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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0 浪卷 风再起

    谢贻香微微一怔,脱口问道:“我为何回不得金陵?”那梁知县也不作答,反问道:“下官斗胆请问,谢三小姐可就是那江湖上人称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

    谢贻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点了点头,那梁知县这才说道:“十天之前,有个北平捕头从江州地界路过,便是由下官出面接待。说起这位捕头,那可是有些来头,自称是什么天下第一神捕,叫做商不弃。当时他亲口告诉下官,说他此行是奉了金陵刑捕房的征调,要去往蜀地成都府彻查一桩惊天大案。由于此案的牵连太过巨大,所以被当地官府硬生生压制了三个月之久,但眼下却再也隐瞒不住了,刑捕房不得已之下,只要将他从北平征调了过来,继而派往成都探查此案。”

    说起这位北平捕头商不弃,谢贻香倒是认识,和刑捕房已故的总捕头庄浩明合称“天下神捕、南庄北商”,就连当年的撕脸魔一案,最后也是由商不弃窥破出了真相。只听那梁知县继续说道:“当时这位商捕头还曾叮嘱下官,说刑捕房有一位谢三小姐,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如今便在这鄱阳湖一带,要下官代为寻访。如果有幸见到,便要转告谢三小姐,谢封轩谢大将军让她尽快前往成都,协助侦办此案。”

    这番话让谢贻香听得是莫名其妙,且不说那商不弃怎会替自己的父亲前来带话,父亲谢封轩虽然身为当朝第一大将军,但正所谓各司其职,又怎能干涉刑捕房的事,还点名要让自己前往成都协助侦办?当下她不禁问道:“究竟是怎样的惊天大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梁知县却是不敢作答,意味深长地望着在场众人。席上的许知府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方才谢三小姐对我等坦诚至此,眼下我等又何必要隐瞒于她?何况朝廷虽然极力想要压制此案,但毕竟已近过去了三个月之久,再也如何遮掩,只怕也瞒不住世人了。”

    顿了一顿,他当即沉声说道:“原本驻扎在江浙一带的十一皇子恒王,三个月前突然离开驻地去往成都,也不知为何,这位恒王随后居然出现在了本朝传奇将军不死先锋毕无宗毕大将军府里,而且还被恶鬼割去了头颅!更有人亲眼所见,说是说是”话到这里,他脸上不禁微微抽搐起来,竟是害怕得不敢再往下说。

    旁边的赵主簿一直不怎么说话,此时已接口说道:“更有人亲眼所见,说是关公关二爷显灵,手持青龙偃月刀,一刀割去了逆贼恒王的头颅!”

    听到这话,谢贻香吓得从椅子上径直跳了起来,将自己面前的碗筷一股脑带落到了地上,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要知道当今皇帝的十一子恒王,一直带兵驻守在江浙一带,以防沿海的海盗和倭寇,但却有传言说这位恒王心怀叵测,存有不臣之心。哪知如今竟然会被人一刀割去了脑袋,还弄出什么关公显灵的鬼话,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再看席间众人的神情,此事分明竟是真的,就连吴镇长听到这话,也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那梁知县又补充说道:“谢三小姐切莫心急,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今也还没有定论,又或者只是以讹传讹罢了。话说当时那个商不弃商捕头还曾告诫下官,若是当真找到了谢三小姐,便转告你说令师兄先竞月、也便是朝廷亲军都尉府的先统办,自岳阳一别之后,便已奉命赶去了成都府。却不料先统办这一去,便再也没有了音讯,不曾传回任何消息,竟是失踪在了毕大将军的府邸当中,至今生死不明。”

    听到这话,谢贻香再也按捺不住,就连师兄先竞月也已身陷期间,而且还失踪了?试问江湖人称“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先竞月,放眼这整个江湖,还有什么力量何以令他遇险?照此推测,当时师兄前来湖广,除了找寻失踪的自己以外,其实也打算叫自己一同入蜀,合力侦办此案?

    想不到自己因为一时冲动,居然在这鄱阳湖畔为了那批子虚乌有的军饷,耗费了近两个月的工夫,直到此刻才听到这一足以震惊全天下消息。一时间,谢贻香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尊暗红色的将军雕像,正是自己幼年时一段模糊的记忆此刻再次想起,忽然间已经能够看得清楚那尊雕像三缕长须、面如重枣,手提一柄青龙偃月刀,岂不正是蜀汉时期的名将关羽关云长,也是当世百姓一致供奉的神祗?

    而这一尊暗红色的关公的雕像,正是坐落在那位已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府上,而这位毕无宗,便是和自己父亲齐名的“不死先锋”毕无宗,谢贻香幼年时,还曾随父亲去往他的府上玩耍过。

    眼下听到这一消息,谢贻香兀自惊骇了许久,终于缓缓定下神来。她当即便向席间的所有人微一施礼,说道:“事态紧急,还请诸位大人海涵,小女子这便先行告辞了。”说罢,她也不拖泥带水,径直转身离开身在的官船,孤身往岸上而去。

    待到谢贻香去得远了,席位上的陈师爷才悠悠地叹了口气,笑道:“有谢三小姐这位女眷在席,若是吸食旱烟,倒显得有些失礼了。这却把我给憋坏了。”说着,他已从腰间摸出一柄旱烟杆来,继而往烟锅里装填满烟丝,点燃了深吸起来。

    而席上另外的许知府、赵主簿和梁知县三人,也相继松了一口气,随即哈哈一笑,分别摸出各自的旱烟杆,依次点燃了吸食起来。

    一时间,在座的四位上司全都抽起旱烟来了,弄得整个船舱里都是烟雾缭绕。那吴镇长官职低贱,只得在旁陪笑,心里却莫名地生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只听那梁知县忽然向他问道:“吴镇长,方才你也听见了,谢三小姐虽然暂时不会赶回金陵,但她迟早也要回刑捕房复命。倘若朝廷当真要来追查此间之事,那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这些个当地的父母官而你身为赤龙镇的镇长,更是脱不了干系。”

    吴镇长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连忙问道:“下官愚钝,不知大人的意思是?”那梁知县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地问道:“那些来自阴间的余孽,眼下身在何处?”

    吴镇长惊讶之下,还没来得及答话,席上的许知府已沉声说道:“那武林盟主闻天听此番前来,乃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谁知事情没办成,还把自己的性命也搭在了这里他蠢倒也便罢了,却要连累我们来给他收拾残局。陈师爷,上次你提及的那些个从洞庭湖招安来的水匪,看来也是时候报效朝廷了。”

    那陈师爷不徐不疾地吞吐着旱烟,笑道:“大人果然算无遗策,想那阴间山谷虽已被水淹没,却是难不倒洞庭湖的水匪们。只要把阴间的余孽控制住,再从水底打捞出罪证,往后即便是皇帝追问起来,我们也能有个交代了。只不过此事到底动静太大,要是没有一个合理的名义,只怕还不太好行事。”

    那许知府“哦”了一声,说道:“依师爷所见,此事应当如何是好?”

    那陈师爷嘿嘿一笑,说道:“皇帝早在十一年前,便想要在此地修建一座老爷庙,以报昔日老鼋救驾之恩,却一直没能实现。我等身为臣子,眼下又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要替圣上完成这个心愿了。吴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吴镇长听到这话,再看到席上这四柄吞云吐雾的旱烟杆,猛然回忆起当日在那汉墓主室里,谢贻香曾向大家提到过一个极爱吸食旱烟之人,顿时浑身发颤,冷汗直下。

    本案下完

01 关帝庙人头寿桃

    半弯昏黄的月牙挂在夜空当中,四野尽是一片躁动不安的虫鸣声。所谓月色昏黄,必有久雨,眼下已渐渐转入闷热的盛夏,川蜀大地也将终于迎来阵雨季节。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便在镇郊的关帝庙,一个小乞丐正轻手轻脚地踏入庙里。

    依照常理来说,在三国的历史长河之中,最令蜀人尊崇的人物,到底还是诸葛孔明。就连千古诗圣杜子美,在客居成都府时,也曾留下过“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的七律,可见在蜀人心中对这位华夏第一智者诸葛丞相是何等的敬重。

    可是除了“锦官城外”,放眼整个蜀地,却并不见得有多少祭奠孔明的庙宇相反,蜀地的每一座城市、每个一乡镇、每一个村庄,却必定有一座纪念关羽的关帝庙。

    这倒并不是因为关公的名气比孔明要大,也不是因为相比起孔明,蜀人对关公更为尊崇,而是因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关公灵验。

    不管是流芳百世的圣人,还是国士无双的智者,哪怕是恶贯满盈的妖魔鬼怪,到了百姓这里,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剩下一个最质朴、也是最实在的评判标准,那便是:谁灵验,便拜谁。

    而在这川蜀大地,尤其是这个古称“锦官城”的成都府,关公是最灵验的神祗。有不少人都说自己亲眼见到过关公显灵,用他手中那柄重达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诛杀恶人,惩恶扬善。却不知这究竟是真是假,又或者只是以讹传讹罢了,不管怎样,至少蜀地的百姓是相信了。

    所以每一座关帝庙,从来都不缺香火。而眼下这个小乞丐摸黑溜进镇郊的关帝庙里,便是因为饿了一整天,想要到关公的供桌上偷些贡品裹腹。

    小乞丐当然不敢点灯,只能摸黑潜入供奉着关公神殿的正殿。相比起白天那种正气凌然的感觉,如今笼罩在黑暗里的关帝庙正殿,却又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甚至还显得有些阴森。

    幸好这已不是小乞丐第一次进来偷吃贡品,所以对这座关帝庙很是熟悉。便在正殿的祭坛中间,乃是一尊坐立的关公神像,绿巾红脸,身着绿锦战袍,左手拿春秋,右手捋长须。在关公左边,站立着手捧青龙偃月刀的黄脸关平,右边则是牵着追风赤兔马的周仓。两旁还刻有一副对联,写道:“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驱时、不忘赤帝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无愧青天。”

    可惜小乞丐此刻最为关心的,仅仅是供桌上的贡品,如今香火早已熄灭,但关公神像前的盘子里,果然还摆放着三个大大的寿桃,象征着“桃园三结义”的典故。那小乞丐一天没讨到东西吃,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当下一咽口水,便要去拿供桌上的寿桃,却不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竟是有好几个人和自己一样,摸黑闯进了这座关帝庙。

    难不成是自己一直偷食关帝庙贡品的事情终于败露,所以关帝庙的庙祝此刻正带着人来抓自己?小乞丐惊慌之下也顾不得细想,下意识地拉开供桌上搭覆的帷幔,一溜烟钻到供桌下面躲避。

    他刚一藏好身子,便听来人的脚步声已经进了正殿,依稀是三个人。紧接着便是灯火光一亮,即便是隔着供桌前厚厚的帷幔,小乞丐也能感觉到整个正殿已经被照得通亮一片。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关帝庙?伴随着灯火光亮起,只听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呸”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座关帝庙,当真晦气!”话音落处,便听“啪”的一声清响,似乎有人吃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个粗哑的男子声音又骂道:“你这傻子,叫你寻间破庙歇息,如何却找了一座关帝庙?”

    另一个男子声音当即委屈地说道:“大哥干嘛打我?这关帝庙也是庙,而且还干净整洁。我们在此过夜,岂不是要比破庙舒服百倍?”这话说完,顿时又是“啪”的一声清响,显然是他口中称呼的“大哥”又赏了他一记耳光。

    幸好第三个男子的声音及时开口劝解,说道:“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这笔买卖虽然有些见不得光,但到底算是顺利做成了,可见这也是我们平日里常拜关二爷所积下的福报。眼下借关二爷的地方歇息一晚,想来关二爷也不会怪罪我们。”

    说完这话,三人便低声商量了一阵,显是决定要借这座关帝庙歇息。供桌下的小乞丐见识不多,听到这番对话,也只能听出这三人并非蜀地口音,显然是外来之人,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来路。眼下既然有这三个男子在场,小乞丐腹中再如何饥饿难耐,自然也不敢钻出来偷那供桌上的寿桃了。

    谁知就在这时,猛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庙外响起,继而一步一步踏进正殿里来。要说这小乞丐虽然见识不多,但见过的人倒是不少,却从未听到过一个人居然能踏出如此沉重的脚步声。听这声音,来的即便不是个大胖子,也必定是个异常魁梧的壮汉。

    想不到今夜的这座关帝庙,竟是这般的热闹,却不知这一回来的又是什么人?只听正殿里当即响起一阵兵刃出鞘的声响,那个粗哑声音的男子已沉声喝问道:“来的是何方高人?”话音落处,那阵沉重的脚步声恰好也终于踏进了正殿当中。

    紧接着便是窒息一般的宁静,无论是这个后来的脚步声沉重之人,还是先前的三个男子,居然都不再说话,就这么僵持在了正殿当桌下的小乞丐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四个人怎么突然变成了哑巴。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那个粗哑声音的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你……阁下……”可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然后便听劲风声响起,似乎是什么沉重的兵刃略空而过,继而便有一颗圆鼓鼓的东西滚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一个人也随之摔倒在地。

    但听正殿里有人尖叫一声,当即做了个极大的动作,也不知是要上前拼斗还是要往后逃跑,随即又是一颗圆鼓鼓的东西滚落到地,继而“噗”的一声闷响,又是一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这时,那个粗哑声音的男子终于说话了,兀自惨叫道:“关二爷饶命……关二爷饶命!”他嘴里嘶喊着,同时也有“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想来是这男子一边求饶,一边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可是这个粗哑声音的男子,为什么要叫“关二爷饶命”?

    猛听一个响如洪钟的男子声音沉声喝道:“无胆匪类,吃某一刀!”话音落处,第三颗圆鼓鼓的东西立时滚落在地,而这个粗哑声音的男子,也终于摔倒在了地上。

    然后这整个关帝庙的正殿当中,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就连后来的这个脚步声沉重的男子,也没了任何动静。供桌下的小乞丐虽然没看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已然扑鼻而来。

    那小乞丐再如何没见识,此时也已知道外面定然是闹出了人命,顿时被吓得浑身发抖。他在供桌下又等了好久,外面却还是没有丝毫声响,只怕这整个关帝庙正殿里,已经再没有活人了。

    也不知是因为肚子实在饿得厉害了,还是因为好奇心作祟,供桌下的小乞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然掀开帷幔,从供桌下钻了出来。但见正殿里的油灯已被点燃,照得四下一片光亮,那墙壁上、地面上、供桌上,竟然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三具无头男尸,更是直挺挺地躺在供桌前的血泊当中!

