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怆然
他的声音就响在她耳畔,温温地向她耳朵着吹着热气,一下又一下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安静。我受伤了。像这样能靠抱着你支撑,已经是最好的,要不然一会儿你还得背着我。那样才更不像话吧。”
无忧想要偏头躲开,整个身子被他用手固定住。“不要那么快又想着要逃走,你要说清楚啊,你在乎我,却要将我拱手送人,做我的女人好了,那样就再也不用讨好别人。”
又是之前的那些把戏。
他肯定是装的。
无忧抿了抿唇,“世子伤得厉害,说出的话,自己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奴婢当即刻回去求援。”
他咴咴地笑,“没有上当。母亲确实不会让我就这么娶你。”
无忧垂下眼睫,“可我上了世子的另一当,大公主根本就没有要我去锦园。”
鸣棋很是无赖地说,“所以要对身负重伤的我落井下石吗,比如,把我丢在这直道上自己回去求援。刚才你也看了,这里只是王府直道通向大显直道的分支,而我们又走岔了路,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你这么把我丢下,我这高高在上的世子会很危险。”
现在的鸣棋,好像是沉醉到胡言乱语的把戏之中。
她慢慢叹了一口气,“奴婢卑微,世子如何处置都会无声无息,没有半句怨言。世子的随便说说,奴婢也会随世子所需地忘记。”
刚刚就算是她文无忧受伤,有她当肉垫的鸣棋,也绝对不可能受伤。但他说他受了伤。
他微偏着头,像是感受着此刻的风,“那刚刚那些都是什么,不是怨言,是对我的威胁。不过,原来抱住你是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得到了全天下的珍宝,也像是干脆得到了全天下。这才是你说的富有四海吧。这种感觉我不会随便忘记,你也要记得,我是这么抱你的。”
尽管对他的无赖见识过太多次。但眼下种种,却是无忧从没有经历过的状况,比如他不管不顾的拥抱,小的时候她会认为这些很好吧,然后太多的事情残酷地逼迫她认识到,得到会成为伤害,求之不得才是美好。
她不能太快走近他,要对他若即若离,在他身边若隐若现,永远让他抓心挠肝才好。那样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工具。
那样快,看清一切的眼睛,分清利益的心,她自嘲地想,她已经变成了这样。
现在要怎么错过,他的无礼。她想深深地引诱他一次,再将他推开是她最好的选择。之前都是柔情与恭顺。现下,该是来点不一样的东西的时刻了。
打定又打定主意。
低下头,对着他裸露出来一小段手腕,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血腥的气息弥漫进嘴巴里。这一下她用尽了全力,连牙齿都觉得疼了。
鸣棋痛得大叫起来,很自然地放开了她。
她狼狈地从马上下来,险一险扑到地上,努力地爬起来又跌了一次才站住了。
寒风倏然而起。鸣棋还在哼着痛。她头也不回向回走去。
他叫她,“无忧。”那两个字就像是从花心中吐出来,轻轻启开唇,任那样美好的声音从中发出。
她的心轻轻一震,这是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最好听的一次,可归根结底,一切终是不可能的妄想罢了。
她是早早就知道的,何必让自己沉迷,她希望她能一直保持清醒,能成为这短暂的妄想当中游刃有余的那一个,“世子的游戏是我负担不起的人生。世子是只能存在于奴婢心里的人。”
她不相信,他会为她抛弃什么,就在刚刚他也做过肯定。他表面肯定一切,内心里也在犹豫不决,世子们好像都懂事太晚,他们没有看清自己,就轻易说出一切负重的话。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好。
其实他们也没有必要准备。只要抛弃就好了。
他的声音从远远的身后传来,恍若隔世,“可你勾走了我的魂再没有还回来过。”
她只是轻声叨念,并没有指望他能听到,“奴婢从没有要求过,世子对奴婢青眼有加。”
他很大声地喊出他的问话,“你在怕我母亲。”然后自问自答一般,“要不了多长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她挑起目光,看着天下第一的大显直直通向无止境的远处,道,“现在就处理好吧。一直以来世子对奴婢的任一想法,都抛弃吧。”
他更加地声嘶力竭,“站住吧。我说,你要用那跛脚走到什么时候,如果现在上马,明天母亲会看不出你脚上的伤。要不然,她才会真的问。”
无忧倔强地继续向前,身后马蹄声响奔来,他探出手臂来那么轻而易举将她重新捞了回马上去,“到底要怎么样,才是你认为的安全。”
他就这样用手,将她合困于胸前,不顾伤口上不断涌出的血痕,那一下真的很重。无忧已经不敢去看那个狰狞的牙印。
紧紧的束缚类似于温暖的依靠,从前她的想法里只有太多的伤太多的痛,还有太多的恨。这样闭上眼,这样的抱在他的胸前时,心中积累起来的层墙像是一层一层地坍塌下去。漫天扬起破碎的沙尘,那样一层一层地重新覆盖上来。记忆中深潜的血红色,从心底浮上天空映出了血色,而大地则是巨大的空洞,他们就向是一直要走向那里,陷落永远地陷落。
无忧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这不是事先计划的部分,眼泪就那样一直掉下来,花朵般的面颊上晶莹剔透的泪珠那么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那是种幽如满月,满世炫亮的美丽,这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四面八方,无以复加地进入鸣棋的眼中。
尘世似乎是在她的悲伤中怆然老去。找不到意义。鸣棋忽然扶住自己的心口,那是二十年来无从体会的感觉。被敌军重重围困时也找不到的心颤,竟然真的发生。他在害怕什么。
他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停了一下,又渐渐落下,抚上无忧的脸颊,一点一点擦去那些泪珠,然后轻轻捧起她的脸,“我是认真的,拥你在怀里的感觉,就像现在觉得这世上的所有就在眼前了,这种奇妙的感觉我要怎么弄清,你要帮忙,因为这都是你闯的祸。可又为什么总是要惹我生气,要将我推给别人,自己又去到别人面前。让我害怕。”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折
看看无忧继续哭个不停,忽然又笑了一下,“我才是被咬的人,怎么还是你哭啊,这个顺序有失,大公主的女差可不能这样本末倒置啊。弥姑姑她就一向条理清楚。”
说完,低头看看,无忧还是大哭着。不为他的逗语所动。挠了挠头。继续去擦那些泪水,轻声说着,“哭成了这样,还是这样好看。好了,先看看我吧。这么俊的世子,这么不可多得的世子,再哭就要一生那么久了。日子还那么好,风景还那么多,连要算计的东西也那么多。”
怀中的无忧终于动了动,却是伸出她自己的手却打开鸣棋还抚在她脸上的手,自己用力地擦去泪水。“奴婢只求世子放过奴婢,大公主在那些世家的小姐中选了我,我只能做好。那些心疼我的人,他们,他们都遭了难。连我的娘亲也被关了起来。这世上我再不会相信谁。”
鸣棋慢慢递过袖子去,“别哭了,皇上在气头上,有些事当然不能一蹴而就,却也不是再没有机会。这样哭下去,就更见不得娘亲了。”
无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这样一度无法控制的大哭连她自己都吓坏了,不知道除了一往无前,还有什么好哭泣,可就是觉得世事都想让她哭泣,“世子就成全奴婢下马去吧,奴婢是不能与世子共骑的。”
鸣棋抿了抿唇,“我有要事,也可以启用一下得力的女差吧,这种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
怀疑是从无数细枝末节中的锁事中来的,她与鸣棋的某一个眼神都可能会让大公主愫,一切都要避免,“可奴婢想要做得万全,就是连世子的面也不会见到。”
鸣棋偏着头,似乎是被无忧气得无话可说。抽了抽嘴角,声音却还是温柔以极,“就走半程,我们这样就走半程,我也总得做点什么,要不然,你今后就一定会一直记仇。嘴上这么说心里又那样想。”说完之后,眼神中已经布满二十年没有在他眼中出现的茫然之色,这还是那个征战四方,蔑视天下的自己么,还是那个确定不会对任何人付以真心的自己么。
伸出去要扶无忧的手顿了顿。
忽然发觉自己也会想不通。
从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却发现那些都不是必要的事。
今天是发现自己不足的一天。
真是伤心。
不过一个女子。
却在他够不到的远处。
他低下头,极长地一声叹。手终是落在无忧肩头,“干什么无视我的妥协。”
因为鸣棋不肯放手,无忧只能义正词严,或者就像是心上所想的,想要看自己到底如何才能将他激怒,这一刻,她真的想试一试,“事实上并没有。”一开始她觉得能挑到底线的是疼痛诸如伤口,后来笑自己太傻,他是个将军,他习惯了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么对他来说最生动的挑衅也是他的惯常样子,轻蔑与无视,否定与反抗。
日光在枝条之间穿过,轻轻流泻在鸣棋脸上让他整个人都亮了一圈,轻轻的笑声晌起,连那里都带着疑问,也带着肯定,帝都里很多人都在说关于他,聪颖而傲气,蔑视天下万物,他们那样形容他,还有他的美貌,分明的天下第一。那一刻,无忧想到了太多。
然后,她听到鸣棋那样能轻易穿透人心的语气,“没有什么。本以为大兄长说的,我已经被你迷惑是假的,现在来看,他说的是真的。”
无忧诧异了,但很快掩下,心底的那些感觉弥漫上喉间,她想了想将它们说了出来,“也许他说的是真的,确是此时是真,彼时是假。古往今来,酒色财气,无人能避,世子位尊天下,该当知道时移事异在所难免。然后位尊天下的世子依然如故,被他抛弃的女子个个命途坎坷。像是为得到世子短暂的眷顾就已用尽了这一生的幸运。”既然是想看他的底线,就不能不用尽力气。
他的笑声夹着寒风扑到人的脸上又飘向长长的大显直道,“故事真是一波三折啊,你那样看我。”
无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那样看这尘世。无人能逃,无人能避。”
他的嗓音从无间的近处来,“就像我想避也避不开的你。”
她的心跳得很快,“世子现在已埋怨。”觉得他似乎感觉得到。他的手就胸在她心间。
可马行的太颠簸,连她自己也感觉不到。
他笑了,他肯定地说,“完全猜错,我是在想一个办法,类似于那种天然巧合,然后只有我和你明正言顺在一起。”
她也笑了,然后轻蔑地说,“世子果然天生不懂得拒绝。”
他在颈后轻笑,温热的气息,就那样喷出来,“因为是你,那太难了。”
她咬牙让自己声音镇定,“看来世子不只读蹴鞠一类书。”
风吹动他的长发,让它们一下接着一下地撩着无忧的痒,可又偏偏因为他的束缚动弹不得。
倒有点希望他说话了,那样吹动热气,还可以拂开那些痒。
他声音里带着憧憬,而且是绝对能听得出来的那一种,“正好相反就是因为那天十多年后,重读了一遍蹴鞠的书的那天,让我有所发现。听到世子的垂青也不肯开心的你。我想要研究研究。”
无忧故意锐利起来,像一只打磨得光亮的箭镞,“我是故意的。世子当规避,如果大公主知道会阻止。也会这样说。”
他毫不在意,傲气从打他骨子里来,是天生的,“欺骗还是谎言我都无所谓,我喜欢了,这就是全部。我喜欢的你也就包括了你的那些欺骗与谎言,没准,我就是爱上那些的。”
无忧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骗人。”
他将头探过她肩颈,那一瞬,他们将脸贴到了一起,“我早说过多笑最好,嘴上不饶人也好。看到你对母亲对所有人都恭顺就知道会有你不饶的那人。现在看来是我。”
无忧使劲一挣,他抬头才看到,原来已经近了王府。他将她放下马去,然后看着她,“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大显直道永无尽头。”
无忧行了个礼转身告退。
风舞动她衣袍让她整个身影丽如蝴蝶。
鸣棋对着她的背影对话,“我会做到你不肯相信的那些事,就算是会费一些时间,可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弥姑姑
推门进府的时候,无忧意外地瞧到了立在侧门不远处,假山之下望着另一个方向的弥姑姑。
无忧早就肯定又肯定地分析过,在这王府之中遇到鸣棋也会比遇到弥姑姑容易的。
所以她是来见她的。
为了什么。
似乎不难想出。
大概是为了刚刚与鸣棋世子的事。
大公主的耳报神一向多之又多。无忧不禁低下头担心了一下,估计要不了多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骑着马慢慢回来的鸣棋也会出现。
大公主的怀疑即被验证。
要是那样自己当真是百口莫辩。
然后,大公主会如何处置自己。
由于刚刚受到的刺激有点多,现下这么大的危险当中,无忧却忽然察觉到自己想到了将行的外置仍然镇定异常,还可以像这样顺藤摸瓜一样想到,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要见的就不会是弥姑姑了。
