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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 天算

    前面的得一子冷笑几声,这才稍微收敛住怒气,说道:“这场赌局的关键,也不在于神火教和畏兀儿军士,而在于时间;只要能熬到公孙莫鸣的穴道自行解开,那个家伙自然会知难而退。也便是说,只要能平安熬过公孙莫鸣冲开穴道的这八个时辰,避免与对方的正面冲突,便可以胜出这场赌局。如今算上我们走下这条冰道的时间,我已经替你们平安熬过了一个时辰,至于剩下的这七个时辰,简单来说便只有两种办法:一是逃,二是藏。”

    当下他便一一道来,用极快的语速说道:“若是要逃,离不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眼下我们身在贯穿东西的天山北脉之中,沿山脉往东是畏兀儿族的别失八里城,约莫是十五天的路程;往西则是去往别失八里北面的汗国,也要花上七八日的工夫。若是取南北方向横穿天山北脉,南面要先经过一片荒野,继而翻过天山中脉,便是汉唐时的轮台所在,至少要花十天时间;北面穿过一片戈壁,只需六天就能抵达前朝在别失八里设置的宣慰司,再往北却是无边无际的沙漠。而要逃往东西南北这四个方向,当中又有二十三条路线可行,以我们四人此刻的情况,无论选择哪一条路,要想在七个时辰不想被对方追上,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

    “若是要藏,可借用的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天时者为风雪雨雾四象,今日晴空万里,就连最后的戌时、亥时这两个时辰,也会是明月当空之夜,自然无从借用,不必多言。地利者便是这天山北脉当中的山石湖穴,以此作为藏身之处,又或者是暗中绕回墨塔,藏进西面山脚下那条已被封死的密道,熬过后面这七个时辰;还可以暗中按潜入墨塔,重回墨家囚禁公孙莫鸣的‘坠龙窟’所在。至于‘人和’,则是乔装改扮混进人群当中藏身,眼下可以借用的便只有那一千畏兀儿军士、墨家弟子和这天山北脉里狩猎的猎户。以上地利和人和二者,合计共有一百二十二种藏身的办法,却无一种可以瞒过那个家伙的双眼。”

    后面的谢贻香和宁萃听他说到这里,都已惊讶地合不拢嘴,且不论他对这天山北脉的地形已是了然于胸,单是他随口列举出的这几种藏身办法,便已是两人从未想到的“妙计”,哪里还顾得上插嘴?至于他所谓的二十三条逃离路线和一百二十二种藏身方式,倘若不是胡乱吹嘘,单凭他心中的这一份算计,便可谓是举世无双、惊为天人了。

    只听得一子继续说道:“虽然‘逃’和‘藏’这两种办法都无法奏效,但是从这二十三条‘逃’的路线和一百二十二种‘藏’的方式里各自选出一种,结合起来同时运用,却能生出两千八百零六种最基本的变化。再以此为基础,在恰当的时候采取攻心之术故布疑阵,不断交替运用这两千八百零六种变化,倘若以整个天山北脉为界,凭借那个家伙的心智以及手里的人财物力,单是我孤身一人,便能同他周旋七十六个时辰,又何况仅仅只是七个时辰?所以从我现身的那一刻起,这场赌局他便已输定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回头瞥了一眼穴道被制的赵小灵,又冷笑道:“而今整个西域已在那个家伙的掌控当中,公孙莫鸣若想彻底摆脱神火教的追捕,唯一的出路自然是前往中原,所以西北两个方向不必考虑,只能取东南方向。如此一来,结合时间、地形、对手、方向等一切条件的约束,我已推演出一条万无一失之路,不但能在七个时辰内瞒过那个家伙,从而避开神火教和畏兀儿军士的追赶,还能确保这条路一直是往中原方向而去。”

    听完得一子这番长篇大论,谢贻香虽然并未听到详细的对策,却已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就连宁萃也是哑口无言,再不敢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搀扶着赵小灵前行。就在说话之间,四人已走完了整条冰道,来到了冰封的“哈里拜湖”之上。要知道此番随言思道和神火教同来的,还有一千多名畏兀儿军士,否则也无法在一夜之间浇筑出一条如此宏伟的冰道,但如今冰封的湖面上却并未见到多少畏兀儿军士驻扎,只有零零星星地百十来人在不远处整理着三十几辆木车,想必便是昨夜喷水凝冰的那些机关车,而这些军士见到下来的四人也不加理会。得一子的双脚刚一踏上冰封的湖面,便举步往那三十来辆木车而去,谢贻香和宁萃不知他意欲何为,对望一眼,只得扶着赵小灵紧随其后。

    却见得一子径直穿过几辆木车,继而在湖面当中一个丈许直径的冰洞前停下脚步,正是众军士昨夜在湖面上凿出的冰洞,好让这些木车能从冰封的湖面下汲水。得一子便在这个冰洞前蹲下身子,将手探入冰冷的湖水之中,随即双眼一翻,再次转出他那对血红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冰洞里的湖水,脸上神色若有所思。宁萃略一思索,顿时醒悟过来,不禁双眼放光,脱口说道:“果然是妙计,佩服!佩服!小道长若是一早告知,小女子先前也不至于如此失礼了。”谢贻香也随之惊醒,说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们由水路遁走!”

    话说天下之水,其实是由地面上和地底下的两大水脉共同组成,谢贻香之前在阴间家族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中便已听说过。如今自己和宁萃的水性都不弱,赵小灵体内既然有数百年的功力,纵然穴道被封,在水中闭气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由这个冰洞潜入“哈里拜湖”深处,沿地底下的暗流遁走,任凭言思道的本事再大,也决计追寻不到四人。想到这里,她不禁兴奋地向得一子问道:“如此说来,小道长的水性自然也不差了?”

    而此时墨塔第六层出口处的众人遥遥看见得一子在湖面上的冰洞前蹲下身子,稍作思索,一个个也是大惊失色。那积水尊者不禁望向身旁的言思道,尖着嗓子说道:“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小子竟会使出如此手段,居然想带着教主自水路逃走,这……这可如何是好?”后面的墨家护法墨群山也说道:“这‘哈里拜湖’虽不算大,却是四通八达,与西面的‘白湖’、‘巴丝玛湖’,南面的‘泽依乃拜河’、‘雪莲湖’,东面的‘亚里坤潭’都有互通。即便是冬季冰封,冰层也只有一两尺的厚度,下面依然是流动的水脉。他们一旦跳进这个冰洞,真不知会潜去何处。”

    面的众人的惊慌,言思道吸了一口手中的旱烟,向前方的墨寒山高声问道:“寒山老兄,你们墨家久居天山,对这天山北脉的地形自是再熟悉不过。眼下他们要由水路出逃,你看应当如何是好?”

    墨寒山微微一怔,再看言思道目光闪烁,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淡淡地说道:“他们绝不会由水路出逃,阁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有此一问,莫不是故意要来考校于我?”

10 画符

    听到宁萃和谢贻香两人的询问,得一子当即冷笑一声,反问道:“天山寒冬冰湖潜水,以你二人的功力,纵然能勉强坚持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却能游出多远?届时浑身湿透、寒气沁骨入心,又该如何赶路?岂不是成了笼中之鸟、瓮中之鳖?”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宁萃和谢贻香的头上,顿时让宁萃的满腔欣喜尽数落空,脱口说道:“这……这倒也是,只是……只是这水路既然走不得,那请问小道长在此……”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得一子将另一只手也伸进冰洞,竟是在湖水里洗了洗手,然后捧水喝了几口,直看得身后这两个女子目瞪口呆。两人互望一眼,都不知这小道士在搞什么鬼,又或者的确只是为了喝几口水?

    随后得一子便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衣衫,回身往下来时的冰道方向而去,却是绕过墨塔西面的冰道,由墨塔的南面取东面而行,看方向正是谢贻香之前和商不弃随那畏兀儿向导萨迪克来时的路,也是宁萃先一步从别失八里城前来此处的来路。谢贻香和宁萃无奈之下,只得搀扶着赵小灵跟在得一子身后,相继缓步前行。

    沿途得一子也不理会身后三人,谢贻香好几次旁敲侧击想要套出他的盘算,却没得到他的回应,自己原本还想盘问他之前毕府里“恒王”遇害一案的相关事宜,也只得暂且作罢。如此约莫行出两刻左右的时间,离墨塔已有五六里距离,回头望去,在谢贻香“穷千里”的神通之下,依稀可见墨塔的东面山壁上开出了一道暗门,当中似乎有人正观察着自己一行人的动向。待到四人绕过一座丈许高的小山头,终于避开墨塔的视线,谢贻香才松下一口大气,随后却发现一行四人的脚印都清晰地留在了身后的雪地当中,顿时暗叫不妙。

    要知道今日虽是晴空万里,但整个天山北脉早已被冰雪覆盖,在冬日的映照下也不融化,所以但凡行过之人,皆会在积雪上留下清晰的足迹。如此一来,之后而言思道只需派人顺着雪地里的脚印一路追来,抓到四人岂非是轻而易举?而得一子所谓的什么“逃”和“藏”,自然是毫无用处。当下她便要向前方的得一子询问,心中却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警觉,与此同时,在另一旁边扶着赵小灵的宁萃也向她递来一个眼色,示意她前方不远处的的枯树林里存有异常。

    谢贻香略一凝神,顿时察觉出那片枯树林里藏有不少人,如今既已是大雪封山的寒冬,当然不会有附近的居民前来天山北脉狩猎,所以枯树林里的人多半是敌非友。宁萃怕谢贻香妇人之仁下不去狠手,当下便让她扶住赵小灵,自己则手持油伞前去探查。谁知她刚走上几步,忽听前方的得一子冷冷说道:“不过是些畏兀儿军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谢贻香微微一愣,问道:“畏兀儿军士?难道是言思道的人?”宁萃也醒悟过来,怒道:“岂有此理,那家伙居然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让我们先逃两个时辰,绝不会提前追赶,更不会派人跟踪。可他眼下却私自毁约,派畏兀儿军士来窥探我们的行踪,当真好不要脸!”

    却听得一子冷笑一声,说道:“说他毁约,倒也未必。当时在墨塔第四层‘非命’石室里,那个家伙和你们定下赌约,墨寒山便开启了离开石室的机关。随后我现身相见,不过三言两语之间,那个家伙便当场服软,唆使在场旁人朝我发难,而他自己则趁机向同行的军士窃窃私语,当场派离了四名军士。显而易见,他是要叫墨塔下面那一千畏兀儿军士提前出发,去往各个方向的道路上沿途设伏,以此探查我们的行踪。如此一来,便不算是跟踪尾随我们,而是我们自行撞上了他提前安排下暗桩。”

    谢贻香连忙仔细回忆,当时得一子高谈阔论,一一揭露在场众人的**,自然无人注意到言思道的举止,倒是确实有几个同来的畏兀儿军士离开了石室,原来竟是被言思道派出传令,叫墨塔下面的军士提前出来设伏;怪不得四人不久前沿冰道从墨塔下来时,却没见到多少畏兀儿军士。当下谢贻香不禁问道:“倘若言思道早已在沿途设下了暗桩,我们的一举一动自然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何况还有这一路行来所留下的脚印,我们又该如何逃脱?”宁萃则是狠狠说道:“无论如何,先拔掉这批暗桩再说。”

    得一子又是一声冷笑,说道:“眼下还没到午时,你们若是对这些畏兀儿军士动手,便是在向那个家伙挑衅,从而给了他一个提前追赶的理由。”宁萃心中焦急,忍不住说道:“那照你说来,究竟应当如何是好?这一路上只听你大言不惭,却并不见你有什么真本事,到底能不能帮我们顺利逃脱?”

    得一子听到这话,顿时怒由心生,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径直盯向宁萃,沉声说道:“你听好了,我这一路从中原赶来西域,便是要同那个家伙好好玩上一局,而且一定会赢他;至于助你和公孙莫鸣逃脱,不过是顺手而为——因为那个家伙是要抓你们,我便只能救你们;倘若那个家伙是要救你们,我便会反过来抓你们——所以此刻的我站在你们这一边,对你而言已是极大的恩赐,无需向你解释什么,更无需回答你的问题。你若是还想活命,便闭上你的嘴,只管听我吩咐便是;若是你自认为可以带着公孙莫鸣逃离那个家伙的追赶,大可以自便。”

    说罢,他已迈开步伐,继续往前而行,口中又冷冷地说道:“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既已预料到了那个家伙的布局,又怎会没有对策?似你们这些个蝼蚁,就算再修炼上三生三世,也不及那个家伙的十之一二,哪配在我的面前指手画脚?”

    宁萃已气得浑身发颤,谢贻香怕她一怒之下动手杀人,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眼见得一子已绕开前方那片枯树林,两人只好扶起赵小灵快步跟上。待到四人相继绕过这片枯树林,没过多久,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炸响,一朵淡绿色的烟花自枯树林中腾空而起、当空炸开,显是由里面的畏兀儿军士发出,通知墨塔里的人己方一行人是往这个方向而来。

    谢贻香和宁萃对望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慌,却又不敢向得一子发问。四人又行出十几步,前方的得一子却忽然停了下来,抬脚拂开地上的积雪,露出下面黑漆漆的泥土,随后在旁盘膝坐下,从怀中摸出毛笔、符纸和印奁,以雪水化开毛笔,蘸着印奁里的朱砂在符纸上撰写起来。

    宁萃不解其意,忍不住又要发怒,却被谢贻香拦了下来。话说当日在蜀地龙洞山前的树林之中,这个小道士便是有模有样地画符念咒一番,当即引来一场大雨,从而破解了青城墨客的“断妄之阵”。事后想来,只怕却是他提前预料到了那一场大雨。

    可是依照得一子方才所言,说今日的天山北脉晴空万里、全无风雪雨雾,他似这般装神弄鬼一番,究竟意欲何为?

