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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5 凑五行依样画葫

    见到宁义城北门外这十几朵黑色的烟火升空,在场众人都是默不作声。事到如今,众人已是心知肚明,对方显然是在模仿得一子昨夜号令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的五色烟火,来对宁义城发起反击。先是东门外的叛军烹煮食物引诱城中百姓,然后是西面大批难民前来投靠,紧接着又是城里的水井被奸细动了手脚,只是不知如今北面的这些黑色烟火和南面还未出现的红色烟火,对方还安排了怎样的诡计?

    话说得一子昨夜放出象征正北方位的黑色烟火时,由于是在深夜之中,所以谢贻香只闻其声、未见其貌,此时见到对方在白日里发出大片黑色烟火,就仿佛是将大团墨水泼洒在了天际,形貌甚是壮丽,她还是第一次瞧见黑色的烟火,不禁有些咋舌当场。而得一子却是面色惨白,和这些黑色烟火形成鲜明的对比,口中厉声喝道:”错不了……错不了,那个家伙果然在此!只懂得拾人牙慧,全无新意!”

    说罢,得一子也不理会在场众人,径直往宁义城的北门方向而去,谢贻香、方大人和绿林里的两位当家不敢多言,急忙招呼起众人紧随其后。一路上只见城内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神色惊惶的百姓,全靠方大人麾下的衙役、军士和得一子带来的贼匪联手,才能勉强稳定住局面。众人一时也顾不得城里的治安,几乎是一路小跑,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踏上宁义城北面的城墙。

    放眼望去,但见宁义城的北门之外,乃是一支百余人的马队,马上之人皆做文士打扮,一个个摇头晃脑,手持帛书在马上放声念诵。有的念道:“宁义太守方铁衣,身有十恶,罄竹难书。其一,逞一己私欲,拉全城陪葬;其二,烹人肉为食,啖妻子之肉……”又有的念道:“方铁衣罪有七宗。逆天行事,杀民为食,是为不仁;投靠奸邪,背叛朝廷,是为不忠……”皆是痛骂方大人的陈词,可见这些文士竟是叛军派来骂阵的说客。

    城墙上的方大人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说道:“这算什么?方某人若是连这么几句辱骂也承受不起,宁义城哪能坚持到今日?仅凭区区几个说客,难道便能叫我方铁衣羞愧难耐,弃城投降?”其余众人也是不解其意,纷纷望向在场的得一子。得一子沉吟半响,皱眉说道:“难道那个家伙已经黔驴技穷,为了强行凑足今日的五行之数,所以派这些说客来北门外乱吠?只是……只是那个家伙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无聊……”

    谢贻香见得一子也没了头绪,不禁暗自惊骇。记得昨夜这小道士还曾大言不惭,说什么凡人的计谋成与不成,需得掌控天时地利人和三者,能够做到“谋必准、计必成”者,便已是人中龙凤。但是相比起来,他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为谋为计,却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计计相连,远胜那些只求一计成败得失的凡人。

    可是照如今的局面来看,仅仅只是一夜过去,对方便能依样画葫芦,效仿得一子的计谋还施彼身,弄得得一子手忙脚乱,甚至还隐隐有些焦头烂额。而能为此者,放眼当今天下,恐怕也当真只有那个言思道了。看来方大人和得一子先后提及的恒王军中那个名叫“逃虚散人”的军师,的确便是言思道那厮,只是不知此番混入恒王叛军当中的他,究竟是他的真身还是他的一个化身?

    想到这里,谢贻香已是心头火起。不管怎样,杀父之仇不可不报,这回说什么也要将这个言思道诛杀当场,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就在谢贻香胡思乱想之际,这回随得一子前来的四位绿林当家里,“五磊山”的权冲天先前奉命看守宁义城北门,此时已沿着城墙大步行来,向得一子大声禀告道:“好叫道长知晓,自从方才那些黑漆漆的烟火当空炸响,这些个鸟人便一路冲到城门外叫骂,到如今已骂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也不停下来歇歇嗓子,真不知到底想搞出什么花样。”得一子正在皱眉沉思,听到这话,陡然醒悟过来,脱口说:“混账!北门外的这些说客根本就是幌子!是那个家伙故布疑阵,好将我们引来宁义城的北门!”

    一旁的方大人不禁问道:“仙尊此言何意?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得一子气得咬牙切齿,恨恨说道:“那个家伙模仿我的路数,先后在东西中三路所搞出动作,可谓是一招比一招厉害,但轮到北门时,他已实在想不出什么新的花样,所以让这些说客前来骂阵,滥竽充数。至于他搞出的这四路动作,其实都只是铺垫而已,目的便是要让我们疲于应对;就好比昨夜我令人在西门制造混乱,假装是要夺取对方在西面山脚下存放的粮食,乃是迷惑对方的诱敌之计。而那个家伙今日真正的杀招,必定是在最后的宁义城南门,他用这些说客将我们聚到离南门最远的北门,当中少说也隔着大半个时辰的路途,就算我们醒悟过来,由此全力赶往宁义城南门,却哪里还来得及?”

    众人一时还没听明白得一子的意思,便听身后再次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回头望去,南面的天空中终于炸开十几朵赤红色的烟花,竟仿佛比先前的所有烟火都要妖艳。得一子怒目圆睁,朝城墙内的宁义城南面厉声喝道:“你既然要当立牌坊的婊子,便要遵守自己‘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规矩!难道你还能率兵强攻宁义城的南门不成?”

    谢贻香见得一子的举止已有些失控,急忙上前好言相劝,又问道:“既然北门无碍,我们还是赶紧前往南门查看。”得一子的嘴角不停抽搐,当即迈开步伐,大步踏下城墙。众人对看到得一子的这副神情,也心知情况不妙,整个局势分明已经脱离了这个小道士的控制,急忙跟着下城,再次穿过宁义城里的街道,全力赶赴宁义城南门。

    谁知众人刚行出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宁义城南面传来一阵阵欢呼之声,竟是城里的百姓正在高声庆贺,却不知是因为何事。众人加快脚步,再穿过一条街道,便见四处的百姓纷纷往南们方向涌去,当中却有一个高瘦的身影朝反方向狂奔过来,竟是“花浪头”的三太保“断魂三刀”林一瞬,先前被得一子派去宁义城的南门驻守。得一子见到此人迎面而来,当即厉声喝问道:“你不在南门驻守,跑来这里作甚?南门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那林一瞬这才看到得一子等人,急忙停下脚步,一抹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喘息着说道:“道长……道长……大事不好!弟兄们早就说过,似我们这些混迹绿林的贼匪,此番千里迢迢赶来救援这座宁义城,倒也……倒也罢了。方铁衣那厮毕竟是朝廷命官,是皇帝的爪牙,自古官匪不两立……我们又怎能与他合作?”

    得一子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废话?再次喝问道:“我问你宁义城南门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林一瞬喘息两声,这才回答道:“就在方才,伴随着那些赤红色的烟火炸响,方铁衣那厮居然领着一众衙役亲自前来宁义城南门,喝令守城军士打开城门。老子虽然心中生疑,却又无权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开城门。谁知……谁知待到城门开启,方铁衣居然带着众人径直出城,三步一拜、五步一叩,竟是……竟是代表整个宁义城,向城外的恒王叛军投降了!”

66 诛人心死地后生

    话音落处,在场众人都是大惑不解,那方大人更是吓得当场跳了起来,指着林一瞬厉声喝道:“放屁!大放狗屁!本官素来和逆贼势不两立,城可破、头可断,但绝不会向逆贼投降!今日本官一直在此,一路跟随着仙尊行事,几时带人打开过宁义城的南门投降?”

    那林一瞬见到方大人在场,顿时火冒三丈,也厉声喝道:“好啊,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个狗官!”说罢,他便撸起衣袖要上来动手,却被在场的另外三位当家拦了下来。这林一瞬虽然脾气火爆,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否则没资格坐当家的位置,略一思索,已然看出其中的破绽,开口问道:“怎么……怎么会有两个方铁衣,一个打开南门投降,一个却在这里?”

    谢贻香此时还算冷静,当即说道:“我明白了,这必定又是对方的诡计,正如小道长所言,乃是攻心之计。眼下打开宁义城南门投降的那个方铁衣,必定是由混入城中的叛军奸细所假扮,早已筹备多时。由于今日事出突然,宁义城又先后遭受来自东西中北四路的骚扰,驻守南门的众人一时难以辨别那个方铁衣的真假,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她话还没说完,那林一瞬已是恍然大悟,接口说道:“怪不得我看那个方铁衣满面红光,不像是饱受饥饿煎熬的模样,还以为是他背着我们偷吃了不少牛肉!”

    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后,方大人虽是怒火攻心,却也终于镇定下来,沉声说道:“逆贼始终是逆贼,只会用这种卑鄙下作的手段!莫说下官早已将太守剑印交付给了谢三小姐,再不必担心个人生死,而且眼下我方铁衣还没死,居然便有人胆敢冒充于我,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他又向得一子询问道:“应当如何处置那个假冒我方铁衣的逆贼,全凭仙尊做主!”

    众人这才向得一子望去,却见得一子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仿佛根本就没听到方大人的询问,直到方大人又问了一遍,得一子才蓦然回过神来,缓缓扫视在场众人一眼,摇头说道:“这次是那个家伙技高一筹,宁义城没救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急忙向得一子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只听得一子沉声说道:“一堆废物,事到如今难道还想不明白?以宁义城这点微末力量,之所以能和恒王的军队抗衡至今,全凭对方‘兵不血刃、不杀一人’这八个字。眼下那个家伙行此下作手段,居然找人假冒方铁衣开城投降,如此一来,恒王的军队便能以接受宁义城的投降为名,名正言顺地挥师入城。届时就算你这个真正的宁义太守站出来反抗,对方也能一口咬定你这个方铁衣是假冒的,根本不承认你的身份。况且宁义城既已投降,对方也再不必理会战时‘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约定,完全可以用整顿治安的名义,将反抗之人依律斩杀。”

    听到这话,众人仔细思索一遍,果然如果得一子所言,这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那方大人急得手舞足蹈,厉声喝道:“不行……绝对不行!方铁衣宁可战死宁义,也绝不能背负上投降的污名!”说着,他不禁伸手按住得一子的双肩,大声说道:“仙尊,还请你大显神通,你一定有破解之法,一定有!是了,眼下宁义城里还有数百名军士衙役,再加上仙尊带来的绿林义士,只要我们召集起全城百姓,即便是在城里组织巷战,我方铁衣也势必要同逆贼抗争到底!”

    得一子将面前的方大人用力推开,冷冷说道:“蠢材,自从宁义城粮食耗尽,城里的百姓早就有了投降之心,却被你这个不识时务的宁义太守所阻,已是怒不敢言。之后你带头烹食人肉,放任军士屠杀城里的老幼妇孺为食,到如今又迟迟不肯发放送来的食物,更是弄得天怒人怨,令城中百姓对你恨之入骨。如今对方弄出一个假的方铁衣开城投降,无疑是顺应民意、大快人心之举,难道你竟没听见城南那一阵阵欢呼声?所以宁义城里的百姓就算看出那个开城投降的方铁衣是个冒牌货,也绝不会说破此事,更不会再承认你这个真正的方铁衣。”说到这里,他不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狠狠说道:“那个家伙出此一策,依然还是攻心之术,而且一举诛灭了整座宁义城所有百姓的心,再也没有挽救的可能!”

    这话一出,那方大人犹如一颗泄气的皮球,径直坐倒在地。旁边的谢贻香惊魂未定,只得向得一子低声问道:“那我们……那你到底有何打算?难道……难道便放任恒王叛军攻取宁义城?”得一子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显是气恼到极点,却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说道:“双方实力毕竟太过悬殊,此番我用宁义城与那个家伙斗法,本就不是公平较量。今日之事,便算他暂时胜出一局,正所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往后的日子还长,我有的是机会找他再斗!”

    谢贻香听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要放弃整座宁义城,不禁连连摇头。再看在场众人沮丧的神色,又听到城南不停传来的百姓欢呼声,她终究还是不肯就此放弃,又向得一子说道:“小道长,还请你再想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可以破解言思道的诡计。”得一子厉声说道:“难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方铁衣开城投降乃是民心所向,整座宁义城气数已尽,再也没有逆转翻盘的可能!你一定要说有办法可以破解,那你自己来想办法!”

    面对得一子的暴跳如雷,谢贻香却定下神来,再次柔声说道:“我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比不上小道长你的智慧。言思道此番施展的诡计,我虽想不到破解的办法,但是触类旁通,也能举一反三。要知道所谓的谋略计策,想必也和武学之道如出一辙,记得当年师父传我刀法之时,曾经告诫过我,说这天底下并不存在完美的招式,任何招式都会存有破绽,全靠使用之人随机应变,从而弥补自身的破绽。同样的道理,言思道的诡计再如何厉害,也一样会存有破绽,必定有办法可以破解。当然,这个言思道的本事我再是清楚不过,若说世上无人能够找到他的破绽,那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说世上有人能够找出他的破绽,一举破解他的诡计,那么这个人一定便是小道长你,天底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得一子明知谢贻香是在拍自己马屁,但被她戴上这么一顶高帽,一时也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满脸不屑地说道:“破解他的诡计又有何难?只是以宁义城如今的局势,就算能够度过这一难关,往后也没什么好玩的了。”话虽如此,得一子那对灰白色的瞳孔里却已有精光闪烁,脚下也情不自禁地踏出步伐,在原地踱着圈子,显是被谢贻香的言辞说动,正在苦思对策。

    坐倒在地那方大人见状,顿时重燃出一线希望,连滚带爬地来到得一子面前,跪在地上叩头说道:“恳请仙尊大发慈悲,挽救宁义城于危难之中……”得一子不得他把话说完,已抬脚将这位宁义太守踹去一旁,怒道:“吵什么吵?所有人都给我闭嘴!”

