧,你们说的那几个人,大致在什么位置?”
听了苏大为的话,尉迟宝琳和苏庆节立刻撅着屁股,趴在地图上查看。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尉迟宝琳在地图上标注出一个个的圆圈,然后抬起头来。
“分的很散啊。”
“是啊,所以我们才想找你们配合。”
“可问题是,按照你们标注的位置,这些人分散于四个大区中的七个小区。还有两个人,目前位置不明。这想要抓人,可不太容易,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惊动对方。”
苏庆节和尉迟宝琳,都没有反驳。
苏大为说的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的确很难。
“姓苏的,你有什么想法?”
“我?”
苏大为搓揉面颊,轻声道:“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里也是一锅粥。
分的太散了,而且咱们人手太少。除非,你们能再找来帮手,否则我觉得很难成功。”
“这个时候,一下子我去哪里找人?”
苏大为蹙眉沉思,久久不语。
片刻后,他抬起头道:“我倒是有一个人,但我不清楚,他是否愿意。”
“谁?”
“是谁,你就别管了,反正绝对可靠。”
“这个……”
“你们要同意,我现在就去找他商量;你们要是不同意,当我没说。”
“可你总要告诉我,这个人真的如你所言,可靠吗?”
“人家老子可能比不上尉迟,但比你可一点都不差。”
“哦?”
苏庆节闻听,瞪大了眼睛,“谁?”
“别废话,同不同意,同意了我把人叫过来,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尉迟宝琳看向了苏庆节,苏庆节也看着他。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之后,尉迟宝琳一咬牙道:“为了我老子的脸面,我同意了。”
“那你们在这里等着。”
苏大为招呼了一声,转身又一次走出大厅。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在尉迟宝琳和苏庆节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苏大为带着安文生,就走了进来。
“你是……安大痴?”
看到安文生,尉迟宝琳愣了一下,脱口就喊了出来。
安文生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苏大为连忙伸手把他拦住,对尉迟宝琳道:“尉迟校尉,你怎么说话的?还不道歉。”
“我……”
尉迟宝琳满脸通红,犹豫一下,走上前躬身一礼道:“安大……兄,刚才是我嘴贱说错了话,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不过说真的,我确实是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对了,安大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和他认识的?”
安文生冷冷道:“我是长安县不良副帅,和苏帅是同僚,我为何不能在此?”
“你,不良人?”
尉迟宝琳傻了,觉得有点转不过弯来。
啥时候这不良人也成了热门?
狮子脑子进水了跑来当不良人也就罢了,安文生也跑来当不良人了?
要知道,安文生虽说也是勋贵子弟,但由于自幼就漂泊在外,和其他勋贵子弟没有什么交情。安兴贵老来得子,对安文生宠的不得了。加之安兴贵自己也是个相当淡泊的人,对安文生从来不会强加约束。哪怕安文生回来,他也没有逼迫着安文生和其他勋贵子弟交往。当然了,一些老朋友的子弟,认识一下似乎也很正常。
安文生性子单纯,说话也很直爽。
在和那些勋贵子弟的交往中,着实得罪了不少人。
那些勋贵子弟,个个都骄横无比。有时候被安文生怼的够呛,就忍不住想和他动手。
但结果嘛……
一来二去,在许多勋贵子弟眼里,安文生属于那种无法交流的人。
他们打不过安文生,又不好在家里人面前告状,只能私下里唤安文生做‘安大痴’。
痴,在唐代,和后世‘傻子’的意思差不多。
安大痴,就是安大傻子。
事实上,唐人骂人,多以痴汉相称。
只不过他们口中的痴汉,和后世许多人所理解的‘痴汉’,意义完全不同。
“他是谁啊!”
苏庆节见尉迟宝琳态度有点怪异,于是低声问道。
“凉国公之子。”
“梁国公?梁国公家的几个公子,我都见过啊。”
听苏庆节这么说,尉迟宝琳就知道他理解错了。
“不是你以为的梁国公,是凉国公,凉州的凉,安大将军的公子。”
“哦!”
苏庆节,这才恍然大悟。
“他,行吗?看着文质彬彬的,跟个书生一样。”
“行吗?”尉迟宝琳低声道:“他一个人能干翻程家五虫。”
“程家五虫?”苏庆节有点不服气了,道:“我也可以干翻他们。”
尉迟宝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苏庆节眼睛顿时一亮,看着安文生的目光有了变化。
“好了,人我找来了,怎么说?”
尉迟宝琳忙道:“要是大兄能帮忙,我就放心了。”
“我可不是帮你,我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安文生说着,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看了一眼地图,对苏大为道:“阿弥,怎么做?”
他这一句话,就确定了苏大为的主导地位。
尉迟宝琳张了张嘴巴,旋即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惹不起,惹不起,惹不起!
在座这几位,好像就属他最弱。
他已经从苏庆节那里知道了苏大为异人的身份。虽然不明白苏大为为何会留在长安县里,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小觑。尉迟宝琳知道,从现在开始,主导权已经转换。
苏大为想了想,提笔在地图上分出三个区域。
“我和安帅负责在这两个区域抓人,你负责这个区域,如何?”
“凭什么?”
苏庆节看了一眼地图,立刻大声喊叫起来:“凭什么你们两个人的区域里,有六个人,我只有一个人?”
苏大为叹了口气,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的表情。
安文生看了一下苏大为划分的区域,没好气道:“这几个人所处区域相对集中,大体上都归属于东北三区之内;你这个区域,位于西南,等于是斜穿了一个丰邑坊。我想苏帅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希望你在解决了第一个人之后,可以逼问出其余两人的行踪。
这样一来,也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抓捕。毕竟,这是你们万年县的案子。”
说完,他摇了摇头,对苏大为道:“他行不行啊。”
“应该可以吧,好歹也是万年县的副帅嘛。”
安文生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信任之色。
苏庆节顿时大为光火,拍案而起。
就在这时候,陈敏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丢了三枚木牌在桌上,气喘吁吁道:“今晚酉时,丰邑坊南闾中区第七曲第三家店铺,大夏綦记。不要带任何兵器,到时候那边会给你们准备,都记住了没有?”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序之地(三)
天将晚,承天门外的街鼓,照例敲响了第一通。
伴随着隆隆鼓声,苏大为一行三人,漫步走进了丰邑坊。
此事的苏大为,已经改变了样貌。
他看上去脸颊瘦削许多,眼窝略有些深陷,鼻梁看似挺拔不少。
如果说,之前的苏大为是一个俊秀小子的话,那么现在看上去,好像多了些阴森。
鹰视狼顾?
