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竞月贻香TXT下载竞月贻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1 收神通逆转全局

    那方大人见得一子再一次往夜空中放出烟火,也不知这位仙尊今夜还有什么神鬼莫测的安排,竟是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只听高台上的得一子已冷冷吩咐道:“速令人打开宁义城的北门。”方大人问也不问,立刻让身旁的衙役前去传令,然后和谢贻香一同凝视着宁义城的北门方向。

    须知宁义城北面的旷野里,正是此番围城的恒王叛军主力所在,早已部下重兵设有三道关卡,谢贻香来时便已看得清楚。如今伴随着得一子的第五枚烟花当空炸裂,片刻之后,便听北面的叛军营地里隐隐传来一阵哄闹声,竟仿佛是被外敌攻入营地,正在展开激烈的交战。谢贻香不禁双眉一扬,沉声问道:“小道长,此番你带来的究竟是哪路人马,居然还能硬闯叛军营地?看来你这路人马的来头倒是不小。”

    高台上的得一子阴恻恻地一笑,缓缓说道:“对方的主力今夜早已被宁义城东西二处的动静吸引,待到‘火牛阵’冲破南面营地,又相继赶往宁义城的南面集结。所以北面的营地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徒有其表,如何谈得上‘硬闯’二字?”

    说罢,他又冷哼一声,扬声说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此番随我同来的,不过是在江浙一带占山为王的贼匪而已,分别来自‘五磊山’、‘花浪头’、‘龙潭岗’和‘天马山’几座山头,总共不过千余人。之前已有两百人扮作百姓混进宁义城里,此时正在诛杀城里的奸细。而如今冲进北面营地的,总共是五百个身强力壮的绿林好手,每人身负五十斤稻米,合计便是两万五千斤稻米,稍后便会送进宁义城中。”

    这话一出,谢贻香和方大人都是一惊,同时脱口问道:“贼匪?”得一子冷笑道:“贼匪又如何?此番他们肯听我号令,前来解救你这座破城,已是给你了天大的面子。你这位宁义太守倘若不愿接受贼匪的援助,执意要饿死在这宁义城里,那也由你!”方大人急忙说道:“仙尊息怒,下官绝无此意,只是……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正所谓英雄不问出身,这些……这些个义士愿意为国效力,在宁义城危难之际伸出援手、仗义相救,方铁衣又岂敢怠慢?”

    谢贻香仍是心中好奇,想不通这小道士怎会和江浙一带占山为王的贼匪扯上了关系,而且还能让这些贼匪替宁义城送来粮食?然而当着方大人的面,她也不便向得一子详加询问,只得默不作声,继续眺望宁义城北门外的状况。

    只见就在北面的叛军营地外,此时已相继冲出数百条人影,全都是清一色的黑衣劲装,和夜色融为一体,正往宁义城方向奔行而来,自然便是得一子所说的那五百名身强力壮的贼匪。这五百人身上背负着稻米,也不与叛军恋战,一路闯过叛军营地后,便径直飞奔到宁义城前,由早已打开的北门鱼贯而入。待到五百人尽数入城,高台上的得一子便叫方大人关闭所有城门,盘点今夜送来的物资,随后沉声说道:“六千斤腐竹、五百头黄牛、五万斤小麦和两万五千斤稻米,另外再加七百名绿林好手。今夜的这场法事,便算是彻底做完了。”

    那方大人激动之余,竟然当场跪了下来,朝高台上的得一子叩头说道:“仙尊力挽狂澜,只在一夜之间便已逆转宁义城的困局,此等大恩大德,方铁衣没齿难忘!来世即便是做牛做马,只怕也无以为报!今后仙尊但有任何差遣,方铁衣愿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得一子却不理他,随手拿起他那个黑色包袱,从方桌堆叠成的高台上慢慢爬下,脸色却有些落寞,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说什么三万军马,不过是些土鸡瓦犬,根本不堪一击,那个家伙未免太令我失望了……难道他竟不在此处,那我岂不是白白忙活了这一夜?”谢贻香知道他说的是言思道,当即上前问道:“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得一子正想着言思道的事,听到这一问,顿时没好气地怒喝道:“还能如何?当然是回去睡觉!那个家伙既然要‘兵不血刃、不杀一人’,你还怕他们连夜发兵攻城?”说着,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又向谢贻香说道:“今夜这场法事令我大耗元气,你留在这里随方铁衣善后,我先回去睡觉。”

    谢贻香正有一肚子疑问要向得一子询问,连忙说道:“我随你同去。”得一子顿时一愣,脸上居然微微一红,扭头瞪着她说道:“我是说我要回去睡觉!你要随我同去?”谢贻香这才醒悟过来,只怪自己一时口快,也觉得有些尴尬,幸好得一子已冷冷说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和方铁衣解决么?”

    谢贻香不解地问道:“什么事?”得一子气得直摇头,当下懒得再理会她,兀自转身下楼,就这么离开了“天云居”。谢贻香回过神来,终于想起的确还有正事要办,连忙向跪在地上的方大人说道:“敢问方大人,如今宁义城里既已有了粮食,那么烹食人肉之举,是否也该到此为止了?”

    方大人顿时一惊,急忙从地上爬起,说道:“谢三小姐说得极是,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下官这便传令全城,严禁烹食人肉。再有以人肉为食者,统统缉拿入狱!”说到这里,他的反应倒也不慢,立刻又补充说道:“至于衙门伙房里的那个女童,既然是刑捕房点名要抓的连环案凶手,宁义城上下又岂敢包庇?下官这便令人将那女童抓来,交由谢三小姐全权处置。”

    谢贻香对那女童始终心存忌惮,担心她会施展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法邪术,令这位方大人她一条生路,当即又说道:“宁义城的断粮之危虽已解除,但之前的烹食人肉之举,毕竟是伤天害理之事。正如那位小道长所言,只怕用不了多久,你这位宁义太守的大名便会传遍天下,就连朝廷也要因此蒙羞。到时候朝廷为了平息民愤,只怕……只怕……”

    她故意没将后面的话说完,方大人也已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禁长叹一声,摇头叹道:“方铁衣一片忠心可鉴日月,自问无愧于天地之间。若是命中注定要因此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唉,那我方铁衣也只能认了。”

    却听谢贻香冷笑道:“方大人为官多年,难道还要我来提醒?烹煮人肉虽是天理不容,但在宁义城这般局面下,其实却是情有可原。朝廷若是因此杀你,并非是因为你方铁衣有罪,而是必须要找出一个人来担下所有罪责,从而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听到这话,方大人顿时惊醒,连忙向谢贻香一揖到底,恭声说道:“谢三小姐一番金玉良言,可谓是恩同再造,下官感激不尽!”说罢,他立刻正色说道:“前些日子因恒王叛军围城,让宁义城内粮草耗尽,随后便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童带头烹煮人肉,并唆使城里的百姓以人肉为食,就连下官的妻儿也是被她所害!幸好有谢三小姐慧眼如炬,认出那女童便是刑捕房正在缉拿的……是了,是刑捕房正在缉拿的‘人厨’。下官身为宁义城的父母官,又岂能容忍治下的百姓被凶徒蛊惑,做出烹食人肉之举?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罪魁祸首!”

52 聚衙门再解谜团

    当下谢贻香便随方大人一同善后,盘点得一子送进城来的所有食物。果然正如得一子所言,除去当中的损耗,合计共有晒干的腐竹三千六百多斤、黄牛四百七十二头、四万六千余斤小麦和两万五千余斤稻米,足够全城的军士和百姓吃上半个月,全都被方大人派人般往衙门后院存放,令军士和衙役们好生看守。

    而得一子手下先扮作百姓混进城里的两百人,再加上后来由北门背粮而入的五百人,合计共有七百人,乃是在江浙一带占山为王的绿林贼匪,此时已有四名绿林当家出面与方大人交涉,并且自报家门姓名,分别是“五磊山”的二当家“一拳碎石”权冲天、“花浪头”的三太保“断魂三刀”林一瞬、“龙潭岗”的第一高手“龙虎崩山劲”何其猛和“天马山”的少寨主“阴阳双扇”范神通。

    方大人急忙一一见礼,向这四位当家连声致谢,言辞间极是恭敬。随后“花浪头”的三太保林一瞬便令手下贼匪将今夜在城中诛杀的叛军奸细悉数送来,约莫有三十多具尸体,另外还有六个活口,交给方大人当场审问。谢贻香抽空向这四位当家询问缘由,打听他们为何会听得一子的号令前来宁义城,四人却是支支吾吾,只是说些“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空话,不肯吐露其中详情。

    待到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不知不觉已是一夜过尽,天色也渐渐亮堂起来。方大人放心不下,又和谢贻香登上城里那家“天云居”的三楼,眺望城外恒王叛军的动向。要知道经过昨夜一役,城外叛军也是损失不小,粗略算来,凭借东面“孔明灯”下悬挂的火药、南面袭营的“火牛阵”和北面闯关的五百人,对方少说也有三四千人伤亡,可谓是十成之中去了一成。再加上送进城里的食物和人手,得一子这一场“开坛作法”,无疑是大获全胜,扭转了整座宁义城的危局。

    此时再看城外四面的叛军营地,叛军们则是在清点伤亡,忙着修补损坏的营帐,暂时没有发兵攻城、报仇雪恨的动静。方大人又一次看到城外叛军的军容和声势,不禁暗叹一声,心中烦忧。正如得一子所言,若非恒王叛军一直遵循“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宗旨,凭宁义城里这点微末力量,又哪里能够支撑到现在?就算如今有人有粮,一旦对方改变战略,率众大举进攻,整座宁义城依然是危如累卵。

    当下方大人便离开“天云居”,邀请几位当家回衙门暂作歇息。谢贻香也一路随行,她之前昏迷了许久,所以虽是一夜未睡,倒还不怎么觉得疲倦。待到众人回到衙门,方大人立刻便令衙役捉拿伙房里那个烹煮人肉女童,谁知衙役们将衙门前后仔仔细细搜寻一遍,却并未发现那女童的踪影。当中便有衙役告诉谢贻香,说这个女童自从来了衙门伙房,常常会在夜间偷跑出去,端是神出鬼没,由于宁义城战事吃紧,众人也没心思留意她的去向。随后方大人便传下号令,叫众衙役连同守城军士搜查全城,务必要将那女童抓回衙门。

    谢贻香只得在衙门厅堂上等候消息,又向方大人询问那女童的来历。不料方大人也不知那女童姓甚名谁,只说约莫是在十多天前,宁义城里粮草耗尽,衙门里众人饿得不行,只好找来一具尸体烹煮人肉。结果众人一来心中害怕,二来又不知应当如何烹调人肉,煮出的一大锅人肉竟是难以下咽。

    如此硬抗了两三日,那女童便拎着一个食盒不请自来,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乃是用人臀部的五花肉烧成,叫方大人和众衙役品尝。众人尝过之后,只觉唇齿留香,一个个赞不绝口,那女童这才说明来意,只是想留在衙门伙房里替众人烹煮人肉。方大人见她这么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竟有烹调人肉的手艺,虽是心中惊骇,但当时宁义城上下几乎已至绝境,他也没心思理会这等琐事,便当场答应那女童的要求,将她留在衙门的伙房里。

    谢贻香这才弄清事情的原委,难怪那女童竟会躲在宁义城的衙门里。她不禁心中思索,自己这一路从金陵到镇江、又从绍兴道宁义,时至今日,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这桩“人厨案”的凶手便是那个六岁女童,但这当中却还存有不少疑点。若说绍兴东郊银山村的李屠夫一家、诸暨陈姓男子夫妇以及自己在宁义城里撞见的那对中年夫妇,皆是被那女童所害,倒也说得过去,但六年前凤阳府濠州和两年前镇江的两起命案又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依照那女童的年纪推算,六年前这女童只怕才刚出生不久,难道便能以婴孩之身杀人吃人?况且自己目睹那女童行凶的当夜,所见所闻可谓是亦幻亦真,至今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那些是虚幻。后来在衙门伙房里的一番对持,自己的乱离更是无故失控,说什么也不肯向那女童劈落下来,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看来这一切的谜团,始终还是从那女童身上寻找。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方大人一直在和那四位绿林当家随口攀谈,随后便有衙役用刚送进城的稻米煮了一大锅稀粥,送到堂上供众人分食。谢贻香早已饥饿难耐,喝下一大碗稀粥,才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不少。再看碗里的米粒,又不由地回想起后院里的那个地窖,先前那亲军都尉府的杜师爷带自己去查看时,地窖里明明是带壳的稻米,后来又怎会突然变成了尸体?她便再次向方大人询问此事,方大人也不隐瞒,叹道:“后院里的地窖极是隐秘,谢三小姐能够寻到地窖所在,自然是那位杜师爷曾带你去看过。只是那地窖里存放的一直都是死者尸体,宁义城断粮已近半月,哪里还有什么稻米?莫不是谢三小姐记错了?”