    如此一来,在场众人哪里还敢开口询问,就连大气也不敢呼吸一口。得一子缓缓踱步,绕到第三个圈子的时候,已是双眉一扬,在嘴角处露出一丝喜悦;待到他绕到第五个圈子的时候,心中已有了全盘对策,当即向瘫倒在地方大人扬声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置诸死地,方可后生。要破此局,你方铁衣便只有一降!”

67 诓太守弃局洗牌

    那方大人听到这话,顿时瞪大双眼,脱口说道:“这……这绝不可能!仙尊莫要和下官开玩笑,纵然是叛军攻进城里,下官大不了自刎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向逆贼投降!”

    得一子冷冷说道:“对城外的恒王兵马和城内的宁义百姓而言,投降便是宁义城最好的结局,甚至可以说是顺应天命。而今对方找人假冒你开城投降,无论是诛杀冒名之人,还是你站出来替自己正名,这些举动都已无济于事,在没人理会于你。要破此局,唯一的办法便是顺水推舟,由你这个真正的宁义太守站出来投降,将今日之事弄假成真。如此一来,既然有了真货,又何必再用冒牌假货?对方只需权衡利弊,立刻便会停止南门外的那出假戏,转来接受你的投降。”

    方大人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得一子目光闪烁,又沉声说道:“亏你身为一城之主,难道竟不知‘诈降’二字?对方找人假冒于你,看似轻而易举,实则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漏泄,彻底沦为一出闹剧。所以你方铁衣倘若当真开城投降,恒王的兵马必定喜出望外,此番领兵的唐先开更会亲自前来接受你的投降,就连那个逃虚散人也极有可能同来。届时我手下的七百名绿林好手全部伪装成百姓混在人群中,再加上谢三小姐,便能趁乱出手来一个擒贼擒王。只要能拿下或者击毙唐先开和那个家伙,围城的这三万兵马岂非不攻自破?”

    方大人这才明白得一子的意思,他虽已对这个小道士信任有加,但对于这一安排始终有些犹豫,不禁问道:“虽说只是诈降,但是我方铁衣若是行出投降之举,当中一旦有任何差池,岂不是要假戏真做,弄得自己身败名裂?”得一子气得不停摇头,扬声说道:“你是真蠢还是装傻?眼下对方已经找了人冒充你开城投降,早就已经将你方铁衣的名声抹得漆黑。若非兵行险着、死中求生,你还能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方大人自是想不出其它办法,当下只得依照得一子的安排,叫人传下号令,稍后便会打开宁义城的北门出城投降,叫城中百姓尽数赶往北门一带。不过一顿饭的工夫,附近的百姓得到消息,都觉惊讶万分,想不通太守明明已经去了南门投降,却为何又要在宁义城北门再投降一次。好奇之下,百姓们相继过来围观,才发现太守果然在场,而且是货真价实的方铁衣。

    方大人借此机会,急忙向到场的百姓解释,说南门外那个方铁衣乃是由叛军奸细所假冒,如今虽要投降,也该降得名正言顺,说什么也不能跟着一个假冒的宁义太守受降。众百姓挨饿已久,大都希望方大人能够开城投降,好让恒王的军马送粮入城,如今见方大人终于服软,一个个都是欢呼雀跃。随后到场的百姓便争相传出消息,说南门外的太守有假,真正的太守将会打开宁义城北门投降,叫所有人都赶来北门。不过小半个时辰,陆续已有数千名百姓聚集过来,将附近的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眼见到场的百姓如此声势,方大人可谓是又惊又怒,实不知自己平日里爱民如子,凡事都以百姓为先,如今逆贼围城,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际,自当以大义为先,舍身报国。但这些百姓为了一己之私,枉顾忠义之心,竟然巴不得自己向逆贼投降,简直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他被百姓围堵在人群中,身旁只有二三十个军士和衙役守护,急忙向远处的得一子投去求助的目光,等这位“仙尊”发号司令。

    得一子当即扬声说道:“方大人只管率众先行出城,我和几位当家安排妥当,随后便到。”面对四下高声起哄的百姓,方大人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只得遵照得一子吩咐,带着众人往宁义城北门而去,叫军士打开北门,出城接受投降。

    这边的得一子等所有人相继离开,才安排在场的四位当家,却是叫“花浪头”的林一瞬率一百名贼匪赶回宁义城南门,将城门径直关闭,从而将那个假冒的方铁衣和同行的百姓尽数关在城外。又叫“五磊山”的权冲天率一百名贼匪跟在方大人一行人后面,待到他们出了宁义城北门,也将城门关闭,不必理会方大人一行人的死活。至于“龙潭岗”的何其猛和“天马山”范神通两位当家,则将剩下的五百贼匪尽数召集起来,一同前往宁义城的西门。

    谢贻香见得一子如此调度,显然不是和方大人之前的商定,不禁心中一寒,知道得一子是将方大人给卖了,急忙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得一子冷冷说道:“用你的话来说,世上的确没有完美的招式,也同样没有不能破解的谋略计策,但那个家伙在此时搞出这一手,可谓是恰到好处,完全契合宁义城如今的局势,所以就算存有破绽,也已被尽数弥补,根本无从破解。至于我让方铁衣率众出北门投降,不过是垂死针扎罢了,那个家伙能想出此计,必定早已料到我们有此一手,提前布下了应对之策。你以为眼下在宁义城北门外叫骂的那百余名文士,当真只是骂阵的说客?”

    说到这里,得一子不禁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要知道假冒的方铁衣打开南门投降,真正的方铁衣要想做出应对,唯一有用的办法便是打开离南门最远处的北门,当真出城投降,以此重获城中百姓的信任,从而替自己正名,让假冒之人不攻自破,然后再另作图谋。那个家伙在北门外安排的百余名文士,能够一口气连骂大半个时辰,兀自面不改色,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若是我所料不差,只要方铁衣一出北面城门,那些文士便会立刻发难,将方铁衣诛杀当场,然后厚着脸皮不肯承认他宁义太守的身份,一口咬定南面那个冒牌货才是真正的方铁衣,从而将今日的假冒之举进行到底。”

    要说之前发生的这一连串变故,谢贻香还能勉强跟上得一子的节奏,但此时再听到他这番长篇大论,谢贻香整个人已是晕头转向,就连情况也有些弄不清楚,更别说思索应对之策。她只得问道:“你明知言思道早有安排,还让方铁衣出北门送死,岂不是故意要将他置于死地?若是方铁衣一死,那整座宁义城……”

    得一子不等她将话说完,已冷笑道:“从恒王的兵马围城之日开始,我们这位宁义太守便该有以身殉国的准备,如今不过是让他得偿所愿,对他而言自是死得其所。况且似方铁衣这等蝼蚁般的蠢货,哪怕是死上一两百个,又有什么关系?如今他已将太守剑印交付于你,在他死后,你便用谢封轩女儿的身份,持剑印接管全城,再将囤积在衙门里的食物发放给城中百姓,以此树立威信、聚拢人心。加上我带来的这七百名绿林好手,一样可以继续坚守城池。”

    谢贻香直听得浑身冰冷,想不到眼前这个相貌俊美的小道士竟会使出如此歹毒的计策,一时竟无言以对。得一子见她这副神情,不禁露出满脸的不屑,又说道:“怎么,你身为谢封轩的女儿,两军对阵,难不成还会心存妇人之仁?纵然是百战百胜的谢封轩,不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做着用一条性命换对方两条性命的买卖?”

    谢贻香不停地摇头,口中喃喃问道:“难道……难道就没其它办法?”得一子耐心耗尽,忍不住厉声说道:“你还没听明白?那个家伙今日搞出的这一手,已经让整座宁义城的气数耗尽,再无翻盘的可能;要想替这座破城续命,便只能以方铁衣作为献祭之人,就此葬送过去的宁义城,才有可能换来一线全新的生机!若是说得粗俗些,这就好比是双方开局设赌,这一把既是败局已定,倒不如少输当赢,赶紧送走霉运,然后抓紧时间洗牌重来,另开一把全新的赌局!”

68 炸火雷自投罗网

    谢贻香听了个似懂非懂,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战场上的瞬息万变,且不论智谋高低,能够在接二连三的变化中跟上节奏,保持心内冷静,已非常人所能办到,就连自己也不是这块材料。眼见方大人已经率众去往北门,在场的四位绿林当家也依照得一子的安排分头行事,其中“龙潭岗”的何其猛和“天马山”的范神通两位当家更是率众赶往宁义城西门,谢贻香即便还有些心存抗拒,却已无力更改,只得跟在得一子身后,随众人往城西而去。

    一路上谢贻香又向得一子询问接下来的打算,得一子倒是毫不隐瞒,沉声说道:“要想取代方铁衣接管整座宁义城,首先便要获得城中军士、衙役和百姓的支持,对他们而言,如今只要给上一口吃的,他们便会死心塌地替你卖命。昨夜我虽已将大批食物运送进城,但为求稳妥起见,倒不如趁此机会杀出宁义城西门,将对方囤积在西面的那批粮食抢夺过来。眼下那个家伙全部精力都在南北二门的真假方铁衣身上,绝不会顾及到西门外的那批粮食!”

    谢贻香这才想起恒王叛军之前为了逼迫方大人投降,早已在宁义城西面的“际山”山脚准备了五千斤白米、一万斤面粉和大量鱼肉蔬果,昨夜得一子将食物运送进城时,还曾派出两百精壮男子在宁义城西门来回进出,佯装是要夺取那批粮食,以此来混淆视听。依照如今的局势来看,此时前去夺粮,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极有可能将那批粮食尽数抢夺过来。

    如此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众人已再次回到宁义城的西门。先前被恒王叛军弄来的那五六百个难民,此时依然守候在城门外,指望着守城军士能够放他们进城。对此得一子早有准备,便叫何其猛和范神通的人去城墙上向这些难民解释,告诉他们宁义城里早已断粮多日,沦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就算将他们放进城来,唯一能吃的食物也只有人肉,又或者是让他们成为别人的食物。

    而今日这一大批难民聚集在宁义城的西门外,虽是对方故意设下的局,但当中这一个个难民倒是货真价实,皆是被倭寇摧毁家园的沿海百姓。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宁义城投靠,沿途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随处可见,最不济还有树皮草根等物充饥,还不至于饿出人命,更不至于沦落到吃人肉的地步。所以一听说听宁义城里正在上演人吃人的惨况,所有难民都是面无人色。

    随后众贼匪便顺理成章地鼓动这批难民,说就在他们身后的西面不远处,那座际山山脚下如今正存放着五千斤白米、一万斤面粉和大量鱼肉蔬果,与其进宁义城里吃人,倒不如一同前去夺下这批粮食,也好让大家就地瓜分。城外难民急忙举目眺望,只见西面数里开外的一座小山山脚处,果然搭建着一小片营地,隐隐可见当中堆叠的布袋,果然像是存放的粮食。

    得知这一情况,城外的难民尽管有些犹豫,但历经这一路颠沛流离,倒也将生死看得开了,交头接耳之下,难免有些心动。待到得一子叫守城的军士打开西门,由何其猛和范神通两位当家带着五百名贼匪冲出城门,声称要去抢夺西面的那批粮食,城外这五六百个难民顿时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地往西面而去,和这些绿林好手一同冲向际山山脚下的那处营地。

    谢贻香也随队伍一同冲到城外,得一子则是留在西面城墙上坐守。那“天马山”的少寨主“阴阳双扇”范神通见谢贻香毕竟是个年轻小姑娘,生怕她胡乱行事惹出什么意外,便叫她跟在自己身后,切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径直往西面奔行出数里,正如得一子所料,恒王的叛军如今几乎全部集中在宁义城的南北二门,从而露出西门外这一大片空当,沿途竟不见一个军士。众人先后跨过几道拒鹿角,便已来到际山山脚下的这处营地,放眼望去,营地里总共不过百余名军士驻守,即便没有何其猛和范神通这两位当家所率领的五百贼匪,单凭这五六百个难民,只怕也足够攻破这处营地了。

    驻守在营地里的恒王叛军眼见千余人忽然蜂拥而至,当场吓得手忙脚乱,急忙张弓搭箭,射出一阵稀稀疏疏的箭雨。那“阴阳双扇”范神通冲年轻气盛,一直冲在队伍的最前方,当即从腰间拔出一对三尺长短的钢扇,凌空一挥,藏在钢扇中的铁片已激射出去,顿时击毙了好几名军士。

    后面的贼匪见“天马山”的少寨主率先动手,也纷纷摸出暗器和那些射箭的军士隔空对战,一时间但见袖箭、甩手箭、飞叉、飞刀、飞蝗石、标枪、金钱镖和铁蒺藜等各式各样的暗器当空乱飞,不过转眼间的工夫,便将营地中驻守的军士射杀大半,剩下的数十名军士心胆俱裂,当场一哄而散。

    看到营地里驻守的军士溃败,原本跟在队伍后面的难民们哪还有什么顾忌?兴奋之下,全都拼命冲到队伍前面,抢先冲进营地之中。要知道得一子之所以唆使这些难民同来夺粮,原是担心此间守卫森严,所以要拿他们来当肉盾,谁知营地里的驻军却是不堪一击。领头的何其猛和范神通二人对望一眼,深知不能让这批粮食当真落于难民之手,正要率众冲进营地抢夺,却听一个低哑的男子声音喝道:“此间分明有诈,赶紧退回宁义城!”

