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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 青田先生

    谢贻香愕然半响,终于倒抽一口凉气。要说这位青田先生,可谓是来头极大,乃是当世公认的第一智者,几乎算是本朝开国第一元勋。曾有市井好事之徒编排,说“三分天下有诸葛,一统江山惟青田”,非但将这位青田先生比作了昔日的诸葛孔明,而且还说孔明也不过三分天下之功绩,青田先生却助本朝驱除鞑虏,一统山河,无疑还要更胜昔日的孔明一筹。是以在世人的心目之中,青田先生已然是智慧的化身,近乎神仙一般的存在。

    孰知伴随着本朝创立,天下渐定,皇帝本就疑心极重,便遵“飞鸟尽、良弓藏”的惯例,逐步铲除昔日征战天下的功臣。青田先生算尽人心,自然深知皇帝为人,再加上他本是超脱俗世之人,于是不顾朝廷的挽留,坚持挂印辞官,告老还乡。然而青田先生的名头实在太大,虽已是布衣之身,还是被朝中的各方势力引以为忌。当时还不是丞相宁慕曹为求争权,竟派人在暗地里构陷青田先生,说他在青田县南田乡老家新建的宅子,乃是一块龙气聚集的风水宝地,青田先生选择此处建宅,便是有不臣之心,意图让自己或者自己子孙后代登上皇位。

    要说宁慕曹构陷出的这一罪状,在旁人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对皇帝而言,却是非同小可。这位青田先生随皇帝征战半生,尤其是昔日奠定本朝基业的鄱阳湖一战,所有谋臣相士机关算尽,都说近日里不可能有东南风出现,无法以火破敌,唯独青田先生力排众议,坚持让皇帝准备火攻,最后居然凭空创造出一场东南大风,一把火将李九四星罗密布的大船巨舰烧得干干净净。所以在皇帝的内心深处,素来对青田先生极其忌惮,一直存有谋害之心,待到听说青田先生在龙气聚集处修建宅子,顿时龙颜大怒,立刻下诏撤去青田先生的一切爵位和俸禄,并将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接到金陵城里软禁,以此作为制约青田先生的人质。

    经此一事,或许是年老力衰、天命将至,或许是承受不住这场打击,又或许如同传闻中所言被皇帝赐了毒药,青田先生便在老家一病不起,终于在七年前与世长辞。皇帝接连派出十几批人打探消息,在确定青田先生果然已经身亡后,终于松下一口大气,到底还是恢复了他生前的爵位,追封为“诚意伯”。为了杜绝流传的谣言,不让百姓们便祭奠青田先生,朝廷还专门编造出一套说辞,说青田先生本就是昔日诸葛孔明的转世化身,所以无需另外修庙供奉,祭孔明便等同于祭青田。所以直到今日,世上祭奠诸葛孔明的庙宇虽有千万,却不见一处供奉青田先生之庙。

    而谢贻香此时听得一子的言下之意,竟是说青田先生派人送来了这枚印章,而且数日前令两军罢战的那场妖风,根本也是由这位青田先生所为,这叫谢贻香如何不惊?当下她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开口的第一句便问道:“难道七年前青田先生其实并未离世?”

    得一子却不明言,含糊其辞地说道:“有一种人,永远都不会死;就算死了,其实却还活着。”对于这一答案,谢贻香哪里肯罢休?继续追问这位青田先生的生死。得一子推脱不过,最后只得沉声说道:“愚昧!儒释道三家传承千秋万载,遍布四海列国,以此观之,孔丘、释迦摩尼和李耳三人,今日又是死是活?”

    谢贻香沉吟不语,得一子如此作答,显然表明说他也不知这位青田先生究竟是死是活。试问以青田先生的才智,或许七年前的那场“病故”,便如同昔日毕无宗毕大将军的暴毙一样,仅仅只是掩人耳目之举;又或许数日前的那场妖风以及眼下这枚青田石印章,仅仅只是青田先生的后人或者传人,用“青田先生”的名号所为;甚至还有可能和那个言思道一样,青田先生早已超脱生死,虽已在七年前离世,却留有一个或者数个身外化身。然而这当中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也只能亲自前往拜访,才能弄清其中玄机。

    当下谢贻香抚摸着手里这枚青田石印章,又不解地询问道:“倘若果真如同小道长所言,当日那场妖风是由青田先生本人或者他的传人所为,如今又给宁义城送来这么一枚印章,那么对方的用意究竟何在?”对此得一子只是冷笑不语,过了半响,才不屑地说道:“对方的用意,不是早已篆刻在了这枚印章上?”

    谢贻香只得再看印面上阳刻着的“杨柳依依色”五个篆字,却还是不解其意。得一子又是几声冷笑,鄙夷地说道:“‘杨柳依依’四字,乃是出自《诗经》中的《小雅·采薇》一篇,讲的是一个戍边士卒期满返乡,满眼都是离愁和悲戚,说到底便是消弭战事、天下太平的渴望。对方以此刻印,便是要警告于我,休得滋生战事、徒增杀孽,尤其是在他青田先生的地盘之上。至于最后的这个‘色’字,显而易见是在强调这依依杨柳之色,分明是青绿之色,也便是一个‘青’字;和这枚青田的‘封门青’印章本是一个道理,是对方在表明自己的身份,搬出‘青田先生’这一名号。”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只怪自己读书太浅,虽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句,却不知其所指究竟为何。然而她转念一想,又皱眉问道:“恒王起兵谋反,以重兵围困宁义城,你我身在其间,所作所为都是要保家卫国,抗击逆贼。若说对方当真便是昔日的青田先生,又怎会不辨是非、颠倒黑白,以此来警告于你?就算要怪,也该怪掀起战事的恒王和言思道那厮才对。”

    得一子缓缓摇头,沉声说道:“世上哪有这么多是非黑白?你说恒王是贼,或许在旁人眼里,当今皇帝才是失道一方。再说对那位青田先生而言,本朝江山都是他一手开创,他要助朝廷剿灭起兵的恒王,自然在情理之中;然而他若是记恨皇帝当年翻脸无情、赶尽杀绝,要反过来助恒王一方谋取天下,也一样无可厚非。”说到这里,得一子忍不住吐出一口长气,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到底还得由我亲自前往青田县走这一趟。而你,也并一并随我同去。”

    谢贻香默然半响,又想起另外一事,急忙问道:“记得你之前曾说过,言思道叫恒王叛军围困宁义城,其实是为了让朝廷派出援军来救,从而造成金陵城空虚,好让他再次行出偷袭之举。而今杨老将军的五千援兵已至,分明正中言思道下怀,当此危机关头,难道你我竟要放任不理,离开宁义前往青田,好让那个家伙有机可乘?”

    谁知得一子却是满脸的不在乎,淡淡地说道:“无论对方究竟是谁,究竟是何用意,既然打出了‘青田先生’这一名号,那个家伙便不敢再有轻举妄动。哼,除非是他活得不耐烦了。”

05 追根究底

    谢贻香身为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凭父亲与青田先生之间的交情,她幼年时自然曾见过这位青田先生。可是如今再来回想,记忆中青田先生的形象却已有些模糊,甚至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只能依稀感觉到是那一个上了年纪的清瘦男子,周身流转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超然气质,却又在举手投足间,隐隐透露出凛然正气。

    如今得一子坚持认定此间之事与这位青田先生有关,还要离开宁义城去往东南面的青田县,谢贻香虽然始终有些难以置信,却抵不过心底强烈的好奇。她既已决意要随得一子走这一趟,临行前少不得去和方大人以及杨老将军交涉一番,叫他们固守城池,提防南门外的恒王叛军。由于得一子一再叮嘱不能将太守剑印交还出去,谢贻香也只得厚着脸皮和方大人斡旋,急匆匆地与他作别。

    至于得一子此番带来的那些绿林贼匪,得一子似乎毫不在意,甚至都没和那四位绿林当家做什么交代。谢贻香心知道这些绿林贼匪里还有一个异常神秘的灰衣高手,其身份地位隐隐还在那四位绿林当家之上,想来是有那灰衣高手留在城里照料,得一子才敢如此放心地离去。

    而关于那个灰衣高手的身份,谢贻香至今也还没弄明白还有些迷茫。记得当日南门外那场妖风起时,自己好像曾经揭开了那人的面罩,看到了他的真正面目。可是事后想来,脑海里却又是一片空白,对于这段经历根本没有任何记忆。幸好她这回在宁义城里撞见的怪事太多,渐渐地也便想得开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随后谢贻香便随得一子悄悄离开宁义城,也不敢多带旁人,趁着清晨往东南方绕过南面的叛军营寨,直取一百二十里开外的青田县城。也不知是否因为得一子骑术不精,说什么也不肯骑马赶路,谢贻香拗他不过,最后只得找来一辆马车,叫得一子在车厢里面歇息,自己则坐在车前驾马。

    如今围困宁义城的叛军退去,四面八方官道也随之畅通,沿途时不时可以看见来往宁义城的商贩百姓。两人一路无事,还没到正午时分,便行完这一百二十多里路途,来到了江浙边境的青田县城。由于此间依然属于仙霞岭和洞宫山延伸出的括苍山脉,自古便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说。所以整座县城倒是和宁义城相似,也是坐落在群山之中。两人刚一入城,便是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各类青田石雕,正如得一子之前所言,凭借天下闻名青田之石,青田县也逐渐成为了天下闻名的石都。

    要知道自从年初恒王叛军撤离江浙境内,沿海的倭寇便愈发猖獗,令整个江浙大地人心惶惶。可是谢贻香放眼望去,这青田县城里却是一片热闹的光景,丝毫不见战时之慌乱,倒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如此一来,她倒是越来越相信得一子的话,此间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恐怕正是源于出了青田先生这么一位当世奇人,说不定还有青田先生的传人又或者是青田先生本人在暗中守护,才能让此地百姓安居乐业、高枕无忧。

    然而这么大的一座县城,再加上周边的乡村山岭,又该去哪里寻访用青田先生的名义送来这枚印章之人?谢贻香便想遵循一贯的做派,去县城衙门里亮明身份,找当地的官吏帮忙寻访。谁知车厢里的得一子却冷笑不止,淡淡地说道:“无论对方是不是青田先生本人,碰上这样的对手,自作聪明便是自讨没趣,甚至是自寻死路。如今对方既然给我们留下了明确的线索,那只管依照他们的安排便是,又何必节外生枝?”