大概有一些,反正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凶恶之人。
安文生也变了模样,比原先胖了不少,书生气也随之减弱许多。而苏庆节则取下了面具,微微调整了一下模样。易容整形,对三个人来说都不是多么困难的技术。
安文生和苏庆节一点就透,很快就掌握在手。
此时的三人,除非是那种对他们极其熟悉的人,哪怕面对面,也很难认出来。
苏大为在此之前,曾多次路过丰邑坊。
但进入坊内,还是第一次。
丰邑坊和其他坊市有些不太一样。当街鼓敲响之后,大多数里坊的店铺都忙于收摊,人们或是赶赴一些风花雪月之地,或是回到家中。总之,人开始变得稀少。
可丰邑坊,在街鼓敲响后,却好像一天刚开始似地。
街边的许多店铺,纷纷开门,挂起布幌。
一种极为狂热且躁动的气氛,弥漫在丰邑坊的上空。
行人,在逐渐的增加。
除了居住在丰邑坊的百姓,还有不少人正陆陆续续从外面进入,似乎昭示着一天才刚开始。
“怎么感觉着,他们刚起床的样子?”
“呵呵,你日间有从这里路过吗?”
“很少!”
苏庆节道:“我是万年不良,又不常在这里走动?”
“闭嘴!”
苏大为连忙喝止了苏庆节,压低声音道:“从现在开始,你叫王二麻子。”
“这名字太难听了。”
“难听也得这么叫。记住,不要在这里提那两个字,咱们现在的身份,是关中的商贩。贺大公子是从武威来的客人,咱们今天是带他来见识见识。还有,记得叫我武阿若,不许再叫我名字。”
苏庆节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苏大为也好,安文生也罢,都是他请来帮尉迟宝琳的。
万一让他俩不高兴了,调头就走。那最后为难的,只能是他,还有尉迟宝琳。
“阿若,为何你要姓武?”
“要你管。”
苏大为没好气的怼了苏庆节一句,然后操着一口道地的关中话,带着安文生往里走。
为啥姓武?
武则天是我姐姐,我为啥不能姓武?
当然,这理由苏大为不会告诉任何人。
有陈敏的吩咐,苏大为自然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来。
按照陈敏所言,他很快在南闾中区的第七曲的第三家铺子前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打铁的铺子,门口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如此情形,在长安任何一个里坊,哪怕东西两市都很难看到。而在丰邑坊里,这种景象,随处可见。
“阿若,这个字念啥?”
苏庆节指着门匾上大夏后面的那个字,疑惑问道。
“这个……”
苏大为也有点懵。
“綦!”一旁安文生开口道:“綦,有青黑色之意,也有极致之意。
《礼记·内则》曰:履,著綦。意思是说,带上裹腿,系上鞋带。
诗经·郑风·出其东门中有这样的诗句:缟衣綦巾,卿乐我员。綦巾,就是青黑色的头巾。此外,《荀子·王霸》中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声。这里的綦,就有极致之意。我们书写信函的时候,有时候会用到‘言之綦祥’这样的词语,也是极致的意思。”
苏大为闻听,顿时露出敬佩之色。
他连声赞道:“贺郎才学过人,阿若佩服。”
不过,心里面却暗自嘀咕:装逼犯,认识个字很了不起吗?用不用解释这么清楚?
至于苏庆节,这时候觉得有点头晕。
安文生露出灿烂笑容,仿佛对他刚才这番言语,非常满意。
他指着门匾道:“不过这里这个綦,应该是姓氏。”
“还有这种姓氏?”
说话的是苏庆节,恰到好处的捧哏。
安文生道:“当然,綦姓源于姬姓,说起来也是上古时期的贵族姓氏。
不过綦姓人大多是在中源之地,关中地区……嗯,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安文生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爽朗笑声从背后响起。
扭头看,就见一个壮硕的中年人朝他们走过来。
“三位客人,想买点什么?
我这店里的刀剑,绝对是关中一等一的兵器。”
“你是……”
“我叫綦怀义,是本店的掌柜。”
“你就是这里的掌柜?”
苏庆节上上下下打量那人,露出一丝不太相信的表情。
嗯,确实不太像,更像是个打铁的师傅。
那綦怀义闻听,顿时大怒,“怎么,我难道不像吗?”
“啊,不是不是!”
苏大为连忙把苏庆节推到了旁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
他拱手道:“在下武阿若,是我叔叔介绍我来,想要买一些趁手的兵器。”
“你叔叔?”
綦怀义露出警惕之色,“你叔叔是谁?”
“我叔叔叫猪儿,他说你一定知道。”
噗嗤!
苏庆节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怪不得陈敏当时把苏大为拉到了旁边低声说话时,苏大为的表情会是那般的模样。
猪儿?哈哈哈!
苏庆节强忍着笑,忙摆手对苏大为说:“我知道,我闭嘴!”
说完,他就转过身,一副欣赏刀剑的样子,只不过那肩膀却耸动不停。
“是大猪的侄子?有什么证据?”