    谢贻香自然不肯相信方大人给出的这个答案,当时明明是自己亲眼所见,那杜师爷还给自己装了一小袋稻米,这一切分明历历在目,又怎么是自己记错?她便要方大人将杜师爷唤来对质,谁知方大人却是面露尴尬,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只怕……只怕不太方便。”谢贻香沉声逼问道:“为何不方便?”方大人终于长叹一声,说道:“也罢,既然谢三小姐执意要见这位杜师爷,那便将他带来。”

    随后便有衙役领命前去,不过片刻,已有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搀扶着那位杜师爷踏入堂中。谢贻香见这杜师爷**着上身,面带微笑,两只眼睛里却是目光呆滞,不禁微微一怔;再看杜师爷的一条右臂,却是用黑布整个笼罩起来,不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大人又叹了口气,旁边的衙役便将杜师爷右臂上笼罩的黑布揭开,只见黑布下杜师爷的整条右臂竟然只剩血淋林的白骨,上面还粘连着不少碎肉,散发出一大股恶臭,分明是被人用利刃将手臂上的皮肉尽数剔下,形貌极是可怖。

53 揭逆鳞请将激将

    见到杜师爷的一条右臂变成这般模样,谢贻香当场吓了一大跳,就连在场的几位当家也是惊骇不小。方大人叹道:“还请谢三小姐恕罪,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当日谢三小姐道破此人亲军都尉府的身份,下官心中可谓是惊恐万分,情急之下,便叫人将他当场捆了,暂且关押起来。谁知那女童……不对,那个凶犯‘人厨’烹食人肉上瘾,简直是丧心病狂,竟然在私底下用菜刀活生生地将杜师爷手臂上的肉一条条剔下,当着他的面用火烤熟,还让杜师爷自己也吃。所以……唉,这杜师爷哪里受得起如此惊吓,当场便给吓得傻了。”

    这番话直听得谢贻香头皮发麻,顿时火冒三丈。她径直站起身来,指着方大人厉声说道:“方铁衣,你连亲军都尉府的人也敢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那方大人急忙起身赔罪,说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担心亲军都尉府的人是受皇帝指派前来对付自己,这才想将杜师爷暂时囚禁,谁知却令杜师爷惨遭如此下场。

    谢贻香气得脸色惨白,也顾不得再去责骂方大人,而是来到杜师爷面前,向他问道:“你当真已被吓得傻了?若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只管说出来,自有我替你做主!”然而杜师爷听到这话,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口水不停地顺着嘴角往外滴落,的确不是弄虚作假,而是真被吓成了傻子。

    谢贻香又惊又怒,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巧就在这时,一个睡眼朦胧的少年已大步踏入厅堂,却是那得一子,身上依旧是昨夜那身漆黑色的道袍,显是和衣睡了几个时辰,还来不及梳洗更衣,便一路赶来了众人此时所在的衙门。堂上众人看到得一子现身,急忙起身招呼,那四位绿林当家都是拱手施礼,方大人更是一揖到底,说道:“不知仙尊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惭愧得紧。”得一子却不理会在场众人,眼见堂上还空着几把椅子,便径直入座,说道:“给我弄点吃的。”

    方大人听到这话,急忙亲自盛了满满一碗稀粥,双手捧到得一子面前,陪笑道:“宁义城早已山穷水尽,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款待仙尊,只能借花献佛,用这一碗稀粥孝敬您。若是仙尊觉得太过简陋,下官这便令人去后院宰一头黄牛。”得一子接过稀粥,淡淡地说道:“我吃素。”方大人顿时一愣,诚惶诚恐地说道:“无量天尊!是下官一时糊涂,竟忘了仙尊乃是道家师长,自然是要茹素的。”谁知得一子却冷冷问道:“谁告诉你我是道士?“

    方大人被呛得无言以对,幸好他还算识趣之人,知道是这位仙尊不想搭理自己,连忙退到一旁。得一子低头喝了几口稀粥,在场“五磊山”的权冲天、“花浪头”的林一瞬、“龙潭岗”的何其猛和“天马山”范神通四位当家便依次上前禀告,将昨夜战后盘点的详情悉数告诉他。得一子也不答话,只是微微点头,待到四人相继说完,他才问道:“如今城外的叛军可有动静?”四位当家对望一眼,都摇头说道:“并无异动。”

    得一子点了点头,便吩咐“五磊山”的权冲天和“花浪头”的林一瞬带人前往宁义城南北二门驻守,“龙潭岗”的何其猛和“天马山”范神通则带人巡查全城,继续清剿混进城中的奸细。待到这四位当家领命而去,得一子又叫方大人派军士驻守宁义城的东西二门,严密监视城外动静,方大人不敢怠慢,也急忙吩咐衙役前去传令。待到交代完一切,得一子才瞥了一眼正在堂上的傻笑的杜师爷,向谢贻香问道:“这又是哪里来的白痴?”

    谢贻香只得将这杜师爷的情况简单说了,乃是亲军都尉府安插在宁义城的眼线,却被那吃人的女童活生生割去手臂上的皮肉,当着他的面炙烤而食,整个人都被吓得傻了。得一子听得眉头大皱,一脸厌恶地说道:“就这副德行,居然还是什么亲军都尉府的人?赶紧带走。”方大人急忙点头说道:“是!是!”说着,便让那两名衙役将杜师爷搀扶带下去。

    谢贻香不禁长叹一声,心知这位杜师爷便算是从此毁了。然而再看到得一子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喝粥,她忽然心念一动,暗道:“这小道士的道术虽有十之**是在弄虚作假,但他眼中那对双瞳却是货真价实,只怕真有什么神异之处。当日在蜀地的毕府之中,那位毕四小姐不也是天生的傻子,还一直被关公的‘鬼魂’附体?最后经过这小道士一番画符念咒,居然当场治好了她的失心疯,令她恢复正常。照此看来,如今这位杜师爷不过是一时受了惊吓,说不定这小道士也有办法将他治好。”

    想到这里,谢贻香连忙喝止那两名衙役,又向得一子笑道:“小道长,你的本事我再清楚不过,无论是偷天换日亦或是起死回生,可谓是无所不能。这位杜师爷因为受了惊吓,以至神智失常,不知你是否愿意出手相救,令他恢复正常?”

    要知道谢贻香深知得一子的脾气,一向喜欢自吹自擂,所以也不问他是否能够救治杜师爷,而是直接问他是否愿意救治。果然,得一子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说道:“不愿意。”

    谢贻香心中暗喜,急忙又说道:“这杜师爷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好歹是皇帝身边亲军都尉府的人。若是不明不白地变成了白痴,又或者是莫名其妙地死在宁义城里,只怕方大人也不好向皇帝交代。还请小道长仗义出手,也好令我们开开眼界。”

    那方大人的确没想过要谋害这杜师爷,只是当时的她杀妻摔子,已经有了殉国的念头,脑子一热,才想将杜师爷暂时扣押起来,免得这位亲军都尉府的大人搞出什么乱子,哪知却被那女童弄成这副模样。所以此刻听到谢贻香这话,方大人心中也是一惊,隐隐有些后怕,忍不住问道:“仙尊当真能够治好这个杜师爷?”

    得一子仰头将碗里的稀粥喝尽,将瓷碗重重扣在身旁的几案上,冷冷说道:“你们当我是什么?是街头卖艺的戏子?似这等猪狗一般的东西,也配叫我出手相救?”谢贻香和得一子打过好几次交道,此时已能找准这小道士的逆鳞所在,当即笑道:“小道长,你坚持不肯出手相救,莫非是你没本事治好这位杜师爷,所以才要再三推辞?这……这却有点说不过去了,要知道我曾亲眼目睹过那个家伙的本事,不但能将活人说死,更能将死人说活,甚至还能潜入梦境之中杀人。小道长既然一心要与那个家伙为敌,如今不过是请你救治一个被吓傻的病人,应当不费吹灰之力才是,又怎会将你给难住了?

    这话一出,得一子果然怒不可竭,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厉声喝道:“荒谬!简直是……简直是幼稚至极!你以为仅凭区区几句激将之语,便能哄我出手?当真是愚不可及!”那方大人见他动怒,急忙劝道:“仙尊息怒,谢三小姐只是一句戏言罢了……”谁知旁边的谢贻香却不领情,向搀扶着杜师爷的那两个衙大声役吩咐道:“你们也听到了,既然我们这位小道长无力救治,还不赶紧将杜师爷带下去?”

    话音刚落,得一子已厉声喝道:“站住!”说罢,他转头望向谢贻香,用那对灰白色的瞳孔恶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很好!那我今日便让你看看,那个家伙可有我这门本事!”

53 灭六魄矫枉灵慧

    说完这话,得一子便大步来到杜师爷面前,仔细打量他的形貌,又向那两名搀扶杜师爷的衙役吩咐道:“将他按住了。”谢贻香见他此举,显是答应出手救治,不禁大喜过望。旁边的方大人也是瞪大了眼睛,要好好看看这位仙尊究竟会使出怎样的本事,竟能将这位被吓傻的杜师爷治愈。

    只见得一子又看了半响,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杏黄色的符咒捏在指尖,在杜师爷眼前来回晃动,缓缓念道:“一声霹雳出晴空,邪魔外道尽消退。三十三天外仇门,地府中现无忌地……”他口中念咒,指尖的符咒已自行燃烧起来,待到念完最后一句“一切灾难化为尘,神兵火急如律令”后,得一子便将整张燃烧的符咒贴在杜师爷前额上。

    一时间也不知是因为得一子的道术奏效,还是因为被燃烧的符咒烫伤了前额,原本咧嘴傻笑的杜师爷顿时惨叫一声,满脸都是惊恐之色。两旁搀扶的衙役急忙发力按住他的身子,不让他乱奔乱跳,杜师爷挣扎不脱,只能嘶声力竭地喊道:“妖怪……妖怪……”看这形貌,倒像是回忆起了那女童折磨他时的可怕情景。

    对面的得一子已开口问道:“什么妖怪?”那杜师爷目露恐惧,含糊不清地说道:“妖怪……是妖怪吃人!那妖怪不但吃了我的手臂,还要……还要让我自己也吃……”得一子只是冷笑一声,忽然转头向谢贻香吩咐道:“你过来,把他这条右臂给砍了。”

    谢贻香听得瞪大双眼,脱口说道:“这……这如何可以?”得一子厉声说道:“他这条右臂已被剔尽皮肉,经脉尽毁,还留着这副骨架作甚?”谢贻香还在犹豫,那方大人对得一子极为信服,当即便从旁边衙役的腰间抽出腰刀,上前狠狠一刀劈落,伴随着刀光过处,杜师爷这条光秃秃的白骨右臂顿时齐肩断裂。

    杜师爷又是一声惨叫,疼得当场晕死过去。得一子便叫衙役将他平放在地上,又从怀中摸出一张较大的符咒,令人取来一碗清水,将符咒点燃了溶进水里,撬开杜师爷的牙关喂他喝下。之后得一子便喝退众人,绕着地上的杜师爷不停转圈,口中念念有词,又从怀里摸出第三道符咒,径直贴在杜师爷的前额上,厉声喝道:“尘秽消除,六魄受灵!幽魂超度,皆得飞仙!”

    伴随着他这句咒语出口,地上的杜师爷忽然睁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屋顶。由于他额上贴着得一子的符咒,乍一看来,就仿佛是诈尸的僵尸一般,吓得谢贻香和方大人等人都是心中一颤。而得一子则是往上翻起白眼,转出眼眶下面那对血红色的瞳孔,盯着地上的杜师爷问道:“你是谁?”

