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竞月贻香TXT下载竞月贻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 墨守

    原来就在这生死关头,墨寒山居然起身离地,一举抢到言思道面前,替他挡下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攻势。然而硬接神火教两大护法的招式,墨寒山也是吃力不小,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

    要知道墨寒山方才的那一番言语,积水尊者倒是看明白了,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唆使己方二人击杀言思道;可是这边刚要下手,这位墨家巨子却又跳出来阻拦,纵是积水尊者老谋深算,一时间也看不懂墨寒山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一旁的明火尊者却没这么多心思,眼看墨寒山出手,当即怒喝道:“好啊,今日便试试天下闻名的墨家巨子到底有多少斤两!”

    话音落处,明火尊者双掌齐出,朝墨寒山迎面攻来。掌力未至,周围已凭空炸裂出大团火焰,纷纷向墨寒山身上蔓延。墨寒山不敢大意,将双臂分别划了一个半圆,往自己胸前合拢,再不停地重复这个动作,竟在身前形成了一股漩涡般的气劲。明火尊者用掌力推出的火焰到了他面前,便被尽数卷入气劲当中,覆灭于无声之处。

    旁边积水尊者见状,不禁脱口赞道:“墨之守御,果然天下无双!”说罢,他也探出手中软鞭,凌空一抖,整条软鞭就仿佛是活了过来,如行云、如流水,径直绕到墨寒山身后,再折返过来直刺墨寒山的后脑。此举即便不能偷袭成功,最不济也能令墨寒山分神,从而化解他的“墨守”之势,好让正面明火尊者的双掌有机可乘。

    墨寒山孤身对战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两大尊者,自是倍感吃力。耳听脑后劲风声响,积水尊者的软鞭破空刺来,已将他的一切退路尽数封死,而他的双手又被明火尊者的掌力牵制,根本无从格挡。仓促间墨寒山的双臂改变动作,使出类似“顺水推舟”的手法,将明火尊者攻来的掌力尽数引到脚下的石室地面上。但听一连串的闷响,墨寒山脚下的砖石顿时碎裂,朝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而墨寒山的双腿也随之没入地底,一直下沉到双腿的膝盖处。伴随着墨寒山整个人突然下沉,原本刺向他后脑的软鞭自然便落了个空,反倒成了直取对面的明火尊者而去。

    却不料积水尊者在这条软鞭上的功夫已臻化境,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墨寒山的身子刚一沉入地底,软鞭已在半空中改变方向,垂直向下刺向墨寒山头顶的“百会穴”。墨寒山的双臂此时正斜斜向上缠住明火尊者的掌力,眼见软鞭当头落下,他便加大双臂间的动作幅度,生出的漩涡气劲顿时将积水尊者的这条软鞭也卷入了其中。

    如此一来,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攻势同时被墨寒山的漩涡气劲吸住,再无法改变手上招式,成了三大高手以内力互拼的局面。按理说以墨寒山一人的功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胜过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合力,但他凭借墨家世代相传的“墨守”之势,将对方攻来的力道不动声色地消弭于身前的漩涡气劲当中,却是事半功倍,这才和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三人僵持半响,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久攻不下,都有些按捺不住,当下积水尊者再不敢藏私,内力所到之处,一大团水雾已自他周围生出,沿着他手中的软鞭弥漫过来,和明火尊者掌力中催生出的火焰一同被卷入墨寒山的漩涡气劲里。

    要知道神火教的“五行护法”,依次是“流金”、“落木”、“积水”、“明火”和“碎土”五人,其本领分别对应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从表面上看,遵照五行相克的原理,积水尊者的武功本应克制着明火尊者,但若是明火尊者的“火势”远大于积水尊者的“水势”,则要遵照五行反悔的原理,呈“火”反克“水”之相,变成明火尊者克制积水尊者。

    对此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这数十年来并肩作战,大小战役何止数千,相互间的默契更是无人能及。无论是五行相克还是五行反悔,当中的各种变化两人都已熟烂于胸,交替使用之际,威力可谓是凭空提升了两三倍。就好比是一块顽石,火烧不裂、水泡不烂,但若是先以火烧至滚烫,再以冷水泡之,顷刻间便能令其碎裂,这便是五行相克或者反悔时凭空生出的威力。

    所以眼下伴随着积水尊者催发出的水雾被墨寒山卷入漩涡气劲,顿时便与明火尊者的火焰出现相克,浇灭了一大半的火焰。而与此同时,一股极大力道也从墨寒山漩涡气劲中无端炸放出来,震得墨寒山浑身一颤,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墨守”之势。

    眼见对方居然能若无其事地硬受己方的水火二力,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都是心中骇然。当下两人正要再次蓄力出击,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男子声音,缓缓说道:“两位尊者远来是客,墨家弟子本不应仗势欺人。然而两位尊者倘若执意要围攻我墨家巨子,我等也只好失礼了!”积水尊者伺机转头望去,却是墨家的墨胜海、墨白水和墨群山三大护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石室门外,正相继踏入石室当中。

    话说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此番在来墨塔之前,原是信心十足,以为凭两人的水火之力联手出击,墨家上下根本无人能挡。但如今看来,这位在“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五的墨家巨子果然名不虚传,单是墨寒山一人便足以与他们两人抗衡,若是再加上墨家三大护法的从旁相助,两人非但毫无胜算,只怕还有可能将性命丢在这里。当下积水和明火二尊重都是一般心思,同时抽身而退,和墨寒山以及墨家三大护法成三角形的位置站立。

    墨寒山压力一去,连忙一抖衣袖,自袖中掉落出一根黑漆漆的短棍握在手里,兀自严阵以待。只听积水尊者冷笑一声,尖声尖气地说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哥俩如今身在敌营,倒也不必吃这个大亏。怎么,看墨家这副架势,是护定了这个家伙?”

    听到这话,墨寒山顿时松了一口气,将双脚从地底砖石中拔出,淡淡地说道:“那倒未必。”说罢,他便向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隔空作揖,缓缓说道:“神火教与这位金先生的恩怨本与墨家无关,只是我与这位金先生还有几句话没说完,还请两位尊者看在天山墨家的面子上,给我墨寒山一炷香的时间,不知可否?”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望一眼,一时也不知墨寒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冷哼一声,相继点了点头。墨寒山这才转身望向言思道,微笑道:“是生是死,如今便只在阁下的一念之间。想必阁下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25 自救

    从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狠下杀手,到墨寒山出手相救,再到墨家三大护法现身、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罢手,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得极快,言思道也一直在苦思对策。此刻听到墨寒山发问,他顿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不禁心中暗骂,口中却反问道:“寒山老兄此话何意?”

    墨寒山见他明知故问,只得说道:“今日除了决定公孙教主去留的这场赌局,在我墨塔这第十层‘兼爱’石室中,你我之间还有另一场赌局,那便眼前的这场射覆;若是阁下不幸败给了我,那么从今往后便要留在这座墨塔之中,终生不得踏出半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补充说道:“而今这场射覆虽然还未彻底完结,但阁下的败局已定,你我皆是心知肚明。若是阁下就此认输,答应将余生留在墨塔里作客,那么墨寒山说话算话,定会将阁下奉为上宾。如此一来,若是有人执意要为难墨寒山的宾客,那便等同于和整个天山墨家作对,哪怕来人是西域第一的神火教,墨寒山也会拼尽全力护得阁下周全。”

    这话一出,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都是脸色一变,原来墨寒山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竟是要将言思道逼上绝路,叫他心甘情愿成为天山墨家的阶下囚。那明火尊者正要开口怒骂,却被积水尊者用眼神止住,示意他静观其变。只见言思道双眉一扬,当即反问道:“我有何德何能,竟能让寒山老兄如此看重?老兄定要将我留在墨塔,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什么天下安宁,而是想让我替你墨家出谋划策、称霸江湖?又或者是看上了我手里的这点钱财,想要据为己有?”

    墨寒山正色说道:“阁下此言差矣。在君子眼中看来,世人皆善,无不是光明磊落的坦诚之辈;在小人眼中看来,世人皆恶,无不是自私自利的卑鄙之辈。我不过是怜惜阁下之才,不愿见你就此殒命,这才试图救你一命。否则似阁下这样的人,无论神火教还是天山墨家,都容不得你留在世上。”

    言思道摇了摇头,苦笑道:“人生在世,总当有所作为,只要是力所能及,那便无可厚非。否则纵然能在这墨塔之中虚度百岁,又有什么滋味?”墨寒山凝视他的双眼,沉声说道:“虚度百岁固然无味,却也好过命丧此刻。”

    听到这话,言思道不由地眉头深锁,过了半响,他忽然躬下身子,向墨寒山一揖到底。墨寒山以为他就此答应下来,不禁面露喜色,正要上前相扶,却见言思道兀自转过身去,从捡起地上自己的旱烟杆,旁若无人地往烟锅里装填烟丝,口中淡淡地说道:“无论如何,方才若非寒山老兄出手相救,此刻我已命丧于积水和明火这二位尊者之手,哪里还有说话的机会?所以原是要多谢墨家巨子的救命之恩。然而老兄的这份恩情我却不敢领受,因为我之所以惹来这一场杀身之祸,全因老兄的挑拨而起;如今你救我一命,你我间也便算是两清了。”

    墨寒山微一皱眉,并未答话。言思道已点燃旱烟,在吞吐出的烟雾中环视在场众人,目光依次掠过墨寒山、积水尊者、明火尊者、曾无息、墨剩海、墨白水和墨群山七个人,最后长叹一声,有些失落地说道:“自从我离开金陵以来,这些年所谋之事无有不成,所行之举无有不立,以至这一路行来太过顺畅,到底还是小觑了天下之人。此番先是得罪了宁萃那个小丫头,被她捷足先登将公孙教主据为己有,然后又凭空冒出一个双瞳小道士与我作对,帮助公孙莫鸣一行人逃脱。最后则是寒山老兄以射覆为局,将我羁绊在这墨塔之中,还要我永世不得离开此地。唉,之所以会有此时之困境,其实也怨不得别人,而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墨寒山忍不住说道:“活路当然是有的,只看阁下是否愿意自救。”话音落处,言思道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兀自笑了许久,才缓缓止住笑声。只见他深吸一口手中旱烟,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继而向墨寒山扬声说道:“我当然要自救!只不过既然是‘自救’,那便只能靠我自己,用不着庇护于旁人,更不会庇护于一个我的手下败将!”

    这话一出,墨寒山涵养再好,也不由地脸色微变,厉声问道:“你当真想死?”谁知言思道却再不理会他,而是转头向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说道:“自墨塔往东三十五里的第四处暗桩,从那里再往南一百里开外,公孙教主一行人或乘马鹿、或乘山羊、或乘雪豹,正在全力往南奔行;再有一百六十多里路程,他们便会走出天山北脉,进到南面的荒野,再翻越天山中脉,直取汉唐时的‘轮台’所在。而经过你们方才这一番闹腾,此时已是申时前后,也便意味着再有四个时辰公孙教主被封的穴道便会自行解开,这场赌局也将随之完结。所以你们若是照我所言,立刻前往追赶,或许还能赶在戌时之前追上他们,在他们一行人进入南面的荒野之前擒回你们公孙教主。”

    耳听言思道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同时一愣,明火尊者脱口喝道:“放屁!从第四处暗桩往南,我早已带人沿着马鹿蹄印一路追赶,一直追到三十多里开外才终于追上那群马鹿——十七只马鹿一只不少,全都被我当场撕裂!但马鹿背上却只有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根本不见教主等人的行踪,往后也再没有蹄印脚印,分明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他们又怎么可能是往南面逃窜?”言思道冷笑道:“这等雕虫小技,也只能骗骗你这样的蠢货,要不是我被墨家巨子留在了此间,哼,倘若我随你们同去追赶,当场便能识破那小道士的诡计。”

    明火尊者还要再问,一旁的积水尊者已尖声笑道:“金万斤,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还会相信你说的话?”言思道讥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你们二人就算将我击毙当场,也只是出一口胸中恶气罢了,一样不知道公孙教主的去向,倒不如听我一说。至于我说的是对是错、是真是假,待到我言明其中缘由,你二人只要不是蠢货,自然可以判断对错真假,听一听又有何妨?”

    听到这话,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虽是怒气上脸,却都无言以对,只得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那明火尊者随即厉声喝道:“好,你且说来听听!要是有一句话不对,爷爷我当场将你撕成八块!”