    谢贻香一路跟在范神通身后,突然听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声音,急忙寻声望去,却是一个身穿灰衣的男子,用灰布罩住头脸,只露出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再看他的身形举止,分明便是之前在城隍庙里救下自己的那个灰衣高手。谢贻香惊讶之际,众贼匪倒是对这灰衣人甚是恭敬,当即全部停下动作,再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谢贻香不知这灰衣人为何要喝止众人,急忙抽身上前,向那灰衣人问道:“尊驾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灰衣人却不理她,再次喝令众人退回宁义城。就在这时,但听前方的营地里陡然传来一阵巨响,竟是当中埋有大批火雷,伴随着那五六百个难民相继涌进营地,便在刹那间同时引爆开来;不过转眼之间,整座际山的山脚下已是火光冲天,令整片营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营地外的谢贻香和众贼匪惊骇之下,再看营地里堆叠的那些个布袋,里面装的分明全是枯草,被火一烧,更令火势越烧越旺。而那五六百个难民大半都在火海中挣扎,根本逃不出来,只有少部分人身上带着燃烧的火焰,正拼死往外逃命。

    原来在宁义城西面际山山脚下存放的这批粮食,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恒王叛军一直声称只要方大人肯开城投降,立刻便会将粮食送入城中,也不过是骗人的鬼话。非但如此,对方还利用这批“粮食”设下如此歹毒的陷阱,只等宁义城里的人自投罗网。

69 援孤城奇兵天降

    若非有那灰衣人提醒,又那五六百名难民率先入营,只怕何其猛和范神通两位当家所率领的五百贼匪定会伤亡惨重,甚至尽数覆灭于此。当下众贼匪也顾不得那些难民,急忙遵照那灰衣人的吩咐,尽数往宁义城方向退回。

    谢贻香见那些难民被火烧得惨不忍睹,心中既是同情,又是惊怒,更是无能为力,被范神通一路拉扯着离开。待到众人重新回到宁义城外,谢贻香这才回过神来,再去寻找方才下令的那个灰衣人,却已不见踪影,想必是混进了人群当中,故意将自己隐藏起来。

    随后一行人便重新入城,得一子早已在城门口等候,一张脸又黑又臭,向谢贻香沉声说道:“我到底还是小觑了那个家伙,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今日的重头戏虽是在南北二门,但以他的性格,又岂会对西面存放的那批粮食不理不问?我在城头见你们轻而易举地抵达山脚下那处营地,便知其中必定有诈,而你们却是毫无警觉,一个个还在往前瞎冲;不顾幸好有那些难民当了替死鬼,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贻香暗叹一声,想起那数百难民在火海中的惨况,愈发憎恨言思道的歹毒。当下她便问道:“既然没能抢回粮食,那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得一子冷冷说道:“西面的那批粮食虽是个圈套,但我方也并未因此折损一人,所以算是打了个平手。如今即便没有这批粮食,仅凭昨夜运送进城的食物,也能支撑个十天半月,短时间内倒是无妨。而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扶你上位,由你这个谢三小姐持太守剑印接管整座宁义城。你这便随我前往宁义城衙门,让城里剩下的百姓都来衙门领取食物,再向他们宣告此事。”

    说罢,得一子不禁双眼放光,又说道:“既然对方根本就没有替宁义城备下粮食,其实倒是一个绝好消息,因为对城里那些百姓而言,往后要想填饱肚子,便只能从我们这里领取食物,拼死守住宁义城,再无第二条路可选。如此一来,那个家伙今日的谋划自然便会彻底落空,一切只能重头再来,定会叫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之后凭借我手里这七百名好手,加上方铁衣留下的军士衙役,再从城里挑选出精壮男子,少说也是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届时依仗城池之利,要想做到以一当十、固守宁义,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整个局面只会变得越来越好玩!”

    谢贻香历经这一连串的变故,早已没了主意,只能听从得一子的摆布。当下得一子便让何其猛领着一百人赶去宁义城东门驻守,留下范神通带一百人驻守西门,四位绿林当家恰好是一人驻守一处城门。而得一子和谢贻香则带着剩下的人一路赶往宁义城衙门,准备发放囤积在后院里的食物。路上谢贻香又想起那个神秘莫测的灰衣人,自从回城之后,便再没看见他的踪迹,连忙向得一子询问那个灰衣人的身份来历。对此得一子却是不愿多言,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人不过是个贼匪头子罢了,天生一副古怪脾气,与谁都合不来,所以不愿抛头露面。”

    谢贻香没能问出答案,只能将疑惑深埋心底。一行人接连穿过两条街道,踏上宁义城当中贯穿南北的主路时,却听北面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继而越来越响,震得整条街道都在微微颤抖,分明竟是千军万马之势,吓得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就连得一子也是脸色大变,脱口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方铁衣这才刚出北门不久,恒王的军马怎会这么快入城?还有驻守在北门的权冲天,我早已令他关闭城门,如何全无消息传来?”

    话音落处,街道北面已是尘灰飞扬,伴随着马蹄声激荡,大队骑兵已自街道上奔行而来,转眼便到了众人面前。谢贻香不料生此变故,急忙叫同行的两百多名贼匪备战,自己也拔出腰间乱离准备迎战。不料这大队军士策马来到众人面前,竟然相继勒住马缰,没有丝毫进攻的意思。就在众人惊异之际,只听队伍里已有军士扬声说道:“杨老将军奉旨挥师南下,剿灭假冒恒王之名谋反的逆贼,特率五千军马前来救援宁义城!”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愕然当场,就连谢贻香一时也没回过神来。得一子惊得面色大变,当即抢上几步,向说话那军士厉声喝问道:“你说你们是朝廷的军马?是……是朝廷派来救援宁义城的军马?”那说话的军士见他一个小道士跳出来询问,不禁大是奇怪,还是回答说道:“正是。如今逆贼的军马已经全盘退守福建,金陵城危机一去,朝廷便请杨老将军出山挂帅,率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地的军马南下救援江浙各地。”

    得一子顿时大骂道:“蠢材!一个个全部都是蠢材!原以为朝中之人虽是酒囊饭袋,好歹还有一个稍微清醒些的皇帝。谁知如今看来,这皇帝老儿才是不折不扣的蠢材,是当今世上最大的白痴!”

    谢贻香此时已回过神来,原来眼前这大队军马,竟然是朝廷派来救援宁义城的援兵,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顿时喜出望外。她不知得一子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急忙也抢上前来,恭声问道:“敢问这位将军,你说的杨老将军,可是皇帝亲封的‘观澜伯’、朝廷二品武将杨风波杨老将军?”那军士看到又上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发问,不禁皱眉说道:“正是。”

    谢贻香这才松下一口大气,要知道这位杨风波杨老将军,虽不及父亲和毕无宗二人在军中的威望,却也是当世有数的名将,论年纪还要比已故的父亲大上一轮,如今只怕是年近七旬,早在十多年前便已解甲归隐,在金陵城里安度晚年。想不到皇帝此番竟会重新启用这员老将,亲自率军前来救援宁义城,虽是在意料之外,但细想当今朝廷里能用的武将,却又是在情理之中。

    唯一令谢贻香感到意外的,便是朝廷居然肯派军前来救援宁义城,之前众人曾有分析,无论是方大人还是得一子,都认定以如今江南的局势,朝廷绝不可能派出援军,想不到由杨老将军率领的五千军马,此时便如同天降奇兵,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宁义城里,对宁义城如今错综复杂的局势而言,无疑又是一场大变。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对面的骑兵已往两旁分开,自当中跑出十多个人,宁义太守方铁衣和得一子手下的绿林当家权冲天赫然身在其中。谢贻香见方大人居然还活着,一时也不知应该是喜是忧,只见那方大人径直冲到得一子面前,拉着得一子的手激动地说道:“仙尊神机妙算,当真是神人也!原来……原来仙尊早已知道朝廷派来了援军,所以才要下官佯装投降,亲自出北门迎接。要是下官早些知道,方才也不至于被吓了个半死!”

70 谋天下鏖战诱敌

    原来方大人之前依照得一子的吩咐出北门投降,身后还跟着城里的上千百姓,他以为得一子手下的绿林好手早已混进百姓之中,倒也心安理得,径直以宁义太守的身份上前和那百余名说客交涉,说是要率众归降恒王一方,要他们前去通知此番领军的“不动铁虎”唐先开前来迎接。不料那百余名文士装扮的说客却一口咬定方大人是个冒牌货,而且还一拥而上,竟是要将方大人当场擒杀。

    幸好方大人身旁的数十名军士和衙役还算尽忠,拼死护得方大人周全,哪知那百余名说客分明是由高手乔装,转眼便击毙二十多名军士衙役,眼看便要连方大人一同诛杀当场,恰好就在这时,叛军驻扎在北面的营地倒先行乱了起来,却是杨老将军率领的援军杀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攻破叛军设下的三道关卡,踏平叛军在北面的大片营地,继而一路掩杀过来,这才击退那百余名高手乔装的文士,救回方大人的性命。

    但得一子却根本没心思理会方大人方才的遭遇,兀自气得脸色发青,眼见在场众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欣喜,他忍不住再次厉声骂道:“果然只是一群蝼蚁,一个个全都是睁眼瞎子,眼看皇帝那蠢货葬送自己的江山,却还在这里争相庆贺!这天下之大,难道竟没一个明眼之人?”那方大人不解地问道:“仙尊此言何意?”谢贻香听他再次怒骂,也忍不住问道:“朝廷派军前来救援,五千兵马虽然不多,但以小道长你的本事,无疑让宁义城的胜算大增,定能击败那个言思道。你又何必这般愤怒?”

    得一子冷冷扫视在场众人,扬声说道:“蠢货始终只是蠢货,我且问你们,恒王以三万军马围困宁义城,却坚持要奉行那个家伙‘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策略,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师,想要以此收买人心?根本就是狗屁不通!若是为了收买人心,那个家伙能想出一百种、一千种办法,何必要用三万大军在此苦耗,始终不肯强攻宁义城这座所谓的战略要地?”

    问出这话,他也不等在场众人回答,已自行解释道:“因为从全局来看,先是恒王的军马退回福建,然后是沿海的倭寇横行,最后是江浙和福建两地交界处宁义城的鏖战,这一切分明是那个家伙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要声东击西,引诱朝廷派军南下来救援宁义城,又或者肃清江浙境内的倭寇。朝廷一旦派出自己仅有的这点兵力,便是中了那个家伙的诡计,让金陵城彻底沦为一座空城!”

    说着,得一子不禁提高声音,厉声说道:“正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就当今天下的局势而言,无论是江南的恒王还是西北的泰王,又或者是漠北的颐王、赵王,这些皇子若想起兵作乱、谋取江山,便只能是速战速决,用一支奇兵偷袭金陵,以‘逼宫’或者‘兵变’的手段令当今皇帝交出皇位,就好比是去年年底来自漠北的那支‘尸军’。因为皇子起兵作乱,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时间拖得越久,便越让世人生出反感,胜算也会越来越小;若是堂而皇之地与朝廷正面开战,一城一池步步为营,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所以归根到底,用一支奇兵偷袭金陵,才是江南这位恒王的唯一选择,也是他唯一的机会,那个家伙又岂会不知?”

    只可惜在场众人此刻最为关心的,始终还是宁义城的安危,更没有似得一子这般统揽全局的高度,所以听到得一子的这番言辞,众人虽然有些惊骇,却还并不觉得怎样。但谢贻香却是局中之人,深知其中厉害,去年那支‘尸军’悄然偷袭金陵,若非父亲提前从神火教中得到消息,亲率“驭机营”半路截杀,只怕整个天下如今都已落入黄雀在后的赵王手里。

    倘若得一子所言非虚,言思道在宁义城的所有动作都是为了骗出守卫金陵城的兵马,好让他故伎重演,再一次偷袭金陵城,那么上一次有父亲谢封轩力挽狂澜,这一次又有何人能够挺身而出?谢贻香吓得背心里全是冷汗,急忙向得一子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得一子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怎样?原来那个家伙今日的一切举动,倒不全是冲着我来,想要报复昨夜的失利,而是他早已得知朝廷派出了援军,所以抢着要在援军抵达前拿下这座宁义城。如今虽然被我连番阻挠,让恒王的军队没能及时占领城池,以至功亏一篑,但是朝廷的援军一出,从大局上来看,那个家伙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说到这里,他不禁冷哼一声,又厉声说道:“原以为当今皇帝能够称霸乱世,开邦建国,多少也算一号人物,谁知此番却行这么一手昏招。一旦金陵城有失,以至江山易主,那个家伙便是大功告成,我还怎么同他玩这一局?”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对面的骑兵中又是一阵悸动,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已从队伍中策马而出。方大人也顾不得得一子的怒骂,急忙向众人引荐,介绍道:“这位便是此番援军的统帅杨风波扬老将军,全靠杨老将军及时赶到,才能一口气攻破宁义城北面的逆贼,救回下官的这条性命。”马背上的杨老将军向在场众人微微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开口询问道:“已故钟山王谢封轩谢大将军家的谢三小姐,眼下可在此间?”

    谢贻香听对方点名要找自己,不禁微微一愣,急忙回过神来,上前说道:“小女子谢贻香,拜见杨老将军。”心中则思索道:“这位杨老将军虽和父亲同在军中效力,与我谢家却并无太多交往。况且他早在十多年前便已解甲归隐,就算曾打过照面,也是在我幼年时的陈年往事了,谈不上有什么渊源。眼下他点名要找我,却不知意欲何为?”

    那杨老将军见谢贻香上前,不禁双眉一扬,拖着老迈的身躯爬下马来,说道:“果然是将门虎女,转眼便是十多年过去,就连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看来老夫果真是老了!”