11 道法

    得一子写好一道符咒,便将毛笔等物收回怀中,继而起身解开身上畏兀儿军士的裘皮铠甲,露出里面的道袍。宁萃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身装扮,穿的分明是一件极罕见的漆黑色道袍,只在袍角处用银丝线绣着太极八卦的暗花,胸前的衣襟和腰间的腰带却是赤红之色,和他画符所用的朱砂一般赤红。待到得一子再将双眼上翻,露出深藏眼眶下面的那一对血红色瞳孔,其形貌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只听得一子口中念念有词,喃喃说道:“三天之上,以道为尊;万法之中,焚香为首。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超三界三境,遥瞻百拜真香。急如律令。”与此同时,他右手持符,左手结印,脚下围着他拂开的这处泥土绕圈。待到他的咒语念完,手中符纸突然一晃,已自行燃烧起来。

    得一子便将这张燃烧的符纸放在泥地上,随后去旁边的灌木丛里掰了些枯枝,在燃烧的符纸上引燃,生出了一小簇火焰。谢贻香和宁萃面面相觑,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扑面而来,显是源自得一子生起的这簇火焰。两人顿生警惕,同时掩住口鼻,却只觉神情气爽,可见并非是什么迷药。只听得一子冷冷说道:“我已用‘净香咒’焚香祭天,稍后自会有神灵相助。”

    谢贻香素来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得一子的“道法”,多半都只是些故弄玄虚、掩人耳目的手段,所以方才一直在仔细观察得一子的举动。果然,就在得一子将枯枝投进火焰的时候,谢贻香分明看到有一团鸡蛋大小、毛绒绒的棕褐色事物从得一子袖中滑出,悄然滚落进了火焰当中。所以此刻闻到的这股奇特香味,说到底不过是得一子焚烧了一件香物而已,却要装神弄鬼地画符念咒一番。

    此时火焰中散发出的香味已是越来越浓,被风一吹,便往四下蔓延开去。随后附近的雪地便有异动出现,就仿佛是煮沸了的开水一般,密密麻麻地破出一个接一个小洞,从里面钻出各式各样的蛇虫,全都往得一子点燃的那簇火焰游去,挤在周围不肯离去;粗略一数,大大小小的蛇虫少说也有一两百条,形貌好不壮观。而得一子早已避在一旁,重新转回了那对灰白色的瞳孔,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奇景。

    宁萃虽然混迹江湖,毕竟是官宦人家小姐的习性,对各式香熏极是熟悉,方才闻到这股香味便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此时见到地底深处蛇虫被香味所吸引,顿时醒悟过来,说道:“我道是什么,原来却是麝香,乃是雄性麝鹿分泌于脐部的香囊,难怪会引出这许多蛇虫。只是这……这位小道长在野地里焚烧麝香,到底想做什么?”

    得一子也不理会二人,如此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香味持久不散,就连远处积雪下的蛇虫也被吸引了出来。随后便听北面传来一阵奔跑声,竟是十七八只生长在天山北脉的马鹿从一处小山头后面转了出来,成群结队地朝火焰处围拢,所到之处,踏得地上的蛇虫纷纷闪避。得一子这才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我焚香祈得天帝相助,特派坐骑前来供我们驱使。”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麝香既然是产自麋鹿体内,得一子在此焚烧,自然便会引来同类。而眼下四人之所以走得太慢,便是因为赵小灵的穴道被制,只能搀扶着缓步前行;否则自己和宁萃全力施展开轻功,一个时辰也能跑出七八十里。之后若是以这些马鹿作为坐骑,驮着赵小灵发力奔行,速度只怕不输给奔马。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也无需得一子多言,当即展开轻功抢上。这些马鹿最怕惊吓,急忙四下散开,却哪里躲得过谢贻香“落霞孤鹜”的身法?眼见当中一只马鹿体格魁梧、鹿角高耸,想必便是这群马鹿的领头鹿,她便径直跃上鹿背,双手紧紧抓住鹿角,用骑马的法子驾驭,不过片刻便将这只马鹿制服。剩下的马鹿虽是惊慌失措,却也并未散去,只是在旁齐声低鸣。

    谢贻香驯服头鹿,连忙招呼宁萃过来,不料宁萃却是一脸嫌弃,皱眉说道:“我连马都不骑,又怎会骑这些野地里的畜牲?”话虽如此,她还是扶起赵小灵上前,选了一只强壮的马鹿,让赵小灵伏在鹿背上,自己则在旁照应。谢贻香不料她当此时刻居然还如此矫情,倒也懒得理会,又去招呼不远处的得一子。得一子此时已重新穿上了畏兀儿军士的裘皮铠甲,又远远扔出积雪扑灭生起的火焰,听见谢贻香的招呼,当即冷冷说道:“我不会骑。”

    谢贻香微微一愣,想起这小道士不会武功,想必也驾驭不了这些马鹿,便驾鹿上前,伸手将得一子拉上鹿背,让他坐在自己身后。所幸两人的身子都不算重,这只头鹿又甚是健壮,载着两人依然行走如飞。谢贻香依照得一子的指点驾鹿往东,其它马鹿也紧随其后,宁萃则是施展轻功相随,一直在驮着赵小灵那只马鹿身旁照应。一时间但听两旁劲风声响,这些马鹿的奔行速度竟丝毫不输给骏马,转眼间已奔出了十来里地,没过多久,身后又是一声炸响,一朵淡绿色的烟花从一处乱石堆里升上半空,显是经过了言思道提前布下的第二处暗桩。

    要知道四人沿冰道从墨塔上下来,离言思道所约定的午时便只剩一个多时辰,随后步行了五六里,再加上得一子画符念咒、焚烧麝香,又耗去了半个时辰,所以如今虽有马鹿当坐骑,照此速度,在这最后的半个时辰里纵然竭力狂奔,也只能行出四十来里。谢贻香也顾不得许多,只管驾马鹿奋力奔行,待到第三朵淡绿色的烟花升空,身后的得一子已冷笑道:“原来那个家伙倒也谨慎,在这东面布下的暗桩乃是以十里为间隔,从墨塔出发,我们撞见的三处暗桩依次是在五里、十五里和二十五里处;等到了后面三十五里处,便会有第四处暗桩,也差不多到了约定的午时,最多还能余出一炷香的时间。”

    谢贻香知道得一子的脾气,连忙说道:“小道长,我可比不上你的智慧,倘若你已有了安排,还请提前吩咐,我们才好全力配合。”身后得一子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个家伙想必早已猜到我们会用山中的鹿羊来当坐骑,为了谨慎起见,他提前布下的暗桩应当会覆盖到墨塔周围八十里方圆。而我们逃走的路线虽有二十三条,但归根到底还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若是四个方向分别以十里为间隔设伏,至少需要三十二处,再加上当中的一些支路,便算他总共设下了五十处暗桩。此番随他同来的畏兀儿军士共有一千一百五十人,若是他派出八百名军士,那么每一处暗桩应当有十五人左右……”

    说到这里,得一子的语调忽然一沉,向前面的谢贻香说道:“你告诉那个官家小姐,等到了前方三十五里处的第四处暗桩,便要立刻出手拔去,然后扒光所有人的衣服。”谢贻香心中一动,说道:“扒去他们的衣服?我明白了,小道长是要我们乔装改扮,混进畏兀儿军士当中?”

    身后的得一子沉默不答,过了半响,才淡淡地说道:“接下来才是真正好玩的地方,甚至这场赌局才算刚刚正式开始。也是时候让那个家伙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12 非攻

    话说墨塔第六层“天志”之上,眼见得一子、谢贻香、宁萃和赵小灵一行四人并未取水路遁走,而是绕过墨塔往东而去,神火教和墨家众人都不禁松下一口大气。待到四人转过一座丈许高的小山头,便再也看不见踪影,墨家巨子墨寒山当即微微一笑,向在场众人说道:“此刻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与其在此干等,不妨请诸位到墨塔上面稍作歇息可好?”

    话音落处,墨剩海和墨白水两大护法已是脸色大变,相继说道:“神火教今日闯我墨塔、杀我弟兄,巨子又怎能开门揖盗?”神火教的明火尊者也怒道:“照啊,墨家要向神火教寻仇,只管划下道来便是,大家明刀明枪判个生死,又何必鬼鬼祟祟?想要靠墨塔里的机关陷阱暗箭伤人,爷爷我可不上当!”

    墨寒山却只是盯着旁边的言思道,笑道:“不知这位……这位金先生意下如何?”言思道呼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向在场众人笑道:“神火教杀害墨家弟子确然不假,但墨家将公孙教主囚禁了十多年,害得神火教群龙无首、四分五裂,这笔帐又当如何了断?既然双方都有过失,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眼下墨家巨子愿意息事宁人,大家也不妨就此揭过,向寒山老兄讨一杯茶喝,恩仇一笑泯。”

    这话一出,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望一眼,都是冷哼一声。墨寒山见状,不禁哈哈一笑,当先领路往第六层“天志”正中的石梯而去,墨家三大护法无奈之下,也只得同行。言思道招呼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紧随其后,却吩咐曾无息继续留在这第六层,又叮嘱她切不可和墨家起冲突。随后一行人沿石梯而上,依次穿过墨家弟子居住的第七层“尚贤”和第八层“尚同”,便来到墨塔的第九层“非攻”,乃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当中以油灯照明,在地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蒲团,作为墨家的议事场所。墨寒山便持主人的身份请众人随意就坐,吩咐门下弟子送来了茶水,又给每人煮了一大碗清汤素面,便算是墨家准备的午饭。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身在险地,哪里敢吃墨家准备的食物?言思道却是毫不在意,甩开满是肥肉的腮帮子,稀里呼噜地将一碗素面吃了个底朝天,又问墨家弟子再要了一碗。墨寒山一边吃面,一面同众人随口寒暄,无非是说些化敌为友之类的言语。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嘴上敷衍,心中却暗道:“待到午时一至,双方便要前去追赶公孙教主,谁先抓到便算谁赢,免不得还要撕破脸皮。当此局面,又岂能和墨家化敌为友?”眼见言思道吃得酣畅,两人也觉腹中饥饿,便从怀中摸出自带的肉脯来吃。

    墨寒山吃完面条,就连面汤也喝得一口不剩,这才清了清嗓子,向言思道说道:“当年在长城的嘉峪关上,曾有幸与这位金先生促膝长谈,聊得甚是欢畅。这些年来午夜梦回,先生的音容笑貌也总是在寒山眼前浮现,想不到今日故人重逢,当真可喜可贺。难得有此机会,不如请这位金先生随我到上面的石室中畅谈片刻、一叙旧情如何?”

    耳听墨寒山突然邀约,言思道似乎早有预料,当即笑道:“有道是客随主便,今日是我作客墨塔,寒山老兄既有吩咐,自然无不从命。”墨寒山微微一笑,便转头吩咐墨胜海、墨白水和墨群山三人留在此处陪同神火教的二位尊者,叮嘱他们不可失礼,随后便起身告了个失陪之罪,孤身往石室后面而去;临行之前,他又将自己方才吃面的粗瓷面碗一并拽在了手里,也不知是要作何用途。

    眼见墨家巨子这般举动,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时摸不着头脑,齐齐瞪向言思道。言思道好整以暇地填装了一锅烟草,朝两人笑道:“放心,你们的公孙教主跑不了,我已叫曾无息留在第六层照看,若是有任何异动,她自会前来通禀。我先陪墨家巨子聊几句,两位只管在此歇息便是。”说罢,他也起身离席,叼着旱烟杆随墨寒山而去。

    话说这第九层“非攻”乃是墨家的议事之处,除了当中这一间极大的石室,后面还有几间较小的石室;穿过这几间石室,便是通往第十层“兼爱”的石梯。墨寒山和言思道一前一后沿石梯而上,行到石梯的转角处,墨寒山驻足等候,忽然转头向言思道笑道:“阁下果然胆色过人,竟敢孤身随我上来。眼下没了神火教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庇佑,阁下就不怕我翻脸无情、痛下杀手?”

    言思道正在深吸着嘴里的旱烟,听到这话,当场呛了一口烟,一边咳一边说道:“寒山老兄……咳咳,老兄若要杀我,我当然只能坐以待毙……咳咳,只是……只是有一位夫人只怕却不肯同意……想必寒山老兄方才也见过她,便是那位‘无才无德’曾无息曾夫人,乃是中原机关消息术大师曾一问曾老先生的女儿。”墨寒山目光闪烁,沉声问道:“她不同意,又当如何?”

    言思道缓过气来,继而夸张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说我们此番前来墨塔,原本是想由墨塔西面的密道悄然潜入,谁知却被宁萃那个丫头抢先一步,还放下‘断龙石’封死整条密道。那位曾夫人好不容易才寻到密道所在,却被‘断龙石’所阻,气恼之下,便令同行的畏兀儿军士搬来上千斤火药,尽数堆放进密道当中,想要将当中的‘断龙石’一举炸开。我一来担心动静太大,惊动了塔里的墨家朋友,二来也怕掌控不好火药的分量,若是径直炸毁了整座墨塔,岂不是愧对寒山老兄?所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倘若我突然丧命于此,那位曾夫人‘无才无德’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说不定真会引爆密道里的那上千斤火药。”

    这话一出,石梯上的两人同时沉默,相互对视半响,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墨寒山摇头叹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阁下又何必当真?阁下乃是我朝思暮想的贵客,墨寒山又怎会行出粗鲁之举?”言思道也嘿嘿笑道:“不巧得紧,我也是和寒山老兄开了一个玩笑。试问在别失八里这等西域苦寒之地,仓促间我又去哪里去找来上千斤火药?”