苏大为取出一块牌子,递给了綦怀义。
綦怀义看了一眼就还给了苏庆节,摆了摆手道:“里面说话。”
他说完,带着苏庆节三人直接穿过了店面,来到后院。
后院,面积不小,至少有三亩地左右。
十几个炉子错列有致,几十个壮汉,正赤膊叮叮当当的敲打着铁器,一个个浑身是汗。
一进后院,就能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着一股子灼热的气流。
綦怀义一副浑然无事的模样,在几个炉子边上看了看,又指点了几句,带着苏大为三人,进了一间房间。
在房间里坐下,他沉声道:“你们的事情,大猪都跟我说了。
说实话,我不太想管这种事。
不过大猪是我老兄弟,这么多年,也一直暗中关照我,这份面子,我不能不给他。只是,在丰邑坊里抓人,可没那么简单。这丰邑坊里,大大小小八十八个团头,都不是良善之辈。我可以帮你们把人带出去,但抓人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插手。
另外,我丑话说前面。
如果有一点风吹草动,我的人会立刻撤走。
到时候,你们的死活与我无关。呵呵,到底是年轻气盛啊,居然敢来丰邑坊抓人。”
苏大为三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看得出来,这綦怀义对帮他们抓人这件事,并不是很上心。
“喏,别说我不给大猪面子,只要你们能抓到人,我的人会设法掩护,把人送出去。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些。”
“那……”
苏庆节顿时大怒,开口就要责问。
苏大为连忙扯住了他,瞪了他一眼,然后笑道:“綦掌柜,就这么说。”
“好了,怎么抓人,你们自己去想办法。
我会安排人在暗中跟着,你们得手之后,会有人接应,至于我怎么送出去,你们别管。”
“可是,说好了,你给我们准备的兵器呢?”
“要兵器吗?十贯一把。”
“你抢钱吗?”
苏庆节再也忍不住了,怒声道:“十贯?哪有这么贵的兵器?”
“十五贯!”
“你……”
苏大为忙上前,一把捂住了苏庆节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闭嘴吧,咱们是来办事,不是来斗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进来了,就该有这种心理准备。
你要是不想抓人,咱们现在就走。”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不要抓人。”
苏庆节一脸的怒色,嘴巴蠕动两下,一跺脚,不再开口。
这怕是他这辈子,最感憋屈的时候了。也难怪,他是异人,在家里苏烈会照顾他,在外面,大家会看在苏烈的面子上,让他几分。哪怕是做了不良人,他也有一帮子苏烈的亲卫跟随。在万年县这几个月,他只负责抓人打架,根本不用担心其他。
他惹的麻烦,马大惟会给他擦干净。
苏庆节,根本不需要为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而费心。
可是现在,他才算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一个不良人的艰辛……
安文生看着他,轻轻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大为道:“綦掌柜,就依你所言,十五贯。”
“你是大猪的人吧。”
“哦,是的。”
綦怀义哈哈大笑,指了指苏庆节,又指了指苏大为,道:“你是个聪明人,离他远点。”
说完,他也不理苏庆节快要滴出水的脸色,拍了拍手。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昆仑奴,黑漆漆的,一头卷发。
他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把托盘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掀起了托盘上的布。
“你……”
苏庆节看清楚托盘上的武器,忍不住又想说话,却被安文生一把就捂住了嘴巴。
“怎么样?”
綦怀义笑眯眯看着苏大为问道。
那托盘上,放着三口长不到一尺的短剑。
羊角剑柄,半尺长的剑身。苏大为走过去,伸手拿起一把,按住绷簧,仓啷一声拔出短剑。
刹那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序之地(四)
“好剑!”
不等苏大为开口,一旁的安文生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綦怀文露出赞赏之色,道:“有眼光,识货!”
他走上前,拿起一把短剑,道:“你们进来办事抓人,需小心谨慎。
虽说丰邑坊不禁武器,但终究有些醒目。这宿铁匕,是我从星宿海的原石中提炼出了寒铁打造而成。一百斤原石,也不过提炼一斤寒铁。它不仅削铁如泥,且内有乾坤。你们既然敢进来丰邑坊,想必身手不弱。运劲试试看,会有惊喜。”
惊喜?
安文生走上前,好奇拿起剩下的一把短剑。
他押绷簧拔出短剑,虚空挥舞了两下之后,手一抖,剑身骤然暴涨,化作三尺青锋。
“这是……”
安文生惊讶不已,失声喊道。
一旁的苏大为和苏庆节也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都能感受出来,那暴涨的剑身,赫然是元炁所化。
“十年前,有星宿海商人带了一大批的原石来到长安贩卖,可惜无人识货。
我也是偶然间从他手里买了原石回来提炼,而后发现了这个秘密。可惜,等我后来再去找他时,他手里已经没有原石。三年后,那人又来长安,对我说他发现的那个原石矿,已经被朝廷驻军,即便是他,也无法再找来同样的寒铁原石。
那些原石,我一共就打造出了三把宿铁匕。
十贯一把,是我当年买原石的价钱。这还不算我提炼,打造宿铁匕的开销……不是我吹牛,这三把宿铁匕若流入市面上,便是千贯也买不来。可惜,有人不识货。”
苏庆节脸通红,吭吭哧哧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大为笑道:“綦掌柜,他小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一千贯,我要了。”
安文生突然开口,道:“三把宿铁匕,三千贯,我砸锅卖铁,三天内也会给你凑齐。”
咦?
苏大为看着安文生,道:“贺郎君,你不是说你已经没钱了吗?”
安文生顿时满脸通红,显得有些难为情。
“这个,凑一凑,总是可以凑出来的。”
你个不要逼脸的家伙,三千贯你三天就凑出来了,七八百贯你说没有办法?
苏大为指着安文生,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文生则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轻声道:“这不能怪我,你那件事情,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我怎么敢一下子把家底都拿出来?这宿铁匕不同,东西就在我面前,别说三千贯,就算是三万贯,我实在不行就去找我师父,应该不难。”
苏大为,沉默了!