也就是说,一定不会是为她与鸣棋的事。起码在身后的鸣棋出现之前,一切还尚算是安全。
那么弥姑姑的这个出现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忧觉得自己是想不透了。
紧走几步,上前行礼。
弥姑姑果然没有诧异,看来是真的在等她了。
弥姑姑轻轻点头还礼。然后,目光那么不紧不慢地对上无忧的目光,“女差很是困惑吗。”
无忧不知道她问的什么,但自己困惑的东西一向良多,所以,肯定地应了是。心上到底还在提拎着,鸣棋要不了多大功夫会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事情。
弥姑姑已经平声说起自己的意思来,“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殿下的意思,不想将郡主嫁给善修世子,起码不是现在的善修世子。”
本想,她会提今天她半日不归的事情,可说的却是旖贞的事情。
好在,事情不是特别难以琢磨,但看弥姑姑神色郑重,似乎又有什么发生,于是心中慢慢想到了什么,抱着试试的态度问,“难道是善修世子送过彩礼来了么。”
本来是无意的一问,谁想弥姑姑已经点下头来。
今天,大公主其实一直都没有到书室。
可无忧想不通,这样的事情又为何要单独找她商量。
难道在她文无忧与善修身上,其实是有着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确实存在的利益纠葛么。想想早上才刚被善修奚落,又觉得真的是不靠谱。那人眼睛里不能轻易瞧到人的。
虽然自己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利用之心,但到底能用到哪一步,其实也并无胜算。一切不过是投石问路罢。
此时不是这样异想天开的时候,赶紧静下心思来,给弥姑姑提建议,这些也是早早前就想好了,之所以压在心底的原因,是实在无法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现在弥姑姑不是这么问了么,本着既能将她讨好,又能小小炫耀,无忧一边琢磨一边说,“如果想要避开的话办法至少有三十种以上,虽然不能避开太长时间,但是让这点彩礼送回去的可能还是有的。要不然,就是大世子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先寄放在这里,再给郡主制造一个不能嫁的理由即可。总之办法还是挺多的。姑姑是不是早已经想到了。奴婢多嘴。”
无忧噼里啪啦说了半天,对上弥姑姑的目光一看,觉得弥姑姑的神色很是古怪。
假山之侧的她,第一次露出的是个苦笑,这样的时候并不多见,弥姑姑给无忧留下最多的印象就是一直都是一副温笑的样子。
可,今天这样的笑意之中,竟然带了丝苦涩。虽然是那样的轻,比对之前的完美还是这样的突出。
见她不肯轻易出声,无忧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说得不对么。请姑姑海涵。”
弥姑姑的目光瞧向王府深远处,静了片刻,“说得很对,也是很好的办法,”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无忧,笑容一瞬染上光彩,虽不是喜色,但一双瞳目之中那样地明亮,“可我要求女差的,却是相反的事。”
风从高高的树头吹过来,然后一帘纱一样地拂过入目的每一件事物,弥姑姑的裙角掀起大大的波,似乎是在她的脚下刚刚兴起了一个风穴,但又很快消失。
她深深地看过来,“郡主与善修世子,我们帮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吧。”她脸上在这个时候,展开了笑意。
无忧像是第一次注意到,其实在她的眉间已经有皱纹生出,弥姑姑并不年轻了啊,她一定来王府多年了吧,而且深得大公主信任也是真的。
所以,这是试探吧?
这是此时无忧的能想得到的全部想法。
弥姑姑的忠诚不用任何人说,连无忧也能体会得全面。
可就是那个弥姑姑,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说,‘我们联手让旖贞与善修的事生米煮成熟饭吧。’她明明知道善修根本就不爱旖贞,他的求娶其实别有目的。
无忧想了想,“这样做,是因为如果拒绝,大公主府上什么危险么。”
无忧以为她会点头。
可她摇了摇头,“二公主虽然广交天下,可跟大公主一样,谁都不可轻易动得了谁。而且近些年二公主都在禅修,似乎早已无意天下。”
这下无忧觉得真的是搞不懂了。
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可怎么会,实在说不通啊。
又或者……无忧抬起头,“弥姑姑是不相信我么。”
弥姑姑仍然望着她,然后再次摇了摇头,“也是相反的,在这府中我无比信任你,原因与之前的也是一般,因为你是聪明人,你永远知道要做出如何的选择,就算有时候,会失误,但起码还可以说得通。”
无忧低下头,不再去想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而是在劝自己一定要找一个退路,只因她不相信这样的弥姑姑,更不相信这样背叛大公主之后会付出的代价是她自己付得起的。
弥姑姑望着她笑,笑容里有读懂她一切想法的了然,“女差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做为女差可以相信我的理由,我会告诉女差一个秘密。而且从今之后,我也会扶持于女差。女差这样的天姿,应该到更高的地方去。我会助女差达成所愿。”
无忧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慢慢将自己的袖子挽上去。
无忧不懂她的意思。稍微做出猜测:她可能是想让无忧看什么。比如胳膊上的胎记,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第一百四十章 刺墨
弥姑姑望着无忧笑,笑容里有读懂无忧一切想法的了然,“女差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做为交换,我会告诉女差一个秘密。从今而后,我也会助力于女差。以女差的天姿,应该到更高的地方去。我会助女差达成所愿。”
无忧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脸上还挂着同于之前每一次的笑,慢慢将自己的袖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挽上去。
无忧虽然不懂她的意思。但只要根据眼下情况,稍微做出猜测,就能大致猜出她意欲何为:她应该是想让无忧看什么。比如胳膊上的胎记,或是别的什么价值连城的猫眼翠石。总之是依着弥姑姑的身份在人前,不会轻易见之于目的东西。
弥姑姑挽袖子的动作有点慢,让无忧有时间分神去想,从之前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太突然而且貌似完全没有道理,简直不能用情理去推断。而且,无忧心上还担着另一件事,就是不知道还在磨蹭着什么还没有进来的鸣棋到底会何时出现,让她彻底转成被动。
心里暗暗祈着,不要出现,不要出现,要不就绕到王府前门去。但心中很自然地又在否定这种可能。之前鸣棋可都跟扭股糖似地紧粘着。下一瞬从身后出现简直是无可避免的事。
他若是在某个下一瞬那样出现,一切又将大乱。那么她到底要不要向姑姑先行坦白一切,好留给自己最起码的退路。
那厢锦姑慢慢展起的袖子在臂弯处,雪白的肌肤之上,有一块刺墨慢慢显露出来。
女子身上有种标记。很令无忧吃惊。虽然听说过这种东西,真实见到,是第一次。
可,以无忧的见识还是不能领悟,弥姑姑要告诉她的秘密与这块刺墨是如何的相关。
看弥姑姑没打算马上说话,是要她深思一二的表情,她有些抱歉地看向弥姑姑。
继续研究弥姑姑的表情就可看出,她认为无忧发蒙的反应是正常的,她说,“这是我在失散的女儿身上留有的独特印记。”
到了这里,终于有点秘密层级故事开头的风味了。
挽好袖子,弥姑姑抬起头看着无忧。
就是从那样的目光中,无忧体味到一些别有深意的东西。那就是弥姑接下来要告诉给无忧的事。必然非同凡响。
弥姑姑的声音像是含着重量,一字一字跌在无忧心头,“我要告诉给女差的,是我以为这一生我与大公主都会固守的秘密,旖贞她其实是我的女儿。”
从弥姑姑吐出来的字句,让无忧目眩神驰。
旑贞会是弥姑姑的女儿。
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弥姑姑这一次的意图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将要由此引出的部分。
“我就知道你会相信。当年我带着旖贞流落街头时,是大公主救的我们母女,并为了我赶走了所有的知情人。旖贞臂弯处也有与我一般的刺墨,这个女差可以去看。”
“那王爷呢。”
“王妃对王爷也只说了是抱回来养的。大公主对我恩重如山。”
往事已经不再需要细节,大公主对弥姑姑的绝对信任乃是因着这段绝对的恩情。之前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无忧,这一刻她坚信弥姑姑说的是真的。只因她看到弥姑姑在说这些往事时,眼睛里面漫进的忧伤,那样大片大片漫进了天地也漫进了万物的忧伤,就在弥姑姑眼中出现。
那些与弥姑姑平时的目光是如此的不同。
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能让她如此动情的唯有孩子。
无忧望着弥姑姑眼中的澄静,“姑姑要帮大公主真正地拉拢一次善修试试么。”她想,这就是全部的目的吧。已经是国舅成为阁老的第三个月了。皇上也听了他的建议出巡了两次。接下来,外戚势力会更加稳固。而大公主与二公主家的实际掌权者善修,还在较量。如果这样下去,朝堂上的势力就永远不会真的明朗。善修世子还在大公主牵制的力量中缓缓地走远。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不见踪影。让皇族宗亲的力量瞬间失去屏蔽。
弥姑姑抬起头,看向天边远日,又因那光线眯起眼睛来,“如果他们今后举案齐眉也不是不可能。”
无忧低头看着落在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可这样对郡主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弥姑姑脸上出现一过即逝的微笑,然后只是平静,“她是真的喜欢他。大公主也是真的疼她,想要让善修世子失去兵权来挽回他对她的爱。可那样就太危险了。大公主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况且若然不是大公主,十七年前,若是我与郡主继续留在街头,我们会冻死,她已是一具白骨,怎么可能再去嫁人,当上郡主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而现在,不过是要她用她的一切去换取一个她本来就喜欢的人的喜欢。总要是好过弃尸荒野。”
无忧沉下气去,问向她,“奴婢听了全部的秘密就没有办法拒绝姑姑的意思了吧。”
她笑了,是为数不出地笑出来,“你果然是不会拒绝的。”
无忧那惊诧还没有全然退去的眼中,又多出了一些不能置信的疑问,“可要算计到一直对王府心有戒备的善修世子是不是太难了。而且蹴鞠一旦结束,我估计善修世子是不会留宴的。”
弥姑姑摇了摇头,“从前会很难,可自打知道他有旧伤在身,一切就变得简单了,五日后的蹴鞠他会来,也会旧伤复发,一切就选在那时吧。他伤重撑不下去时会主动来找女差的,女差就将他送到旖贞那里吧。他不会怪罪女差,一切不过是他所愿。”
弥姑姑果然知晓一切,包括善修的受伤。那么大公主也应该是知道的。而她竟然没能看透。
无忧有些犹豫,“郡主那里。”如果帮人煮饭煮到一半,被罚扔进锅里烫死了那就真的是太冤枉了。
弥姑姑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我早说过,郡主是真的爱他。一切都敌不过他在她心上。”这是弥姑姑能想到的,报达大公主的最为稳妥的办法。那是纵然白昼为黑夜焚毁也纠缠在她心上的事。所以她才这样不惜挑起多年的旧事,来求她相助。
这样的付出到底是不是值的,真正需要判断的人是弥姑姑。而她文无忧只是被迫。这就是全部。
第一百四十一章 猜不透
这是弥姑姑能想到的报达大公主的唯一方法,那样的成功会让她感到有一些心安。所以她才这样不惜挑起多年的旧事,来求她相助。
这样的付出到底是不是值的,需要判断的人是弥姑姑。
待弥姑姑离去,无忧行下礼去目送,还是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难当。仔细想了一遍,又想了一遍,都不能确定这一切不是在白日做梦。被时光掩埋的旧事,当事人这样轻而易举地揭开一切旧风尘给她看。只为找到一个她这样不那么得力的助手,这件事再谁来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该有更好的办法的。
想不明白。
半晌之后,无忧觉得这几乎是连时间也不能搞定的糊涂事。干脆放弃。除了上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心事自动降到了下一格。鸣棋,一直没有从身后出现的鸣棋。却了哪里?