    杜师爷一双睁开的眼睛里毫无生机,就仿佛是一对死鱼的眼睛,听到得一子发问,他居然张嘴回答道:“我叫杜巡,是亲军都尉府后卫军叶定功叶统领麾下校尉,四年前奉命前往宁义城,化名为‘杜宜明’潜伏在太守方铁衣左右刺探,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声音更是出奇的平静,听不出其中有丝毫的喜怒哀乐。

    得一子微微点头,显是对他这一回答非常满意,又问道:“你的右臂是怎么回事?”杜师爷沉默片刻,用平静的声音再次回答道:“那个女童……不是,那不是女童,那是妖怪。是那妖怪拿着菜刀,一刀一刀将我右臂上的肉剔下,再用竹签串起,撒上食盐炙烤……”得一子不等他把话说完,已将身子凑上前去,用自己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和杜师爷四目相对,缓缓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怪,也没人用菜刀剔下你手臂上的肉。你所说的这一切,不过是你的一场噩梦而已。”

    地上的杜师爷目光不动,过了半响,才回答道:“不是噩梦……不是噩梦,是真的……”得一子摇头说道:“你的这条右臂,分明是被人用刀斩断,哪有什么妖怪剔肉?不信你仔细想想,当时是否有一道刀光闪过?是否有刀锋劈中你骨头的声音?是否有断臂时难以忍受的疼痛感?”

    听到这话,杜师爷的目光已有些涣散,过了许久,终于喃喃说道:“是……是刀斩断了我的右臂。我看见了刀光,也听到了声音,还感觉到了疼痛……”得一子沉声说道:“不错,你终于想起来了,你的右臂的确是被人用刀斩断。”顿了一顿,他又问道:“是谁斩断了你的右臂?”

    地上的杜师爷沉默不语,显是并不知晓,得一子便说道:“今日是五月初三,你奉命巡查全城,在城南开平街上撞见一个状如乞丐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虽然浑身肮脏,却是面色红润,不像是挨饿已久的城内百姓。于是你严加盘问,终于令那男子露出马脚,乃是城外恒王叛军混进城内的奸细。那奸细被你识破,情急之下,便抢过旁边衙役的腰刀向你一刀斩落,当场砍断了你的一条右臂。幸好宁义太守方铁衣及时带人赶到,这才将那奸细诛杀当场,救回了你的性命。”

    杜师爷默然片刻,随即回答道:“是。”得一子便叫他将这番话复述一遍,他果然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显是对此深信不疑。得一子最后又说道:“你虽是亲军督尉府派来宁义城的校尉,但这些年来你伪装得极好,宁义城上上下下皆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连太守方铁衣也毫不知情,否则他今日也不会救你回来。”地上的杜师爷又是一阵沉默,开口说道:“是。”

    得一子这才吐出一口长气,重新转回他眼中那对灰白色的瞳孔,说道:“所以这里既没有什么妖怪,你亲军都尉府的身份也并未暴露,只是因为断臂之伤,导致你神志不清,这才做了一场噩梦。你且好生歇息,待到一觉醒来,自然便会云开雾散,再不必因此而困扰。”

    说罢,他便伸手揭下贴在杜师爷额上的符咒,随手一晃,整张符咒便自行燃烧起来,化作灰烬散去。那杜师爷立刻闭上双眼,重新晕死过去,再也不省人事。

    得一子这一连串的举动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良久说不出话来。直到得一子抖了抖身上的道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谢贻香才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道长,你……你这是催眠之术?”得一子怒气未消,白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催眠个狗屁!这是道术,是无上的道法!”

    说罢,他又补充说道:“方才我施法打灭此人的三魂六魄,却独独唤醒他六魄中的‘灵慧’一魄,予以道术矫枉,从而治好了他的失心疯。哼,为了让你们能够听懂,说得简单一些,便是我篡改了他的记忆,将他当时的遭遇尽数从脑海中抹去;如此一来,就如同釜底抽薪,断了他受惊的源头,病症自然随之痊愈。待到他一觉醒来,神智便能恢复如初,再也记不得那些可怕之事。”

54 托剑印太守让贤

    听到得一子这般作答,谢贻香心中暗惊,想不到这小道士居然还能篡改旁人的记忆,简直是骇人听闻。她本是要和这杜师爷当面对质,证实衙门后院地窖里的藏尸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事到如今,这杜师爷虽已被得一子治愈,但一时间仍旧昏迷不醒,她也只能暂时作罢,让那两名衙役带杜师爷下去歇息。

    椅子上得一子又向在场的衙役吩咐道:“再给我盛碗粥。”那方大人经过昨夜一役,早已对得一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再见他使出这等神异的手段,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急忙抢着去盛了满满一碗稀粥,双手捧到得一子面前,颤声说道:“恒王三万叛军围城,朝廷又迟迟不肯发兵来救,下官本以为死到临头,只好垂死挣扎。谁知我方铁衣何德何能,竟然有仙尊从天而降,助我宁义城度过这场危难,下官……下官实不知应当如何报答仙尊的这份恩情!”

    得一子正被谢贻香弄得一肚子火气,见这方大人又凑了上来,顺理成章地便将火气发到他身上,冷冷说道:“你以为自己什么东西?像你这样的废物,就算死在我面前,我也懒得看上一眼。你听好了,此番我之所以前来此地,只是为了对付藏身在恒王军中的那个家伙,也便是你们所谓的什么‘逃虚散人’。他既然要帮恒王攻下这座宁义城,那我便要帮朝廷驻守此城,令他空手而归;相反,此番他若是驻守宁义城的一方,那我便会去帮恒王攻城。所以整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这个狗屁太守毫无关系,趁早给我滚远一些。”

    方大人被他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只得陪笑道:“仙尊教训的是,只是……只是仙尊的仇人既已替恒王叛军效力,此乃无法更改之事实……无论如何,我方铁衣还是要替全城百姓向仙尊致谢……”得一子不等他说完,又沉声说道:“你是蠢如猪狗还是听不懂人话?我替你守这座破城,仅仅是因为那个家伙,一旦他离开此地,又或者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在宁义城外的营帐当中,那么你这座破城是战是降、城里百姓是死是活,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话一出,方大人已是满脸尴尬,只得将捧在手里的稀粥放到得一子身旁几案上,随即转身离开厅堂。一旁的谢贻香见状,不禁笑道:“在我这里受的气,何必往旁人身上发火?”得一子冷哼一声,并不理她,而是自行端起旁边的稀粥来喝。谢贻香微微一笑,上前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又问道:“小道长,照你看来,那个言思道是否真在此番围困宁义城的叛军当中?”

    得一子扭过身子,还是闭口不答,谢贻香还想以好言相劝,却见厅堂外人影一晃,竟是那方大人又一路绕回厅堂,手里已多出了一柄佩剑和一个印盒。他径直来到得一子身前,用双手将剑印举过头顶,继而双膝跪地,正色说道:“方铁衣身为宁义太守,如今却无力挽救宁义城于水火,实在无能至极,有何颜面以太守之职自居?下官知道仙尊乃是世外高人,自然瞧不上宁义这座小城,但下官自从领了朝廷差事,便已决意鞠躬尽瘁、除死方休,就算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能让这座宁义城落入逆贼之手。所以为了宁义城的安慰,也是为了这一城的百姓,方铁衣只能厚着脸皮以俗事相劳,恳请仙尊仗义出手,挽救宁义城的这一场危难。这便烦请仙尊收下宁义太守的剑印,从此刻开始,宁义城大小事务,便全权交由仙尊处置,自行决断。”

    得一子却只是低头喝粥,过了半响,才淡淡地说道:“滚开。”方大人挺直腰身,沉声说道:“若是仙尊不肯答应,下官便一直跪在这里,直到仙尊点头。”得一子便向旁边的谢贻香挥了挥手,吩咐道:“替我将这人弄走。”

    谢贻香见方大人居然肯交出自己的剑印,也有些出乎意料,然而她深知得一子的脾气,他既然不肯答应,方大人就算在这里跪上一年半载,到头来也是毫无用处。当下谢贻香只得去扶地上的方大人,说道:“方大人,宁义太守的官印乃是朝廷亲赐,又岂能随意交托给旁人?你如此举动,难道是不要命了?”

    方大人见得一子这般态度,也心知这小道士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然而再看到身旁过来的谢贻香,他不禁心念一动,急忙将佩剑和印盒塞进谢贻香手里,朝她叩首在地,说道:“既然仙尊不肯接下剑印,那么交由谢三小姐也是一样。还望谢三小姐以国事为重,看在下官曾在谢封轩谢大将军帐前效力的份上,帮助宁义城击退恒王叛军!”

    谢贻香不料他还有这一手,惊骇之下,顿时手足无措,急忙往后退开几步,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这如何可以?”方大人已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厉声说道:“谢三小姐若是不肯答应,下官便立刻死在这里!”

    谢贻香此时已醒悟过来,心道:“这方铁衣好不狡猾,他将太守的剑印交出,分明是要将整座宁义城的安危绑在得一子身上,谁知这小道士却不肯上当。于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居然将剑印交给了我,自然是看准我和这小道士本是一路,想要用我将得一子拖下水。”然而她心中虽然这么想,看到眼前这位宁义太守一个劲地朝自己磕头,到底有些于心不忍,连忙说道:“你先起来说话。”

    这话一出,方大人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说道:“谢三小姐深明大义,既已接下太守剑印,自当名正言顺。下官这便修书一封,亲自向朝廷禀明此事,说明是我方铁衣没用,面对围城的三万叛军无能为力,为保宁义城安危,只能请昔日谢封轩谢大将军之女暂代宁义太守一职。”谢贻香急忙摇头,想要将手里的剑印交还给他,谁知方大人却一路跑到厅堂门口,招呼来十多个衙役,令他们向谢贻香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地说道:“卑职听从谢三小姐的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谢贻香逢此境遇,整个人已是乱作一团,不禁向旁边的得一子望去,想要寻求他的帮助。却见得一子漫不经心地喝着那碗稀粥,嘴角处分明挂有一丝冷笑。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道士竟是赞成自己接下宁义太守的剑印,甚至连方大人将剑印交给自己之举,原本就在这小道士的盘算之中。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说来倒也凑巧,恰好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冲进厅堂,向方大人禀告道:“启禀大人,卑职等人已经……已经找到伙房里那个女童的下落,而今就在城南的城隍庙里,正伙同十几个百姓烹煮人肉。卑职等人见他们人多势众,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所以已让军士将整座城隍庙包围起来,回来请大人决断。”

55 缉凶犯城隍庙宇

    谢贻香听说已经找到那女童的下落,顿时心中一惊,随即双眉扬起,说道:“好啊!我这便亲自去将她缉拿归案。”旁边的方大人趁此机会,急忙说道:“谢三小姐既已接下太守剑印,整座宁义城上下都得听谢三小姐的差遣。此番前去捉拿凶犯,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我等便是。”

    谢贻香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要挟之意?然而仔细一想,自己当夜便已想得通透,如今恒王起兵作乱,派出三万叛军将宁义城逼上绝境,酿成一幕幕人吃人的惨剧,自己既已撞见,岂能坐视不理?如果说之前的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有得一子这个堪比言思道的神秘小道士在场,从大局上来看,自己的确应该和方大人站在一方,想办法让这个脾气古怪的小道士出手相助,保全整座宁义城。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看了椅子上的得一子一眼,心道:“看这小道士的神色,似乎并不反对我接下宁义太守的剑印。既然如此,我便暂且接下又有何妨?”当下她便和方大人交涉一番,说明是情况特殊,自己才暂代太守的职权行事,待到城外恒王叛军退去,便会立刻将剑印交还给方大人。方大人大喜过望,急着去写奏报说明此事,再找得一子手下的贼匪帮忙送出城去,以此上报朝廷,以免皇帝日后追究自己和谢贻香私自交接官印的罪责。

    待到方大人离去,谢贻香便将剑印收好,叫那名前来通禀的衙役带路,又点了几名衙役一同前往城南的城隍庙,去将那女童缉拿归案,就此了断这桩“人厨案”。待到她踏出厅堂,才忽然回过神来,连忙向椅子上的得一子问道:“你不随我同去?”

    得一子只顾低头喝粥,头也不抬地说道:“与我有什么关系?”谢贻香回想起那女童的种种诡异,心里始终有些担忧,说什么也要拉上这小道士同行,又劝道:“小道长,你也说过那女童本是妖邪之物,又岂是我这个小姑娘可以应对?如今你要借宁义城和那个家伙斗法,留着这么一个妖邪之物在城里,难免有些不妥。所以还望小道长大显神通,随我一同前去降妖除魔。”

    却听得一子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昨夜经我开坛作法,整座宁义城的妖气早已尽除,那妖物无从借势,自然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哪配叫我亲自出手?你既要办案缉凶,自当由你自己解决;若是害怕,大可不必前往,少来烦我。”

    谢贻香见他执意不肯随自己同去,十有**是因为自己方才激他出手救治那杜师爷,所以直到此刻还怀恨在心。然而自己既已将这小道士拖下水一次,又何妨再拖他下水一次?当下谢贻香心念一动,便向在场的众衙役吩咐道:“来人啊,将这位小道长给我绑了,抬着他一并同去!”