你说的好有道理。
安文生的想法,他当然能理解。
你红口白牙的说了一通,却没有一点实物摆放在面前。
安文生能够仗义拿出三百贯,已经可以算作是超级大水喉了……
綦怀义不知道他们两个再说什么,道:“说了十五贯,那就十五贯,一共四十五贯,回头我会找大猪要。至于你说的三千贯,还是留着吧。这里是丰邑坊,我可不敢拿。”
所谓财帛动人心。
綦怀义一下子暴富,定然会引得许多人关注。
百十贯的都还好,三千贯……那弄不好会惹祸上身。
他之所以拿出这三把宿铁匕,倒不是为了赚钱,更多是因为看在陈敏的情分上。
若非陈敏,别说三千贯,就算是三万贯,他也不会卖。
“那,多谢綦掌柜。”
三个人当中,苏大为兜里最干净。
别说十五贯,你让他现在那个一贯钱出来都难。
好在綦怀义没让他现在就拿钱,也多少让他安心了。
到手的宝贝,打死都不会再拿出去。苏大为二话不说,就把那宿铁匕揣进了袖子里。
安文生也不客气,把手里的宿铁匕收好。
目光,落在綦怀义手里那把宿铁匕上,见綦怀义把宿铁匕放回托盘,他刚要伸手,哪知有人比他更快,唰的一下子,就把那宿铁匕拿在手上。
“王二麻子,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但我觉得,我二姐会喜欢。”
苏大为幽幽道:“可你二姐如今在太原。”
“我先留着,等二姐回来了,我再送给她,不可以吗?”
苏庆节满脸通红,但有非常坚定的把宿铁匕收起来。
他那模样,让苏大为觉得好笑。
“好了,做你们的事情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綦掌柜,有空出来,请你吃酒。”
“吃酒就算了,我在胜业坊有一家铺子,若能多与些方便,就就算是请我吃酒了。”
胜业坊?
那是万年县治下。
苏大为和安文生几乎不约而同,齐刷刷看向了苏庆节。
苏庆节先前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占了一个大便宜。听到綦掌柜的话,他在苏大为二人的目光注视下,挺起了胸膛。
“綦掌柜放心,我保证胜业坊中,无人敢去招惹你的铺子。
对了,你的铺子叫啥名字?”
不等綦掌柜开口,苏大为和安文生已经拖着他往外走。
“你们作甚?”
“你这头蠢狮子,回头去胜业坊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怎么查?”
苏大为用一种不忍直视的目光看着苏庆节,轻声道:“綦掌柜的姓氏如此独特,很难查吗?”
“我……”
苏庆节还想争辩两句,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是啊,这个问题,好像是有点蠢!
“綦掌柜,我们走了。”
“好走,不送。”
綦怀义也不相送,转身在屋里坐下。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回味之色。
片刻后,他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有趣的小子。”
抬手拍击两下,之前那个托盘的昆仑奴进来,躬身一礼道:“掌柜的,有何吩咐?”
“他们走了?”
“已经出去了!”
“叫人跟着,按老规矩办。”
“是。”
“对了,告诉下面,这次要送出去的猪有点多,大家辛苦一点,酬劳加倍。”
“明白。”
昆仑奴答应一声,便转身出去。
看得出来,綦怀义并非第一次做这种勾当。
他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活动了一下筋骨,自言自语道:“看样子,丰邑坊今晚,要热闹了!”
++++++++++++++++++++++++++++++++
苏大为三人出了綦记,天已经黑了。
此时的丰邑坊,在夜幕中迸发出了勃勃生机。
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街头巷尾,有打把式卖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家家店铺门前,都是灯火通明。
在这里,你想吃的,想买的,无论是否是违禁品,只要拿钱出来,都可以随意购买。
“他们,不怕官府追究吗?”
苏庆节忍不住,在苏大为耳边低声道。
“官府,管不到这里。
他们只要不造反,没人会在意他们做什么。狮子,这里是无序之地,什么律法道义都没有金钱和拳头来的有用……不过,看着吧,这种繁华荣光,持续不得太久。”
苏大为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巷陌。
大街上,更加繁华和喧嚣。
说来也奇怪,在这种喧嚣和嘈杂之中,一切又显得格外平静。
这种场面,苏大为还真的是没有见识过。
包括他的前生,最多也就是在电影电视里,从一些港片中,看到过类似的景象。
叫什么来着?
对了,九龙城寨!
嗯,如今的丰邑坊,和港片中的九龙城寨颇为相似。
他们一路走出中区,见到了各种罪恶的景象。小巷深处,一群泼皮正在持械斗殴;可就在巷口,几个衣装暴露的女子,却在招揽客人。路上行人,都熟视无睹。
“你待会儿行动,要小心点,知道怎么逼问吗?”
“知道。”
“别闹出太大动静,问出消息后,就到东壁中区那边和我们汇合。”
“明白。”
苏庆节一改先前的稚嫩表现,露出了郑重表情。
抓人?
他可是专业的。
这几个月里,被苏庆节抓到的恶人,已超过了两位数。
但苏大为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毕竟,苏庆节的经验实在是太少了。两个月的不良人,他又能了解什么?马大惟说穿了,只是让他做一个攻坚手。那些真正的阴暗勾当,自有胡麻子他们出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苏大为暂时也找不到比苏庆节更合适的人选。
叮嘱了一番苏庆节,三人在路口分手。
看着苏庆节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安文生突然道:“阿若,我怎么觉得,他不太靠谱啊。”
“年轻,见识少罢了。”
“你这话说的,我记得你好像比他小。”
“可我没有一个叫苏烈的老子。”
安文生哈哈大笑,口音随之出现了变化,带着几分武威的口音。
他和苏大为并肩而行,恍若一个浑不知世道险恶的公子哥,一路走一路问,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这家伙,绝对不是他表面上看去的那么单纯。
不过想想,似乎也不足为奇,安文生从小跟着他师父四处流浪,眼界和历练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苏大为突然间,有些好奇:这安文生的师父,又是什么人呢?