    谢贻香一想也是,便在城里打听那个送印菜农提到过的“迎春堂”药铺,随后接连穿过几条街道,果然找到这么一间药铺。她将马车停在这间药铺门口,得一子这才慢吞吞地从车厢里下来,身上披着他那件宽大的白色斗篷,就连脑袋也罩了起来,惹得路人投来异样的眼光。谢贻香却知道就在得一子的这件斗篷里面,一定便是他那件漆黑色的诡异道袍,可见得一子此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极为重视,所以早就备好行头,不敢有丝毫怠慢。

    当下两人便小心翼翼地踏进这间药铺,随即见到柜台后面的药铺掌柜,却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满脸都是生意人精明。谢贻香见得一子并不开口,甚至连眼角也没瞥向这掌柜一眼,她也不敢胡乱开口,便将那枚刻着“杨柳依依色”的青田石印章拿了出来。那掌柜顿时神色一肃,随即笑道:“原来是贵客大驾光临,倒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贵客屈尊移步,胡乱用些便饭。”说着,他便将药铺的后门推开,示意两人随他前往。

    谢贻香急忙向身旁的得一子递出眼色,询问他应当如何是好,谁知得一子还是不作理会,只管迈步前行,随那掌柜穿过药铺后门。谢贻香只得快步跟上,三人一路穿行到药铺后院,院子当中果然摆着一桌菜饭,显是专程替他们两人所准备。

    谢贻香心中暗惊,如今刚过正午不久,正是该吃午饭的时候,自己也早已有些感到饥饿。而这药铺掌柜却在后院里提前备好了饭菜,可见自己和得一子的今日之行,分明是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对此得一子却不以为意,径直坐到桌前,谢贻香也只得入座,才发现满桌菜肴居然全是素菜,可想而知,对方竟然连自己和得一子的口味都已摸得一清二楚,心中惊骇更甚。

    那掌柜却不入座,只是随口客套两句,便自行回到药铺里忙碌。谢贻香见得一子只管埋头吃饭,毫不担心这些饭菜被人动了手脚,不禁心道:“这小道士的心智胜我百倍,既然有他同行,我又何必担惊受怕?况且父亲当年和青田先生的交情匪浅,他总不至于下毒加害谢封轩的女儿。”当即也举筷夹菜。

    如此直到两人吃完午饭,药铺掌柜才再次前来,拱手笑道:“两位贵客此番前来,自然是因为姑娘手里的这枚印章。只是这枚印章虽然曾经小人之手,但小人也是受旁人所托,实不知其中详情。所以两位要寻这枚印章的来历,还得再跑一趟,去问城郊那个杀猪的刘老汉才行。”说罢,他便将那个所谓的刘老汉住处告知两人,又详细阐述了前往的路线。

    谢贻香微微一愣,想起那送印的菜农当时便曾提及,说托他送印的药铺掌柜也是受一个杀猪老汉所托,却不知这杀猪老汉姓甚名谁。此时听到药铺掌柜给出那杀猪老汉的地址,得一子当即扭头便走,从头到尾竟是一言不发。谢贻香虽有千百般疑问,但看到得一子如此举动,又见这掌柜一脸的精明,也只好忍住不问,和这药铺掌柜拱手道别。

    随后两人再次驾乘马车,一路驶出了青田县城,依照药铺掌柜给的地址来到南面郊外的一处村子,果然找到那个杀猪的刘老汉。一翻寒暄后,那刘老汉便说道:“我也是受人所托,要我找人将这枚印章送到宁义城的管事之人手里,其它的便一概不知。至于托我送这枚印章的人,乃是后面山上卖馒头的李白面,孤身一人在山上照料着十几亩麦田,每逢双日赶集,他便蒸一大屉馒头到村里来卖,以此换些银钱。因为他平日里总爱找我讨要些猪下水,所以才有了这份交情。你们要找送印的人,那还得上山去问这个李白面。”

    接下来谢贻香和得一子二人便开始了一连串的寻访,相继找到卖馒头的李白面、打猎的徐娃子、砍柴的哑巴樵夫和采药的徐居士,到后来竟是越走越荒僻,来到青田县城南面的“天门岗”一带山峦,连马车也无法继续行驶,只能徒步攀登。如此寻到黄昏时分,依照那个采药的徐居士指点,两人再翻过两处山峰,眼前已出现了一间佛家庵堂,在门前匾额上刻着“回梦庵”三个残旧的大字。

06 拔舌地狱

    谢贻香寻访至此,早已有些不耐烦,再看眼前的光景,已然是夕阳斜照、倦鸟归林之际,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叩响这间“回梦庵”的大门。随后便听“吱呀”一声响,庵堂大门拉开一线,门后却是个形貌饥瘦的中年尼姑。她先看了看面前的谢贻香,再看后面裹覆在斗篷里的得一子,当即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回梦庵乃是佛门清修之地,庵中修行之人皆是女子,恕不接待男客。”

    谢贻香恍然大悟,原来这间回梦庵竟是一间尼姑庵,连忙将那枚青田石印章交到这尼姑的手里。那尼姑微微一怔,随即说道:“烦请两位施主在此稍候。”接着便重新合上大门,显是入内通禀。

    谢贻香和得一子只得在外等候,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庵堂大门再次打开,竟从里面出来七八个修行的姑子,当中一个年迈的尼姑便向谢贻香和得一子合十行礼,恭声说道:“山野小庵,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望两位施主恕罪。”说着,她将那枚青田石印章交还给谢贻香,又说道:“贫尼法号梦痕,窃居此间住持,拜见得一子道长和谢三小姐。”

    谢贻香见这位梦痕师太居然径直唤出自己和得一子的名子,顿时心中一凛,然而身后的得一子却还是不作理会,她也不敢贸然询问,当下只得客套两句,权当还礼。要知道这间回梦庵本就建在山上,庵前是一大块平坦的山地,栽种着好几棵参天大树。此时随梦痕师太一并出来的那些姑子手里,各自拿着桌椅、食盒和碗筷等物,纷纷在一棵大槐树下张罗,片刻间便摆出一桌素宴,不过是些豆腐、咸菜和腌笋。那梦痕师太便持主人身份,恭请谢贻香和得一子入座。

    谢贻香早就腹中饥饿,眼见得一子大摇大摆地坐下开吃,当即也放下戒心,入席就餐。那梦痕师太入座之后,自己却不动筷子,也不开口说话。直到两人相继吃完,天色已整个暗沉下来,庵里的姑子便在四下挂出几个照明的灯笼,那梦痕师太这才缓缓说道:“两位施主所持的这枚印章,的确是由贫尼经手送出,却是受‘囚天村’里的青田先生所托。两位施主因此而来,自然要前往囚天村。只是囚天村离此虽然不远,但眼下却有一桩难处。”

    谢贻香听对方突然说出“青田先生”四个字来,差点将手里的筷子吓掉,脱口问道:“青田先生?难道……难道当真是那一位青田先生?”梦痕师太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道:“青田先生,自然是指青田境内有颇有学问的先生。”

    谢贻香愕然半响,既不知梦痕师太所谓的“青田先生”是否便是那一位青田先生,更不知所谓的“囚天村”又是什么地方,急忙向身旁的得一子投去求助的目光。谁知得一子非但没有丝毫反应,两只眼睛更是半睁半闭,倒像是在打盹。谢贻香只得强行压下心中惊骇,向梦痕师太问道:“既然是……是青田先生有请,晚辈自当前往拜见。敢问住持师太,由此前往青田先生所在的囚天村,这当中到底有何难处?”

    那梦痕师太当即说了声“阿弥陀佛”,继而解释道:“由此去往囚天村,沿途需得经过一大片树林。而在这一片树林里,青田先生早在多年之前便设有阵法,以此阻止凡人通行,好让囚天村里的人不受外界打扰,就连贫尼和庵里姑子们也无法通行;除非是有缘之人得到青田先生的许可,方能平安通过这一片树林,抵达囚天村拜见。如今天色已黑,阴气弥漫,正是林中阵法凶险之时,可谓步步艰险。回梦庵身为青田先生的邻居,此番又受青田先生所托转送这枚印章,原不该让青田先生的贵客涉险,理当安排两位施主歇息一宿,待到明日一早在送两位前往,只是……”

    说到这里,梦痕师太已将目光锁定在得一子的身上,缓缓说道:“只是回梦庵里尽是修行的姑子,实在不便留宿男客,即便两位是青田先生请来的贵客,贫尼也不能因此坏了佛门规矩。此中为难之处,不知这位得一子道长如何看待?”

    她这话分明是冲着得一子而来,要看他做何决断。得一子自然再不能装聋作哑,这才终于开口,却依然半闭着双眼,看也不看眼前这位梦痕师太,兀自说道:“我二人应邀前来,今日一举一动,都已在青田先生的算计之中;可想而知,眼下要我深夜入阵,自然也是青田先生的安排。既然青田先生有意要考校于我,尽管直说便是,又何必巧言令色,乱编说辞?你这姑子身为出家之人,却在此摇唇鼓舌,非但有损青田先生之声誉,更是玷污了佛门清净,就不怕死后身入拔舌地狱?”

    这话一出,那梦痕师太顿时脸色大变,脱口说道:“罪过!罪过!”她急忙深吸一口大气,低声说道:“道长教训得是,是贫尼犯了妄言之戒,事后定会闭关思过,亲自前往佛前忏悔。既然道长如此胆色,那贫尼这便亲自领路,带两位施主前往青田先生布下阵法的那片树林。”

    说罢,梦痕师太已站起身来,用桌上的酒壶斟了三杯酒,举起其中一杯说道:“山野偏僻,无以招待贵客。此乃庵中自酿的素酒,还请两位施主莫要嫌弃,满饮此杯。”话音落处,她便率先一饮而尽。

    耳听得一子出言不逊,谢贻香虽是心中惊惶,却也不敢多言,连忙也举杯回礼,饮尽杯中之酒。谁知得一子却不喝酒,而是忽然睁开双眼,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冷冷打量着眼前这位梦痕师太。那梦痕师太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哪里还敢劝他饮酒?只得取过一个灯笼在前带路,领着两人往深山中行去。

    谢贻香见得一子并未饮下那杯所谓的素酒,不禁有些后怕,便在路上低声询问。得一子只是冷笑几声,淡淡地说道:“怎么,难道你还怕她下毒不成?”谢贻香一想也是,对方这一连串安排虽然显得有些诡异,但无论如何,青田先生到底是本朝的开国元勋,乃是堂堂正义之士,又是自己父亲的同僚;对方身在青田地界,又打着青田先生的名号,最不济也该是青田先生的传人,又怎会使出下毒这等粗鄙手段?