    说罢,他见谢贻香面露疑惑,当即笑道:“谢三小姐不必奇怪,老夫平日里虽与谢大将军没什么交情,但一直敬佩谢大将军的为人,未必便比不上大将军在世时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此番老夫率军南下,按计划原本是要后天才能抵达宁义城,谁知队伍在绍兴府一带驻扎时,听一个在当地衙门里当差的远房侄子提起,说谢大将军家的谢三小姐为破命案,居然孤身前往宁义城,极力赞赏你的胆色和本事。老夫与谢大将军神交已久,听闻此事,当即召集众军连夜赶路,想要尽快赶来救援,这才能在今日天黑前赶到,又恰巧替北门外的太守大人解了围。”

    谢贻香不料父亲过世之后,朝中竟然还有人认可自己“谢三小姐”的这一身份,可见所谓的“人情”,倒也不全都是“世故”,不禁心中一暖。再细想杨老将军提到的那个在绍兴府衙门当差的远房侄子,谢贻香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便是当日和自己一同侦办这桩“人厨案”的杨聚德杨捕头,想不到整件事当中还存有这么一层关系,从而生出这么一桩机缘。

    当下谢贻香急忙还礼,正要询问杨老将军的打算,却听身旁的得一子忽然高声问道:“你是说你的这支援军,其实比原定计划早到了两日?”那杨老将军见忽然冒出这么一个俊美的小道士,不禁问道:“这位小道长是……”得一子厉声追问道:“我问你是还是不是?”

    杨老将军一时也吃不透得一子的深浅,只得回答说道:“是又如何?”得一子顿时目露凶光,扬声说道:“这便对了!那个家伙行事滴水不漏,如今恒王一方占尽优势,又何必临时抱佛脚,抢着要在援军抵达前的最后一刻夺取这座宁义城?他之所以选择在今日发难,必定是一早得到消息,知道这五千援军会在后天赶到,所以他才会提前两日设局夺城,时间自是绰绰有余。换句话说,那个家伙根本没料到援军会在今日出现,所以此刻也绝不会有所防范。”

71 擂战鼓兵贵神速

    耳听得一子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众人还有些不明所以,得一子已继续说道:“所以世间之事,绝不仅仅是佛家那套粗浅的因果之说,而是源自错综复杂的千丝万缕,由各种机缘交织而成,绝非凡人所能掌控。那个家伙机关算尽,想必也没料到如今宁义城这一局,最后的成败竟会落到谢贻香这个丫头身上,从而令这支援军提前两日抵达此地!”

    说着,他见在场众人还在发呆,不禁面露鄙夷,厉声说道:“你们还没听明白?莫说只有区区五千军马,就算是五万、五十万军马,那个家伙若是提前知晓,让他有了防备,一样奈何不了他。但而今援军提前赶到,分明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定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将他擒杀当场!试问以五千军马之势,当中还有这许多绿林好手,攻其不备之下,难道还杀不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要那个家伙一死,无论宁义城的困境还是金陵的空虚,所有难题便会迎刃而解,仅凭一个谋反的恒王,还能成什么气候?”

    众人这才听懂得一子的意思,竟是要让杨老将军带来的这五千援军立刻杀出宁义城南门,攻城外的恒王叛军一个措手不及。再仔细一想,对方今日弄出一个假冒的方铁衣打开南门投降,到如今才不过一两个时辰,依然聚集在宁义城的南门外,说不定其统帅“不动铁虎”唐先开也在当场,正在接受那个假方铁衣的投降。若是此时率军杀出南面,的确是一个破敌良机。

    那杨老将军虽是这支援军的统帅,自己却不拿主意,只说方大人在此驻守多日,最清楚宁义城的情况,让方大人全权做主便是。而方大人平安归来,竟不知得一子方才曾打算将自己置于死地,依然对这位“仙尊”极其信任,当下便遵照得一子意思,请杨老将军率兵杀出宁义城南门。

    正所谓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杨老将军本是战阵老手,自然当机立断,立刻调兵遣将,令麾下这五千军马直取南门外的恒王叛军,同时将在场的两百多名贼匪编入队伍,而方大人和他手下的衙役军士则是留守城中驻守。谢贻香见今日的变故接连不断,早已觉得脑子不太够用,旁边的得一子随即要来一匹军马,叫谢贻香与他共乘一骑,随军一同出战。

    话说当日在天山北脉,谢贻香也曾和得一子共乘一匹马鹿,知道这小道士和言思道那厮一样,也是个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废物,乘骑功夫多半不佳,当下也不避嫌,径直翻身上马,让得一子坐在自己的身后。待到大队人马集结完毕,领命出发,谢贻香也策马同行,在宁义城里的街道上飞奔起来。

    只听身后的得一子沉声说道:“那个家伙虽然精通易容之术,能够化身百态,却逃不过我这对双瞳。之后不管双方军马的战况如何,你都不必理会,只管听我吩咐,将那个家伙从战阵中揪出,一举诛杀当场。无论今日宁义城的战局,还是往后整个天下的战局,成败便只在此一举!”

    谢贻香本就要寻言思道了断杀父之仇,听到这话,不禁血气上涌。然而她转念一想,又忍不住问道:“那个言思道好像是会摄心夺魂一类的妖术,能够将旁人变作他的化身。就算他如今身在宁义城的南门外,你能肯定那个便是他的真身?”

    得一子冷冷说道:“化身又有何妨?倘若那个家伙果真死于今日,反倒令我失望透顶,往后也再没的玩了。要知道他用‘逃虚散人’这一名号混进恒王军中,能够在恒王麾下取得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自是花了不少心思;即便只是他的一个化身,只要我们能将这‘逃虚散人’诛杀当场,令在场的恒王军士亲眼目睹,那么‘逃虚散人’便算是彻底死了。这道理便如同他找人假冒方铁衣开城投降一样,乃是诛心之术,诛灭的是他在恒王军中的形象,让所有人失去对他的信任。如此一来,那个家伙费尽心思经营出的一切,自然付诸流水,即便还要相助恒王起事,也只能从头再来,换成另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从而替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赶在恒王的军马偷袭金陵城之前另谋对策。”

    谢贻香听得似懂非懂,当此局面,倒也顾不得再问,只管纵马奔行。转眼前大队人马便已穿行过整座宁义城,来到宁义城的南门,驻守在此的绿林当家林一瞬和守城军士早已得到消息,及时将城门打开,众军士便一鼓作气冲出南门,马不停蹄地冲进南门外的旷野之中。

    此刻已近一日之中的日暮时分,在西边落日的残照之下,视野倒是格外清晰。只见就在宁义城南面的旷野里,数里外便是恒王叛军列阵相待,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少说也有上万之众;而就在叛军的军阵前,则聚集着数百名宁义城里的百姓,拥簇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显然便是由对方找人假冒的方大人,正率领着众百姓装模作样地向叛军投降。见到宁义城里突然冲杀出大队军马,军阵前的百姓都是大吃一惊,慌乱中急忙往两旁逃命,让对面恒王叛军的军阵直接面对从城里杀出的援军。

    一时间但听震天的鼓声已从身后响起,却是方大人配合大队人马的冲锋,令人在宁义城南面城墙上敲响了战鼓。杨老将军带来的这五千军士初来乍到,正是立功心切之时,听到战鼓声如雷灌耳、响彻云霄,一一更是心中激荡,纷纷狠抽马鞭,厉声怒喝着冲向敌阵;其势之猛,犹如排山倒海,又似奔雷疾电。

    旷野中的叛军虽有上万之众,却哪里料到早已濒死的宁义城里,居然还能杀出如此生猛的数千军马?惊骇至极,队伍前方的军士已有些方寸大乱,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在阵前举起密密麻麻的长矛,以此克制直冲过来的骑兵;同时又令弓箭手在后方射出羽箭,以此减缓对方的冲阵之势。

    谢贻香还是头一回真正上战场厮杀,急忙挥舞乱离荡开射来的羽箭,心中全是止不住的兴奋。要知道己方这五千军马正是士气高涨之际,已将坐骑的速度提升到极限,对面的叛军才不过射出两轮箭雨,便已被队伍前方的骑兵冲到阵前,借助奔马的冲势拼死撞开设防的长矛,连人带马冲进叛军军阵。一时间但听呼声震天,两军短兵相接,就好比两道呼啸的巨浪撞在一起,激荡起冲天的水花。

    队伍当中的谢贻香记起得一子的吩咐,急忙用上“穷千里”的神通往叛军军阵中寻去,顿时发现远处军阵中一面写着“唐”字帅旗下,依稀有几个将领装扮的人,那唐先开多半便在当中,却没看到言思道的身影,又或者是不知道那个才是言思道化身成的“逃虚散人”。

    谢贻香急忙向身后的得一子问道:“可有找到言思道那恶贼?”谁知身后的得一子还没回话,她陡然间只觉眼前一暗,天地间所有的一切,竟然在刹那间染上了一层昏黄之色,

    谢贻香微微一怔,还以为是自己“穷千里”的神通出了什么岔子,从而令自己的眼睛也出了问题。谁知定睛一看,原本夕阳残照的光景已在转眼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大团厚重的黄色雾气,将宁义城南面的整个旷野笼罩其中。随后便听劲风声响,从东面呼呼刮来,渐渐变成肆虐的狂风,直带出飞沙走石,将地上的尘土和碎石劈头盖脸地向所有人袭来;其情其貌,倒像是志怪鬼话里才有的妖风。

    话说这一场妖风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诡异,无论是己方这五千援军,还是对面列阵迎战的上万名恒王叛军,顷刻间都是猝不及防。面对狂风灌耳、沙石迷眼,双方军士既听不清、也看不见,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力气相互厮杀?谢贻香更是吓得死死拽紧马缰,将整个身子贴在马背上,大声问道:“小道长……这……这难道是你的道术神通?”

72 飞沙石妖风罢战

    谢贻香这话问出,却并没听到身后的得一子作答,只觉马上得一子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仿佛是在生气,又像是在害怕。她急忙扭头去看,却见得一子双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转出他那对血红色的瞳孔,正在四处乱飞的沙石中高昂着头,举目望向苍黄的天际,一张脸则是不停地抽搐,也不知是源于愤怒还是惊恐。

    谢贻香见得一子这副神情,心中暗叫不妙,又再次问道:“难道这场……这场妖风,竟是言思道那厮的手段?”听到这话,得一子才终于有了反应,厉声喝道:“那个家伙?他还没这个本事!”

    谢贻香连问两句,嘴里全是被风吹进的细碎沙石,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觉身旁人影一晃,依稀有个灰色的身影靠拢过来,在马旁用低哑的声音向得一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混乱中谢贻香倒是认得这个声音,正是那个神出鬼没的灰衣高手,想不到此番他又再一次混进队伍当中。只听得一子的声音既惊又怒,隐隐还带着一丝慌乱,厉声说道:“退军……退军!所有人赶紧退回宁义城!”

    其实以眼下的局面,根本用不着得一子传下命令,双方军士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妖风,早已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下意识地往后躲避,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退开,从而令旷野之中的战局硬生生从中分开。谢贻香心中惊恐,也不知究竟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竟会出现如此古怪的天象,急忙在狂风中调转马头,摸索着往宁义城方向退去。

    旁边那灰衣人见谢贻香策马回驶,当即说了句“自己小心”,便要转身离去。却不料谢贻香逢此险境,全神贯注之际,已在不知不觉中调出自身潜能,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愈发敏锐。听到那灰衣人临行留下的这句话,虽是在极力掩盖他本来的声音,却还是被谢贻香听出端倪,分明是一个自己认识的熟人,但一时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谢贻香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当下也不得形势危险,故意大声叫了句“啊哟”,整个人便从马上径直滚落在地。果然,同乘一马的得一子还没反应过来,那灰衣人已在刹那间赶了回来,伸手将谢贻香从地上扶起,正要查看她究竟遇到什么意外,怀中的谢贻香却突然出手,径直扯下那灰衣人套在头上的灰布面罩。

    伴随着灰衣人的面罩被揭去,飞沙走石中依稀可见乃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剑眉入鬓,两眼灿若星汉,直看得谢贻香瞠目结舌,脱口说道:“师兄?你……你怎会在这里?”

    原来这个神秘莫测的灰衣高手,居然便是人称“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江南一刀”先竞月?一时间谢贻香心中的惊骇,甚至尤胜眼前这场诡异的妖风。要知道自从父亲去世后,师兄便一直留在金陵城听皇帝差遣,据说还有可能出任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一职,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江浙和福建交界处的宁义城?

    先竞月被谢贻香揭破身份,立刻便知中了她的诡计,顿时脸色大变,急忙撒手将她丢在地上,转身没入弥漫的尘土之中。谢贻香惊疑未定,眼见再寻不到先竞月的踪迹,只得摸回自己的坐骑旁,向马上的得一子大声问道:“我师兄怎会也来了宁义成,而且还和你搅到了一起?他几时又和这江浙一带的绿林贼匪扯上了关系?”马上的得一子却厉声喝道:“还不赶紧回城,你是想死在这里?”

    谢贻香微微一怔,既然那灰衣人竟是自己的师兄先竞月,整件事虽然奇怪得紧,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当下她急忙翻身上马,尝试着往宁义城方向退回,不料这场妖风竟是越刮越烈,到后来越来越多的沙石随风而来,其威力丝毫不逊于谢贻香在玉门关外荒漠里撞见过的沙暴,令人根本分得清东西南北,更不知宁义城是在哪个方向。

    幸好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这一阵铜钲声响,却是宁义城南面城墙的上的方大人眼见天降异象,惊骇之下,也心知不可继续作战,急忙令人在城墙上鸣金收兵。依靠这一阵铜钲声,谢贻香才寻到宁义城所在的方向,缓缓策马返回。一路上又撞见不少己方的军马,众人在妖风中结伴而行,先后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回到宁义城南门。待到所有军士相继退回城内,借助城墙的遮掩庇佑,所有人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来,却仍旧心有余悸,七嘴八舌地询问这一场妖风的来历。

    谢贻香从马上下来时,只觉整个人都快要虚脱过去,再看旁边的得一子,双眼中早已转回那对灰白色的瞳孔,依然沉着脸不发一言。没过多久,方大人也从城墙上小跑下来,来向得一子询问道:“下官在宁义城为官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妖风,这到底是怎生回事?莫不是由仙尊你做法而为,要以此来对付城外那些叛军?”