    在场的众衙役皆是一愣,不知这位谢三小姐的吩咐究竟是真是假。得一子更是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大胆!你……你发什么疯?要知道那个家伙倘若就在城外的恒王军帐里,此刻必定正在苦苦思索对付我的法子,随时可能对宁义城动手。你却要我在此时去帮你捉什么凶手,简直是胡搅蛮缠、莫名其妙!”

    谢贻香却不理他,而是向在场的众衙役冷笑道:“怎么,你们的方大人这才刚把剑印交付于我,如何一转眼的工夫,你们便不听我的吩咐了?”在场的衙役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却又不敢对得一子这位“仙尊”无礼,索性便拿绳索将得一子绑在他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得一子气得满脸通红,狠狠瞪着面前的谢贻香,正待破口大骂,谢贻香已从怀中摸出一条手绢,径直塞进得一子嘴里,令他说不出话来,同时笑道:“三清祖师在上,小女子也是为了降妖除魔、济世救人,这才会对道家弟子无礼,还请道家各路神灵莫要怪罪!”说罢,她怕得一子目中双瞳的妖术,急忙又私下一条衣襟,将得一子的双眼也给蒙了起来,气得得一子闷声乱叫,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动身子。

    在场的衙役们眼见谢贻香如此举动,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这位“仙尊”昨夜开坛做法,替宁义城送来了半个多月的粮食,众人都看在眼里,早已是惊为天人,谁知此刻竟被谢三小姐如此折腾,分明毫无还手之力。也不知是这位“仙尊”不愿反抗,还是他敌不过这位谢三小姐的神通,实在猜不透这两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谢贻香制服得一子后,也不敢多做耽搁,连忙叫两个衙役将得一子连人带椅抬出厅堂,跟着那个前来通禀的衙役去往城南城隍庙。一路上谢贻香见城里虽然依旧破烂荒凉,却已变得有条不紊,时不时还能看到巡逻的军士,显是终于恢复了规矩次序,不由地心中一宽。行到半路的时候,她怕得一子稍后会用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道家法器,又吩咐一名衙役前往城北得一子暂住的那处民宅,将得一子那个黑色包袱一并取来。

    如此又行出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已来到贫民居住的城南一带,再过片刻,一座破败不堪的城隍庙便已出现在街道尽头,此时正有二十多名军士围堵在庙外。谢贻香上前询问,正如那报信的衙役所言,自己要找的女童如今就在庙里,正带着十几个饿坏了的百姓烹煮人肉而食。众军士原本打算将那女童当场拿下,却被在场的百姓所阻,领头的军士不想惹出事端,无奈之下,只好将这座城隍庙团团包围起来,等候太守方大人的处置。

    当下谢贻香便用方大人的剑印下令,让所有的人连同得一子在内,暂且留在庙外等候,自己则挑了两名机灵的军士,先进庙里探查情况。

    要知道所谓的“城隍庙”,乃是各城供奉的阴间长官,其职权等同于阳间的县令或者太守。由于各地风俗不一,出任当地“城隍”一职的神祗也各不相同,至于这宁义城所供奉的,众人也说不清到底是哪路神祗。待到谢贻香和两名军士跨过庙前高高的门槛,便见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后面就是供奉城隍的大殿,在神龛上坐着一个白面红眼的文官塑像;而在前面的院子里,此时正围坐着十七八个衣着破烂的百姓,当中则是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散发出浓浓的肉香。

    见到谢贻香等人进来,院子里的百姓却是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去锅里捞肉而食,地上到处都是啃剩的人骨。谢贻香眉头深锁,在人群中定睛细看,立刻发现了那个女童,如今正穿着一件朱红色的小衣,在人群中盘膝坐在,目光却并未望向自己,而是眯着一双凤眼,自脸上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似乎正等着自己的到来。

56 认罪名一怒拔刀

    谢贻香不禁深吸一口大气,眼见那女童并不理会自己,她也不愿伤及无辜,当即向在场的百姓沉声说道:“昨夜已有大批粮食运送进城,足够宁义城上下维持半个多月,太守方大人更是传下严令,禁止城中烹食人肉,违者抓捕入狱。你们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在场的众百姓并不作答,继续去那口大锅里捞肉而食。过了半响,才有一个穷苦老汉厉声喝道:“吃人肉要杀头,不吃人肉便要饿死!左右都是一个死,我当然情愿填饱肚子,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旁边一个面色饥黄的老妇随即说道:“如今城里是有吃的不假,却是要留给官老爷和军爷们享用,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穷苦人家?”

    谢贻香听到这话,顿时微微一怔,回头望着同来的两名军士,问道:“此话当真?”当中一个军士面露尴尬,回答说道:“方大人早已将昨夜的黄牛、稻米、小麦和腐竹等物尽数囤积到了衙门里,说是城外叛军未退,宁义城兵祸未解,免不得要做长久打断,所以……所以只向守城的军士、衙门里的衙役和城里的精壮男子发放粮食,其他人……暂且不做考虑,如此一来,昨夜送来的那批粮食便足够我们支撑一两个月。”

    谢贻香听得眉头微蹙,若是换做以往的自己,听到此事定是暴跳如雷,立刻便要前去责问方铁衣为何作此调度。但如今的谢贻香历经波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满腔热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明白方大人的苦衷。当下她只是暗叹一声,向那军士吩咐道:“你这便前往衙门告知方大大,就说宁义城饥荒已久,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安定民心,免得祸起萧墙,生出什么内乱,所以先将昨夜送来的粮食面向全城所有百姓发放三日。待到三日之后,我自会让那位小道长再送粮食入城,往后是否继续发粮,届时再议不迟。”说罢,她见那军士有些犹豫,又冷笑道:“如今太守的剑印在我这里,乃是你们的方大人亲手交付于我,你是担心方大人不肯依照我的吩咐办事,还是不肯替我前去传话?”

    那军士吓了一跳,急忙连声告罪,径直领命而去。而院子里的一众百姓听到两人这番对答,都已有些动容,谢贻香便趁热打铁,扬声说道:“我的话想必你们也听到了,不久后衙门便会向全城放粮,你们若是此时赶去,稍后便能最先领到粮食;至于你们今日烹煮人肉之举,我便当什么也没看见,既往不咎。”说到这里,她语调一转,又冷冷说道:“刑捕房奉命缉拿在逃凶犯,闲杂人等立刻退避,否则一并论罪!”

    在场的百姓听到这话,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只得面面相觑。过了半响,便有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率先往庙外走去;其他百姓见状,也趋之若鹜,纷纷起身离开。到最后院子里便只剩那女童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口大锅旁边,脸上却依旧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谢贻香不敢有丝毫大意,向那女童沉声问道:“你是打算束手就擒,还是准备垂死挣扎一番?”

    那女童这才抬起头来,换作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容,用小女孩的声音向谢贻香柔声问道:“姐姐怎么把他们全都赶走了?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来陪我玩的。你赶走他们,那我就要你来陪我玩。”谢贻香收敛心神,缓缓说道:“你这杀人吃人的恶徒,本是天理不容,谁知凑巧赶上宁义城这场断粮劫难,这才能借势而起、横行无忌。只可惜昨夜已有大批粮食送入城中,太守方铁衣也已明令禁止烹食人肉,再没人庇护于你。你以为装傻充愣,便能躲过今天这一劫?便能活着离开这间城隍庙?”

    那女仍是满脸笑容,问道:“姐姐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谢贻香冷冷说道:“绍兴东郊银山村的李屠夫一家,诸暨陈姓男子夫妻,还有当夜在宁义城被我亲眼撞见的那对中年夫妇,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除此之外,还有两年前镇江和六年前濠州的两桩命案,是否也是由你所为?你便是刑捕房这六年来一直通缉连环凶手‘人厨’。”

    听到这话,那女童终于收敛笑容,换作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怪笑道:“何止如此?这八年间本尊颠沛流离,从关中一路东迁江南,享用过的祭品数以百计,如何在尔等刑捕房的记录之中,却只有这么几桩?可见凡夫俗子,到底是无能之极!”

    谢贻香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她本是要以言语试探,谁知这女童不但一口承认,还用这个诡异的声音自称犯下了上百起案子,这令她如何不惊?可是回到本案最大的疑点,眼前这个女童毕竟只有六岁年纪,又怎么可能在八年前便已开始犯案?难道在这女童的背后还另有指使之人?又或者是类似昔日言思道对自己施展过的手段,是有人让这女童出现了“鬼上身”的症状?

    想到这里,谢贻香当即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似这般鬼鬼祟祟、藏头露尾,借用一个六岁女童的外貌为非作歹,算什么英雄好汉?”却听那女童咯咯一笑,用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未满六岁之童,虽获罪,刑不可加身,尔等又能奈本尊如何?即便是将本尊带回金陵刑捕房,难道还能以律法定罪,制裁本尊不成?”

    谢贻香听得心头火起,听女童发出的这个声音阴森可怖,就仿佛是有一股妖邪之气扑面而来,让她愈发感到不安。当下她也不愿和这女童继续纠缠,“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乱离,冷冷说道:“你未免太过小看我谢贻香,我虽在刑捕房任职,却非食古不化、拘泥教条之人,而是为了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似你这等伤天害理的恶徒,根本用不着什么刑捕房,我自己便是律法!”话音落处,她已揉身而上,挥出一道绯红色的刀光,到向院子里的女童一刀劈出。

    要知道谢贻香虽已动了杀心,但出手的第一刀到底留有余地,只是想用刀锋架住那女童的脖子,看她还敢不敢如此猖狂。却不料眼见乱离刀锋离那女童还有数尺距离,手中的乱离又如同之前在衙门伙房里一样,无端生出一股抗拒之力,居然令她劈出的这一刀硬生生停顿在了半空之中。那女童见状,顿时用怪异的腔调冷笑道:“区区凡人,也配弑神?”

57 解束缚画符入庙

    谢贻香吓得大惊失色,当日在衙门伙房里,自己的乱离也曾突然失控,还因此一刀砍偏,在刀锋上崩出一大处缺口。事后经得一子指点,却是因为自己这柄乱离颇具灵性,所以在这座妖气冲天的宁义城里,遇上借势加持的妖邪之物,才会自行生出畏惧、不敢攻敌。

    可是经过得一子昨夜的开坛作法,已将大批粮食运送进城,从而化解了宁义城的断粮之危,自然再没有什么冲天的妖气,而今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自己一刀向这女童劈出,乱离又怎会再次出现这等异常?

    显而易见,得一子的说辞分明就是胡说八道,一定是这女童练就了催眠、控心一类的邪术秘法,这才会令自己的乱离失控。就在谢贻香惊骇之际,面前的女童已经瞅准时机,居然将身旁的那口大锅径直端起,用滚烫的的肉汤向谢贻香照头泼来;看这臂力,分明不是一个六岁女童该有的力量。而谢贻香一身功夫全在她的刀上,此时正在和手中乱离较劲,与那女童离得又近,面对滚烫的肉汤铺天盖地泼洒过来,仓促间竟是无从躲避。

    眼看谢贻香便要被肉汤泼中,至少是个大片烫伤的结局,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忽觉自己后面的衣襟一紧,竟是有人从后面扯住她的衣服,猛一发力,已将她整个身子硬生生地拖拽回来。随后便听“啪”的一声大响,滚烫的肉汤尽数泼洒在地,弥漫出大片热气,却连一滴也没沾到谢贻香身上。

    谢贻香虽是逃过一劫,但心中却是无比的惊骇。即便是因为自己的全部心神都在那女童身上,从而忽略了四周的情形,但在身后出手救下自己这人,自己事前竟然全无察觉,完全不知有人靠近自己,单凭这一份隐遁的本事,便足以跻身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她急忙回头去看,却只看见一个灰色的身影在城隍庙门口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再问身旁那个同来的军士,也是一脸茫然,并未看清方才有人出手解救自己。

    对面那女童一击不中,已将手里的大锅狠狠砸在地上,阴森森地冷笑道:“原来还带了帮手,算你命大!”谢贻香不知这女童究竟身负怎样的神通,更不知方才出手相救的那灰衣高手是敌是友,哪里还敢造次?当下她死死盯着院子里那个女童的动静,脚下已迈开步伐,却是要脚底抹油,招呼同行那个军士一路退出这座城隍庙,去和外面的众军士衙役从长计议。至于庙里的这个女童,眼下整座城隍庙已被重重包围,谅她也插翅难飞。

    待到谢贻香灰溜溜地退出庙门,这才松下一口大气。她急忙向庙外众人询问方才那个灰衣高手,众人都是相继摇头,只有几个的衙役瞅见一丝端倪,说道:“适才的确有个灰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难道那竟是一个人?这……这如何可能,人哪里有这么快的动作?”