就这样,两个人不知不觉,就到了丰邑坊东壁。
苏大为和安文生点点头,在一个岔路口,突然分开来,一个往西走,一个往北走,很快就被人群淹没。他们根据丰邑坊的地形,绝对从两边开始抓人,最后在东壁中区汇合。
这次行动,有点麻烦。
说实话,哪怕苏大为有异人手段,在这次行动中,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这是一次需要冷静和智慧的行动,暴力手段固然不可少,但更多的,是要看临场反应。
只是,綦怀义的人在哪里?
苏大为一路下来,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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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序之地(五)
牢丸,听上去是不是有点陌生?
不过它的另一个名字,在后世却世界闻名,就是饺子。
在唐代,饺子不叫饺子,叫馄饨或者牢丸。没错,馄饨不是后来的馄饨,其实就是饺子。但如果你在唐代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有一家店铺叫做xx饺子馆的话……别犹豫,立刻报警。不对,是报官。因为这饺子馆的老板,一定是个穿越者。
丰邑坊东壁西区第九曲的巷口,有一家帖记牢丸,主打的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饺子。
这牢丸店的生意不错,饺子味道极好。
好像,有蟹黄?
苏大为在店里要了一碗饺子,吃了一口,不由得暗自称赞。
别以为后世的厨艺如何,论吃,我大吃货国自洪荒时代,人们就有着非凡的天赋。只不过限于对食材辅料和工具的问题,他们可能比不上后世的厨子。但是在同等条件下,你们就会发现,这些古人对吃的想象力和素养,远超过后世人。
真味!
最纯正的真味,和后世那种用味精酱油等堆砌出来的口感相比,这个时代的味道,是最正宗的食材的味道。
就是有点贵,一碗饺子居然要三十钱,忒他妈的黑了。
不过,这里是丰邑坊,别想吃霸王餐。
店里的掌柜和伙计看上去都是和蔼亲善,可如果你敢说兜里没钱,或者抱怨一句太贵的话,这些人马上会变了脸色。他们会热情把你请到后巷里,然后和你亲切交谈。即便是最后闹出人命,那也是活该。丰邑坊里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
苏大为不想惹事。
虽然饺子有点贵,但味道好,也算是物有所值。
他慢慢品尝饺子,在一盘饺子吃了一半的时候,就见一个瘦高个从外面走进来。
瘦高个好像是个熟客,直接从柜台上拿了一壶酒,然后找了张桌子坐下。
他没有点菜,掌柜也没有来问。
过了一会儿,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就端了上来。
瘦高个似乎饿坏了,一口酒,一个饺子,狼吞虎咽吃完,然后丢了一陌铜钱在桌上,起身往外走。
苏大为,也站起身来。
他和那瘦高个前后脚走出牢丸店,猛然快走两步,装作不小心的样子,一下子撞在那人的身上。手心,流转电光。那瘦高个一个哆嗦,普通就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停。
“喂,你怎么了?”
苏大为好像是被吓到了,连忙弯下腰,大声呼唤。
这时候,牢丸店的掌柜也出来了,看到这一幕,连忙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刚才我出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结果他……
这家伙,别是想要讹钱吧。”
“这不是庞焕龙吗?刚才还好好的啊。”
“掌柜的,你可要为我作证,真不是我做的。”
那掌柜的目光,在庞焕龙身上停留了片刻。
庞焕龙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口吐白沫,两眼之翻。
“这厮,莫不是有癫疾?”
掌柜自言自语,然后目光落在了苏大为身上,“你惹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没说不解决啊,可你总要让我知道,该怎么解决吧。”
“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顺着这条巷子往里走,第六个门就是。”
“好好好,我知道了!”
苏大为手忙脚乱,把庞焕龙搀扶起来。
一只胳膊架在肩膀上,他扶着庞焕龙往巷子里走。
“掌柜,有事吗?”
牢丸店的伙计走过来问道。
那掌柜看着苏大为两人背影进入巷陌,搔搔头,转身往回走。
“庞郎有癫疾?”
“那谁知道……不过我听人说,他最近好像输了不少钱,气急攻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吗?”
掌柜随即笑道:“和我有甚关系。”
他挥了挥手,示意伙计去干活。然后回到了柜台后面坐下,看着那一陌铜钱,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苏大为按照掌柜所言,把庞焕龙架到了门口。
从他腰上取下钥匙,打开房门。
一股子酒臭味迎面扑来,他眼中立刻闪过一抹银光,刹那间这房间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一堂一厢的普通宅子。
客厅里乱糟糟的,杂物散落一地。
苏大为把庞焕龙搀扶进屋,扶着他在桌旁坐下,然后点亮了油灯。
这家伙的日子倒是过的不错,有酒有肉的,很是自在。苏大为确定客厅里没有问题之后,扶着庞焕龙进了厢房。这里面更乱,床榻上还有几件女人的内衣,应该是那些暗娼留下来的。屋子里空气不是太好,有一股子……嗯,很奇特的味道。
苏大为把庞焕龙放在床上,想了想,两指并拢,化为剑指,点在了他身上。
手指上,电光流转。
那庞焕龙突然瞪大了眼睛,身体抽搐的更加剧烈。
当苏大为抬起手的时候,他脑袋一歪,就昏迷过去。
搞定一个,收工!
苏大为站起身,迈步往外走。
綦怀义的人呢?不是说会跟着我吗?怎么不见人影?
苏大为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就见巷子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他有点疑惑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出现,紧跟着就见黑暗中,漂浮着一口白牙。
吓得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后退一步。
“郎君,货呢?”
“什么货?”
“你要运的那头猪呢?”
“猪?”
苏大为先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这应该就是綦怀义的人。
他定睛看,门外之人肤色黝黑,黑的有点渗人。
这家伙,是非洲人吗?
苏大为心里疑惑,但却没有迟疑,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人在里面,你们怎么运走?”