    得一子面色凝重,就好像根本没听到方大人的问题,随即迈开脚步,独自往宁义城里走去。方大人不解其意,急忙小跑着一路跟上,在旁追着询问。得一子忍无可忍,终于怒喝道:“滚开!”吓得方大人呆立当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得一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谢贻香也是头一次见到得一子这般失态,显是遇上了极大的难题,又或者是生出了极大的恐惧,但自己却是一无所知。而那边杨老将军已在盘点人数,略一清点,此行竟然折损了两三百人,也不知是和叛军交战时的伤亡,还是迷失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妖风之中。

    而这一场诡异妖风,接连持续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黑尽,才渐渐停歇下来,让整座宁义城重新恢复往日的宁静。众人登上南面城墙眺望,只见南门外恒王的叛军也是七零八落,正在旷野里清扫战场,还有不少叛军则是从宁义城的东西两面往南退却,却是由于叛军在北面的防御之前已被杨老将军的援军攻破,宁义城的围困之势也便不复存在,索性便将东西两面的防御一并撤去,所有军士全部往南退却。之后据方大人派出的探子回报,经此一役,围城的三万叛军如今已往南退出二十多里安营扎寨,和宁义城的南门遥遥相对。

    如此一来,这场妖风虽然来得诡异,令得一子攻其不备、率军诛杀言思道的盘算彻底落空,但也令恒王叛军悉数南撤,从而彻底解除宁义城之围;伴随着北面的官道一通,便可从东阳关、诸暨和绍兴等地将粮食源源不断运送过来,再不必因粮食而困扰。而宁义城此番这一场空前绝后的“人肉宴”,也便就此结束。

    那方大人原已存下必死之心,不料宁义城竟会有起死回生的逆转,自己又在北门外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欣喜之下,连忙令人将得一子昨夜送来的黄牛尽数宰杀,以此犒劳杨老将军的援军和城里所有的百姓。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城里的井水被叛军奸细动了手脚,至今仍是臭不可闻,幸好各家各户多少都还存有用水,短时间内倒也不至引发大乱。

    方大人安排完城里的事,便在宁义城衙门里设下“全牛宴”,邀杨老将军和他麾下的几名将领、连同得一子带来的几位绿林当家在前厅同聚,从而答谢众人的恩德。至于孤身离去的得一子,贼匪中有人看见他是独自回了城北那处暂住的宅子,然后便闭门不出,任谁敲门都不理会;方大人连派数人去请,全都无功而返。

    最后谢贻香只得亲自前往,在得一子的房门前好话歹话说尽,屋子的得一子还是不做理会。谢贻香生怕这小道士出了什么意外,只得说道:“你再不说话,我可要破门而入了?”房中这才响起得一子的声音,厉声喝道:“滚!”

73 宴群雄烹牛开席

    谢贻香暗叹一声,既然屋子里的得一子平安无事,那他此刻的这般举止,显是源自方才那场妖风扰,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再想到这个小道士向来脾气古怪,又喜欢故弄玄虚,谢贻香对此虽然甚是好奇,一时也只得作罢,独自前往宁义城衙门赴宴。待到她踏出得一子暂居的宅子,只见朗月当空,繁星满天,分明已是深夜时分,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在得一子的房门前耗却了一个多时辰。

    一路上谢贻香不禁暗自感慨,将此行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话说岳大姐交给自己的这桩“人厨案”,凶手其实是一个患有类似于“侏儒症”的女童,所以天生长不大,身形样貌始终停留在六岁左右年纪,这才导致心理扭曲,变成杀人吃人的连环凶手。至于破案过程当中种种无法解释的怪象,包括城隍庙里那一场光怪陆离的妖道斗法,自己直到此刻也弄不清是幻是真,更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但是不管怎样,自己的乱离接连两次怯场,若非依仗得一子出手,只怕自己还当真对付不了这个凶手。此后只需将那女童的尸体带回金陵查验骨龄,这一桩延续六年的“人厨案”便算是彻底告破、圆满结束了。

    而与此同时,宁义城作为江浙和福建交界处的战略要地,自己一路追寻到此,恰逢恒王叛军围城,令城中粮草耗尽,危在旦夕,甚至还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况。全靠得一子突然出现,还集结起江浙一带的绿林贼匪同来增援,甚至连师兄先竞月身在其间,扮成了一个灰衣蒙面人隐身暗处,继而施展巧计将大批粮食运送进城,以解宁义城的燃眉之急。谁知待到今日一早,混进恒王军中化名“逃虚散人”的言思道立刻发起反击,效仿得一子昨夜的举止,也是以五色烟火为号,由东西南北中五路向宁义城生事,到最后居然还叫人假冒宁义太守方铁衣,打开南门出城投降。

    由于宁义城里本就缺兵少粮,得一子本事再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言思道的诡计,险些便要置方大人于死地,以此换取宁义城的一线生机。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朝廷居然派杨风波杨老将军率领五千援军来救宁义,不但击溃了驻扎在北面的叛军,还凑巧救下方大人的性命。

    紧接着得一子便叫杨老将军带来的五千援军发起突袭,攻南门外的恒王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趁机将对方军阵中的言思道诛杀当场。谁知两军刚一交锋,天地间竟然无端刮起一场诡异的妖风,成飞沙走石之势,令双方人马目不见物、耳不闻声,不得不偃旗息鼓,各自罢兵。而对于这场诡异的妖风,得一子显然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明言,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来询问也不做理会。

    想到这里,谢贻香已一路来到宁义城衙门,急忙收敛心神,举步入内。她刚进衙门不久,便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直冲出来,继而“哇”的一声,在墙角处张嘴呕吐。谢贻香看得大皱眉头,正要绕路避开,却见这人只有一条独臂,竟是方大人身旁那个亲军都尉府安插在此的杜师爷。记得今天早上得一子还曾做法治愈他的疯癫,令他当场昏死过去,想不到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

    那杜师爷呕出大滩秽物,随即也看到不远处的谢贻香,顿时满脸尴尬,苦笑道:“原来是谢三小姐,小人当真失礼至极。”谢贻香听他这话,显然已无疯癫之象,分明恢复了正常,可见得一子的道术果然凑效,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杜师爷摇了摇头,又弯腰干呕两声,才喘息着说道:“报应……报应啊,这些日子城中断粮,无奈之下,小人也只能跟随方大人吃了不少……不少……唉,所以方才一吃牛肉,只觉一股油腥味直冲脑门,胃里犹如翻江倒海,忍不住全都吐了出来。”谢贻香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是这杜师爷竟是吃多了人肉,到如今再吃肉类,立刻感到反胃,所以才会不停呕吐。

    要知道这倒不是什么食物相冲相克,吃过人肉后便不能再吃其它肉类,而是这杜师爷因为吃人肉留下阴影,以至心中有愧,又或者说是心中有鬼。如今再尝到肉味,顿时勾起过往的回忆,催使他反胃呕吐。当下谢贻香暗自冷笑,便将话题带开,追问道:“事到如今,你也该和我说句实话了。我且问你,后院地窖里储藏的那些稻米,为何会尽数变成尸体?这当中究竟是谁在捣鬼?”

    听到这话,杜师爷不禁微微一怔,急忙看了看四周,眼见并无旁人在场,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谢三小姐怎么还在纠缠此事?那日你初来衙门,小人向你表露身份后,便将宁义城里的情况和盘托出,说城中粮食已尽,所有人都只能以人肉为食。当时你不肯相信,小人便悄悄带你去后院里的地窖,让你亲眼见到窖里储藏的尸体,也便是我们这些日子里所吃的食物。从头到尾哪里有什么稻米?”

    谢贻香见他还在撒谎,不肯向自己吐露实情,不禁心头火起,冷冷说道:“简直是冥顽不灵,一派胡言!正好先竞月也在此间,难道要我找他来当面质问于你?”

    杜师爷被得一子抹去那天下午的所有记忆,还以为自己亲军都尉府的身份并未暴露,当场吓得面色惨白,连声说道:“哎哟,小声些……谢三小姐千万莫要声张,一旦被旁人听到小人的身份,岂不是害了小人?”说着,他又忍不住皱起眉头,疑惑地说道:“谢三小姐可别糊弄小人,先统办……不对,应该先副指挥使怎会身在此地?要知道皇帝前些日子已经颁下旨意,由先竞月大人出任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一职,要是小人没算错日子,今天便是正式任职之日,先副指挥使眼下当然是在金陵城里,正在接受皇帝的任命,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宁义城这等鬼地方?”

    这回却轮到谢贻香吓了一跳,脱口说道:“方才我亲眼见到师兄现身,难道还会看错不成?”杜师爷不停地摇头,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之前虽有叛军围城,小人和朝廷也一直存有联系,倘若先副指挥使当真来了宁义城,小人又怎会不知?”

    谢贻香默然不语,方才在那场妖风之中,自己揭下那灰衣人套在头上的面罩,分明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师兄先竞月,难道那又是自己生出的幻象?自从来到这座宁义城开始,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太多不合情理的事,无论是地窖里的稻米变尸体,还是当夜房中那对中年夫妇之死,又或者是城隍庙中的妖道斗法,许多事明明是自己亲眼所见,到头来却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待到自己再一细想,那些所谓的亲眼看到,却似乎并不那么真实,甚至好像根本不曾发生过似的。

    那杜师爷见谢贻香陷入沉思,哪里还敢多作停留?急忙告了个罪,转身小跑着离去。谢贻香思索半响,还是全无头绪,最后只得继续往里面走,行到衙门的前厅外,正好又有一名衙役快步冲出,在院子里大口呕吐,显然也是因为吃人肉留下阴影,所以对方大人今夜摆出的这一“全牛宴”无从下口。

    当下谢贻香径直踏进前厅,只见左首边是杨老将军和七八名率军将领,右首边则是权冲天、林一瞬、何其猛和范神通四位绿林当家以及几个贼匪头目,正在谈笑风生,大口吃着面前烤熟的牛肉。而方大人则是领着几个衙役在末席陪坐,一个个脸都是色惨白,萎靡不振。待到谢贻香进来时,方大人恰好捂着口鼻,在向左首边的杨老将军说道:“……罢了罢了,这牛肉下官实在是吃不得。看来从今往后,我方铁衣只能斋戒茹素了。”

74 渡劫波报应不爽

    谢贻香不禁心中冷笑,暗道:“这方铁衣虽是一腔忠烈,但为保宁义城安危,竟不惜杀妻摔子,烹煮城中老幼妇孺为食,其行其举,可谓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如今劫波渡尽,却只落下一个再不能吃肉的下场,已然是老天爷开恩,便宜你了!”当下她便和向在场众人略一招呼,见右首上席还空着两个座位,显然是留给自己和得一子二人的,谢贻香已有近两天两夜没合过眼,早就是又饿又困,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入席就坐。

    方大人见谢贻香独自前来,忍不住问道:“怎么,仙尊还是不肯前来?敢问谢三小姐,仙尊究竟是在因何事而气恼?”谢贻香心知宁义城的局势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此时也不愿徒增恐慌,便替得一子的举止遮掩,随口说道:“城中井水被对方的奸细动了手脚,一时无法饮用,小道长他为了准备明日的祈雨之事,眼下正在忙碌,所以无暇前来赴宴。”

    方大人听得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多问,当即笑道:“此番若非有这位仙尊出手相助,宁义城上下也无法平安渡过这个难关。下官原以为所谓的‘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不过是古人的夸大其辞,到底只是传闻而已,直到此番得见这位仙尊的本领,才知世上确有其事、确有其人;即便是孔明复生、青田再世,只怕也不过如此,当真是大开眼界。”

    说着,他已从席位上站起身来,端起面前一碗白水,向前厅里的众人扬声说道:“当然,宁义城能够平安无事,也要仰仗在场的杨老将军和诸位将士以及谢三小姐和诸位江湖义士,方铁衣在此代表宁义城所有百姓,仅以一碗白水代酒,向在座诸位道谢了。千言万语,尽在这一饮之中!”

    谢贻香跟着众人举了举碗,见自己面前是一大块烤熟的牛腿肉,一时也顾不得其它,撕下一片放进嘴里咀嚼,顿觉唇齿生津,竟是分外的美味,连忙一股脑吞咽下去。她正要再撕牛肉,却见末席上的方大人和几名衙役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谢贻香大感疑惑,不禁问道:“你们这是……”

    谁知她刚一开口,陡然间只觉口鼻中涌现出一大股油腥味,冲得头脑发晕;与此同时,胃中更是无比的难受,就仿佛是有潮汐涌动。惊恐之下,她正要起身离席,谁知居然忍耐不住,张嘴便是“哇”的一声,将方才咽下的那块牛肉尽数吐了出来,还带出不少胃里的酸水。末席上的方大人见状,这才终于长叹一声,摇头叹道:“天道循回,报应不爽,果然没人能够逃脱……看来谢三小姐也和我们一样,从今往后,便只能斋戒茹素了。”

    这话听得谢贻香浑身发抖,也不知是胃中的难受还是心中的惊恐,大颗大颗的汗珠已从额前滚落下拉。要知道自己是后面才赶到宁义城,那两日全靠衙门伙房里给的两个黑面馒头充饥,从头到尾就没吃过一口人肉,最多便是当日在衙门里吃过一口那个女童用人肉炒成的酱肉丝,也已当场尽数吐出,而今又怎会和方大人等人出现同样的状况,因为吃人肉留下的阴影,以至对眼前这些牛肉感到反胃?