26 破局

    当下言思道冷笑一声,缓缓说道:“话说公孙教主的穴道被制,需得八个时辰之后才会自行解开,那个双瞳小道士既然要与我作对,当然不希望公孙教主落在我们的手里。所以从大处来看,除了要在约定的这六个时辰里帮助公孙教主一行人避开我们的追捕,在这六个时辰之后,也要替公孙教主谋划一条退路才是,否则你们的教主就算自行冲开了穴道,也未必逃得过神火教的穷追不舍。而如今的西域各国都在神火教的掌控之中,他们若想彻底逃离神火教的势力范围,唯一的选择便是前往中原;只有回到中原,才能真正避开神火教的追捕。”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旱烟,又说道:“所以在这六个时辰当中,无论他们怎样逃窜、怎样躲藏,一定会选择往中原方向而行,也便是东南方向。而往东穿行出天山北脉,沿途不但有我们设下的多处暗桩,东面的别失八里城更是神火教的势力范围,他们定然不敢冒险东行——我们安插在东面的第五至第八处暗桩至今没有发出烟火信号,恰巧也证实了这一点,就算他们能抢在暗桩处军士发出烟火信号前将其尽数击毙,也绝不可能连拔四处暗桩都没有任何动静。那么这样一来,便只剩下南面这一条路,穿出天山北脉进入南面荒野,再翻过天山中脉去往汉唐时的‘轮台’。方才我已在心中盘点过,他们是先抵达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再改做南行,之后的一路上道途险阻,我们事先也并未安插任何暗桩,倒是让他们有机可乘。”

    听到言思道这番解释,在场众人都不禁暗自点头。那明火尊者却不服气,说道:“可是南面我已经详细搜查过……”话还没说完,积水尊者已插嘴问道:“说得倒是头头是道,既然是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你方才没能想到?这到底是你先前犯了糊涂,还是在故意隐瞒我们,好让公孙教主得以逃脱?”

    言思道笑道:“先前之所以没能想到,倒不是因为犯了糊涂,而是我忽略了一个人,那便是随他们同行的谢封轩家三小姐谢贻香。以他们当时的情况,在拔掉东面第四处暗桩之后,假扮成畏兀儿军士伺机混入前去追赶的队伍当中,确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想必那个双瞳小道士当时也是做此打算。只可惜这个谢三小姐曾和我打过几次交道,机缘巧合之下,嘿嘿……她倒是因祸得福,习得了我两三成的本事,那个小道士也深知其中缘由。所以此番我能提前预料到那个小道士的计划,谢贻香同样也能猜到,只要她对那个小道士提起,小道士立刻便会知道我已经知道到了他的计划……这话说起来可能有些复杂,简单来说,便是那个小道士知道他这个计策行不通,所以临时改变了策略。”

    那明火尊者再次问道:“你说他们逃往了南面,为何我往南追出三十里地,马鹿背上却只有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言思道双眉一扬,反问道:“那我且问你,你们二人当时领兵追到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并未发现改扮成畏兀儿军士的他们,之后为何是你沿着马鹿蹄印往南追赶,却让积水尊者往北搜寻?”

    明火尊者顿时一愣,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言思道已冷笑道:“因为留在雪地上的马鹿蹄印清晰可见,一路往南而去,你们心中当时便已认定这是对方的故布疑阵,想要将你们引上歧途,所以在潜意识中根本就不认为他们会往南面逃走。嘿嘿,说这话也不怕得罪你们二人,积水尊者素来心思缜密,但你这位明火老兄却是粗枝大叶惯了,所以积水尊者才会选择他们更有可能逃去的北方仔细搜寻,而你领兵沿马鹿蹄印往南追赶,不过是例行公事,坐实他们‘调虎离山的诡计’罢了。抱着这样的心思,追赶的又是你明火老兄,怎么可能发现他们的行踪?”

    听到这话,积水尊者不禁瞥了明火尊者一眼,显然是被言思道的话语所动。就连明火尊者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喃喃问道:“那……那他们是如何逃过我的追捕?”

    言思道吐出一口旱烟,转头瞥了墨寒山一眼,淡淡地说道:“说起来倒要感谢墨家巨子,这才让我识破了那个小道士的诡计。话说寒山老兄方才自断一指为饵,引诱我猜碗中所覆之物便是他断去的尾指,其实却只是他断指时滴落的鲜血。若非有他的这一误导,单凭碗沿边渗透出来的血迹,我便能猜到碗中所覆之物其实再简单不过,就是一滩鲜血而已。同样的道理,那小道士也是留下了明显的线索,以此故布疑阵,让大家以为他们一行人绝不可能向南而行,其实他们却当真选择了南行。若是我所料不差,他们四人是带着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一同乘马鹿南行,其间早已算准了时间,等到快被追上的时候,便找沿途的树林、河流又或者是山背处跳下马鹿,悄悄躲藏在一旁。而明火老兄一见到奔行的鹿队和鹿背上的人影,哪还会留意沿途的情况?待到追上鹿群之后,发现只是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便认定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忙着赶回去和积水尊者会合,哪还会再去搜寻沿途的藏身之处?”

    这番话说得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面面相觑,对言思道的推断倒是信了七八成。两人正思索间,忽听言思道陡然大喝一声,惊得两人微微一怔,喝问道:“你叫什么叫?”言思道厉声说:“他们一行人在午时前后抵达东面的第四处暗桩,然后乘马鹿南行,你们二人几乎在同时从墨塔追出,随后抵达东面的第四处暗桩,继而由明火老兄一路追赶到南面的三十里开外,少说也已是午时四刻。之后你们无功而返,回墨塔与我折腾到现在,已然过了申时,整整浪费了一个半时辰。而他们一行人在半路上弃马鹿躲藏,随后又另寻马鹿、山羊或者雪豹为坐骑,便算他们耽搁了半个时辰,直到未时才从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的三十里处继续南行,这一个时辰里纵是道路崎岖,他们至少也能行出七十里路,眼下岂不正是身在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的百里之处?”

    说话之间,言思道已迈步绕到了墨寒山身后,然后用旱烟杆虚指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骂道:“如今就算是取两地之间的直线路程追赶,你们这两个蠢货至少也要花一个多时辰才能赶到那里;而且在这一个时辰当中,他们还会继续南行。等你们追上的时候,少说也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也便是戌时前后。届时天色只怕早已黑尽,公孙教主的穴道也只剩两个时辰便会自行解开,可谓是迫在眉睫。既然如此,你们这两个蠢货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一定要取了我性命才肯善罢甘休?那便来啊!你金万斤爷爷若是皱一皱眉头,便是你们的龟孙子!”

    要知道神火教十多年来一直在找寻教主公孙莫鸣的下落,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此番也是为此而来,眼下既已被言思道揭破对方的布局,而且分析得合情合理,积水尊者一时哪还有心思理会言思道?当即拂袖便走。明火尊者虽是心中不平,但眼见言思道躲在墨家巨子的背后,也只得狠狠地“呸”了一声,迈开大步和积水尊者一同踏出石室,径直前去追赶公孙莫鸣一行人,自是片刻也不敢耽误。

    待到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离开石室,墨家护法墨白水连忙恭声说道:“请恕弟子方才愚钝,原来巨子神机妙算,早已料到神火教之前会白跑一趟,所以才让我们按兵不动。眼下既已坐实公孙莫鸣一行人的行踪,也是胜出和神火教之间这场赌局的最后机会,还请巨子下令,让我等一同前往追赶,我等定不负巨子所托!”

    然而墨寒山却依然没有下令,甚至就好像根本没听到墨白水的请命,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身后的言思道。言思道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径直和他四目相对,目光相碰之处,他已厉声说道:“看来老兄的‘借刀杀人’之计已经无法奏效,但你我之间的这场射覆还未分出胜负,我当然要奉陪到底。来啊!看看今日之后,是我永世不再踏出墨塔半步,还是你天山墨家自此从江湖中除名!”

27 定计

    正如言思道所料,谢贻香、得一子、宁萃和赵小灵四人在动手除去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后,得一子临时改变主意,不再让大家假扮畏兀儿军士混入前来追赶的队伍之中,却还是叫谢贻香和宁萃剥去了众军士尸体上的裘皮铠甲,以此做为遮掩。同时又选出四具军士的尸体绑在马鹿背上,与四人一同乘马鹿南行。这一回为了不在雪地上留下足迹,宁萃无奈之下,只得以丝巾遮住口鼻,强忍着和穴道被封的赵小灵共乘一只马鹿。而谢贻香和得一子二人也依然是共乘一只马鹿。

    待到四人由东面第四处暗桩所在的那片矮树林出发,已经过了午时,算来神火教和墨家的人也已从墨塔之中追赶出来。因为得一子是临时决定由此改往南行,所以这条去路其实并非一条真正的“路”,沿途皆是坎坷不平的沟壑与丘陵,极难行进,虽然难不倒众人所骑的马鹿,奔行的速度却也减慢了不少。看这架势,只怕一个时辰里能行出三十里的路程便算不错了。

    谢贻香也不知得一子究竟是何盘算,在马鹿上望着雪地里留下的一长串蹄印,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但她深知这个小道士的脾气,除非是他要说,否则任凭旁人如何询问,他也绝不理会,所以谢贻香只好将自己的疑问憋在心里。果然,待到大半个时辰后,算来鹿群已经奔行出了二十来里路程,前面的得一子忽然冷冷问道:“你可知稍后前来追赶我们的人是谁?”

    谢贻香微微一怔,心知这小道士终于按捺不住,要向自己炫耀他的谋略,连忙回答道:“追赶我们的人?那当然是墨家和神火教……”话刚说到一半,得一子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说道:“愚蠢!我方才便已说过,墨家的人绝不会前来追赶,除非是墨寒山想让整个天山墨家就此覆灭,才会让墨家弟子离开墨塔,从而令那个家伙有机可乘;非但如此,墨家甚至还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哼,别看墨家这一任巨子貌不惊人、一身寒酸,却也是心高气傲之辈,那个家伙此番敢大摇大摆地现身墨塔,对墨寒山而言,无疑是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于公于私都不能善罢甘休。所以那个家伙如今多半已被墨寒山羁绊在了墨塔之中,也不会随大队前来追赶。”

    虽然明知得一子看不见自己,谢贻香还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所以前来追赶我们的便只有神火教,而且是由积水和明火两位尊者带队。”不料前面的得一子却摇了摇头,说道:“你又错了。追赶我们的只有明火尊者一人而已。”

    说罢,他也懒得再等谢贻香的反馈,扬声说道:“那个家伙想必早已猜到我们会改扮成畏兀儿军士,定会以此叮嘱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叫他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要留意我们一行人会往回撤;所以在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眼中看来,我无疑是个异常狡猾、诡计多端之人。此番我们并未依照那个家伙的所料行事,而是选择继续乘马鹿改向南行,还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蹄印。如果你是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见到此情此景又会作何猜想?”

    谢贻香沉思道:“他们会以为地上的马鹿蹄印是我们在故布疑阵,想将他们引上歧途?”得一子冷笑道:“正是!再结合第四处暗桩那里少了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他们立刻便能得出结论,是我们叫这四名军士乘马鹿南行,妄图引开他们的追捕,而我们四人则极有可能是往相反的北面逃窜。如此一来,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所率领的大队便会兵分三路,一路继续往东和四十五里处的第五处暗桩会合,看我们是否逃往了东面;另一路由老奸巨猾的积水尊者亲自带领,去往嫌疑最大的北面搜寻;最后一路则是由性格暴躁的明火尊者带队,沿蹄印一路往南追赶——说是追赶,其实却只是要以防万一,证实我们并不在这队马鹿当中。”

    听到得一子这番话,谢贻香不禁心生佩服。这个小道士能将整事情梳理得如此清晰透彻,从而提前预判到对方的所有安排,单凭这一份心思,便丝毫不输给那个言思道,的确有资格和言思道分庭相抗。然而再转念一想,她又犹豫道:“可是即便只有明火尊者一人追来,就算我和宁萃联手迎战,也未必是他的敌手,更何况还有神火教的其他高手和同行的畏兀儿军士,届时我们又将如何应对?”

    得一子淡淡地说道:“那还不简单?看人下菜,对症下药。”说完这话,谢贻香还要询问,得一子却不再理会。如此行出近三十里路程时,眼见前方是一片被积雪覆盖的丘陵,得一子便让谢贻香吩咐宁萃动作。随即宁萃便带着穴道被制的赵小灵、谢贻香带着得一子,相继从马鹿背上双双跃起,施展轻功跳到旁边的山壁上,各自寻到一处山凹藏身。如此一来,鹿群驮者那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继续前行,穿过这一片丘陵后,不过一顿饭工夫,便听北面传来马蹄声响,一支百余人的畏兀儿军队乘马追来。而在队伍前方的丈许处,是一个白发红袍的老者,脸上神情不怒而威,也不骑马,兀自迈开大步飞奔,正是神火教的明火尊者。

    躲藏在山凹里的四人连忙屏息凝神,不敢弄出丝毫动静。只见明火尊者率众穿过这片丘陵,终于在前方追敢上那群马鹿,却只在鹿背上发现了四具尸体,顿时哗然开来。四人从山凹里遥遥望去,只见明火尊者盛怒之下,上前抓住一只马鹿的两条后腿,发力一撕,三四百斤的马鹿便被他当场撕作两片,溅得雪地上尽是鲜血;当中也有不少鲜血溅落在他身上,却因为他所穿的本就是件朱红色衣服,倒是不怎么看得出来。

    明火尊者还不解恨,当下又将军士们拦下来的这十七八只马鹿一只接一只尽数撕裂,吓得在场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喘。随后明火尊者怒骂几声,便招呼起随行的军士带上那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相继沿原路返回,顷刻间便没了踪影,当真可谓是来去如风。而明火尊者和随行的军士们两次穿过四人藏身的这片丘陵,至始至终也不曾留意过分毫,更别说是详加搜查。待到明火尊者带队离去,良久之后,宁萃还有些惊魂未定,自言自语般地问道:“我们这就……这就逃过了明火尊者的追捕?”