13 论战

    当下两人也不再多言,继续沿石梯而上,经过三处折返后,已到了石梯尽头,乃是两扇虚掩的石门。墨寒山将石门缓缓推开,门后是一间比第九层“非攻”还要大的石室,成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约莫有三丈高低,在四壁挂着照明的长明油灯,但石室当中却是空无一物,就连一张桌子、一把茶壶也没有。墨寒山踏入石室,缓缓说道:“这里便是墨塔的第十层‘兼爱’,也是我这十多年来闭关静思之处。所以当年嘉峪关一别之后,‘天山面壁’的承诺墨寒山并未食言。”

    言思道也进到石室当中,笑道:“天底下所谓的‘承诺’,又或者是‘约定’,甚至是‘誓言’,不过是约束庸俗世人的手段,是聪明人编造出来糊弄傻子的工具,寒山老兄乃是人中龙凤,又岂能将这些虚幻的东西当真?你看我此番将墨家囚禁公孙莫鸣的消息透露给神火教,还带着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路攻上墨塔,岂不是早已违背了你我当年在嘉峪关定下的承诺?所以寒山老兄若是还因为当年的一个承诺耿耿于怀,未免也太过迂腐了些。”

    墨寒山顿时一愣,他原本是要以此作为口实指责言思道,谁知他抢先一步供认不讳,而且还辩解得理直气壮,自己倒不好再次责骂于他,只得冷笑道:“方才阁下自称是不要命也不要脸之人,看来果然不是谦虚之言。”

    言思道缓步走到石室当中,已将这整间“兼爱”石室打量了一圈,眼见地上连一个蒲团也没有,索性就地坐下,盘起双腿大口吞吐着旱烟,又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寒山老兄此番邀我上来,难不成是要替当年嘉峪关一役找回场子,再来与我论战一番?嘿嘿,倘若只是因为‘天山面壁’这么一个承诺,那倒大可不必;你随时想要出山,墨家随时想要入世,只管自行决断便是,与我无关。”

    墨寒山也在言思道对面席地而坐,将之前吃面的那个粗瓷大碗轻轻放在两人当中,口中缓缓说道:“春秋时期,公输盘替楚国设计云梯,想要以此攻陷宋国,墨家祖师闻之,便接连赶路十天十夜,前往郢都面见公输盘。一番交谈之后,祖师便解下腰带作为城郭,叫公输盘用器械来攻,双方以此进行论战。最后祖师爷相继化解了对方上百种攻城之法,令公输盘输得心服口服,‘墨守’一说也由此名垂青史。所以除了‘墨守’和‘机关消息术’以外,‘论战’也是墨家世代相传的绝技之一,乃是以言语代替刀剑,免去双方的兵戎相见,从而将战事消弭于无形。”

    说到这里,墨寒山直视言思道的双眼,沉声说道:“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的巨子,半生专研墨家世代相传的这几门绝技,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窃以为‘论战’第一、‘墨守’第二、‘机关消息术’第三。谁知当年在长城嘉峪关上的那一场论战,却败在阁下这位名不见经传之人手里,当场摧毁我了数十年来建立的信心,在此间闭关静思的这十多年里,更是心丧若死、万念俱灰。所以你我之间就算没有承诺,今日与阁下的这一场较量也是在所难免,否则既有阁下在世,墨寒山又何必入世?”

    听完墨寒山这番讲述,言思道不禁长叹一声,摇头说道:“看来是我出门前没查黄历,所以有些晦气,这才短短两个时辰不到,怎会有这许多人要来找我较量?方才那双瞳小道士咬住我不放,权且当作一条疯狗便是,但寒山老兄身为一派之主,又怎能如此意气用事?照我看来,寒山老兄的说辞是假,要想以此阻挠我追捕公孙教主才是真,是也不是?”

    墨寒山微微一凛,兀自沉吟半响,反问道:“阁下一再托推,莫不是怕了我这个手下败将?”言思道大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只要寒山老兄开心,说我是懦夫也好,说我是废物也好,哪怕说我是猪是狗都行。”

    听到这话,墨寒山的脸上略一抽搐,缓缓问道:“眼下并无旁人在场,阁下可愿真心回答我一个问题?”言思道笑道:“我的每一句话当然都是出自真心,否则不只是在浪费寒山老兄的时间,也是在浪费我自己的时间。”

    眼见对方这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墨寒山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叼着旱烟杆的胖子击毙当场,却又只能强压心中怒火,沉声问道:“阁下伙同神火教前来讨要公孙莫鸣,就连别失八里的畏兀儿族也被牵连其中,自然是有所图谋。且不论阁下到底有何图谋,试问天山墨家倘若重新入世,拼尽全力阻挠阁下的图谋,仅凭‘墨守’这两个字,对阁下而言当真没有丝毫影响?”

    这话一出,言思道顿时收起笑容,深吸了一口手中旱烟,这才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所谓的‘天山墨家’,我还从未放在眼里;我真正在意的,只是寒山老兄你一人而已。”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若是寒山老兄出山与我为敌,嘿嘿,嘿嘿……无论如何,多少还是令我有些头痛。”

    墨寒山当即说道:“墨家以‘兼爱非攻’为己任,似阁下这般作为,墨家上下纵然力不能及,也要尽力一试。我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这一任巨子,今日便代表整个天山墨家再与阁下较量一番。倘若再一次败给阁下,墨寒山便算是彻底认输,终此一生再不敢与阁下为敌,而且整个墨家上下,只要阁下在世一日,便绝不复出。”说到这里,他忽然拔高声调,扬声说道:“但败的人若是阁下,那么无论阁下有何图谋,还请就此罢手,往后便留在这座墨塔里面颐养天年,墨寒山定会将阁下奉为上宾,不敢有丝毫怠慢。”

    耳听墨寒山划下道来,言思道不禁心中暗道:“若论才智,这位墨家巨子也算是当世之翘楚,虽然看似谦卑恭顺,实则心高气傲。眼下若是一味退让,日后他难免不会与我为难,倒不如借今日之机和他做个了断。”当下他哈哈一笑,反问道:“所以寒山老兄这十多年来面壁天山,专研论战,已经想出了胜我的法子?”

    墨寒山点了点头,随即却又缓缓摇头,说道:“这些年我阅尽前人典籍,的确想通了其中关键,那便是世间万事皆有利弊,持刀杀人,亦有其利;施药救人,亦有其弊。所以任何事到了阁下的口中,都能以诡辩之术夸大其利,从掩盖其弊,以此抨击对方的见解。更何况所谓的‘论战’到底只是纸上谈兵,根本无从验证,以此方式与阁下进行论战,到头来只是浪费唇舌、自取其辱。所以今日请阁下上来,并非是要与阁下再来一场论战,而是另有一个较量的法子。”

    说着,墨寒山便伸手将两人之间的那个粗瓷大碗倒扣在地上,向言思道微笑道:“义山诗云:‘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你我今日不妨效法汉唐古人之风,用这个瓷碗玩几局‘射覆’如何?”

14 邪术

    所谓“射覆”之戏,“射”者,猜也,“覆”者,藏也,乃是盛行于汉唐时的一种猜谜游戏,由一人将物件藏在瓯、盂、碗等器物之内,让另一人猜里面是什么东西。因为此举等同于毫无提示的盲猜,要想射中所覆之物,往往要依靠易理起卦推算,所以射覆也可以说是一种占卜游戏。依据史料记载,千百年来最富盛名的一场射覆,便是汉武帝时期的东方朔一举射中武帝所覆之守宫,也便是俗称的蜥蜴,武帝欣喜之下大肆封赏、赐帛无数。有精通此道的侍臣不服,再次与东方朔较量射覆,说东方朔若是也能射中他所覆之物,他便自领一百杖的刑法;若是东方朔射不中,便要将武帝的封赏转赠于他。结果东方朔欣然应战,接连三次射中所覆之物,令侍臣心服口服,甘愿受罚,而东方朔也因此一夜成名、天下皆知。

    然而古之射覆流传至今,其间已有不少演变,传到前朝末年,更是完全沦为了行酒时的猜字谜游戏。乃是先用诗句“覆”一字词,再让旁人用诗句来“射”这一字词,若猜不中,便要罚酒。至于眼下墨寒山所提议的射覆,自然是要效仿汉唐古法,之前言思道见他将吃面用的粗瓷大碗一路带了上来,心中便已猜到一二,当即笑道:“难得寒山老兄有此雅兴,想必是精于此道,我又如何能及?只是不知以射覆对局,又当如何判定输赢?”

    墨寒山淡淡地说道:“射覆者,一人覆一人射耳。你我双方轮流取物件覆于碗之中,由对方来射,谁能率先猜中三局,便算谁赢,阁下以为如何?”言思道略一思量,笑道:“这射覆之戏看似简单,实则高深莫测,若无管辂之才,我等凡夫俗子又哪能轻易猜中?谁先猜中三局便算谁赢,倒也算公平……却不知谁先覆、谁先射?”

    言思道这话一出,便等同于已经应战,墨寒山不禁微微一笑,说道:“墨者非攻,断无先行出手之理。何况阁下远来是客,墨寒山身为墨塔之主,更加不能与客人争先。所以这第一局自然是由我先覆,请阁下来射。”言思道笑道:“寒山老兄此言在理,甚好,甚好。”

    当下墨寒山便请言思道转过身去,好让自己取物件覆于面前的瓷碗之内。谁知就在这时,忽听墨家护法墨剩海的声音从石室外传来,大声说道:“启禀巨子,大事不好了,那双瞳妖怪……”话还没说完,便听“轰”的一身巨响,这第十层“兼爱”石室那两扇虚掩的石门已被人大力撞开,神火教的明火尊者随即大步踏进石室,朝当中的言思道怒喝道:“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同墨寒山闲聊?你可知安插在东面五里处的畏兀儿军士方才撤了回来,说那双瞳妖怪果然身负妖法,居然在野地里施展邪术,将方圆五里之内的动物尽数聚集过来。随后他们四人便以马鹿为坐骑,一路往东面而去,其速度丝毫不输给骏马,只怕转眼间便要逃得无影无踪了!”

    话音落处,墨家的墨胜海、墨白水和墨群山三大护法,以及神火教的积水尊者和昔日洞庭湖的“无才无德”曾无息相继踏入石室,七嘴八舌地向墨寒山和言思道二人禀告。墨寒山也是略感惊讶,向言思道笑道:“施展邪术?看来这位鬼谷道的小兄弟的确有些门道,有这等人物与阁下为敌,恐怕阁下又该头疼了。”

    言思道默默听完众人的禀告,这才满脸不屑地一笑,向曾无息问道:“以马鹿为坐骑?有点意思!东面的第一处暗桩看见他们骑鹿离去,是什么时候的事?”曾无息恭声说道:“回禀先生,公孙教主一行四人步行抵达东面五里处的第一处暗桩,正好是巳时两刻,随后那双瞳少年施展邪术召来鹿群,到四人骑鹿离去之时,已是巳时四刻,离约定的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左右。随后东面第一处暗桩的军士撤回墨塔复命,到如今已是巳时五刻,方才就在我们上来的时候,东面的第二处暗桩也发出了绿色的烟火信号,告知公孙教主一行四人已经抵达东面的十五里处。”

    言思道又点燃了一锅旱烟,淡淡地说道:“天山北脉走兽众多,眼下虽是冰雪覆盖的寒冬,也不难寻到虎豹鹿羊的踪迹,皆可成为他们的坐骑,这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莫说是以马鹿为坐骑,就算送他们几匹骏马,在这天山北脉的冰天雪地里,剩下的半个时辰里他们最多只能逃出四十来里,从而抵达东面的第四处暗桩。我早已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隔十里设点,每个方向依次布下八处暗桩,他们一路往东面而行,一直要到东面的八十五里处,才是我设下的最后一处暗桩。所以照他们行进的速度来算,只要午时一到,后面的五、六、七、八四处暗桩便会出手拦截,那些畏兀儿军士纵然不是两个小丫头的对手,也能以弩箭射杀他们乘骑的马鹿,拖慢他们的脚步。与此同时,神火教和墨家的高手再从墨塔出发,配合北、西、南三方撤回来的畏兀儿军士合力往东追击,不出两个时辰,便能将他们手到擒来。至于最后究竟是神火教率先得手还是墨家率先得手,从而胜出这场赌局,那便要请诸位各显神了。”

    眼见言思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番分析也是头头是道,闯进来的一行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却听墨寒山咳嗽两声,忽然问道:“那位小兄弟目生双瞳,自有其过人之处。他既然敢向阁下叫阵,其谋略恐怕不会如此简单。”言思道凝视墨寒山的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寒山老兄所言极是,这场赌局关键,其实便在于从午时开始的往后六个时辰。倘若我们无法在六个时辰内抓到他们,待到公孙教主的穴道一解,就算在场诸位联手只怕也拿不住他;那个小道士自然也看清楚了这一点,否则又怎敢夸下海口,要来与我作对?他们若是一味逃走,无论骑鹿还是骑马,又或者是施展轻功,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六个时辰内绝不可能逃脱我们的追捕,所以眼下的骑鹿而行,到底只是一个障眼法罢了。真想平安度过这六个时辰,他们唯一的办法便是躲藏起来,在这天山北脉里和我们捉迷藏。”

    说到这里,言思道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一边吞吐着旱烟,一边又说道:“我提前安排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四十九处暗桩就算被他们识破,只要约定的午时未到,他们便绝不敢动手拔除,因为他们担心贸然出手会引来我们的提前追赶,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依照他们骑鹿的行进速度来算,等他们抵达东面三十五里处的第四处暗桩时,离午时最多不过一两柱香的工夫,之后他们若要找地方躲藏起来,便一定要避开暗桩的监视。若是我所料不差,不久之后,他们必定会向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动手,将我安插在那里的畏兀儿军士尽数击毙。”

    在场众人听得连连点头,那明火尊者忍不住说道:“既然你已料定他们会向我们布下的暗桩动手,那我们不妨提前出发,就在东面第四处暗桩那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15 洞悉

    言思道缓缓摇头,说道:“既然大家已经定下赌局,约定了午时出发,倒也不是不能违约,但违约也要有违约的好处才行。反正他们逃不出我的手心,又何必违约落人口实?更何况此时前去追赶,也未必能在东面的第四处暗桩追上他们,倒不如静观其变,等他们果真动手,再从墨塔出发不迟。”

    说到这里,他便向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笑道:“我们布下的四十九处暗桩皆以绿色烟火为号,标明他们一路的行踪;他们若是敢对这些暗桩下手,当中的畏兀儿军士便会发出红色烟火示警。所以眼下两位大可以前去准备,一旦见到红色烟火从东面升起,立刻自墨塔出发,全力往东追赶。”

    那曾无息也补充说道:“妾身方才已经传下命令,叫北面、西面和南面三个方向的暗桩尽数撤回,算来在午时之前,大半的军士应当能够回到墨塔下面。”言思道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届时让这些军士听从神火教两位尊者的差遣便是。”

    神火教的两大尊者和墨家的三大护法听到这里,都已是摩拳擦掌。那明火尊者正要离去准备,不料旁边的积水尊者心思缜密,忽然想起一事,当即向言思道尖声询问道:“听金先生的意思,你难道不随我们同去追捕?”