    谢贻香心知那灰衣高手武功不凡,又岂是这些衙役和军士们所能拦下?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闷哼,响起木椅摇晃的“吱呀”声响。转头望去,却是被绑在椅子上的得一子正在拼命挣扎,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苦于嘴里塞着谢贻香的手绢,发不出声音来。而旁边两名衙役则遵照谢贻香的吩咐,死死按住得一子的椅子,免得被他弄得翻倒。

    谢贻香这才想起还有得一子在场,心中顿时一定,一时也顾不得那灰衣高手,急忙来到得一子身前,说道:“解开你倒也可以,但你可不能骂人。”得一子听到她的声音,挣扎地愈发剧烈,显是恼怒到了极点。谢贻香却不理会,又将同样的话再问一遍,得一子无奈之下,只得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谢贻香这才挖出他嘴里的手绢,谁知手绢刚一离嘴,得一子立刻破口大骂道:“找死!信不信我将你千刀万剐,当场撕扯碎片!”

    谢贻香不禁笑道:“小道长,你是世外高人,我是凡夫俗子,事出无奈,也只好行此下策,实在抱歉得紧。如今你若是肯出手降妖除魔,我便立刻解开你的束缚;但你若是还要骂人,那我只能重新堵上你的嘴。”这话一出,得一子再不敢乱骂,气得大口喘息,过了半响,才勉强平复下心中怒火,厉声说道:“原以为宁义城妖气尽除,区区妖物不足为惧。哼,想不到它竟然栖身于这座城隍庙里,倒是有些扎手……你还不赶紧将我解开?”

    得一子这话分明是答应了出手,谢贻香大喜过望,急忙亲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好言相劝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敢啦!待到此间事了,我一定好好向你赔罪。”得一子双手重获自由,立刻扯开猛住双眼的衣襟,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狠狠瞪着谢贻香,目光中尽是怒意。眼见谢贻香只是一个劲地陪笑,他终于压下心中怒火,厉声喝道:“拿来!”

    谢贻香顿时领悟他的意思,急忙叫衙役将从得一子住所取来的那个黑色包袱送上。得一子冷哼一声,也不多言,自包袱里取出毛笔、朱砂和符纸,用毛笔沾着朱砂在符纸上龙飞凤舞,片刻之间,已画出四大一小五道符咒。他将那道较小的符咒交给谢贻香,示意她佩戴在身,又从在场的人群里点出四名健壮的军士,叫他们每人领一道大符,吩咐道:“稍后你们四人随我一同进去,拿着这道符咒分别站立在这座城隍庙的四角,其间不可挪动一步,以此压制庙内的妖气。”

    那四名军士虽然不解其意,但也立刻答应下来。得一子又将那枚霄光文火神印从木盒中取出,藏进自己道袍的大袖里,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瞪了谢贻香一眼,说道:“你随我一同进去。”谢贻香回想起那女童的诡异,始终有些放心不下,忍不住问道:“稍后要我做些什么?”得一子冷冷说道:“你能做些什么?老老实实看着便是!”

    说罢,他便将身上那件黑色道袍稍作整理,大步往城隍庙中踏去。谢贻香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紧跟在他身后,再后面则是那四名手持符咒的军士;待到四名军士一入庙中,便立刻依照得一子的吩咐,分散到了这座城隍庙的四角站立。

    而那女童此时仍旧坐在庙中院子里的地上,看到谢贻香重新进来,不禁柔声笑道:“姐姐怎么又回来了,这回又带了什么朋友来和我玩?”谢贻香默不作声,那女童这才将目光停留在得一子身上,随即笑道:“好俊俏的一个小哥哥,可惜却是个道士……不过似这般黑色的道袍,我还是头一回瞧见,真是奇怪得紧。”

    话音落处,那女童忽然又变成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吊着嗓子冷冷说道:“这小道士眉目清秀,细皮嫩肉,滋味必定不错。”

58 见张巡妖道对峙

    得一子却毫不理会,示意谢贻香留在原地,自己则继续前行,自院子里向那女童缓步逼近。那女童见来人不动神色,更不开口说话,而且目中竟是一对灰白色的瞳孔,倒像是个瞎眼小道士,一时竟摸不透他的深浅,又用小女孩的声音笑着说道:“难道这位小哥哥不但眼瞎,而且还是个聋子?那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谁知得一子还是不作理会,就仿佛根本没看见坐在院子里的这个女童,继续朝她一路行来。转眼之间,那女童见得一子离自己已不过数尺之遥,不禁脸色微变,只得从地上站起身来,斜斜退开两步,口中问道:“小哥哥要做什么?难道是要欺负我这么个六岁年纪的女童不成?”

    不料得一子却径直从那女童的身旁走过,连眼角也没瞥她一眼,继而穿过整个院子,来到城隍庙的正殿外面,抬眼打量殿中神龛上供奉的那个文官塑像,终于在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淡淡地说道:“果然是你。”

    听到这话,不止是在场的谢贻香,就连那女童也是莫名其妙。这小道士居然对着一尊泥塑的雕像说话,难道竟是个疯子不成?得一子说完这话,又凝视着神龛上的塑像端详半晌,再次扬声说道:“果然是你!”

    谢贻香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这小道士是有话要说,却又就好比是酒楼茶馆里的说书之人,需要一个帮衬的搭档才好继续往下讲诉,急忙开口问道:“这庙里供奉的塑像是谁?”得一子冷哼一声,这才说道:“原来宁义城里供奉的城隍神祗,果然便是昔日固守雍丘、宁陵和睢阳三地的张巡。”

    谢贻香眉头微蹙,脱口问道:“张巡?”得一子转过身来,缓缓说道:“唐时安史之乱,叛军攻陷帝都洛阳,自号‘大燕’,逼得玄宗弃京而逃。时长史张巡誓不降贼,率唐军拼死抗敌,先后转战雍丘、宁陵和睢阳三地,威震天下。之后燕军大将尹子琦率大军十八万,将张巡等人困死睢阳,并围城断其粮草。睢阳城中树皮、纸张、鸟雀、老鼠皆已吃尽,张巡便亲手杀死自己爱妾,强令军士吃下充饥,随后众将也纷纷效仿,杀掉自己的奴仆充当军粮。待到主帅的家人食尽,众军士便开始烹食城中的老弱妇孺,整座睢阳城战前原本有四万之众,待到燕军破城、擒杀张巡之后,城中仅剩下四百活人,可谓是惨不忍睹、触目惊心。事后肃宗平定叛乱,重掌大唐神器,论起张巡之作为,也是以‘过大于功’四个字作为评价。”

    谢贻香自然听说过张巡其人,耳听得一子忽然提及此人,不禁试探着问道:“唐时的张巡固守睢阳,令军士以人肉为食;今日的方铁衣坚守宁义,同样也令军士以人肉为食。乍一看来,这当中的确存有不少相似之处,再加上这城隍庙里供奉的神祗恰好也是张巡……难道小道长的意思是说,宁义城的这一场劫难,其实便是源自此间供奉的城隍张巡?”

    得一子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沉声说道:“所谓城隍者,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说得简单些,便是各地在阴间的太守或者县令,专管百姓死后之事。由于各地的风俗民情不同,所以每个地方的城隍也是由不同的人出任,甚至是由当地百姓自行选出来,大都是些殉国而亡的忠烈之士,又或者历朝历代的赤诚义士。至于宁义城为何会选远在两千里之外驻守睢阳的唐时张巡出任此间城隍,哼,看这座城隍庙的形貌,少说也有一两百年光景,只怕是无从考证了。”

    说罢,他才回答谢贻香的问题,缓缓说道:“宁义城眼下的这场劫难,自然与城隍庙里供奉的张巡脱不了干系,却并非只是简单的因果关系。所谓‘因果’,不过是佛家的粗浅说辞罢了,在我道家看来,一件事之所以发生,背后其实存有千丝万缕的缘由,绝不仅仅只是源于另一件事的发生,而是数件乃至千百件事共同交织出的来结果,又被称之为‘缘’。此间的城隍庙里供奉着张巡神祗,仅仅只是一缘罢了;整座宁义城地处江浙交界,乃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这又是一缘;恒王叛军围城,奉行那个家伙‘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方针,这也是一缘;而太守方铁衣宁死不降,誓要效仿昔日张巡的作为死守宁义,这更是一缘……”

    说到这里,得一子终于转向院子里的那个女童,冷冷说道:“……当然,宁义城里妖物横行,这同样也是一缘。只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种种机缘错综复杂,早已分不清什么是因,什么又是果,若是用佛家那套粗俗的‘因果’理论,根本无从解释;既不能说是宁义城的劫难孕育出妖物作祟,也不能说是作祟的妖物导致宁义城生出这场劫难,因为两者本就互为一体,再也无从分割。”

    谢贻香听到这里,已经很难跟上得一子的思路,只得默不作声。而院子里的那个女童之前看到得一子大摇大摆地踏进庙中,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早已心生戒备、案子防范,谁知这小道士居然顾左右而言她,滔滔不绝地说起唐时张巡的往事,直到此刻才将话锋一装,突然来向自己发难。那女童急忙收敛心神,凝意集思,还是用小女孩的声音问道:“妖物?这哪里有什么妖物?”

    这话刚一出口,那女童的腔调陡然一变,又用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冷冷说道:“吾乃鹿吴之神,无知道童,也敢在此胡乱妄言,惊扰本尊?”紧接着她又变回之前的声音,面带惊恐地向得一子说道:“方才是谁在说话?难道……难道是有妖物附在了我的身上,这可如何是好?道长你既已知道有妖物作祟,那你还不赶紧救我?”

    得一子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上下扫视院子里的女童,缓缓说道:“我的确是为降妖除魔而来。只可惜在你的身上,却并没有什么妖邪之物。”那女童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没有?这……这怎么可能?方我明明听到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而且是从我身上传出来的,一定是有妖物附在了我的身上……”话还没说完,她立刻又将双眼一瞪,向得一子厉声喝道:“识相的便赶紧滚开,本尊饶你不死!”

    得一子缓缓摇头,嘴角处已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淡淡地说道:“你的身上确实没有什么附身妖物。因你本身就是妖邪之物。”

59 现原形双瞳破案

    听到这话,那女童顿时装模作样地“哎哟”一声,问道:“道长你说什么?方才那个声音不是我说的,我……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又怎会……怎会是什么妖物?”

    得一子嘴角上扬,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朝那女童踏上几步,逼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可悲?”那女童不解地问道:“可悲?”得一子已扬声说道:“既然你早已厌倦了‘六岁女童’这一身份,又何必还要继续扮演下去?明明已经深恶痛绝,却只能继续装模作样,终日活在伪装之中,岂不是可悲之极?”

    这话一出,那女童不由地神色一肃,整张脸也有些微微抽搐,却又立刻镇定下来,还是用小女孩的声音摇头说道:“道长你究竟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明白?”得一子冷笑道:“无妨,既然你还不肯承认,那我自有办法让你显出原形。”

    说罢,得一子已伸手入怀,摸出一道杏黄色的符咒,凌空一晃,符咒便在他的指尖自行燃烧起来。他挥舞着手中符咒,曼声吟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不料那女童立刻发出阴恻恻的笑声,用诡异的腔调笑道:“雕虫小技,区区‘净心神咒’,也敢在本尊面前卖弄?”待到得一子手中符咒燃尽,他正好也念完最后一句“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但眼前的女童却安然无恙,用小女孩声音笑盈盈地问道:“道长的法术如何不灵验了?”

    得一子掸去指尖的符咒灰烬,冷冷说道:“看来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想不到你这妖邪之物,居然对道家也有所涉猎,难怪能够掀起如此风浪。”说罢,他忽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又淡淡地说道:“不过要让你现出原形,原本也用不着这些粗浅手段。”话音落处,得一子的双眼便向上翻出白眼,终于转出了他深藏眼眶下面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冷冷凝视着面前的女童。

    眼见这小道士目中居然生有双瞳,那女童当场吓得目瞪口呆,额上更是青筋暴起,又换作一个嘶哑的声音脱口喝问道:“你……你这是道家千年一遇的双瞳?这……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一边说着,一边已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开几步。得一子连忙逼上两步,双眼死死盯住女童的身形,沉声问道:“怎么,不继续扮演下去了?你这位鹿吴之神,难道也会害怕这区区双瞳?”