    得一子从不远处的山凹里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拍打身上沾的积雪,口中冷笑道:“蝼蚁终究只是蝼蚁。”也不知他是再骂明火尊者的愚蠢,还是在骂宁萃的无知。谢贻香也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如此简单的计策,当真便能瞒过神火教大名鼎鼎的明火尊者?”

    得一子不屑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世上从来没有简单的计策,只有简单的人,说到底便是‘看人下菜’这四个字。例如被历代军阵奉为经典的《孙子兵法》之三十六计,说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妙计,但只要曾研习过这三十六计的人,这些所谓的妙计便对他们毫无用处。相反,再简单、再蠢笨的计策,只要能让对方中招,便是妙计。所以关键便在于对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计。这就好比是对症下药,再名贵的药材若是不对病症,服食再多也是白搭;相反,只要能够治病,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把野草,也是灵药。”

    说到得意之处,他忍不住又傲然说道:“留下如此明显的蹄印,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们当真会往南行,又怎会仔细搜查?何况我早已料定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会在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分道扬镳,各自往南北方向追赶,当中往南的一定是这位明火尊者,所以才能为他量身订制这条计策——若是积水尊者前来追赶,那么这条计策便绝对无法奏效。同样的道理,若是那个家伙亲自前来追赶,以他的能耐,在东面第四处暗桩的那片矮树林外,便能发现往南而行的这些马鹿蹄印与之前那些蹄印的深浅不同,推断出南行的这队马鹿中不但有那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而且还有我们四人在内,从而令我往后的所有谋划尽数落空。”

    说到这里,得一子脸上居然浮起一丝失落的神情,说道:“所以那个家伙既然不能亲自前来追赶,那么从我改变主意往南而行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输掉了整场赌局,再也无法擒回公孙莫鸣。”

28 解穴

    无论如何,得一子的这番谋划到底化解了暂时的危机,宁萃对这个双瞳少年也愈发信服,连忙问他之后的安排,得一子冷笑不答,只是叫众人继续南行。算来此时离未时已不过两刻,赵小灵的穴道虽然还未彻底解开,但他体内所拥有功力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手脚已渐渐可以正常动作,和常人一般无异,所以也再不用宁萃和谢贻香两人的合力搀扶,只是无法调用内力与人动手罢了。宁萃欣喜之下,一时也顾不上询问得一子,转头向赵小灵连声询问,谁知赵小灵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却是哑穴始终没能冲开。

    当下四人继续徒步南行,经过雪地中被明火尊者撕裂的那些马鹿尸体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后怕,倘若方才果真落入明火尊者手里,后果简直不敢想象。待到行出两三里路程,得一子又故计重施,兀自画符念咒,在地上焚烧起了麝香。谢贻香和宁萃虽已看透他的把戏,但见他还要如此装神弄鬼,也只得由他。

    殊不料天公作美,得一子刚点燃符纸,晴空万里下的雪地当中,十余只山羊恰好奔行至此,等于是主动送上门来的坐骑。谢贻香和宁萃不等得一子吩咐,便相继出手将这群山羊驯服。随后得一子慢吞吞地在雪地中收拾,用积雪掩去焚烧的痕迹,这才同众人乘山羊南行。依旧是谢贻香和得一子共乘一骑,宁萃则展开轻功在赵小灵骑的山羊旁照料。

    直到此刻,得一子才在山羊上板着脸对谢贻香和宁萃算了一笔账。话说赵小灵周身的穴道当时被六大高手合力封死,依照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推测,预计将在八个时辰后自行解开,于是言思道便以此定下赌约,让赵小灵等人先走两个时辰,神火教和墨家双方再行追赶;若是在往后的六个时辰里无法抓到赵小灵,那么等赵小灵的穴道自行解开,这场所谓的赌局也便不了了之。之后因为得一子的横空出现,又在墨塔里同众人舌战许久,也被言思道算进前面这两个时辰里,所以待到四人离开墨塔,其实只剩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的午时,神火教和墨家便要如约前来追赶。

    而对赵小灵一行四人来说,若是从午时开始计算,便需在往后的午时、未时、申时、酉时、戌时和亥时这六个时辰里避开对方的追捕,只要能熬到赵小灵的穴道解开,之后便能安枕无忧。四人离开墨塔东行,以马鹿为坐骑,在午时前后抵达东面的第四处暗桩,随后又乘马鹿南行。约莫半个时辰后,也便是午时四刻,明火尊者带军追赶而来,却被得一子略施小计逃脱。算上四人在丘陵里躲藏以及方才徒步前行的时间,到此刻重新以山羊为坐骑,恰好刚到未时,也便意味着四人还需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五个时辰。

    对此得一子却是胸有成竹,始终咬定言思道已经输掉了这场赌局。照他推断,明火尊者无功而返,先要和前往北面追赶的积水尊者会合,然后再排除四人继续东行的可能,待到南、北、东三个方向皆追寻无果,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无计可施,必定会赶回墨塔和言思道商议。之后就算言思道神机妙算,能够根据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禀告看破得一子的诡计,从而推断出众人是往南面逃走,至少也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届时四人早已乘山羊南行了六七十里路,离墨塔东面的第四处暗也有百余里之遥。

    如此一来,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再次从墨塔出发,已是申时前后,即便全力追赶,也要一个时辰后才能抵达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的百里之处。要想继续往南追赶上乘骑山羊的四人,照双方的行进速度来算,少说还得花上一个时辰,也便是到戌时前后才能真正追上四人。而那时的四人又已行出六七十里路程,正好到了整个天山北脉南面的边缘,再往南便是一片延绵数百里的荒野,穿过荒野往南则是天山中脉的所在。

    听完得一子这番分析,山羊背上的谢贻香和旁边奔行的宁萃这才理清眼下的局面。她二人对言思道的本事再是清楚不过,虽然得一子临时改变计划往南而行,让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无功而返,的确是叫言思道败了一阵。但之后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回到墨塔禀告,只怕正如得一子所料,言思道定然能够参透玄机,从而判定众人的去向,派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再次前来追赶,甚至还有可能亲自追来。宁萃忍不住开口问道:“倘若那家伙当真猜出我们的去向,戌时前后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便会在进入南面的荒野前追上我们,那时离小灵的穴道解开也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又将如何与之周旋?”

    谢贻香瞥了一眼不远处山羊背上的赵小灵,沉吟道:“习武之人自行冲开被封的穴道,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所以他们说赵小灵的穴道将在八个时辰后彻底解开,倒不是说亥时一过,穴道就能在突然间全部解开,而是要靠之前的时间里逐步冲开各处穴道,这才能在亥时完全恢复正常。依照赵小灵如今的情况来开,等到戌时前后说不定已经能冲开大半的穴道,甚至能够出手对敌也未可知。”

    谢贻香这话虽然在理,宁萃还是摇了摇头。要知道赵小灵不过是内力深厚罢了,武功却是稀松平常,甚至一窍不懂,遇上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这等绝世高手,纵然能凭内力压制他们一时,时候一长,难免不会伤在他们的诡计之下。何况赵小灵心智单纯,一直挂念着这两位“叔叔”对他的恩情,未必会狠下心来同他们动手,更别说是周身穴道还没完全解开的情况之下与之交手。所以无论如何,在这八个时辰里避开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下宁萃还想向得一子询问,得一子却不再说话,在山羊背上耷拉下头,身子随着山羊的奔行起伏,就仿佛是睡着了一般。谢贻香和宁萃无奈之下,只得催促山羊继续南行。眼见日头缓缓偏西,整个天山北脉劲风渐起,卷得积雪到处乱飞,阵阵寒意刺骨而来,略一合计,不知不觉已是一个时辰过去,到了申时前后,四人也如约往南行出了六十来里路。

    忽听旁边山羊背上的赵小灵“哎哟”一声,竟是终于冲开了哑穴。一旁照看的宁萃顿时喜上眉梢,急忙询问,赵小灵吃力地回答道:“我……我的手脚已经可以正常动弹了,但周身还是软绵绵的,感觉使用不上力气。尤其是……尤其是小腹下面憋着一团寒气,好不难受!”宁萃知道这是他穴道还未完全解开,以至丹田堵塞,连忙柔声安慰。

    话说赵小灵这一路上虽然穴道被制,但所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和宁萃交谈几句后,便向不远处山羊上的得一子说道:“多谢你的帮忙,要不是有你,方才我已落到了霍叔叔的手里。我可再不想当什么教主,也不想和霍叔叔、玄渊叔叔他们打架,还请你一定要帮我们逃过他们的追捕,千万别让我落到他们手里。”

    听到这话,山羊背上的得一子忽然耸了耸肩,似乎终于苏醒过来。他转头望着说话的赵小灵,用那对灰白色的瞳孔在赵小灵身上来回打量着,冷冷问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赵小灵一愣之下,顿时无言以对,旁边的宁萃连忙说道:“要抓小灵的是那个家伙,小道长你既然要和那人分出个输赢,当然应该……”谁知得一子不等宁萃把话说完,已抬手止住她的话语,沉声说道:“我之所以相助你们,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手而为。如今那个家伙败局已定,我对你们也再没有丝毫兴致。你二人这便去罢,往后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与我再无半点关系。”

29 分道

    耳听得一子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宁萃和赵小灵两人都是惊骇不小。宁萃顿时沉下脸来,狠狠说道:“是你说要帮我们逃脱神火教和墨家的追捕,我这才屈身听命,一路上任凭摆布。眼下你却想半途而废,翻脸不认人?”得一子傲然说道:“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容不得旁人左右,更无须顾及蝼蚁们的感受。要和我讲道理,你还不配。”

    宁萃脸色大变,正待发作,和得一子共乘一只山羊的谢贻香倒是察觉出了些许端倪,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说话便说话,何故突然之间戾气大增?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小道长的意思是说,叫我们四人就此兵分两路、化整为零,以此避开之后的追捕,是也不是?”得一子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这丫头倒还不算太蠢。”

    宁萃也随即醒悟过来,却是怒气未消,愤愤说道:“这小道士年纪不大,却是天生一张臭嘴,狂妄得紧,能活到现在倒也是个奇迹!”谢贻香笑道:“你也知道这位小道长年纪不大,相比起来,你我都要痴长他几岁,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与他计较?此番我们同行的四人,你和小灵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我和这位小道长同样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而且年纪相仿,身形相差也不大。倘若我们兵分两路,极有可能迷惑前来追捕的人,而他们的目的却只是赵小灵一人而已。所以小道长叫你们自行离去,并非不管你二人了,而是要以此设局,避开后面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追捕。”

    听到这话,山羊背上的得一子不由地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谢贻香,缓缓问道:“说下去,应当如何设局?”谢贻香愕然当场,随即尴尬地一笑,说道:“我……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有这么一个大致的念头;如若猜中,也属侥幸。至于具体应当怎样设计布局,还要听小道长的安排调度。”

    得一子扭过头去,冷冷说道:“从古至今,人之所能不外乎‘道’、‘术’二者——道者,道理;术者,术业——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不明道,术业再强,也只能供人使唤、沦为奴仆;若不通术,道理再多,也只能夸夸其谈、百无一用。就好比眼下的局面,能讲出这一番道理的大有人在,但要落到实处,设局避开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追捕,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哼,所以讲不出道理的固然是蠢货,讲出道理却又实现不了的,依然是蠢货,是爱显摆的蠢货!”

    谢贻香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同他计较。得一子这才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瞥向宁萃和赵小灵二人,满脸不屑地说道:“我已说过,你二人往后的死活与我无关,只是眼下分别在即,我还有最后几句话要说,而且只说一遍。你二人听也罢、不听也罢,同样与我无关。”

    宁萃忍着怒气不答,那赵小灵倒是个好脾气,开口赔笑道:“好啊,你说便是。”得一子沉声说道:“此刻刚过申时,你二人乘这群山羊继续南行,一个时辰后便能抵达天山北脉南边的山壁,乃是一整段三四里长的斜坡,算不上太陡;行完那一段斜坡,便彻底离开天山北脉,进到南面的荒野之中。到那个时候,你二人若想活命,便要在走完斜坡之后舍弃这群山羊,改作徒步在荒野里前行,而且必须和先前一样,由这个丫头一路搀扶着公孙莫鸣,一步一步向南行走,走得越慢越好。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听到得一子这番话,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教宁萃行此举动的用意何在。宁萃更是冷笑道:“小灵的手脚已经行动如常,根本无需旁人搀扶,等到一个时辰之后,说不定连轻功也能恢复大半,你却要我们舍弃这群山羊,还要我搀扶着小灵缓缓前行,是生怕神火教的人追不上我们?哼,真要照你说的做,那才是死路一条!”得一子却不做理会,仿佛根本就没听到她这番话,继续说道:“之后你二人一路往南走出荒野,再翻过天山中脉,便是汉唐时的轮台所在,继而返回中原,也便算是彻底摆脱了神火教的追捕。”

    说完这话,得一子便吩咐身后的谢贻香,要她驱使两人所乘的这只山羊离队,改作往西奔行。谢贻香不料他如此快的便要做出决断,连忙问道:“这……这……我们四人在这里便要分手了?那往后应当如何躲避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追捕,小道长难道不打算将计划告诉他二人?又或者……又或者没有其它需要叮嘱他二人的?”得一子冷冷回答道:“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他二人若不是蠢货,自然能够化险为夷。至于他二人的生死,非但与我无关,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谢贻香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整件事情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全因为当日在蜀地峨眉山上撞见了“北平神捕”商不弃,为了追捕“撕脸魔”宁萃归案,自己这才被卷入其中,继而误打误撞地参与了今日这场所谓的赌局。赵小灵是否落入神火教手里,是否会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和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宁萃的死活,真要细算起来,自己还应该杀了她替商不弃报仇才是。而眼下大家既然要分道扬镳,让宁萃带着赵小灵南行,自己又何必担心他们是否能够逃离神火教的追捕?