    说话间,两人已跟着梦痕师太手里的灯笼火光行出一个多时辰,只觉道路愈发险峻,却又伸手不见五指,乃是一个星月无光的深夜,就连谢贻香“穷千里”的神通也分辨不清来时之路。再往前走出一大段山路,持灯的梦痕师太终于停下脚步,两人上前一看,前面果然是一大片山野间的树林,当中大部分都是槐树,逢此深夜时分,在微弱的灯笼火光映照下,更是显得格外阴森。即便梦痕师太不曾告知这片林中设有阵法,仅凭“逢林莫入”的江湖禁忌,想必也没人敢在这深夜里硬闯这么一片树林。

    当下那梦痕师太便将灯笼交到谢贻香手里,又向两人合十行礼,说道:“贫尼也无缘通过这片树林,只能送两位施主至此,还望两位施主一路小心,贫尼自当焚香祷告,求佛祖庇佑两位施主平安。”说罢,她便转身离去,居然在黑暗中沿着来路折返,显是对这条路极是熟悉。谢贻香事到临头,望着眼前这片树林,反倒有些怯场,只得望向身旁的得一子。却见得一子面色如常,只管迈步向林中走去,她无奈之下,也只得紧随其后,举着灯笼踏进这片树林。

07 入阵惊魂

    话说眼前这一片树林,倒像是一片人迹全无的荒僻场所,林中也不曾开辟出供人通行的道路。谢贻香和得一子借助灯笼火光映照,只能在枝节横生的树丛间穿行,相继走出十多步距离,所幸并未遇到什么凶险。

    然而谢贻香却是越走越怕,看树林里的这般光景,哪里像是人走的地方。倘若是那梦痕师太心怀不轨,故意编造出什么囚天村和青田先生的说辞,将自己和得一子骗到死地,岂非得不偿失?她见身旁的得一子一直默不作声,终于忍不住问道:“记得昔日你我初见,也是在蜀地龙洞山附近的一片树林中,乃是由青城墨客布下的“断妄之阵”。当时全靠小道长你画符念咒唤来一场大雨,这才能让我们破阵出林。想必眼下青田先生设下的这一阵法,也同样难不倒你,否则你又怎会随了那梦痕住持心思,坚持要在这深夜里入林闯阵?”

    听到这话,得一子只是冷笑一声,并不言语。谢贻香大感无趣,又不好拽着这小道士逼问,只得继续举灯前行。似这般穿行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前方忽然一空,穿过一排高大的槐树之后,眼前便是一大片空旷之地,竟是已经走出了整片树林。

    谢贻香不禁大感好奇,难道这便已经闯出了青田先生布下的阵法?然而待到两人再往前行出二十来步距离,眼前却又再次出现另一大片茂密的树林。看这摆布,倒像是两片树林挨在了一起,两人虽已穿过前面那片树林,但往后却还有另一片树林。对此得一子却毫不理会,继续迈步向前,又进到后面这片树林里。谢贻香别无它法,也只得举起灯笼照明,紧跟在得一子身旁入林。

    随后两人又在后面这片树林里穿行,除了道路难行之外,还是没有遇到什么凶险,小半个时辰后,便已穿过这片树林,来到林外的空地。谁知又是往前行出十多步距离后,眼前又出现了第三片树林。谢贻香这才陡然惊醒过来,急忙停下脚步,向身旁的得一子问道:“这难道竟是一个类似于‘鬼打墙’的**阵?我们先后两次穿过树林,其实只是到了树林当中的一片狭长空地,依然身在林中;待到我们继续前行,穿林而出,则是在不知不觉中兜了一个大圈子,又重新回到林中的这片空地?”

    身旁的得一子却不动声色,只是随口说道:“你既有此猜想,那便在此处留个记号,然后继续前行,看看是否符合你的猜测。”谢贻香见他这般态度,又逢慌乱之际,不禁心中有气,说道:“小道长,我对阵法之道本就一窍不通,自然及不上你的见识。况且此番是你要来拜见这位青田先生,一路上你却一声不吭,凡事都要我来出头,这又算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得一子顿时脸色一变,沉声说道:“你懂什么?对方虽然打着青田先生的名号,但究竟是敌是友,至今还无从知晓。而你我这一路走到现在,就连对方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当然要收敛锋芒,不可轻举妄动。这就好比是你们习武之人,在遇到真正的敌人之前,一定是收刀入鞘,不能轻易以之视人。”

    谢贻香被他这番训斥说得没了脾气,只得低下声音问道:“那眼前的这片树林到底又是个什么阵法?难道……难道连你也看不出来?”得一子冷哼一声,气得厉声说道:“混账!此间的阵法既然声称是由青田先生所为,自是非同小可,逢此黑灯瞎火的深夜,你着什么急?”顿了一顿,他才压下心中怒火,冷冷吩咐道:“你只管照自己的办法摸索便是,在我弄清此间的玄机之前,少来烦我!”

    听到这话,谢贻香只好闭嘴不言,再一细想,的确是自己有些心急了。正如得一子所言,既然是青田先生留下的阵法,必定极难破解,自己又何必给这小道士增加压力?当下她便用乱离在这片狭长空地上留下几道刀痕做记号,继续往前踏入这“第三片树林”,得一子也紧随其后。如此待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再次穿出树林,果然又回到了这片空地,地上的乱离刀痕犹在,可见谢贻香的推测不差,两人这一路穿林前行,其实只是在整个一大片树林里来回兜圈子。

    证实了这一结论,得一子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谢贻香只得独自思索对策。她不禁回想起天山墨塔下那条走不完的石梯走道,其实却是由墨家的机关驱动,从而令人心生恐惧,自己吓自己。但眼下这片树林地处深山之中,绝不可能是依仗什么机关,所以无法相互借鉴。

    再回想起昔日青城墨客设下的那个“断妄之阵”,得一子当时便曾说过,只要在“断妄之阵”当中往后折返,便能回头是岸,平安出阵。谢贻香一时间也想不到其它办法,只得强行套用这一道理,招呼得一子往后折返,重新踏入刚刚通过的那片树林。谁知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两人离开树林,还是回到了这片狭长的空地。

    如此一来,两人已在林中接连穿行了两个多时辰,就连谢贻香也觉得有些困乏,哪还有力气去空地两旁的树林里继续试探?她便用上“穷千里”的神通,借着微弱的灯笼火光仔细打量两人身在的这片空地,分明是一片狭长而弯曲的地带,就像是在整片树林划拉出了一道弧线,又或者说是开辟出了一条十几步宽的林中走道。谢贻香便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既然我们走来走去,始终都会回到这片空地,倒不如避开这片空地两旁的树林,沿着空地往旁边走,看看能不能离开此间的阵法。”

    说完这话,她见得一子并不反对,便举着灯笼沿这片空地行进。不料刚走出十几步距离,谢贻香便感到头晕眼花,倒像是喝醉了酒的感觉。她顿时回想起自己先前在回梦庵外喝下的那一杯素酒,难道那杯酒果然有问题?谢贻香急忙转头去看得一子,谁知借着灯笼的火光映照,四下皆是一片空旷,哪里还有得一子的身影?

    谢贻香急忙四下寻找,同时开口叫喊,到后来竟变作大声嘶喊,却始终没能寻到得一子的踪迹,更没听到他的回应。正惊恐间,猛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前方的深夜中传来,每踏响一步,都有着惊天动地之势,震得整片树林微微颤抖,倒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朝自己这边走来。谢贻香急忙去拔腰间乱离,谁知乱离却被刀鞘死死卡住,任凭她如何发力,也无法拔出鞘来。

    顷刻间,但听黑暗中的脚步声愈发接近,紧接着一个魁梧的人影已出现在谢贻香的前方,却是一个手持长刀的精壮男子,头戴缨帽,长须及胸,霍然便是戏文中蜀汉关公的形貌,但通体却呈暗红之色,流转着金属光彩,分明是一尊真人大小的关公雕像,却能像活人一般动作。

    要知道谢贻香幼年时随父亲和大姐前往蜀地的毕府,不慎大病一场,从在心底落下了病根,一直对毕府里那尊关公雕像有着极深的恐惧。然而去年历经假恒王命丧毕府一案,她这一病根早已被得一子的道法彻底根除,再也不曾复发。可是此时此刻,在这片被青田先生布下阵法的树林当中,自己又怎会再次见到这尊关公雕像?

08 归息之地

    幸好谢贻香经历过太多离奇古怪之事,撞见如此诡异的一幕,反倒静下心来,略一思索,顿时明白自己只怕是陷入了此间的阵法之中,所以才会在眼前生出幻象。可是谢贻香虽能想通这一点,面对这尊步步逼近的关公塑像,却也不知应当如何破解,只能继续努力去拔腰间的乱离。

    这一耽搁,对面的关公雕像又朝谢贻香逼近几步,随即举起了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慌乱中的谢贻香还是没能拔出乱离,正要转身逃跑,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扭头望去,深夜中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三丈多高的巨汉,只穿着一件杏黄色马甲,露出两条肌肉盘结的手臂。不等谢贻香做出反应,身后那巨汉已伸出长长的手臂,径直拽住她的背心处的衣衫,将她拉扯得双脚离地,往后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伴随着“哐镗”一声大响,却是那关公雕像手中的青龙偃月刀狠狠劈下,刚好斩落在谢贻香方才的站立之处,整片大地也随之裂开,自裂缝中喷洒出血红色的黏液。不等谢贻香看清眼前究竟出现了这样骇人的场景,便觉眼前一片凌乱,似乎是空地两旁的树林正在来回飞掠,耳中尽是呼呼风响。在这当中,谢贻香握住乱离刀柄的右手继续发力,随后便有绯红色的光华一闪,自己的乱离终于离鞘而出。

    一时间无论是那尊关公雕像,又或者是身后那个三丈高的巨汉,都伴随着谢贻香出鞘的乱离灰飞烟灭、荡然无存;而四下的光景也已恢复如初,依然是深夜树林中的这片狭长空地。谢贻香惊魂未定,急忙持刀四顾,却见得一子已经重新出现在自己身旁,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指尖处分明还燃烧着半张杏黄色的符咒。谢贻香急忙笃定心神,问道:“方才难道是青田先生的阵法,所以将我生出了幻象?”