    这三具无头男尸,显然便是先前进来的三个男子,却不知为何竟被后来的那个脚步声沉重之人斩去了脑袋。可是放眼这整个关帝庙的正殿,哪里还有第四个人的身影?而且小乞丐至始至终,也没听到后来的这个人离开时的脚步声。

    再回想起那个粗哑声音男子求饶的话,难不成今夜竟是传说中的关帝爷爷显灵,用他的青龙偃月刀斩去了这三人的脑袋?

    小乞丐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本就是进来偷贡品的,又见到这般凶杀血案,哪里敢开口叫人?更别说是报官了。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是来偷贡品的,当下便要去拿盘子里那三枚寿桃,只想拿好贡品便赶紧离开这里。

    谁知他定睛看去,却见供桌上的盘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寿桃,分明是三颗血淋林的人头,兀自带着狰狞的神情,正用六只圆睁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自关帝庙传出,刺破了整个夜空。

02 断妄念古树滴血

    谢贻香缓缓拉动手中的缰绳,停下马来。

    这里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四周静得出奇。当此黄昏时分,却是异常闷热,天地间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残余的些许阳光穿过树林的缝隙,斑驳地映照在她眼前那一棵参天巨树之上。

    这是一棵四五个人才能勉强合抱过来的大树,其形高耸入云,笔直的树干漆黑发亮,直没于树冠当中,就好似一顶巨大的华盖。抬头望去,根本看不清这颗大树顶端枝叶的形貌。

    此刻就在这棵漆黑的大树底下,分明有个浑身裹覆在白色斗篷里的人,正盘膝坐在那里。他似乎一点也不怕热,将自己的头脸手足尽数笼罩在了斗篷里面,也看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而他这身白色斗篷一尘不染,上面也不见额外的花纹和修饰,倒是和他背后深黑色的大树树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随着日薄西山,光阴缓缓流转,树林里的气息变得越来越热,但裹覆在斗篷里的人,却至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过分毫。虽然四周的空气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但也一样听不见这人的心跳和呼吸,远远看去,他整个人仿佛是一尊来自上古洪荒时期的雕像,穿破时空,历经上千年的风霜雪雨,一直静静地等待到了今天。

    莫非是在等待有缘之人将他唤醒?

    看到这一棵漆黑的参天巨树,还有树下这个裹覆在斗篷里的神秘人,马上的谢贻香不禁微微苦笑:看来自己又一次迷路了,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同样的一棵树,同样的一个人。

    为了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成都府北面的龙洞山,谢贻香这一路上渡汉口、走襄阳、穿汉中,跃剑阁,几乎纵马踏过了大半个中原。这当中整整一千五百里的路程,她不过也才花了三天半的工夫。谁知如今刚从官道上下来不久,为了要赶抄近路,她居然鬼使神差地进到了这一片深不可测的树林里,然后便完全迷失在了当中,一困便是两个时辰。

    看来太白诚不欺人,这蜀道难之难,果然难于上青天。谢贻香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蜀地,自己只管沿着官道一镇一村地找寻便是,即便要多走些路程才能到那龙洞山,但至少也不会迷路。又何必要胡乱听信路人的指引抄近路,从而让自己被困于这片树林当中?

    要知道谢贻香刚进入这片树林的时候,一早便已看见了这颗参天大树,也看到了树前盘膝而坐的神秘人,由于急着赶路,她当时并没有理会这人,只管跟着夕阳的方向策马西行。

    可是那夕阳的余晖明明就在自己前方,沿着直线前进的自己,在小半个时辰后居然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再一次看见树下斗篷里的神秘人。由此可见,自己在树林里所谓的“直行”,其实却是绕出了一个大圈,这才重新回到了这里。

    但是谢贻香还是没有理会树下的神秘人,第二回她还是选择往西前行,沿途还刻下了不少记号,但结果却和上次一模一样,又一次绕回到了此地,来到这棵漆黑的参天大树之前。而树下那个裹覆在斗篷里的神秘人,还是没有丝毫的动弹。

    这便是传说中的“鬼打墙”了?想到这一点,谢贻香脸上的苦笑立刻变作冷笑,径直跳下马来。

    眼前的这一片树林,哪里是什么“鬼打墙”,分明乃是一个阵法,一个会让入阵者迷失方向、从而绕回到原地的阵法。虽然她并不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但是连续两次回到这棵大树之前,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二。

    如果这整片树林的确是一个阵法,那么眼前这一棵参天大树,必定就是这个阵法的核心所在。用行话来说,便是所谓的“阵眼”所在。

    至于树下盘膝而坐,兀自裹覆在白色斗篷里的神秘人,自然便是整个阵法的主人了。

    这个神秘人是谁?为何要以阵法阻拦自己的去路?谢贻香带着疑问走上前去,右手漫不经心地拂过腰间,轻轻触碰着乱离的刀柄。待到她来到这个神秘人身前六尺处,便停下脚步,淡淡地说道:“你好。”

    她这话说得极轻,仿佛生怕自己的声音打破了树林中如梦如幻般的沉寂。伴随着她的话音出口,四下斑驳的光影似乎动了一动,但斗篷里的神秘人还是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斗篷里面传了出来,毫无感情地问道:“你来了?”

    原来这个隐身在斗篷里面的神秘人,居然是个年轻男子,而且听这声音,恐怕连二十岁都不到,说是“男子”都有些勉强,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男孩”了。

    谢贻香不禁微微冷笑,看来这个斗篷里的男孩,只不过是哪家门下的后辈弟子,背后多半还有另有高人掠阵。然而她再转念一想,对方的这一回答,显然是认识自己,而且是特意在此等自己。当下谢贻香便微笑道:“尊驾设下此等奇阵,自然是要阻我去路了?”

    听到这话,斗篷里的男孩似乎冷笑了一声,说道:“胡说八道!这片树林中的断妄之阵,天下无双的墨之守御,却不是我所能为之。”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若要阻拦于你,只凭这断妄之阵便已足够,我又何必要来?我等候在此,乃是要渡化于你。”

    谢贻香微微一怔,不由地脱口说道:“墨家?”

    怎么又是墨家?从洞庭湖到鄱阳湖,再到这成都府,看来自己是注定要和墨家结缘了。只是不知发生在龙洞山的这一桩惊天大案,到底又和墨家有什么关系?谢贻香连忙定下神来,品味着这个男孩后面的那一句话,当即问道:“尊驾所谓的渡化,难不成竟是一番好意,要来助我破阵?”

    只听斗篷里的男孩淡淡地说道:“断妄者,顾名思义,便是要斩断世间一切的妄念。看你一路风尘,神色不定,自然是心有所求,从而生出妄念,自然便会被此阵所困。所以要出此阵,首先便要斩断妄念。”

    谢贻香听得莫名其妙,只得反问道:“斩断妄念?”

    男孩冷哼一声,说道:“墨守虽是无懈可击,却从来没有墨攻之说只要你不攻它,这个守字便也无从谈起,更不会主动来攻你。所以要出此阵,其实只需回头。”

    这一回谢贻香倒是听懂了,连忙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夕阳已经接近尾声,将最后的一缕余晖投洒在她身后不远处。而就在那余晖照耀的地方,果然便是进来时的树林入口,离自己不过十几步距离。只可惜自己赶路心切,所以才一直都没回头去看。

    一时间,谢贻香不禁犹豫起来。自己若是原路返回,取官道先到成都府,再由成都府往北转去龙洞山,也只是多走两三个时辰的路途罢了,谈不上耽搁行程。更何况眼前这个“断妄之阵”甚是诡异,斗篷里的这个男孩也不知究竟是敌是友,如今自己身在异乡,还是不要多生事端得好。

    要是一开始便知道这片树林有问题,谢贻香自然情愿多绕些路,也决计不会选择穿过这片树林抄近路。可是自己分明已经在这里虚耗了两个时辰,倘若仅仅因为斗篷里这个男孩的几句话,便要就此退回,岂不是惹人笑话?

    想到这一点,也不知是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前些日子和那臭脾气的戴七相处得久了,谢贻香的倔脾气忽然生出,当即踏上几步,径直来到这个盘膝而坐的男孩面前,继而拔出腰间的乱离,如同闪电一般狠狠劈出。

    她这一刀却并不是劈向斗篷里的男孩,而是男孩身后的那一棵漆黑色的参天大树。伴随着乱离那绯红色的刀光闪现,顿时便有大片血花飞溅出来。

    谢贻香顿时大惊失色,自己明明是拔刀砍树,却怎么会有鲜血迸出?

    她急忙退开几步,定睛细看,只见树干上被乱离劈中的地方,不过是留下了一条浅浅的刀痕而在这条刀痕当中,分明有大股的鲜血正在往外涌出!

    一棵树怎么会流血?

03 身入局见之必凶

    谢贻香急忙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这才感到整条右臂都传来一阵酸麻的感觉。

    其实方才的那一刀,她本是打算将这一棵四五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参天大树,以“空山鸣涧”的霸道之力一举劈断。却不料乱离的刀锋劈中树身,却如同是砍中钢铁一般,以乱离这等宝刀的锋利,也只是浅浅地在树干上留下一条浅浅的伤口。

    而且还是一条正在流血的伤口。

    这究竟是一颗什么鬼树?居然连父亲谢封轩的“空山鸣涧”和乱离这柄宝刀都劈它不断?甚至还会在伤口处流血?

    斗篷里的男孩还是一动不动,却似乎已经洞察一切,知道身后的大树被谢贻香一刀劈出了血来。他当即讥笑一声,冷冷说道:“当真是鲁莽得紧。要知道这一棵树,本就不是普通的树,而是传说中的神树。其叶亭亭犹如华盖,树身似墨,直侵云汉树顶祥云团绕,上有仙人居住。其树浆则是鲜红如血,凡人见之,多有不祥。”

    “鲜红如血?红色的树浆你是说树上流出来的这些,其实只是树浆?”谢贻香心中将信将疑,连忙轻轻一嗅,果然,这些血红色的液体并没有血液的腥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依稀有点像沉香或者檀香之类的气味。

    只听斗篷里的男孩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东汉末年,群雄逐鹿。有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眼看便要一统天下,却不料在樊城被关公水淹七军,斩杀大将庞德,令曹公几乎要迁都以避其锋芒。”

    “却不料便在此时,关公被盟友东吴所害,还将关公首级送于曹公。曹公喜怒参半,便欲伐此神树,雕成关公之躯与其首级一并合葬。然而伐树的工人却声称此树锯解不开、斧劈不入,曹公盛怒之下,遂亲自仗剑伐树。一剑劈落,便如你眼下一般,顿时被血溅满身,吓得头风发作,不久后便一病不起,终于与世长辞。”

    关公?怎么又是这位蜀汉时期的大将关羽?一时间,谢贻香眼前隐约又浮现出了那一尊暗红色的关公雕像,心中立刻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为什么毕府的那一尊关公雕像,总是会出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从而成为自己幼年时最大的恐惧?

    谢贻香急忙让自己定下神来,到底还是没有被这一股寒意所吓倒,反而因此生出了一丝怀疑:自己和斗篷里的这个男孩攀谈半晌,怎么愈发觉得这个男孩的声音,竟是如此的熟悉?

    难不成隐身在这件白色斗篷里的男孩,竟是自己所认识的熟人?可是任凭她如何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几时认识过这样一个男孩。

    便在此时,斗篷里的男孩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来来,个头倒也并不算高,但相比起谢贻香,也要高出小半个头来。只见他从斗篷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犹如是白玉雕成,不见一丝瑕疵,其五指更是俊秀而修长只怕寻遍世间绝色女子的手,也未必便有他的这一只手好看。

    只可惜这样好看的一只手,却是长在了一个男孩的身上。此时他正用这只几近完美的手,轻轻抚摸着身后大树上的乱离刀痕,任凭那鲜血一般的树浆沾满手指。只听他淡淡地说道:“见之不祥?这或许便是天意吧。这尘世间的事,我本不打算以身入局,只可惜我却忘记了,存在便已入局。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其实便已注定了今日之事,而我也已身在局中了。”

    谢贻香一时没能领会他这句话的意思,那男孩忽然又问道:“方才你挥刀砍树,莫不是想将这颗神树劈倒,以此来吓唬于我?”

    谢贻香被他一语道破了心思,当即笑道:“自然不是。”她举目望向四周的这片树林,只觉气息愈发变得闷热了,当即说道:“我虽不懂得阵法,但尊驾所谓的墨家断妄之阵,说到底不过是借力于这片树林的茂密,再加上巧妙的人工布局,这才能迷惑住世人的双眼。好让入阵者误以为自己是沿着笔直的方向前行,其实却是在走弯路,这才会绕出一个大圈子,无论怎么走,到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然而不管这个断妄之阵布置得再如何巧妙,这里到底只是一片树林。我若是快刀斩乱麻,拔刀将这些树木一一砍去,自然便能破了这个断妄之阵,迟早可以破阵而出。”

    听到这话,斗篷里的少年略带嘲弄地说道:“原来你还不算太蠢,倒也想到了这个法子,然而你未免也太小看了这墨之守御。要知道布阵的墨者,早就料到了你这一手,所以才会选中这一棵上古神树,作为整个阵法的起点,甚至这整个断妄之阵都是以这棵神树为核心而设。身陷阵中之人几次三番回到这棵树前,迟早会生出伐树的念头,但是一旦动手伐树,便如同你方才一般,非但劈不倒这棵神树,还会被飞溅出的血红色树浆所惊骇,就此断绝了这个念头。”

    谢贻香不禁喃喃说道:“墨者果然好手段,然而依照你的意思,这棵树却只是整个阵法的起点,并不是阵眼所在了?”