    谢贻香本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想明白了这一点,当下也懒得和宁萃、赵小灵二人道别,双腿一夹身下山羊,再伸手去掰山羊的羊角,她和得一子共乘的这只山羊便从羊群中离队,兀自停到了一旁。宁萃见两人说走就走,终于有些惊慌,她和得一子虽然接触不长,但也深知这个小道士的脾气,方才的一番话他既已说完,便再不会告诉自己更多。宁萃连忙停下脚步,高声问道:“你叫我搀扶着小灵在南面荒野缓步前行,难道是要我们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回中原?”

    得一子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只要危险一去,随你们怎么走。至于什么时候才是真正避开了危险,除非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否则届时自会知晓。”

    话音落处,山羊上的赵小灵因为穴道毕竟没能完全解开,已随羊群奔行出了好远。宁萃呆立片刻,最后只能狠狠地瞪了谢贻香和得一子一眼,展开轻功踏雪追去,转眼便同羊群消失在了远方。

30 烟花

    目送宁萃和赵小灵二人随羊群往南离去,得一子便叫谢贻香趋势山羊往西前行。一路上谢贻香变着花样向得一子发问,想要知道他的安排,得一子这才解释说道:“那个家伙若是足够聪明,眼下应该已经醒悟过来,看透了我的把戏,从而叫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再次从墨塔出发,一路往南追赶。若是依照常理来说,神火教这两位尊者率领畏兀儿军士赶路,需得一个时辰之后才能抵达我们与公孙莫鸣分手的地方,也便是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的一百里处。而在这一个时辰当中,公孙莫鸣和那丫头也该乘山羊离开了天山北脉,进到南面荒野里。所以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要想追上他们,至少还要再花上一个时辰,直到戌时前后才能在南面荒野里追上他二人。”

    谢贻香不禁皱眉问道:“对于这一点,小道长先前已经给我们算清了账。眼下我想知道的,是你让他二人在进入南面荒野之后,便要舍弃山羊改作步行,还要让宁萃搀扶着赵小灵缓步前行,这却是什么意思?倘若他二人当真照办,岂不是便宜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根本用不着两个时辰便能追上他们,甚至一个半时辰便已足够?”

    前面的得一子摇头冷笑,说道:“一个半时辰?哼,那你也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我先前盘算的时间仅仅是以常理推断,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此番前来绝不会遵循常理。我没料错的话,只需一个时辰之后,也便是酉时前后,最多不会超过酉时一刻,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便能赶到南面的荒野,和公孙莫鸣他二人几乎是同时抵达。所以对公孙莫鸣和那丫头而言,届时无论是继续乘骑山羊还是改作步行,其实并没太大区别。”

    谢贻香微微一怔,脱口问道:“如何……如何又变成一个时辰?”得一子缓缓说道:“之前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头一次追赶出来,是因为吃不准我们的去向,而且又担心我们会乔装成畏兀儿军士往回遁走,所以不得不放慢速度和畏兀儿军士们同行,叫军士们沿途搜寻。而这一回因为那个家伙之前的失策,已被我们甩开了上百里距离,令时间愈发紧迫,再加上那个家伙若是看透我的伎俩,自然知道我们是要往南进入荒野,继而返回中原。如此一来,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不但确定了方向,而且又是情急之下,一定会施展轻功抢先追来,再不必等候同行的军士,速度当然会快上许多。况且他们此番追来的路线,也无需先去东面的第四处暗桩,然后再转南行,而是以墨塔为起点,沿东南方向呈直线追出,直奔天山北脉南面的山壁。所以照此计算,以神火教这两位尊者的修为,一个时辰便足以抵挡南面的荒野,将公孙莫鸣和那丫头抓个正着。”

    谢贻香听得冷汗直下,问道:“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如今你叫他二人继续南行,岂不是自投罗网?”得一子却不回答她这一问,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仅如此,除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以及被他们甩在后面的畏兀儿军士,这一回前来追赶的至少还有两路追兵。一路便是首次跟随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往东追赶的军士,少说也有三四百人,由于在东面第四处暗桩追丢了我们,想来并未跟随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回墨塔复命,而是留在东面第四处暗桩附近搜查。所以待到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再次从墨塔追出,也会通知他们从东面第四处暗桩附近往南追赶。另一路追兵则是那个家伙先前在东面布下的五、六、七、八几处暗桩,如今既已确定我们是往南面逃离,那么后面这几处暗桩自然无用,也会取西南方向追赶过来。再算上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这一路,这三路追兵的起点虽有不同,却是朝着同一处目的地而来,那便是东面第四处暗桩正南方向的天山北脉南面山壁,也是公孙莫鸣和那丫头此刻敢去的地方。”

    听完得一子这番分析,原本有些惊慌的谢贻香反倒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所以小道长方才安排我们两人离队,其实并不是要袖手旁观,再不理会他二人的死活。相反,我们两人此刻的西行,乃是要替他二人引开这三路追兵?”话音落处,前面的得一子顿时陷入沉默,过了半响,才终于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也可以这么说。”

    谢贻香顿时释怀,这个双瞳小道士的虽然言辞刻薄,到底还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要帮宁萃和赵小灵逃离神火教的追捕。当然,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所谓的“承诺”可能根本一文不值,他之所以“救人救到底”,还不是为了胜出这场赌局,从而战胜提出这个赌局的言思道。谢贻香又问他的详细安排,要如何才能替宁萃他们引开这三路追兵,得一子却冷笑道:“此事说来复杂,你只需静观其变便是。眼下约莫是申时三刻,再等两刻工夫,自然就有分晓。”

    当下两人乘山羊继续西行,由于冬季日短,这天山北脉又地处西域,此刻虽然还不到酉时,却已是日薄西山之象,将整个天山北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而两人此时的西行,就仿佛是在追赶着西边的落日一般,眼前景色可谓是壮观至极。谢贻香哪有心思欣赏这番美景?待到所乘的山羊又行出二十来里,忽觉昏暗的天空中依稀有一道绿光闪烁,转头望去,却是一朵淡绿色的烟火在自己的东北方向当空炸开,照亮了整个天山北脉;略一推算,那地方正好是墨塔东面的第四处暗桩附近。

    要知道在这场赌局开始之前,言思道便已令同行的畏兀儿军士提前布下了暗桩,皆以烟火为讯号。若是放出绿色烟火,便意味着暗桩处的军士见到了赵小灵一行人的踪迹,以此作为标记;若是放出红色烟火,则表明一行人已对暗桩处的军士下手,以此作为警示。而眼下在东面第四处暗桩附近升起的这朵淡绿色烟花,正是暗桩处军士所用的信号,谢贻香之前便已见过三次。她略一思索,顿时醒悟过来,说道:“之前我们拔去东面第四处暗桩时,小道长已将军士手里那枚红色的烟火当场放出。除此之外,我们在扒去那些军士衣服的时候,还从他们身上找到了一枚淡绿色的烟火筒,我记得当时是被你收进了怀里……难道如今炸开这枚烟花,是你……你的安排?”

    得一子只是冷笑一声,并不作答。谢贻香话一出口,心中已是雪亮一片,继续说道:“我明白了,当时我们从东面第四处暗桩乘马鹿南行,行到三十里开外时,躲进一片丘陵当中避开了前来追赶的明火尊者。随后我们徒步前行了两三里,你再次画符念咒,想要引来新额坐骑,谁知还没来得及做法,便恰巧撞见了一群山羊过来……所以你当时在雪地里摆弄了许久,其实是在布置那一枚淡绿色的烟火筒,好让这枚烟花在此刻放出?”

31 冰河

    听到谢贻香这一连串的问题,山羊前面的得一子似乎有些不太耐烦,摇头回答道:“是。”

    谢贻香从他嘴里得到证实,不禁心中暗惊。要知道得一子的这些手段其实再寻常不过,但在双方这一场追逃当中,往往却能出人意料,产生奇效。对此不仅需要极高的心智,更要有洞悉全局的谋划,每行出一步,对往后的几步甚至十几步的变化都要了然于心,才能将种种伏笔不动声色地埋藏在先前的一举一动之中,以此逆转全局。

    谢贻香急忙定下神来,细想得一子安排这朵烟花的缘由,口中说道:“照你所说,神火对方此番既然是分三路前来追赶,便是各行其道,相互间并不知道其它人马的境遇。此刻见到这朵淡绿色的烟花自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三十多里处升空而起,势必会认为是另外两路追兵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所以放出约定的烟花信号,从而改变方向往烟花处聚集。就算这朵烟花最后无法骗过他们,至少也能替宁萃和赵小灵拖延一两个时辰。”

    却听得一子哈哈一笑,不屑地说道:“笑话!你以为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当真是蠢货、是白痴?我安排的这一朵烟花,根本不足以拖延他们,就连片刻也不行!”这话出口,他忍不住又傲然说道:“此刻这朵烟花并非是要拖延他们,而是要将从墨塔追出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分开。要知道积水多疑、明火莽撞,这两人若是单独行事,轻而易举便可击破;但两人若是结伴同行,便如同水火既济、阴阳互补,无论是计谋还是武力,都极难对他们奏效。”

    谢贻香一时没听懂这番话,脱口问道:“分开……分开他们两人?”得一子极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也懒得继续同她解释,忽然问道:“我们往西走了多远?”谢贻香一愣之下,沉吟道:“我们是在申时一刻左右和宁萃他们分开,如今只怕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到了申时五刻前后。照这只山羊的速度,应该已经西行了三十多里路。”

    得一子点了点头,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眺望远处,随即指着前方路边的一片枯树林,吩咐道:“行到那片枯树林时,你便用刀在山羊臀部狠扎几刀,叫它继续朝西边狂奔。然后带上我一同从山羊背上跃起,跳到枯树上面,不要留下任何足迹。”谢贻香略一思索,便知得一子又要舍弃坐骑另寻他法脱身,却要用这只山羊故布疑阵。当此时刻,她反倒动了不忍之心,犹豫着说道:“这只山羊好歹也算帮过我们的大忙,若是在它身上狠扎几刀,叫它在这冰天雪地的天山北脉中狂奔,岂不等于是要了它的性命?倒不如饶了它罢?”

    只听得一子讥笑一声,冷冷说道:“饶了它?就算要饶它也轮不到你,你该去求积水尊者饶它性命。”谢贻香听得莫名其妙,问道:“积水尊者?这……这……难道你是说积水尊者会来追赶我们?为什么?”得一子又是“哼”的一声,低声笑道:“积水尊者生性多疑,算是一条老谋深算的狐狸。这回我便叫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吃上一个大亏!”

    谢贻香虽然没听明白,但两人所乘的山羊转眼便已奔行到那片枯树林附近,哪里容她细想?当下她只得照办,拔出乱离在山羊臀部捅了几刀,山羊吃痛之际,立刻发疯似地狂奔起来。谢贻香心中暗道:“山羊啊山羊,是我对不住你!神火教那些人心狠手辣,方才那三十几只马鹿落入他们手里,当场便被那明火尊者撕作两片,你若是也落到他们手里,只能自求多福了!”

    随后谢贻香便拉着前面的得一子从山羊背上跃起,施展轻功跳到路边的一颗枯树上。望着那只山羊绝尘而去,在雪地上滴落下点点殷红的血迹,她陡然惊醒过来,问道:“倘若神火教的人当真前来追赶我们,一定是沿着雪地里的山羊蹄印而来。可是蹄印到了这里,雪地上却忽然出现滴落的羊血,他们难免会生出疑惑,从而猜到我们有可能是在这里舍弃了山羊,这才会用放血的手段令它继续前行。”

    听到这话,得一子反而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正是。”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恰恰相反,我生怕他们猜不到这一点。”说罢,他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叫谢贻香展开轻功,带着自己在这片枯树林的树枝上腾挪起跃,一路往北穿出了这片枯树林,这才落到地上。然后得一子又让谢贻香用乱离在枯树林中砍来七八根结实的树枝,也不说用途,叫谢贻香抱着这些树枝继续往北方前行,竟是再不顾忌雪地上留下的足迹。

    谢贻香稀里糊涂地跟在得一子身后,眼见前面的得一子双手空空、好不自在,她忍不住说道:“小道长,你到底是个男子,却让我这么个小姑娘抱着这些树枝,难道竟一点也不害臊?”得一子头也不回地说道:“就凭你这点心智,如果还不能替我出些力气,那要你又有何用?”