    听到这话,得一子便丢开指尖烧剩的符咒,冷冷说道:“你方才陷入的是‘归息之地’,若非我及时做法,请来穿渡阴阳的黄巾力士解救,只怕再过片刻,你便会被自己心底的恐惧撕扯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说到这里,他不禁浮现出一丝的冷笑,又沉声说道:“不过如此一来,倒是令我终于看懂了此间的玄机。原来对方在这片树林中布下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阵法,而是以‘阴阳双鱼’为阵眼,一口气摆下三十六种截然不同的阵法,却又以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了一起,化为一个整体。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手笔,的确是由青田先生本人所为。”

    谢贻香也不知得一子是否又在装神弄鬼,只能将方才的一切尽数归结为幻象。虽然听不懂什么“归息之地”、什么“阴阳双鱼”,但听得一子说出看懂了此间的玄机,谢贻香不由地心中一宽,急忙问道:“也便是说,小道长你已有了破阵之法?”

    不料得一子却要故弄玄虚,淡淡地说道:“破阵?哼,若是真要‘破’去此阵,我至少有一百种办法。只是此阵既是由青田先生所设,对方又打着青田先生的名号,想要以此阵考校于我,若是我鲁莽破阵,反倒有些不太合适。”

    他怕谢贻香听不明白,又补充说道:“就好比你们江湖中人相互之间引证武学,若是一位前辈高人前来向你赐教,使出一记得意的招式叫你破解,却又并非是要取你性命,你当然只能在武道之中寻求破解的答案。倘若你为破此招,居然对这位前辈高人使出撒石灰、下毒药等下三滥手段,又或者跳出武道的范畴,搬来一门火炮将这位前辈高人连人带招轰个稀烂,这非但是失了自己的身份,更是在说自己无法破解,这才只能采用旁门左道的手段。”

    要知道谢贻香今日从清晨折腾到半夜,哪还有心思听得一子的讲解?她也不敢惹怒这小道士的暴脾气,只好说道:“无论如何,小道长你既已堪破青田先生的布局,知道此间是由……是由三十六个阵法叠加而成,凭小道长的本事,自然已经想出了万全之策,可以正大光明地破解此阵。”

    得一子被她带上这顶高帽,顿时冷哼一声,嘴角处却到底还是浮现出了一丝微笑。他当即盘膝坐在地上,悠然说道:“你说得不错,我当然已有万全之策。要想解开此阵,其实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办法,那便是一个‘等’字;只要待到天明之际,一切便迎刃而解。”

    谢贻香心中一凛,回想起那梦痕师太也曾告诫过,说夜间是这片树林最为凶险之时;莫非待到天亮之后,此间的阵法便能不攻自破?她虽不知此刻到底是什么时辰,但离天亮少说也还有一两个时辰。眼见得一子盘膝坐下,显是准备就此等候,她也只好就地坐下,又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天明时分?若是早知道要白天才能破解此阵,你我倒不如在那回梦庵外歇息一宿。”

    听到这话,得一子顿时白了她一眼,厉声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能否破解此阵,和白天黑夜全无关系;我说要等到天明之际,并不是要等天亮,而是要等日夜交替的那一刹那。至于这当中的道理,就算我全部说给你听,你也未必能够听懂,到头来只是白费唇舌!”

    话虽如此,得一子静坐半响,见谢贻香果然不再反问,自己倒是先忍不住了,还是开口解释道:“要说这片林中的布局,虽有三十六道阵法之多,但说到底始终还是以‘阴阳双鱼’为基础,从而形成阵眼,搭建出整片树林的骨架。”

    说着,他便借着灯笼火光,用手指在地上画出一个大圆,说道:“这个圆便是这整片树林。”紧接着他又在这个大圆当中画出一道弯曲的弧线,将整个圆平均分成两半,乍一看去,倒像是太极双鱼的图案。

    得一子便指着当中的这条弧线说道:“你我此刻所在的这片狭长空地,便是圆圈里的这条弧线,从而将整片树林均分成两片,形成阴阳呼应之势。如此一来,这条鉴于阴阳二者之间的弧线,自然便有‘归息之地’形成。而所谓‘归息之地’,并非联通阴阳二者的入口,而游离于阴阳二者之外的洪荒,几乎等同于天地未开之前的混沌,本就是极其凶险的场所。所以你方才沿着这片狭长的空地行进,才会在不经意间陷入‘归息之地’,以至身陷其间无法自拔,险些被自己心底的魔怔所害,就此自毁其身。所以要想解开此间阵法,始终还是从空地两旁的树林入手。”

09 颠倒阴阳

    说到这里,得一子也不管谢贻香是否已经听懂,又继续在地上双鱼图案的两个半圆内,分别点上一个小点,继续说道:“至于太极双鱼里的这两粒鱼眼,本是象征阳中有阴、阴中有阳的阴阳互济,但在这片树林里,却是用‘四圣破星阵’、‘六丁六甲阵’和‘九宫连环阵’等一十八道叠加而成的阵法共同实现,从而让当中的阴阳不断颠倒变化,用这片空地两旁的树林呈现出一阴一阳的相反之势。伴随着入阵之人的举止动作,这一十八道阵法便会同时运作,不断调换两旁树林的阴阳属性,最终令入阵之人做出错误的选择。”

    说罢,得一子又在地上的双鱼图案里画出一条直线,将当中的两粒鱼眼连接起来,又解释道:“至于‘甘渊归墟阵’、‘水月镜花阵’和‘蔽日浮云阵’等另外一十八道叠加其间的阵法,则是为了封印入阵之人的视、听、嗅、味、触、感六觉,从而令人一旦入阵,便彻底丧失判断方向的能力,无论怎样穿行,最终都会绕回到树林当中这片狭长的空地,既不能通过,也无法回去,只能困在这里;稍有不慎,还会陷入这片空地上‘归息之地’的凶险。”

    谢贻香早已听得云里雾里,待到得一子说到这里,好不容易停顿了片刻,连忙开口说道:“小道长,你……你能否再说得简单一些?”得一子被她这话扰了兴致,不禁冷哼一声,指着地上的图案沉声说道:“简单来说,便是你我身在林中这片狭长的空地上,接下来无论选择穿过哪一边的树林,代表双鱼鱼眼的那一十八道阵法都会颠倒阴阳,让你做出错误的选择。也便是你想前进,它们便会让你踏进入阵的前半片树林;你想后退,他们便会让你踏进出阵的后半片树林。而连接双鱼鱼眼的另外一十八道阵法,则是迷惑你的一切心智,无论你踏进哪一边的树林,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调转方向,再次回到这片空地。”

    谢贻香虽然勉强听懂得一子给出的这一结论,却还是弄不懂其中缘由,却又不敢再问,只能厚着脸皮点了点头。得一子便继续往后解释道:“所以要想解开此间阵法,其实应当分作两步,第一步是解开代表双鱼鱼眼的一十八道阵法,在空地旁的两片树林中选出正确的一片。第二步则是解开连接双鱼鱼眼的一十八道阵法,避免再次调转方向,重新回到这片空地。”

    随后他又说道:“先说解开此间阵法的第二步,其实并不太难。之前你我在林中来回穿行之时,我便已将连接双鱼鱼眼的这一十八道阵法尽数堪破,要想不受迷惑,也并非全无可能。真正的难题却是第一步,因为身在这片狭长的空地上,不管选择哪一边的树林穿行,代表双鱼鱼眼的一十八道阵法洞彻人心,都会给出一个错误的答案,让你我走上相反的一条路,要想解开这一难题,仅凭人力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说到这里,得一子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随即露出一丝兴奋之色,提高声音说道:“然而此间的阵法再如何厉害,充其量也只是‘地利’二字罢了,始终难逃‘天时’的制约,况且此阵又是以‘阴阳双鱼’为阵眼,通过阴阳二者的设阵,由此便会存在一个极大的破绽,那便是日夜交替、阴阳颠倒之际。要知道阴阳二气本就源于天道,此间阵法身在天地间,自是无从幸免,所以空地两旁的这两片树林再怎么遵循那一十八道阵法的变化,一旦遇上日夜交替、阴阳颠倒之际,随着‘天时’的颠倒,各自的阴阳属性必定也会出现一次额外颠倒。如此一来,代表双鱼鱼眼的一十八道阵法虽会给出一个错误选择,但因为这一次额外的阴阳颠倒,反而化错为对,令错误的选择变成正确的选择。也便是说,你我只要在天亮时分的那一刹那,任意选择一片树林穿行出阵,便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谢贻香直听得头晕脑胀,眼见得一子终于说完,再也懒得理会自己,她哪里还敢再多问一句?反正依照得一子的意思,只要待到天明时分,两人便可以走出此间的阵法,离开这片阴森可怖的树林,谢贻香对此中缘由也不求甚解,急忙抓紧时间调匀内息,闭上眼睛入定歇息。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得一子开口招呼,谢贻香急忙睁开双眼,四下果然已有朦胧的亮光微微泛起。

    而得一子早已站起身来,跨过当中的空地来到一片树林面前,谢贻香心知机不可失,急忙抢到得一子身旁。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树林前面,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陡然间只觉光亮洒落,正是日夜交替的一刹那,眼前的景象也随之一阵颤抖,就仿佛天地二者在这一刻竟发生了一次颠倒调换;可是再仔细辨别,天还是天、地仍是地,却又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谢贻香心知这多半便是得一子所谓的“阴阳颠倒”,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得一子已沉声说道:“走!”谢贻香急忙迈开大步,和得一子一起冲向面前的树林,眼看两人便要进到树中,不料忽然间竟有一大团紫色的东西迎面扑向两人,而且还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谢贻香惊骇之间,脚下顿时一个踉跄,险些令她摔倒在地。就连身旁的得一子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再定睛一看,原来眼前这一大团紫色的东西,竟是一具身穿紫色纱衣的女尸,就这么直挺挺地悬吊在两人身前一棵槐树树枝上,只因为两人走得极快,所以仓促间还以为是有什么东西朝他们迎面扑来。

    尽管看清眼前只是一具死透了的女尸,谢贻香还是吓得头皮发麻。试问在这一大片被青田先生布有三十六道阵法的树林里,怎会突然出现一具悬挂在树上的女尸?再看面前的这具女尸脸色乌青,双眼凸出,将她悬挂在树上的绳子正好是勒在她的脖子上,从而留下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分明是上吊自杀的景象。看这形貌,少说已经死了两三天之久。

    谢贻香正惊恐之际,忽听身旁的得一子居然罕见地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说道:“能够取了她的性命,而且还是令她自缢身亡……果然好大的本事!”