    言思道深吸了一口手中旱烟,淡淡地说道:“我金万斤只会耍些嘴皮子上的功夫,追捕缉拿原非我所擅长,若是同去,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只怕还会碍手碍脚。既然已有神火教的两位尊者亲自出马,再加上听候差遣的畏兀儿大军,对付那两个小丫头自是万无一失。”他这话虽是在回答积水尊者的询问,两只眼睛却在墨寒山身上扫来扫去。墨寒山微微一笑,突然又问道:“阁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令我等大开眼界。眼下既已经料定他们会选择躲藏起来,那么敢问阁下,他们将会如何躲藏?”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言思道身上。言思道心中暗骂,对方将会如何躲藏,还得参照他们之后的行踪举止,自己仓促之间又哪里知道?然而他之所以能在这一众高手面前颐指气使,靠的便是心智和谋略,所以面对墨寒山这一提问,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威信。当下他脸上不动声色,缓缓说道:“要在这天山北脉找地方躲藏起来,无疑是花样百出……但若是依仗天山北脉的地形藏身,到底落了下乘。因为一来墨家的朋友常年居住于此,附近的地形自是再熟悉不过,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存在万无一失的藏身之处;二来面对畏兀儿大军的大范围搜寻,他们这四个大活人又能藏去哪里?嘿嘿,那小道士虽然疯疯癫癫,却也有几分真本事,多半也能想到这一点,他若要和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一定会用更高明的躲藏办法……请问诸位,如何才能将一滴水彻底隐藏起来?当然是将其融进一大杯水中;如何才能将一粒米彻底隐藏起来?当然是将其混入一大袋米里。如今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我们此番带来的这一千多名畏兀儿军士,便是一大杯水、一大袋米,所以他们在动手拔去东面第四处暗桩的同时,必定会扒下那些畏兀儿军士的衣服,从而将自己改扮成畏兀儿军士的模样……”

    说到这里,言思道心中已是雪亮一片,展颜笑道:“这个双瞳小道士果然狡猾,他们以马鹿为坐骑一路往东而去,在午时之前,便会相继经过我们在五里、十五里、二十五里和三十五里处设下的四处暗桩。眼下第一处暗桩在他们经过之后,已经尽数撤了回来,同样的道理,用不了多久,第二、第三处暗桩也会相继撤回。之后他们在第四处暗桩动手杀人,再将自己改扮成畏兀儿军士的模样,最好的躲藏办法当然是往回走,往墨塔方向而来!因为我们的大队人马见到第四处暗桩发出红色烟火示警,定会一股脑地往东追赶,他们只需躲在暗处避开大队,便能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往回走。而那个时候前面的三处暗桩已经尽数撤去,哪还有人发现得了他们的行踪?”

    说着,他又沉吟道:“除此之外,那小道士若是胆子够大,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在我们的大队人马往东追赶的途中,伺机混入其中。如此一来,就算我们醒悟过来,彻底排查全军,少说也要花一个时辰才能将它们揪出;在此期间,他们大可以伺机逃走,另寻其它的藏身之处。”

    言思道这番推断可谓是合情合理,在场众人略一思索,都是脸色微变,倘若那双瞳少年果真做此打算,其心智之高,简直可谓是匪夷所思。然而转念一想,眼前这个自称“金万斤”胖子仅凭一番推测,便能提前洞悉那双瞳少年的谋略,其心智岂非更加可怕?那曾无息沉思半响,当即恭声说道:“多谢先生指点,妾身知道应当怎么做了。妾身这便重新布置第一处暗桩,同时令第二、第三处暗桩继续待命、不可撤回。之后众军士随神火教的两位尊者往东追赶,沿途更要以‘一字长蛇阵’并行前进,一寸一寸地排查过去。”

    言思道点头说道:“曾夫人果然机敏,有你这般安排,他们定然插翅难逃。不过还有一点需要注意,那便是他们动手拔去第四处暗桩,一定不留活口,势必会留下满地的尸体。那小道士倘若冒险一搏,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极有可能让他们假扮成尸体混在当中,所以到时候一定要仔细清点留在那里的尸体。”

    曾无息连声称是,当下也再不敢耽搁,率先领命而去。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望一眼,也便不再多言,紧随曾无息而去。墨家的墨胜海、墨白水和墨群山三大护法也是跃跃欲试,相继向巨子请令,要准备前往追赶。谁知却听墨寒山淡淡地说道:“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神火教的朋友已经有了安排,你们也不必心急,暂且留在墨塔待命。”

    听到这话,那墨剩海顿时脸色大变,脱口问道:“这……这如何可以?倘若神火教的人此去一举擒获了公孙莫鸣,那……那我们岂不就输了这场赌局?”墨白水也附和道:“输赢事小,若是让公孙莫鸣落入神火教的手里,岂不是放虎归山?”

    墨寒山沉声说道:“你们若是随神火教同去,便是鹬蚌相争的局面;若是隐忍不发、静观其变,还有机会作得利的渔翁。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们不必多言。”墨家三大护法面面相觑,虽是无言以对,但脸上都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一旁的言思道见状,当即“哎呦”一声,向墨寒山高声问道:“寒山老兄,墨家和神火教既已定下赌约,自当公平竞争,谁先抓到公孙教主便算谁胜。眼下你执意不让这三位护法前去追赶,难不成是要天山墨家不战而降、主动认输?”那墨剩海被他这一挑拨,哪里还按捺得住?忍不住怒道:“巨子大可放心,我这便率墨家弟子同去,神火教的五行护法名头虽大,合我们三人之力,未必便会输给他们!今日之势,墨剩海大不了战死天山,绝无半句怨言!”

    眼见三大护法冥顽不灵,言思道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墨寒山涵养再好,也压不住心中怒火,当即厉声喝道:“传我号令,从此刻起,若有墨家弟子私自离开墨塔半步,立刻斩断双腿,再以家法处置!你们三人身为墨家护法,难不成是要违抗墨家巨子的号令?”听到这话,墨剩海惊骇之余还想开口争取,却被旁边的墨白水劝住,随后这三大护法相互递了几个眼色,终于相继暗叹一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到整个第十层“兼爱”石室里又只剩下墨寒山和言思道两人,言思道便夸张地叹了口气,笑道:“寒山老兄这般举动倒是令我大吃一惊,依我看来,墨家至少有六成把握可以率先擒住公孙教主,从而胜出这场赌局。但眼下赌局还未正式开始,寒山老兄便要自行放弃,未免也太过可惜了一些。”

    墨寒山冷笑一声,盯着言思道的双眼说道:“墨寒山虽然愚钝,却也知道‘调虎离山’这四个字。当此时刻,墨家弟子若是前往追赶,留下一座门户大开的墨塔,岂不是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有机可乘?”言思道“哦?”了一声,故作惊讶地问道:“心怀叵测之辈?难道天山墨家此时还有其它的敌人在旁窥探?寒山老兄大可不必担心,凭你我二人的交情,只要你一句话,墨家的敌人就算是当今皇帝,我也替你摆平了!”

    墨寒山冷哼两声,也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当即沉声说道:“墨家之事不劳阁下费心,有这份闲心,倒不如用在眼下你我间的射覆之上。若是没其它事,便请阁下转过身去,由我先来覆这第一局。”

16 灵光

    话说谢贻香和得一子共乘一只马鹿往东疾奔,由于两人所骑的正好是领头之鹿,鹿群也紧随其后奔行,宁萃则是将穴道被制的赵小灵放在一只马鹿背上,自己施展轻功在旁照应。伴随着冬季的暖日逐渐升到四人头顶正上方,离约定的午时也已越来越近,待到鹿群冲上一处斜上的山坡,前方便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被几条结冰的溪流分隔开来,一直延绵到数里开外,只有左前方有一片数亩方圆的矮树林,如今只剩被冰雪覆盖的枯枝。

    马鹿上的得一子当即说道:“此地离墨塔虽只有三十四里不到,但前方数里皆是空荡荡一片,那个家伙安排在东面第四处的暗桩必定藏身于这片枯树林里。”谢贻香方才便已告知宁萃要出手拔去东面这第四处暗桩,此时得一子的话音刚落,宁萃已脚下发力,手持油伞从鹿群中快步抢出,率先冲进左前方的枯树林中。随后便见枯树林里人影晃动,传出几声凄厉的喊叫,显是宁萃已和藏身其中的畏兀儿军士动上了手。

    谢贻香也想施展轻功抢上前去,得一子却叫她只管驱使胯下的马鹿朝那片枯树林直冲过去,由于整片枯树林不过一人高低,当中尽是横七竖八的枯枝,马鹿在林中刚行出十来步距离,头上的鹿角便被枯枝缠住,再也前进不了分毫;后面的鹿群也有几只收不住脚,相继被林中的枯枝束缚住鹿角,只得蹲在地上沉声哀鸣。而树林外剩下的马鹿眼见头鹿被困林中,都在林外盘旋着不肯离去。

    谢贻香心中大喜,如此一来,便等于是将鹿群尽数拴在了此地,连忙从鹿背上跳下,顺着交战声往枯树林深处而去。果然正如得一子所料,此刻在树林深处和宁萃交战的正是**个身穿裘皮铠甲的畏兀儿军士,一面挥舞着手中弯刀,一面用畏兀儿语大声叫喊,脸上都是惊惧之色。再看旁边的雪地上,已有六个畏兀儿军士横尸当场,个个脸上血肉模糊,粘稠的血液流淌下来,一时都还没能浸入雪中。

    要知道宁萃昨夜从囚禁赵小灵的“坠龙窟”里闯出,到如今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尽数发泄出来,手下自是毫不留情。身形闪动之间,手中油伞以“海天穿云追”和“摩诃般若杖”交替出招,猛一挥出,伞柄正好打在一名畏兀儿军士的脸上,已将他满口牙齿尽数击落,纷纷弹入脑中,当场气绝身亡。随后宁萃微步挪移,身法翩若惊鸿,手中油伞顺势疾刺,又插入另一名畏兀儿军士的嘴里,继而将油伞撑开,顿时将这名畏兀儿军士的脸颊震裂,伤口从两旁嘴角一直延伸到左右太阳穴,形貌极是惨烈。

    算来这还是谢贻香头一回见到宁萃以当年轰动金陵的“撕脸魔”手法杀人,惊骇之余,心中怒气渐生,实在不明白自己身为刑捕房的捕头,怎会和这种杀人狂魔结成了同伴。剩下的几个畏兀儿军士眼见自己的同袍相继命丧于这个美貌女子的油伞之下,此时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斗志?相继惊呼一声,便往四下逃散开去。

    谢贻香连忙上前围堵,却又不愿杀人,只得朝宁萃叫道:“留几个活口!”眼见当中一名畏兀儿军士一边跑一边在怀里摸索,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朱红色烟火筒,显是要发出烟花讯号,她便将手中乱离隔空一挥,把乱离的刀鞘甩了出去,正中那名军士手中的烟火筒,顿时将烟火筒击落在地。谢贻香随即抢上几步,用乱离刀背将这军士击晕过去。与此同时,宁萃施展轻功游走,已将剩下的畏兀儿军士尽数击毙,竟是一个活口也不留。再粗略一数,埋伏在此的畏兀儿军士正好是十五人,倒是和得一子先前的推测吻合。

    得一子早已从鹿背上下来,又将不远处的赵小灵从鹿背上拖拽在地,这才大步踏入林中。宁萃见他过来,当即问道:“接下来应当怎样?”说罢,她一口恶气没出尽,突然向谢贻香冲上几步,用油伞将那名被谢贻香击晕的畏兀儿军士打了个颅骨粉碎。谢贻香惊怒之下正待开口责骂,宁萃已冷冷说道:“拔去暗桩,当然要杀人灭口,难道任由他们泄露我们的行踪?小道长,你说该不该杀?”

    得一子冷笑一声,也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扒光他们的衣服。”谢贻香心中暗叹,深知在这两个人的眼里,自己无疑是个妇人之仁的蠢货,眼下人既已死,倒也不必多言,只得俯身将这名畏兀儿军士的裘皮铠甲剥下。谁知宁萃杀心一起,举止已有些失态,又向得一子高声说道:“你是要我们换上这些畏兀儿军士的衣服?哼,这些死人的脏衣服,你们谁爱穿谁穿,我可不穿。”

    听到这话,谢贻香也忍不住怒火中烧,说道:“好啊,那你这位千金大小姐便和你的小灵留在这里等死便是!”宁萃又寒着脸向得一子说道:“难道换上死人的脏衣服便能蒙混过关,逃脱神火教的追捕?简直是笑话!你当那个人是傻子?”