    谢贻香只得苦笑两声,倒也不以为意。两人继续往北前行,在雪地里走出两三里,日色愈发暗沉,仅余最后一抹夕阳,算来只怕已经过了酉时。随后便有一条冰封的河流出现在两人眼前,蜿蜒着从北方而来,却在两人前方改道,向东延伸而去。得一子略一辨别,当即说道:“错不了,这便是‘泽依乃拜河’。”

    谢贻香微微皱眉,正要开口询问,得一子已大步踏上冰封的河面,跺脚试了试冰层厚度。然后他便让谢贻香拿来手里的树枝,叫她劈出尺许长短的四截树枝,两两并拢,找布条分别绑在自己的两只鞋底上。谢贻香虽然生长于江南,从未领略过这般风雪漫天的西域风貌,却因为在刑捕房任职,也算是见多识广,知道在北方常年生活在雪地里的人,会将木条、木板绑缚在脚底,将其称之为“冰鞋”,又或者是“雪橇”,以此在雪地中、冰层上疾速滑行;不但快捷,而且省力。

    所以得一子此刻的举动,难不成是要效仿此举,叫两人利用树枝在这条冰封的“泽依乃拜河”上滑行?

32 死路

    谢贻香虽然对冰雪上的滑行一窍不通,但到底是少女心思,眼见得一子在鞋底绑好树枝,她也来了兴致,学着得一子的举动在自己鞋底分别绑上两截树枝,站起来尝试滑行,却因没把握好平衡,险些摔倒在地。

    得一子此时已在冰封的河面上来回滑行了几步,动作甚是老练,多半是以前曾有过涉猎。他见谢贻香手足无措,便叫她挑了一条四尺长短的树枝当作拐杖,在冰河上拄着前行。如此一来,谢贻香本就有武功根底,再加上“落霞孤鹜”的轻功身法,终于渐渐掌握到其中要领,手中拐杖发力一拄,整个人便能在冰层上疾速滑出,竟是丝毫不费力气。

    随后得一子和谢贻香便在这条冰封的“泽依乃拜河”上向北滑行。谢贻香开始时还有些跟不上得一子的速度,被他甩开老远,到后来越滑越习惯,渐渐地已将轻功融入其中,只需双腿发力便可轻松驾驭,再也无需拐杖相助。她兴奋之下,哪还顾得寒风割面,只管奋力往前滑行,反倒将得一子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最后她嫌得一子滑行得太慢,索性绕了回去,叫得一子抓紧自己手里的拐杖,带着他一同往北疾行。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只在西面的群山轮廓处留下一圈余晖,微微泛起红光,倒是在中原无法看到的奇景。而一轮玉盘也似的圆月早已悄悄爬上了东面的夜空,将原本被淡金色笼罩的天山北脉重新铺上一片银辉。原来从两人弃山羊入林,再到砍树枝往北滑行,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细细算来,此时只怕已经过了戌时。

    谢贻香还是首次在冰河上滑行,兴奋之下,难免有些忘乎所以,直到此刻才渐渐回过神来,想起还有此间还有一场赌局。也不知得一子安排下的那朵淡绿色烟花是否奏效,从而打乱了那三路追兵的调度,让宁萃和赵小灵二人避开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追捕。想到这里,她急忙向身后的得一子询问,劲风中得一子将自己的头脸捂住,嘴里冷冷说道:“有资格同我较量的,便只有那个家伙一人而已。如今他既已被墨寒山牵制,只能派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前来追赶,要让公孙莫鸣避开这些蠢货的追捕,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哼,那个姓宁的丫头若是不傻,和公孙莫鸣依照我的吩咐来办,想来早已避开了危机……若是我所料不差,他二人此时正在南面的荒野里展开轻功全力狂奔,直取天山中脉而去。所以无论是这场赌局里最后剩下的这两个时辰,还是再往后的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时辰,那个家伙和神火教的人已再没机会追上他二人。”

    谢贻香听得将信将疑,且不说得一子先前提到的三路追兵,单是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追至南面的荒野,倘若没见到宁萃和赵小灵的踪迹,定会穷追不舍;倘若见到了他们,又怎么放过他二人?话说直到此刻,谢贻香依然不知得一子究竟有何布局,只得再次向他询问。谁知问到最后,得一子却还是那句话,反问道:“公孙莫鸣和那个丫头是生是死,与你有真么关系?”

    谢贻香无言以对,再回过头来望着脚下这条冰封的“泽依乃拜河”,在月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一直没入北面的黑暗当中。她陡然惊醒过来,脱口问道:“我们一直往北滑行,这……这是要去哪里?”身后得一子不耐烦地回答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话音落处,谢贻香当场脸色大变。要知道四人今日从墨塔出来,先是往东行出三十五里,来到言思道提前布下的东面第四处暗桩,然而改向南行。历经一番波折后,四人在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的百余里处分道扬镳,自己和得一子又乘山羊往西奔行,行到三十多里开外的枯树林时,两人再次改往北走,用树枝绑在鞋底,沿着这条冰封的“泽依乃拜河”一直往北滑行,如今少说也行出了四五十里。照此看来,两人这一整天走出的路线,分明是一个长方形,又或者说是兜出了一个大圈?若是继续向北滑行,再过五十多里,岂不正是天山墨家的墨塔所在?

    只听后面的得一子冷笑两声,在扑面而来的劲风里用含糊的声音傲然说道:“今日这场赌局始于墨塔,当然也将结束于墨塔!我们此时赶回墨塔,想必那个家伙的脸色一定精彩得紧,若不亲眼看到,岂非一大遗憾?”

    谢贻香被他这话吓得心惊肉跳,原来这小道士的最后一步计划,竟是要绕回墨塔去见言思道?且不说宁萃和赵小灵是否已经避开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追捕,就算他二人当真已经逃脱了,从而令言思道输掉了这场所谓的赌局,那么得一子在此时赶回墨塔,除了当面嘲笑言思道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若是因此惹恼了言思道这个魔王,叫神火教的高手和畏兀儿军士出手对付两人,又或者是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赶回墨塔问罪,自己和得一子岂不是自投罗网?

    当下谢贻香差点便要原地停下,再不敢继续向北滑行,得一子却厉声喝道:“停不得,除非你想死在这里!”谢贻香皱眉说道:“死在这里?倘若当真回到墨塔,那才是自寻死路!”

    得一子顿时怒火上涌,沉声说道:“蠢材!墨塔乃是天山墨家的地盘,难道墨家会任凭那个家伙和神火教为所欲为?要知道对墨寒山而言,也不希望公孙莫鸣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继而引发天下大乱,我们帮公孙莫鸣逃离神火教的追捕,其实也是在帮墨寒山,他自是心中有数。况且墨寒山这人素来以侠义自居,和天下英豪惺惺相惜,对于有真本事的人,他始终狠不下杀心,否则也不会将公孙莫鸣这个烫手的山芋囚禁至今,更不会任由那个家伙在墨塔里耀武扬威。哼,试问墨寒山连公孙莫鸣和那个家伙也不肯杀,当然也不肯杀我!”

    谢贻香还没来得及细想得一子这番说辞,猛然间只听“唰”的一声轻响,竟是腰间乱离无故出鞘,自行跳了出来。要知道她这柄乱离乃是师父刀王的遗物,素有灵性,此刻出鞘示警,显然是有极其凶险的危机逼近。谢贻香惊恐之下,随即便感到一丝冰凉的寒意自背心升起,扭头望去,只见身后数里开外,一条漆黑的身影正沿着这条“泽依乃拜河”的河畔飘然而来,不但速度极快,而且双脚似乎根本就没沾地,就这么在月光下轻飘飘地飞荡过来,也不知究竟是人是鬼。

    谢贻香急忙握紧手中乱离,用“穷千里”的神通仔细查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这条漆黑的身影分明是个身穿黑衣的胡人老者,在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软鞭,满脸杀气腾腾,正是神火教五行护法之一的积水尊者。

33 追捕

    原来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在听完言思道的一番分析后,再也不敢多做停留,双双离开墨塔第十层“兼爱”石室,沿冰道一路下了墨塔。要知道两人之前往东追赶的时候,由于南、西、北三方的暗桩还有大半没来得及撤回墨塔,所以只带了三百多名军士同行,如今依然留在东面第四处暗桩附近继续搜寻,仅有十来骑随他们赶回墨塔复命。当下积水尊者便派军士前去东面第四处暗桩传令,通知留在那里的三百多名军士径直往南追赶,同时也让东面更远处的几处暗桩尽数撤离,一并取南面追赶。

    而此时南、西、北三方的暗桩早已被曾无息全部撤回,在墨塔西面的“哈里拜湖”上汇集了五百多名军士。积水尊者便令在场所有军士立刻朝东南方追赶,直取东面第四处暗桩正南方向的天山北脉南面山壁,从而让几路人马在南面荒野处会合。

    待到安排妥当,已是申时二刻,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略一商量,也不理会墨塔下的这五百多名军士,自顾自地展开轻功往东南方向而行。要知道他们两人在神火教中出任“五行护法”之职,论名声自然远逊于教主公孙莫鸣,所以没能被列入“江湖名人榜”的前十;但要论武功修为,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流高手,本事未必便在“江湖名人榜”上的前十名之下。如今两人将轻功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当真可谓是御风遁影、踏雪无痕,速度远胜众军士所骑的骏马。再加上两人的修为极高,内息悠长,根本不惧长途跋涉,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行出七八十里,少说也将后面那五百多名军士甩开了二十多里。

    却不料就在两人全力奔行之际,一朵淡绿色的烟花忽然从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的三十里处升起,在天山北脉的黄昏当中闪耀出一片绿光,正是各处暗桩军士用来标记赵小灵一行四人的信号。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都是一愣,倘若那个金万斤的分析不错,那么公孙教主此时应当快到天山北脉的南面山壁,从而踏入南面的荒野,又怎会在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的三十里处出现烟火信号?难道是那个金万斤的判断再一次出了差错?

    当下两人商量几句,都无法确认这朵烟花信号的真伪,虽然极有可能是那双瞳少年事先准备好的手段,以此混淆视听,但也有可能是从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追赶的那三百多名军士的确发现了赵小灵一行人的踪迹,所以放出烟花标示。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本就对化名“金万斤”的言思道心存疑虑,况且他之前便已误判过一次,所以眼见这朵淡绿色的烟花升起,两人也不敢坐视不理,最后只得分头行事,由积水尊者继续往东南方向追赶,明火尊者则掉头赶往烟花升起处一探究竟。

    就在两人分别之际,积水尊者忍不住叮嘱明火尊者,说道:“你到那里之后,需得仔细查探,切不可掉以轻心。千万别像先前一样让他们从你的眼皮底下逃脱。”明火尊者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道:“你放心,难道我竟会在同一个地方接连跌倒两次?这回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查它一个清楚明白!哼,等我抓到那个双瞳小娃儿,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待到明火尊者离去后,积水尊者独自前行,又行出数里,却见雪地里分明有一行清晰的山羊蹄印,一路往西面而去。他不禁心中好奇,暗道:“雪地里的这行蹄印清晰可见,显是刚刚留下不久。但山羊本是群居动物,即便是外出觅食,也该成群结队而行,又怎会有一只山羊独自往西奔行,从而留下这么一行蹄印?”

    然而当此时刻,他也顾不得多想,只管展开轻功奋力奔行。又过了半个时辰,算来已经过了酉时,积水尊者的前方便出现了一大片向下的斜坡,往南面倾斜下去,竟达数里之长,正是天山北脉南面的山壁;虽然算不上十分陡峭,倒也有些坡度,如今被积雪覆盖,对常人而言更是难以行走。再举目往南边眺望,在这片数里长的斜坡下面,便已离开天山北脉的范围,乃是一望无际的大片荒野,如今也被积雪覆盖着,在夕阳的最后一丝残照中镀上了淡金之色。

    积水尊者急忙抢到这片斜坡前,顿时在雪地中发现了一队山羊的蹄印,约莫有十来只,一直往南沿斜坡下去,进入了南面的荒野。他顺着山羊蹄印朝南面定睛望去,只见斜坡下的荒野当中,在十来里开外的地方,分明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乃是由那女子搀扶着身旁的男子,一步一步缓缓前行,看衣着形貌正是本教教主公孙莫鸣和那个姓宁的妖女。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马蹄声响,大队畏兀儿军士已从正北方向纵马追来。原来积水尊者一路取东南方行进,早已算准了方向,如今抵挡天山北脉南面的山壁,正好是在东面第四处暗桩的正南方向,这才能发现雪地上留下的这一队山羊蹄印。而此时从正北方向赶来的这队畏兀儿军士,便是之前随他去往东面第四处暗桩搜寻的那三百多人,在得到继续往南追赶的命令后,他们便径直取南面奔行,路程自然要短上不少,所以队伍前面的一百多人几乎是在同时和积水尊者抵达了此地。

    积水尊者当即用畏兀儿语向领头的军士问道:“那朵烟花是怎么回事?”领头的军士摇了摇头,恭声回答道:“末将也不知晓。我等从东面第四处暗桩一路往南狂奔,行到八十多里地时候,那朵烟花突然从背后升起,我等也是莫名其妙。末将但是放心不下,便令后队的一百来人掉头回去查个究竟,自己则带着一百来人作为前队,继续往南追赶。至于剩下的一百多人,则留在当中压慢速度前行,随时准备接应前后两队。”

    这话一出,积水尊者顿时脸色一黑,尖声喝问道:“烟花不是你们放的?”领头的军士见他神色不善,颤声回答道:“当然……当然不是。”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赶来的军士里也有不少人发现了在南面荒野里徒步前行的宁萃和赵小灵二人,顿时哄然开来,便要纵马往斜坡下追去。谁知积水尊者却抬手止住众人,尖着嗓子喝道:“且慢!”众军士都是一脸茫然,领头的军士更是问道:“尊者,我们……我们此番要追的不就是贵教的公孙教主?之前在墨塔里末将便已认得清楚,正是眼下荒野中的那个少年,为何……为何……”

    积水尊者尖声说道:“此事有诈!”说罢,他冷冷凝视着南面荒野里的宁萃和赵小灵二人,自嘴角处泛起一丝冷笑,缓缓说道:“似这等雕虫小技,骗骗明火倒也罢了,居然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34 掉包

    听到积水尊者这话,那领头军士不禁问道:“末将愚钝,还请尊者指点。”积水尊者冷笑道:“公孙教主的内力独步宇内,虽然在墨塔里被我们六人合力封死周身穴道,需得八个时辰后才能全部解开,但如今已经过了酉时,以教主的功力,最起码手脚已能行动自如,又怎会还要靠那姓宁的妖女搀扶,似这般缓缓前行?”