明明是一直紧跟在后面,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进王府的鸣棋,在无忧与弥姑姑说了那么长时间话的这个当中,就是真的没有出现过。
唯一的解释,是狡猾的那家伙,听到弥姑姑的声音,避开了。他可真是狡猾。不过也是这狡黠,几乎是救了她一命。要不然,简直是主动与弥姑姑互换一个秘密。
本来觉得这样想,一切就都得到了解释,可当无忧也想离开的那个转身,动作了一半之后,院门被推开,鸣棋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无忧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从一开始就藏在门后,听到了一切,那么旖贞的事对他会是个打击。旖贞与鸣棋的兄妹情还是不错的。贸然知道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会很受伤。
但这样的向他看去,在他脸上,完全打不到一丝被打击过的痕迹。于是,无忧感到自己被打击了一下。起码不会镇定得这么自然。
他看到她站在那里,好像是误会了什么的眼光,一直走过来,并得意情绪从脸上升起,“后悔那么对我了么,要么就是在想我。我们才刚刚分开那么一点时间,我早就说过不可能有姑娘不对我动心的。如果你是,就说明你有问题。”
无忧茫然地看着他。他还是兴奋依旧。一点点也不像是个听过惊天秘密的人。
他抿唇一笑,那是有如孩童般甜美的笑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心怀诡计还笑得出来的,刚刚的种种,无忧想问他听到几何,或者说是误会了几何。但是一对上他满脸的喜悦就有些说不下去。他不像是听到了什么。因为刚刚那些不可能是能让他开心的事。
他现在却这样的开心。
无忧看了他良久,在对眼前的情况越来越糊涂的情况下,勉强将鸣棋试探,“世子怎么才刚回来。”
他指了指院外,欲言又止。
无忧也向外面瞧了一眼。并不能看出什么,于是又挪过目光向他望去。
他掩饰着什么。然后又摆出世子的派头来。可也是那个姿势让无忧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但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下,他的任一古怪举动都能让无忧想到不好的地方,于是只在这一瞬间,无忧心上已经忘情地辗转了几个悲剧风格。枝繁叶茂地开出几何忧伤来。
无忧忐忑地问,“世子遇到什么怪事了么。”这已经是无忧能想出的最最最隐晦的问法了。
他全身一震,“我们是真的心灵相通了么,这种事情你都猜得到。”
无忧觉得他的回答让她不明所以,所以干脆不说话,以免言多语失。
他一脸倒霉地说,“刚刚居然遇到了陷马坑。你能想像么,竟然有胆大狂妄之徒将陷马坑挖到了大显直道上,而我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无忧认真观察他颜色,觉得他说得有那么一点真,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听到一切。由此得到安慰,狂跳的一颗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至于那个突然出现的陷马坑,就一定是弥姑姑所为。鸣棋为了骗无忧事先打发了院子里的所有人。弥姑姑借机见了她,但随后而来的鸣棋又会成为新麻烦,所以弥姑姑派人暂且拖了他一下。
不过一切终究是猜测。虽然那么像真的,也含着更多的可能。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无忧再也不会问起。
这样沉浸到自己的神思里有一丝分神的样子,引起鸣棋的不满,“那是陷马坑啊,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吧。”
无忧用懵懂的眼神看向鸣棋。
他应该是以为她真的不知道。开始给她细细地讲,那个高度,然后感叹了一下,真的不算高,只是角度太过刁钻。然后又看了一眼无忧的表情,“你那到底是什么表情,不会是在嘲笑我吧。那个可是个坑啊,我说不算高,那是谦虚,你懂吗,是谦虚。我说,你是在笑吗,啊是在笑吗。这种情候,忠实的女差,是会扑到世子怀里,心疼一下世子的吧。”
大约是今天经历了太过不同寻常的事,无忧并没有特别地对他以牙还牙,只是恭敬地点头,“奴婢不懂这些。”
鸣棋,一脸受不了她的回答的样子,“这又不是蹴鞠,当然不要你死记硬背地搞懂什么,不过,我有可能受伤这件事,你就当真没有一丝心痛?”
他一直将胳膊向她面前伸。估计也找不到什么伤口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世子的伤口不可随意看。你只要知道就好了。”
无忧觉得要联系起整件事的核心还在合周鼓动大公主将焕离献给皇上这件事情上,而且鸣棋对这件事情的打算,她好早前就想问了,今天似乎是个机会,想了想,道,“善修大世子为什么没有急于去救焕离呢,从前看时,他一直对焕离很好。”
鸣棋不动声色,只是继续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想要在上面找到一个伤口。也显而易见地失败。
无忧想,他的世子脾气又犯了,这个时候,最好告退。
他忽然出声,“你是想要将焕离留下给合周?是怕母亲真的会将焕离送出去。”
无忧大为不解地看向鸣棋。猜不透,什么是‘真的将焕离送出去’这句的意思。
四周一片寂静,奴婢们都已被关照,‘不要来这里打扰世子看书。’
看来,大家纷纷觉得,大世子特别喜欢寒风中做的事必定也当不是什么清读。更不敢有所违背。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本以
无忧大为不解地看向鸣棋。猜不透,他刚刚说的那句‘真的将焕离送出去’的意思。
四周一片前所未有的寂静,奴婢们都已再次被弥姑姑派人细细关照,‘不要来这里打扰世子看书。’
看来,大家纷纷觉得,大世子特别喜欢寒风中做的事,必定也当不是什么清读。估计今天一整天对这个地方都要能避则避了。
是以,无忧站在这里,觉得,是可以像这样直直望向他而不必顾虑别人的眼目。
鸣棋不知有弥姑姑持续关照的部分,对今天大家长时间懂事,不来这里走动,表示满意。
然后,无忧继续对刚刚他说过的话表示疑问的目光。
鸣棋一向聪明,他看得出无忧的意有所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释疑,“这本来也算是秘密的,不过,我一向不齿这些小动作,说出来也是无妨。母亲可不是真的为合周的计谋所动,她那么做只是想威胁到皇后,让她同意皇上给焕成官复原职。”
无忧表示听不懂。大公主为焕成复职而计动心思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更何况这样主动送官的做法,就更让人猜不透里表。
鸣棋“切”地一声,挑了挑眉,戏谑地看向无忧,“你是不相信大公主也会使用小恩不惠这种小手段。还是认为,焕成他连这点小恩不惠都不值。其实,我的想法是后一个,他哪里值得母亲望过去一眼。”这家伙的骄傲早就化进了血液。
焕成从边关回来,正身处革职的漩涡之中,有可能会永不叙用。鸣棋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如果没有人出手扶持,这样的忠臣良也难免‘古来大才难为用’的下场。
无忧不理其中机宜,只得继续追问,“让他那样的,正是殿下本身,殿下又为什么这么做。看起来像是自相矛盾。”
鸣棋笑无忧看不穿,“生杀予夺。焕成从前还看得不清,以为能给他那些的只有善修,母亲是在调教他。要他知道大公主这个身份的意义。”
无忧点了点头,也说自己的看法,“可我觉得焕成不会背叛善修世子。”
鸣棋一脸嫌弃,“谁要他真的背叛,今后总会有他毫无阅历亦无准备的地方,总之会有那么个地方。”
大公主对焕成;她对善修;几乎是拥有着一样的期待。虽然是大公主能给焕成的恩惠更切实。她能给善修的恩惠则更虚无。但在这一瞬,她觉得,她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假如一个人已经开始算计他人,那么她是好人还是恶人的分结点就在此时此刻。
她是一个恶人。
也许本来就是。本以为可以做一个好人。却只能是个恶人。
但问题还有一个,就是皇后,听鸣棋的意思是大公主用一个焕离就能威胁到皇后。无忧看向鸣棋,“皇上与皇后一直伉俪情深,可是听世子刚刚所说,皇后似乎是在害怕焕离这个小姑娘入宫。是不是有什么个中原由。”
鸣棋没有即刻回答,他面容上出现一丝傲然,在全部的傲然之上还能再复加的傲然,能做到如此的也就只有鸣棋了。之后他说,“她不是在怕焕离,而是怕任何一个大家兴师动重,有必胜情怀送进去即可讨皇上欢心的女子。”
无忧立在鸣棋对面,看风将他袍吹起,那衣纹依旧优雅,不像自己的,像是要卷上了天,然后继续疑问,“可传说里说,皇上与皇后是真的恩爱。这在历朝历代都不曾发生的事,可见是真的。”
鸣棋好笑地看向她,“这次看来,是只有当局者看得清了。皇上对皇后的选择乃是因为外戚。他们并不是彼此真正的良人。”
无忧凝眉,“皇后之前那么多疑,又怎么可能不会认为大公主殿下是在耍花招,诱她出错。”
鸣棋平然,“所以才是焕离,所以才只有他适合打动皇后,无关紧要的人情,皇后并没有看在眼中,也不认为会对自己乃到整个家族有什么危险。”
无忧心中的疑问被他解释得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公主送的人情好费脑筋。
再抬头发现鸣棋正在看着她,她小心地握紧的手指,一切会不会就是个转折点,鸣棋忽然说他听到了一切?她的心跳得很快,他望着她的眼神还在加深。慢慢地说,“所以同女差是一样的。”
啊,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在讨好善修最深层的目的。
无忧抬起头,“我是……”
鸣棋忽然截断她的话,“不要说。”
无忧仍然说,“我是……”
他也继续打断,“我叫你不要说。”
无忧,“我是……”
他再次大声地说,“我叫你永远都不要说,永远都不要说,不要说道歉的话,也不要说对你自己不利的话,我会自己判断,就让我自己判断。哪一天揭开你的面具,或者是哪一天,与那样戴着面具的你相守一生。”
他看着她。任由诡异的静将他们包围。任眼前的尘世瞬时荒凉,任这些繁华瞬间消失无状。
终于,无忧向他行礼做出告退之姿。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闭上眼睛,静静地立着。然后摆了摆手,四面八方的风忽然在那一瞬聚向他,他全身上下衣袍飘荡。
无忧觉得也是那一刹的风,吹得她心痛。藏在心底的黑暗苏醒的那一刹那,一定是由内而外将她血肉劈开,然后再也合不拢了。
在他听不到的距离里,她说,现在就摘下我的面具吧,或者那样大家都解脱了。
可他们只是沉默再沉默地远离了彼此。
天上有遥远而飘渺的云,温暖而飘渺。
看云的时候,好像可以摸到心上那个人的灵魂。是温润的。
古怪的直觉在告诉她,他很难揭下她的面具。而那面具也会长进她的血肉里,成为她的第二张脸。她在此之后永远使用的脸。
无忧感觉到蝶儿的轻触时,已经半了半夜,她回来就睡了,连晚饭都没有吃。蝶儿以为她累了,只是让供几个姐妹使用的小厨那边煲了粥,等她随时醒了吃。恰巧今天五姑娘也在那里要了粥,所以并没有费什么话。
蝶儿去取粥时,无忧独自坐在床上,想像着外面的星光满天。今年的春天并不温暖,雪还是一场接一场地下,外面能听到的就一直是呼呼的风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金创药
蝶儿以为无忧累了,早早知会了,供几个姐妹使用的小厨那边煲了粥,等她随时醒了吃。恰巧五姑娘也是要粥的,是以并没费什么话。
蝶儿去取粥时,无忧独自坐在床上,想像着外面的星光满天,身上却升起突如其来的寒。
今年的春天并不温暖,雪还是一场接一场地下,现在屋子里静极,只要驻耳细听,就能听到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吹。
然后,所有的心事,如同归宁一般,回到心上最小的一片角落,暖暖地着落。
几乎是每一次,见过鸣棋,她都会变得奇怪,那么快入睡,再繁重的心事也想不起。即使明明该想得更多。
无忧想,她刚刚忘了问鸣棋,“焕成要如何知道大公主的恩惠?”