    “阵眼?”斗篷里男孩不禁一笑,说道:“原来你以为这棵神树,便是整个断妄之阵的阵眼所在?那自然大错特错。要知道我和墨家虽然有上下之别,但这天地间驾驭万物的道理,却是一般无异,乃是以道为驭。所谓道者,一字敝之,圆也日升月落,春去秋来,就如人之聚散离别、生老病死,周行而不殆,到底不过是走出了一个圆,兀自从起点回到终点。而眼下这个断妄之阵,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棵神树所在,不过是整个圆的起点,也是终点。若是要想跳出这个圆,你所要找的,并不是这个圆的起点,而是圆心而这个圆心,才是真正的阵眼所在。”

    要知道谢贻香之所以和这男孩讨论阵法,实则是想探他口风,从而找到破阵之法。谁知此刻听到他这一番长篇大论,不禁有些晕头转向,深知凭借自己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破解不掉这个“断妄之阵”。

    可是谢贻香经历了这许多事,到底算是见多识广,转念一想,毕竟还是明白了斗篷里这个男孩的意思:

    既然他口口声声说这“断忘之阵”并非由他设下的,而且他等候在此,也并非要阻拦自己的去路,反倒是要“渡化”自己,那也便是说,斗篷里的这个男孩,是有办法带自己破阵而出的。至于对方此刻的故弄玄虚,自然是要和自己谈条件了。

    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谢贻香当即开门见山地笑道:“有道是同心协力,方可扶危济困。尊驾若是肯助我破阵,如果有什么其它差遣,小女子只要能够办到,也自当为尊驾效劳。”

    听到这话,斗篷里的男孩满意地点了点头,当下他也不再绕圈子,高昂着头,大声说道:“我若是带你出阵,你可愿带我同行?”

04 驭天地鬼画桃符

    原来如此,谢贻香心中顿时一片雪亮。这个秘男孩等候在此,原来也是为了龙洞山毕府的这一桩惊天大案,竟是要借助自己这个刑捕房捕头、谢封轩谢大将军家三小姐的身份,一同去往毕无宗毕大将军的府上。

    这个男孩为何也会对这桩命案感兴趣?然而此刻更令谢贻香感到惊奇的是,男孩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的神态,竟然令她感到如此的熟悉。隐身在斗篷里的这个神秘男孩,一定然是个自己曾经见过的人,而且时间不会隔得太久,甚至就在一个月之内。

    此时天色已然彻底黯淡下来,斗篷里的男孩见谢贻香并未答话,语气也随之变得有些飘忽起来,缓缓说道:“神树滴血,见之必凶,如今你我都已身在局中,早已是避无可避。即便你不肯带我同行,你我迟早也会在毕府之中相会”

    谢贻香听到他话语中的“毕府”二字,不由地心中一凛,这个男孩居然也知道毕府,自然是早已对这一桩命案有所了解了。

    要知道眼下发生在已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府上这桩命案,当真可谓是当世第一大要案。若是处理得稍有不慎,只怕顷刻间便会引发天下大乱,所以才会被当地的官府极力掩盖了三个月之久,却终于再也瞒不住了。

    而此中的详情究竟如何,世人众说纷纭,却没人能够说得清楚。眼下既然已有墨家之人介入,布下树林里这个“断忘之阵”,从而让此案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当此情形,多一个神秘男孩入局,又有什么关系?

    当下谢贻香缓缓摇头,嘴里却说道:“尊驾若是真有本事助我破阵,我当然也能带你进毕府。”

    听到这话,斗篷里的男孩顿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来。他索性伸手拂去笼罩在自己头上的斗篷,将脑袋尽数露了出来,待到谢贻香看清他的样貌,忍不住脱口说道:“原来是你?”

    只见斗篷下的这一张脸,分明是个极其俊俏的少年郎,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甚至比谢贻香还要小上一两岁。其相貌可谓是俊美至极,即便是身为女子的谢贻香,也不及他五官的精雕细琢。但如此精致的五官出现在他的脸上,却散发出一股勃勃英气,不会让人误认为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秀美女子。

    唯一可惜的是,在如此完美的一张脸上,那两只大大的眼睛里面,一对瞳孔却是灰白之色,泛起黯哑的微光乍一望去,还以为他的眼睛里没有眼珠,以为他竟是一个瞎子!

    话说斗篷里的这个少年,谢贻香分明见过。当日在鄱阳湖畔,她随鲁三通一行人寻访神秘家族的巢穴之时,曾在鄱阳湖畔见过这个少年。当时他临湖而坐,说是要隔空祭奠一位圣人,却又不是在过去,而是在未来,满嘴都是胡说八道,神情更是近乎癫狂,所以鲁三通一行人也没理会于他。

    记得后来在临别之时,谢贻香还曾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话,说“你若是觉得这世间有些寂寞,待到此间事了,大可以来找我”,可是事后谢贻香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难不成又是自己脑海里的言思道在作祟?谁知眼下身在这成都府境内,在这片布有“断妄之阵”的树林当中,自己居然再一次见到这个诡异的少年。

    难道当真是因为自己当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所以这个少年才会在这里等候自己?

    这一串念头在谢贻香脑海中飞速闪过,再看少年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灰白色瞳孔,也读不懂他眼神里的表情。回想起当日在鄱阳湖畔初见时的情形,谢贻香依稀记得这个少年似乎不善与人交流,甚至还有些怕生,此刻虽然和自己说了这许多话,但脸色已有些微微泛红,可见他极不习惯似这般和人交流。

    伴随着眼前的少年终于露出本来面目,黑夜也随之降临,将整片树林彻底笼罩在了黑暗当中,愈发显得闷热。幸好谢贻香凭借“穷千里”的神通,依然可以看得清楚。她见这少年不再说话,只是用灰白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也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问道:“你真有办法助我破阵?”

    听到这话,黑暗中少年的眉头一皱,忽然重新坐了下来。他也不回答谢贻香这一问,却用手在斗篷里不停地摸索着,继而掏出三件东西来,定睛细看,居然是羊毫毛笔、黄色宣纸和青瓷印奁。

    谢贻香不禁目瞪口呆,不知这少年究竟意欲何为。只见少年揭开青瓷印奁,里面装的却不是印泥,而是赤红的朱砂。他将毛笔以唾沫化开,蘸着印奁里的朱砂,然后抽出一张尺许长、巴掌宽的黄纸,继而凝意集思,用蘸着朱砂的毛笔在黄纸上龙飞凤舞地撰写起来。

    看到这一幕,谢贻香陡然醒悟过来,心中惊道:“他他这是要画符念咒?”

    要说这画符念咒,本是道家做法的常见手段,谢贻香虽然不懂当中的学问,却也见过不少游方道士以此手段坑蒙拐骗,声称可以驱鬼治病,从而糊弄无知百姓,骗人钱财,所以一直对此极为反感。幸好就在不久之前,那位天涯海角阁的海一粟道长曾为她施法治病,以“七星定魄阵”封印住她的神识,而当时的海一粟分明也用上了符咒,这才令谢贻香对道家的画符念咒有所改观。

    可是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居然也要像模像样地画符念咒?谢贻香不禁摇头苦笑,当日在鄱阳湖畔,就连戴七、曲宝书和海一粟这些个当世高人,都一致认定这少年不是疯子便是傻子,自己居然还会相信于他,当真以为他能助自己破阵?

    想到这里,谢贻香再也按捺不住,更何况树林里早已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心烦意乱之下,她当即不客气地问道:“我可没工夫在这里和你瞎耗,你到底能不能助我破阵?”

    听到这话,那少年顿时勃然大怒,忽然丢开手里的毛笔和符纸,伸手指向谢贻香身后的树林入口,怒道:“你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转身滚回去!又或者自己去找出路!”

    谢贻香微微一怔,心道:“这少年好大的脾气。”然而听到对方这般喝骂,她反而冷静了下来。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生得俊美,但比起自己恐怕还小着一两岁,不过是个小男孩罢了,自己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而且当日在鄱阳湖畔时,所有人早就见识过他的暴脾气,眼下自己又何必去招惹他?

    当下谢贻香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是我说错话了。敢问这位小兄弟,不知你打算怎样破解这断妄之阵?”

    那少年暴怒之下,忽然听到谢贻香这般柔声询问,脸上顿时一红,一腔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当即避开谢贻香的目光,冷冰冰地说道:“墨守虽是天下无双,但守的终究只是凡人,万万敌不过天地之道。所以墨家虽有束缚凡人不破之阵,我却有驾驭天地的无上道术!”

    道术?谢贻香心中愈发疑惑,要说道家当真有什么道术,那也必定是极高修为的道长方可施展,最起码也要类似希夷真人、海一粟这等神仙似的高人。而眼前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俊美少年,居然也敢说自己会道术?

    那少年重新捡起毛笔和符纸,此时已写完了一张符,兀自将剩下的符纸、毛笔和朱砂尽数收入怀中。谢贻香看他这张符画得张牙舞爪,自己竟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当真是所谓的“鬼画桃符”了。她本欲开口相问,但想起这少年的火爆脾气,只得又强行忍住。只见那少年右手持符,随即站起身来,双手一扬,终于抖落了他身上披裹的那件白色斗篷。

    只见斗篷之下,这个少年穿着一身漆黑色的长袍,在袍角处用银丝线绣着太极八卦的暗花,分明竟是一件黑色的道袍!而他胸前的衣襟、腰间的腰带和脚上的鞋子,却是作赤红之色,和他画符所用的朱砂一般赤红!

04 驭天地鬼画桃符

    原来如此,谢贻香心中顿时一片雪亮。这个秘男孩等候在此,原来也是为了龙洞山毕府的这一桩惊天大案,竟是要借助自己这个刑捕房捕头、谢封轩谢大将军家三小姐的身份,一同去往毕无宗毕大将军的府上。

    这个男孩为何也会对这桩命案感兴趣?然而此刻更令谢贻香感到惊奇的是,男孩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的神态,竟然令她感到如此的熟悉。隐身在斗篷里的这个神秘男孩,一定然是个自己曾经见过的人,而且时间不会隔得太久,甚至就在一个月之内。

    此时天色已然彻底黯淡下来,斗篷里的男孩见谢贻香并未答话,语气也随之变得有些飘忽起来,缓缓说道:“神树滴血,见之必凶,如今你我都已身在局中,早已是避无可避。即便你不肯带我同行,你我迟早也会在毕府之中相会”

    谢贻香听到他话语中的“毕府”二字,不由地心中一凛,这个男孩居然也知道毕府,自然是早已对这一桩命案有所了解了。

    要知道眼下发生在已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府上这桩命案,当真可谓是当世第一大要案。若是处理得稍有不慎,只怕顷刻间便会引发天下大乱,所以才会被当地的官府极力掩盖了三个月之久,却终于再也瞒不住了。

    而此中的详情究竟如何,世人众说纷纭,却没人能够说得清楚。眼下既然已有墨家之人介入,布下树林里这个“断忘之阵”,从而让此案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当此情形,多一个神秘男孩入局,又有什么关系?

    当下谢贻香缓缓摇头,嘴里却说道:“尊驾若是真有本事助我破阵,我当然也能带你进毕府。”

    听到这话,斗篷里的男孩顿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来。他索性伸手拂去笼罩在自己头上的斗篷,将脑袋尽数露了出来,待到谢贻香看清他的样貌,忍不住脱口说道:“原来是你?”

    只见斗篷下的这一张脸,分明是个极其俊俏的少年郎,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甚至比谢贻香还要小上一两岁。其相貌可谓是俊美至极,即便是身为女子的谢贻香,也不及他五官的精雕细琢。但如此精致的五官出现在他的脸上,却散发出一股勃勃英气,不会让人误认为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秀美女子。

    唯一可惜的是,在如此完美的一张脸上,那两只大大的眼睛里面,一对瞳孔却是灰白之色,泛起黯哑的微光乍一望去,还以为他的眼睛里没有眼珠,以为他竟是一个瞎子!

    话说斗篷里的这个少年,谢贻香分明见过。当日在鄱阳湖畔,她随鲁三通一行人寻访神秘家族的巢穴之时,曾在鄱阳湖畔见过这个少年。当时他临湖而坐,说是要隔空祭奠一位圣人,却又不是在过去,而是在未来,满嘴都是胡说八道,神情更是近乎癫狂,所以鲁三通一行人也没理会于他。

    记得后来在临别之时,谢贻香还曾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话,说“你若是觉得这世间有些寂寞,待到此间事了,大可以来找我”,可是事后谢贻香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难不成又是自己脑海里的言思道在作祟?谁知眼下身在这成都府境内,在这片布有“断妄之阵”的树林当中,自己居然再一次见到这个诡异的少年。

    难道当真是因为自己当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所以这个少年才会在这里等候自己?

    这一串念头在谢贻香脑海中飞速闪过,再看少年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灰白色瞳孔,也读不懂他眼神里的表情。回想起当日在鄱阳湖畔初见时的情形,谢贻香依稀记得这个少年似乎不善与人交流,甚至还有些怕生,此刻虽然和自己说了这许多话,但脸色已有些微微泛红,可见他极不习惯似这般和人交流。

    伴随着眼前的少年终于露出本来面目,黑夜也随之降临,将整片树林彻底笼罩在了黑暗当中,愈发显得闷热。幸好谢贻香凭借“穷千里”的神通,依然可以看得清楚。她见这少年不再说话,只是用灰白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也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问道:“你真有办法助我破阵?”

    听到这话,黑暗中少年的眉头一皱,忽然重新坐了下来。他也不回答谢贻香这一问,却用手在斗篷里不停地摸索着,继而掏出三件东西来,定睛细看,居然是羊毫毛笔、黄色宣纸和青瓷印奁。

    谢贻香不禁目瞪口呆,不知这少年究竟意欲何为。只见少年揭开青瓷印奁,里面装的却不是印泥,而是赤红的朱砂。他将毛笔以唾沫化开,蘸着印奁里的朱砂,然后抽出一张尺许长、巴掌宽的黄纸,继而凝意集思,用蘸着朱砂的毛笔在黄纸上龙飞凤舞地撰写起来。

    看到这一幕,谢贻香陡然醒悟过来,心中惊道:“他他这是要画符念咒?”

    要说这画符念咒,本是道家做法的常见手段,谢贻香虽然不懂当中的学问,却也见过不少游方道士以此手段坑蒙拐骗,声称可以驱鬼治病,从而糊弄无知百姓,骗人钱财,所以一直对此极为反感。幸好就在不久之前,那位天涯海角阁的海一粟道长曾为她施法治病,以“七星定魄阵”封印住她的神识,而当时的海一粟分明也用上了符咒,这才令谢贻香对道家的画符念咒有所改观。

    可是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居然也要像模像样地画符念咒?谢贻香不禁摇头苦笑,当日在鄱阳湖畔,就连戴七、曲宝书和海一粟这些个当世高人,都一致认定这少年不是疯子便是傻子,自己居然还会相信于他,当真以为他能助自己破阵?

    想到这里,谢贻香再也按捺不住,更何况树林里早已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心烦意乱之下,她当即不客气地问道:“我可没工夫在这里和你瞎耗,你到底能不能助我破阵?”