    想到这里,谢贻香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发现整件事当中的矛盾之处。试问自己抵达宁义城时,城中便已断粮多日,且不论后院地窖里藏的究竟是稻米还是尸体,当时那个烹食人肉的女童已经混进衙门,摇身一变成为伙房里的厨师,终日替方大人等人烹煮人肉。既然衙门里的众人都只能以人肉为食,由那个女童所掌管的衙门伙房,又怎么每天分发给自己两个黑面馒头?

    谢贻香越想越觉得思绪混乱,随即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耳旁依稀响起那女童当夜曾吟唱过的歌谣,幽幽唱道:“……大块的肥膘熬成油,咕噜咕噜往下流;细切的精肉有没有,特意煮来请朋友……”继而眼前一黑,整个人当场昏死过去。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经历了一整个甲子,又仿佛只在一刹那之间,谢贻香眼前终于又出现了缭绕的青烟,当中似乎藏着一个人影,正在不停地吞吐着旱烟。谢贻香陡然惊醒,立刻向青烟里的人影厉声喝问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青烟深处的人影幽幽叹了口气,柔声说道:“的确是有人对你了手脚,但却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相反,我一直都在努力帮你,想要让你看清这一切的真相。只可惜你应当知道,我到底只是一个化身而已,毕竟能力有限。而对你动手脚的那人又实在太过强大,就连我也护不了你。”

    谢贻香听得眉头深锁,喝道:“少在那里故弄玄虚,你把话说清楚些!”那个朦胧的人影微微一笑,说道:“不可说,不可说,有的事你也没必要知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明白那人对你动手脚的目的,其实却是为了你好,否则凭你这点心智,经此一役,只怕整个人都要彻底毁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与那人继续对抗下去?”

    听到这话,谢贻香更是不知所云,忍不住大声喝道:“你给我滚出来说话!似这般遮遮掩掩、鬼鬼祟祟,还敢说这一切不是你在搞鬼?”青烟里的人影又是一声叹息,苦笑道:“你我之间见与不见,原不在我,而在于你。是你一直对我心存抵触,不肯接纳于我,所以我也只能隐身遁形。倘若你真想见我,我早已现身相见,何必还要你来吩咐?”

    谢贻香气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了青烟里的人影,只得沉声说道:“你出来,我要见你!”那人影笑道:“骗我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骗不了自己的心。”谢贻香强行深吸一口大气,凝神说道:“我要你出来!”

    伴随着她这话出口,霎时间眼前的青烟已是一扫而空,只剩下白茫茫的一整片空间,既没有天际,也没有大地。而对面的那个人影,也终于显露出了真身。谢贻香急忙定睛细看,竟是一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虽是面容姣好,但眉宇间却有一丝藏不住的哀伤;此时她手持一柄漆黑的旱烟杆,却又在腰间悬挂着一柄短刀,看这柄刀的长短样式,岂不正是乱离?

    谢贻香看得瞠目结舌,过了好久,才终于试探着问道:“你是……你是我?”对面的女子淡淡地一笑,叹道:“历经毕府一役,你我早已不可分割,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而你一直不肯接纳于我,其实也是不肯接纳你自己,所以时至今日,你我之间依然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当面说话。”

    话音落处,谢贻香才忽然发现对方一直用来和自己交谈的这个声音,至始至终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声音,心中惊惶更胜,不禁连连摇头,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对面的女子幽幽叹息,苦笑道:“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你一时不肯接纳于我、不肯接纳你自己,那也无妨。相信总有一天,你迟早能够相通这个道理……又或者终此一生,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出现。”

    伴随着那女子这话出口,她的整个身子竟已变得透明,继而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只在谢贻香眼前留下白茫茫的一片混沌。谢贻香急忙追上几步,想要再找那女子问个究竟,却见前方的白色空间里,忽然裂开两道巨大的缝隙,像极了凭空书写出的两个“一”字,并排出现在自己前方。随后这两道缝隙继续裂开,仿佛被一股力量朝上下撑了开来,各自露出当中一颗血红色的圆球,竟有太阳般大小。

    伴随着前方两道缝隙里的圆球来回滚动,谢贻香陡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缝隙、什么圆球?这分明是一对巨大的人眼,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自己前方,正用眼中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凝视着自己,令她根本无从反抗。

75 施奇术细雨寻踪

    清晨的细雨如烟,滋润着天地间万物。就在宁义城东面的山道之上,此时正有一前一后两个男子冒雨行进,也不撑伞,就这么沿着山道往更高处的山峰攀登而去。

    话说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子,乃是一身灰衣覆体,就连头上也套着一个灰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而走在他身后的那个男子,其实却只能说是一个少年,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披着一身白色斗篷,自斗篷的兜帽下露出一对灰白色的瞳孔,正是那个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道士的小道士得一子。

    而今恒王的叛军已尽数退到宁义城南面的二十里处驻扎,所以在宁义城东面的这片群山之中,自然再无叛军踪迹。两人行到一处山峰上,前面的灰衣人便回头问道:“此处已是前天夜里我们燃放孔明灯的地方,你究竟还想去往何处?”得一子抬眼打量四周,摇头说道:“继续往东,找更高的地方。”

    那灰衣人暗自无奈,只得沿山道继续前行。到后来山道已尽,山势也愈发陡峭,他只能选择稍微平缓的地方往上攀登,让得一子小心跟在自己身后。如此又行出数里路程,走在前面的灰衣人似乎耐不住寂寞,忍不住开口说道:“无论如何,此番还是要多谢小道长的仗义出手。否则单靠方铁衣那个老顽固,宁义城只怕也熬不到朝廷的援军来救。”

    后面的得一子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我既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你。轮不到你来谢我。”那灰衣人缓缓摇头,笑道:“小道长的心思我自然明白,之所以向你道谢,却是因为贻香这丫头。哼,这丫头素来不知天高地厚,这回更是孤身前往宁义城这等险恶之地,若非有你道术通神,经此一役,她整个人只怕都要彻底毁在这里。”

    得一子却并不作答,那灰衣人不禁有些无趣,只好继续说道:“其实要论本事,这丫头近年来屡受高人指点,武功心智均已胜我一筹。但她到底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有些事情,并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即便不会因此发疯,也必定会在她心中留下无法抹灭的魔障,从而影响她往后的这一生。”

    说到这里,灰衣人似乎还有些后怕,忍不住吸了一口长气,又说道:“幸好小道长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竟然能用道术控制一个人魂魄,从而篡改他原本的记忆,简直是骇人听闻。对此我之前还有些不信,直到看见你当场施法,将衙门里那个杜师爷的记忆抹去,让本已痴傻的他恢复正常,这才相信世间果真存有此等奇术。”

    听到这话,后面得一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开口说道:“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个白痴师爷不过是受惊过度,只需抹去他受到惊吓时的一小段记忆,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但对谢贻香而言,要以道术矫正她在宁义城数日间的这段记忆,还要篡改得天衣无缝,能够自圆其说,却一点也不容易;况且不同于那个白痴师爷,她脑中还存有那个家伙留下的部分心智,一直在和我施下的道术作对。到如今我已先后对她施法三次,不断弥补其中破绽,令她无法看出端倪。为此我甚至还将那烹食人肉的女童故意妖魔化,将其描绘成传说中吃人的‘蛊雕’,让她亲眼目睹城隍庙里那一场降妖除魔的好戏,从而认定自己的这段经历中有妖魔作祟,所以没必要深究其中的不合情理之处。”

    说到这里,得一子不禁冷哼一声,又说道:“尽管如此,她脑中的那个家伙却在不停地捣乱,帮她找出其中破绽,戳破我替她编造出的经历。到最后我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效仿那个家伙的做法,将我自己的部分心智也一并灌输到谢贻香的脑中,与那个家伙当面抗衡,这才终于逼他妥协,再不来与我作对。到如今我虽已暂时稳定住谢贻香的情况,但日后她难免还会发现更多破绽,从而回想起自己真实的经历,届时免不得还要对她施法矫正。”

    那灰衣人不禁笑道:“这丫头自幼便爱寻根问底,凡事都要求个真相,否则也不会进刑捕房当了捕头。她若是知道自己此行的真相已被人篡改,那还不得气得暴跳如雷?”得一子冷冷说道:“她要查的‘人厨案’已经告破,真凶也已当场伏法,整座宁义城的困境更是就此解除,就连她父亲去世的阴霾,也随着此行一扫而空,自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至于当中的过程究竟如何,还需要什么狗屁真相?”

    前面的灰衣人听到这话,不禁沉默半响,又往上攀爬了几步,继而长叹一声,凄然说道:“谢家一门惨遭不幸,家父蒙冤至死,我更是沦落到落草为寇,还被自己的亲妹妹深恶痛绝。所以到底还是要谢小道长出手相助,将她记忆中看到的我替换成先竞月,省得她对此多心,徒增事端。”得一子冷笑道:“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根本不存在言谢。”

    却听那灰衣人笑道:“说得好,小道长这个‘各取所需’当真说得极好。话说我这个妹妹天性好动,自幼便爱惹是生非,而今家父辞世,家中的大姐也已指望不上,与我这个兄长又闹成如此僵局,就连和先竞月之间的婚约也已解除;对她而言,无疑已是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实不知世上还有谁能庇护于她。如今能将她托付给小道长你,我这个兄长也便彻底放心了。”

    这话一出,得一子顿时脸色大变,厉声说道:“你胡说什么?”前面的灰衣人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小道长虽是当世高人,但我这个妹妹却也不差,放眼天下间同龄女子,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比她出众的,再加上谢家门第,自然不会辱没了你。况且小道长若非有心,此番又怎会一路打探这丫头的消息,在得知她前往宁义城后,还特意从荒山野岭找到我这落草为寇的兄长,叫我率绿林里的弟兄们前来救援宁义城?要知道你我都是男人,对此我当然心知肚明,此刻又没旁人在场,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话音落处,得一子已胀得满脸通红,随即厉声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大放狗屁!我早已说过,此番我是为那个家伙而来,是那个家伙在天山北脉败于我手,所以我要给他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和谢贻香这丫头能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说辞有些不妥,又辩解道:“你这个妹妹虽是愚钝不堪,其实却是我道家所谓的‘引’,又或者说是‘缘’。正是由于她的穿针引线,我才能得知那个家伙的存在;所以只要寻到她,迟早便能牵扯出那个家伙。况且那个家伙如今化名‘逃虚散人’混进恒王军中,凭我孤身一人,拿什么去和那个家伙斗法?当然更要先寻到她,利用她谢家三小姐的身份搭上宁义太守方铁衣,这才能让宁义城上下听我号令,甚至还包括你手下的那些贼匪在内。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它理由?”

    前面的灰衣人嘿嘿一笑,说道:“小道长既不肯承认,我也不便勉强。只不过常言说‘长兄为父’,反正在我这个兄长的心里,已经将这个妹妹托付于你。今后你若是欺负于她,我这个当哥哥的可不会轻饶了你。”得一子直气得七窍生烟,狠狠说道:“你……你少在那里自说自话,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况且你以为自己什么东西,也配威胁于我?”

    那灰衣人连忙笑道:“不敢!不敢!”说罢,他便不再多言,继续往山上攀爬。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今日这场细雨渐渐停歇,在天空中露出一轮晴日,而两人也终于上到一处荒山之巅,已是附近一带山峰的最高处;放眼望去,西面的宁义城都变得只有酒杯口大小。

    而就在这处荒山山顶,此时分明矗立着二十几块人造的石碑,其规格像极了坟地里的墓碑,上面却未刻文字,下面也并未埋葬尸体;再细看这些石碑的形貌,分明成色甚新,显是刚立不久。得一子顿时双眼一亮,急忙走到这些石碑之中,略一端详,脱口说道:“果然是在这里!”

    那灰衣人不知在这荒山山顶为何会立有这些无字石碑,更不知得一子今日叫自己出来爬山的目的何在,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得一子不由地白了他一眼,满脸不屑地说道:“当然是要找昨日的那场妖风。”

76 传天书亡者入局

    那灰衣人听得一头雾水,反问道:“昨日那场妖风?难道……难道那场妖风竟和眼前的这些石碑有关?这……这如何可能?”得一子冷冷说道:“以你的心智,就算我说出其中缘由,到头来也是白说。”

    那灰衣人愈发不解,当即也上前端详这些石碑,随即摇头说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对天下间所有战阵可谓了如指掌,但眼前这些石碑摆布得毫无章法,根本就不是什么阵法,更不存在什么玄机神异,怎会和那场妖风有关?”

    得一子讥笑一声,到底还是按捺不住,问道:“你可知商纣为何会亡国?”灰衣人不料他忽然有此一问,虽是不解其意,还是回答说道:“若是依照史书所言,是因为纣王荒淫无道,闹得民怨四起,以至亡国;若是依照权谋者所言,是因为西伯侯党同伐异,三分天下占据其二,最后不得不将商纣取而代之;若是依照传记小说所言,则是因为姜子牙渭水直钩垂钓,以六十岁高龄拜相,方能助西伯侯成功伐纣;若是依照市井乡野里的传闻,却是因为妲己魅主,令商纣亡于女色。”

    对于灰衣人给出的这四个答案,得一子直听得哑然失笑,摇头说道:“全都是狗屁不通。商纣之所以亡国,不过是因为一件麻衣。”灰衣人莫名其妙,脱口问道:“一件麻衣?什么麻衣?”