    那女童不停地摇头,嘶哑着嗓子反复念道:“不可能……不可能……世上怎会当真存有双瞳……”听她此刻的声音,既不同于先前那小女孩声音,也不是那个怪声怪气的诡异腔调,而是第三个全新的声音,倒像是一个饱受折磨的中年怨妇,嗓子既粗又哑,只能勉强分辨出是女子的声音。而得一子已回答说道:“世上既有鹿吴之神,自然也有双瞳。”

    那女童听到这话,似乎突然惊醒过来,急忙站定身子,用嘶哑的声音冷笑道:“既然是识阴阳、辨鬼神的双瞳,不知道长可有看出我的原形究竟如何,果真便是鹿吴之神?又或者你根本就是什么也没看见,不过你的胡说八道而已?”

    得一子不料这女童还能在自己的双瞳之下维持镇定,也有些出乎意料。他一时也不急着强攻,索性暂且避开这女童的锋芒,转头向不远处的谢贻香说道:“想必你早已猜到,此番你所追查的这一桩‘人厨案’,凶手便是你我眼前的这个女童。”

    谢贻香一直默不作声,听到得一子忽然向自己发问,急忙回过神来,回答说道:“正是,她方才已经亲口承认,不止是刑捕房卷宗记录在案的几桩案子,八年间她竟先后犯下上百起杀人吃人的命案。只是……只是……”得一子接口说道:“只是这女童毕竟只有六岁的年纪,所以你一直想不通其中缘由?”

    谢贻香连忙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得一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若是道破此事,整桩案子其实根本不值一提。当日我从你那里得知这桩‘人厨案’的始末,立刻便已知晓其中玄机;要怪便怪你自己没见识,所以才看不懂这桩连环命案。我且问你,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活到孩童年纪时,身体便会停止发育,再也长不大了,至死都是一个孩童的模样?”谢贻香顿时一怔,脱口说道:“长不大?这……这怎么可能?”

    然而那女童听到得一子这话,整个人已是暴跳如雷,用嘶哑的声音指着得一子喝道:“你……你这妖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我……我杀了你!”得一子却不理她,继续向谢贻香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李耳生而白眉,是以得名‘老子’,从而名垂千古;夏姬年过四十,却宛如少女体态,方能‘三代王后,九为寡妇’。要知道这世上本就有一种名为‘侏儒之症’的奇病,患病者从婴孩长成孩童,身体便提前停止发育,哪怕是活到花甲之年,依然状如孩童。而在这类患病者之中,更有胜者就连容颜也不会衰老,纵然活到三四十岁年纪,看起来仍旧是个几岁的孩童,再加上故意模仿孩童的言谈举止,便足以瞒过世人的双眼,以假乱真。”

    得一子说到这里,对面那女童早已急得双手乱舞,继而嘶吼一声,似乎便要向得一子直扑过来。谢贻香虽然对这女童极为忌惮,但此时也只得拔出腰间乱离,上前守护在得一子身旁,以防这女童暴起伤人,同时又沉声问道:“你……你可别骗我,世上当真有这样的怪……当真有这样的奇人?”

    得一子冷冷说道:“从古至今,无论哪朝哪代的律法,六岁以下的孩童即便获罪,也不可受刑,所以才让她钻了这个空子,自以为有持无恐。殊不知树有年轮,能够记录岁月;人亦有骨龄,可以判别年纪。任凭她再如何狡猾、再如何狡辩,只要将她带回刑捕房,砍下一截手指让仵作查验骨龄,立刻便能知道她究竟活了多大年纪,从而证实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谢贻香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女童听到这里,反而深吸了一口大气,缓缓镇定下来。随后她便将双手在自己胸前交叉结印,捏成两个奇怪的手势,重新用那个阴恻恻的腔调向得一子说道:“你这妖童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于吾。既是如此,本尊这便要你灰飞烟灭!”

60 证蛊雕神印除妖

    得一子见这女童双手结出的法印,不由地双眉一扬,笑道:“堂堂鹿吴之神,难道竟要用道家的‘降魔印’来对付我?简直是本末倒置,狗屁不通,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说着,他反而朝那女童再次踏上两步,离那女童不过三四尺距离,然后用他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凝视女童的双眼,缓缓说道:“人肉其实一点也不好吃,远不及猪、牛、羊等牲畜之肉,但凡有人以人肉为食,不外乎三类。一是饥不择食,为了填饱肚子,便如眼下宁义城里的军士百姓;二是扬名立威,为了叫人害怕,便如绿林里生吃肥羊的贼匪;三是报仇雪恨,为了发泄怨毒,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凭你的心智和能耐,自当衣食无忧,平日里又以六岁女童的形貌博人同情,自然不属于前两类,那便只可能是第三类,乃是为了报仇雪恨,发泄怨毒,否则又何必挖出人心爆炒?”

    那女童听到这话,眼中更是怒意陡生,一时也顾不得摆出什么“降魔印”的架势,索性厉声说道:“好……好……你说!说下去!”得一子便如她所愿,继续说道:“岁月如刀,割老容颜,世人皆是向死而生,原是自然之理。然而这当中却有超脱之人,能够逃脱岁月洗礼,让自己的容貌永远停留在六岁年纪。然而有利定有其弊,正是‘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依’,是福是祸,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是为‘一念思为神,一念思之为魔’。”

    说到这里,他不禁提高声音,继续说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人,一个身形容貌永远停留在六岁年纪的女童,对世人而言,当然是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无疑是异端、是妖物。你要想容身于世,不被旁人发现自己的异常,便需时常迁徙,最多每隔一两年便要换一处地方;而身为一个六岁女童,自然需要父母的庇佑,才能更好地掩饰自己身份。所以这些年来,你不停地寄身于各户人家,成为那些膝下无子的夫妇领养在家的女儿,待到他们发现你这个女儿始终长不大,又或者在他们发现异常之前,你便狠下杀手将其谋害,同时再另外找来一个年纪相仿的女童,剁碎了放进锅中炖煮,以此当作自己的替死鬼,造成一家三口已被尽数灭门的假象,令人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你的身上。”

    说着,得一子不禁长叹一声,摇头说道:“至于你烹食人肉的初心,其实只是要发泄心中的怨恨。试问那些膝下无子的夫妇当时之所以肯将你领养回家,足见对你的喜爱之心,甚至是百般呵护、万般宠溺。只可惜等到他们发现领养回家的这个女儿根本长不大,一年过去、两年过去,身形容貌却始终停留在六岁年纪,难免会心生惊恐,最终化作怨念乃至恶念,将你视之为妖物,恨不得就此除去。由此可见,从怜爱到嫌弃,从女儿到妖物,之所以造成这一结果,其实并非你之过错,因为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改变过;真正改变的是人心,是那一对对将你领养回家的夫妇自己变了心!对于变心之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他们的心活活挖出,切碎了放进油锅爆炒吃下,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这话一出,那女童整个人仿佛是泄了气的皮球,顷刻间气势全无,用嘶哑的嗓音说道:“变心之人……当然该死……”得一子继续说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领养回家,又一而再、再二三地重复经历同样的轮回,到头来便如同宁义城眼下这的这一场人肉盛宴,再也分不清所谓的因果。只怕连你自己也已弄不清楚,究竟是为了报仇雪恨才要烹食人肉,还是为了烹食人肉才要动手杀人。”

    那女童喃喃自语,脸上尽是愤恨之色,看她这满脸的凶相,的确不像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女童。得一子说完这番长篇大论,便转头向谢贻香问道:“现在你明白了?”谢贻香忍不住深吸一口大气,将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细想一遍,说道:“所以这桩‘人厨案’的凶手,便是眼前这个女童,此外再没有什么旁人。只因为……因为她天生便患有类似‘侏儒之症’的病症,所以看起来虽然只有六岁年纪,其实说不定已有好几十岁。正因如此,才导致她心理扭曲,成为一个杀人吃人的连环凶手……”说着,谢贻香心中始终还是有些怀疑,又问道:“可是这世上难道真有这样的奇事?当真有人生来便长不大,到死都是一个孩童的样貌?”

    谁知得一子却冷冷回答道:“当然不是。”谢贻香顿时一愣,竟被得一子绕得晕了,问道:“不是?”得一子冷笑道:“从一开始我便说过,此案的凶手并非凡人,而是妖邪之物!”

    说罢,得一子也不理会谢贻香,再次往向那个女童,用它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扬声说道:“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是食人。你这位‘鹿吴之神’,当真以为我这双瞳只是摆设?”

    伴随着得一子话音落处,那女童顿时“咯咯咯”地怪笑起来,兀自笑了许久,才用粗哑的声音说道:“这些年来我颠沛流离,烹食世间变心之人,谁知却撞见宁义城这么一处风水宝地——在我看来,此间分明是一场值得狂欢的人肉盛宴,更是千载难逢的盛况,当然要尽情享用。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将落尽繁华、吹散风流,而今宁义城盛况不再,我也不知往后应当何去何从,你这双瞳小道士却在此时找上门来,一再挑衅于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降伏我这个妖邪之物?”

    得一子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面色随即变得凝重起来,示意谢贻香退到一旁,然后一抖衣袖,将那枚霄光文火神印持在手中,用印面朝向那个女童。那女童不禁举目凝视印面上的篆文,皱眉念道:“霄光……文火……神印……昔日费长房降妖除魔的‘霄光文火神印’?哼,开什么玩笑?不过只是一个传说罢了,世上难不成还真有此印?充其量也只是个赝品罢了!”

    得一子冷冷说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说罢,他双手托起玉印,脚下踏出步伐,口中喃喃念道:“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那女童听他念出此咒,竟有躁动不安,沉声喝道:“住口!”得一子毫不理会,继续踏步念咒,那女童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身子,显得极不舒服,又再次大声喝道:“我叫你住口!”

    得一子毫不理会,坚持将整段咒语诵完,伴随着最后的“急急如律令”五字一出,他已用双手将那枚霄光文火神印高高捧过头顶。一时间但见耀眼的金光突然涌现,自他手中的玉印上激射出来,直冲云霄九天;待到金光刺破天际的云层,就仿佛是碰到一面无形的巨镜,居然被尽数折返回来,形成一道丈许方圆的光柱映照在地,恰好将对面那女童笼罩其中。

    这一幕直看得在场的谢贻香花容失色,她还来不及惊叹于得一子祭出的神通,便见那女童极不自然地扭动起了身躯,紧接着便有更加恐怖的一幕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61 叱冥王斩妖杀魔

    只见那女童在这一道从天而降金光的笼罩当中,终于张开嘴来,从中伸出红彤彤的舌头。然而她这条舌头竟是越伸越长、越伸越粗,到后来几乎有大腿般长短粗细,将她整张脸都给撑得变了形。再定睛一看,从女童嘴里伸出来的哪里是什么舌头,倒像是鹰隼一类飞禽的鸟喙,既坚又硬,在前段还带有弯钩。伴随着整段暗红色的鸟喙探出,随后便是一颗西瓜大小的巨型鸟头挤了出来,生着一对碧绿色的眼睛,兀自忽明忽暗。而在鸟头的正上方,居然还长着一对尺许长短的鹿角,其形貌可谓是古怪之极,实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妖物。

    眼见女童的身体出现这一幕奇变,对面的得一子却是毫不慌乱,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只管高举着手中的霄光神火文印,让那道从天而降的金光继续映照在眼前这个妖物身上。不久之后,那妖物的整个身体已从女童嘴里彻底钻出,乃是一只头生鹿角的巨型怪鸟,站立在地,竟比得一子还要高出一大截。再看它的两只翅膀上面,竟不见一片羽毛,只是光秃秃的一对粉红色肉翅,此时正“噗噗”乱扇,激荡起阵阵尘灰,声势极是骇人。而原本的那个“女童”则已消失不见,却是伴随着这头妖物的现身缩成一团皮囊,隐藏在了妖物身后。

    谢贻香不料这个烹食人肉的女童果真是妖邪之物,当场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径直坐倒在地。再回想起得一子方才所言,说这女童是什么鹿吴山上吃人的“蛊雕”,原来便是这样巨大的一只怪鸟,顿时让她手足无措,只得拼命地往后挪动身子。与此同时,她手里的乱离也被吓得跌落在地,却在地上不停地颤抖,似乎也怕极了院子里的这头妖物,和之前的两次失控极为相似,反倒佐证了得一子之前的那番解释。