    谢贻香听到得一子这话,倒像是他认得这具女尸,不禁心中好奇,又去细看那女尸乌青的面容。谁知这一看之下,谢贻香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吓得当场跳起,脱口说道:“这……这……这是毕忆潇?是毕大将军家的潇姐姐?”

10 羽扇纶巾

    原来吊死在两人眼前的这具女尸,竟然是和谢封轩齐名的“不死先锋”毕无宗毕大将军家的二小姐、在蜀地被称作“女财神”的毕忆潇。由于谢封轩与毕无宗二人的交情匪浅,是以谢毕两家也算世交,谢贻香自幼便已识得这位毕二小姐,而且去年还曾在毕府一案时有过重逢,所以决计不会认错。

    尽管毕家后人因为那一案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毕长啸、毕忆潇和毕忆湘兄妹三人好歹保全下性命,虽然被朝廷撤去封号和俸禄,但有毕忆潇这位心智过人的“女财神”坐镇毕府,相信毕家后人迟早还会有翻身出头之日。可是这位本该身在蜀地的毕二小姐,如今又怎会出现在江浙地界的青田县一带,而且还命丧于这片被青田先生设下阵法的树林之中?

    对此谢贻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当即又再次查验这具女尸,才敢肯定这的确便是如假包换的毕家二小姐毕忆潇。她不禁心中惊骇,急忙向身旁的得一子问道:“这是我们去年在毕府里见过潇姐姐,可是她……她又怎么会在此间上吊自尽?”

    得一子此时已恢复了镇定,当即冷笑一声,望着毕忆潇的尸体说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只怕是她急着邀功,所以想替那位恒王走这一趟,谁知到头来却技不如人,还白白赔上了一条性命。”谢贻香听得瞪大双眼,追问道:“恒王?你是说谋反的那位恒王?这……这如何可能,潇姐姐又怎会替恒王办事?”

    原来当日“恒王”命丧于毕府一案,究其幕后元凶,其实是由恒王和毕家二小姐毕忆潇两人合谋所为,乃是要以此制造恒王遇害的假象,好让皇帝信以为真,动手铲除支持恒王的各方势力。随后恒王再现身江浙驻地,声称出海追击倭寇,所以在海上耽搁了数月之久。而各方势力此时已被皇帝逼上绝路,眼见恒王“死而复生”,就好比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纷纷义无反顾地支持恒王起事,这才有了如今江南大乱的局面。

    对此得一子一早便已看透玄机,但当时却并未将此事揭破,不仅帮着谢贻香坐实“恒王遇害”一事,而且还轻易放过了身为幕后元凶的毕忆潇。就连谢贻香也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直到今日都不知晓此案背后的真相。

    如今面对谢贻香的发问,得一子也懒得同她解释,兀自冷哼一声,并不多言。谢贻香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缘由,眼见毕忆潇的尸体就这么悬挂在自己面前,心中顿时泛起一丝莫名的悲伤,当即拔出乱离凌空一挥,割断悬挂毕忆潇的绳索,将她的尸体轻轻放了下来。

    不料她这一举动,顿时便让身旁的得一子脸色大变,大声喝道:“万万不可……”谁知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谢贻香动作极快,已将毕忆潇的尸体从槐树上解下。得一子气得狠狠跺脚,厉声说道:“蠢材!日夜交替、阴阳颠倒之际,乃是此间阵法唯一的破绽所在,对方定是深知其理,所以才会将毕忆潇的尸体悬挂在此,用来拖延时间,叫你我错过出阵的时机。但是如此一来,尸体所悬挂的位置,反倒成了出阵的指引,你将尸体解下,不但令我们失去指引,而且又再次启动双鱼鱼眼的一十八道阵法,错失这一稍纵即逝的良机,简直是胡闹至极!”

    听到这话,谢贻香却并无太大反应,只是凄然说道:“我和毕家这位潇姐姐自幼投缘,情同亲生姐妹,如今见她命丧此间,且不论是何缘由,我也理当替她收尸。就算我和她没有这份交情,凭我谢家后人的身份,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毕家后人暴尸荒野。”

    得一子被她这话说得微微一怔,随即冷嘲道:“活着的时候不闻不问,死了倒要来讲什么交情,当真愚不可及。”话虽如此,他见谢贻香这副神情,心中一软,怒火也随之消去大半。再看空地两旁的树林重新出现阴阳交替之象,果然已经错失了出阵的良机,得一子只得冷哼一声,又沉声说道:“罢了罢了,对方有此安排,可见早已料定我会用此法出阵,也不能全部怪在你的头上。你既已将毕忆潇的尸体解下,那便将她好生安葬,再磕上几个头,免得日后追悔。”

    谢贻香一时也没留意到得一子话语中的深意,便要找地方挖坑埋葬毕忆潇的尸体。谁知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叹息声,略带惋惜地说道:“我一早便已告诫过她,叫她留在青田县城里多等几日,待到我安排好宁义城那边的差事,再和她一同前来赴约。谁知这位毕二小姐却偏要逞强,居然独自一人闯了进来,如今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让我回去以后怎么交差?”

    话音落处,便听一阵“吱呀吱呀”的车轱辘声响,从对面树林中驶出一辆四轮小车,由后面两个七八岁的童子一路推行。而在这辆四轮车上,此时正端坐着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男子,身披白色鹤氅,头戴浅蓝纶巾,面如冠玉,长须及胸,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飘然卓绝的风采,倒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仙人。除此之外,车上男子的左手之中,还握着一柄洁白的羽扇,兀自轻轻摇晃,形貌好不潇洒。

    这一幕直看得谢贻香目瞪口呆,来人的这一整套行头,居然越看越像戏文里孔明的扮相,而且分明就是。自己昨夜陷入那什么“归息之地”,还曾撞见过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怎么这一转眼之间,又从这片树林里冒出来了一个诸葛亮?

    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急忙揉了揉双眼,但身旁的得一子却是神色一肃,双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四轮车上的这个男子,眼中神色复杂至极:有三分是亢奋,有三分是愤怒,还有三分则是欣喜,此外更有一分极难察觉的惊恐。他当即沉声说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四轮车上的男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摇头说道:“若是换作旁人,我都可以不给面子。但是这位青田先生的面子,天底下又有谁敢不给?”说着,他便漫不经心地抬起右手,亮出一柄漆黑色的旱烟杆,塞进嘴里吸了一大口,吞吐出大团弥漫的浓烟。

    谢贻香这才陡然惊醒,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股脑涌现出来,当场怒火中烧。然而再看到对方这一副扮相,她虽是气到极点,却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厉声喝问道:“言思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如此装扮,是要上台唱戏么?”

11 雨雪霏霏

    原来眼前这个孔明装扮、坐在四轮车上的人,正是言思道。听到谢贻香这话,他便第三次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原以为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谁知却叫我失望得紧。谢三小姐,你好歹也和鬼谷传人相处许久,怎么还能问出这等粗浅的问题?”

    说着,他又望向一旁的得一子,笑道:“小道长,你既已收下这个丫头,自当好生调教才是,就这么放她出来乱吠,岂不是丢你的脸?也罢,她既然有此一问,还是由你来回答比较合适,告诉她我为什么要穿成这副模样。”

    谁知得一子却不吭声,只是死死盯着车上的言思道,脸上神情就仿佛是孩童看到自己喜欢玩具,生怕被别人给抢走了。如此一来,在场三人不禁僵持当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半响,言思道见得一子不接自己抖出的包袱,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干咳两声,笑道:“你以为我喜欢穿成这副模样?只怪这世上的蠢人太多,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碰上那些说了也听不懂的蠢人,又何必浪费唇舌?所以眼下我在恒王麾下效力,只有打扮成这副模样,军中将士才会相信我真有神机妙算的本事,才会对我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谢贻香此时已渐渐回过神来,根本就没听言思道在说什么,当即“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乱离,向他厉声喝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四轮车上的言思道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来做什么?你既已收到青田先生的印章,看到了印章上刻的‘杨柳依依色’五个字,难道还想不明白?”谢贻香惊怒之际,陡然听到言思道说出这么一句来,也忍不住脱口问道:“杨柳依依色?你……你怎么知道?”

    言思道暗叹一声,懒得和她多做解释,当即将白羽扇放在膝上,伸手从怀中摸出一物,远远抛向谢贻香。谢贻香下意识地伸手接下,却见也是一枚青田石篆刻的印章,观其大小规格,竟和自己收到的那枚一模一样,分明本是一对;只有印面上所刻的文字不同,是阴刻着的“雨雪霏霏意”五个篆字。也便是说,原来言思道居然也收到了青田先生的印章?