转过脸来,轻轻在掌心扣动手指,已经再笑自己的呆,还要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多久。善修自然早就想到了,对他来说,好处也是显而易见,那就是他最需要的人可以复职。
即使是由对手达成的这个结果。他也乐得笑纳。他对这些从挑的。
善修就是善修,总会对自己能得到的东西冷眼旁观,然而得到,或者失去。
有的时候觉得,真的是要说不清,这对姨母与外甥之间,到底是谁更加地技高一筹了。或许,他们都是乐在其中。
可这样的他们,总是会让无忧觉得疲倦。
她闹不清,大公主与善修之间的站队。
她甚至还像小时候一样,习惯于将他们分成左右两边,然后妄图看清他们的关系。
但大公主与善修玩的游戏却不是这样。
他们完全不分左右。起码不是那么清楚地分开来。
他们亦敌亦友,忽敌忽友,时敌时友,不敌不友,假敌假友。他们简直无所不能。他们从来让她困惑。
好吧,就算这些尚可归结为来日方长的困惑,但眼前这个,弥姑姑要用如何的办法,让善修伤口崩开时只能来找她,就是一个最迫切的难题。
像这样回想起善修其人,每每只得一个模糊轮廓,却是亦常平稳,就像他那个人,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性子。
鸣棋已算得上是与众不同。他则是更加的难以窥破。真诚与假意都像是随时会消失。
蝶儿在无忧对面安静地吹着粥。
她闻到了米香。心上忽然一缩。将要进宫的三姐姐要面对的就是这些。
很久她都没有舀碗里的粥。
蝶儿担心的声音轻轻地问,“姑娘粥太热了么。”
她摇摇头,低下头来,轻轻搅动面前的细粥。帘幔轻垂的宫殿里,野心与**笼罩,三姐姐要做的功课真的还有很多。怪不得大兄长那样着急。
看在眼前的风平浪静,其实并不真的是风平浪静。
可大兄长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这就意味着,三姐姐根本就没有逃避的可能。一口一口将粥送到口中,却实在是吃不出什么味道。
原来,看清之后才是真正的不可挣脱。
心重重地落下,一场宿命。
吃光了最后一滴。舔了舔唇。
蝶儿似乎是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远处的更漏声起。已经过了子夜。
坐在梳台前,任芝儿取下配饰,然后通发。
可三魂七魄还是飞离了一半儿。这一世最不想说的就是宿命,最绕不开的也是宿命。现在只想这么一头扎下去,睡个饱。扶了芝儿的手打算站起来,却发现她微微抽了抽唇角。似乎是有些痛苦。
自从大太太放了新的内应小南,芝儿便是明着背叛了大太太。昨天芝儿在园中遇到了大太太,避不过了挨了罚。
无忧慢慢变得清醒。也立住身,抬起手想要看她长长衣袖下掩住的伤口。
她察觉了无忧的动作,一惊,慌忙想要掩起手。
“给我看看。”无忧抬起头来看向她。
她不敢再动。任无忧掀起长长衣袖,是被用木板狠狠抽过的痕迹,好大的一片淤痕。
大太太不仅是怪她背叛,她更恨的人是无忧。
那是因为近日她在大公主府上看起来有模有样了么。
无忧只是对着那些伤口皱眉。一边的蝶儿也低下了头,看来她早就知道了一切,可没有对自己说。能知道这一切还是因为合周,刚刚回来的时候,她遇到了他,打发了蝶儿先回来。
他向她陈清,她的境遇有多尴尬。
她没有回答他什么,也没有像每次一样拒绝,连焕离的事也没有告诉他。她只是觉得很累,只是在想,时间长了,他也就累了,有些事早晚会不攻自破。
芝儿做出淡淡的柔笑声,“不疼的。亏了姑娘在王府做得好,要不然,奴婢早就性命不保。”
无忧向那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气,“是我对不住你,我要是真的好,就应该让你大仇得报。”
那是已经好久不曾提起的事。可大家总是忘不了。之前不提,都怕对方伤心,可有时候,却不能不提。不忘旧痛,方能捱过眼前种种。
芝儿慌得摇头,“是奴婢的不好,只是这么一点小伤就这么呲牙咧嘴地吓姑娘。大太太面前再是如何难熬,也总好过像紫叶受的苦。奴婢是真的不疼的。”
无忧想了想,才对一边的蝶儿道,“这伤口怎么看着像是没有上过药的。”
蝶儿将头低得更深,“是芝儿,芝儿她说……”她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偷眼看向芝儿。
无忧亦看向她。
芝儿抿了抿唇,“姑娘对芝儿的好,可不能人尽皆知啊。以大太太的身份,何必这样为难奴婢,只不过是想试探姑娘与奴婢之间的主仆情份是到了哪一步。”
被提醒的这一刻,无忧心上深深地一痛。
她想得很是周全。可也让无忧更加难过。她还没有能力护得她们周全。
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被芝儿与蝶儿扶到了床上。又昏昏睡了起来。
第二日早早过去老太太与大太太各处请安。无忧给老太太问了安,才往大太太这边转,大太太在吃饭,婆子们引着几位姑娘在花厅里小坐,无忧来前,五姑娘却是一早就在这里了。
无忧一眼看到,五姑姑手边放着的上好的金创药。
抬过眸来看向无忧的五姑娘,笑容甜美,如同九天玄女,“七妹妹,可在瞧这个。”
那是有意的试探。
无忧点了头,感觉到一边蝶儿的紧张,才不紧不慢道,“我是瞧着那小药瓶烧得漂亮。”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合周探
无忧施施然入得花厅,一眼看到,五姑姑手边的案几上的托盘中盛放着一瓶上好的金创药。
身穿芙蓉锦衣的五姑娘抬眸望向无忧,笑容甜美,眼波点点如同含极春水,“七妹妹,可是在瞧姐姐这新奇玩意儿。”
她倒试探得恳切。
无忧点了头,感觉到一边蝶儿的紧张,才不紧不慢道,“我是瞧着那小药瓶烧得漂亮。”
五姑娘一脸灿笑,“就是就是,我与妹妹眼光一般,都是瞧着这个出众,才把它相了来,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边说,边拔下塞子来闻,嗅了一点点便开始皱眉头,“好冲的味道。”然后抬起头,向一边的婆子道,“方才见他们采买,我才拿的,可有人知道这是什么。”
那婆子紧陪着笑,“姑娘可是要给我们脸,这个便是那不值当什么的金创药,便是咱们候府才用得上这样的装制。给姑娘们瞧个新鲜。”
五姑娘听了,恍然大悟一般点头。
无忧跟在一边也跟着轻轻颌首。
才这样说着,几位姐妹也过来了,两人便开始各自与姐妹们打招呼,话题也就随之岔开。后来大太太出来,无忧行了礼早早告辞出去,向五姑娘点头时,看到五姑娘的目光又在药瓶上扫过,无忧只做没有瞧见一般走出去。
心里的各种想法还未展开,就抬头看到,从侧路拐上来,此时正先她那么一步,向外走出去的合周。
看他的步速徐缓,自己躲不过很快就要赶上去的架势。
心里咯噔一下,今天真的生生的不巧。
之前种种,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如何面对他。
低下头,细细寻味,这个时候,如果是与往常类似的正常见面,该是微然一笑的吧。
他似乎是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过来,立定身姿,回过头来瞧。她避无可避,微笑着福礼。他停身,等在原地。
他果然是有意在这里等她的,只不过手法相当高明。
任何人都挑不出其中的毛病,也包括无忧。
硬着头皮走过去。合周心中有帘幽梦,她却不是能同他共的人,这样的话,不知道要如何说给他。唯有等他自倦了。
两厢行了礼。
看着合周伸到面前的手,无忧才反应过来,她人已经是走到了马车前,他是想扶她上车。
如此时刻,身后人来人往,在此磨语拒绝,看在别人眼中,倒像是他们真有了什么,于是只能伸出手去。大大方方借了他的力上得车去。
背去的天光,将他的眉目之间细微的表情隐去,只看得到,他脸颊侧缘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上了车之,落了帘之后,才察觉,今天的‘惊喜’远远不止这些。
合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七姑娘难道不捎上我一程。”
无忧不想拖延时间生出什么事端,于是只能道了声请,就不再多言其他。
马车里面的空间闭塞,无忧向后坐了一些,想要跟他拉开一些距离。
方才,隐在轿帘中,无忧出现在脸上的那些疑虑,在合周可以目见到的距离当中变得平和。她已经习惯于像这样掩饰自己的情绪。
两个人很长时间只是一直相对默坐,中间相隔茫茫如水的猜测。蝶儿是在下面步行。所以马车的速度不是很快。
本以为,他这样故意与她同行是要说些什么。
可他只是抱臂瞧着她。
无忧只能将目光下垂,瞧着车内一角珠眸不动。
一直等马车行到了王府。他也没有说什么话。当先下了马车,再一次伸出手来接无忧的手。
无忧慢慢伸给他,他握住并没有施出力量来。可无忧已经向下跳,这样无可避免地向他怀中一扑。
他一脸要紧地将她扶住。
无忧震惊地看向他,“公子何意如此。”
他并不答什么,而是双眼含情地看向无忧。漆漆眸间,有美轮美奂的光泽,无忧一时反应过来什么,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又向后退。
再抬头时听到,合周的声音在说,“谢谢了。”
无忧不明就里,看合周手中多出的那只一只翠绿玉镯眼熟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取下了她腕间的那只金镶玉的镯子。
应该是刚刚伸手递给他时。
无忧刚想说什么,他已经笑着大声道,“小生定不负姑娘厚意。”与无忧行了礼,直接转身扬长入府了。
无忧提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也想到,这里可是大公主府,自己这样喊出去才会招惹麻烦。只能闷下声去。瞧着他背影皱眉。
蝶儿在另一侧干着急想不出办法,看合周去了赶紧过来,喃喃道,“合周公子不会又想出了什么古怪的想法吧。这次竟然如此。”
无忧微微仰头去如何他的背影,“反正不会是偶然……”再一转头,看到正向这个方向看来的鸣棋。
事情基本可以解开,合周要鸣棋看的就是这个。
他赢了,鸣棋看到的,比他想要的,还要全。
看鸣棋那么抽着唇角过来。无忧心又提了起来。抬了抬手让蝶儿去了。才向鸣棋行礼。