    听到这话,那少年顿时勃然大怒,忽然丢开手里的毛笔和符纸,伸手指向谢贻香身后的树林入口,怒道:“你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转身滚回去!又或者自己去找出路!”

    谢贻香微微一怔,心道:“这少年好大的脾气。”然而听到对方这般喝骂,她反而冷静了下来。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生得俊美,但比起自己恐怕还小着一两岁,不过是个小男孩罢了,自己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而且当日在鄱阳湖畔时,所有人早就见识过他的暴脾气,眼下自己又何必去招惹他?

    当下谢贻香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是我说错话了。敢问这位小兄弟,不知你打算怎样破解这断妄之阵?”

    那少年暴怒之下,忽然听到谢贻香这般柔声询问,脸上顿时一红,一腔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当即避开谢贻香的目光,冷冰冰地说道:“墨守虽是天下无双,但守的终究只是凡人,万万敌不过天地之道。所以墨家虽有束缚凡人不破之阵,我却有驾驭天地的无上道术!”

    道术?谢贻香心中愈发疑惑,要说道家当真有什么道术,那也必定是极高修为的道长方可施展,最起码也要类似希夷真人、海一粟这等神仙似的高人。而眼前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俊美少年,居然也敢说自己会道术?

    那少年重新捡起毛笔和符纸,此时已写完了一张符,兀自将剩下的符纸、毛笔和朱砂尽数收入怀中。谢贻香看他这张符画得张牙舞爪,自己竟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当真是所谓的“鬼画桃符”了。她本欲开口相问,但想起这少年的火爆脾气,只得又强行忍住。只见那少年右手持符,随即站起身来,双手一扬,终于抖落了他身上披裹的那件白色斗篷。

    只见斗篷之下,这个少年穿着一身漆黑色的长袍,在袍角处用银丝线绣着太极八卦的暗花,分明竟是一件黑色的道袍!而他胸前的衣襟、腰间的腰带和脚上的鞋子,却是作赤红之色,和他画符所用的朱砂一般赤红!

05 祈甘霖乘龙念法

    这是什么装扮?谢贻香走南闯北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怪的道袍,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流派的道袍。然而更令她惊奇的是,眼前这个俊美少年,难道身份竟是个小道士?

    要知道当今世上的道家,基本可以分为“全真道”和“正一道”两大派。全真道乃是被前朝大汉亲口敕封的皇家流派,即便到了本朝,势力也最为雄厚而正一道则是反抗前朝的天师道、上清道、灵宝道和净明道四派的统称。这当中若是全真道的道士,必须将头发束成“太极髻”或者是“混元髻”,令旁人一眼便能识别出身份正一道则没这个要求。

    至于眼前这个诡异少年,虽然穿着一身古怪道袍,头发却如常人一般结在头顶,想必乃是“正一道”门下的弟子所以他先前身披斗篷时,谢贻香见他发式正常,也从未想过这少年居然竟是个小道士。何况当日在鄱阳湖畔初见之时,这少年也只是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衣,如何此刻却换上了这一身道袍?难不成他当真打算要画符念咒、施展道术?

    就在谢贻香惊讶之际,那少年已开始挪动脚步,围绕着那棵参天大树踏步而行。谢贻香虽然看不懂他的步伐,却依稀可以分辨出他走的乃是五行的方位。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只见少年左手攥拳,伸出食指和尾指,在半空中虚晃起来右手则捏着先前画好的那道符咒,继而高高举起。他略一松手,那道符咒便无风自起,缓缓飘向半空之中,继而“嗤”的一声轻响,居然无端自燃起来,发出刺眼的火光。

    待到符咒燃烧殆尽,火光也随即消失。少年收回自己右手,也和左手一般捏成古怪的手印,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继而高声念道:“悲夫长夜苦热恼三涂中猛火出咽喉,常思饥渴念一洒甘露水如热得清凉,二洒法界水魂神生大罗三洒慈悲水,润及于一切!”

    殊不知道术之源头,本就是“符”、“咒”、“印”、“斗”四者。“符”便是俗称的画符,代表着天地间的公文和法规“咒”便是咒语,乃是天地间的密钥,以声音为媒介,起号令和说服的作用“印”则是法印,代表着权威和印信,可以用手印代替,若是道术修为不够,又或者要作一场**,则需要道家神印相助,诸如传说中的“翻天印”、“天罡印”等。至于最后一个“斗”,则是步法罡斗,分为五行、七星、八卦等各种不同罡步,以配合不同作用的道术,就好比之前海一粟施展“七星定魄阵”时,脚下踏的便是七星罡斗。

    可惜谢贻香对此却是一窍不通,少年的这一连串举动,在她看来,似乎和乡野间祭拜鬼神时所跳的大神没什么区别,也不知对方究竟在耍什么花招。只见黑暗中那少年当即又踏出几步,再一次大声喝道:“呔!天元海神,沧伯虎母。流旸降灾,木金火土。雨师风伯,云驰雷火,敕动玉清,飞龙九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处,不等谢贻香回过神来,天地间顿时便响起了一阵轰鸣之声,隐隐有天崩地裂之势就好像是惊雷炸响,又仿佛是洪水翻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个少年当真会施展什么道术,所以引发出了什么灾祸?谢贻香一时间不及细想,当即下意识地退开两步,紧紧握住手中的乱离。

    但听四下的轰鸣之声越来越大,继而化作铺天盖地之势,整片树林里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便有大点大点的冰凉落到她的头脸之上。

    原来是下雨了!谢贻香缓缓松了口气,可是立刻又惊惶起来。因为在自己的眼前,伴随着这场骤雨的落下,竟然彻底变作了一片漆黑。

    要知道此时虽已天黑,但谢贻香凭借她那“穷千里”的神通,依然可以在黑夜里视物。可是眼下身在大雨笼罩的树林当中,她竟仿佛是失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正值惊恐之际,只听那少年的声音刺破滂沱大雨之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淡淡地说道:“断妄者,心火也。要破其火,必须请来掌管行云布雨的四海龙王,合力以水克之。所以你也不必惊慌,此时若有异常,不过是水火相克之际,这断妄之阵在做垂死挣扎,由此生出的五行反悔之力。”

    谢贻香虽然听不懂少年在说什么,但听到他的声音,心中倒也镇定了下来。却听一声嘶鸣忽然在自己身旁响起,却是她来时骑的那匹马,只听少年的声音又说道:“上马。”谢贻香就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连忙照他的话做,翻身上马,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马迈开马蹄,缓缓朝前走出。

    眼前是一片漆黑,耳中是雨声轰鸣,谢贻香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身下的马究竟要何去何从。想不到此番她不辞千里,从江西的鄱阳湖一路赶来川蜀大地,谁知还没去到龙洞山发生命案的毕府,便先后遇到了“断妄之阵”、“神树泣血”这等诡异之事,还有等候在此的这个诡异少年,以及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惊变。

    看来正如那少年先前所言,自己此番川蜀之行,的确是有些“不详”,甚至还有可能是“必凶”!

    然而事到如今,谢贻香也只得任由身下的马缓步而行,让大雨将自己一身淋得湿透。幸好这场大雨落下之后,树林里先前那股闷热便已尽数消散,在这盛夏时节,倒也显得格外凉爽。

    谢贻香心中暗道:“若是夏季的气候异常闷热,本就是骤雨来临前的征兆。所以参照先前那股闷热的感觉,此刻的这场大雨,其实早已势在必行,和那古怪少年所谓的什么道术,只怕却是无甚关系了。只是不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雨之中,那少年又打算如何助我破阵?”

    就在她思索之际,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小半个时辰。猛觉只觉眼前一亮,整个天地也随之豁然开朗虽然大雨并未停歇,但谢贻香的双眼却已能清晰地看见周围的一切。

    但见四下是空荡荡的田野,种着绿油油的水稻。前方依稀是一个不大的村落,村后隐约可见一座小山的轮廓,正是自己此番将要前往的龙洞山。至于先前那片布有“断妄之阵”的树林,不知何时已被甩到了身后,竟是自己终于穿过了那片树林。

    自己就这么通过了墨家的“断妄之阵”?谢贻香忍不住自马上回头望去,但见身后那片噩梦般的树林,已然被大雨笼罩于其中,只能隐隐看到一片黑漆漆的轮廓。而那个俊美的少年,分明就行走在自己身后,和她的马一同缓缓前行。此时他已重新批裹上了那件白色斗篷,将浑身上下都隐藏在了斗篷里面,正用那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望向马上的自己。

    谢贻香虽然惊魂未定,但也心知大雨中必定是由这少年相助,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才让自己所乘之马走出了那片树林。她急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向那少年拱手说道:“多谢尊驾相助,只是只是不知应当如何称呼尊驾不对,应当如何称呼这位小道长?”

    那少年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剃光头的未必便是和尚,穿道袍的未必便是道士。我虽能以道术驾驭天地万物,却并不一定是道家的人。”

    说罢,他避开谢贻香直视过来的目光,兀自沉吟了半响,又补充说道:“有道是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浴得一以盈,你可以称呼我为得一子。”

06 龙门阵关公封神

    这个自称“得一子”的俊美少年,此时正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却闭上了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

    谢贻香则是坐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和他同桌而坐。刚刚听到少年报出“得一子”这个名号时,她差点没有笑出声来。虽然这少年口口声声说他这个名号,是来自道德经里“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但“得一子”这三个字,却总令人觉得有些别扭,让谢贻香怎么也叫不出口来。

    所以虽然这少年一再否定自己是个道士,谢贻香还是愿意以“道长”来称呼他再加上对方分明还小着自己一两岁,所以“道长”这个“长”字,似乎也不太恰当。权衡之下,谢贻香还是以“小道长”称呼于他。

    这里便是先前在雨中看到的小村落,名叫“先锋村”,村里最多不过几十户人家。穿过村子再行数里,便是那龙洞山的后山。要说这座龙洞山,原本只是乡野间的一个小山包,却因为那位闻名天下、却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病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在此建府,所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毕府”的地标,甚至名扬天下,正是所谓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而此刻谢贻香和得一子所在的这间茶馆,几乎便是整个“先锋村”里唯一可以令人歇脚的地方了。此时天色才刚刚泛亮,除了他们两个人,茶馆里还坐着十多个人,看形貌大多是村子里的百姓,也有几个外来的客人,细看之下,当中两人似乎还有些来头,分明身怀武功。一个是脸带刀疤的中男子,满脸冷冰冰的表情,腰间斜跨着一柄三尺多长的弯刀另一个则是肥头大耳的胖大和尚,样貌甚是凶恶,不仅不像和尚,反倒像是市井里卖肉的壮汉。

    谢贻香不禁微微皱眉,自己面前茶盏里面的茶,乃是上好的峨眉雪芽,就连茶杯也是淡青色的青花茶盏,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小村子里,也有这等精致的品茶场所,可是此刻的她却一点喝茶的心思都没有。因为自从穿过剑门关、进入蜀地以来,她便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一股血腥味围绕在自己周围,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就连眼前这一盏上好的峨眉雪芽里,都好像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昨夜她在这个“得一子”的相助之下,终于在大雨中穿过那片设有“断妄之阵”的树林,随后两人冒雨赶路,终于在天明时分赶到了这座先锋村,寻得这间通宵营业的茶馆,这才烘干湿衣,在此稍作歇息。

    要知道蜀地之人素来喜欢以赌为乐,村里的这间茶馆,白日里供村民喝茶聊天,也供外来人打尖歇脚,但一到了夜里,便是村里人赌钱的场所,赌局一开,往往通宵达旦。谢贻香和得一子两人到时,夜里的赌局才刚刚散去,待到他们整理好衣衫,要了些茶点坐下,天色已是大亮,茶馆里陆陆续续已来了不少客人,却是当地喝早茶的习俗。

    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的得一子,谢贻香这一路上曾多次旁敲侧击,想要探听他的来历,谁知这得一子却不露半点口风,好几次甚至只是冷笑一声,根本就不理会谢贻香的问话。而谢贻香此刻满脑子都是毕府里发生的惊天命案,同时也担心师兄先竞月的境况,眼见得一子始终不肯吐露身份来意,她索性也不再理会。

    所以两人眼下虽然同坐一桌,却是默默无语。谢贻香身上因为有海一粟设下的“七星定魄阵”,令她再也无须睡眠,所以虽然接连奔波了好些日子,依然神采奕奕。而对面的得一子,想来因为是年轻人的缘故,虽然赶了一夜的路,倒也不需睡觉,只是将自己裹回那件白色斗篷里,闭上他那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养神。

    然而比起一言不发地谢贻香和得一子两人,眼下茶馆里的其他客人,却正聊得热火朝天,话语声居然将外面滂沱大雨的声音都给掩盖了下去,竟是将这间茶馆当作了一个聊天谈话的场所。殊不知这也是蜀地的风俗,所谓茶馆三趣,一是赌钱,二是聊天,三才是喝茶,而这“聊天喝茶”,也便是蜀人口中俗称的“喝盖碗茶,摆龙门阵”。

    想来是因为毕府里所发生的这桩命案,此时茶馆里众人谈论的话题,恰巧正是三国时期的大将关羽关云长。只听邻桌一个枯瘦的老头正在高谈阔论,大声说道:“说起这位关帝爷爷,那可是当今世上人人都要供奉的神灵。你想想看,世人保家镇宅,供奉的是关帝想要发财致富,祭拜的是关公即便是打家劫舍的悍匪,也要在关二哥神位前起誓,如何不是人人供奉?至于这当中的缘由,你道为何?其实说书先生所讲的三国故事里,单以武艺而论,关帝爷爷倒算不得是当中最厉害的一位。有道是金吕银马,前表吕布,后表马超”,三国前期的武将排名,乃是一吕二赵三典韦,后期则是一马二赵三许褚,关帝爷爷的排名再如何靠前,最多也只能到第四,但是”

    说到这里,那枯瘦老头故意拖长了声调,又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茶盏里的浓茶,说道:“但是,从桃园结义到温酒斩华雄,从挂印封金到五关斩六将,再到后面的单刀赴会、刮骨疗毒、水淹七军,关帝爷爷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大智大勇、大仁大义之举,完全符合百姓心中的英雄形象。所以关帝爷爷才会得到如此之高的敬重,甚至被世人奉为神灵,代表的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信仰,又岂是吕布、马超之流的武夫可以相提并论的?”