    这回得一子却是破天荒地并未动怒,而是缓缓说道:“你说的不错,改扮成畏兀儿军士之后,我虽有上中下三条对策,却不知哪条对策能够瞒过那个家伙,所以至今还没有决断。”宁萃微微一怔,随即差点没当场跳起来,厉声喝道:“你……你方才不是说早已谋划妥当,一切都已十拿九稳了?怎么……怎么眼下又说还没有决断?你若没本事帮我们逃脱,大家就此分道扬镳,我又何必再听你使唤?”

    得一子却不理会她,而是转头向谢贻香问道:“我们换上畏兀儿军士的装扮之后,应当如何躲藏?”谢贻香不料他突然向自己发问,连忙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却见得一子将双眼上翻,再次露出下面那一对血红色的瞳孔,盯着谢贻香沉声逼问道:“你当然知道。”

    面对得一子这对血红色的瞳孔,谢贻香打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她正待再次开口否定,忽然间似乎有灵光一闪,将她整个脑海映照得一片通透,脱口说道:“只是改扮成畏兀儿军士,根本不足以瞒过对方的追捕,却可以凭此混进畏兀儿军士的队伍里面,作为暂时的藏身之处。若要继续东行混进四十五里处的第五处暗桩,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倒不如往后折返,选一处山阴或者树林藏身,等对方的大队人马追赶过来,便可伺机混入其中。”

    这话一出,得一子脸上顿时有一丝惊惶闪过,却又立刻恢复了镇定,淡淡地说道:“不错,此法虽然有些弄险,实则把握极大,乃是我的中策。”谢贻香话一出口,又滔滔不绝地说道:“其实我们也大可不必弄险,只管躲在暗处等前来追赶的大队人马过去,再沿来路往墨塔处折返。想必来时的第一、第二和第三道暗桩如今早已撤去,对方自然发现不了我们的行踪,更想不到我们居然敢往回走。”

    得一子嘴角微微抽动,说道:“不错,我上策也被你想了出来,眼下只缺一个下策。”谢贻香沉思半响,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了。”得一子接口说道:“下策便是混在这些畏兀儿军士的尸体里面装死,只要能瞒过那个家伙一时,便能伺机逃脱。”

    谢贻香缓缓点头,随即回过神来,醒悟道:“我明白了,那个言思道曾经……曾经在我身上留下过一个‘鬼魂’,幸好被小道长出手化解,所以这些日子里我时不时会有些奇怪的念头,其实便是言思道残留在我脑海中的智慧。而此刻我能够想到的办法,言思道当然也能想到,小道长以此询问,便是要我替你排除掉上中二策,最终选取这一下策?”得一子却不答话,自行收起了那对血红色的瞳孔,转向宁萃问道:“你和那个家伙相处不短,照你看来,这上中下三策哪一条对策能够瞒过他?”

    宁萃听谢贻香和得一子相继说出这所谓的“上中下”三策,无疑皆是绝佳的对策,欣喜之下,心中怒火也消去了大半。但听到得一子询问,心中又不免慌乱起来,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这三条对策虽是妙算神谋,也足以瞒过天底下的所有人,但……但我们的对手却是那个人……我实在不知道。”得一子点头说道:“不错,如此看来,这三条对策全都瞒不过他。”

    说完这话,得一子便缓步上前,从地上捡起那个被谢贻香打落的朱红色烟火筒,继而发力扭开,顿时便听炸响声起,一束红色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这一举动看得谢贻香和宁萃目瞪口呆,要知道先前经过的三处暗桩都是以淡绿色烟火为号,自然是示意一行四人已经由此经过;而这朵烟花却呈红色,可想而知是作为示警之用,表明四人已向暗桩处的军士动手。眼下得一子的上中下三策既然无用,他却主动放出这枚烟火,岂不是在向墨塔上的言思道等人报信,自寻死路?

    却见得一子脸上重新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淡淡地说道:“此时离约定的午时已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神火教的人早晚也该追赶出来,倒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至于今日这一场赌局,我既已料敌先机,就能随机应变。从此刻开始,那个家伙便已经输了。”

17 善恶

    墨塔第十层“兼爱”石室内,听到墨寒山的吩咐,言思道便转过身去,好让墨寒山往面前的粗瓷大碗中藏物。而两人之间所约定的这场射覆,也便算正式开始。

    言思道背对墨寒山,只听对方摆弄着地上那个粗瓷大碗,弄出一连串声响,但是竖起耳朵细听,却听不出他究竟在往里面藏什么物件。过了半响,墨寒山仍没叫言思道回头,而是忽然开口问道:“我与阁下也算相识一场,倒有一事甚是好奇。话说当年在嘉峪关长城之上,阁下以论战同我争夺公孙教主,自称是‘大梦戏子’,墨寒山自以为博闻强记,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而阁下此番与神火教联手同来,却又以‘金万斤’自称,不知这两个名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又或者两个名字都是假的?”

    言思道背对着他笑道:“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姓名本是身外之物,只是对一个人的称谓罢了,若是离开这个人,姓名便也毫无意义,寒山老兄又何必执著?”墨寒山却不肯松口,继续问道:“难道事到如今,阁下还是不肯以真名相告?”

    言思道叹道:“我既非世家后人,更非名家子弟,区区贱民犹如市井乡野里常见的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就算老兄知道了我的名字,也是毫无用处,倒不如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墨寒山冷哼一声,缓缓说道:“阁下既然没有来处,不知可有去处?”

    言思道嘿嘿笑道:“当然有去处。”墨寒山追问道:“如此愿闻先生之志。”言思道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寒山老兄有此一问,未免太过庸俗了些。须知人生在世,自有所求;有所求者,必有所为。譬如习武之人,所求者便是武道至境,为求至境,不惜以身当剑、杀戮江湖;又譬如治学之人,所求者便是文章传世,为求传世,不惜攀附结交、扬名立万;又好比将兵之人,所求者便是沙场功勋,为求功勋,不惜征战千里、破城灭国。以此观之,像我这样的人存活于世,其所求所为,难道寒山老兄还看不明白?”

    听到这话,墨寒山不禁沉默半响,终于说道:“所以阁下所求的乃是整个天下?”言思道“哎呦”一声,说道:“不敢不敢,我这人虽然狂妄,却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要说我最大的毛病,便是不喜欢抛头露面,让世人评头论足,否则我也不会至今依然默默无名。而且隐身于暗处,许多举动也能更方便一些,若是用经商赚钱之道来形容,便是‘闷声发大财’这五个字——但这么比喻似乎也不太恰当,因为钱财对我而言,仅仅只是办事的工具,就算我身上一文不剩,也能活得逍遥自在——所以我这人终此一生,注定与建功立业无缘,更谈不上什么帝王之业。若是把整个天下比作一潭浑水,我要做的,便是将这潭浑水搅上一搅、翻上一翻。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墨寒山沉声说道:“如此听来,阁下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原来也是个疯子!”言思道嘿嘿笑道:“人活一世,自当有所作为。寒山老兄若是如此定论,世上谁又不是疯子?”

    墨寒山忍不住怒道:“阁下所求虽非名利,却只是你的一己之欲,因为自己的一己之欲祸乱天下,你可知会有多少百姓因你而死、多少人家因你而毁?如此十恶不赦之举,又与妖魔有何分别?居然还敢在此大言不惭、自鸣得意,当真恬不知耻!”

    言思道笑道:“敢问寒山老兄,始皇帝因一己之欲穷兵黩武,执意修建万里长城,以至民不聊生,终令百二秦关覆灭于三户之楚;但长城横贯东西,后世历朝历代都加以修葺,以此保家卫国、抵御外敌,那始皇帝此举是善是恶?隋炀帝因一己之欲劳民伤财,坚持开凿京杭运河,闹得怨声载道,终激起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但运河连通南北,从根本上便利了南北两地的货运,可谓福泽万世之功,那隋炀帝此举是善是恶?所以任何事物只要存在,便一定有其利,同样也一定有其弊,其间所谓的善恶,恐怕连上天都难以评判,又何况是当世之人?”

    说到这里,言思道忍不住哂笑一声,又说道:“况且就算我的所为是‘恶’,是十恶不赦之举,那岂非也是这天地间的一部分,属于自然之理?世上有善便有恶、有生便有死,有佛陀降世、度人去往西天极乐,便有妖魔灭世、诱人堕入阿鼻地狱。但凡是两两相对之事物,本就缺一不可,由此方能构成你我所在之人世。没有恶,又何来善?是以世人若要将我认定为‘恶’,又或者我便是‘恶’之本身,那有何妨?那也无妨。我不在乎。”

    这番话说得墨寒山无言以对,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说道:“我早已说过,若要同阁下论战,到底会是有败无胜的局面。幸好你我今日并非是以论战定输赢,而是眼下的射覆。”说罢,他伸手轻扣地上的那个粗瓷大碗,说道:“墨寒山虽然愚钝,却也有一句话奉劝阁下,那便是‘邪不胜正’!眼下我已覆完,还请阁下来射。”

    言思道这才转过身子,只见对面墨寒山盘膝而坐,身前便是那个倒扣的粗瓷大碗,四周碗沿与地面扣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当中所覆何物。言思道略一思索,当即笑道:“寒山老兄摆弄了许久,又故意弄出一连串的声响,当然是要故布疑阵迷惑我。不仅如此,其间还与我大谈是非善恶,想要以此乱我心神。而此刻老兄不动声色,还不给我丝毫提示,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猜得到碗中所覆之物?”墨寒山冷冷说道:“所以阁下是打算认输了?”

    言思道的一锅旱烟早已燃尽,当下便重新装填起来,口中叹道:“古人所谓的射覆,乃是以易为本,再结合‘六壬’、‘六爻’、‘奇门’、‘梅花’、‘小成图’等术为用,方可进行猜度,所以射覆也算是占卜的一种。我并非此道中人,要我作此盲猜,岂非是强人所难?”说着,他再次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可是寒山老兄既已划下道来,无论如何我也要接住,哪怕是乱猜一通也好,又岂能轻易认输?”

18 射覆

    话音落处,言思道已往烟锅里装填好了烟丝,随即点燃深吸一口,在弥漫的烟雾中凝视墨寒山的双眼,缓缓说道:“此间的‘兼爱’石室中空无一物,寒山老兄仓促间往碗中藏物,当然只可能是随身的物件,是也不是?然而寒山老兄身为墨家巨子,一言一行皆代表着整个天山墨家,纵然是射覆猜物这类游戏,也绝不能失了身份。若是往碗中藏一只袜子、一方汗巾,未免有些大煞风景、惹人笑话,是也不是?”

    墨寒山沉默不语,言思道略一沉吟,又说道:“话说寒山老兄要与我以射覆定输赢,自然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而这其中所谓的把握,不外乎‘覆’和‘射’二者;要么是你所藏之物绝不可能被我猜中,要么是你可以轻易猜中我所藏之物。照方才的情形来看,寒山老兄的把握多半是后者,是也不是?因为老兄若是有把握让我射不中碗中所覆之物,又何必摆弄这许多时间,而且其间还要以言语扰乱我的心神?”

    要知道言思道此刻这一连串发问,无疑是在用言语试探对方,同时再结合察言观色之术,推断出墨寒山藏在碗中之物。对此墨寒山当然心知肚明,所以不仅一言不发,就连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言思道见他不上钩,当即干笑两声,又喷出一团浓烟,兀自笑道:“也罢,便由我来替寒山老兄谋划一番。假如我是老兄你,面对像我这样一个不知深浅的对手,这第一局射覆应该藏何物件才不会被对手猜到?嘿嘿,随身的物件虽有不少,却又不能随意取用,以免失了墨家巨子的身份……墨家巨子令?七叶墨玉花?嗯,只怕这些都有些不妥,因为无论往碗中藏入任何物件,都有可能会被对方猜到,所以……所以倒不如依照墨家的‘非攻’之理,以守为攻、以退为进,非但最为稳妥,而且也符合墨家巨子的做派!”

    听到这话,墨寒山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淡淡地说道:“阁下的废话未免也太多了一些。”言思道顿时喜上眉梢,伸出手来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继而扬声念道:“变爻起卦,余一空卦,六亲不全,用神难答。若是我射的不错,眼下这个瓷碗当中,根本空无一物!”