这次他要找茬,无忧觉得她能理解。
可他问也没问,只是道,“我想了想,我该与那小子做对吧,他不想让你留在王府,那我要做的就是相反的吧。”
无忧知道他指的是合周。正待出言迂回,他已经伸出手来放在他自己唇上,向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会助你相机而动。与他完全相反的。”
无忧想了想,“合周公子其实并无恶意。一切只是误会。”
鸣棋一脸高调地骄傲,“这里从来就没有与他的相关。他施计,我就要破计么?他的想法会左右我的想法?那你也太看得起他了!我只是,我现在全部的心思全去了你那里,找不回来了,只要是与你有关的我都想要看看,就这样。”
又是危险话题,隔墙有耳,何况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无忧不得不避,“奴婢要去见大公主了。”
他视线定在无忧眼睛上,像是要细致观察他说出下一句话后无居忧会作何反应,“你真的想要名扬天下么。”
确实是让人惊讶的话,但无忧依然平然端庄,“奴婢不懂世子的意思。”
鸣棋却是得意地笑,“你说不懂的次数又加了一次,说明你更懂了我一些。也会更懂一些我的坚持。对你那么好奇,总有一天会不止我一个人这样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名扬天下
鸣棋脸上的表情,忽然那样迅速地全部淡掉,这样看去,只剩一双明亮如炬的视线,依然定在无忧眼睛上,看样子,是要细致观察一下,接下来,对于他要说的话,无忧到底会作何反应,“你真的想要名扬天下么。”
确实是让人惊讶的话,但无忧仍只平然端庄,就像她听到的,也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奴婢不懂世子的意思。”
鸣棋却是得意地笑,“你说不懂的次数又加了一次,说明你更懂了我一些。也会更懂一些我的坚持。对你那么好奇,总有一天会不止我一个人这样的。那是你想要的。名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瑕疵就是,你会应接不暇。”
无忧动了动唇,还想要找托词,他已经利索地闪身让开路,“给你点时间考虑,要不要名扬天下。还有一点也要加进去,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世子。”
无忧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着头,从他让出来的通路上走过。
没有想像中的出尔反尔,他让她通过了。仅此而已。
可是走到一半,湖绿色的裙边折出一小迭卷浪来,又慢慢旋回,变得平静,是无忧停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合周他刚刚是故意的,是要给世子看的。”
鸣棋笑,“我又没有问,你干嘛说啊?啊,你是怕我误会,怕我生气,从此以后不会再理你了!我可没有那么小气。”
无忧很认真地看向他,“奴婢这样说,不知得不得当。合周他也误会了世子与奴婢的关系,而且他好像是生气了,他这样去见大公主会不会向殿下说出他的误会。将奴婢与世子的关系混淆了呢。”
鸣棋做出一脸糊涂地样子,转过头来问,“啊,什么,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怎么听不懂,那个,他会将我们的关系误会成了什么样子?会不会是我本来就喜欢的那一种,那他倒是实相。”
无忧不愿纠缠,但想想合周在书室,她本来也是要在外面候着的,索性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鸣棋侧了侧头,似乎不打算再逗趣,而是直接开口,“他真要是那样,混淆得不错啊。有前途。”然后偏着头看了看无忧变了脸色,又笑,“放心,他不会那样枉做小人的。他还不想那么直接得罪我。我是世子这个身份的好处,完全能帮到你,不过要是早知道可以帮得到你,我会爬得更高的。”
无忧还是不明白。除了一直都知晓他不甘于世子的野心之外,其余的一切,根本就不能说服她放心,合周真的不会说什么。
鸣棋弯了弯眉,“我说让你放心,你就放心,合周跟你这道高一尺比,可是真的魔高一丈啊。他的想法跟你的正相反,他会先讨好母亲的,也就是说,他会跟母亲说的一定是别的事。”
无忧点了点头,忘情地思考起来,“对啊,他一定是会说焕离的事情,他应该也猜到了他很聪明。”
她那样专注地说着合周的名字,像是一种夸赞,鸣棋看她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一怪物,伸出手来,她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聚集起她的注意力,“就只有他聪明么。焕离的事情早就成了过去。现下,善修他们早就想出了谁会使这个坏,他们再不会同意焕离与合周在一起了,这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这一篇早就翻过去了。女差可真是爱怀旧。”
无忧惊醒了一样地问,“那他会说什么?”
鸣棋一脸神秘,“是国事。男人的事。”
无忧知道他又要别扭。福身告退。
走出一些路来,才开始慢慢回味鸣棋的话。慢慢分析其中的条理,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合周可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像她想的那样那样简单。他给大公主的建议,必定是经天纬地那样的良策,否则大公主怎么会不吝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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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那厢换好衣服出来。
早候在书室当中的合周规规矩矩参见。
大公主让他坐下,笑对他说,“她们问我公子来做什么,我对她们说,这位公子是为我一言兴邦的奇才。只因这世上敢于毛遂自荐的人,可都不是普通人。”
合周听得出大公主话里有话,赶忙跪在大公主面请罪,“合周不才,枉叫公主信任。”
大公主眨了眨眼,“那你怎么还敢来。其实上一次的计策,我也不是没有收到利处,只可惜,总归是我又在后面加上了个尾巴才算是做结。我不在喜欢帮别人倒是真的。”
合周跪着直起身子来,“合周在殿下面前藏私,罪该万死。”
大公主似乎来了一点兴趣,低下头,问道,“是么,那你藏了如何的私呢,我一贯爱听这样的故事。今天看来,会是有趣的一天呢。起来回话吧。”
合周不紧不慢站起,娓娓道来,“小人为了大公主的绝对权势而来。”
大公主只是看着他笑,“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听得腻了。可像你这样直接的,倒是第一次。不过,你赌得很对,我喜欢听这样的话,大家也本来如此,并不只你一个,不是么!可‘一定是我’的理由呢。”
片语之间,大公主将目光放到合周身上的更多了一些。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时,觉得他是个出众的谋士,现在大公主认为,他还真不只是出众那么简单。
合周抬眼望去,大公主眼中有着滚滚对于至高无上权力的渴望,书室中的兰草香气将那些热望添了些香气,画面一样看入他眼中。
无止境的索求,才会制造各种各样的机会。合周低下眸去,而之前这一眼中的女子,本该只是衣着华贵,安想位份的,可现在,她想要的绝不止是富贵这简单。然后他再次抬起头来,“小人看出大公主必是福有倏归。”
大公主闻言早已经是笑得前仰后合,“只是这样?虽然你说得很对,却没有给福有倏归的大公主留下坚不可摧的印象,怎么办,这位大公主等待多时,你挑起了这个头,开了的头却不能续下去。”
合周不紧不慢将头抬头,再将视线,移向大公主身后的弥姑姑。时间仿佛凝固,他只是仔细瞧着,大公主似乎也看出来了,他直直看着是要说什么的意思。
是以,不再言语,举起一边的盏来静喝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千
合周不紧不慢将头抬头,再将视线,移向大公主身后的弥姑姑。时间仿佛凝固,他只是仔细瞧着,大公主似乎也看出来了,他直直看着是要说什么的意思。
是以,不再言语,举起一边的盏来静喝,上目瞧着。
合周对着弥姑姑看罢多时。才轻轻向弥姑姑一揖,“姑姑,合周接下来多有不周,还望海涵。”
弥姑姑虽然已经猜到他意思,却没有拒绝意思,只是向他颌首还礼。
大公主一脸好奇,“怎么弥儿像是懂了,你们是在做什么。”
合周再向大公主揖身,“小人僭越。”
大公主以手支颌不置可否,却已不再发问,显已是允了他做来看看。
合周这才道,“小人,多看杂书,学得一手技能,可略通读人生平一二事。”
大公主看了一眼弥姑姑,“她的事情,我知道得差不多,你来说说看。若然差得离谱可是自找苦吃。”
他再行点头,“这位姑姑对大公主忠心不二,足智多谋。善抚琴,作画,而且育有一女,可惜不在身边,是以常常于深夜之中思念异常。弥姑姑喜静不喜动。爱花却不喜欢开的花。不喜欢喝茶却喜欢泡茶。遍读兵书战策,虽然是女子。可更是女中豪杰。心胸坦荡,不与常人争短长。”
语毕室中寂静。大公主才咽下去,从鸣棋开始说话时就含进口中的那流茶。香润心腑,才笑说,“收买我府中人了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合周明白,他如果想真正说服大公主。就要说出自己如何能看出这些的。并不是多么为难的事情。他从小就善于观察。
此时的合周虽不再看向弥姑姑,却是侃侃如流,说得头头是道。
“这位姑姑给大公主献茶时,指腹多触杯盏,可见对大公主的忠心已到骨血之间,是怕茶热伤了公主殿下,亲自以指尝试,也足见服侍大公主之久,对殿下喜好了如指掌。而且眉角肤色与别处不同,是因为常年思念引泣。姑姑肋下配的荷包并不是做给自己的,而是做给年轻女子,却没有送出去,看来并不能与女儿常常见面。似微有寒症,看来是久静之人。刚刚进来时,目光一直在一旁未开的这盆花上,只因她并不喜欢繁复娇花,听小人这种无稽之谈时也面不改色,说明心胸之宽,已到出世境界,不与世人争短长。”