    谢贻香在邻桌冷眼旁观,听得枯瘦老头这一番言论,虽然只是老生常谈,却被他讲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可见这老头平日里极爱讲话,甚至多半便是村里的说书之人。却不料他话音刚落,便听旁边桌上一个秀才打扮的落魄男子冷笑一声,怪神怪气地说道:“你还少说了一件事,那便是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

    枯瘦老头当即一愣,立刻说道:“关帝爷爷败走麦城,便和楚霸王乌江自刎、诸葛丞相星落五丈原是一个道理,都是英雄末路、壮志未酬,令人扼腕长叹。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深受世人的怀念。更何况关帝爷爷当时正在和曹仁、徐晃、于禁、庞德等一干当世名将激战,更以水淹七军的壮举威震华夏,吓得曹贼差点要迁都避祸,谁知作为盟友的东吴,却在此时背信弃义,合吕蒙、陆逊二人之力偷袭荆州,荆州守将更是临阵叛敌,甚至将荆州士卒的家人尽数扣押起来,这才令关帝爷爷的荆州军人心涣散、溃不成军。”

    “然而这还不够,更有刘封和孟达二人的火上浇油,不肯发兵相助。所以当时的情况,对关帝爷爷而言,当真可谓是前有曹军势大,后有东吴毁约,还要加上友军的临阵叛敌和袖手旁观。如此算来,即便是关帝爷爷输了这一仗,却是一点也不丢人。相比起来,东吴虽然凭此役终于收回荆州,但荆州百姓全都争相祭拜关帝爷爷,咒骂吕蒙陆逊,这对当时的东吴来说,当真可谓是赢了战场,却输了人心!”

    这一番长篇大论,当真完全展现出了这个枯瘦老头的讲话功力,听得茶馆里好些人纷纷喝彩起来。就连谢贻香也是暗赞一声。他虽然对这位关羽关云长没有太多了解,可是听这枯瘦老头将“败走麦城”一事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要替这位关帝爷爷抱不平了。

    谁知针对枯瘦老者这一大堆话,先前那个破落秀才仍旧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马便将整个局面逆转了过来。只听他淡淡地说道:“我只知道关羽如果不是那么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曹军未必便会大军压境、东吴未必便会背信弃义、友军未必便会袖手旁观,甚至就连刘备的蜀国,也未必便会灭亡得这么早!”

07 旺香火三教争辉

    谢贻香眼见这秀才打扮的中年人落魄潦倒,说的又是蜀地方言,想来是这先锋村里的破落户。再听他说话一阵见血、观点犀利,多半曾读过几天诗书,谁知到头来终究还是名落孙山,只能闲居村里混天度日,到这茶馆里来卖弄学问了。

    那枯瘦老头听到破落秀才的这句话,顿时勃然大怒,喝道:“杨秀才你个龟儿子,怪不得你考不到功名,原来竟是因为说话不过脑子!关帝爷爷是有傲气,但却是针对那些所谓的“士大夫”而生。要知道东汉末年,那时根本便没有什么科举考试,世人只分士族和寒族,当官的子子孙孙都能当官,穷人的子子孙孙都要讨饭。要是你杨秀才生在那时,别说出仕为官,就连参加科举、名落孙山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里,枯瘦老头缓过一口怒气,又灌下一口热茶,继续说道:“关帝爷爷所看不起的,可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而是那些整天以国士自居、却又不能救民于水火的士大夫,痛恨那些以阴谋权术为自己争取利益的谋士。相比之下,刘皇叔虽然出身低微,却是一心想要匡扶汉室,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所以关帝爷爷才会死心塌地跟着刘皇叔,从一而终。而对于士卒和百姓,关帝爷爷则是异常得好,据三国志记载:羽善待卒伍、请诸将饮食相对,由此可见,在士卒乃至穷苦百姓的面前,关帝爷爷可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更谈不什么傲气。所以这才是大英雄的本色,傲而不辱下。就好比你这个杨秀才,倘若真是个英雄,大可以去金陵辱骂当今皇帝,何必要在这里数落关帝爷爷的闲话?”

    他这一大番话说完,茶馆里顿时又有好几人击掌称赞,那枯瘦老头见那“杨秀才”不再答话,以为自己到底还是争赢了这场辩论,当即轻咳两声,笑道:“正因为关帝爷爷的大智大勇、大仁大义,是真正意义的大英雄,所以在他身故之后,祭奠他的百姓也逐渐从荆楚一带蔓延至了整个华夏,继而世代相传,最终让关帝爷爷坐神坛。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千百年来都是百姓们自发自愿、自行选择的结果,当中没有丝毫的花招手段。所以说关帝爷爷之所以成神,倒不是谁给封的,而是千千万万像我们一样的老百姓,真心实意给捧出来的!”

    谁知这话一出,立刻又被那杨秀才抓住了话柄,当即冷笑道:“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你以为这天底下当真有什么百姓自发自愿捧出来的神灵?当真是愚昧至极!话说此间莫谈国事,别的事我也暂且不和你理论,仅仅是对于关羽封神这一件事,靠的却如何不是权谋手段了?”

    说到这里,这杨秀才也打开了话匣子,长篇大论地说道:“要说关羽封神,最开始的确是靠荆楚百姓编纂出的关公戏文,但却是为了赚取钱财、养家糊口。直到南北朝时期,佛教开始传入中土,却并不被中土接纳,于是和尚们便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将中土原有的神仙、乃至历朝历代的名臣勇将,尽数归纳了进佛教的体系,让他们在佛教里位列仙班,就连玉皇大帝也屈居在了佛祖之下。如此一来,百姓拜神,自然也便是拜佛,再经过近百年的潜移默化,佛家这才算是终于在中土站稳脚跟。而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关羽,便是被南陈时的智颛和尚授以五戒,并尊其为伽蓝护法神,就此进入了佛教体系。所以关羽之所以能封神,始终和佛教脱不了干系,即便是前朝异族霸占中原时,虽然将汉人视做劣等,但对关羽却是推崇备至,便是因为前朝世祖尊崇佛教的缘故。”

    “后来到唐朝,历代皇帝都信奉佛教,又看到三国时期的关羽也身列其中,便决定赋予他军神的形象,并且列入国家祀典。所以待到唐高宗继位后,与孔子文庙所并峙的武庙里,除了主祀的姜太公,陪祀便是关羽。而这一番帝王权谋之术,则属于孔孟儒教的动作。”

    “至于华夏本土的道教,在关羽封神一事,相比起释儒两家,却是后知后觉了。直到宋朝时期,道家才真正重视起关羽的地位,宋真宗赵恒更是和第三十代道教天师张继先,合伙瞎编出关公大战蚩尤的鬼话,而且还将这番鬼话写进了广见录、三教源流搜神大全等书之中,关羽也从此摇身一变,堂而皇之地成为道教头号尊神,成为如今的关圣帝君。而放眼整个宋朝,关羽更是连受四次加封,从忠惠公到崇宁真君,再到昭烈武安王,最后则是义勇武安王。”

    说完这一番考证,那杨秀才虽然健谈,也不禁有些吃力,喘息着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儒释道三教为了各自的香火,从而推崇出今日的关帝爷爷,嘿嘿,说到底关羽不过是个自以为是、自大成狂的匹夫罢了,亏得你们这些愚昧世人,居然还将神话传说和戏文故事当真了,真以为关羽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英雄!”

    杨秀才话音刚落,整个茶馆里已是哗然一片,那枯瘦老头猛地一拍桌子,直震得桌茶盏倾倒,口中怒喝道:“你这鸟穷酸!老子生平最是瞧不起你们这些读书人,自以为读了几本歪书,便可以信口开河,恣意诋毁历代名人?比起关帝爷爷的所作所为,你杨秀才连一只臭虫都算不,又有什么资格辱骂于他?”

    说罢,那枯瘦老头似乎动了真怒,当即站起身来,高声说道:“我郝老汉说了半辈子的书,从来不和别人争辩,但今天即便是拼我一条老命,也要和你这鸟穷酸辩个输赢!我且问你,什么是英雄?什么又是神祗?要知道不管哪朝哪代,也不管哪教哪派,那些令世人敬仰的英雄、叫百姓祭拜的神祗,且不论其形象真假,说到底都是为了要替我等树立楷模,好教大家存有敬畏之心,从而指引人心向善。你这鸟穷酸成天半死不活,这辈子倒也罢了,但是你的儿子呢?还有我的儿子、我们在座诸位的儿子,难不成我们从小便要告诫自己的儿子,说关帝爷爷是假的,说世间所有的英雄故事都是瞎编的,所有的神话传说都是虚构的,教他们从小失去楷模,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敬畏,好让他们长大以后去为非作歹?”

    听到这话,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自称“郝老汉”的枯瘦老头,果然便是村里的说书人,难怪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和那什么杨秀才倒是棋逢敌手。此刻听到这两人的这一番争论,无论见识还是观点,居然皆在自己之,想不到自己身为当朝第一大将军的女儿,居然还比不这两个小地方的乡野村民,看来自己之前的确有些小觑世人。想来还是因为自己长居天子脚下的金陵城,所以才会心存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今日之事来看,自己才是那杨秀才口中所谓的“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只听那杨秀才又骂道:“郝老头,你这一把年纪,也有脸和我提什么儿子?你要教自己儿子,大可以去读三字经、弟子规和二十四孝图,却拿关羽说什么事?”那枯瘦老头郝老汉毫不示弱,反击道:“却是我忘记了,你这穷酸今年也已三十有八,村里却没一家人肯将女儿嫁到你家,看来你这辈子注定是不会有儿子了!”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旁边桌子那个脸带刀疤、腰跨弯刀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两位见识非凡,又何必为些许小事争吵?说起这位关二爷,在下却有一事想要向两位请教。”

    那郝老汉和杨秀才听到有人发问,顿时停下争吵,回过头来异口同声地问道:“何事?”看他们这般反应,想必平日里早已争吵惯了,所以此刻虽然骂得恶毒,却并未当真伤了和气。

    那刀疤脸男子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在下曾听人提起,说昔日关二爷所用的青龙偃月刀,当中这青龙偃月四个字,其实不仅仅是刀名,更是一招天下无双的绝招。不知两位可曾听说过?”

08 万人敌青龙偃月

    刀疤脸男子问出这话,整个茶楼里顿时安静下来,就连谢贻香心中也是一动,暗道:“是了,关公昔日威震华夏,武功定然不弱。同样是用刀之人,关公既有如此武艺,倘若说他有一套刀法流传下来,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江湖中却如何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过了半响,才听那说书的郝老头笑道:“听这位客官的口音,却是外地人了,想必也是为了龙洞山毕府里的那桩命案,这才赶来此间?”

    听到这话,谢贻香心中又是一动,暗道:“想不到毕府的这一惊天命案,居然连茶馆里这个说书老汉也知道了,可见此事到底还是流传了出来。这对眼下的朝局而言,的确是有些麻烦。”可是再转念一想,此案据说乃是发生在三个月之前,经过这三个月的谣言闲话,这才流传到当地百姓的耳中,倒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谢贻香又望向那个刀疤脸男子,只见他身形削瘦,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腰间斜跨的那柄弯刀长达三尺,通体呈银白之色。谢贻香自己便是练刀之人,师父更是当世的一代刀王,所以对各式各样的刀极为敏感。她一早便觉得刀疤脸男子的这柄弯刀有些古怪,此刻再定睛细看,终于想了起来,原来却是河北“银刀门”所用的独门弯刀而这个刀疤脸男子,自然便是银刀门”里的高手了。听他言下之意,如今之所以现身在此,难不成竟是要寻访关公流传下来的绝招“青龙偃月”?

    那刀疤脸男子已笑着回答道:“老丈莫要误会,在下本就是习武之人,练的也是刀法。听说蜀地时常有关二爷显灵,以这一招青龙偃月除暴安良,所以闲来无事,便想打听打听。”

    那个和郝老汉吵架的杨秀才忽然叹了口气,冷冷地说道:“据说关羽杀人,从来不用第二招而他的这一刀有个名堂,正是唤作青龙偃月。至于那柄所谓的青龙偃月刀,其实本是唤作冷艳锯,却因为关羽万人难敌的这一招,所以才被世人顺理成章地称之为青龙偃月刀,继而以讹传讹,一直沿用至今。”

    这话一出,那刀疤脸男子顿时双眼放光,忍不住将身子往前凑,说道:“不错不错!先生果然博学古今,此话更是一点也不假!所谓的青龙偃月,根本不是什么青龙偃月刀,而是万人难敌的绝招,施展出来,可谓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当年关二爷手中青龙刀,胯下赤兔马,勇冠三军、战无不胜,仰仗的正是这一记杀招!”

    说到这里,刀疤脸男子却又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战场猛将,所用的皆是长刀重剑而我江湖中人素来谨小慎微,所用的兵刃则多是短刀轻剑,以便随身携带。所以时至今日,关二爷这招万人敌的长刀绝招,竟然失传于武林,当真可惜得紧。”

    听到刀疤脸男子将此事说得有板有眼,就连谢贻香都有点信了。要知道“通神的财富”、“倾国的美人”和“绝世的武功”,这本就是江湖中人竞相追逐的三大恶源。若非当真存在什么“青龙偃月”的绝招,堂堂银刀门的高手,又何必千里迢迢从河北赶来蜀地?

    谁知刀疤脸男子话音刚落,那杨秀才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在场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那郝老汉更是忍不住喝道:“你这鸟穷酸,又发什么神经?”那杨秀才当即止住笑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好笑!好笑!当真是笑死我也!方才我分明讲得清清楚楚,当今世上所流传的关羽故事,乃至关羽的身形样貌,都不过是儒释道三教编纂出来鬼话罢了!别的不说,单是这一柄所谓的青龙偃月刀,便是彻彻底底的胡说八道,也只有你们这些蠢人才会相信!”

    当下那杨秀才便侃侃道来,说道:“要知道从古自今,华夏素来尊剑而贱刀。尤其是春秋战国年间,这刀之一物在世人眼中,不过是日常生活所用的工具,根本上不得台面,更不可能出现在贵族才能参与的战场厮杀当中。所以一直到了汉代末年,短刀才正式出现于战场,被用作于近身拼杀。到后来的唐朝,由于东瀛倭刀的传入,一时间风靡战场,人人佩戴,所以倭刀又被后人称为唐刀。”

    “然而真正的长柄大刀,则是出现于北宋末年,名为偃月刀,和传说中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却是毫无关系。所以照此推断,试问在汉朝末年、魏晋年间的三国岁月,关羽所用的兵刃,又怎么可能是北宋时期才有的长柄大刀?这当然是后人的胡编乱造!既然连青龙偃月刀都是假的,哪里还有什么刀法,又哪里还有什么绝招?”