    墨寒山面色如常,缓缓问道:“阁下确定?”言思道笑道:“墨者知白守黑,黑与白相较,犹如阴与阳、无与有、空与满,这第一局以‘空’为覆,方是墨家巨子之气派,就算是我猜错,倒也认了。”

    墨寒山目光如剑,直刺对面的言思道,似乎想要将眼前这个胖子的内心看穿。过了半响,他才终于摇了摇头,说道:“阁下赢了。”说着,他伸手将地上的粗瓷大碗揭开,碗中果然空空如也。墨寒山便将瓷碗轻轻推到言思道面前,冷冷说道:“请阁下来覆。”

    言思道也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笑道:“既是先射中三局者为胜,那我倒是占了不少便宜。”他伸手拿起地上的瓷碗,对面的墨寒山不等他开口提醒,已自行转身背对着他。言思道将旱烟杆塞进嘴里,一面在怀中摸索着,一面自言自语道:“寒山老兄名扬天下,身居‘江湖名人榜’上第五位,一身本领更是高深莫测,也不知会用什么法子来猜我碗中所藏之物,倒是令人有些头疼。”

    只听背对着他的墨寒山冷笑一声,说道:“说到‘高深莫测’这四个字,当今世上又有谁及得上阁下?阁下既是以搅乱天下为己任,此番指引神火教来墨塔营救公孙教主,想必不止只是要拉拢神火教这么简单。”

    言思道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墨家隐居天山北脉,对西域各国的动向自是早有所闻,对此我倒也不必隐瞒。不错,想必寒山老兄已经知道了,眼下别失八里的畏兀儿大军频繁调动,其实是联合了突厥、汗国和波斯三国,准备一同开往中原西北三道防线之首的玉门关;甚至在不久之后,就连吐蕃一国也极有可能参与其间,由此结成五国联军,直取西北的兰州城。而这西域五国此番之所以能够齐心协力,倒也不完全是我奔走游说的功劳,而是靠神火教近百年来在西域各国存下的威望。至于神火教为何肯替我出头,当然便是因为我能替他们找回失踪的公孙莫鸣,公孙莫鸣一旦出山,以神火教教主的身份重新现身西域,便能令五国联军彻底信服,听从神火教的号令。而神火教本就和当今朝廷积怨已久,立志要‘焚裂江山’。我替他们寻回教主,又集结西域五国发兵中原,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举两得,当然愿意与我合作。”

    墨寒山虽然早已猜到一二,但听到言思道亲口承认,心中也是惊骇不小。他沉吟半响,当即说道:“原来西域各国最近的异动果然与你有关,阁下当真好手段。只可惜整件事若是往大了说,西域诸国与中原的战事千百年来从无间断,又几时对中原造成过真正的威胁?若是往小了说,朝廷在西北的三道防线一直是由泰王坐镇,麾下陆元破、龚百胜和陈扬三员大将依次镇守于玉门关、嘉峪关和兰州卫三处,不久前兰州卫的陈扬和泰王回师中原,西北仍有玉门关和嘉峪关这两道防线。玉门关的陆元破虽然领军有方,但素来刚愎自用,听不进旁人的劝告。再加上玉门关又是地处别失八里的一处孤城,只需设法断其粮草补给,令玉门关驻军生出内乱,再以西域各国的兵力强攻,拿下玉门关倒不是什么难事。然而镇守在嘉峪关的龚百胜为人阴狠毒辣,行事不折手段,却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况且嘉峪关之后便是张掖、武威等地,各类补给源源不绝,纵然是玉门关告破、西域大军兵临城下,以龚百胜的本事少说也能死守六个月。而在这六个月之内,朝廷在漠北和江南的战事再如何吃紧,也足以抽掉出一支大军赶来支援,一举击破所谓的五国联军。所以阁下若是以为仅凭别失八里、突厥、汗国、波斯和吐蕃这些乌合之众便能攻克中原,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话音落处,言思道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要不是你我早已约定了是以射覆定输赢,听到寒山老兄这一席话,倒像是你我又在作一场论战。实不相瞒,老兄所说的道理我当然心知肚明,西域诸国原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况我再如何不堪,也不至于帮助西域的色目人占据中原,那岂不是成了千古笑话?之所以有此谋划,不过是想给皇帝添一点麻烦,牵制朝廷的一点兵力罢了。”

    听到这话,墨寒山顿时浑身一震,忍不住转过身来,向言思道脱口喝问道:“所以阁下相助的难道是在江南起事的恒王?”言思道装腔作势地惊呼一声,笑道:“寒山老兄倒是吓我一跳,似你这般忽然转过身来,岂不是有违规之嫌?幸好我所覆之物已经藏进碗中,这便请老兄来射。”

19 问尸

    墨寒山这才看到那个粗瓷大碗已经倒扣在自己身前的地上,言思道则是双手抱胸,将旱烟杆叼在嘴里,显然已经在碗中藏好了物件。

    但墨寒山一时却顾不得眼前的射覆,要说眼前这个自称“大梦戏子”、“金万斤”的神秘人,自己十多年前便已在嘉峪关长城上和他打过交道,却至今摸不透深浅。此番他又伙同神火教前来营救公孙莫鸣,背地里居然是要利用神火教的势力串通西域诸国合力发兵中原,单凭这一点便足够骇人听闻,可见此人的图谋极大。可是他这一举动倘若依然只是表面文章,又或者说是在故布疑阵,那背后岂不是还藏有更大的阴谋?

    当下墨寒山便沉声说道:“皇帝的十一皇子恒王素来心怀叵测,世人皆知。数月前这位恒王上演了一出假死的好戏,以此哄骗皇帝动手拔除其羽翼,随后他再死而复生,集结这些走投无路的各方势力在江浙起兵作乱。而阁下恰好也在此时以神火教的名义唆使西域各国出兵,倘若并非是要真心相助西域各国,那么整件事唯一的得利者,便只有在江浙起兵的这位恒王。阁下是要借西域各国的兵力牵制朝廷,好让恒王得以喘息,借机壮大势力,所以阁下根本就是恒王的人?甚至连恒王先前上演的那一出假死之戏,其实也是由阁下代为谋划?”

    言思道嘴里的一锅旱烟此时已经燃尽,他便取下来在地上磕去烟灰,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乡野间的农夫尚且知道,鸡蛋不能全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又何况是我?昔日的苏秦一手促成六国合纵,同时身佩六国相印,我虽不及古人,但同时与多方势力打交道,自然也在常理之中。”

    墨寒山当然不满意对方这一回答,又说道:“阁下若是将宝押在恒王身上,未免太过愚蠢了些。话说当今皇帝生性多疑,天下的兵权几乎都在几个皇子手里,是为俗称的‘四王将兵’;除了在漠北抵御前朝余孽的颐王和赵王,以及西北的这位泰王,剩下一位便是在江浙肃清倭寇的恒王。如今恒王一反,朝廷仓促之间无兵可用,只能将各地零星的散兵召集起来,在湖州、宣城、铜陵三地建立防线,这才令恒王暂时得以存活。然而眼下皇帝仍然健在,恒王的起事终究是个反贼之名,双方若是罢兵休养,同时积蓄自己的势力,到底还是朝廷得利。所以之后无论是西北的泰王回军还是漠北的颐王和赵王分兵南下,又或者朝廷是重新招募百姓组建军队,剿灭恒王乃是迟早的事。阁下如此大手笔调动西域各国进攻中原,对恒王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甚至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言思道不禁笑道:“原来寒山老兄这十多年来看似‘面壁思过’,还不许墨家弟子出仕为官,其实却是心怀天下,否则又怎会对当前的局势了然于胸?如此看来,只怕墨家的复出已是志在必得。但我还是要衷心奉劝你一句,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也好替你墨家保住一丝血脉。也不怕告诉你,西域各国的联军不过是我计划的第一步罢了,倘若我此番事成,只怕这整个天下都要从此易主了。”墨寒山顿时冷笑道:“阁下空口吹牛的本事倒是有增无减。”

    言思道明知对方是在激怒自己,还是忍不住哈哈一笑,径直探出手指,在面前的地上书写起来。只听他口中说道:“天下易主,便在这个字上。”

    墨寒山看他手指间的笔画,分明是个“尸”字,一时猜不透其中的玄机,忍不住问道:“尸?尸体?又或者是尸变?阁下既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倒不如开诚布公,何必故弄玄虚?”

    言思道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不可说!不可说!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似这等要紧之事,又怎能随意泄露出去?”说着,他便探出手中的旱烟杆,轻轻敲打着地上那个倒扣着的瓷碗,笑道:“寒山老兄与其在此胡乱猜测,倒不如猜一猜这个瓷碗中所覆何物。若是在这场射覆之中输给了我,往后天下是兴是亡、是合是分,也与你墨家无关了。”

    墨寒山虽然心有不甘,可是看言思道这副神情显是不肯透露,只能慢慢地旁敲侧击,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问出一二,但眼前这场射覆可不能输。当下他微微一笑,缓缓伸出右手的食中二指,在身前的地上轻扣起来,不到片刻,便开口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阁下既以天下为谋,行事间自然少不了钱财。这些年来从紫金山的太元观谋反,到李九四的藏宝重现黄山,再到‘蜀中四绝’的内讧,最后是湖广洞庭湖和江西鄱阳湖的两场大劫,相继发生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些大事只怕都是由阁下谋划,目的便是要筹集钱财。甚至阁下此番与神火教合作,都是以‘金万斤’为名,自然也是取自此意。所以阁下此刻所覆之物,乃是外圆内方的一枚制钱。”

    听到这话,言思道的脸上先是一喜,却又立刻变作惊讶之色,说道:“这……这个……寒山老兄是墨家巨子,既已开口,那……那可不能再更改了!”墨寒山见他这副神色,不禁哑然失笑,叹道:“阁下是当世高人,似这般拙劣的遮掩,非但小觑了墨寒山,也是在轻贱你自己。”

    眼见自己的用意被墨寒山当面道破,言思道脸皮再厚,一时也有些尴尬,只得干笑两声,将面前的瓷碗揭开,里面果然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黄铜制钱,竟是被墨寒山一举射中,也便意味着双方各自射中了一局。

    言思道心中暗自嘀咕,方才墨寒山背对自己的时候,自己曾先后在瓷碗中藏进过烟草、锦袋、火折子和银票等物,最后都觉不妥,这才换成了一枚制钱。按理来说墨寒山是不可能猜透自己的心思,何况他背后又没长眼睛,更不可能是被他在暗中看见。之后墨寒山转过身来和自己说话,其间也并未留意过地上这个瓷碗,所以他能够一举射中,十有**是和他用食中二指敲打地面有关。

    想到这里,言思道便笑问道:“寒山老兄的手指就这么轻轻一敲,便能知道碗中所覆是一枚制钱,却不知这是一门什么本事?要是可以得话,老兄不妨教我一教,日后若再有人找我射覆,我便可以稳操胜券了。”墨寒山目光闪烁,淡淡地道:“即便是赌场捉千,也要人赃俱获,阁下有此一说,不知可有依据?”

    言思道笑道:“不敢不敢,你我射覆猜物,本就是各凭本事。就算老兄出千,也是凭本事出千,我又怎敢怪罪?不过是有些好奇而已,想知道老兄究竟是怎样出的千。”墨寒山冷笑道:“阁下一口一个‘出千’,难不成还要效法赌场里的规矩,断我手指不成?既然如此,恕我无可奉告,阁下若想知道,也凭自己的本事来发现。”

    言思道嘿嘿一笑,当即又点燃一锅烟锅,自行转过身去,说道:“也罢,如今你我各胜一局,便请寒山老兄来覆第二局。”

    不料墨寒山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那“无才无德”曾无息的声音从石室门外传来,语气虽是恭敬有加,当中却隐隐带着一丝慌乱,低声说道:“金先生,请恕妾身打扰之罪。依照之前的商定,积水和明火两位尊者见东面第四处暗桩发出红色烟火,便已率领军士往东追去。然而方才有军士回来禀告,说他们并未发现公孙教主和宁姑娘一行人的行踪。”

20 失算

    原来就在言思道和墨寒山射覆之际,不知不觉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此刻听到前来禀告的曾无息说出这么一席话,言思道不禁眉头微皱,转身向墨寒山问道:“不妨歇息片刻如何?”墨寒山点头说道:“请便。”言思道这才唤曾无息进来,吩咐道:“你且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上一遍,尽量简短一些,却又别遗漏了当中的细节。”

    曾无息躬身应允,又向对面的墨寒山行了个礼,这才说道:“依照先生的吩咐,妾身早已重新布置了东面的前四处暗桩,尤其是在离墨塔二十五里处的第三处暗桩,不仅加派了一百名军士驻守,还另外安排了四名神火教的高手,以防公孙教主一行人扮作畏兀儿军士往回遁走。之后一直等到离午时还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正如先生所料,东面三十五里处的第四处暗桩果然放出红色烟火,示意遭到公孙教主一行人的袭击。积水和明火两位尊者当即点齐从北、西、南三面撤回来的部分暗桩,合计三百六十名军士,全力往东追赶。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便有两位尊者派回来的军士禀告,说在东面第四处暗桩那里并未发现公孙教主一行人的踪迹。”

    说到这里,曾无息便稍作停顿,眼见言思道并未提问,才继续说道:“据回来的军士禀告,大队人马一路往东而行,沿途都有公孙教主一行四人留下的足迹。在通过离墨塔五里处的第一处暗桩后,一处空地上竟然聚集了大量的蛇虫鼠蚁,当中分明有焚烧过的痕迹,还残留着一丝异香……”言思道听到这里,不禁插嘴说道:“我道什么妖法邪术,原来却是焚烧麝香引来马鹿。”

    曾无息连忙说道:“先生神机妙算。”然后才继续说道:“便在蛇虫聚集之处,公孙教主一行人已称马鹿继续东行,留下一列清晰的马鹿蹄印,合计共是一十七只。于是积水和明火两位尊者便领军士沿蹄印追赶,一直来到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却只在暗桩处军士们埋伏的矮树林中寻得十一具尸体,看伤口几乎全是死在宁姑娘的手下,身上的裘皮铠甲也被尽数剥去。除此之外,则并未见到公孙教主一行人的踪迹,再检查雪地上留下的马鹿蹄印,十七只马鹿在那片矮树林边缘停留过一段时间,随后便改往南面而去,一只都没落下,也不知他们四人是否再骑马鹿而行,一路去往了南面。”

    言思道又插嘴问道:“只发现了十一具尸体?”曾无息回答道:“是。依照我们原本的安排,每一处暗桩应当是十五名军士,东面第四处暗桩的矮树林里只有十一具尸体,便意味着还有四名军士下落不明,不知生死。妾身斗胆猜测,往南而去的马鹿蹄印极有可能是对方故布疑阵,是让那四名失踪的畏兀儿军士骑鹿南行,以此混淆视听。”