    话说院子里的这头妖物现出原形,随即便将头颈一扬,用带有倒钩的鸟喙向得一子狠狠啄下。得一子以血肉之躯面对身前的这头巨型怪鸟,仍旧丝毫不惧,只是将那枚霄光文火神印持在胸前,口中喃喃念道:“……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却是道家寻常“金光咒”。伴随着他口中吟诵,自霄光文火神印上射入天的金光已被尽数收回,化作一团祥和的金色光球笼罩着得一子全身,任凭对面那妖物如何撕咬扑击,都无法突破得一子这团的护身金光。

    如此僵持片刻,那妖物久攻不下,攻势愈发猛烈,双翅挥舞间,直带得院子里尘土飞扬。得一子虽有霄光文火神印祭出的金光护身,但面对那妖物近乎疯狂的攻势,也被逼得接连后退。那妖物愈发得意,一面挥舞着肉翅往得一子的护身金光上撞来,一面咧开鸟喙,从中传出那女童嘶哑的嗓音,冷冷笑道:“就这么点粗浅功夫,也敢妄言降妖除魔,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区区‘金光咒’,我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金光中的得一子却是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之前宁义城里妖气冲天,凭借天地人三势加持,我尚且忌你三分。然而经过我昨夜的开坛作法,宁义城之局已然告破,其间妖气更是一扫而空,再也不复存在。如今再来收拾你这妖物,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说着,他的指尖已出现一枚赤红色符咒,迎风一扬,竟燃起一团刺眼的金色火光,继而高声念道:“百秽藏九地,诛魔伏骞林。愿倾八霞光,照衣皈依心。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处,但见四下金光大盛,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道金光同时从整座城隍庙的四角处激射而来,尽数汇聚到那妖物身上,正是得一子先前安排下的四名军士,各自手持符咒站住了城隍庙四角,此时伴随着得一子念响咒语,终于派上了用场。那妖物一时不慎,被这四道金光射中身体,顿时冒起阵阵黑烟,发出炙烤时的“嗞嗞”声响,不禁用女童的声音连声惨叫,拼命拍打着一对肉翅,再也顾不得继续攻击眼前的得一子。

    得一子得此空袭,当即撤去护身金光,满脸不屑地说道:“无知蠢物,我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能让你在顷刻之间魂飞魄散、化为乌有。但你今日既然选择在这座城隍庙里与我斗法,那我便用最简单的一种办法——让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亲自前来,亲手了断宁义城的这一场人肉盛宴。”说罢,他将那枚霄光文火神印高举过头,厉声说道:“持霄光火文神印者,可印篆牒,上起神龙发风雨,下令五岳驱城隍!本地城隍,正直之神。执掌冥界,统率阴兵。我今虔诚,请将来临,降妖除魔,荡清乾坤!”。

    听到得一子说出这话,不远处的谢贻香只觉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将会发生什么可怕之事。再定睛一看,只见院子后面的城隍庙正殿也是晃动不已,将大片灰尘抖落下来,而当中神龛上供奉着的那尊张巡塑,居然迈足踏下神龛,两只眼睛里红光迸现,分明是自行活了过来,继而院子里大步走来,化作一个三丈高的泥塑巨人,用双掌往中间合拢一拍,便将院子里那女童化身而成的妖物挟在双掌之中。

    那妖物受此一击,顿时凄声惨叫,却又哪里挣脱得了塑像的双掌?对面的得一子当即踏上两步,祭起手中的霄光文火神印,喝道:“呔!孽罪消衍,邪毒灭寂。天道驰骋,斩妖杀魔!”话音落处,漫天的金光已在弹指间收拢起来,尽数汇聚到那妖物的头顶。那妖物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刺破云霄,整个身体便在张巡塑像的双掌中化作一大滩脓血,“啪”的一声泼洒在地,往四下飞溅开来。

    一时间谢贻香只觉长风扫云,玉宇澄清,所有阴霾竟在刹那之间荡然无存。日光照耀下,她再细看眼前这座城隍庙里,却哪里有什么妖邪之物,哪里有什么“蛊雕”?至于此间的城隍塑像,如今也依旧端坐在正殿神龛上,确实只是一尊泥塑的雕像罢了,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挪动过分毫。而整个院子里,便只有身穿黑色道袍的得一子昂首站立,手持那枚霄光文火神印,印面上正往下滴落着粘稠的鲜血;就在他脚边不远处,那女童摆出一个“大”字平躺在地,两只眼睛怒目圆睁,额前则是一大片模糊的血肉,显然已经命毙当场。

    谢贻香不禁有些恍惚,似乎方才所发生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自己臆想出来幻象而已。这个念头一出,她便立刻醒悟过来,只觉脑海中有个声音说道:“是这小道士用手里的玉印将那女童当场砸死,至始至终哪有什么妖物?”可是再转念一想,从那妖物自女童的嘴里钻出,再到得一子念咒护身,到最后请来城隍张巡出手降妖,所有的一切分明历历在目,再是真实不过,又怎会是自己生出的幻象?

62 送战书烟火叫阵

    要知道谢贻香自从来到这座宁义城中,也不知是不是残留在自己脑海里的言思道“鬼魂”作祟,曾有过好几次莫名其妙的经历。就好比衙门后院地窖里的稻米变成尸体,又好比撞见那女童行凶当夜那对中年夫妇的离奇丧命,自己至今都还弄不清是幻是真。所以对于方才在城隍庙里发生的那一幕,谢贻香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一时倒也不作深究,连忙站起身来向得一子问道:“你……你杀了这女童?”

    得一子淡淡地说道:“似这等妖邪之物,留它作甚?”谢贻香心中满不是滋味,自己一路追查的这个“人厨”终于伏法,原本应当高兴才是,但心底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失落,又或者是说遗憾。只听得一子又补充说道:“难不成你是打算将这妖物带回刑捕房问罪?哼,要想解释清楚一个六岁女童为何会成为连环凶案的杀手,再依照律法将其定罪,难免大费周章。而且凭这妖物的本事,当中只怕还会横生枝节,惹出不少乱子,所以倒不如由我亲手将它了结。你若是担心无法向刑捕房交差,只管将这妖物的尸体带回去归案,找仵作验证它的‘骨龄’便是。”

    谢贻香一想也是,自己当夜曾亲眼目睹这女童行凶,方才又得她亲口承认罪行,再加上得一子也已讲清整桩案子的来龙去拜,所以这桩“人厨案”的确可以就此结案、到此为止了。而此时分布在城隍庙四角的军士已相继围拢过来,按得一子的吩咐收敛地上那具女童尸体,谢贻香又上前查验,确认那女童果然已经死得透了,这才吐出憋在心里的一口长气。

    她又想起之前出手救下自己的那个灰衣高手,忍不住向得一子询问道:“方才救我的那个灰衣高手,也是你此番带来的绿林高手?”得一子在那女童尸体上擦拭着霄光文火神印上沾染的血迹,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谢贻香不禁皱起眉头,那灰衣高手能够无声无息地救下自己,武功自然不俗,不料宁义城里居然还有这等人物。倘若他并非得一子带来的人,那便极有可能是恒王叛军混入城中的奸细;可若是恒王叛军的人,他又怎会从那女童的手里救下自己?谢贻香苦思不得,又听得一子的回答不尽不实,当下还要继续追问,谁知陡然间但听一阵炸响声从半空中传来,势如晴天霹雳,转头望去,却是宁义城外东面的天空当中,竟然同时绽放出十几朵青色烟花,景象甚是壮观。

    谢贻香看得莫名其妙,略一思索,不禁说道:“这……这是什么意思?看这些烟火升起的方位,难道是来自城外的叛军营地?是了,昨夜小道长你安排那些绿林好汉将食物送进宁义城里,便是以五色烟火参照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为号,眼下这东面天空中升起的青色烟火,莫非也是你安排的人所为?”

    得一子此时已经整理妥当,重新转回了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见到东面天空中这片青色烟火突然绽放,也是面露惊疑,摇头说道:“不是我的人。只有我用烟花向他们传令,他们不会用烟花来通知我。”说罢,他又沉吟道:“难道是恒王的军队气恼昨夜之事,所以要用同样的烟火来向我示威?又或者……或者是那个家伙果真在此,所以用这些烟花来向我下战书?”

    眼见连得一子也是一头雾水,谢贻香更是弄不清其中缘由,当下只得吩咐留守在城隍庙外的衙役和军士清点善后,自己则和得一子一同赶往宁义城东门,看看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得一子也不多言,一路行处数里距离,便听旁边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哄闹,涌出数十名军士,当中一人满身肮脏,神情憔悴,正是宁义太守方铁衣。

    那方大人撞见谢贻香和得一子二人,顿时喜上眉头,急忙上前向得一子说道:“仙尊来得正是时候!今日早就有军士来报,说有千余名叛军一早便在宁义城东门外集合,相继架起了五十多口大锅,此外还带有上百头肥猪,看这架势,倒像是要埋锅造饭,也不知是何意图。然而就在不久前,伴随着东面那片青色烟火当空炸响,东门外的那批叛军便开始劈柴生火,果然在城门前煮起粥来,同时还将带来的肥猪屠杀,割肉放在火上炙烤。要知道城里的百姓早已饥饿难耐,一闻到飘进城里的稀粥和烤肉香味,哪里还把持得住?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已有上千名百姓聚集在东门一带,嚷嚷着要出城乞食。下官怕城外叛军另有奸计,所以不敢令人打开城门,此刻守城的军士正在东门处和那些百姓对持,闹得不可开交。”

    谢贻香听得心中暗惊,连忙问道:“我不是已经叫人转告于你,先将昨夜送来的粮食面向全城所有百姓发放三日,以此安定民心?既然城里已经有吃的了,那些百姓又怎会被东门外叛军烹煮的食物所吸引?”方大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结结巴巴地说道:“下官既已将剑印交托给谢三小姐,谢三小姐但有吩咐,下官自是不敢不从。只是……只是自古以来这驭民之道,任何恩赐从来都是由少到多;若是一开始给得多了,往后一旦给少了,又或者不再给了,立刻便会激起民愤。如今向全城百姓分发三日的粮食虽是不难,但等到三日之后,一旦停止发粮,只怕顷刻间便会生出哗变,让整座宁义城上下彻底乱作一团。所以……所以下官思前想后,为求万全之策,一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谢贻香听他啰啰嗦嗦地说出一大串话来,言下之意分明是并未向城中百姓发粮,顿时火冒三丈,厉声说道:“岂有此理!今日先是那‘人厨’率领众百姓在城隍庙里烹煮人肉,眼下又有叛军在东门外烹煮食物,故意引起城中骚乱。方铁衣,你要是再不肯向城中百姓发粮,根本无需等到三日之后,整座宁义城只怕连今日也熬不过了!”

    方大人只得连声陪笑,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的得一子已冷冷说道:“他说的不错,宁义城大敌当前,仅有的粮食当然要留给有能力守城之人。至于那些老幼妇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区别?”

63 仿其道还治其身

    得一子说完这话,不等谢贻香开口反驳,已再次沉声说道:“刀之锋利,并不在于出鞘示人,更不在于深藏鞘中,而在于将出未出之际,也便是方才那些烟火升空的刹那间。如今对方既已动手,彻底亮出了这柄刀,反倒是不足为惧。因为对方在东门外的动作,显然不足以对宁义城造成致命一击,那么这柄刀便只是一柄钝刀,甚至是一柄废刀!”

    说到这里,他略一思索,又说道:“要知道恒王的军队昨夜虽然损兵折将,其实却只是皮毛之伤,哪怕只剩一两万大军,一旦率众强攻,我们依然毫无还手之力。只可惜那个家伙早已定下‘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规矩,就算要改,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立刻做出调整,否则恒王的军队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还谈什么聚拢人心?如今看来,既然对方暂时还不愿违背‘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规矩,那么在这个规矩的范围之内,针对宁义城的任何举动便只能是隔靴搔痒;就算由那个家伙亲自出手,也不可能玩出什么新的花样。”

    这一大番话听得方大人和谢贻香二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明所以,那方大人忍不住问道:“敢问仙尊,眼下应当如何是好?”得一子冷哼一声,当即说道:“昨夜从城里揪出的奸细,应当有四十人左右。你这便叫人将那些奸细带去东面城墙上,无论死活,统统绑起来用火烤熟,再割下肉来分食给聚集在东门一带的百姓,让他们就在城墙上吃。哼,要和我玩攻心之术,那我倒要看看是宁义城里的百姓先熬不住,还是城外那些埋锅造饭的军士先熬不住。”

    方大人听得眉飞色舞,大声赞道:“妙计!妙计!是该让城外的叛军好生瞧瞧,看看我宁义城里的军民是如何烹食人肉渡过难关,定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下官这就前去安排。”说罢,他连忙招呼起同行的军士,一路往宁义城东门方向赶去。

    要知道城外恒王的叛军如今虽是占尽优势,但若是亲眼瞧见烹食人肉这等伤天害理之举,只怕也是触目惊心、气焰全无。谢贻香不料得一子竟会采取如此歹毒的应对之策,心中大生反感,却又不好干涉他的谋略,只能试探着问道:“难道我们当真不向城里的百姓发放粮食,还要让他们吃人肉?”