    谢贻香听得暗自惭愧,亏得自己也用刀,居然不了解关于刀的这些历史典故。她虽不知长柄大刀究竟何时出现于战场,但听这杨秀才说得言之凿凿,多半却是不假。如此看来,银刀门这个刀疤脸男子一心想要寻访的“青龙偃月”之绝招,到底不过是江湖上流传出的妄言罢了。

    想不到发生在毕府里的这一桩命案,非但牵扯上了显灵的关公,而且还流传出什么万人难敌的杀招“青龙偃月”,从而引来江湖中人的窥探,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只听那杨秀才嘴里滔滔不绝,又考证起关公那柄“青龙偃月刀”的谣传,究竟是何时编造,说得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谢贻香却已不想再听。眼见茶馆外大雨不休,大颗大颗的雨点哗啦啦只管往下落,再看同桌的得一子,仍旧在闭目养神,似乎对茶馆里众人的谈论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

    谢贻香也不知这得一子是否当真睡着了,当即随口问道:“小道长此番前来,莫非也是为了这一式青龙偃月的绝招?”

    果然,那得一子根本就没睡着,听到谢贻香这一问,他就连眼睛也懒得睁开,只是淡淡地说道:“莫非直到此刻,你竟看不出我根本就不会武功?”

    要说这个自称“得一子”的诡异少年根本就不会武功,谢贻香早在鄱阳湖畔初见之时,便已断定了这一点此刻又听他亲口承认,自然假不了。当下谢贻香微微一笑,反问道:“若不是因为武功太差,又怎会对别人的武功秘籍妄动贪念?照我看来,那所谓的墨家断妄之阵,只怕断的却是你这位小道长的妄念了。”

    谢贻香这话分明是有些挑衅的意思了,谁知那得一子只是不屑地一笑。他也不睁开眼睛,就这么闭着双眼拿起面前的茶盏,兀自呷了一口茶。

    眼见对方越是不理会自己,谢贻香心中的好奇便越发浓厚。她略一思索,当即又说道:“其实你昨夜所施展的道术,根本不是什么神通,说到底不过是装神弄鬼。要知道在这盛夏时节,阵雨本就是常见之事,更何况在此之前,树林里早已是异常的闷热,正是大雨将至的征兆。对此我细想了一夜,你不过是提前预料到了这场大雨,所以才会装模作样地画符念咒,说什么请龙王布雨,目的便是要以此唬弄于我,好教我带你一同前往毕府,是也不是?”

    谢贻香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对面得一子的神情,眼见对方仍不作答,她又补充说道:“我虽然不懂墨家的阵法,更不懂什么圆的起点、终点和圆心,但也知道这所谓的断妄之阵,说到底不过是通过巧妙的布局,迷惑入阵者的双眼,从而令人在树林里不断兜圈子。可是待到夜色降临之际,又遇上这场大雨,整片树林里顷刻间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我的穷千里也无能为力如此一来,这个迷惑人眼的阵法,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黑暗中只需凭借听觉、嗅觉又或者是触觉,总有办法可以穿过那片树林,从而破解掉那个所谓的断妄之阵。”

    这回对面的得一子终于有了反应,在斗篷中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道:“你若是这么认为,大可以蒙上双眼,再去试试那断妄之阵。”

09 托神祗斩首除暴

    要知道谢贻香这番结论,不过是自己的推测,事实是否当真如此,她心里也没底,又怎敢蒙上双眼再去试那“断妄之阵”?何况她话虽说得振振有词,但并无丝毫证据,不过是用言语来诈这得一子,谁知对方却并不上当。当下谢贻香倒也无计可施,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不管自己的猜测对与不对,这个得一子毕竟还是带自己走出了那片树林。无论是因为江湖上所谓的言出必行,还是因为想要摸清这个诡异少年的真正意图,照眼下这般局面来看,自己始终还是要带上他一同前往毕府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那杨秀才已详详细细地考证完了关公“青龙偃月刀”的谬传,又转头望向那个银刀门的刀疤脸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所以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本就是虚构,更别说什么武功秘籍。你们这些个所谓的江湖中人,非但不念书,只怕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不过是空有一身蛮力。似你们这般头脑,还谈什么行走江湖?随随便便几句谣言,便能哄得你们信以为真,莫名其妙打个你死我活,枉自送了性命,愚蠢啊愚蠢!”

    听到杨秀才这话,谢贻香暗叫不妙,心道:“这穷酸秀才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面辱骂银刀门那个刀疤脸男子。若是对方因此一怒拔刀,要取他的性命,简直等于是碾死一只蚂蚁。”

    果然,谢贻香刚生出这个念头,那个刀疤脸男子的身形虽然没有动静,但他所在的那张木桌却突然四分五裂,就连桌面都碎成了好几块,连同上面的茶盏、油条和花生稀里哗啦洒落一地。在场的当地村民再如何没见识,看到眼前这一幕,也知道定然是这刀疤脸男子在显露武功,顿时咋舌不已。

    那刀疤脸男子虽然并未拔出腰间弯刀,脸色却已变得冰冷,向那杨秀才冷冷说道:“凭你方才的话,我本该一刀杀了你。但我此番另有来意,不愿枉开杀戒。你若是收回方才的话,再跪在地上向我磕头认错,我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杨秀才见到刀疤脸男子露出这手功夫,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却又立即镇定下来,冷哼道:“听你口音,想必是个外地人,我不过就事论事,骂了你又如何?这里乃是成都府,此地更是龙洞山前的先锋村,你敢在此杀人,就不怕那显灵的关羽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那说书的郝老汉连忙出来打圆场,劝道:“这位好汉,你又何必要和我们村子里的破落户一般见识?这个穷酸秀才在我们村里,那是有名的光棍,一张臭嘴更是口无遮拦,与他计较,岂不是失了你的身份?再说蜀地境内素来有关帝爷爷显灵,尤其在这成都府一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连毕府里的那位大人物,三个月前也被关帝爷爷一刀割去了脑袋,好汉又何必要来趟这趟浑水。”

    谢贻香听到这话,不禁心中一震,忍不住开口问道:“请恕小女子冒昧,敢问这位老丈,难不成在这成都府一带,时常都有关公显灵的神异之事发生?”

    要知道此刻在这茶馆里,便只有谢贻香这一名女子,而且年纪甚轻、相貌较好,早已引起了不少男子的注目。此刻听她发问,所有人都向她这边望来,就连那刀疤脸男子也在当中,自然也便替那杨秀才解了围。只听那郝老汉笑道:“听大姑娘的口音,自然也是从外地赶来,若是老汉的眼睛还没瞎,大姑娘此行,只怕也是为了毕府里的那桩案子了?”

    想不到这说书老汉的眼力倒是不差,一开口便道破了自己的来意,谢贻香当下只是一笑,不置可否。那郝老汉这才回答道:“大姑娘问得不错,所谓的关帝爷爷显灵,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在这成都府一带,关帝爷爷那可是极其灵验,不少作奸犯科之辈,往往会在夜里莫名其妙地丢了脑袋,待到第二日天亮,被砍下的脑袋便会出现在附近关帝庙的供桌上。常有当地百姓亲眼看见,在夜里惩治这些恶人的,分明是一位身穿绿色鹦鹉战袍,手持青龙偃月刀的红脸将军,正是显灵的关帝爷爷”

    说到这里,一个面有菜色的庄稼人忽然接口说道:“这可不是什么谣传,我便曾亲眼看见过。半年前我到成都府的红牌楼一带走亲戚,吃过晚饭后连夜赶路,行到驷马桥附近,约莫已是两更时分。就在这时,忽然见到街边一家客栈的房门向外推开,从中走出一个身高丈许的魁梧将军,红脸绿衣,一手提着青龙偃月刀,另一只手则挽着一颗血淋林的人头我定睛一看,这位将军可不正是关帝庙里供奉的关帝爷爷,如何竟然活了过来?当场便被吓得瘫倒在地。”

    “幸好关帝爷爷并不理会于我,兀自沿着长街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那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阵风,绝不是凡人所能做到。第二天我在成都府里打听,原来那夜关帝爷爷从客栈里提出来的人头,居然是内江巨寇汪海洋,那可是十几个捕快都敌不过的恶徒,居然就这么死在了关帝爷爷刀下。至于汪海洋的人头,也是和以往一样,被放到了驷马桥一带的关帝庙供桌上。事后我因此大病一场,好几天都没能下床,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是我冲撞了神灵,这才沾染上了煞气。”

    话音刚落,茶馆里立刻便有好几人出声附和,纷纷争着说自己亲眼看见过关公显灵。到最后竟是越说越悬乎,有人说自己亲眼看到过关公在光天化日之下斩杀了三十个恶霸,更有人说亲眼看见到关公在夜里骑着赤兔马飞上了月亮,相比起来,那庄稼汉讲诉的这段见闻,倒像是真的。

    一时间谢贻香也分辨不清众人所言究竟有几成真、几成假,难不成在这蜀地境内,当真有一个活生生的关公除暴安良,四处惩治恶徒?要知道谢贻香在很小的时候,便曾听过一个故事,说隋末大将伍云召有一次被敌人围追,眼看性命不保,幸好有一位路过的好汉从附近关帝庙里取来了关公的行头和大刀,假托关公显灵,这才一举吓退了强敌,救下伍云召性命至于这位好汉叫什么名字,谢贻香却已记不清了。所以蜀地这些关公显灵的传言若是真的,只怕却是高手在暗地里的行侠仗义,却故意假托了关公之名。

    当下谢贻香又试探着问道:“据小女子所知,关公本是河北解良人士,跟随刘皇叔闯出一番事业后,便一直镇守于荆州,生平从未踏足蜀地即便是戏文里的关公显圣,也是在湖北当阳的玉泉山。可是如今千年之后,关公的英魂又怎会守护在了蜀地境内?”

    听到她这一问,整个茶馆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惊疑地眼神望向她。谢贻香被众人看得莫名其妙,也不知自己哪里问错了。过了半响,那郝老汉才开口说道:“大姑娘所言不差,可是可是你既是为了毕府里的命案而来,难道竟不知道这先锋村后面、龙洞山上毕府,究竟是何来历?”

    谢贻香疑惑地摇了摇头,但立刻又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知道,这所谓的毕府,乃是本朝已故的开国大将军毕无宗的府邸。因为这位毕大将军在行军作战之时,从来都是第一个冲锋,却能安然无恙,所以得了个不死先锋的称号,和当朝大将军谢封轩并称为军中双璧。只可惜天妒英才,在剿灭前朝余孽时,毕大将军不幸暴毙在漠北,享年不过四十岁。而如今的毕府主人,则是毕大将军的长子毕长啸,更是朝廷亲封的郑国公。。”

    那郝老汉听得连连点头,说道:“看大姑娘背负长剑、腰悬短刀,自然也是江湖中人,却不料你年纪轻轻,居然也对这位不死先锋知之甚详。不错,毕府最早的主人,便是这位毕无宗毕大将军,乃是本朝的传奇人物,就连我们这个先锋村,也是因为毕大将军定居在此,所以才改成的名字。但是难道你便没听人说起过,这位毕无宗毕大将军,其实和关帝爷爷有些相似?”

    谢贻香微微一怔,脱口问道:“有些相似?先生的意思是说”那郝老汉忽然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据说本朝这位毕大将军,其实便是关帝爷爷的转世!当年鄱阳湖大战,正是因为有毕大将军露出真身,化身为关帝爷爷,这才能借来十万阴兵。否则以皇帝当时的二十万兵力,如何能够大败李九四的六十五万大军?所以正是因为借来的这十万阴兵,这位不死先锋毕无宗,又被世人称作毕十万!”

10 论命案世人缄默

    本朝开国大将毕无宗,居然会是三国时期的关公转世,而且还在鄱阳湖大战中化身关公,借来了十万阴兵?

    谢贻香心中好笑,要知道这位毕无宗毕大将军,非但是和自己父亲谢封轩齐名的将军,更是父亲的生死之交,乃是最早跟随当今皇帝起事的元老之一。就在自己幼年的时候,分明还曾见过这位毕大将军,印象中依稀是个满脸虬髯的精壮汉子,如何在世人的口中,居然成了关公转世?如果真要这么胡乱猜测,依照这位毕大将军的身形样貌和行事做派,反倒更像是三国时期的张飞了。

    至于当年的鄱阳湖大战,谢贻香分明刚从鄱阳湖赶来,对鄱阳湖的神异再是清楚不过。真要说有什么“阴兵”相助,也是隐居在鄱阳湖一带的那个神秘家族,怎么到了百姓嘴里,居然三人成虎,变成是毕无宗化身关羽,借来了十万阴兵?更何况毕无宗这个“毕十万”的称号,乃是因为这位毕大将军在世之时经常与人谈论,说倘若能给他十万精兵,足以荡平整个天下,这才被皇帝戏称为了“毕十万”。

    听到郝老汉这话,那杨秀才也忍不住喝骂道:“荒谬,简直荒谬得紧!要说这个毕无宗,虽然的确和三国时期的关羽有些渊源,但也谈不上是什么关羽转世,不过是世人的牵强附会罢了。据说当时关羽在败走麦城之后,其子关兴定居成都府,从此世代相传。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位毕大将军或许便是关羽的后人,又或者是关羽的旁系亲属,否则也不会在自己的府邸里供奉着一尊关羽雕像。”

    谢贻香听到这话,顿时醒悟过来,暗骂自己糊涂。就在自己的记忆深处,那尊赤红色将军雕像,岂不是正是三国时期的关羽的雕像?而这一座雕像,的的确确便是在矗立毕府当中。如今回想起来,只是隐约记得在自己五六岁的时候,父亲谢封轩曾带着大姐谢洵芳和自己一同来到蜀地,去毕无宗府上做客,那也是自己生平唯一一次入蜀。

    而当时皇帝才刚刚一统黄河以南,正准备挥军渡河,一鼓作气拿下前朝京师大都,也便是如今的北平府,谁知毕无宗却忽然称病回家似乎正因如此,父亲才会带上大姐和自己来蜀拜访。可是自己却已记不清此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因此大病一场,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场病,才让自己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只剩下那一尊关公雕像还留在脑海深处,成为自己幼年时的噩梦,一直困扰至今。

    至于毕无宗为何会在自己府邸里供奉一尊关公的雕像,谢贻香却从没未听父亲提及,或许只是那位毕大将军个人的喜好和信仰罢了。但是在今天之前,她却从来没听说毕无宗和三国时期的关羽有什么瓜葛。

    一时间,谢贻香不禁越听越糊涂。要知道她此刻留在先锋村的这间茶馆里,一来是稍作歇息,二来也是想听听这些“摆龙门阵”的百姓,能不能提供一些关于毕府这桩命案的线索。谁知非但没探听到关于毕府命案的丝毫实情,而且还牵涉出时常在这成都府一带显灵的关公,更说已故的本朝大将毕无宗乃是关公的转世,又或者和关公有什么渊源,从而让整个案情愈发变得复杂,甚至将此案彻底引向了荒谬。

    当下谢贻香便要打算离开此地,径直前往毕府。恰巧就在这时,茶馆里那个长得像屠夫也似的胖大和尚,忽然将桌子一拍,放声大喝道:“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些废话,白白浪费老衲的时间!照你们这般说来,此番皇帝的十一皇子命丧于毕府,也是关公显灵了?”