    只听言思道已悠然说道:“‘雨雪霏霏’四字,本是出自《诗经》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句。所以那日天降妖风之后,有人给我送来这枚印章,我一见‘雨雪霏霏’四字,立刻便已猜到必定还有另一枚刻有‘杨柳依依’的印章送往宁义城中,交给了同我作对的这位鬼谷传人手中。”

    说罢,他喷出一口旱烟,又说道:“至于‘雨雪霏霏意’的这一个‘意’字,若是单看这五个字,我还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一想到‘杨柳依依’中杨柳的青绿之色,可见你们收到的印章之上,篆刻的必定是‘杨柳依依色’五个字,从而点破这个‘青’字;再回过头来看我这句‘雨雪霏霏意’,显然便是一个‘田’字。正如元微之诗云:‘昔透香田田,今无魂恻恻。’要说这个‘田’字,本就有浓郁茂密之意,用来形容‘雨雪霏霏’的景象,虽然有些牵强附会,但也勉强可以自圆其说。所以你我双方收到的这一对印章,合起来便是暗指‘青田’二字,再加上由青田县从来一枚青田石印章,可见送印之人,正是昔日一手缔造本朝基业的青田先生,又或者是他的传人。而当日那一场妖风,也是由这位青田先生所为,以此斥令你我罢战,共同前来此间拜会。”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再看手里这对青田石印章,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当日那场妖风迫使两军罢战,分明是各大五十大板之举,如今对方既然邀请了固守宁义城一方的得一子前来,自然也有可能邀请恒王叛军一方的“逃虚散人”,也便是眼前这个言思道。至于“杨柳依依”和“雨雪霏霏”这两句对仗,就连言思道也能参透其中玄机,推断出对方送出的是两枚印章,得一子自然也早已猜到,却一直瞒着自己不说。难怪此刻见到言思道的突然现身,得一子才并不如何惊讶,只是说了句“你到底还是来了”,显是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四轮车上的言思道说到这里,倒是越说越来了兴致,又继续说道:“所以这这两枚印章上刻的‘杨柳依依色,雨雪霏霏意’之句,不但道破了青田先生的身份,又借用《小雅·采薇》里天下太平的愿景警示我与鬼谷传人。然而仔细揣摩,这两句话看似高明,实则却落了下乘,倘若果真出自青田先生之手,可见这位青田先生虽是当世公认的第一智者,其文采终究还是稍有逊色。便如他篆刻的这两枚印章,三分刻七分修,字里行间匠气十足,甚至还有附庸风雅之嫌。是为雷声大、雨点小,胸中虽有气象万千,落笔只见格局方寸。以此观之,方今文士强行要将青田先生并列于本朝文章三家之一,无疑有些名过其实……”

    他正说得起劲,陡然间只见眼前绯红色的光华闪现,竟是谢贻香欺身上前,照头便是一刀斩落。幸好言思道反应不慢,双方隔得又远,这才能在生死关头连人带车往旁边翻倒在地,继而手足并用,从四轮车上连滚带爬躲到一旁。随后便听破裂声响,他那辆四轮车上的座椅靠背已被谢贻香这一刀径直劈断。

    谢贻香一刀落空,倒也毫不心急,当即踏上两步,便要向地上的言思道再次出刀。言思道急忙大声说道:“你发什么疯?就算是要取我性命,好歹也要给我一个理由,怎能突然偷袭?况且我又不曾招惹过你!”谢贻香此时已彻底回过神来,此番言思道身旁只有两个推车童子,既没有神火教高手庇护,也没有墨家弟子捣乱,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杀父仇人。她当即一扬手中的乱离,狠狠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趁着谢贻香说话的这一空袭,言思道又旁边爬开几步,随即将一名推车的童子拽倒在地,用这名童子挡在自己身前。再听到谢贻香这话,他立刻便已明白其中缘由,不禁暗骂一声,急忙说道:“且慢!且慢!你且冷静下来,先把话说清楚了。你要取我性命,难道竟是为了替你爹谢封轩报仇?”

    谢贻香此时正要劈落手中乱离,被言思道抓来挡在身前的那名童子见状,顿时“哇”的一声,被她明晃晃的刀锋吓得嚎啕大哭。谢贻香见此人居然用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来作挡箭牌,更是怒不可竭,厉声说道:“死到临头,还敢狡辩?去年偷袭金陵的那支‘尸军’,岂不是正是由你一手安排?若非如此,我爹又怎会……怎会……”

    说到这里,谢贻香眼圈一红,心中杀意更盛。谁知言思道听到这话,居然将挡在自己身前的童子推到一旁,径直从地上站了起来,毫不理会谢贻香探出的乱离,兀自哈哈大笑道:“荒谬至极,简直是荒谬至极!遍寻古今,我还从未见过似你这般不孝子女。难不成杀父之仇,也能当作买卖讨价还价,随便挑一个好杀的人来当自己的杀父仇人?”

12 罢手言和

    听到言思道这话,谢贻香不由地微微一愣。她还没回过神来,面前的言思道又扬声说道:“那支‘尸军’的确是由我安排不假,倒也不必瞒你。不料你爹居然从神火教叛教而出的厚土尊者口中提前得知这一消息,于是率军在半途截杀,令我苦心经营的整个谋划悉数落空。这非但是天意,亦是人谋,我自是输得心服口服,对这位谢大将军也是钦佩有加,绝不敢心存丝毫怨念。”

    说着,他整个人竟向朝谢贻踏上两步,让自己的胸口触碰到乱离刀尖,又沉声说道:“至于事后皇帝以此由,用一只蒸鹅赐死你爹,却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当时尚在西北边陲的玉门关,忽然听闻此事,也是震惊不已,深替谢大将军不值。然而皇帝有心谋害你爹,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对此你自是心知肚明,就算没有我安排的那支‘尸军’,皇帝也会另外找来什么猫军、狗军当作借口,一样赐死你爹,是也不是?所以你的杀父仇人究竟是谁,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

    眼前言思道振振有词,还朝自己的刀尖上凑了过来,谢贻香被他的气势所慑,手中乱离竟不由自主地缩回几分。要知道言思道说的这番道理,她自然也是心里明白,只是父亲临死前夜再三叮嘱,叫她且不可记恨当今皇帝,她也亲口答应了下来;所以于情于理,都不能去找皇帝寻仇,只能将这笔帐算到言思道头上。可是如此一来,岂非如言思道所言,自己竟是将杀父之仇当成了买卖,避重就轻放过了真凶?

    只听言思道又问道:“谢三小姐,你可曾仔细想过,而今我助恒王起事,目的便是颠倒乾坤,夺取皇帝老儿的江山。你在此时杀我,非但不能替你父亲报仇,反而是在帮助你真正的杀父仇人,让皇帝坐稳江山,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举,是也不是?”

    谢贻香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双脚下意识地退开两步。言思道连忙乘胜追击,逼近两步扬声说道:“对你而言,要想杀死皇帝替父报仇,原本没有任何可能,但我却能帮你得偿所愿。只要你我联手,辅佐恒王攻破金陵,我可以向你保证,届时一定会把皇帝的人头割下,让你亲手送往谢大将军的坟前祭拜!”

    这话一出,谢贻香只觉心中砰砰乱跳,言思道这话说得不错,自己要想诛杀皇帝报仇,最好的办法其实便是和言思道合作,利用恒王一方的势力攻陷金陵城,而这也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一时间,她竟有些被言思道的话语打动,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随即响起得一子的声音,淡淡地说道:“似你这般口才,不去酒楼茶馆里说评书、讲故事,倒是可惜得紧。只不过你好像忘了,此间还有我在。”

    听到得一子的声音,谢贻香顿时惊醒,知道自己险些又被言思道的鬼话骗了。可是再仔细一想,对方的说辞分明句句在理,并无逻辑不通之处,更没有什么漏洞破绽,所以心中还是有些迷茫。言思道见对面的得一子终于开口,也是心中一跳,脸上却强笑道:“我只是想帮谢三小姐报仇雪恨,这才替她指点一条明路。倒是小道长你,为求一己之私欲,非但不肯助她报仇,反倒要让她继续替杀父仇人卖命,守护皇帝的江山。嘿嘿,这当中孰黑孰白、谁是人谁是鬼,想必谢三小姐也该心里有数了。”

    得一子却不理会他的挑拨,只是隔空凝视着谢贻香,缓缓问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雪恨,那我问你,你是要替谁报仇?”谢贻香不解其意,只得回答道:“当然……当然是要替我爹报仇!”

    得一子紧接着又问道:“那我再问你,你爹若是泉下有知,叫你一定要替他报仇,那么他想让你去杀的仇人,到底是当今皇帝,还是眼前这个家伙?”

    这话一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径直击落在谢贻香头顶,令她彻底醒悟过来。得一子轻描淡写的两个问题,无疑已将言思道的所有鬼话尽数揭破,令她心中再不纠结。当下谢贻香正要再寻言思道的麻烦,谁知言思道一听得一子开口,早已远远跳到一旁,大声说道:“够了够了!此番青田先生重现人世,邀请鬼谷传人与我同来拜见,自有其深意所在。眼下我等身为青田先生请来的客人,又岂能失礼于主人,在青田先生的地盘上大打出手,做出不敬之举?”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用手里的旱烟杆指向远处毕忆潇的尸体,继而冷笑道:“得罪青田先生的下场,想必你们也已看到。试问就连毕大将军家的毕二小姐都在此间丢了性命,又何况是谢大将军家的谢三小姐?”

    谢贻香先前被仇恨的怒火冲昏头脑,此时听言思道再次提到毕忆潇,这才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毕忆潇和化名“逃虚散人”的言思道,如今都在恒王麾下效力,此番收到那枚青田石印章后,本是要结伴同来,共赴青田先生之约。谁知毕忆潇先到一步,竟然不等言思道从宁义城外赶到,便独自逞强前来拜访,以至命丧于此,无故自缢身亡。

    话说青田先生和昔日的毕无宗毕大将军也算故交,最不济也有同袍之谊,但此番以青田先生的名义设局相邀之人,却能对毕无宗的后人痛下杀手,可见对方未必存了什么善心。所以言思道的话也不全是恐吓,若是谢贻香执意要在此间杀人闹事,一旦触怒对方,也有可能惨遭毒手,落得和毕忆潇同样的下场。

    想到这一点,再加上言思道替自己开脱的那一大番鬼话,谢贻香虽然还是不肯放过此人,但杀心已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当下她便望向身后的得一子,用目光询问这小道士的意思。

    得一子的目光此时依然落在言思道身上,至始至终不曾挪开分毫,当即冷冷说道:“既然这个家伙也是青田先生请来的客人,眼下主人尚未露面,倒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对方究竟要耍什么花招。至于他这条贱命,本就一文不值,教训教训也便是了,没必要在此间与他了断私怨。”

    话音落处,言思道顿时哈哈一笑,说道:“到底还是鬼谷传人见识不凡,远非那些鲁莽之人可比。况且我等此刻还身在青田先生布下的阵法之中,就连这片树林也没能走出去,若是就此自相残杀,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倒不如罢手言和,大家……”

    谁知他的话刚说到这里,便听“啪”的一声清响,左边脸上一片火辣,却是谢贻香忽然靠近,抬手便是一记耳光重重扇在言思道脸上,继而厉声说道:“暂且留你一条狗命,待到此间事了,我再来和你慢慢算账!这一巴掌权且当作利息!”