    得一子缓缓说道:“话说当时朝歌有一个妇人,因为穿着粗布麻衣上街,竟被旁人取笑,说她丈夫明明在朝为吏,妻子却连一件丝衣也买不起。妇人恼羞成怒,便回家训斥丈夫,夫妻二人更为此大打出手,逼得妇人逃回娘家,声称要和丈夫永不相见。丈夫消气之后,为了迎回妻子,一心只想飞黄腾达,正好寻到一双用象牙雕砌的筷子,便将其进献给了纣王,以求加官进爵。那纣王原本勤俭有加,几时见过用象牙雕砌的筷子?竟是爱不离手,终日使用。为了能和这双象牙筷子配套,纣王便将所用的杯碗尽数换成玉杯玉碗,而有了名贵的餐具,自然便不能用来盛装粗鄙的食物,而是要盛装鱼翅燕窝、豹胎猩唇。随后纣王又发现要吃这些名贵食物,当然不应该坐在破烂的茅屋里吃,必须要在华丽的宫殿里进食,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酒池肉林,有了藏尽天下奇珍的鹿台,自然也便有了妲己等美人相伴。到最后终于耗尽商朝最后一丝气数,让西岐有机可乘,兵临城下,就此亡国。”

    灰衣人听得瞪大双眼,惊疑地问道:“这……这是真的?”得一子怒道:“当然是假的,我是要让你明白其中的道理!”

    灰衣人茫然摇头,思绪反倒更加混乱。得一子无奈之下,又说道:“楚之边境有城邑名为卑梁,当地女子与相邻的吴国女子一同采桑,戏玩时吴国女子不慎弄伤楚国女子,受伤女子在楚国的家人便率众前去责备,因一时口角闹出人命,当场打死一个吴国百姓,于是吴人又前往卑梁报复,将杀人者全家灭门。事后卑梁守邑大夫听闻此事,惊怒之下,竟发兵反击吴国,诛杀吴国数百人,令此事传到吴王夷昧耳中。随后吴王便亲自领军入侵楚国,径直攻占卑梁,由此引发两国间的大规模战事,这才有了后来青史留名的‘鸡父之战’。而这当中的道理,便是《易》中所载的‘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再说得简单些,便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往往只需牵动一发,便足以动其全身。”

    灰衣人还是不明所以,一个劲地摇头。得一子不禁冷笑道:“我早说过,以你的心智,说了也是白说。”顿了一顿,他又将话说得再简单一些,说道:“国将覆灭,神器易主,寻其最初根源,或许仅仅只是一件小事的纷争;天降大旱,灼烧千里,寻其最初根源,或许仅仅只是一株小树的枯萎。同样的道理,昨日突如其来的那场妖风,寻其最初根源,或许仅仅只是有人摇了摇扇子,也可能是轻轻吹了一口气,但经过当中一连串精巧的设计,最终却能演变成一场飞沙走石的狂风。如今我虽无法寻其最初的根源,也不知当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精巧的设计,但此间山顶上这些石碑,便是生出昨日那场妖风之前的最后一个环节。换句话说,经过一连串演变的最初根源,在通过这些看似漫无章法的石碑后,整场妖风便算正式形成,由此径直刮往东面的宁义城方向,引发天地之变,令交战在即的双方军马不得不退。”

    那灰衣人还是没听懂此中的缘由,但听得一子说昨日那场妖风乃是由人力所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问道:“以人力创造出如此一场妖风,这如何可能?所谓的呼风唤雨,据我所知,乃是做法之人提前预知了刮风下雨的时间,方可顺势而为,就好比小道长你今日替宁义城祈来的这场细雨。难不成世上当真存有这等通天彻地的术法,能够以人力凭空创造出狂风骤雨的天象?”

    得一子冷哼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有,这便是《黄石天书》!”

    说着,得一子已自行解释道:“所谓《黄石天书》,其作者本是昔日战国年间的隐士黄石公,是与鬼谷子齐名的隐士。这位黄石公虽不及鬼谷一脉纵横捭阖的包罗万象,门徒也不及鬼谷一脉之传承百世,却也足以自成一派,在诸子百家中占有一席之地。而这本《黄石天书》最处现世,便是秦末的‘掷履戏子房’,由一个自称黄石公的老人亲手传给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由此开创出汉朝四百年基业,威震华夏。随后此书几经易手,替历代主人成就数不胜数的旷世功绩,原以为自南宋的虞允文后,此书便已就此失传,想不到毕竟还是流传到了今世。”

    说到这里,得一子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摇头说道:“难怪此人能够逆转乾坤,改天换地,仅凭一己之力千古奇功。除了这本《黄石天书》之外,我还真想不出能会有其它原因。”

    那灰衣人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是那个言思道……也便是如今恒王军中的‘逃虚散人’?话说我曾在湖广与此人打过交道,深知此人的确是当世奇才,原来便是因为这本什么《黄石天书》?”得一子听得眉头大皱,忍不住厉声说道:“凭你这点心智,的确还及不上你那个妹妹。枉我费尽唇舌,到头来却是对牛弹琴!那个家伙的谋略乱七八糟,全无章法可言,说到底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鄙手段,又怎会是源自堂堂正正的《黄石天书》?”

    灰衣人早已摸不着头脑,只得又问道:“不是那个家伙,那……那你说的还能有谁?”得一子却不正面回答,罕见地长叹一声,苦笑道:“是我太过大意,竟然忘记此人,想必那个家伙这回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要知道中原之大,囊括九州四海,我和那个家伙选哪里不好,偏偏选在此人的地盘上斗法,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才会以昨日那场妖风作为警告。哼,要想在此人的地盘上动手,的确应该事先知会一声才是,最不济也要效仿江湖上的礼节,提前拜拜码头。”

    灰衣人听得心中奇痒难耐,急忙说道:“小道长,你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人?就连你和那个言思道也要忌惮三分,当今世上难道还有这等人物?”得一子当即问道:“由此往东南方向一百二十里,是什么地方?”

    灰衣人顿时一愣,犹豫着说道:“宁义城地处江浙和福建的交界,再往东南方向一百二十里,这个……这个应当还是在江浙境内……是了,我想起来了,那是江浙边境的青田县……”

    说到这里,纵然是这灰衣人被人称赞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也被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厉声大喝道:“这怎么可能?”说着,他一个劲地拼命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可能!那个人……那个人早在七年前便已过世,此事天下皆知,又怎会……怎会……”

    得一子满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有一种人,永远都不会死;就算死了,其实却还活着。就好比是那夜空中的皓月,任凭沧海桑田,任凭涛生云灭,却能照常升落,依旧如故。”

    话音落处,得一子已抬头仰望天际,从眼睛里转出他那对血红色的瞳孔,脸上尽是止不住的狂热,沉声说道:“原以为自己早生了一百年,无法同百年之后的那个圣人一较高低,谁知上天毕竟待我不薄。除了那个家伙,如今居然连一个死人也亲身入局,整件事当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本案完)

01 铁匣预言

    一口镔铁铸造的长方形匣子,两尺长、一尺宽、半尺厚,上面还刻有云龙花纹。观其形貌,应当已有数百年历史,甚至极有可能是唐宋时期的古物。

    而整件离奇的案子便是从这口铁匣开始。

    事情发生在江浙地界,一开始是三具外地人的尸体在荒野里被人发现,皆是被利刃断喉,一刀毙命,看装扮倒像是山野间的盗墓贼,在尸体旁还散落着不少暗沉污秽的金银玉器,显是刚出土不久的冥器。附近陈家村的百姓们发现尸体后,便将命案当场的金银玉器洗劫一空,然后再叫人前去县城报官。村里的陈老三由于去得晚了,只来得及在尸体旁拣到一口镔铁匣子,却怎么也无法打开,最后只好嘀咕几句,骂骂咧咧地将这口铁匣带回家中。

    之后陈老三便去村尾李寡妇的家里赌了一宿的钱,待到第二天回到自己家里,才发现妻子居然惨死在自家床上,同那三个外地盗墓贼一样,也是被利刃断喉。而且妻子身上还有不少淤青和红肿,看形貌竟是生前曾被人玷污过。

    要知道陈老三的妻子不过三十出头,本就有几分姿色,素来被村里的几个后生垂涎。眼见妻子被人奸杀,陈老三惊骇之余,差点没气得当场发疯。幸好县城衙门昨日接到报案,派捕快前来附近的荒野里调查外地盗墓贼被杀一案,便顺带前来陈家村里,勘查陈老三妻子遇害命案。经过一番搜寻,众捕快一时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又在村子里收缴那三个盗墓贼携带的冥器,听说陈老三家里的那口铁匣也是其中之一,便一并收缴了去,连同其它金银玉器一并带回县城。

    有道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县城衙门如何办案,各个地方都是大相径庭。对于这桩没有苦主的外地盗墓贼命案,又恰逢恒王叛军撤离江浙地界,导致沿海倭寇愈发猖獗,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衙门上下哪还有心思理会此案?更没闲情去查杀害陈老三妻子的凶手。负责此案的捕头见捕快们从陈家村带回不少冥器,深知本地的县太爷最喜好古董,便将所有金银玉器连同那个铁匣一并送去县太爷府上,权且当作下属们的孝敬。

    那县太爷得了这批冥器,一时也没放在心上,只叫仆人尽数堆放到府上的杂物间。谁知从那以后,接下来的几天里,县太爷府上便开始不停地“闹鬼”。先是府上的饭菜被人偷吃,然后是喂养的鸡犬被人烹杀,接着便是府上的金银细软无端遗失。到后来常有下人看见府上有陌生的人影走动,然而细查之下,却又毫无所获,根本就没有什么陌生人,到头来都说是府上出现了不干净的东西。

    为此衙门里的捕快也来县太爷府上仔细盘查了数次,甚至还请来降妖除魔的僧道,却皆尽无功而返,谁也道不清其中缘由。到后来府上闹鬼一事愈发猖獗,光天化日之下,县太爷家的第四房小妾居然在房中被男子玷污,整个人都变得痴痴傻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县太爷惊恐之下,几乎将衙门里的捕快、公差和衙役悉数调到自己府上驻守,说什么也查清闹鬼的缘由。直到一天深夜,又有下人撞见陌生人影出现在夫人房里,县太爷便令所有人将整座府邸里三层、外三层死死围住,再令捕快进到府中一寸一寸挨个搜查。到最后虽没能寻到人影,却在杂货间里翻出那批从陈家村收缴回来的冥器,再结合县太爷府上闹鬼的时间,以及那三名外地盗墓贼和陈老三妻子的死,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推测县太爷府上的闹鬼,必定与这批冥器有关,多半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了其中。

    于是众人便在杂物间里逐一盘点这批金银玉器,随后便对当中那口铁匣上了心。然而任凭众人如何使力,都无法打开这个铁匣,倒像是匣内装有什么机簧,将整个匣子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最后便有捕快找来两柄劈柴的巨斧,想要将这口铁匣径直劈开查验。却不料巨斧还未落下,在场所有的人同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传来,亦真亦幻地响彻于众人耳际,用怪异地腔调说道:“天泼血雨,地起尸山。乾坤颠倒,华夏陨落!”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纷纷寻声去找,才发现这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竟是从眼前这个铁匣之中传出。要知道这口铁匣不过两尺长、一尺宽、半尺厚,就连一颗人头也塞不进去,更别说是藏进去一个活人,又怎能从当中传出话语声来?

    幸好在场众人也算是人多势众,大半夜遇到这等诡异之事,倒也没乱阵脚。便有捕快大着胆子去询问眼前这口铁匣,而这口铁匣居然也一一作答,所言所语皆是用古时生僻拗口的词句。原来铁匣里的男子声音所言,他本是肉身得道的一名地仙,暂且栖身于这口铁匣里修炼,自称“匣中仙”,因为用仙法预知到中原大地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血光之灾,甚至会令举国覆灭,所以特意入世示警,劝诫世人及早逃命,尽快赶往秦岭以西之地,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要知道方今的中原江山,漠北有前朝异族余孽虎视眈眈,西北又有突厥、别失八里、汗国、波斯和吐蕃五国集结成的联军兵临嘉峪关,再加上在江南谋反的恒王和沿海肆虐的东瀛倭寇,的确是天下大乱的征兆,这对立国未稳的本朝而言,无疑已有些疲于应对。是以在场众人听到匣中传出的这番言辞,倒是大半人的心声,对这位“匣中仙”更是深信不疑,纷纷跪地叩首。随后便有不少人手忙脚乱地离开宅子,将这一消息在整个县城散播开来。

    然而县太爷到底是一方父母官,哪肯相信从一口铁匣里传出的鬼话?再加上自己的小妾被人玷污,所以坚持认定是有妖孽作祟,叫屋里剩下的人无论如何要将这口铁匣劈开。之后发生的事便没人说得清楚了,直到外面的人再次进到县太爷府中,才发现留在当场的所有人都已毙命,皆是咽喉被利刃割断,就连县太爷也不例外;寻遍整座府邸,也没能再见到那口诡异的铁匣。

    幸好有一个侥幸存活下来的捕快回忆,说当时县太爷叫人强行开匣,还未来得及动手,那口铁匣便已自行开启,从当中冒出一大团黑气来,弥漫在整个杂货间内,紧接着便听到在场众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而那捕快由于被铁匣里的言语所震,当时正准备离开府邸,双脚都已经踏出杂货间的门槛,所以才能及时逃走,捡回一条性命,自然也没胆量去看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经此一事,整个县城已是人心惶惶,不少人因为这一“铁匣预言”,果真收拾家当,背井离乡,一路往西面避难,惹得附近村落里也有不少百姓跟风,相继逃离江浙。不久之后,两百里开外的“小虞乡”村民挖掘水渠,待到地底的泥土被翻开,这口由镔铁铸造、刻有云龙花纹的长方形匣子,又再一次出现在小虞村百姓的面前。