    胖大和尚这话出口,整个茶馆顿时一片寂静,只剩外面的大雨声哗啦啦落个不停。莫说是在场这些村里的百姓,就连谢贻香也吓了一大跳。要知道皇帝的十一皇子恒王,自幼文武双全,在一干皇子当中显得格外突出,素来备受朝野关注却又常有传言,说这位恒王心怀不轨,存有不臣之心。而今恒王奉命在江浙一带镇守,统领大军抵御沿海的东瀛倭寇,却不料在三个月前突然离开驻地,据说是悄然前来了蜀地,甚至还无端命丧于毕府之中。

    然而案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恒王是否又当真命丧毕府,眼下却还没有定论。谢贻香也只是在江州听当地的梁知县提起,说北平神捕商不弃替父亲谢封轩带话,要让她赶来毕府参与此案,而且连师兄先竞月也早已奉了圣命赶来毕府。除此之外,她对本案便一无所知了。

    试问皇帝的皇子被谋害,本就是一桩惊天大案,再加上又是手握兵权的恒王,更是令此案变得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稍有不甚,顷刻间便要引起朝野上下的一场腥风血雨。所以在查清事情真相之前,朝廷一直极力掩盖此案,一拖便是三个月之久,虽然案情似乎并无进展,但到底还是终于掩盖不住,到如今就连这乡野市井间也流传开了闲话。

    但正所谓“莫谈国事”,百姓们虽在私下议论此案,到底还是不敢当众谈论。因为当今皇帝对此最是敏感不过,其直属的亲军都尉府,也便是先竞月的任职之所,名义上虽是皇帝的私人卫队,实则却是在暗中窥探大臣和百姓的机构,将世人的一举一动绘制成画,直接呈交给皇帝。

    所以茶馆里的众人虽然一直在谈论关公显灵的事,但对恒王命丧于毕府一案,多少还是有些忌讳。谁知这胖大和尚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径直喝破此事,当真是胆大包天,顿时令在场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那杨秀才当即嘘了一声,说道:“好个大和尚,我杨秀才自认天不怕地不怕,谁知居然还有比我胆大的人,佩服,佩服!”话音落处,这家茶馆的茶博士连忙走了过来,陪笑着说道:“大家摆龙门阵归摆龙门阵,可不要胡乱说话。若是惹祸上身,小店也脱不了干系,那可就有些冤枉了。”

    那郝老汉也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老板说的是,今天的龙门阵也摆得差不多了,大伙便到此为止,这位大和尚也别再多问,我们可不敢胡说八道。要说关帝爷爷,那可是保家卫国的英雄、除魔卫道的天神,如今又常在蜀地显灵,护我一方安宁,郝老汉再如何不济,也要替他老人家说几句话,那便是死在关帝爷爷青龙偃月刀之下的,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哪一个不是恶贯满盈?所以无论是张府也好,李府也罢,又或者是什么毕府,倘若当真是关帝爷爷显灵杀人,杀的一定是该杀之人!”

    他这番话看似在劝众人散去,其实却是回答了那个胖大和尚的问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直吓得那茶博士脸色惨白,连忙说道:“时候不早了,今天的这盏早茶,也该喝完了。大伙这便散去,晚上还是老规矩,都来玩骰子!”

    众人当下便卖这茶博士一个面子,正准备相继散去,哪知那杨秀才口无遮拦,兀自冷笑道:“糊涂啊糊涂!有道是侠以武犯禁,所谓的江湖中人,个个都把自己当作了律法,想杀谁便杀谁,以为自己便代表了公道和正义。而今这个到处显灵的关羽,说到底不过是个杀人狂魔,却假托了关羽的名头,而你们这些蠢人,倒还真把他当作了神祗?”

    谢贻香听得微微皱眉,心道:“他这话虽然说得难听,却是话糙理不糙。想我身在刑捕房,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很多时候动手伤人,又或者是下手杀人,其间的对错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常有人说律法无情,可是相比起人心主观的判断,至少还算是客观的公正。难怪朝中有不少官员信奉律法大于天,从不肯法外开恩,以此看来,倒也不是一味的迂腐。”

    却听银刀门那个刀疤脸男子汉子忽然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秀才,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要跪下认错,还是要我一刀取了你的性命?”

11 杀生佛凌云参禅

    想不到这个刀疤脸男子旧事重提,想必是杨秀才最后的这句话太过张扬,到底还是再一次触怒了这个刀疤脸男子。

    要知道江湖中人在外面行走,最看重的便是这“面子”二字,也是一口骨气。有时候为了要争这一口气,甚至不惜赔上性命来换面子。这刀疤脸男子第一次提出要这杨秀才跪下认错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话题带开,不仅骂了这个杨秀才,也是给他留足了面子,便算是将此事抹了过去对这刀疤脸男子而言,也不算是失了面子。

    可是如今他再一次提及此事,等于是把杨秀才和自己双双抬了起来,倘若这杨秀才还是不肯跪下认错,刀疤脸男子便一定要取了对方的性命,否则便是说话如同放屁,下不了这个台阶。谢贻香虽不知这银刀门的刀疤脸男子武功如何,但仅凭他腰间斜跨的那柄银色弯刀,再不济也能轻而易举地取了这个乡村秀才的性命。然而再估摸那杨秀才的臭脾气,多半是不肯下跪认错。

    果然,那杨秀才先前还有些惧怕这刀疤脸男子,却见他一直没向自己动手,此时火气上来,倒也不再害怕,当即怪眼一番,喝道:“你个外地蠢驴,居然敢到我先锋村来耍威风,你动我一动试试?莫说那假冒关羽的杀人狂魔,这天底下还有王法,杀人者必偿命!你若是伤我一根毫毛,便休想走出这先锋村”他还要继续往下说,那刀疤脸男子已然缓缓站起身来,“唰”的一声龙吟清响,他腰间那柄三尺长的弯刀随之出鞘,整个茶馆顿时被笼罩在一片银光之下,令人彻骨生寒。

    谢贻香见对方这一拔刀,武功竟是不俗,只怕这杨秀才立刻便要毙命当场。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在谢贻香内心深处,倒也不忍坐视不理,可是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杨秀才,的确有些令人生厌,就连谢贻香也有些看他不惯。何况她此番前往毕府,只不过是因为听了父亲叫人传来的话,到底没有正式的查案公文和旨意,算不得正大光明。所以眼下身在异地,还是不要胡乱惹事得好。

    就在谢贻香还在犹豫是否要出手相救时,猛听那个屠夫也似的胖大和尚又是一声如雷似的怒吼,大声喝道:“兀那鸟秀才,立刻给老衲跪下了,向这位汉子认错!”

    他这一声大吼,直震得茶馆里所有的人心中大惊,就连和谢贻香同桌的那个得一子,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那杨秀才呆立片刻,认得这和尚也是蜀地口音,不禁问道:“你这胖和尚,也敢来号令于我?你是你是哪家寺庙的野和尚?”那胖大和尚冷哼一声,傲然说道:“老衲来自凌云。”

    这六个字一出口,竟仿佛是念响了一句魔咒,顷刻之间,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茶馆外的大雨之声,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刹那间变成了哑巴。谢贻香略一思索,顿时醒悟过来,她早就听说过蜀中有四绝,乃是“峨眉剑、唐门毒、青城客、凌云僧”,虽然排名不分先后,但这当中的峨眉剑,隐隐便是蜀中所有门派的领袖。而眼下这个胖大和尚自称来自凌云,多半便是这当中大名鼎鼎的“凌云僧”了。

    想不到“凌云僧”居然也现身于此,而且听这胖大和尚之前的话语,分明也是为了毕府里这桩命案而来,看来不久之后龙洞山上的毕府里,当真可谓是一番龙蟠虎踞的盛况。那杨秀才此时已回过神来,脸色更是大变,他呆立半响,忽然双膝一软,当场向那银刀门的刀疤脸男子跪了下去,叩头说道:“小人一时口不择言,不甚冲撞了好汉。却是我错了。”他话虽如此,言语中却自有一股狠意,显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只是迫于那个胖大和尚的话语,这才要向对方下跪认错。

    那刀疤脸男子见状,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若是就此饶了这个秀才,一来自己怒气难平,二来对方这番道歉显然不是发自真心若是一刀杀了这秀才,但对方却分明已照自己的要求跪下认错,当着茶馆里这么多人的面,自己又怎好出尔反尔?

    那胖大和尚见他犹豫不决,当即又喝道:“你这汉子,却还想如何?”那刀疤脸男子这才醒悟过来,当即缓缓问道:“杀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可是来自凌云寺的杀生佛?”胖大和尚冷哼一声,说道:“既然知道杀生佛的名号,你今天便算是卖给老衲一个面子,不算丢人!”

    那刀疤男子神色一凛,连忙收刀还鞘,向那胖大和尚施了个礼,重新坐回长凳上。两人这一番对话听得谢贻香莫名其妙,幸好旁边桌上的郝老汉正在向旁人解释,说道:“佛凌云山上凌云僧,一念杀生不成佛,话说在这成都府以北的嘉州府凌云山上,有一座凌云寺,由于山壁上凿有一座唐时的大佛,通体连山,高达二十多丈,镇压在青衣江、大渡河和岷江三江的交汇之处,所以这凌云寺也被称作大佛寺。而寺里的这些大师们虽然也信佛参禅,参的却是济世渡人的杀生禅,信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而这所谓的杀生禅,其实来源于佛家的因果轮回之说,乃是要在恶果发生之前,以杀生为手段,彻底消灭恶因。通俗来说,便是凌云山上的这些大师们一旦认定谁是恶人,又或者这人有可能作恶,立时便要出手取他性命。至于这当中所生出的罪孽,则由他们一已承担,不惜因此身入地狱,所以又被世人称之为杀生佛。”

    郝老汉的这番解释直听得谢贻香咋舌不已,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杀生佛”的名号,原来蜀中四绝里的“凌云僧”,竟然是这般来头,其举止行为,当真有些惊世骇俗。她虽然对佛教不甚了解,也不知这当中所谓的善恶因果,究竟应当如何评判,但似这般以杀生为手段的佛禅,到底还是有些极端了而凡事若是到了极端,那便等同于堕入了魔道。

    而今伴随着这个胖大和尚自报家门,杨秀才立刻跪下认错,刀疤脸男子也收刀回鞘,显是众人都对传说中的“凌云僧”极为忌惮,纷纷敬而远之。当下大家开始收拾自己东西,准备各自离开,却有一声张狂的大笑声自谢贻香这一桌响起,就连谢贻香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定睛一看,原来竟是和自己同行的那个得一子,不知何时已在斗篷中睁开了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一面放声狂笑着,一面冷冷扫视着在场所有的人。

    要知道谢贻香是这茶馆里的唯一女子,本就极为引人注目,此刻同桌的得一子忽然无端大笑,顷刻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谢贻香心中暗骂一声,连忙瞪了对面的得一子一眼,低声说道:“你发什么神经?”

    那得一子却根本不理会于她,兀自大声笑道:“说起关羽关云长,我这里倒还有个故事!”

    听到得一子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在场众人都是莫名其妙。要说今日鉴于关公的事,已然聊得太多了,到后面分明已将话题带到了恒王毕府遇害的这一桩命案之上,而且都已结束谈论准备各自离开了。谁知这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古怪少年,怎么又忽然要来讲关公的故事?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得一子已自顾自地讲诉道:“话说有个戏班到乡里演戏,先是演了一出窦娥冤,看得乡民们泪如雨下、心如刀割,于是纷纷要求戏班再演一出。戏班班主只得临时又安排了一出关公月下斩貂蝉,由于仓促间没有准备,便叫那演窦娥的花旦换妆演貂蝉。谁知乡民们居然分不清这窦娥和貂蝉本是两出戏剧里的两个角色,戏刚落幕,当场大骂起来,说这么一个苦命的小媳妇,居然好人没好报,被那红脸蛮子给一刀斩了,当真没天理。甚至还冲上台去对那演关公的武生拳打脚踢,骂他丧心病狂,哈哈!哈哈哈!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12 笑苍生皆尽蝼蚁

    得一子所讲诉的这个故事,倒的确是个笑话,可是从他嘴里讲来,谢贻香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再看其他人,分明也是一般的神情,整个茶馆里除了得一子自己,竟没有一个人在笑,气氛甚是尴尬,甚至还有些怪诞。过了半响,那个说书的郝老汉忍不住放声大骂道:“哪里来的瞎眼小孩,竟敢在此胡言乱语,亵渎关帝爷爷的威名?”话音落出,立刻便有好几个人附和,纷纷指着得一子开骂。

    谢贻香也不知得一子为何会突然讲出这么一个故事,看他的神态,似乎有些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话,故事讲完后,分明已有些躁动不安。也不知是因为大笑的缘故,还是因为被众人指责,得一子此时的脸色已是一片通红,厉声说道:“关羽的事,你们既然说得,我却如何说不得?”

    不等众人回话,他又放声大喝道:“因为你们和故事里那些看戏的乡民,根本便是一路货色,一样的愚蠢!明明什么都不懂,自己就不是个东西,居然还自以为是,张口闭口妄谈关羽、指点天下,凭你们也配?不过一群蝼蚁,吵吵闹闹简直污了我的耳朵!”