    言思道忽然挨了这记耳光,只觉晕头转向,险些因此摔倒在地。他连忙定下神来,又将自己的右脸凑了上去,嬉皮笑脸地问道:“正所谓好事成双,谢三小姐若是还不解恨,这边脸上不妨也赏一记?”

    谢贻香顿时愕然,不料此人的脸皮竟然如此之厚,简直令人发指,只得如他所愿,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在言思道右脸上,大声说道:“这一巴掌是替天下人打的!”

    言思道连挨她两记耳光,反倒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地说道:“两记耳光越打越轻,可见谢三小姐到底还是心善之人。既然如此,那我便暂且放过你。”说罢,他再不理会眼前的谢贻香,略一整理自己的衣衫,一手托着旱烟杆,一手轻摇白羽扇,向对面的得一子大步走去,口中则笑道:“小道长,当日墨塔一别,转眼已是大半年光景。原以为你从我手里救走公孙莫鸣和宁萃二人,胜出当日那场赌局,又哄得墨寒山背信弃约,率领墨家弟子去助龚百胜驻守嘉峪关,挡下哥舒王子手里的五国联军,已是大获全胜,理当尽兴才是。谁知如今你又千里迢迢赶到宁义城,再次来与我作对,嘿嘿,如此死缠烂打,莫不是这当中有什么误会?要知道我可没有你这般癖好,对男人从未有过丝毫兴趣。”

13 烈日飞雪

    得一子明知此人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但听到这话,也不禁脸色微变,缓缓说道:“你我交手三次,看来你至今还不够了解我。我这人天生脾气不好,最好别来招惹我。”

    话音落处,言思道顿时如释重负,笑道:“不敢!不敢!小道长如此作答,可见与我乃是一般心思,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立个规矩。如今对方打着青田先生的名号将你我二人请来此处,在整件事结束之前,至少在这青田县境内,你我暂且罢战,互不相犯;甚至还要同心协力、相敬如宾,共同应对眼前的难关,你看如何?”

    面对他言辞中的轻薄,得一子还是强压怒气,只是淡淡地反问道:“同你立规矩?”言思道板起脸来,郑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正是!”

    得一子默然无语,只是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冷冷凝视着言思道,自嘴角处浮现出一丝嘲弄,显是一点也不相信此人。言思道和他四目相对,终于有些演不下去,随即也笑了起来,只好将旱烟杆塞进嘴里猛吸,吞吐出大片烟雾。

    这一幕看得谢贻香目瞪口呆,原以为当今世上最为可怕的这两个人再次相遇,凭他们的心智口才,就算是对骂个三天三夜,也丝毫不觉得奇怪。谁知两人短短几句后,竟是再不言语,兀自含笑对视,当然令她深感费解,莫名其妙。

    谢贻香急忙甩了甩脑袋,随即吁出一口长气。以眼下的局势来看,得一子既然要暂且留下言思道的狗命,自己也不必急着找他算账。又过了半响,眼见两人还是一言不发,谢贻香再没耐心久候,只得暗骂一声,自行上前抱起毕忆潇的尸体,就在林中这片狭长的空地上寻了处地方刨土挖坑,让这位毕二小姐入土为安。

    待到安葬好毕忆潇的尸体,谢贻香本想替她立块墓碑,但想到此间乃是青田先生设下阵法的树林,对方任由毕忆潇的尸体悬挂在树上,显是故意为之,自己将尸体解下安葬,只怕早已违背了对方的意愿。若是再替这位潇姐姐立下墓碑,一旦彻底激怒对方,只怕到头来反而会令毕忆潇尸骨无存,所以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留下一座无名孤坟,默默埋葬着这位昔日名动蜀地“女财神”。

    谢贻香忙忘这一切,直弄得满身香汗淋漓,却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四下酷热难耐。抬头一看,却是天色已经愈发明亮,灼热的日光直射入林,升腾起阵阵热浪,就仿佛是将众人置身于一个火炉里炙烤。要知道如今乃是春末夏初,原不该出现酷暑的天气,似这般炽热的煎熬,多半是源于此间阵法。可是再看这片狭长空地两旁的树林,却依然显得阴森可怖,令人心底不寒而栗。

    谢贻香用手巾抹去额上汗珠,才发现和言思道同来的那两个推车童子,此时已在那辆四轮车旁沉睡过去,将衣襟解开,显是也感到闷热。当下她只得去寻得一子和言思道二人,却见这个家伙此时竟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相对而坐,虽然也是满头大汗,却在好整以暇地相互攀谈。当中言思道一直在高谈阔论,直说得口沫横飞,对面的得一子则是摆着一张臭脸,时不时插嘴说上几句。

    谢贻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这两个家伙坐到了一起,而且还交谈甚欢。按理说以得一子对言思道的憎恨和厌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这个家伙握手言和,想来想去,这当中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此番用青田先生的名义设局邀约之人,绝非等闲之辈,甚至极有可能便是早在七年前就该过世的青田先生本人。否则放眼当今天下,除了青田先生本人之外,哪还有人能够让得一子和言思道这两个家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得不暂且放下相互间的仇怨?

    她心中思索,脚下已向交谈中的两人走去,竖耳一听,原来两人竟是在探讨此间设下的阵法,大都是谢贻香听不懂的术语。只听言思道又滔滔不绝地出一大堆晦涩难懂的阵法术语,随即用力摇晃手中的白羽扇扇风,向对面的得一子笑道:“所以青田先生能将三十六道阵融为一体,的确是前所未有之壮举,然而无论此间阵法再如何厉害,想必也难不倒小道长你。正所谓‘鬼谷入世,意略纵横,日月逆行,江海倒灌’,有鬼谷传人在场,哪里轮得到我来班门弄斧?未免让青田先生久候你我,还请小道长大显神通,就此破解此阵,也好叫我开开眼界。”

    得一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脸上的汗珠,语调却冰冷如常,缓缓说道:“既是青田先生有意考校,要我来解此阵,便得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方才因为毕忆潇的尸体突然出现,以至错过日夜交替、阴阳颠倒的唯一出阵良机,依照我的办法,那便只能等到天黑,静候夜色降临时的那一次阴阳颠倒。除此之外,我虽然还有一百多种破阵之法,却通通都是旁门左道的手段,根本不屑为之,而这恰恰却是阁下的专长。”

    言思道继续猛摇手中白羽扇,还是止不住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听到这话,他便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说道:“非也!非也!非我不能耳,实是不敢也!要知道青田先生阻止你我交手,又将我们请来此地,其举止看似公平公正,实则却已有了偏袒。对此从他送来的那两枚印章便能看出,你们收到的‘杨柳依依’,乃是爱贤念旧的至美之景,而我收到的‘雨雪霏霏’,却是物是人非的丑恶之象,可见在青田先生的心目当中,对你我其实已经有了评价。如此一来,我若再将青田先生设下的阵法破去,岂非火上浇油,彻底开罪了这位青田先生?”

    随后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继续相互谦让不休,谢贻香听到这里,才终于听懂这这两个人的意思。原来照他们所言,这两个家伙的本事都大得吓人,随时可以破阵而出,根本就没将青田先生布下的阵法放在眼里。然而一个坚持不肯使用不入流的手段破解此阵,另一个则坚持不敢开罪青田先生,所以到头来竟是谁也不肯出手,只能坐在这里相互推让。

    谢贻香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算来自己已在这片树林里困了六七个时辰,早已身心俱疲,再加上如今生出的酷热之感,更是令人难以承受。哪知眼前这两位“高人”虽然也是满头大汗,却还在这里瞎耗,当下她再也按捺不住,插嘴问道:“难道我们竟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天黑,待到日夜交替、阴阳颠倒的时机再次出现,才能离开这片鬼树林?难道你们竟一点也不觉得热?”

    谦让中的两人陡然听到谢贻香插嘴,都是微微一愣。言思道更是扭头白了她一眼,不解地问道:“热?哪里热了?”谢贻香见他奋力摇晃手中白羽扇,就连胸口处的衣襟都被汗水浸湿,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正待开口再问,谁知忽然间却有一阵莫名的阴风吹来,不但令之前的酷热之意一扫而空,而且还吹得她浑身冰冷,彻骨生寒。

    谢贻香微微一怔,随即便觉天色一暗,抬头看去,却见原本的烈日已在转眼间荡然无存,只余一整片白茫茫的天际。紧接着眼前一花,满眼朦胧,竟是漫天的鹅毛大雪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14 蚁穴溃堤

    谢贻香惊骇之际,只听得一子的声音已接口说道:“方才天亮那一刹那,对方不过是用了一具毕忆潇的尸体,便已成功拖延我们出阵的时机,眼下我们就算能够平安等到天黑,对方指不定还安排了什么其它手段,一样可以阻止我们。况且以青田先生的手段,恐怕不会让我们平平安安地留在这里静候。”

    谢贻香急忙再看眼前的两人,只见纷飞的大雪之中,相对而坐的得一子和言思道冻得脸色发紫,头肩上尽是堆积的白雪;开口说话之际,还伴随着大团白气喷出,显是冷到极点。

    她微微不禁一怔,前一刻还汗如雨下的两个人,怎会在转眼间冻成这副模样?难道自己感觉到的烈日之酷热和飞雪之冰冷,其实皆是此间阵法作祟,控制自己的六识生出幻觉?她连忙大声问道:“这一会儿烈日一会儿下雪,难道你们竟是全无知觉?照这般下去,哪里挨得到天黑?”

    言思道此时又点燃一锅旱烟,将烟雾和白气一并喷出,笑道:“此地自然不可久留,但这位小道长自称有一百多种破阵的方法,却怎么也不肯出手,不知是不是在吹牛。”得一子毫不示弱,针锋相对道:“似激将法这等粗浅伎俩,亏你也用得出来。想来是你自己无力破阵,黔驴技穷,所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耳听两人继续争执不休,谢贻香只觉头大如斗,就仿佛是两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乱叫;不对,应该说是一大片嗡嗡乱叫的蝇群。当下她懒得再和这两个家伙做口舌之争,索性拔出腰间乱离,用刀刃架在言思道的脖子上,冷冷吩咐道:“你来破阵!否则我割了你的脑袋,说得出便做得到!”