    那领头军士心道:“或许是你太过高估自家教主了。”但嘴上却不敢反驳,一个劲地点头称是。积水尊者继续说道:“就算是教主的手脚至今仍不能动弹,但他们之前既然能以山羊为坐骑一路逃至此处,为何在进入荒野之后,却要舍弃坐骑徒步前行,而且还走得如此缓慢,看不出有丝毫慌乱?”

    话音落处,附近的军士都相继点了点头,照这般说来,此事的确有些蹊跷。积水尊者又问道:“除此之外,原本和他二人同行的那个红衣少女和疯疯癫癫的少年,眼下又去了哪里?”领头军士无法回答,只得自告奋勇道:“不管这当中有什么把戏,如今贵教教主离我们还不到二十里距离,最多只要半个时辰,末将便能率军将他们擒下,一切等擒到他们再说不迟。”

    谁知积水尊者却白了他一眼,尖声问道:“前面这片斜坡便是天山北脉南面的山壁,长达数里之遥,虽不算十分陡峭,坡度却也不小。你们骑马下去倒是容易,但若是要从坡下上来,又当如何?”

    领头军士一时没听懂积水尊者的意思,只得顺着他的问话回答道:“这个……依照这个坡度,如今又是积雪覆盖的季节,若要从下面上来,马肯定是不能骑了,只能牵着马一步一步走上来……”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只要能将贵教教主擒回,便已是大功告成。就算要沿着这片斜坡原路返回,反正也不赶时间,走得慢些又有什么干系?”

    却听积水尊者厉声喝问道:“如果这一男一女并非我们要找的人,又当如何?”这话一出,众军士都是一愣,没明白积水尊者究竟是什么意思。那领头的军士毕竟是别失八里城的一个参将,细细一想,忽然间倒是开了窍,问道:“难道……难道尊者的意思是说,荒野里那个少年并非贵教教主,而是……而是和他们同行的另外那个少年?可是看他们身上的衣衫……莫非……莫非尊者认为他们在私底下掉了包?”

    积水尊者冷笑道:“所以似这等雕虫小技,休想瞒过我姬玄渊!他们一行四人本就是两南两女,而且还年纪相仿,如今看来,他们早已化整为零,分成了一男一女两波人各自逃往。倘若他们在分手前互换了衣服,叫那个疯疯癫癫的少年改扮成公孙教主,再由那个红衣少女扮作姓宁的妖女,似这般远远望去,自然看不出丝毫破绽。”

    领头军士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却还是有些疑虑,问道:“道理虽然不差,然而毕竟没有亲眼见证,尊者便下此结论,这似乎……似乎有些太过草率了罢?”积水尊者尖声说道:“若是追上去亲眼见证,才是中了他们的诡计!要知道荒野里的这对男女之所以舍弃坐骑,似这般慢吞吞地徒步前行,正是要引诱我们前去追赶,以自己为饵掩护真正的公孙教主。哼,要想追上荒野里的这对男女,少说还得半个时辰,倘若抓错了人,你们这些骑兵一旦下了这片斜坡,再想沿原路返回从斜坡下面上来,只怕还得多花半个时辰。这一来一去便是一个半时辰,都快接近亥时前后,再有一个时辰公孙教主的穴道便会完全解开,而那时我们却连教主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追的?”

    这番话说得众军士哑口无言,纷纷望向积水尊者,看他到底要作何决断。积水尊者略一思索,又向那领头的军士问道:“你们这一路是沿着雪地上的山羊蹄印追赶而来的?当中可曾发现过什么异常?”领头军士连忙回答道:“要说异常,倒也不是没有……我等的确是沿山羊蹄印追赶而来,开始的时候还依稀可见当中有一个女子的脚印,但是行到东面第四处暗桩往南的一百二十里处附近,便再不见那个女子的脚印。与此同时,却有一只山羊离队,分出一行单独的蹄印,在原地稍作停留后,便独自往西面而去。我等当时只想着尊者传下的号令,要一路往南追到天山北脉南面的山壁,所以也并未留意……”

    积水尊者听得双眉一扬,顿时回想起方才自己在雪地里见到的那一行山羊蹄印,依照方位推断,正是领头军士所说的从羊群中离队的那只山羊。他立刻醒悟过来,脱口骂道:“原来如此!教主和那姓宁的妖女早已在半路离队,合乘一只山羊往西面去了,却叫姓谢的丫头和那双瞳少年扮成自己的模样,随羊群行到南面的荒野之中,又故作姿态引诱我们前去追赶。而你们所乘的骏马一旦下了这片斜坡,等我们发现上当的时候,要想从斜坡下面回来便没那么容易,而教主他们也早已逃得不见了踪影!”

    想通了这一点,积水尊者便叫几名军士去往方才升起烟火的地方通知明火尊者,叫他前来此地去追杀荒野中的一男一女,务必将这两人击杀当场。而剩下的所有军士则跟着积水尊者往回折返,去找来时见过的那一行往西而去的山羊蹄印。

    临行前积水尊者心有不甘,当即运起内力向荒野中的一男一女尖声说道:“谢家三小姐,你们的诡计已然被我识破,暂且饶你们一条性命。此番你若是大难不死,记得给你那位当大将军的老爹带一句话,叫他务必保重好身子,稍后会有两位姓姬和姓霍的老朋友去金陵找他讨碗酒喝!”说罢,他便率领众军士往西北疾行,竟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话说宁萃和赵小灵二人乘山羊进入荒野后,宁萃本欲继续骑羊南行,不料赵小灵一路上亲眼目睹了得一子的本事,对这个小道士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什么也要遵照得一子的吩咐,让宁萃搀扶着自己徒步前行。宁萃争执不过,也心知就算继续骑羊,也迟早会被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追上,于是便在荒野里行出了十来里后将舍弃了那群山羊,搀扶着赵小灵缓步前行,以此冒险一搏,看看得一子的吩咐是否管用。

    如此刚行出两三里,便见后方天山北脉的斜坡上出现了大队人马,依稀便是言思道带来的那些畏兀儿军士,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多半也身在其中。宁萃惊恐之下,险些便要拉着赵小灵发足狂奔,幸好她也算聪慧之人,当此危机关头居然沉住了气,继续缓步前行、静观其变,同时也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对策。

    谁知不过片刻工夫,便听神火教的积水尊者用内力远远地传来了一番话,听得她莫名其妙;再转头望去,斜坡上的大队人马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宁萃心中的惊恐顿时尽数化为惊喜,也不知积水尊者为何突然放弃追赶。赵小灵更是稀里糊涂,两人略一合计,想起得一子曾经说过,只要危险一去,便随他们怎样赶路,难道这所谓的“危险”,便是山坡上那些无故离去的畏兀儿军士?

    要知道赵小灵的穴道虽然还未彻底解开,但手脚早已行动如常,此时就连内力也恢复了半成,甚至能够勉强施展些轻功。而宁萃从今日离开墨塔开始,便一直处于心惊肉跳的状态里,恨不得尽快结束这场所谓的赌局。当下两人再不多想,全力施展开轻功,只管往南面奔行而去。

    话说宁萃的轻功在年轻一辈中本就出类拔萃,就连谢贻香也要逊她三分,而赵小灵用已经恢复的这半成功力拼命狂奔,竟也丝毫不落后于她。两人这一发力奔行,顿时如同出笼之鸟、入水之鱼,顷刻间便消失在了荒野之中。待到一个时辰后明火尊者从北面赶到这片斜坡前的时候,哪里还有他们的踪影?

35 入水

    且说神火教的积水尊者在堪破得一子的“诡计”后,便展开轻功沿来路折返,转眼间又将身后的畏兀儿军士远远甩开。他哪有心思停下来等候?径直往西北方向奔行,终于再次寻到雪地里那一行往西而去的山羊蹄印。他便沿着蹄印改向西行,十多里后在一片枯树林旁,这行蹄印里忽然出现了点点血迹。

    积水尊者用手指沾着染血的红雪放到鼻前一嗅,却是动物的血渍,多半便是这只山羊身上的血。再继续往西追寻,蹄印里的血迹竟是越来越多。积水尊者不禁心道:“看这蹄印里的血迹,倒像是有人给这只山羊放血,好让它继续往西狂奔。难不成是教主和那姓宁的妖女早已在半途弃羊而行,却要利用这只山羊在雪地上留下的蹄印迷惑我们?”

    虽然生出这一念头,积水尊者为求稳妥,还是沿蹄印继续追赶下去。又行出七八里地,只见蹄印已开始变得凌乱,沿途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翻过一处小山坡,前方的雪地里分明是一只瘫倒在地的山羊,在臀部处被人刺了四五刀,如今早已累得脱了力。积水尊者暗骂一声,教主和那姓宁的妖女果然已在半路弃羊而行。他当即抢上几步,手中软鞭遥遥探出,卷住那只山羊的脖子发力一扯,便将一颗羊头活生生地拉拽下来,铺洒了一地鲜血。

    随后积水尊者沿蹄印原路返回,寻到蹄印里开始出现血迹的地方,正是方才经过的那片枯树林。他在四处游走一圈,虽然没发现其它脚印,但枯树林里的几处树枝上分明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掉落了好几处积雪。再往北穿出这片枯树林,雪地上便顿时出现了一男一女的脚印,一路往北面行去。

    话说积水尊者的轻功之高,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直到此刻,后面那一百多名畏兀儿军士也还没赶到此地。积水尊者也不等候,当即用软鞭将林中的几颗枯树绞断,便算是给后面军士留下的指引。然后他再次提起真气,沿着雪地上的脚印往北面追去,不过数里之后,眼前便出现了一条冰封的河流,其势从北面蜿蜒而来,恰好在此地转了个弯,改向东面延伸出去。

    积水尊者上前细看,顿时发现结冰的河面上有两道滑行过的痕迹,沿着冰河向北而去。他在西域活了大半辈子,立刻便知道这是教主和那姓宁的丫头将树枝绑缚在鞋底,从而在冰封的河面上疾速滑行。然而他虽知道“冰鞋”和“雪橇”的原理,自己却不精于此道,只得展开轻功沿河岸向北追去。行出四五十里后,积水尊者才陡然醒悟过来,心道:“照这方向继续向北,岂不是回到了墨家的墨塔所在?”

    难道公孙教主今日绕了一个大圈,到最后竟是打算逃回墨塔,寻求天山墨家的庇护?积水尊者气得七窍生烟,当年神火教的五行护法将年仅六岁的“九龙王”之子赵小灵奉为教主,并赐名“公孙莫鸣”,虽然只是要立一个傀儡教主,好让实权落在五行护法的手里,但自己却从未亏待过这小子分毫,甚至早已将这个胸无城府的孩子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谁知如今神火教群龙无首、分崩离析,急需寻回自己的教主,这小子却情愿继续留在墨塔当墨寒山的阶下囚,也不肯随自己回去重新出任教主一职,简直岂有此理!

    当下他便竭力狂奔,一直行到百余里开外,天色已经彻底黑尽,全靠半空中的一轮圆月将整个天山北脉照的一片通明;再一合计,只怕已经快到亥时了,离公孙教主的穴道解开还不到一个时辰。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积水尊者又追出三十来里,前方的冰河上终于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看衣着正是谢封轩家的三小姐和那个目生双瞳的少年。

    只可惜积水尊者早已认定他们四人调换了装扮,竟是丝毫不起疑心,继续发力追赶。待到离得近了,只见冰河上的那对男女全靠那女子在奋力滑行,让后面的男子抓紧她手中的树枝,以此拖着他疾速滑行。积水尊者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暗道:“天助我也,教主的穴道毕竟还未完全解开,所以才要靠姓宁的妖女拖拽着滑行!”