    这话一出,当场便有人要冲上来打他,即便是方才那个阴阳怪气的杨秀才,也不曾犯下如此众怒。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自己当时在鄱阳湖畔见到这个古怪少年时,便听他说要祭奠百年后诞生的一位圣人,还怒骂鲁三通一行人都是蝼蚁,当时众人便觉得这少年的神智有些问题,即便不是疯子,也是个妄人,以眼下的情形来看,众人的推断果然不假。这茶馆里的村民们不过是闲来“摆龙门阵”聊天,自然要谈古说今,至始至终又没人得罪于他,他却要莫名其妙地讲故事骂人,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经。

    当下谢贻香连忙往桌上丢下一把铜钱,伸手将得一子拉起,低声说道:“走了。”那得一子仍旧意犹未尽,用他那灰白色的眼睛狠狠扫视在场众人,却到底还是被谢贻香拉扯着向外走去。

    两人在众人的喝骂声中走出茶馆,得一子的双脚都已踏出了门口,却又忍不住扭转身子,对茶馆里的一干人大声说道:“我的故事还没讲完。第二天一早,那些看戏的乡民便全都死了,一个个皆是七窍喷血而死!因为无知倒也罢了,若是自己无知,还要出来到处卖弄,祸害旁人,冲撞神祗,那还不如死了得好!”

    要不是有谢贻香在旁护着,得一子这最后一番话出口,只怕是离不开这间茶馆了。谢贻香本想在这间茶馆里稍作歇息,顺便打探一些关于毕府中这桩命案的消息,谁知被得一子这一闹,自然待不下去了。此时天色已大亮,大雨却还没停歇,谢贻香一早便问茶博士讨要了一柄油伞,当即便撑伞牵马,沿着村里泥泞的小路,往那龙洞山方向而去。

    那得一子却没有伞,就这么披着斗篷在大雨中行进,一言不发地跟在谢贻香身后。两人默默无语,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便已离开了这个先锋村,再行数里,终于来到村后那座龙洞山的山脚处。

    要说这座龙洞山,不过是座三十来丈高的小山包,举目望去,隐约可见一座大宅子矗立于山顶,在大雨中若隐若现,正是那闻名天下的毕府。眼见自己这一路的连日奔波,终于赶到了此地,谢贻香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可是想到毕府里的命案,还有师兄先竞月的音讯全无,她的心情立刻又变得沉重起来。

    再看自己身后的得一子,身上的斗篷早已在大雨中淋得湿透,却还是没来和自己说话。谢贻香至今还没弄清这个诡异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更不知他的意图何在,但如今的自己早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经历了这许多事,心里已然能沉得住气,多了一份所谓的“城府”。

    所以当下谢贻香只是淡淡地说道:“小道长,毕家和我家乃是世交,相互渊源极深。我虽答应了要带你同去毕府,但你若是还像方才在茶馆里那般闹事,我可不敢再带你去了。”

    听到这话,得一子当即说道:“闹事?眼下前去毕府闹事的,只怕却你是。”谢贻香微微一怔,脱口问道:“我闹什么事?”

    得一子冷冷说道:“毕府之事,自有毕府之人解决朝廷之事,自有朝廷之人处理。你此番前来,可有毕府的邀请?可有朝廷的公文?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你此来便只是一己之妄念,妄加干预,这还不是闹事?”

    谢贻香听得心中惊疑,暗道:“我的私事,这少年却如何知晓?”只听得一子又说道:“昨夜的断妄之阵,便是要阻止似你这等心怀妄念之人。因为眼下毕府中所发生的事,结局其实早已注定,有你没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话,谢贻香顿时呆立当场,就连自己都还没弄清所谓的“恒王命丧于毕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神经兮兮的少年如何能大言不惭,说什么结局早已注定?难不成他竟是局中之人,又或者根本就是设局之人?

    当下谢贻香冷冷凝视着斗篷里的得一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虽没有朝廷公文,却有刑捕房捕头的身份,若是遇到可疑之人,随时都能将其拿官查办。小道长,我且问你,前些日子你分明与我们同在江西的鄱阳湖一带,如何却赶来了蜀地,而且还要让我带你同去毕府?你又是如何得知毕府里所发生之事?”

    却听得一子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天下之大,我去哪里,乃是我的自由。至于毕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又何必要知道?须知这天地万物,虽然生生不息,却都以道为法则,周行而不殆。无论是那树林里的断妄之阵,还是这龙洞山上的毕府,世间所有的事情,本就是一个圆起点便是终点,终点便是起点。恒王命丧于毕府,这是此案的开端,也是此案的结局无论你再怎么查,不过是凭添事端、徒增烦恼罢了,结局也不会因此而有丝毫的改变。”

    说到这里,他便径直凝视着谢贻香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

    谢贻香还在思索他的前一番话,突然听到这一问,心中暗道:“虽不知父亲为何会托商不弃带话,要我赶来毕府参与此案,但据说师兄已经先行前来,而且还下落不明,单凭这一点,我便一定要去!”她当即说道:“自然要去!”

    得一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走这一趟。”

    听到这话,谢贻香陡然醒悟过来,眼下分明是自己在叮嘱对方不可在毕府闹事,而且还要逼问这得一子的来历,如何说到最后,竟变成了他要陪自己走上一趟?要知道这个少年和自己一样,也是千里迢迢从江西鄱阳湖赶来蜀地,而且昨夜还在树林里装神弄鬼,便是为了诓骗自己带他同去毕府。所以无论是昨夜还是此地,他几次三番劝阻自己去往毕府,其实却是在故弄玄虚。

    当下谢贻香沉吟半响,心知一时半会儿也探不清这得一子的虚实,眼下毕府就在眼前,自己又何必和这个神经兮兮的少年纠缠,横生枝节?当下她不再理会这得一子,便要准备上山,却听身后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响起,大声说道:“前面的女子,还请留步!”

    谢贻香倒是认得这个声音,连忙回过头来,只见大雨中一个胖大和尚踏着大步而来,也不撑伞,形貌像极了市井里的屠夫,正是方才在茶馆里那个被众人称为“杀生佛”的“凌云僧”。

    闻名天下的“凌云僧”,为何会跟随自己一路冒雨而来?难不成竟是这和尚认定自己身上存有“恶因”,所以要来“杀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13 走龙洞释道同行

    当下谢贻香心中戒备,遥遥抱拳问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大雨中那胖大和尚大步走上前来,却一改之前在茶馆里嚣张跋扈的神情,向谢贻香合十行礼,说道:“敢问这位姑娘,是否便是当朝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也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

    谢贻香心知多半又是腰间的乱离出卖了自己,当即微笑道:“大师好眼力,小女子正是谢贻香。请教大师如何称呼?”胖大和尚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说道:“那便再好不过了!老衲乃是凌云山的海念松和尚,这便有礼了。”

    原来凌云寺里的历代僧人,为了纪念唐时不惜自挖双眼,也要修建成嘉州大佛的“凌云僧”海通禅师,世世代代都以“海”为姓,后面才是自己的法号。对此谢贻香却是一无所知,听到这胖大和尚自称“海念松”,名字倒是风雅得紧,但和他这副屠夫也似的形貌却是极不相符,不禁心中好笑,更不知这个海念松和尚在凌云寺里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只听那海念松和尚又问道:“若是老衲猜得不错,谢三小姐此行是要去往毕府查案了?”谢贻香微一沉吟,顿时明白了这和尚的意思,笑道:“大师有此一问,可是想一同去往毕府?”

    那海念松和尚倒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不错。眼下毕府里发生这桩惊天大案,还传出有什么旷世绝招青龙偃月的谣言,蜀中各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眼下峨眉剑、唐门毒和青城客三家,已然尽数汇聚于毕府之内,试问我凌云僧又怎能袖手旁观?”

    听到这话,谢贻香心中一凛,想不到此案的动静竟然如此之大,就连鼎鼎大名的蜀中四绝也尽数到场,看来山上的这座毕府当中,当真可谓是卧虎藏龙。当下她不禁瞥了一眼身旁的得一子,笑道:“此番与我同行的,分明已有一位道教的小道长。若是再多一位佛教的大师,又有何妨?如此一来,释道同行,倒也热闹得紧。”

    那海念松和尚微一诧异,却是没看出斗篷里的得一子竟是个道士,当即施礼问道:“请恕老衲眼拙,不知这位道长如何称呼?”得一子却不理会,只是冷冷说道:“我不是道士。”

    谢贻香生怕得一子又要开口得罪人,连忙抢着说道:“大家天涯飘零,皆是身寄浮萍,相逢即是缘,又何须刨根问底?既然都是为了毕府的命案而来,那还是先行赶往毕府要紧。”那海念松和尚虽然长得莽撞,倒也是粗中有细,听到谢贻香这么说,便不再深究得一子的来历。三人当即结伴同行,冒着大雨登山,沿路往这龙洞山山顶的毕府而去。

    要说已故的这位毕无宗毕大将军,其实和当今皇帝本是的同乡,皆是江南人士,却不知为何会选择在成都府定居,还将府邸建于先锋村后面的这座龙洞山上。对此谢贻香一直心存疑惑,却始终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话说十多年前,这位毕大将军和父亲谢封轩亲率大军,一举攻陷了前朝的京师大都,这才将大都从此更名为“北平府”。稍作休整后,两人又挥师西进,彻底平定了山西。到第二年,毕无宗独自出军攻占开平,全歼留守的前朝军队,一鼓作气将前朝皇帝打得逃回草原,躲到应昌府坚守不出。

    却不料就在这一年,毕无宗自开平班师南归,行至河北一带时,也不知是患了重病还是受了重伤,居然无端暴病、卒于军中,年仅四十岁。皇帝听闻此事,震惊之余更是万分悲痛,号令举国发丧,将这位毕大将军厚葬于紫金山之下,并且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奠。

    至于毕无宗为何突然暴毙军中,十多年来可谓是众说纷纭,主要有三种说法。其一是说毕无宗一直身患隐疾,注定活不过四十岁其二是说毕无宗在攻取开平一战中受了伤,这才伤重不治其三则是说毕无宗功高盖主,这才被皇帝赐下了毒药。

    然而作为毕无宗生前的至交好友,父亲谢封轩却从未对此事多言。谢贻香心中更是存疑,一直相信世人的第三种说法,坚信这位毕大将军之死,只怕或多或少也和当今皇帝有关。因为这样的例子她见得多了,就好比本朝第一智者青田先生,世人公认的诸葛再世,不也是因为一个“居住有龙气”的莫须有罪名,最后被皇帝赐毒身亡?

    至于毕无宗膝下的二子二女,在毕无宗身亡之后,则是尽数留在了成都府。其长子毕长啸,虽然子承父爵被皇帝封为“郑国公”,后来却一直留在封地,并未入朝为官此外还有毕无宗的次女毕忆潇、三子毕长鸣和四女毕忆湘,都和家兄毕长啸一同居住在毕府里。记得自己幼年时来此作客,依稀还和他们几个打过照面,只可惜如今早已印象全无。

    她正思索之际,只听身旁的海念松和尚忽然说道:“前面便是毕府了。”谢贻香抬眼望去,只见三人此时已来到这座龙洞山的半山腰,再往上走,脚下的路便不再是之前泥泞的小路,而是青石铺砌的台阶,分明已经属于毕府的范围。就在这条青石铺砌的山道尽头,一座巨大的府邸占地数百亩,静悄悄矗立在大雨之中,和自己幼年时模糊的记忆一模一样,正是昔日纵横天下的大将军、“不死先锋”毕无宗的府邸。

    可是如今在这条青石铺砌的山道两旁,分明还驻扎着二三十个营帐,竟是有军队驻扎于此。见到谢贻香等人冒雨上山,当即便有六七名军士钻出营帐,吆喝着向三人小跑过来,显然是要来盘问。

    看到眼前这一幕,谢贻香心中暗骂自己愚蠢,试问如此一桩惊天命案,当中还牵涉了恒王和毕家后人,而且又已经拖了三个月还没结案,朝廷当然会查封此地,甚至派来兵卒驻守这一方面是要阻止毕府里的人外出,另一方面也是要禁止外人进入毕府。难怪得一子和海念松和尚相继要来和自己结伴同行,原来却是因为无法通过朝廷的封锁,所以才要借助于自己谢封轩之女的特殊身份。

    果然,只听身旁的海通和尚说道:“据老衲所知,三个月前的那起命案发生后,朝廷便将整座毕府戒严,严禁所有人的进出。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外人不能进去倒也罢了,但身在毕府里的人,自命案发生后的这三个月内,居然不曾踏出过毕府半步,可想而知,那是何等的煎熬?

    此时那六七名军士已来得近了,当即厉声盘问三人的身份来历,谢贻香既没有刑捕房办案的公文,也没有朝廷特派的手谕,最要紧的是自己一直贴身携带的“九龙玦”,也早已在鄱阳湖畔的“阴间”山谷里遗失想来却是进入那“太虚一梦”时被族人给收缴了去,后来在阴间赤龙镇的公堂里,由于情况紧急,她倒将此物给忘记了。

    当下些谢贻香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装腔作势地大声说道:“金陵刑捕房奉旨前来接办此案,那个从北平调来的商不弃商捕头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

    谁知听到谢贻香这话,一名军士当即喝道:“什么伤得起、伤不起,这里的一切事宜,乃是是由宋参将说了算,你这小女娃儿,瞎嚷嚷什么?”另一名军士间谢贻香见谢贻香是个年轻小姑娘,身旁又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胖大和尚,还有一个浑身上下都裹腹在斗篷里的神秘人,也摸不透这三人是什么来历,当即喝道:“这三人行踪诡异,先将他们抓起来再说!”

    谢贻香微微一愣,正考虑是否要亮出身份,却听一人大声叫道:“休得无礼,可是天下第一神捕商不弃商捕头来了?”话音落处,一行人已从山顶沿着青石台阶往下走来,当先一名男子年过半百,面色惨淡,却身穿朝廷官服,任由身后的随从替他撑着伞,显是个来头不小的朝廷官员。

    听到那官员发话,在场的军士再不敢造次,纷纷退避到了一旁。待到那官员来到谢贻香等人面前,看清了他们三人的形貌,也有些摸不透深浅,当即疑惑地问道:“敢问哪一位才是北平神捕商不弃?”

    谢贻香微微一怔,心道:“依据江州府那个梁知县所言,分明是商不弃托他在江西寻访自己,从而替父亲谢封轩带话,叫自己尽快赶来毕府。而商不弃自己,则是受了金陵刑捕房的征调,专程前来办理毕府的这桩命案。可是听眼前这个官员所言,难道这位北平神捕商不弃竟然没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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