“这个嘛,郎君不用问,我们自有办法。”
说着,那一口白牙,再一次漂浮在黑暗之中。
行有行规,人家既然不说,苏大为也不可能强迫。
他只要知道有人跟着协助就好,其他的事情,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那我走了。”
“郎君自便。”
这黑小哥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说的那叫一个溜。
苏大为把钥匙丢给黑小哥,朝巷子两边看了一眼,然后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黑小哥接过钥匙,也不客气,取出一个火折子擦亮,在门外晃动两下。
黑暗中,从房屋边上的地面,钻出两个黑小哥。
三人进屋,找到了庞焕龙。
为首的黑小哥也不客气,从腰里取下一个葫芦,掰开庞焕龙的嘴,倒了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然后他又把葫芦系在腰里,一摆手,操着一口土话道:“开工,两贯到手。”
另外两个黑小哥嘿嘿一笑,上前架起庞焕龙往外走。
黑小哥走在最后,把房门锁上,钥匙随手丢到了旁边的一口水井里,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
还真是,鼠有鼠路。
苏大为发现,在这丰邑坊里,五花八门的行当真是应有尽有。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这丰邑坊的人们,自有他们生存的手段,令人为之赞叹。
而且谁又能想到,在大唐时代,天朝治下就有黑小哥存在?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长安。
不过,这些都不是苏大为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解决了庞焕龙之后,匆匆离去。
根据苏庆节提供的情报,他很快就找到了第二个目标。
这第二个目标,名叫白甲,绰号大力天尊,据说神力惊人。
苏大为在东壁北区第六曲第三家,找到了白甲的落脚处。这是一个客栈,里面的人很嘈杂。想要不露行藏,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行。白甲住在二楼的最里面房间。
这在给苏大为提供了难度的同时,也提供了方便。
苏大为穿过大堂,直接上了二楼。
沿着回廊往里一直走,在最后一间客房门外停下脚步。
处于本能,苏大为运转鲸吞术。不过,他的脸色却突然一变,露出了一丝惊愕之色。
苏庆节的情报有问题,白甲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而是有两个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序之地(六)
“大郎还犹豫什么?只要你把那张图交出来,立刻就能拿到一千五百贯。
我家主人可以想办法送你们离开长安,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们能说出名字来。
一千五百贯,已经不少了!”
“可我们有九个人,分下来一人还拿不到两百贯。”
“大郎,这是你们的事情。
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一千五百贯成交。”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没错,情况的确是不一样了,你们几个刺杀皇帝失败,如今被朝廷追查,只能躲在这丰邑坊里,如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可是我家主人还是想要和你们交易。”
哐当!
屋里传来了一声响。
紧跟着,就听白甲怒道:“姓金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郎,我说的意思非常清楚。
其实你也很清楚,你们现在已无路可退。
当初雇用你们刺杀皇帝的人,恐怕也不想你们活着。这一点,你非常聪明,没有回去找他们。否则你们几个现在,恐怕已经变成了死人。你让人找我,不就说明你们现在已经没了别的退路吗?东西交给我,钱你们拿走,从此远离长安,岂不美哉?”
和白甲说话的人,姓金。
他的口音,听上去有点古怪,不似中原人士。
苏大为屏住了呼吸,站在距离房门口几步远的地方,趴在栏杆上,看似在看楼下的风景。可是,鲸吞术却运转起来,他调动元炁,把里面的对话,听得十分清楚。
有意思!
苏大为看着楼下,嘴角微微翘起。
原以为只是抓几个刺客,没想到还有惊喜出现。
“可是,一千五百贯,太少了,再加点吧。”
“一千八百贯,我家主人只能出这么多。”
“怎么交易?”
“我这里有飞钱,也可以用黄金代替。
不过我觉得,黄金有点不方便。你们懈怠那么多黄金,终究不是很安全,倒不如飞钱来的方便。持此飞钱,你们可以在巴蜀、岭南和太原兑出钱来,然后远走高飞。”
“三千贯,三千贯就成交。”
“两千贯。”
“两千七。”
“两千五,只有这么多。”
“好,两千五,成交!”
在几次讨价还价之后,双方最终确定了金额。
苏大为有点犹豫,该如何是好?
是现在就进去,解决屋里的两个人?亦或者说,放长线钓大鱼。
可惜,他不知道綦怀义的人在什么地方,否则也可以找人来帮忙。
该如何是好呢?
苏大为心里有些纠结,目光在楼下扫过来,扫过去。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他转身往回走,从二楼下了一楼,直奔大堂正中央。
大堂中央,有一张桌子。
一群人正围着桌子耍钱,高大虎赫然在其中。
苏大为走到了高大虎的身边,伸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贼你妈,谁啊。”
高大虎这时候正赌的兴起,被人搭在肩膀上,顿时勃然大怒。
他扭头破口大骂,正想要发飙。
忽听耳边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高帅,是我。”
“你……”
“苏大为。”
“啥?”
“继续耍钱,别东张西望,听我说。”
苏大为嘴唇蠕动,把声音送入了高大虎的耳中。
“听着,我正在执行太尉府的一个任务,需要你的帮忙。”
“啥?”
“别乱说话,耍钱啊。”
高大虎,有点懵了。
他点点头,随手把一陌钱丢进赌池里。
“听着,我在帮太尉府抓捕一个人,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二楼最里面的乙字房里,有两个人……别乱看,耍钱。”
“好!”
高大虎连忙答应,不过他的心思,已经跑去了九霄云外。
昨天,他回家后,把日间在县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高大龙。
当时他还提议,要不要收拾苏大为一下。
哪知道他这提议才一出口,就被高大龙劈头盖脸打了一巴掌。
“你还想教训别人?