语到此处,大公主已经拍掌而起,“真是精彩小小年纪,能到如此细心的程度,举世难得。亦让人自惭形秽。同样一双眼睛瞧过去,能看到的就是少之又少。果然是精道的本领。”
合周垂首道,“不敢。大公主眼界方广大千,岂是小人堪比的。”
大公主缓缓走到他身前,“然后呢,如此的合周公子到底有如何的用处。我要用公子目测的人又会是谁。”
合周不卑不亢,“能带给大公主一切爱物的人。”
大公主仍然看着他,并未出声,合周安然而立,比之弥姑姑的安静亦不逊色。用人也是个人喜好的另一种延伸,合自己的意,又能独挡一面,这样的人才大公主从来都求之若渴。
合周只进得书室半个时辰,大公主已经欣然点下头去,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而合周也可走动于书室之中。
而至于他们口中说的那人,并未被明白指出,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从书室下来的小婢偷偷告诉了无忧这样的消息。
无忧想鸣棋也会想不到吧,这人比他想的还要聪明上几分。他也只以为这人不过是说动大公主将他留下,但是留在书室之中这样的决定,应该是他想不到的部分。
寒风夹起屋檐之上的落雪,结成了冰纱一样地迎面扑在脸上。春风得意的合周,背手立在书室门口向下看。
他们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目光中的坚定,掩上一重温柔。无忧微低下一点头,错开他目光中继续加入的东西。
脚步声响起,他一路从复道上下来。目光未曾从无忧身上移开。
直到走到她近前,“我不是要陷害你,我只是要验证,那位世子的心意,起码他暂时是认真的。可不管暂时还是永久,不只是他的动作,连他看向你的目光都会让你受到伤害。”
无忧移目向他,“那么公子呢,公子就能保无忧周全么。公子的身后就是歌舞升平么,无忧无论在哪里出现都不会太平静。”其实,说这些实属多余,他要做什么,自是他自己的事。
但无忧想,只因他先时是帮过他的,她想跟他说清楚。
如果,他能明白,他自己本就是为富贵而来,也是为了他自己,她就再不多说什么。
如果他还一意认为是为了无忧好,那么无忧就想劝他大可不必。
如此庞大的恩泽,她根本无以为报,也不想背负。
况且,她早已经不再会相信,那根本敌不过时间,敌不过环境,敌不过权势的所谓誓言,耳不听,心不记就会无怨无悔,这样很好。
她并不想自取烦恼。或者说她本是无心的,从那个时刻起,她就不仅是为自己活,也为仇恨而活,如果要说得清楚细致,更多的是为了仇恨而活。
想清楚这些,很简短地开口,“公子不必管不相干人的事。”
他有一点急,这倒不常见,也许他刚刚很激烈地经过了什么,他大了一声音,说,“你一上来就说是不相干的事,为什么会这样,说明你心中已经想到了其中的相干。本来只是事情,为何要用相干还是不相干来区别。不过是说明了你心中已经认为是相干的,要不然就不会出现不相干的形容。为什么要欺骗你的心。别有所求的你呆在鸣棋身边会变得无比恐惧,你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你们都是心知肚明的。而那样有多可怕你知道么。”
无忧仍然保持着他们相遇时侧身的姿态,这样从远处看过来不会一下子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表情进行那么多相关的猜测。
比之合周脸上的微微变色,无忧则是平静得出奇,语声中亦是波澜不兴,“公子可以游戏世事,可无忧却万万不能。刚刚耽搁了时间,恐殿下要什么,无忧这就别过去了。”然后,身为礼,轻巧行过他身边。
他衣角被风扬起,边缘处擦过无忧手臂,园中万物皆发出声音,无忧也意在快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息室
比之合周脸上的微微变色的情绪,无忧则是平静得出奇,语声中亦是波澜不兴,“公子出向高贵无忧,可随意游戏世事,无忧却万万不能如此。刚刚,耽搁了些时间,恐殿下要什么,无忧这就先行失礼了。”然后,敛身为礼,退开,轻巧行过他身边。
合周衣角随风扬起,边缘处擦过无忧手臂,园中万物皆发出声音,一时缭乱,无忧也意在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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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走离了她一步之远,合周的声音,就好似擦着滑过她手臂的衣角响起一般,“你口口声声说的不能。不过是因为痛恨自己苟活的逃避。说来,只是你想得太多。在这世上每个人都各安天命,他们的伤、他们的难也并不是你的过错,可你却活在过错之中。你周旋的这些人中,个个心狠手辣,你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吃干抹净。这样的报仇,会否太过作践你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怒目针锋相对,之前她一直婉转迂回劝说,只是因为担心,会将他激怒起了逆返,但现在看来,那些如何的婉转迂回早就失去了它们的意义因为这人一直在装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恕无忧直言,这不是公子该操心的事。”然后,她在心下好奇,他会如何反应。
他一脸救苦救难的菩萨脸,没有她曾想像过的激怒,也没有嘲讽,却看似真挚,“不平则鸣。我心为姑娘不平。”
她还是小瞧了他。这些话,他无所触动。言语之力何其微薄。
无忧轻轻笑出声来,“天下苍生亦有不平事。公子当鸣。”
他一脸有棱有角的淡定,“天下苍生自有该理之人去鸣。我力量薄,只够关心一人。”这人倒是敢于口无遮拦。
无忧冷笑,“先推她入火坑么。”
他抬起头看着天风过树梢,然后对着自己的手指端详片刻,“这世上的事一向奇妙,有时候你看着是失去,其实是得到反之亦然。姑娘所缺的是一个相信。”
无忧袖中的双手紧紧握合,那痛一丝一丝地渗进身体里面,“公子那么手段了得,不能让她相信么。是否真的是有纰漏,而公子当局者迷呢。”
合周沉吟着道,“她受过这世间给的苦,当然不能轻易信人,不敢相信有人会这样关心她。我还在找让她相信的办法,可在那之前,我要让她离开这个随时可能会让她引火**的地方。”
无忧凝视着他那周流无碍的镇定,“公子一向如此么,这么的自以为是。不觉得这本是坑害,以籍帮助之名。公子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不用看向无忧,我们各自安好,岂不是更佳。”
他好似未听懂无忧话中的意思一般,只是仰起头来微笑,“快上去吧,大公主要找了。”
无忧没有从他眼中看出放弃,却也不想再妄自多说。福了福身,走开。走到一半的路,听到他朗声对她说,“哪怕你会恨我,我也是一样的选择。”
的确是很难想像的执著。更难以想像的是,一切会如他所说,只是为了无忧。她怎么会相信,一个人摇旗呐喊的所谓真心。从来都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想,她真是不走运,到底应了那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他这样做的真实目的,有太多可以猜测。而若要逐本穷源,也不过是大姐姐的授意。
要不然,就太不合乎于情理,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的人如此,那就太像是话本子里的爱恨情仇了。
进到书室的时候,正听到大公主在问无忧怎么没见着,无忧赶紧快步答应走入室中。大公主抚了抚眉,似乎是最后沉吟了一下,才道,“无忧的那位亲戚公子,我已命他常在书室走动,你出去吩咐一下,让他们腾出一间息室来给他,今后,他的一应具细也由无忧打点吧。”
无忧点头答应。然后,见大公主扬了扬手,知道是与弥姑姑有话要说,遂恭身退出。这样的事,本来也是无可拒绝的。
刚走到门口,大公主的声音丝线一样地绕进耳朵,“这个合周倒是不可多得的才子。”大公主虽然不至于在人才上要求苛刻,倒真的是少有这样满口赞誉的时候。
无忧顿时觉得,自己是陷入一个新的漩涡之中。
从前,因合周少与帝都之中的外人打交道,对付他,还可以周旋于大公主虎威之中,充一充那长着脑袋的狐狸。
现下,合周也将他自己送到了大公主面前,无忧优势不再,他若一意为难,一切不可谓不危急。
不敢停脚一路走出去,正听到弥姑姑回着,“现时,殿下广开言路,可收效却不大,有识之士大多也是观望之态。这位公子来得似乎是恰到好处。”
“先帝治国以武力驰天下,那些文人被荒废多时,都要忘记这大显与他们有关了。我在想着如何招些奇士。可刚刚他说的那些……”之后,大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得不清了。
这么长时间里,无忧一直想甩掉身上的包袱,罪女之名,不明不白的相助,大公主的着意试探,大太太的时时刁难。能稍减一切负重,向前。可天意着实弄人,便只是第一条,就是如此的磕磕绊绊,她从未想过,从天而降的合周,会成为一切的阻碍。
下得楼来,跟出来的婢子向她请示着,“奴婢这就叫合周公子跟女差过去看么。”
无差略略沉吟了一下,对那婢子道,“我先去挑屋子,然后,你带他去瞧吧。我去看看殿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婢子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无忧,之前,无忧一直对大公主的吩咐事必躬亲。这一次竟然是交给她。无忧也懒得解释更多,刚想转身,就听到身后有声音在说,“女差当为我引路不容有失,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无忧慢慢转过身来向他行礼,向一边的婢子点头,示意她头前带路,等她走出些距离,无忧才看向合周,“公子总是如此给人立规矩么?”