    言思道一时也不置可否,皱眉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先前的推测全然不对。他们并未改扮成畏兀儿军士,再伺机混入前去追捕的大队人马里?”曾无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一路上积水尊者令队伍列成长阵往东追赶,沿途仔细搜查,尤其是在经过东面第三处暗桩后,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却并未发现他们的行踪,甚至连一个活人的影子也没见到,所以公孙教主一行人绝不可能往回遁走。此外那片矮树林里的十一具尸体,积水尊者也已详细检查过了,全都是畏兀儿军士,没留下一个活口,所以他们也并未假扮成尸体混在里面。”

    听完曾无息的讲诉,言思道咬着旱烟杆沉思半响,却并没有结论,只是询问曾无息的看法。曾无息略一思索,便回答说道:“妾身愚钝,若有疏漏之处,还请先生指点。对方既然并未依照我们先前的推断假扮畏兀儿军士伺机混进队伍之中,如今不见踪影,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继续乘马鹿转南面而行,妄图穿过南面的荒野进入天山中脉,再去往汉唐时的‘轮台’,但虽有马鹿为坐骑,他们也不可能逃得过神火教两位尊者的追捕,所以这种可能性不太大;二则是妾身先前的推断,他们利用没寻得尸体的那四名军士为诱饵,叫他们乘马鹿南行引开我们的追捕,从而拖延时间,自己则朝相反的方向北上,一边走一边扫掉留在雪地上的足迹,打算穿过戈壁去往前朝在别失八里设置的宣慰司。所以依照回来禀告的军士所言,积水和明火两位尊者看清情况之后,当即兵分两路,分别带着军士往南北两个方向追赶而去。”

    待到曾无息这番话说完,言思道依旧沉吟不语,脸上也看不出喜怒之色。却听后面的墨寒山忽然问道:“公孙教主他们有没有可能是继续往东而行?”曾无息恭声回答道:“回禀墨家巨子,我们一早便在东面设下了八处暗桩,当中以十里为间隔。公孙教主一行人若是继续东行,离墨塔四十五里的东面第五处暗桩定然会以绿色或者红色的烟花示警,但我们至今也没看到信号。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去了第五处暗桩,令军士们来不及放出烟花,所以方才前去追赶的那支人马,除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各自令军往南北方向追赶,剩下的军士有小半已前往第五处暗桩寻访,其余的则是以第四处暗桩所在的矮树林为中心,往四周详加搜查,绝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

    听到这里,言思道终于吐出一口长长的浓烟,说道:“此番我并未随大队人马前往追赶,所以不知现场究竟是什么情况。照眼下的情形来看,仅凭积水和明火二人多半寻不到他们四人,也只能等他们无功而返,再来一同商讨了。”说罢,他这才向身后的墨寒山介绍道:“寒山老兄,这位便是我之前想你提起过的曾无息曾夫人,乃是中原机关消息术大师曾一问曾老先生的女儿,一直对天山墨家的机关消息术敬仰有加。此番能够亲眼目睹墨家巨子的风采,也是她的福分,此刻她既已进到这墨塔第十层‘兼爱’当中,倒不如留她在旁伺候,也好学习一二,老兄以为如何?”

    只听背后的墨寒山冷笑道:“这位曾夫人是去是留大可自便,倒是阁下着实令我有些吃惊。公孙教主不知去向,显然是由那位自称‘得一子’的小兄弟所谋划,从而令阁下失算,败了一阵。如今阁下如此镇定,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在故作姿态,又或者根本不在乎神火教是否能够迎回自己的教主?也罢,想必阁下已经歇息够了,便请射一射这第二局碗中的所覆之物。”

    听到这话,言思道只得笑道:“不错,且不管他们逃往何处,可别耽误了你我之间的这场射覆,谁叫我已经应允了老兄你?”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子,却见对面的墨寒山盘膝而坐,脸色凝重,在左手手指处分明包裹着一块白布,正往外浸出鲜血,染红了大半块白布;再定睛一看,竟是墨寒山左手的尾指不知何时已经断去,极有可能是在方才说话间他自行所为。

    言思道惊骇之际,墨寒山已淡淡地说道:“既然要以射覆定输赢,那便要让阁下输得心服口服。方才阁下怀疑我在射覆过程中出千,从而置疑这场较量的公平,此刻我依照赌场里的规矩自断一指,想必阁下也该满意了?”

21 血祭

    言思道愕然半响,倘若墨寒山果真因为自己曾调侃了他几句“出千”,便要当场自断一指,那么这人的脑子多半不太正常。显而易见,眼前这位墨家巨子有此举动,必定另有深意。当下言思道缓缓吞吐着旱烟,再去看倒扣在两人之间地面上的那个粗瓷大碗,碗沿上清晰可见暗红色的血迹,在缝隙处依稀还有鲜血往外流淌出来;看这形貌,双方这第二局射覆猜物,墨寒山极有可能是将自己断去的尾指藏进了碗中。

    墨寒山见言思道半天没有言语,不禁问道:“阁下方才的挥洒自如到哪里去了,莫不是因为公孙教主一行人的失踪乱了心神?”言思道微一凝神,笑道:“公孙教主我是志在必得,他们纵然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倒是寒山老兄的举动让我有些看不太懂。”

    墨寒山淡淡地一笑,说道:“此刻除了这位曾夫人之外,并无旁人在场,我也不怕实话实说。这一任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的身份特殊,乃是昔日香军首领‘九龙王’之子‘小龙王’,从名义上说还是正统的宋朝皇室血脉,在前朝异族覆灭后最有资格成为汉人之主,各方势力也早已对他垂涎欲滴,尤其是这西域诸国。若是让公孙教主落入心怀不轨之辈手中,势必将会引起天下大乱。而我天山墨家当年从江中救起这位公孙教主,又将他囚禁于墨塔十多年之久,也算是为天下苍生的安宁尽了一份心力。如今阁下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神火教,从而将此事宣扬出去,墨家已然留他不住,否则便会引火烧身;对此墨家弟子一时间虽然想不明白,但我墨寒山身为墨家巨子,自然要权衡利弊。所以阁下当时提出这么一个赌局,让公孙教主随那两位姑娘先行逃走两个时辰,神火教和墨家再行追赶,无疑是给我一个台阶下,保全了我这个巨子的颜面,墨寒山深感大恩。”

    听到墨寒山这番话,言思道不禁冷笑道:“老兄所谓的‘深感大恩’,便是要想方设法地将我留在你的墨塔之中,终此一生不再出塔?”墨寒山摇头笑道:“公孙莫鸣的身份再如何特殊,其人终究只是个十多岁心智的少年,即便是被各方势力所利用,也未必掀得起什么真正的风浪。相比起来,阁下的才智谋略天下无双,而且还以天下为谋,若是继续放任阁下在外面胡作非为,其危害何止十倍于公孙莫鸣?所以自阁下今日现身墨塔开始,公孙教主的去留我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关心阁下的去留。倘若依照我墨家千百年来‘兼爱非攻’的宗旨,即便是赔上墨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拼个玉石俱焚,说什么也该让阁下毙命于此。”

    说到这里,墨寒山不禁长叹一声,又说道:“然而我费尽心思,甚至不再追究今日神火教杀害我墨家弟子的罪孽,却只是要将阁下留在这墨塔里作客,至始至终并未生出谋害阁下的念头。否则方才在第六层‘非命’石室时,我早已启动机关自毁墨塔,与你们同归于尽便是,也算是成全了墨者之侠名。当然,似这般两全其美之策,也可以令我天山墨家一脉得以保全,但又何尝不是在感念阁下的大恩?”

    言思道不禁嘿嘿笑道:“墨家巨子的辩才果然了得,就连我也险些被老兄给带偏了。方才我说看不懂老兄的举动,乃是指此刻你自断一指、以此设局之举,老兄你却和我扯这些你我皆知的废话做什么?要知道寒山老兄此刻这一举动,无疑是让眼下这局射覆变了味道,不再是凭空猜物,而是在拼运气赌大小,赌你是否将自己的断指覆在了碗中。”墨寒山微微一笑,说道:“依我看来,阁下有此一问,才是真正的废话。无论我以何为覆,只要并未违规,那么阁下只管来射便是。”

    言思道冷哼几声,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倒扣的瓷碗,再仔细端详墨寒山的神情,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他不禁沉吟半响,忽然转头向身后的曾无息问道:“我和墨家巨子此刻的举动,想必你已经听懂了?”曾无息连忙点头说道:“墨家巨子是在以古法射覆同先生较量,试图击败先生,好让先生留在墨塔之中,永世不得离开。”言思道点头说道:“正是。我们约定谁先射中三局便判谁赢,之前已经各自射中一局,眼下这是第二局,便由你来替我射上一射。”

    听到这话,曾无息顿时满脸通红,说道:“妾身乃是一介妇人,才疏学浅,实不敢……实不敢担此重任。”言思道死死盯着对面的墨寒山,口中冷笑道:“我叫你射,你便来射,输了算我的。哼,寒山老兄要和我赌大小,倒是令我难以判断,只能全凭运气。而我今天的运气实在太背,或许你的运气会比我好些。”

    曾无息推脱不过,只得望了望对面盘膝而坐的墨寒山,又去打量地上那个粗瓷大碗,不过片刻工夫,额上已是冷汗密布。其实要论才智,这位“无才无德”曾无息也是出类拔萃之辈,但此刻与言思道和墨寒山二人同处一室,自是倍感压力。当下她沉思许久,终于试探着说道:“还请先生恕妾身无礼,墨家巨子断指设局,乃是在听见妾身方才的禀告后才做出的举动。先生之前曾有推断,说公孙教主一行人会假扮成畏兀儿军士混入我们前去追捕的队伍里,对他们而言,这本绝妙的计策,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谁知他们却并没有这么做。如此看来,是不是先生太过高估那个双瞳少年,所以……所以……想得太多了一些?”

    言思道说道:“和我说话不必如此遮遮掩掩,你想是说我太过多疑,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所以才会算错了那小道士的举动。”曾无息脸上泛起一丝惶恐,急忙说道:“妾身不敢,先生之才乃是妾身生平罕见,只怕寻遍前后五百年也再找不出能和先生媲美之人。妾身的意思是说,墨家巨子在听见妾身方才的禀告后断指设局,或许便是欺负先生的谨慎,以为抓住了先生的弱点,其实却只是在故弄玄虚、虚张声势?”

    听到这话,言思道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前后五百年?你这马屁未免也拍得太过了一些。要论才智,单说当今世上便有一人不弱于我。再加上今天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道士,只怕也未必在我之下。”说罢,他便不再理会身后曾无息,而是向墨寒山笑道:“这位曾夫人说了,寒山老兄是瞅准了我的多疑之心,所以才铤而走险,故布疑阵。我便猜此刻碗中所覆之物,正是寒山老兄刚刚断去的尾指。”

    墨寒山淡淡地问道:“阁下确定?”言思道扬声说道:“落子无悔,言出无改。这碗中倘若不是老兄你刚刚断去的尾指,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其它东西。何况堂堂墨家巨子与我射覆,为了一局之输赢不惜自断一指,就算是我猜错,我也认了。”

    话音落处,墨寒山随即长叹一声,摇头说道:“那么阁下便输了。”说着,他伸手将身前的瓷碗揭开,却见碗中的地面上除了一小滩鲜血,便再没有其它东西,更没有墨寒山断去的左手尾指。言思道怕对方使诈,以内力将碗中之物吸附在碗壁上,所以在墨寒山揭开瓷碗的时候便死死盯着瓷碗的内壁,然而当中也是空空如也,根本不见他的断指。

    只听墨寒山沉声说道:“我一早便已说过,之所以自断一指,只是为了堵住阁下的嘴,免得阁下一口一个‘出千’,最后输了也不肯认账。至于这第二局我以断指时滴落的鲜血为覆,便是告诉阁下,墨家千百年来所谓的‘兼爱非攻’,靠的绝不是纸上谈兵、坐而论战,真要做到‘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少不得流血牺牲。为了保天下太平无事,为了将阁下留在此处,墨寒山身为墨家巨子,今日便来流这第一滴血,以此祭天,以此明志。”

22 偿命

    见到这一幕结局,言思道和曾无息二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既然瓷碗里只有墨寒山滴落的一小滩鲜血,自然是言思道猜错了。曾无息惊恐之下,只觉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说道:“妾身无能,请先生降罪。”

    言思道强笑道:“你且起来,此事本不怪你,换我来猜也会输,因为这一局只能硬猜碗中所覆的断指。要知道寒山老兄如此设局,看似要我拼运气赌大小,但种种迹象几乎已经明摆着告诉我们,他是将自己的断指覆在了碗中,倘若我猜其它东西,一旦猜错,岂不是被他**裸地羞辱一翻?如此输掉这局,也是因为有头有脸的墨家巨子使诈,用下作的手段取胜,徒自堕了他墨家的名声。”

    听到这话,对面的墨寒山忍不住笑道:“对待君子,自当以诚相待;对待小人,则要以谋相防。更何况你我间的这场射覆犹如战场,兵者,本就是诡道,谈何使诈?阁下以此谴责于我,甚至妄图污蔑天山墨家的名声,只怕才是真正的下作手段。若是传到旁人耳中,多半还以为阁下是输不起。”言思道瞪了墨寒山半响,继而高声说道:“还请寒山老兄转过身去,接下来轮到我来覆了。”

    墨寒山笑而不语,便照他吩咐转过身去,任凭言思道拿地上的瓷碗摆弄。这一回墨寒山倒不再以言语乱他心神,静静等候了一顿饭工夫,才听言思道开口相邀,叫他来射碗中之物。墨寒山转回身子,那个粗瓷大碗果然已经倒扣在面前的地上,显是言思道已经在碗中覆好物件,他便不假思索地笑道:“阁下以为换了这位曾夫人来覆,我便射不中碗里的物件了?”