知不知道,今天这些事,是县君在教训你。
我让你在县衙里站稳脚跟,可不是让你去当大哥,把你们不良帅架空。
合作,你懂不懂,我要你去,是为了合作。我需要官府能为我撑腰,平定眼前的局势。我刚坐上大团头,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我死?我们必须要得到官府的支持。”
“那……”
“听着,给我老实点。
张超的死,是给你一个教训。
官府里,藏龙卧虎,你根本就不清楚人家的背景。那苏大为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是个小人物的话,裴行俭会亲自出马为他站台?你这猪脑子,好好想想这里面的状况。听着,我要你从今天起,在衙门里老老实实,不要再去想着做什么不良帅。
官府,不可能让你去执掌不良,你要做的只是获得官府的好感。
多去和你们陈帅说说话,和其他几位副帅打好关系。至于咱们的人,也要老老实实,别想着压别人一头。只要你能在衙门里站稳了,其他事情,我自会为你谋划。”
想不明白!
高大虎被揍了一顿,心里不太舒服。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高大龙的好意。
不说别的,就凭苏大为这一手传音入密,就足以说明,他非比寻常。
原来,他是太尉府的人。
高大虎的心思,已经从赌桌上移开,低着头道:“苏帅,你说,我听着。”
“乙字房里,有两个人。
是太尉府要抓捕的要犯。其中一个人,我会对付;但另外一个人,我需要放长线钓大鱼。一会儿他出来,你就盯着。不要惊动他,看他会去什么地方,明白没有?”
“明白了。”
高大虎点了点头,想要再问两句。
忽然,楼上的房门开了。
一个个子矮小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他挡着房门,和里面又说了两句,便转身沿着长廊往楼下走。
“就是那个矮子,认清楚没有?”
“认清楚了。”
苏大为点点头,拍了拍高大虎的肩膀,“记住,别惊动了他,只跟着就好,别乱来。”
“明白。”
高大虎说着,突然把身前的钱收起来。
“不赌了不赌了,贼你妈,总是我输,不赌了。”
“哈哈哈,二郎才输了几把就不赌了?莫不是有了相好的,想要省下钱买胭脂吗?”
高大虎也是这里的常客,大家基本上都认得他。
他笑着抓起一陌钱就砸了出去,“贼你妈,老子买来胭脂,准备送给你娘呢。”
一众赌徒,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矮个男人从楼上下来,路过赌桌的时候,听到高大虎等人的吵闹,停下来看了一眼。
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不屑之色。
不过他并没有停留,而是径自往大门外走。
高大虎嘻嘻哈哈的就着矮子往外走,看样子似乎好像是急着去找女人,又惹来一阵嘲笑声。
趁着高大虎退出,苏大为也紧跟着离开了赌桌。
他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再次来到了乙字房门外。
向周围看了看,他伸出手,在门上啪啪啪敲了两下,模仿矮个男人的声音道:“大郎,大郎,开门!”
“不是说好了明天交易吗?怎么又回来了……你是谁!”
白甲骂骂咧咧打开了房门,抬头看见苏大为,他一愣,脱口而出道。
这家伙的反应很快,身形迅速向后退。
只是,他快,苏大为更快。
没等他喊出声来,苏大为已经到了他跟前。
手掌中,电光流转,啪的就怼在了白甲的脸上。
这一次,白甲扑通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停。
苏大为则飞快关上了门,把白甲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他蹙眉,向四周看了一眼。
眼珠子一转,他转身就走出了房间,把房门拉上。
就在房门被拉上的时候,窗户被打开了。两个黑小哥从窗子外爬进来,看到昏迷在床上的白甲,为首的黑小哥一招手,另一个黑小哥上前,用褥子把白甲裹在里面,扛在肩上,就窗口又爬了出去。黑小哥随后也从窗户出去,轻轻把窗户合上。
与此同时,苏大为已经离开了客栈。
他不清楚綦怀义的人是如何行动,但他相信,綦怀义应该不会乱来。
綦怀义说了,只要他把人搞定,其他的事情他会负责。
从之前的庞焕龙来看,綦怀义不是信口开河。既然如此,苏大为也就不用去操心后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两个人,剩下还有一个,解决了之后,就可以和安文生汇合。
想到这里,苏大为也不敢停留,直奔北里而去。
根据苏庆节提供的情报,他要抓捕的第三个人名叫铁罗汉南三郎,泉州人士。据说,此人一身横练功夫已经练到了极致,可刀枪不入,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狠角色。
南三郎好渔色,在丰邑坊有一个相好。
他躲进了丰邑坊之后,就住在相好的家里,平时也很少出门。
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也就是说,南三郎并非一个人住,要动手的话,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苏大为一路走,一路想着对策。
就在他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忽听得大街上一阵骚乱。
他愣了一下,忙闪身躲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里。就看到两道人影在大街上狂奔。
跑在前面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
他个头不高,速度奇快,身法极其灵活。街上的行人不少,可那人却丝毫不减速,好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过。而后面的人,却显然不具备他的这种能力。不过,那人却另有手段,他身形如电,踩着行人的脑袋飞奔,和那矮小男子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什么情况?
苏大为一眼认出,后面的男子,正是安文生。
看样子,他这是失手了?
獐头鼠目的男子眼看着要从巷口跑过去,苏大为眼珠子一转,一道银蛇从指尖飞出,正中那男子的身上。那男子啊的一声叫,扑通就倒在了地上。而这时候,安文生也追上来。他朝巷子里看了一眼,也不废话,冲到那男子身前,一把将他抓住。
安文生抓住了那男子之后,扭头就要走。
可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丰邑坊闹事。”
几个人影,飞奔而来。
安文生见状眉头微微一蹙,一手拎着那男子,腾身而起。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化作一团雾气。
“是诡异?”
有人大声惊叫。
刹那间,大街上乱成一团。
诡异?
苏大为愣了一下,疑惑看着半空中那团雾气。
雾气正在慢慢消散,可是安文生却不见了踪影。
这好像是一种类似于他浮光掠影术的一种道术,但感觉着,好像又有一些不太一样?
几道人影已经到了长街当中。
为首一人,眉头微蹙。
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正在散去的雾气,突然冷哼一声道:“诡异焉敢如此张狂?
这里是丰邑坊,看你能逃去哪里!”
说着话,他的身形一晃,在原地失去了踪影。
长街上,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苏大为站在巷子里,眸光一凝,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丰邑坊里,竟然也有异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序之地(完)
丰邑坊内,有异人?