合周抬起头来看了看,很有眼力见,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婢子,轻声道,“女差可要好好给我选息室。比起读书我对休息更上心。”顿了顿,“不要那样看我。小生在这王府之中休息不好,可要怪女差了。”
一切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落墨
合周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很有眼力见,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婢子,他继续目视着前方,声音不高也不低地说,“女差可要好好给我选息室。只因我是怪人,比起读书,我对休息更上心。”顿了顿,转过眼来看了一眼无忧注视,“不要那样看我。小生在这王府之中休息不好,可要怪女差了。这是大公主亲允的。”
一切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
其实,王府中的息室皆在这绿园之中,并无如何真正的选择。大公主这样亲自吩咐,不过是想对府中各处以示亲点门客的郑重。
这府中蓄着的门客不在少数,可是能得大公主亲自关照的,却真的是少之又少。现时,几朝堂之上局势未明,是以,能人奇士皆在观望。弥姑姑就一直说他们都藏在山中清候,圣人之出,每到这个时候,大公主就会微微笑。无忧知道,弥姑姑指的圣人是大公主。
婢子将他们引进室中。看了看无忧的意思,见没有别的吩咐,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阖门声起,无忧心上还在反转着这些。身后的合周已经出声,“这里的谋士数量并不多。而且比我原本想的还要少。”
无忧想了想如何说才不会有错处,于是无功也无过地答,“他们还在想到底要如何做出选择。”
合周看了看,已经退出去的婢子,又见四下无人,才一笑,“可是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无忧向他望过去。目光里含了几丝研读。但也只是淡淡的,转眼就消失得不见。她知道从她打算做些什么开始,她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但她心里一直拗着,就算是泼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做到些什么。
而大公主府就是那种事情发生的唯一所在。虽然这并不是她熟悉的地方。也不是她能运筹帷幄的地方,只是因为这里是她唯一能到达的地方。
尽管,就算是在此时,她依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只是一场不断在续的梦。就算是梦,她也想要拼命抓住。那是幽幽的劲力从骨头里散出来的一般。
他笑,“你果然对这些感兴趣。可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做到无懈可击,王室皇权之中,任一一点点的失误,都可能会有性命之虞,这些你可想过。”他将她看进眸中,就像是将她圈进自己的世界里。然后从心上取出温暖来将她包裹。
无忧对他的话惊不乍,像是已经猜到,他总是会说这些,听到的时候,已经恰到好处地低下头去,“奴婢只要操心自己的事情就好,对这些事从来都不了解。”
他点了点头,又叹气道,“是该不了解啊,若然那些事情没有发生,你也不会来到这里,那样的我们,又会是如何的一番光景。有很多时候我都会这样想。”她就是让他喜欢,有太多不知来处的理由。已不需要想,就缠满心头。
无忧转过眼去看室中的布置,淡淡道,“公子早就有了焕离。”
他轻呵了一声,“我早就算出了我与她有缘无份。”说完,若无其事,举起室中的一只香鸭左右看了看,“这里布置得很好,看来大公主对我很上心。”
无忧微微抿唇,礼貌道,“公子才重。”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谨守礼节,那才是她对他唯一的态度。
他已经捡起来一本书没有吱声。
无忧想了想,客气道,“既然公子对这息室满意,奴婢这就告诉他们过来添置物件,那奴婢这就告退,不妨碍公子清读了。”
他摇了摇头,“可我还没有说要你们准备些什么。”
无忧道,“奴婢并没有备及纸笔,是以,一会儿会叫婢子过来详听,实录的。绝不会有失,请公子放心。”
合周抬了抬手,一脸不屑道,“他们么,我说的东西,他们十有**会听不懂。依小生看,这件事情还得要劳烦女差才是。况且,这里别的东西有缺,笔墨纸砚倒是上好的。烦请女差小等,容我细细考虑一番,再写出那些物件来。”
他即是如此说明显是要拖延时间,无忧一时也就走不开了,只得原地立着。
他嘴上说要写那些东西,眼睛却还是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并没有要即刻下笔的意思。
又转了一会儿,方向无忧抬了抬下巴,无忧观察他意思,是要她研墨的意思。找不到可以说得过去拒绝的理由,只得大大方方扶着袖,细细研起磨来。
他铺开纸,提笔落墨,开始刷刷点点起来。
无忧从前见过他画画,倒是少见他写字。虽也算是接过他的密信,但那上面字迹寥寥,又兼着事情重大,只在事情上担心,都忽略了那些字本身。
此时,落在白宣上的字,棱角氲开,足见风骨,倒是让人不得不心服口服。
他半抬起头,看无忧手上一时停住,知道是在看字,稍稍停顿下来,无忧察觉被他知晓,又赶紧去研磨。
他忽然说,“从前我的做法看来是错了。”
无忧赶紧停下手听他要说什么。
他放落了毛笔,“我该像这样,让你更了解我一些,然后,才向你说那些话的。那时,一直想着时不与我,这会儿才知道,一切都是急不得的,纵然本已是十万火急,但也偏偏是急不得的。”
无忧入耳无闻一般,只是雷打不动地研磨。
他目光在无忧手中绕过,抿了抿唇,又继续道,“大公主想要站在这皇城上望尽无边疆域。我若真的助成了她这些,她会让你来到我身边的吧。”
无忧仍是低头研磨。
他伸手扶着白宣,淡淡道,“大公主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她自己。就像是无忧一样,最大的敌人也是自己。无忧是在迷恋着与自己一样的人,却忘了,这里也什么是暗藏不测深渊最多的地方。”
无忧看了一眼,写满了的白宣,仍然是恭谨有礼道,“公子写得了么,奴婢这就差人去准备。”
他淡淡道,“我是来救你的。”
无忧抬眸看了他一眼,就像是看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但是她终是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动作,从桌子上拿起白宣。他的手覆在她手上,“我的纰漏就是一直都太着急了。”
无忧慌忙从他覆上来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去。合周像这样动手动脚还是第一次。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念
无忧抬眸看了合周一眼,就像是看一个不明身份的人,那是短而无救的陌生,但是她终是没说什么,轻轻抬起手,有些费力从桌子取过白宣,之后,太容易猜到,她想就此逃了。
他忽然抬起手覆在她手上,挑起不可捉摸的眼神,“我的纰漏就是一直都太着急了。”
太突然。
无忧慌忙从他覆上来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去。合周像这样动手动脚还是第一次。
太出乎无忧的意外,让无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无忧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心中原来将合周想得那样好,至少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有些人不会逾越太多,她以为他是一个。
然后算错。
合周挑起目光看着眼前,因为自己一个动作,就惊慌失措的女子,此时的慌乱将平日里积累的忧郁与沉静一下子打乱,这才像是回到了她本来的年纪。
他静静地看着她。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喜欢她,绝丽的容颜一定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就一定是打心底泛起的心疼,第一次见她时他就有了要保护她的想法。有时候,他想那么坚决的那个想法,绝对不会是临时起意,也许在前世这样的想法就已经在等待。只是等待着他的出生,她的前来。
然后一切都改变,他也成了一个心有城府的人,也贩卖自己的聪,去巴结讨好,主人需要就拿出主意来,婉转间执掌人的生死。却不是单纯的一言兴邦。从前他不齿的官场,他现在几乎就混迹其中。
门口处一个声音响起,打破这一直蔓延的安静,就像是因久旱而干涸的河底忽然长出一株绿色的树,那样枝繁叶茂前来打扰,“我是来帮你们分析这个场景的。但是,好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无忧听出那声音是鸣棋的,有些慌乱,又赶紧袖起手来,向后退开一步。
鸣棋伸出一个手指,将门戳开得更大一些,以便自己衣不沾尘地进来,冲着无忧叫,“你干嘛慌乱,要慌乱的另有其人。不要再退了,要不然,那正德年的花瓶要赔了。你一个月的月俸可不够。如果我狮子大开口,某人的一生可就要都赔给我了。这样一想,我都要后悔了,直接将某人赔给我多好,那瓶子又不会说话,也不会惹人生气,无趣真的无趣。”
优雅起身的合周半低着脸微微变色。无忧因为手上还研着磨,没办法逃开,只能像这样僵直了身子,慢慢转回头,身后一寸处是那只淡淡散发莹光的梅瓶。
大公主府上每一样东西的来历都不简单。
合周小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书案,向鸣棋行礼道,“世子金安。不知世子驾临,未曾远迎多有失礼。”
鸣棋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幽幽地打量,“一向那么谨慎的公子,怎么会这么的不小心,轻易让我窥破你来王府的目的。原来,只是为了得美人心这么简单。可你这样表达,你对她的在乎,就有点太不门客了。”
无忧咬唇低头,不知道鸣棋又要如何动作,如果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大公主,可就要变成最坏的结果了。
是以,她抬头时,有点小求救似的望着鸣棋。也只有一眼,她如一只小兽那样祈求地瞧着他。那个时间点上,任谁都会看出这是在求救。无忧已经顾不得掩饰这些。
这样站在这间屋子里,已经能轻易地感觉出,两种力量在彼此撞击。在任一方毁亡之前,她只想抽身而出。至少保存好她的栖息之地。
鸣棋看了她一眼,读过了她眼里的意思,不置可否地冲着合周一笑,“你自己都说了,门客的心里只能装着我娘,就不必装着姑娘了。要不然,那么小的地方怎么容得下那么多人。还有一个要不然,那就是我会嫉妒的。”
合周面色平静,亦是从来如此的不卑不亢,“王者富有四海,无须嫉妒任何人。”
鸣棋慢慢走近无忧,伸出手来,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然后,没管她脸上现出的惊慌颜色,只是一脸嬉笑地向合周道,“欲念泛滥的公子来王府的第一件事,怎么可能只是想要得一人心呢,该去了解一下像我这样斐声四海的世子的。要不然,人生那些起起落落事,可就要变单调成一落千丈了。要么,就去跟那些早成了精的门客们学一下,门客该当是如何的人。我想寡爱多憎算是一条;无牵无挂是第二条。也见风使舵一下。”然后,他的目光倦倦地看了一眼合周,将无忧直接拉了出去。
鸣棋拉得太急,无忧踉跄了一下,一直要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子。可是那张合周屋子里要添置东西的明细,还忘在屋子里。少不得还是要回来拿的。一想到那个无忧头又疼了一下。
还未想结,被鸣棋拉住的手又被狠狠摔了下来,她又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鸣棋偏过头去,语气很冲,“明知道他的意思,为什么还要带他去,你不是一直很会拒绝的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吃醋了,其实是他的世子病。他总是这样说话,她已经渐渐习惯了。
她抬起珠眸,那里像是刚刚浸过清水,水滴沾染的黑葡萄,“他现是大公主的贵客。”
他哼了一声,“要是那么比,我是大公主的心肝。”
这倒是,她配合着点头。他却像是给她踩到了痛脚,“所以才这样对我?”