    话音落处,言思道身后的曾无息已是脸色大变。原来墨寒山虽是背对两人,但以他的修为,言思道和曾无息二人的举动又能逃过他的耳朵?从言思道示意曾无息上前,再到曾无息往碗中藏物,全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言思道却是面色如常,缓缓说道:“寒山老兄好灵的耳力。这位曾夫人半生专研机关消息一术,对天山墨家一直极是向往,此番能向墨家巨子讨教,我当然要给她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你我曾有言在先,这场射覆本是你我间的较量,寒山老兄若是没把握猜出曾夫人所覆之物,要以此判我违规,那由我重新来覆便是。”

    墨寒山淡淡地说道:“那倒不必。”说罢,他再次探出右手,用食中二指在身前的地面上轻扣,不过片刻,已然笑道:“阁下故弄玄虚,请这位曾夫人来覆,原来竟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此举虽然高明,可惜却瞒不过我。此番你二人在碗中所覆之物,仍旧是一枚制钱。”

    这话一出,言思道顿时开怀大笑,说道:“老兄到底还是输了,想不到墨家巨子也有胡乱臆断之时。须知我生平行事虽算不上滴水不漏,但一切谋划皆留有后路,从不轻易弄险。此刻与墨家巨子较量,又怎会连续两次在碗中覆同样的物件?”墨寒山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摇头叹道:“想不到阁下脸皮之厚,当真是世之罕见,事到如今,居然还能装腔作势、大言不惭。殊不知你身后这位曾夫人此刻的神情,已然坐实了我这一猜测,你们以为将这枚制钱竖着立在地上,我便射不中了?哼,既然阁下已经黔驴技穷,那便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说罢,墨寒山探出的右手化指为掌,轻轻一掌拍中地上的石砖,不远处倒扣着的那个粗瓷大碗随即凭空跳起,朝言思道迎面飞去。只见碗中的地面上果然还是那枚黄铜制钱,却是小心翼翼地竖立在了地上。

    言思道手忙脚乱地接过半空中飞来的瓷碗,整张脸都有些微微抽搐。他将瓷碗重重地扣在一旁,厉声问道:“难不成是你能看透这个瓷碗?又或者是你这两根手指在地上一敲,便能隔空察觉出碗中所覆之物?”墨寒山笑道:“就算如你所言,那也是我的本事,与阁下的占卜之术和言语试探,又或者是画像揣摩同出一辙。”

    言思道顿时“呸”了一声,开口骂道:“墨家巨子有如此本事,怎不去市井里摆摊赚钱?凭这门手艺讨生活,也足以养活你墨家一门上下了,又何必装模作样来找我玩什么射覆?论道义,你为求一时之苟且,不惜违背墨家先师世代相传的‘兼爱非攻’,叫墨家上下陪着你当一只缩头乌龟,可谓是数典忘祖;论武功,你虽是‘江湖名人榜’上有数的高手,却连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也不敢惹,对他们屠杀墨家弟子的行径视而不见,只敢来欺负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谓是恃强凌弱。而且你身为墨家巨子,想必从未替天山墨家赚过一文钱,全靠门下弟子供养,更可谓是好吃懒做、不劳而获。今日我连接两局以这枚制钱为覆,便是要以此点醒于你,叫你好好反省,否则天山墨家要你这巨子有何用?”

    墨寒山默默听完这一连串辱骂,却是毫不动怒,淡淡地说道:“如果阁下以为仅凭一番骂词便能令我折服,未免太过小觑我墨寒山。阁下若是因为输不起而老羞成怒,试图毁约而去,哼,要想在这墨塔之中动粗,恐怕阁下还没有这个能耐。”

    眼见墨寒山不为所动,言思道一时也不禁哑然无语。要知道如此一来,经过双方这四局射覆,墨寒山已经接连射中两局,依照“先射中三局为胜”的规矩,他只需再射中一局便能彻底胜出。而言思道却只射中了一局,如果还想翻盘,且不说后面还要再射中两次墨寒山覆在碗里的物件,单说墨寒山这两指一扣便能知晓碗中物件的本事,无论言思道在碗里藏入何物,要想瞒过墨寒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当下言思道又点燃一锅旱烟,在脑海中飞速思索对策,谁知办法还没想出,便听一声怒吼从外面传来,响彻于整个第十层“兼爱”石室,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随即便有一个苍劲的声音厉声喝道:“姓金的,你弄丢了我神火教教主,爷爷我这便要你偿命!”正是那位明火尊者的声音。

    曾无息惊骇之下,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正待前往石室门口查看,便觉眼前一花,两道身影已经凭空出现在了石室当中,正是神火教的积水尊者和明火尊者;看这形貌,他们显然已经如同曾无息方才所言,在墨塔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追赶,却并未寻到赵小灵一行四人的踪迹,所以才要回墨塔来拿言思道问罪。曾无息抢上几步,问道:“还请两位尊者息怒,先生早已成竹在胸……”不料她话还没说完,那明火尊者隔空将一挥手,曾无息便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径直坐倒在地,口鼻中鲜血直喷。只听明火尊者冷冷说道:“看在你这女娃儿平日里毕恭毕敬的份上,爷爷这回饶你一命。要是再敢多嘴,当场将你烧成焦炭!”

    眼见这两位尊者来势汹汹,对言思道来说,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只得站起身来,强笑道:“怎么,堂堂神火教五行护法,也好意思对一个妇道人家动手?倒不如留点力气去找你们的教主。难道你二人自第四处暗桩各自朝南北方向追赶,都没发现你们的教主?”积水尊者冷笑一声,尖声说道:“发现个屁!明火沿雪地上的马鹿蹄印往南追出三十多里,终于追上那群马鹿,但马鹿背上却只有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分明是上了对方的当,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而我一路往北追赶,令军士将沿途二十里范围都搜查了个遍,更是一无所获,他们根本就没往北面逃窜。”

    言思道眉头深锁,下意识地将旱烟杆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明火尊者却已按捺不住,怒道:“还同这胖子废什么话?这十多年来神火教苦苦追寻公孙教主的下落,好不容易盼到苍天开眼,今日终于在墨塔当中重逢,却被这厮三言两语间放走了。哼,弄丢神火教教主,爷爷我只要你一人偿命,已经是便宜你了!”

    话音落处,明火尊者便抬手打了个响指,对面言思道的烟锅里陡然跳起一尺多高的火焰,吓得他急忙将旱烟杆丢在地上。随后明火尊者将双手一搓,凭空生出一大团火焰,再发力一推,火焰便往言思道身上翻卷过来。

23 报应

    面对明火尊者攻来的火焰,言思道又哪里抵挡得了?莫说在旁侍奉的曾无息已经受伤倒地,就算她完好无损,也不可能从神火教的护法手里救下言思道。幸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言思道忽然大声说道:“你们还想不想寻回自己的教主?”

    同来的积水尊者本就没对言思道真动杀心,听到这话,当即探出手中软鞭,在空中一卷,便将明火尊者攻出的火焰笼罩起来,气劲所到之处,整团火焰便在言思道身前三尺之处尽数熄灭。积水尊者随即冷笑一声,向言思道尖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且说说公孙教主到底逃去了何处。”

    言思道暗自松下一口大气,扬声笑道:“此番若非有我,任凭你神火教的势力再大,也不过是一群无头苍蝇,就连公孙教主一直被囚禁在天山墨塔都不知道,是也不是?至于我与墨家巨子定下赌局,让公孙教主等人先行一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抓回来,同时更是要避免贵教与墨家的兵戎相见,徒自斗个两败俱伤。这本是一番好意,是也不是?而且两位尊者心中清楚,倘若公孙莫鸣不能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一职,不单是你神火教的损失,我同样也无法向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这四国组成的联军交代,是也不是?所以如今虽然凭空冒出一个目生双瞳小道士搅局,让他们占了一时之上风,但只要我们肯同心协力,难道还会怕了那几个小娃娃不成?再说神火教寻访教主既然已有十多年之久,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亏你们二人一大把年纪,又在神火教身居要职,如何连这点小事也沉不住气?”

    听到言思道这番说辞,明火尊者的怒火倒是消解了大半,只是冷哼一声。但一旁的积水尊者却不为所动,尖声说道:“少在那里废话,你将墨家囚禁公孙教主的消息告知我们,此举固然有功。但如今我们既已知晓教主下落,你若是没有擒回他们的办法,留你又有何用?”

    言思道双眉一扬,不屑地说道:“很好!很好!原来神火教是想过河拆桥、恩将仇报,果然是大英雄、大豪杰!”积水尊者一时语塞,好在旁边的明火尊者回过神来,当即厉声喝说道:“莫非你是第一次听说神火教?哼,我们本就是中原汉人口中的魔教,又几时讲过什么江湖规矩、武林道义?”

    言思道哈哈一笑,正要开口将这位烈火尊者降伏当场,却听对面的墨寒山忽然说道:“金先生此言差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本是自然之理,又怎能以此胡乱指责?就好比世人在家中养鸡,便是为了让公鸡打鸣、母鸡生蛋。哪怕是打鸣十年的公鸡,哪怕是生蛋一万的母鸡,只要往后不再打鸣、不再生蛋,便只能烹之食之,谁又曾顾念往日恩情,将其白白养在家中?所以用人之道亦是如此,武将功勋再多,一旦不能继续打仗,便要立刻撤掉;文官政绩再好,一旦不能继续施政,便要迅速更换。眼下这间石室里的几位都是当世人杰,手下或多或少管着数十乃至数万人,自当明白这个道理。金先生用哄骗凡夫俗子的道德来抨击神火教的两位尊者,岂不是自降身份,同时也拉低了我们的身份?”

    这话一出,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都是微微一愣,哪想得到墨家巨子竟会替自己说话,顿时齐声喝彩。明火尊者当即抚掌笑道:“墨家巨子到底是读书人,果然见识不凡!”积水尊者则是冷冷盯向言思道,尖声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公孙教主此刻躲去了哪里?”

    言思道脸上闪现过一丝惊惶,向墨寒山沉声问道:“老兄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墨寒山却不理他,只是向积水尊者说道:“尊驾这一问未免太过愚蠢,倘若这位金先生是真心要助你们寻回教主,又怎会让两位白跑一趟、空手而归?眼下之所以寻不到公孙教主,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这位金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公孙教主的去向,问他又有何用?再说了,倘若这位金先生并非真心要助你们寻回教主,那么就算他知道公孙教主的去向,又怎会以实言相告?两位尊者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难道事到如今,还看不懂你们这一位金先生的如意算盘?”

    言思道不等他将话说完,早已高声怒道:“一派胡言!狗屁不通!”然而神火教这两位尊者的脸色已是愈发难看,积水尊者更是开口压下言思道的声音,向墨寒山沉声问道:“墨家巨子此话何意?”

    墨寒山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反问道:“这位金先生并非神火教之人,此番肯带两位尊者前来墨塔营救公孙教主,当然有他的谋划,所以和神火教仅仅只是合作的关系。对此两位尊者自是心知肚明,否则又何必如此提防于他?”积水尊者尖声说道:“是又如何?难道墨家巨子也是一个爱说废话之人?”

    墨寒山淡淡地说道:“名震西域的神火教积水尊者如果认为我说的是废话,那倒是我高估了尊驾。试问公孙教主的身份何其重要?单是昔日香军‘小龙王’的身份,便足以令各方势力竞相争夺,恨不得将他据为己有;莫说是西域各国,即便是此刻在江南起事十一皇子的恒王,也能利用‘小龙王’这一身份大作文章。既然各方势力都对贵教教主甚是眼红,难道这位金先生却是一个例外,始终没动过歪念?只可惜我们这一位金先生的本事,两位尊者也已看在眼里,若是仅凭他孤身一人,又怎能攻进墨塔问我天山墨家要人?”

    听到这话,言思道气得差点没当场跳起来,指着墨寒山大骂道:“放屁!大放狗屁!”墨寒山这才终于瞥了他一眼,摇头叹道:“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阁下何苦还要狡辩?正所谓‘善泳者溺于水,善战者殁于杀’,阁下因一己私欲,仗着唇舌之利搅得天下大乱,而今墨寒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阁下祸及自身、报应不爽,不知这其中的滋味如何?”

    言思道还没来得及回答,那积水尊者这时已想通了墨寒山的话,顿时脸色剧变,朝言思道尖着嗓子喝道:“好家伙,竟敢算计到我神火教的头上来了!原来你是要利用神火教替你攻陷墨塔,再伺机把我们一脚踢开,好将公孙教主据为己有,所以才要故意放走公孙教主?”明火尊者听到这话,也随即醒悟过来,怒道:“何止于此?这厮之前还打着神火教的旗号在西域各国招摇撞骗,利用我们二人替他集结起四国联军发兵中原,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原来正如墨寒山所言,言思道此番与神火教之间的合作本就是因利为盟、各取所需,而且双方都是奸邪狡诈之辈,难免会相互提防,当中本不存在“信任”二字。再加上无论是心智还是手段,言思道都要远胜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从而令两人时时处于惊惧之中,防范之心自然更重,生怕这个“金万斤”别有居心。所以眼前这位墨家巨子和神火教虽是敌对关系,但听到他这一番挑拨,顿时令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深信不疑,齐齐怒视对面的言思道,眼神中杀机迸现。

    言思道心中大叫不妙,神火教的“五行护法”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一旦动了杀机,弹指间便能叫自己灰飞烟灭,顷刻间哪里来得及向他们解释清楚?他急忙大叫道:“杀我容易,但你们难道不想寻回自己的教主了?”

    然而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这回竟是毫不理会,也不见两人有何商议,突然同时飞身而起,径直向言思道扑来。电光火石之间,言思道就连看都看不清楚,又哪里来得及躲避,只能坐以待毙。谁知但听身前“噗噗”两记闷响,激荡出的割面的劲风,言思道却是安然无恙,倒是积水和明火二位尊者相继退开几步,满脸都是惊异的神情。

    只听积水尊者尖声质问道:“墨寒山?你要……要救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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