说句实在话,苏大为对此并不是特别惊讶。
真以为丰邑坊里的,只是一群普通江湖人吗?如果没有一些狠角色,朝廷也不至于会投鼠忌器。
丰邑坊之所以能够存在,按照陈敏的说法,是那劳什子江湖召集令。
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江湖召集令能有用吗?
最早的一批不良人,是由一群异人组成。
那些异人后来一部分投靠了朝廷,组建了太史局;另一部分异人呢?或者走了,或者留在丰邑坊中,充当着丰邑坊的保护伞。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又非常合理。
这是无序之地,但实际上,看似无序,实际有序。
这里遵循着最为原始和基本的秩序,那就是弱肉强食。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不过,安文生暴露了……
苏大为倒不是很担心安文生的安危,只要他能跑出丰邑坊,那就会平安无事。毕竟,尉迟宝琳就在丰邑坊外的延平门接应。相信丰邑坊的异人,也不敢追杀出丰邑坊去。毕竟,丰邑坊外遵循的是律法,到时候他们面对的,很可能会是太史局的人。
苏大为现在倒是觉得,这太史局,好像很有意思。
但他没有想太多,因为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安文生暴露之后,很可能会惊动南三郎那些人……也不知道苏庆节那边进行的如何?虽说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但他还要负责问出另外两人的下落,任务也不算轻。
加快速度,干掉南三郎!
苏大为想清楚之后,立刻沿着巷陌,直奔南三郎的藏身处。
他躲在北里东区第一曲第一家。
房子是他相好的房子,周围也很热闹。所以,如果有半点疏忽,就可能会暴露行藏。苏大为远远的观察了许久,想了无数种方案之后,最终决定,还是正面硬扛。
他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到门外,伸手敲了敲门。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得到了消息。
于是,他模仿了白甲的声音道:“三哥,三哥,是我啊!”
屋子里,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
苏大为眉头一蹙,再次敲门道:“三哥,不好了,好像有朝廷鹰爪混进了丰邑坊,庞焕龙已经出事了。”
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苏大为没有再犹豫,一巴掌震断了门闩,拉门进入了屋内。屋子里,有一股血腥气,很浓。苏大为眼中银光一闪,漆黑如墨的房间,顿时变得如同白昼一样明亮。屋子正堂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酒菜,不过已杯盘狼藉。
一个魁梧壮汉,倒在桌边。
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地面上流淌着鲜血。
苏大为心头一紧,忙向四周打量,却不见一个人。
怎么回事?
他连忙关上门,点上了油灯,走到那尸体的边上,蹲下身子查看。
从五官相貌上来看,死者就是南三郎。
他相好呢?
为什么只有南三郎一个人在这里?
苏大为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困惑,仔细查看了一下南三郎的尸体。
致命伤口在脖子上,喉咙被人一道割断。
应该是面对面下的手,对方出手很快,以至于南三郎没有一点防备,就被一刀毙命。
凶器,应该是一口薄如蝉翼的弯刀。
这一点,从南三郎脖子上那一道伤口可以看出端倪。
苏大为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副画面。南三郎吃的有点醉,和一个女人调笑着。突然,那女人挥手一刀……她的刀,应该是藏在袖子里,否则南三郎虽然吃多了酒,也应该会有所觉察。这一刀很快,直接割断了南三郎的喉咙,南捂着脖子,撞翻了凳子,倒在了桌子旁边。而那女人则收起凶器,从……屋子的后门离开?
苏大为睁开眼,快步走进后堂。
的确有一个后门,门没有上拴,可以很容易推开。
走出后门,是一条小街。
小街看上似乎四通八达,至少和三条街连通。
凶手离开之后,可以从容撤离。
南三郎的相好!
苏大为转身又走进了房间,看着大堂里的一幕景象,轻轻摇头。
“郎君,可以收工了吗?”
黑小哥仿佛似鬼魅一样,从后屋出来。
他也看到了南三郎的尸体,却浑不在意,笑眯眯道。
“你,叫什么名字?”
“郎君,这不合规矩。我们这些人,是不可以……我叫莫里。”
黑小哥一开始,并不愿意配合。只是当苏大为把宿铁匕放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那渗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立刻改口,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南三郎的女人,何时离开这里?”
“你在说什么?”
莫里脸色一僵,强笑一声。
苏大为手上稍稍用力,宿铁匕立刻割破了莫里的脖子,吓得他连忙道:“半个时辰之前,半个时辰之前。”
“我要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有没有问题?”
“这个嘛……只要她在丰邑坊出没,就没什么问题。
不过呢……”
“找到她,告诉綦掌柜,你可以得到十贯钱。”
莫里的眼睛一亮,立刻露出了标志性的一口白牙,道:“没问题,给我三天,我一定会把她老底查出来。”
“好,就三天。”
苏大为收起了宿铁匕,从正门离开。
莫里则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两个黑小哥从后屋出来。
“死猪一头,拖走。”
“死猪也要?”
“两贯钱呢,你不要的话,我要。”
“莫里哥说笑,两贯钱,怎样都行。”
说完,两个黑小哥架起了南三郎的尸体,往外拖。
莫里则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纸包,洒在地上的血液上。他随后清理了痕迹,从后门出去之后,从地道离去。
苏大为,则蹲在不远处一间屋子的屋顶上,看着莫里等人,消失在地道中。
嘴角微微一翘,他大体上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是如何把人运出丰邑坊。在这丰邑坊的下面,一定有一个四通八达的地道。莫里他们就是通过地道,把人运出丰邑坊。
不过不知道,这地道是莫里他们挖的,还是另有他人建造?
苏大为从屋顶跳下来,沿着小巷走到了大街上。
虽然对丰邑坊还不是特别了解,但他觉得,这个丰邑坊的存在,的确是很有意思。
无序之地?
呵呵,不!这个地方的秩序,比之外面更加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