02 杨柳依依

    宁义城衙门后堂,谢贻香独自一人,正漫不经心地扒着自己的午饭,乃是一碗白米饭,上面盖着些小葱拌的豆腐和菜油清炒的丝瓜。而在她的左手之中,此时正把玩着一枚青绿色的石印。

    话说当日杨老将军率五千援兵抵达宁义城,眼看便要与南门外的恒王叛军作殊死一战,不料忽然天降妖风,刮得两军目不见物、耳不闻声,不得不偃旗息鼓,双双罢战。随后恒王叛军便往南撤离到二十里外,兀自安营扎寨,与宁义城遥遥相对,这几日来再也没有了动静。

    如此一来,宁义城之围便算是暂时解除,城内军民都松下一口大气,抓紧时间休养生息。谢贻香经此一役,也不知是否因为历经“人厨”一案,又或者是亲眼目睹宁义城里因缺粮而导致的烹食人肉之举,以至这几日的胃口极差,尤其对肉类甚是反感,于是便效仿得一子平日里的饮食,皆以素菜为食。至于此刻她手中把玩的这枚印章,说起来倒是有些来历。

    事情还要追溯到昨日傍晚,一个从东南面青田县方向前来宁义城的菜农,忽然直奔城中衙门,指名要见宁义城里的统帅,说是有要事相告。那宁义城太守方铁衣虽已将剑印交出,却一直没卸下城中事务,凡事必定躬亲,便出面接见了这个菜农。谁知那菜农所谓的“有要事相告”,却是受人所托,要将一枚篆刻着“杨柳依依色”五个字的印章交给宁义城里的统帅,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它的话带到。

    方大人自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既不知“杨柳依依色”这五个字是何意思,更看不出这枚印章有何玄机,只得向那个菜农询问送印之人。据那菜农所言,他本是在缙云、青田和宁义三地来回奔走的贩子,靠倒卖三地的农作物赚个差价,此番前来宁义城之前,曾受青田县城里一间名为“迎春堂”的药铺掌柜所托,务必要将这枚印章送到宁义城里管事之人的手里。菜农当时也曾询问过药铺掌柜此举是何意,谁知那药铺掌柜也是受人所托,说是受青田县城郊外一个喂猪的老汉前来抓药的时候,顺手带来了这枚印章,让药铺掌柜寻人送到宁义城来。

    方大人听得愈发不解,又仔细询问了许久,眼见从那菜农身上再问不出什么,便只好将这枚来历不明的印章收下,打发了那菜农五钱银子。

    要知道这位方大人当日之所以将太守剑印转交谢贻香,只是为了拴死这位谢三小姐,从而将得一子这位高深莫测的“仙尊”一并羁绊在宁义城里,助他对抗围城的恒王叛军。但如今杨风波杨老将军的五千援兵已至,宁义城也度过了生死关头,方大人自然寻思着要将剑印收回。不料他几次三番地旁敲侧击,谢贻香却和自己装傻充愣,要么不做理会,要么顾左右而言它,毫无交还太守剑印之意。

    方大人深知这位谢三小姐虽然聪慧过人,却并非城府深沉之辈,之所以赖着剑印不还,背后必定是得一子的意思,又哪里敢去开罪那位仙尊?所以方大人收下这枚莫名其妙的印章后,便以此作为借口,今日上午又来找谢贻香商议归还剑印之事,从而将这枚印章交到了谢贻香手里。

    谢贻香听说这枚印章的来历,心中也是大惑不解,想不通一个菜农怎会替一个药铺掌柜送来这么一枚印章;而且溯其源头,还是青田县城郊外一个喂猪的老汉。再看这枚青绿色的石印,约莫六寸长短,通透如玉,呈长方之形,印尾处是随形弧钮。就在印章的印面之上,是阳刻的“杨柳依依色”五个篆字,其中“杨柳”二字为一行,“依依色”三字另起一行,却只在第一个“依”字的右下角加刻两横,以此表明这一“依”字乃是叠字;五个字的摆布甚是工整,又隐隐透露出一股写意之风。除此之外,印章上便再无其它文字落款,既看不出刻印之人的身份来历,也猜不出对方送来这印章的用意。

    然而也不知是否因为谢贻香是女子之身,天生便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始终认定这枚印章的背后,一定还暗藏着什么玄机,又或者是要传递什么重要的信息,所以只管将这枚印章翻来覆去地端详。那方大人在旁询问多次,见谢贻香又不提交还剑印之事,终于暗叹一声,怏怏离去。而谢贻香仍是苦思无果,就连午饭时也在想着这枚印章的事,却始终没有任何收获。

    不料待到她吃完午饭,一个白衣少年已寒着脸大步踏进衙门后堂,竟是得一子。他开口第一句便问道:“听说有人送来了一枚印章?”话音未落,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便已落到谢贻香手中的印章上。

    谢贻香微微一怔,自从那日天降妖风,迫使两军罢战之后,这小道士便如同丢了魂魄一般,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其间他虽有过几次外出,甚至还孤身去过宁义城外,却始终摆着一张臭脸,任谁招呼也不理会。想不到今日他居然主动找来,一开口便询问这枚印章的事,可见他的消息倒是灵通得紧,自然是靠他手下带来的那些个绿林贼匪。

    眼见得一子因此现身,谢贻香已知自己所料不差,这枚印章果然大有文章,急忙将其交到得一子手里。得一子接过印章,略一端详,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变得凝重起来;待到他又看了片刻,灰白色的双眼中却有一丝止不住的欣喜泛起,喃喃自语道:“既已展露黄石神通,我又岂会不识?自然是要前往拜见……却又何必多此一举?”

    谢贻香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什么黄石神通,你又要去拜见谁?”得一子却不作答,兀自冷笑两声,忽然扭头就走,也不将手里那枚印章归还谢贻香。

    谢贻香不禁愕然当场,这个得一子本就喜欢故弄玄虚,再加上数日前的那场妖风,愈发令他行事古怪。眼下他既不肯就这枚印章多做解释,自己也拿他没有办法,总不至于再将这个小道士绑起来严刑逼问。

    谁知她正思索之际,本已踏出后堂大门的得一子却又折返回来,两只灰白色的瞳孔在谢贻香身上一扫,冷冷问道:“你这几日茹素,可还吃得习惯?”谢贻香不料这小道士会来关心自己的饮食,脱口说道:“有吃的总比饿着肚子好,谈什么习不习惯?”

    得一子缓缓点头,随后便在嘴角处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习惯便好,习惯便好。”说着,他又往后堂中踏进几步,向谢贻香缓缓说道:“既然你身子无恙,宁义城短期内也不会再生战事,倒不如随我走这一趟,或许还能帮上些忙。凭你这一身功夫,最不济也能驱赶些蛇虫鼠蚁,替我充当一个打手。”

03 贵石贱玉

    谢贻香听得一子的意思,竟是要离开宁义城前去拜见送来这枚印章的人,而且还要让自己随他同行,心中自是不解,当即问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既然要我随你同去,好歹也该将事情说个明白,否则我又怎能决断?”得一子冷笑一声,抬手将那枚印章丢还给谢贻香,说道:“看来你至今还没猜到送印之人的身份。那么我且问你,你从这枚印章上看出了些什么?”

    谢贻香微一凝神,知道得一子终于要向自己吐露实情,急忙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印章,皱眉说道:“据方大人所言,这枚印章是由一个菜农送来,自称是受青田县城一家药铺掌柜所托;而那个药铺掌柜,却又是受城郊一个喂猪老汉所托。照此推断,那个喂猪老汉极有可能也是受旁人所托,甚至还有更多次转手,其用意自然是要我们查不出幕后真正的送印之人。可是如此一来,便有一个极大的问题,试问这枚印章既然如此重要,那菜农也指名是要交给宁义城的统帅,但当中历经这许多次转手,即便是有重金酬谢,也难免出现拖延甚至遗失的可能。若是我要托人送重要的东西,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找来这许多外人经手。”

    说到这里,谢贻香已有了自己的答案,继续说道:“所以幕后的送印之人以如此方式送来这枚印章,唯一的解释便是无论那菜农还是药铺掌柜,包括那喂猪的老汉以及这当中所有的经手之人,根本就是对方的自己人,乃是同出于一个帮派或者一个组织,只要揪出其中任意一人,便能寻根问底,查出这个送印之人。只怪方铁衣不够谨慎,居然白白放走了那个菜农,否则我定能顺藤摸瓜,查清对方的身份来历。”

    得一子听到她这番推论,不禁微微点头,随即又摇头说道:“那菜农既已说出青田县城里的药铺掌柜,便已再无价值可言,即便是要顺藤摸瓜,也该从那药铺掌柜的身上查起。至于你所谓的帮派或者组织,那倒也未必,只要这些经手之人拥有共有的敬畏,又或者说他们具备同样的信仰,便能确保他们对此事上心,从而将这枚印章稳稳当当地送到你我面前。”

    谢贻香一时没能听懂她的意思,不禁问道:“敬畏?信仰?”得一子冷笑道:“这还不简单?假设他们都是信佛之人,若是佛门有人委托他们将一枚印章送来宁义城,他们又怎敢不尽心竭力?同样的大力,假设他们都是修道之人,若是道家有人委托他们办事,他们也一样不敢有丝毫怠慢。”

    谢贻香早已摸清了得一子的脾性,知道他喜欢故弄玄虚,即便是一句简简单单话,也不肯直说明白,只得将他这话思索一番,这才恍然大悟道:“小道长的意思是说,幕后送印之人的身份显赫,深受这些经手之人的敬畏乃至信仰,所以才会全力以赴,确保能将这枚印章送到。”说着,她又看了看手里这枚青绿色的石印,不解地问道:“可是这枚印章普通至极,用的不过是寻常的刻印之石,虽然通透如玉,却免不了石之阴冷,到底还是一块石头,并非名贵之材。若说送印之人身份显赫,单从这枚印章来看,似乎又有些匹配不上。”

    听到这话,却轮到得一子微微一愣,随即面带惊讶地瞪着谢贻香,问道:“并非名贵之材?难道你竟不识此物?”谢贻香摇头说道:“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还能名贵到哪里去?”

    得一子顿时一脸的不屑,冷冷说道:“亏你也是名门之后,竟然无知至此。所谓‘印’者,乃是出自‘诗书画印’,诗词、书法、画技和篆刻四者,便是如今评判一个文士最根本的标准。其中制印的篆刻一道,讲究的更是书法、刀功,章法和篆法四技的结合,其学问之深、门道之广,甚至远胜前三者,凭你这点粗浅见识,我也懒得和你多做解释。再说这刻印之材,古时多用金玉、象牙、犀角等物,又被称之为‘玺’,无论是皇帝用的玉玺,还是我那枚霄光文火神印,皆属此类,乃是玉玺。由于此类材质天生坚硬,要想刻制成印章,只能靠工匠用各类复杂的工具细细打磨而成,不但工序繁复,而且成品死板呆滞,全无意境可言。直到前朝名家‘煮石山农’在偶然间寻到花乳石,以此刻印,刀至而石破,其势犹如刻蜡,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也能用刻刀轻松而为,这才开启以石为印的先河,揭开篆刻一道的全新篇章。”

    说到这里,得一子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再说制印的石材,放眼当今天下,合计共有三处产地,皆是在江浙地界,分别是寿山、青田和昌化三地。其中以寿山的‘田黄’为尊,乃是象征皇家正统的正黄色,素来有‘一两田黄三两金’之说。而昌化则有天下闻名的‘鸡血石’,石中皮纹殷红如血,自古便是罕见的珍宝。至于青田之石,虽无特别出众的品类,却是世人使用最多的印石,当中的灯光冻、鱼脑冻、酱油冻、封门青、田墨和田白等品类,更丝毫不逊于寿山石和昌化石。是以对真正的文士而言,自前朝起便有‘贵石贱玉’一说,能够寻得一块上等的寿山、青田和昌化之石,尤胜各类名贵玉料,是为‘名家爱石,俗子好玉’。”

    说着,得一子再望向谢贻香手里的这枚印章,冷笑道:“而此刻你手中的印章,其石材便是地地道道的青田‘封门青’,而且当中不见一丝杂质、一粒石钉,乃是上品之中的上品。若是遇上识货的人,当真是千金不换;但若是落到你这等粗鄙之人手中,却是一文不值。”

    谢贻香对此道本就一窍不通,被得一子这番长篇大论说得面红耳赤,只得带开话题,说道:“是我见识浅薄,这才不识宝物。既是如此名贵的石材,送印之人又是身份显赫,那么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你亲自前去拜访?”得一子怒极反笑,厉声反问道:“从青田县送来的一枚青田石印章,如此明显的提示,难道你还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谢贻香听他这句话里两次提及“青田”二字,不禁脱口说道:“这有什么提示?青田……难不成送印之人还能是昔日的青田先生不成?”

    这话一出,她再回想自己的这句话,又看面前得一子的神情,顿时惊醒过来,急忙摇头说道:“这……这怎么可能?那位青田先生早在七年之前便已……便已……”说到这里,她顿时回想起“死而复生”毕无宗毕大将军,不也是应当是在十多年前便已暴毙身亡了?

    一时间谢贻香心中惊恐更甚,结结巴巴地向得一子问道:“你……你是说……说青田先生其实未死,而今这枚印章,便是……便是他派人送来的,以此约你前去相见?”得一子冷笑道:“能够凭空祭出一场妖风,就连我和那个家伙都措手不及,只能狼狈逃窜,放眼当今天下,除了这位青田先生之外,还能有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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