    与此同时,谢贻香也发现了身后的积水尊者,顿时大惊失色。得一子先前便曾说过积水尊者会来追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实在想不通得一子是用什么办法叫这位名震江湖的积水尊者放弃他们的教主,改道前来追赶自己。当下谢贻香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加快速度往前滑行,得一子见她举止失常,转头望去,这才发现追来的积水尊者,离两人已不过一里之遥。他不禁哈哈一笑,放声高呼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积水尊者,你到底还是上当了!倘若当时追到斜坡处的是那位明火尊者,反倒不会上这个大当。所以积水积水,看来你这名字倒是不曾取错,果然是脑子里有些积水。”

    话音落处,积水尊者闷哼一声,只觉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要知道得一子的声音积水尊者在墨塔第四层“非命”石室里便已听过,此刻他这一开口,无疑是坐实了自己的身份。也便是说如今在冰河上滑行的这对男女,的的确确是得一子和谢贻香两人;照此推断,自己方才在南面荒野里见到那对男女,也的的确确是自家的教主和那姓宁的妖女!只怪自己一时多疑,反倒中了这双瞳少年的奸计,从而眼睁睁地看着教主从自己眼前逃走,这叫积水尊者顷刻间如何接受得了?

    眼见积水尊者的身形停滞,谢贻香急忙奋力往前滑行,又和他拉开了数里距离。积水尊者在神火教中身居要职,到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前辈,当此时刻,居然将满腔的愤恨化作了针对两人的杀意,再一次提气追赶过来,说什么也要将这两人击毙当场。

    谢贻香见积水尊者又一次渐渐逼近,惊恐之下,心知凭自己的滑行速度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他,正待思索迎敌之策,却听身后的得一子又高声说道:“公孙莫鸣此时已逃入了南面荒野的深处,所以在双方今日约定的这八个时辰里,你们是无论如何也抓他不到了。但两位尊者若是立刻率众南行,再调派西域各地的神火教势力围追堵截,或许还有机会在公孙莫鸣回到中原之前将其拦下;至于是成与否,便要看你们神火教的造化了。而眼下你在我们两人身上多耽搁一刻,追到公孙莫鸣的机会便会更少一分,试问积水尊者在神火教中位高权重,应当懂得权衡利弊的道理。”

    积水尊者心中暗骂,对方这话虽然在理,但若是就此饶过这两人,自己乃至整个神火教上下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眼见自己离冰河上的两人还有十多丈距离,积水尊者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探出手中软鞭,直刺前方冰封的河面,软鞭所到之处,但听“噼里啪啦”一阵巨响,河面上那三四尺厚的冰层顿时碎裂开来,破出一道巨大的裂缝向前延伸开去。

    话说积水尊者既然以“积水”为号,对水之一物自是再熟悉不过。如今他以软鞭刺破冰封的河面,当中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形成的这道裂缝更是不偏不倚,径直向前方的得一子和谢贻香延伸过去,其速度之快,甚至比积水尊者的轻功还要快上数倍。

    谢贻香连忙脚下发力,试图躲到一旁避开这道裂缝,却听得一子冷笑道:“这蠢货又帮了我一个大忙!”话音落处,他猛一拉扯谢贻香递给自己的树枝,顿时令前面的谢贻香失去了平衡,脚下一空,当场便往后摔倒。

    此时的谢贻香正在全神贯注地滑行,又要竭力避开延伸过来的裂缝,遇到得一子忽然间的这一拉扯,哪里来得及做出反应?伴随着她的身子向后摔出,但只周身一阵冰冷,铺天盖地的河水已向她口鼻中涌来,竟是被得一子一举拖进了积水尊者劈出的裂缝中,从而掉进了这条“泽依乃拜河”冰层下面的河水里。

36 墨念

    墨塔第十层“兼爱”石室当中,眼见言思道当面叫阵,双眼中目光凌厉,显是动了真怒,墨寒山也是心中暗惊。一时间他也不敢直掠其锋,只得暂且消磨对方的锐气,便转头向石室里的墨剩海、墨白水和墨群山三大护法吩咐道:“公孙教主之事我自有主张,稍后便会给弟兄们一个交代。眼下你们三人且带这位曾夫人下去疗伤,让众弟子好生照看,不得失礼。”

    墨家三大护法相互对望一眼,深知巨子作此安排,摆明了是要放弃今日和神火教之间的这场赌局,就此放过赵小灵,心里都有些愤愤不平。最后还是墨白水率先领命,上前将被明火尊者击伤的曾无息扶起,带她离开了这间“兼爱”石室。墨剩海和墨群山无奈之下,也只得向墨寒山遥遥行礼,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待到几人相继离去,石室中便只剩下墨寒山和言思道两人。墨寒山这才重新望向对面的言思道,淡淡地说道:“阁下既然不愿领受我的一番好意,那么你我便只好依照先前的规矩,将这场射覆进行到底。倘若最后是我墨寒山侥幸得胜,还望阁下愿赌服输,终生留在墨塔之中作客。”言思道此时已重新点燃一锅旱烟,在吞吐中的烟雾中争锋相对道:“倘若胜的是我,也请老兄愿赌服输。从今往后,但凡是我去的地方,整个天山墨家都要退避三舍!”

    墨寒山点头说道:“阁下大可放心,若是连今日都胜不了你,更何况是往后?墨寒山再如何愚钝,也不必自讨没趣,抑或自取其辱,甚至自寻死路。”言思道冷笑一声,说道:“废话少说,轮到你来覆了。”

    话说两人此番射覆,乃是各自轮流在瓷碗中覆物,从而让对方来射,谁先射中三局便算谁胜。之前第一轮时,言思道和墨寒山都先后猜中对方藏在碗里的物件,各自胜出一局;随后的第二轮言思道却没能猜中墨寒山所藏之物,反倒被墨寒山猜中自己藏在碗里的铜钱。如此一来,墨寒山已是率先胜出两局,只要再猜中一次,便可胜出整场赌局。况且前两次他用手指在地上轻轻一扣,立刻便能知道碗中之物,单凭这门本事,对落后一局的言思道来说几乎已经没有了胜算。

    虽然如此,墨寒山也不敢掉以轻心。眼见那个粗瓷大碗倒扣在远处地面,他却并未将瓷碗取来,而是在原地负手站立,向对面的言思道笑道:“其实我早已在碗中覆好了物件,还请阁下直接来射便是。”

    听到这话,言思道不禁双眉一扬,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墨寒山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阁下并未听错,我是说这一局需要阁下所射之物,早已被我藏进了碗里。对此阁下倘若毫无察觉,倒也情有可原,怪不得我。”

    言思道深锁眉头,仔细回想方才发生过的一切。要知道在场两人最后一次触碰过这个瓷碗的人,分明正是言思道自己,当时他再次以一枚制钱为覆,却被墨寒山当场射中,在他揭开瓷碗后,便将瓷碗随手倒扣在了身旁地上——也便是瓷碗此刻所在的位置,至始至终就不曾挪动过分毫。随后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突然闯进石室问罪,一番交谈后,二人同时向言思道狠下杀手,却被墨寒山舍身拦下,想要以此要挟言思道认输,心甘情愿地长居于墨塔。

    不料言思道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参悟全局,用赵小灵等人的下落哄退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令墨寒山功亏一篑,只得吩咐墨家三大护法带着曾无息离开,来和言思道继续进行当下这场射覆。而这当中墨寒山的一切举动全都落在众人眼里,言思道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这位墨家巨子绝对不曾触碰过这个瓷碗,甚至都没有靠近过这个瓷碗的一丈范围之内,又怎么可能偷偷地往碗里藏好了物件?

    墨寒山见他陷入沉思,不禁笑道:“怎么,区区一局射覆,居然难倒了阁下?要知道这个瓷碗乃是阁下当时亲手倒扣在地,在此期间,或许我根本就没往里面藏进任何物件,却要故弄玄虚唱一出‘空城计’,以空碗来诈你一诈。至于我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便要看阁下究竟作何判断。”

    言思道沉吟不语,一边吞吐着旱烟,一边情不自禁地踱起步来。只见他漫不经心地绕出两个圈子,正好来到那个倒扣的瓷碗旁边,然后忽然抬脚踩住碗底,将整只瓷碗重重踏住,口中则扬声说道:“要想射中此局,未免也太过容易了些,只怪寒山老兄到底还是小觑了我。试问就连墨塔里藏有一条逃生密道这等墨家机密,都能被我探查得一清二楚,又何况是你墨家世代相传的‘墨念’绝学?嘿嘿,老兄以此设局,当真是愚不可及!”

    话音落处,墨寒山已是脸色微变,沉声说道:“看来墨家之事,阁下知道的倒是不少。”言思道紧紧踏住倒扣的瓷碗,冷笑道:“世人皆知习武之人不止要练‘外力’,还要依靠‘内力’的修炼,甚至还有人逼出体内潜能,练成所谓的‘心力’,却不知数百年前的墨家早已独辟蹊径,创出了一门名曰‘墨念’的神通。据说这门神通不同于传统的‘外力’、‘内力’和‘心力’,乃是教人以意念发力,所以又被称之为‘念力’,一旦练到至高境界,身形不动,仅凭意念便可隔空驭万物。但是这一境界却到底只是传说,数百年来墨家上下竟无一人练成,道理很简单,武林中素来向往的‘御剑’、‘御刀’之境,也得经过数十年的勤修苦练,方能和刀剑之间心意互通,从而隔空驾驭;而墨家的‘墨念’再强,也极难去驾驭一件和自己毫无联系的物件。”

    说到这里,言思道深吸一口旱烟,才继续说道:“然而‘墨念’这门神通倒也不是完全无用,虽不能如同传说中那般‘隔空驭万物’,却足以驾驭自己的身体,不靠筋骨皮肉的牵动,便能以意念控制身体动作。就好比昔日名震天下的田七郎义举,为了替友复仇,田七郎竟不惜一人一刀独闯仇家府邸,终于寡不敌众,还没见到仇家的面,便被仇家请来的数十名高手围殴致死。仇家见他身亡,这才放心大胆地出来查看,谁知田七郎早已死透的尸体忽然暴起,一刀斩下仇家头颅,这才重新倒地,至此再无异动。世人皆说这个田七郎身怀邪术,所以才能诈尸杀人,但是在我看来,这个田七郎所用的其实并非什么邪术,正是墨家的‘墨念’神通,乃是用仅存的一丝意念操控自己已死的身躯,这才能在身死之后的片刻继续动作,击杀仇家替友复仇。”

    墨寒山默默地听到这里,终于开口说道:“这位田姓前辈,的确是我墨家中人。却并非我天山墨家一脉。”他这话一出,无疑是坐实了言思道的言论,言思道又说道:“除了驭尸杀敌,同归于尽,这门‘墨念’神通还有另一类绝妙用法,便是‘残身毙敌’。对此我早有耳闻,当年墨家高手墨心镜约战太湖巨寇蓝天门,本已是落尽下风,幸好在危机时刻断臂保命,随后以‘墨念’隔空驾驭自己的断臂,自背后偷袭命中蓝天门的命门所在,这才能将一代巨寇击毙当场。”

    说着,他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沉声说道:“所以再联想起老兄方才自断一指,说什么要规避‘出千’二字,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其实根本就是大放狗屁!你是要利用自己断去的这支尾指设局,通过‘墨念’神通隔空驾驭,伺机令它钻进瓷碗里。既然第二局的时候你并未将断尾指覆在碗里,那么方才我将瓷碗随手倒扣在地,又逢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闯进来大闹一场,对你而言无疑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必定会在暗中隔空操控,让这支断指偷偷钻进碗里,还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所以此刻被你藏在碗里的物件,正是你之前自行断去的那支尾指!”

    话音落处,言思道也不等对面的墨寒山做出反应,脚下力道一偏,已将瓷碗踩得整个翻转过来。只见碗中的地上果然是一根断落的尾指,此时犹在地上不停扭动;其断口处血肉尚新,分明正是墨寒山之前断去的那根尾指。

37 加注

    眼见言思道干净利落地射中这一局,墨寒山虽是惊骇不小,却也打心底佩服此人的本事。如此一来,言思道也已射中两局,看似和自己打了个平手,但紧接着却是由言思道作覆、墨寒山来射,他自然有十足把握可以猜中对方藏在碗中之物,所以也并不惊慌。当下墨寒山沉声说道:“阁下早已知道‘墨念’这门微末伎俩,却一直假装不知,倒是让我白白断去一指。”

    言思道冷笑道:“若非你自断一指,之前的第二局也未必骗得过我。”说罢,他也懒得再同墨寒山废话,扬声说道:“还请寒山老兄转过身去,接下来轮到我来覆了。”

    墨寒山略一沉吟,便依言转过身去,不徐不疾地盘膝坐下。耳听言思道将地上那个瓷碗弄得噼啪作响,他不禁开口问道:“方才阁下曾言;天下易主,便在一个‘尸’字之上。请恕墨寒山愚钝,始终参不透当中玄机,不知先生可否明示?”却听言思道不屑地一笑,并不作答,墨寒山又试探着问道:“‘尸’者,不外乎‘尸体’也。难不成阁下是指天下易主,将会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惨况?若是如此,墨寒山且不问苍生何辜,单说阁下的这一手段,原来也不过如此,到底还是以暴易暴,贻笑大方之家。”

    耳听墨寒山一再以言语挑衅,言思道毕竟有些按捺不住,终于冷冷说道:“所谓天下易主,不过是小部分人权势与财富的重新分配,大部分人则是依然如故——穷人依然是穷人,富人依然是富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然而此举虽只是小部分人相互间的争斗博弈,却往往要拉上大部分人陪葬,大部分人也心甘情愿地为其卖命,还自以为是公道正义,又或者事成后可以分到一杯羹,实则愚不可及。似这类蠢人,历朝历代一抓一大把,屡见不鲜,只因学问可以延续,智慧却无法传承。所以寒山老兄可怜的若是这些蠢人,墨家‘兼爱’的若是此类废物,无疑是施恩于狼、投食于蛇,也难怪墨家学说竟会没落如斯。”

    墨寒山背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道宗老子曰:‘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这也正是历代君王遵循的治国之策,一言蔽之,便是‘牧其民’,又或者是‘愚其民’。所以阁下口中所谓的‘蠢人’、‘废物’,其实罪不在他们,在于其君。而阁下之谋,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念,既无国仇家很,也不是为了改善国计民生,到头来却一样要借助于这些‘蠢人’、‘废物’为你效力、替你卖命。似这般轻贱他们,岂非不太合适?”