    得一子嘴角露出一丝冷,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远处又是一阵轰鸣响彻天际,循声望去,却是十几朵白色烟火自宁义城西面城门外腾空而起,当空绽放开来。

    谢贻香和得一子都是脸色大变。若说方才自东面升空的青色烟火只是巧合,那么此刻自西面升起的这些白色烟火,无疑又是对应着五行之中西方之金的白色,正是和得一子昨夜开坛作法时的伎俩同出一辙。这便意味着城外叛军今日的动作,绝不仅仅只是在东门外烹煮食物引发骚乱,而是在宁义城的西门也有安排,甚至极有可能是在模仿得一子昨夜的调度,在宁义城的东西南北中五路皆有动作,这叫谢贻香和得一子二人如何不惊?

    谢贻香不等西面天空中的白色烟火燃尽熄灭,已抢着问道:“他们这是要……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得一子的一张俏脸已在微微抽搐,随即冷哼一声,厉声说道:“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且去西门看看再说。”说罢,他便径直举步,谢贻香也紧随其后。两人刚行出十几步,那方大人也一路追了上来,却是他见西面的白色烟火升空,也知道西门有变,急忙吩咐众军士依照得一子的对策去处理东门的事,自己则扭头赶往西门查看。

    一路上众人都是神色凝重,相互间也不多言。待到抵达宁义城的西门附近,便有守城军士前来禀告,说有一批难民逃难至此,约莫有六七百人之多,其间有老有少,自称是江浙沿海的百姓,因为被倭寇烧毁了家园,这才一路逃难至此,想要进城寻求庇佑。由于这批难民的人数太多,守城军士也不敢擅做主张,只得等候方大人的指使。

    话说自从恒王叛军围城以来,但凡是有百姓想要入城,方大人都是一律放行,这却是他存有私心,认为宁义城里的人口越多,反倒对局势越有利。一来可以让恒王叛军有所顾忌,不敢当真令这许多人尽数饿死城中;二来被困的百姓多了,朝廷也不好坐视不理,说不定会想办法派来援兵相救;三来城中粮草告急,多放些百姓入城,往后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最起码也能将他们当作守城军士的食物。所以才形成了宁义城“只进不出”的局面。

    但如今聚集在宁义城西门外的这批难民,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又偏偏选择在此时出现,极有可能是恒王叛军设下的诡计。方大人早已将太守剑印交出,此时当着谢贻香和得一子二人的面,也不好擅自决断,只能望向谢贻香;谢贻香也是束手无策,又望向得一子。得一子略一思索,当即说道:“就算这批难民中没有混入对方的奸细,他们凑巧在此时出现,也必定是对方的安排,目的便是要扰乱宁义城,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们进城。同时再调两百名弓箭手在东门严加防备,一旦这批难民有任何异动,立刻乱箭射杀。”

    前来禀告的军士见一旁的方大人连连点头,连忙领命而去。谢贻香见得一子的安排竟是这等冷血无情之举,心中难免有些骇异,不禁问道:“看你这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难道今日之事,当真是那个言思道所为?”得一子脸色阴郁,缓缓说道:“对方在宁义城东西二门外的动作,显然是在效仿我昨夜的举止,只不过所行之事却是毫无用处,根本不足为虑。至于这一切是否便是由那个家伙亲手所为,那便要看对方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哼,他既要执着于什么‘仁义之师’,事到如今依然不肯率众强攻,又能奈我如何?”

    却不料伴随着得一子的这话出口,但听头顶上又是一阵巨响传来,二三十朵黄色烟花当空炸裂,但这一回竟是从宁义城里升空而起,显然是由城中之人放出的烟火。谢贻香脱口惊呼道:“黄色对应的是五行中的‘土’,乃是指正中方位。难道这一回对方的动作,竟是……竟是来自宁义城里?”

    得一子气得脸色铁青,被头顶上烟火的黄色火光一映,愈发显得难看,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旁边的方大人见状,急忙派军士前往城中查探,看看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不过片刻工夫,前去查探的军士还没回来,便有一个壮汉狂奔而来,却是“龙潭岗”的第一高手“龙虎崩山劲”何其猛,乃是此番随得一子同来的四位绿林当家之一,早先时候被得一子派往城中各处巡查。

    只见何其猛径直冲到众人面前,也顾不得喘息未定,已向得一子大声禀告道:“不好了……大事不好!兄弟们依照道长的吩咐,在城中严加巡查,尤其是城中各处的水井,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只是这宁义城里总共有三百多口水井,我们的人手到底不够,难免存有不少疏漏。就在方才,城中残余的奸细忽然同时动手,趁着那些黄色烟火升空之际,大肆破坏城里的水井,弟兄们一时不慎,少说也有……也有一百多口水井遭了殃!”

64 愚百姓祈雨破局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要知道恒王叛军围城以来,虽已断去城内粮草,但宁义城的水源来自地底,乃是取自深井之水,所以依仗井水支撑,城内众人才能勉强存活。倘若当真如同何其猛所言,对方已经对城里的水井下手,一旦断去水源,便等于断去宁义城的活路,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得一子气得暴跳如雷,一时也顾不得责骂,急忙叫那何其猛带路去看。众人一路转过两条街道,来到城中一口较大水井处,还未来得及靠近,便闻到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凑拢一看,只见井中之水依旧清澈如故,却往上冒起阵阵恶臭,其威力犹胜粪坑,逼得众人不得不掩住口鼻。

    那何其猛在旁解释说道:“原以为经过昨夜一番清剿,已将城内奸细除去十之**,谁知如今看来,对方派来的奸细少说还有数十人,甚至极有可能还在暗处潜伏着更多。据各处弟兄们所言,方才这些奸细趁着混乱向城中各处水井下手,径直将死人和残尸抛进井中。虽有不少被弟兄们当场击毙,却始终没能保住所有的水井。”那方大人忍不住问道:“倘若当真只是几具尸体入井,又怎会如此臭气熏天?只怕所谓的尸体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对方其实是向井里投放了毒药。”

    旁边的谢贻香却皱眉说道:“井水源自地底暗流,本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再加上地底暗流和地面上的江河湖海一样,日夜奔流不息,再怎么厉害的毒药,又怎么可能对活水下毒?”话音落处,正好又有一队绿林贼匪赶来,领头之人却是此番四位当家里“天马山”的范神通,听到谢贻香这话,当即接口说道:“正是由于井水源自地底暗流,宁义城里这百余口水井乃是同宗同源、相互连通。虽然只有二三十口水井被人动了手脚,但我方才带人粗略巡查一番,而今城内的所有水井,都有阵阵恶臭传出,竟是无一例外。”

    一时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弄不清对方派来的奸细究竟对城内的水井动了什么手脚,只得相继望向在场的得一子。得一子寒着一张脸,当即叫人从井里打上一桶水来,顿时恶臭四溢,气味愈发猛烈,惹得众人避之不及。得一子却独自靠近,仔细凝视着这桶井水,眼见桶里的水清澈如故,他忽然伸手捧起一掬,径直送进自己口中。

    在场众人直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开口喝止,却是为时已晚。得一子喝下一大口恶臭无比的井水,随即沉声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不过是些糊弄人的伎俩,有什么好怕的?”说罢,他便向众人扬声说道:“谢贻香这丫头所言不差,地底暗流本是活水,绝无可能被人下毒。况且对方倘若当真往井水里投下毒药,即便做不到无色无味,也该尽力遮掩才是,又怎会大张旗鼓地将尸体丢进井里,生怕旁人不知井水被人动过手脚?”

    说到这里,他已抬脚将打上来的一桶井水踢翻在地,让桶里的水四处流淌,又说道:“至于井水里这股恶臭,想必是那些奸细往井水里投有生出恶臭味的药丸,再利用地底暗流的封闭不畅,令气味一时无法散去,以此制造惊惶。只需静候两三日,随着地底暗流的流动以及水井与外界的通风透气,这股恶臭便会自行散去、逐渐消失。又或者是直接将井水打上来,在太阳底下暴晒几个时辰,便能尽除这些恶臭,令井水恢复如初。”

    众人见得一子亲自喝了一大口井水,又解释清楚其中缘由,这才松下一口气来。谁知得一子说完这话,脸色却是一暗,又厉声说道:“不过这一道理虽然简单,但城里的那些无知百姓却未必肯相信,定会以为水井里的恶臭乃是源自那些被丢入井中的尸体,从而生出什么尸毒,又或者是什么冤魂怨念,再也不敢饮用井中之水。再加上潜伏在城内的奸细借势造谣,散播流言,迟早会在宁义城里引出一场恐慌。所以那个家伙行此举动,依然还是‘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原则,用的是攻心之术;他在井里投下的虽非杀人之毒,其实却是诛心之毒。”

    这话一出,方大人率先醒悟过来,顿时破口大骂,急忙向得一子询问道:“下官这便发布告示解释缘由,说明城中水井无异常,同时再亲自带头喝水。仙尊你看这样可好?”得一子立刻反问道:“且不说那些蠢物冥顽不灵,照眼下宁义城里的局势来看,你以为那些蠢物还会相信你说的话?”

    方大人顿时哑口无言,旁边的谢贻香也是束手无策,只得说道:“小道长,对方此举甚是歹毒,倘若当真是那个言思道设下的诡计,眼下这整座宁义城里,便只有你能够应付得了,还请你想想办法。”得一子听到这话,脸上才重新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冷笑,淡淡地说道:“要想应付那个家伙的诡计,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这话,得一子便转出他那对血红色的瞳孔,仰头望向天空,左手五指则是不停掐算,似乎正在计算什么。众人见他这副举止,也不知这小道士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一时也不敢打扰,只得默不作声。如此过了半响,得一子才转回他那对灰白色瞳孔,冷冷说道:“对于那些被谎言蒙蔽的无知百姓而言,与费尽唇舌向他们解释真相,倒不如将计就计,用另一套谎言来蒙蔽他们,轻而易举便能扭转他们的认知。这便传令全城,就说城里的所有水井已被对方利用尸体施下邪术,说得越可怕越好,令所有百姓不可再饮用一滴井水。”

    方大人听得瞪大双眼,幸好得一子还有下文,又继续说道:“虽然对方使出此等歹毒手段,但宁义城衙门已经找到能够破解邪术的道家高人,让城内的水井恢复如初;但做法却需要不少时日,待到三日之后,方才可以破解邪术、驱除恶灵。在此期间,为了缓解城中缺水的困境,这位道家高人会在明日巳时开坛祈雨,巳时一刻发雷,巳时三刻落雨,午时一刻雨止,共计两尺三寸八十六点。届时各家各户需要提前准备好存水的容器,以便囤积三日之水。”

    这番话听得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得一子所谓的做法破解邪术,不过是要拖到三日之后,等水井里的这股恶臭自行散去,却要用做法驱邪的幌子来宽慰城中百姓,令他们对此深信不疑,从而将这一场恐慌消弭于无形。可是他又说会在明日巳时开坛祈雨,还能将下雨的时辰和数量说得如此清楚,众人虽然早已见识过这个小道士的本事,对此却依然感到有些怀疑。

    但谢贻香却已看破得一子的伎俩,显是他方才仰天掐算时,早已算定了明日的巳时前后会有一场雨;至于下雨的具体时辰和数量,多半只是他随口乱说。届时只要果真能够下雨,所有人惊喜之际,只会对得一子敬佩得五体投地,哪还有人去核对具体的下雨时辰和数量?就算明日的这一场雨和得一子的推断出入太大,他也能当场编出借口糊弄过去,就好比风伯生病、雨师抱恙,甚至还会让所有人对他更加信任,自然便能化解掉言思道制造的这一场恐慌。

    当下谢贻香也不说破,仗着方大人交给自己的剑印发令,让众人遵照得一子的吩咐去办。待到一起安排妥当,只听远处的天空中再次传来一阵炸响,十几朵黑色烟火已在北面的天际炸开,犹如盛开了一大片墨花。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66/ 第一时间欣赏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作者:长桴所写的《竞月贻香》为转载作品,竞月贻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竞月贻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竞月贻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竞月贻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竞月贻香介绍:
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