又开始了。
无忧只能一如继往地垂头。现在的一切都不能给她欢悦,一切已经不能再坏。
他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又渐渐散开。“我还没有被你卖给那位高国郡主呢,我也随时有可能生个病,不能去蹴鞠的。”
无忧一时着急,脱口而出,“不可。”
他反问,“怎么不可了,怕不能在母亲面前表现。怕所用的心思,一尽白费。那怎么那么轻易就到别人身前呢,还不觉得害怕呢。”
无忧看到鸣棋眼里的认真,一阵心悸。他会真的让她希冀的一切付诸东流的。那会是怎样的结果,从此在大公主眼中再也看不到她。
是赏识还是厌恶,本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感到格外的不安,就像刚刚合周的手放在她手上,然后,从那里开始,她被烧得一无所有,却偏偏要剩下这双眼睛,看着那一切怎样失去。
第一百五十章 烈焰
是赏识,还是厌恶,本也是一念之间的事。
不知道原因到底为何,在这一刻,她只感到不安,就像是刚刚那样,合周的手放在她手上。然后,从那一刹开始,她被那只手所带来的烈焰,烧得一无所有,却偏偏要剩下这双眼睛,要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切怎样失去。
鸣棋滑过她的目光,又忽然停住,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反常,伸出手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定定地看着她,“你,你不会是真的怕我了吧。从前,我说这些,你都并不在意的。从前,你甚至敢于给我软钉子碰的。对了,现在想想那个从前,也没有多从前。”他有些不自在地伸出手,指了指前方,“就是那些时候,可都是你将我气得要吐血了,今天,我只说了这么两句吓你,你白了脸来给我看。你已经在害怕了。”
无忧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他,良久才感觉到他的手似的,忙跳到了一边,“今天的风凉,奴婢一向怕冷,所以才会脸色发白。”
鸣棋望望外面的高高日阳,低了低头,“对付那位瘦弱公子,我们得来点暗算。”
无忧挑了挑眉。现下,无忧总算知道了合周的厉害,该当怎么形容呢,他是一位能让手无缚鸡之力与生杀予夺等量并行的,不用太费力气的翩翩公子。
曾经,她以为,她至少走出了一步。却到现在才知,她始终是没有办法,真的毫无挂碍地走上那么一步。
鸣棋知道她愁上眉头的意思,“我的身份,是否符合我做的事情并不重要,但是,我要是明里跟他对上,倒是真的如了他的愿。他是在用我,达到他名扬天下的作用。”
他脑子转得可真快。无忧顿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要多加小心。然后,他的眼神就跟了过来,“你知道我这么做,可是为了某人不被打扰地在这王府中求得我母亲的喜爱。如果顺便喜欢一下我母亲的儿子就更美妙了。”
无忧没有出声,虽然讨好眼前这个人,几乎都要成为她的目标,可越是那么想,就越是做不出什么。
只因她一见到他,内心就会涌动起奇怪的情绪,然后所有的事情都会不分条理。那就像是受天命所佐的原因,她能想到鸣棋的所需,却不能真的很自然地讨好他。一到他面前,她就像是另一个她自己。
鸣棋也跟她静了一会,又憋着了一样地说,“若我真是那种下作小人,他又怎么会走到这里。”他眨了眨眼,“看来,你今后就要想办法多跟我在一起了,要不然,很容易被那位人模人样的公子吃掉。”
无忧目光避开他的直视,“世子知道,奴婢这辈子是不可以随心所欲的。一切都是大公主的吩咐。奴婢只会惟命是从。”
鸣棋深深地看着她,“我能感觉到合周的苦心,你从不肯轻易信人。但你是神么?要造命么?什么都你说了算了,我这个世子,该说什么。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谁说的就是真的。应该这么说。”
那些话并不能打动无忧,有时候,她真的想不清醒地相信他,相信这世上听起来会让她安心的话,可她这样敏于感觉,并且无法自欺,“可这一次殿下她是绝对地欣赏合周了。世子在殿下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鸣棋收敛而棱角分明的轮廓因为她的话明显地抽了那么一下,“我在你眼里才是个栩栩如生的小孩子吧。又想激怒我?”看鸣棋回过来的眼神里涌动出要教训她的样子,无忧想,自己是有点直接。他可能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尤其还是一个婢子所说。她怎么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毕竟这个尘世不会忘记她的身份。
无忧立在他面前,身形羸弱,心事却是摊不开的浓重,感觉到心中希冀被风吹散,却无力挽回,“合周真的很会选靠山。我知道这样的靠山的力量,但奴婢该考虑还不到这个高度问题,奴婢在自己这个位置上还仰望不到世子。”
鸣棋听出来她话里的忧伤,一时也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本该生气的他,没有说话。
无忧从鸣棋面前离开后,据婢子说,他在那里留了好久。
连侍卫与随从都不敢去劝。
无忧想这次他一定生气了。她那样无节制地说出了伤了他的话。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拥有世子头衔的孩子。他还不能真的帮她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的示好太过明显会对她有致命的打击。他只看到她,却忘了她身后是罪臣之族,死不足惜。这一切的一切就算她想忘了,这尘世也不会忘。
静了一会儿让婢子去合周那里取刚刚忘下的清单。
等了一会儿,见婢子空手回来。
她要向无忧回禀什么,被无忧止了。
早就猜到了,合周是要她亲去。
婢子不懂无忧的意思,但见无忧摆手知是让退下,一步一顿地终是走了。
无忧立在原地定了定神,然后又转向合周息室那一边。
她不让自己想得更多。那样也许就会不朝着那个方向去。
书案之前他在等她。
她迈进一步,他抬起头,“让人知道弱点就很难逃离了。”
无忧只是平板声音道,“奴婢是来取公子的开列的息室清单的。”
他仍看着她,目光点点,“我以为你会生气,再也不来见我。”
她轻声,“一切本是在劫难逃。”
他略有沉吟,“我可以问那个在劫难逃,是我还是他。”
她抬头看向他,“如果回答了能得到公子的清单么。”
他笑,然后点头提起笔,深深回看无忧。
无忧目光无波,“是所有。”
他已经落笔,无忧听到他的笑声,“对我就那么没有信心么,这么口是心非怕我会报复么。虽然,也是从另一个方向上肯定了我的力量。但怎么觉得好伤心。”
无忧只是无声垂头。
他说,“可我明显是个失败者,那位世子那时像天神降临。”他的声音忽然沾上一些狼狈。又说,“无忧,我没有想到我当时会那么冲动。可是已经晚了。”
她想了一下,抬起头,“公子误会了,无忧已经忘了刚刚的事,只是想要得到公子的吩咐,去安排这间息室的置备。世事本已繁复,何必自添烦恼。”
他沉默了一下,“那时你本该听他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后的婢子
无忧想了一下,抬起头,“公子误会了,无忧已经忘了刚刚的事,只是想要得到公子的吩咐,去安排这间息室的置备。世事本已繁复,何必自添烦恼。”
合周沉默了一下,“那时,你本该听他的。”
不是无忧以为的纠缠,更像是对她的体恤。
无忧半低头的目光,忽然瞧到他的手又抬了起来。
下意识地以为他又要做逾越之举,赶紧撤回手,然后没有留意到,一边早放置了的,紫铜香鸭,结结实实撞到了上面,发出好大的声音。感觉手都撞麻了。却不敢揉一下。
这样的场面真是让人尴尬无能,越是要掩饰,就像是欲盖弥彰。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无忧瞧到他两指之间夹的是那张纸条。
而刚刚是自己对他**裸的误会。
更尴尬的念头在心中滑过。
原来,他并不是那样轻浮的意思,而是想递这张纸条。
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听到他的声音,“你不要我的清单了么?”
她才反应出眼下的情况,赶紧接过合周递过来的宣纸,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奴婢叨扰了公子。”
他顿了顿,“我不会瞧的,揉一揉吧。只会当做不知道的。”
无忧一愣,真的太疼了,索性真的揉了揉。
他侧过头去,并没有看她,“也吹一下气吧。不必有任何的负担,毕竟是我这里的香鸭所为。”
无忧低头,“是奴婢鲁莽。不打扰公子清读了,奴婢告退。”
然后行了礼,向后退。
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一切完全出乎无忧预料。但也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刚刚在他面前真是丢脸。
这样走出去一步,就有小婢直直跑到她面前来,急慌慌地告诉她,大公主命人将一个叫小桃的婢子给拖了出去,说是要杖毙。
听到的那一刻,因为指尖陷进手心的皮肉当中,无忧微微皱了下眉。心中已婉转想到了什么。
然后,尽量平声问向那小婢,“是谁让你来告诉我的。”
那小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无忧,“是弥姑姑。”
听到答案的下一刹,无忧脸上微微的震惊,已如雨过天晴般清朗霁澄,“我这就去,前头带路吧。”刚刚迈出一步,听到身后急急跟上来脚步声,看来合周听到了全部的话,她微微在心上沉吟那么一下下,并没有回头看过去一眼。只是随着那婢子的步伐一路前行。
身后的脚步声只踏出了数步,便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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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周望着那样清丽之极的背影行到哪里,哪里就落英缤纷一样幻成梦境,最后还是闪身不见。
他觉得,自己之前认定他是在靠近她,那样的想法真的是错了。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给她看,他的强大,让她可以依靠,却反而将她推得更远。
但大公主让无忧去看行刑,是如何的意思。
也许与无忧无关,只因着是在自己门前,才特意要那小婢来说也不一定。
分析来看,是自己看出了弥姑姑深藏的心事,比起自己的这些,无忧的那些小聪明,根本不会让她们做到这一步。
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越来越不能推翻这样的想法。放下手中的书,连帽子都没有戴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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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到的时候,那个叫小桃的婢子已经在行杖了。
这样的事,不要说是在这权势熏天的王府,就是在候府中也是早早就流传的可怕传说。
据说,是祖宗的规矩里面早早就定下了的。无忧没见过,但是三姐姐却说小的时候是实实听过的。
后园最荒僻的一落角落,小小的身形委顿在地,场面说不出的可怜不实见的。
这小桃是服侍大公主梳洗的。从前,无忧有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声音是极好听的,那么瞧着当时大公主也很爱听她说话。
可眼下几杖下去,早已经发不出人声来。
殷红的红慢慢透过衣裤来。
像是开出一株张牙舞爪的花来,又转瞬变成一张想要吞噬一切的血口。
无忧听到行杖的人犹在问,“到底是谁派你来害大公主殿下的。”
然后,那婢子的佝偻着手指在地上画,她早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可见来问的人,本已也不想问出什么。
杖击的速度在变慢。
无忧也很快想出了原因,那是大公主本就授意,让这婢子死得更慢些。
要让她被杖击的恐怖感觉,一点一点在这些观看的婢子与女差中间慢慢地释放开来,从来都是杀一儆百的。大公主更是精道于此。
几杖落下之后,那婢子已经说不出话来,忽然又下的一杖,似乎是将她打得魂魄又飘散了一些。
然后,忽然腾起身来,向一边的月洞门扑去。
执杖的差役显然没有想到这些,也是一惊,围观的婢子也都吓得尖叫出声。一边的差役追上去,想将她拉回来。但她好大的力气,一下子将他们推到,歪歪扭扭立在原地,大喊着,“佩星,佩星。”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更加的嘶哑难辨。
那是大公主的闺名,听说还是长门僧所起,是以与众不同,她大喊了两声,还没有喊出下面要说的话,更多的差役便围了上去,随便抓地雪地上的雪与土,去灌她的嘴巴。
她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嘴。他们抽出腰刀将她手指斩断。
无忧在那刹那,紧紧闭上了眼睛,然后尘世一片寂静。仿佛天地万物全都隐去。
眼睛一热,她还以为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为别人落泪。却哪知道,这样的眼泪是为别人而流,也是为了自己而流。
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做好了何惧荆棘深涧的打算,可这一刻,仍然吓得手指冰凉,心上就像是裂开了一条缝。原来恐怖亲临时,会这样的害怕。不是能想像的那种。
尤其是在这样,不知道今后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的时候,这种恐惧,就会变得愈加放大。转瞬就铺满心底。
天上忽然飘起一派细雪,落在眼睛里,酸凉了一下。那样的惨叫声像是还留在耳朵里,一直一直再喊着。而眼睛里面,也好像留下了那样的血色。闭上了眼睛依然能够见到。
终而,那女子动也不动地扑在地上,大公主要她们看的戏也结束了。随着人潮慢慢散去。蝶儿捂着嘴巴,挽住她的手。她们相扶的手一直在抖,却分辨不清到底是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