    言思道不屑地一笑,说道:“寒山老兄此言,未免是妇孺之见。须知乱世易主,天下皆动,非得数年甚至数十年之功;盛世易主,却不过是旧皇退位、新皇登基,只要数月甚至数日便可成功,与天下百姓又有什么关系?话说自古以来,汉人之主讲究的乃是‘正统’二字,只要新皇帝成功登基,又是名正言顺,一朝国器在手,百姓们又岂敢妄生非议?届时即便还有动荡,也只是朝廷政局中的迭代洗牌,付之于一校尉、一官吏足以。所以要想颠覆本朝,根本无需大动干戈,但有一支奇兵突袭金陵,径直杀入皇城,便可将当今皇帝取而代之!”

    言思道这番话出口,无疑是松动了口风,透露出些许信息,却已听得墨寒山倒抽一口凉气。他不禁脱口问道:“以奇兵突袭金陵,将皇帝取而代之?难道你所谓的这位‘新皇帝’本就是皇室中人,乃是皇帝的皇子?难道是身居金陵的皇长子?还是在江南起事的恒王?又或者是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当年香军的‘小龙王’赵小灵?”却言思道扬声说道:“我已在碗中覆好了物件,只等老兄来射。”

    听到这话,墨寒山只得转过身子,但见那个粗瓷大碗已经倒扣在了言思道身前的地上,言思道则是大口大口地吞吐着旱烟。墨寒山收回思绪,笑道:”既然阁下急着要输,那便如你所愿。待到阁下身困墨塔,任凭你有惊世的计划、通天的谋略,也是毫无用处。”

    说完这话,盘膝而坐的墨寒山便再次探出食中二指,在面前的地上轻轻扣击,口中笑道:“此番射覆你我曾有约定,谁先射中三局便判谁胜。方才我已接连射中两局,只需再射中此局,便可以彻底胜出,难道阁下竟一点也不担心?”说着,他的食中二指继续轻扣,随即脸色微变,淡淡地说道:“原以为凭借阁下之才,逢此决定胜负的紧要一局,定然会有惊人之举,在碗中藏进意想不到之物,谁知却是平平无奇,倒是令我失望不小。也罢,此番阁下在碗中所覆,根本就是空无一物,乃是一个空碗!”

    话音落处,却见对面的言思道双眉一扬,厉声说道:“墨寒山,莫要说我占你便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来猜。”墨寒山微微一怔,方才自己挑拨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言思道狠下杀手,自那以后,对方便已彻底撕破了脸皮,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所以眼下倒无法从言思道的神情中判别真伪,不知他是否又在故弄玄虚。当下墨寒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敢有丝毫大意,又将整支手掌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了良久,随即摇头笑道:“既然败局已定,阁下又何必装腔作势?这碗中根本空无一物。”

    言思道冷笑一声,高声问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改了?”墨寒山直视言思道的双眼,只见对方这一双眼睛深若浩瀚之汪洋,玄如飘渺之星云,根本看不透其内心。他不禁眉心深锁,试探这问道:“怎么,难道我竟会猜错?”言思道缓缓摇头,忽然展颜一笑,扬声说道:“今日之事反正都是一场赌局,输赢全靠运气。既然你坚持认定这是一个空碗,那可敢加注?”

    墨寒山目光闪烁,猜不透言思道在耍什么诡计,双眼再不敢离开地上的瓷碗分毫。他缓缓问道:“加注何物?”言思道笑道:“倘若你射中此局,从而彻底胜出你我间今日这场射覆,我不但终生留在这座墨塔当中,还会将你一直苦苦询问的这个‘尸’字全盘托出。而且从今往后,我势必一心一意辅佐于你,让墨家重振声威,十年之内,由‘隐学’变作‘显学’,力压儒释道三家,成为我华夏第一学派!”

    墨寒山忍不住再次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已是波澜起伏。若是换做旁人听到这话,只怕早已被言思道的话语打动,又或者被他的气势所折服,然而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的巨子、“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五的人物,此刻居然沉住了气,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他当即缓缓问道:“阁下以此加注,却不知要我天山墨家加注些什么?”

    言思道哈哈一笑,说道:“要说这个‘尸’字,乃是我数年谋划之心血,可谓是机密无比。眼下我以此等机密为注,你当然也要押上一个天山墨家的机密。”墨寒山沉声问道:“什么机密?”

    言思道骤然收起笑容,自口中念出两个字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潜——龙!”

38 旱烟

    听到言思道说出这两个字来,纵是一直气定神闲的墨寒山也不禁脸色大变,当场从地上站起身来,指着言思道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言思道回答道:“你没听错。”墨寒山怒目圆睁,厉声喝问道:“你……你到底知道多少?”

    言思道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不多。否则也用不着叫你来告诉我。”墨寒山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定下神来,随坚定地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休想!”

    言思道不屑地一笑,说道:“我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既然能问出‘潜龙’二字,可见我对此事已经有所接触。话说我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好奇心极重,若是你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我,我的好奇心一去,自然会权衡轻重利弊,不会轻易触碰此事;若是你执意不肯告知,那我便只好自行查证此事,一旦弄出什么乱子,那便怪不得我了。”

    墨寒山沉声说道:“任凭你花言巧语,也休想从我口中套问出一个字!”说罢,他又补充说道:“难怪阁下会心安理得地在此与我射覆,竟连神火教的事情也不理会了。哼,相比起来,区区一个公孙莫鸣的确算不了什么。只可惜阁下这一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墨寒山再如何不堪,也绝不会愧对墨家历代先师,更不会将整个华夏的兴亡交付到阁下手中!”

    言思道冷笑道:“寒山老兄何苦如此激动?我又没叫你现在告知于我,而是叫你以此为赌注。既然你已经认定这个瓷碗是空的,那么今日的这场射覆你便绝不会输,以此加注又有何妨?除非你根本就没有胜我的把握,又或者是对自己提出的‘空碗’这一结论心存怀疑?”

    墨寒山死死盯着对面的言思道,眼角止不住地抽搐。他忽然探出双掌,死死贴在身前的地面,沉声说道:“实不相瞒,阁下对于‘墨念’的了解,到底只是皮毛而已。不错,我墨家世代相传的这门神通靠的正是‘念力’,乃是墨家先师在研习机关消息之术时所创,本意是想通过‘念力’操控机关消息内部的机簧零件,达到事半功倍之效。只怪我等后学晚辈无能,不能练至先师境界的十之一二,从而让这门神通真正的威力蒙尘,甚至几近失传。然而但凡是将这门‘墨念’神通练至第一层的墨家弟子,其‘念力’便已足以操控自己的身体,实现阁下所谓的‘驭尸杀人,残身弊敌’。若是似我这般练至第二层境界,再如何复杂的机关消息,根本无需察看触碰,便能用‘念力’隔空感应,探觉出内部机簧零件的大小轻重。所以今日与阁下的这一场射覆猜物,我用的正是这门本事。”

    言思道却不为所动,淡淡地问道:“是么?”墨寒山继续说道:“凭此神通,只要我用手在地上稍一触碰,方圆一丈范围内所有的物件,便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当然也包括被阁下覆在碗里的物件。所以阁下想用一个空碗来诈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虽然似这般与阁下射覆有些胜之不武,甚至是你所谓的‘出千’,但我方才已经依照赌场规矩自断一指,阁下若要以此指责,此时也已晚了,只能愿赌服输。”

    直到墨寒山将这一大番话说完,言思道才冷冷一笑,问道:“何必说这么多废话浪费时间?到底敢不敢加注、赌还是不赌,堂堂墨家巨子,给我一句爽快话便是!”墨寒山双手紧贴地面,又仔细探查了半响,继而双眉一扬,沉声问道:“自从我将‘墨念’练至第二层境界,十多年来从没出过丝毫差池,即便是一丝头发、一片纸屑也休想瞒得过我。眼下这个瓷碗里分明空无一物,难不成阁下真有什么妖法,能够在突然间无中生有,从这个空碗里变出东西来?”

    言思道的一锅旱烟此时又已燃尽,当下他伸手掏出烟丝,再次往烟锅里装填起来,口中淡淡地说道:“也罢,如果墨家巨子不敢加注来和我赌这一局,那么今日你我间的这场射覆便当作从未发生过,之前的所有赌注约定通通都是狗屁。我也好就此告辞了。”话音落处,墨寒山已厉声喝道:“加注便加注,我和你赌了!还是之前那句话,你这根本就是一个空碗!”

    说完这话,墨寒山不等言思道做出反应,已抢先一步按住倒扣在地上的瓷碗碗底,继而抓着碗底将整个瓷碗从地上拿了起来,当中果然是空荡荡的地面,显是空无一物。墨寒山心中大喜,庆幸自己没被对方的言语吓退,当即高声说道:“你输了!”却听对面的言思道冷冷说道:“你且把碗翻正。”

    墨寒山微微一怔,下意思地将手里的瓷碗翻转过来,顿时便有一缕青烟自碗中飘然而起,转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墨寒山惊讶之际,还没彻底回过神来,言思道已淡淡地说道:“先前的两局射覆,你只是用手指在面前地上轻轻一扣,立刻便能猜到碗里的物件,就算是白痴也该想到,你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隔空感应出碗里的物件,我当然会有所防范。更何况‘墨念’的伎俩我再是清楚不过,又怎会不知你的手段?之前故意装傻不说,只是想看看你拙劣的表演罢了。所以你此刻输掉这局,其实一点也不冤枉。”

    说到这里,言思道已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刚点燃的旱烟,又笑道:“话说这旱烟一物,乃是我生平唯一的嗜好,只要片刻不吸便是浑身难受。曾有不少人劝我戒掉,以免祸害身心,只可惜对我而言,若是没了这旱烟一物,纵然能活到百岁千岁,又有什么滋味?所以方才这一局射覆,我便往瓷碗里喷了一口烟,以我生平唯一的这点嗜好为覆。试问老兄的‘墨念’再如何神通广大,只怕也感应不出碗中这一缕青烟,否则你这门神通便不是‘墨念’,而是不折不扣的妖法。”

    就在言思道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墨寒山已是双眼紧闭,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待到他重新睁开眼睛,一切的惊恐、愤怒、懊恼、沮丧已然被他尽数压制下去。当下墨寒山手持那个瓷碗,面无表情地说道:“请阁下转过身去,轮到我来覆了。”

    言思道哈哈一笑,依言转过身去,口中笑道:“如今你我已经各自射中两局,依照谁先射中三局便判谁赢的规矩,也便意味着接下来的这一局,若是被我猜中寒山老兄藏在碗里的物件,我便已率先射中三局,彻底胜出了今日这场射覆,是也不是?而寒山老兄也该依照先前的约定,只要我在世一日,整个天山墨家便绝不复出;至少我所去到的地方,墨家上下都要退避三舍。除此之外,寒山老兄还要将墨家‘潜龙’的机密尽数告知于我,是也不是?”

    墨寒山冷哼一声,并不作答。待到言思道转过身子,他便探出手掌,自掌心散发出阴寒的内劲。不过片刻,附近空气里的水便被他阴寒的内劲所染,在他手掌周围聚成了一大团雾气;雾气碰到他冰冷的手掌,便在掌心化作点点水珠。墨寒山合拢手掌,让点点水珠在掌心处汇聚,被他阴寒的内劲继续催动,终于凝结成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寒冰。

    随后墨寒山便将凝结成的这一小块寒冰放在面前的地上,再以倒扣的瓷碗覆盖,一只右手却死死按住瓷碗碗底,并不挪开。如此一来,即便言思道能够猜到自己藏在碗里的是一块寒冰,他也能以阳刚的内劲在刹那间‘化冰为水’,从而令言思道猜错。同样的道理,倘若言思道猜碗里是水,墨寒山便以阴寒的内劲继续维持着寒冰的形貌,一样能令言思道猜错。所以不管言思道的答案是什么,最终都将是失败的结局。

    待到这一切安排妥当,墨寒山便淡淡地说道:“我已在碗中覆好物件,便请阁下转身来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66/ 第一时间欣赏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作者:长桴所写的《竞月贻香》为转载作品,竞月贻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竞月贻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竞月贻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竞月贻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竞月贻香介绍:
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