    言思道顿时一阵哆嗦,也不知是被她的乱离吓到,还是被身上积雪冻得发抖,口中叹道:“谢三小姐,你好歹也是名门闺秀,怎么言谈举止倒像个山贼土匪?”说着,他又向对面的得一子苦笑道:“此番我受青田先生之邀前来,为表诚意,这才只带了两个童子前行。谁知堂堂鬼谷传人,竟是如此贪生怕死,居然还带着这么一个粗俗的打手?”

    得一子冷笑不答,谢贻香便将手中乱离微微一拉,刀刃划过之处,言思道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一道长长的血口。言思道疼得龇牙咧嘴,不料这丫头果然敢下此狠手,急忙大声说道:“慢着慢着!休得鲁莽!要破此阵又有何难,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先把刀收起来,我这就破阵!”

    说着,他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脖子从乱离上挪开,又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谢贻香一眼,才愤愤说道:“破阵之道,诸子百家各有所长,但归根结底,不外乎天、地、人三者。小道长所谓的日夜交替、阴阳颠倒之际,其实便是‘天’字法门,也是此间阵法唯一的破绽所在,如今却已错失良机。至于‘人’字法门,却是要靠‘阵主’,利用布阵之人自身的气息与阵法交相呼应,由他亲手破解所布之阵。然而这对眼下的局面而言,便意味着我们要将青田先生本人找来,叫他老人家亲手破阵,这显然也是无稽之谈。所以说来说去,破解此间阵法还是只能以‘地’字法门入手,回到这三十六道阵法本身。”

    言思道一边说着,一边已从雪地上站起身来,满脸嫌弃地避开身旁的谢贻香,继而抬眼打量着空地两旁堆满积雪的树林,又说道:“能够将三十六道截然不同的阵法融为一体,演变出一个以阴阳二气之交替为阵眼的大阵,当中少不了复杂的演算和精巧的摆布,方能令这三十六道阵法并行不悖、无懈可击。可是如此一来,这当中其实便有了一个极大的悖论,又或者说是自相矛盾之处……”

    得一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说道:“你的废话未免太多了一些。”言思道嘿嘿一笑,摇头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废话,要将三十六道阵法合为一体,那么阵法与阵法之间的衔接必定精密无比,才能做到丝丝入扣,自然容不得半点差池,是也不是?那么反过来说,倘若阵法与阵法之间的衔接忽然出现意外,哪怕只是毫厘间的微小偏差,便会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影响整个原本无懈可击的大阵,是不是也?这就好比是一倒精巧复杂的机关消息,若是当中断去一根丝线,又或者少了一枚铁钉,也足以令整道机关彻底奔溃,沦为废品,是也不是?”

    谢贻香顿时双眼一亮,倒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是再仔细一想,面对眼前这一大片树林,就算明白了这个道理,自己一样想不通应当如何下手,只得向得一子投去询问的目光。得一子却不置可否,只是沉声说道:“要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低贱手段,果然还是阁下在行。”

    言思道微微一笑,说道:“整片树林虽大,但要想从当中找出这三十六道阵法的衔接之处,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哪怕只是随便看看,也能发现七八处之多,而且就在附近。”说着,他手中的旱烟杆已隔空遥指对面的树林,笑道:“就在那棵槐树上面,居然有颜色、大小、形貌全都一模一样的三片树叶,而且还并排生长在同一根树枝之上,显然有些不合常理,分明是布阵之人设下的障眼法,幻化出树叶来掩盖其本身的玄机。若是我没看错的话,这三片古怪的树叶,便是‘颠倒奇门阵’、‘水月镜花阵’和‘破天金罡阵’这三道阵法的衔接处之一。倘若将这三片树叶削落,看似不痛不痒,其实却能破坏这三道阵法的摆布,甚至牵一发动全身,令整个大阵自行瘫痪,就此失效。”

    谢贻香急忙顺着他旱烟杆所指的方向望去,透过漫天飞雪,她的‘穷千里’神通果然在那棵槐树上发现了言思道所谓的玄机,果真有三片全然相同的树叶,用一种极不合理的方式并排生在同一根树枝上。然而她正要仔细查看,一片雪花忽然从她眼前落下,待到雪花离开视线,那三片古怪的树叶竟已消失不见。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缘由,言思道手里的旱烟杆已调转指向空地对面的另一面树林,说道:“快看,这三片树叶如今已转移到这边的那颗槐树上面,这却是此间‘大周天阵法’隔空变幻、瞬息移形的无上神妙了。”

    谢贻香再次顺着旱烟杆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又看到那三片古怪的树叶。她当即便向言思道厉声说道:“既然你已看出端倪,那还不去将那三片树叶摘下?”言思道却“哎哟”一声,说道:“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凭我这点粗浅功夫,哪里及得上‘大周天阵法’的流转速度?”说着,他手里的旱烟杆再次一指,又指向了远处身后的一棵槐树,说道:“快看,它们又跑到这里来了!”

    谢贻香的目光被言思道的旱烟杆带来带去,一次次目睹那三片树叶不断出现,却又不断消失,心中已有些烦躁不安。待到言思道的旱烟杆又一次指向那三片树叶的出现之处,谢贻香只觉一股莫名的冲动从心底升起,当即飞身而起,径直扑向远处那三片树叶。

    待到谢贻香飞身而去,这边的得一子才冷冷说道:“原来是神火教的‘天露神恩心法’。想不到你接任‘流金尊者’一职之后,竟然连这等粗浅的伎俩也要一学。”言思道如释重负般地笑道:“对付粗浅之人,越是粗浅的法子,反倒越是好用。小道长一直不曾开口喝破,岂不是也默认了我的做法?”

    说着,他深吸一口旱烟,伴随着喷吐出的烟雾叹道:“既然你我二人都不敢开罪青田先生,那么由这位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出手破阵,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他青田先生果真还在人世,想必也不至于为难故人之女,是也不是?”

15 天旋地转

    谢贻香心知那三片树叶流转极快,所以飞身而出之际,竟是连人带刀化作一道绯红色的光华,荡开飞雪径直激射而出;却不料乱离未至,那三片树叶竟又再次消失不见。谢贻香只得回首去往言思道,果然,言思道手中的旱烟杆已转头指向十几丈开外的另一棵槐树。只可惜等谢贻香赶到之时,始终还是晚了一步。

    随后谢贻香便跟着言思道的旱烟杆在两旁树林间腾挪,反复穿过当中这片狭长的空地,却始终棋差半步,没能触碰到那三片树叶。到后来谢贻香似乎福至心灵,依稀摸索到了些门道,却又说不出来,想来是言思道残留在她脑海中的神智起了作用。渐渐地,言思道的旱烟杆还未指出,谢贻香已能抢先一步预判那三片树叶的出现之处,提前飞奔过去。

    直到最后一次,言思道的旱烟杆刚指向左边树林外的一棵槐树,谢贻香却已预料到那三片树叶下一次出现的地方,当即转身赶往右边树林外的一棵大槐树前。果然,待到那三片树叶刚刚出现在这棵槐树上,谢贻香轻轻挥刀,这三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便已脱离树枝,徐徐飘落下来。

    谢贻香内力不深,经历这一番折腾,整个人已是气喘吁吁。然而再看那三片飘落的树叶,却在半空中消散的无影无踪,可见言思道所言非虚,这三片古怪的树叶的确只是障眼幻象,其实暗藏着阵法中玄机。随后她便忽觉四下气息一紧,天地间所有一切仿佛已在刹那间凝固起来,原本大片大片洒落下来的雪花,竟然也静止在了半空当中,就这么凭空悬浮在自己眼前。

    幸好谢贻香和得一子、言思道等人打惯交到,见到这等诡异的景象,倒也习以为常了。当下她便还刀入鞘,喘息着向空地当中的两个人询问道:“这……这便行了?”

    在场两人却并不回答,只是冷眼打量四下的光景,谢贻香还要追问,陡然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原本静止在半空的漫天飞雪终于重新又了动静,竟是沿着四周旋转飞扬;其形貌就仿佛是凭空升出一股极强的旋风,将这片空地上的众人笼罩其中,却又感觉不到丝毫风力,情形极是诡异。紧接着,空地旁的两片树林也随之挪动起来,围绕着当中这片空地飞速旋转,只在四周留下一整片模糊的绿色。

    谢贻香身在其间,面对眼前近乎扭曲的景象,顿时浑身乏力,当即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她才听得一子的声音响起,惊怒道:“触毫厘,动千里,这本就是《黄石天书》的精要所在!你却偏要班门弄斧,妄想用同样的道理破解此阵,岂非自寻死路?如今整个阵势已被你的馊主意引发,三十六道阵法同时启动,只怕不出半个时辰,阵法中的所有人便会化作一滩脓血,就连我也被你这蠢货连累了!”

    言思道的声音随即传来,言辞间也有些惊讶,说道:“想不到青田先生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实在出人意料……他不仅能将三十六道阵法合为一体,而且还能在阵法与阵法的衔接之处设下陷阱,一旦触碰,便会牵动整个阵势,当真不愧为天下第一智者……”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冷笑道:“我诱使这丫头出手破阵,小道长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可见你也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此时再来当事后诸葛亮,以此指责于我,未免有些蛮不讲理,厚颜无耻。”

    谢贻香听到两人这番对话,顿时心中大骂,原来言思道给出的破阵之法,根本就是一记昏招,不但没能破解此阵,反倒惹出了更为严重的后果。再看眼前飞速晃动的所有景象,她只觉头疼欲裂、胸中烦闷,只得闭上双眼,不敢再看。随后便听一阵“哇哇”声响,却是言思道带来的那名推车童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遇见眼前这般景象,顿时瘫倒在地,各自呕吐不休。

    而谢贻香虽已闭上双眼,却依然可以感觉到周围环境的恶劣,整个人就仿佛是在颠簸的车马上,又好像是在摇晃的舟船中,到后来非但浑身难受,就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照这般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会彻底丧失知觉,甚至死在这里。

    幸好就在这时,她只觉前额处一阵滚烫,随即便有一股热力自脑门灌入、流走全身,令原本的不适之感消解了大半。她睁眼一看,却是得一子手持一道燃烧的符咒,径直贴在自己的脑门上;虽然吞吐的火焰清晰可见,却并未将她的肌肤烧伤,倒像是白磷一类的东西在燃烧。而不远处的言思道也赶到那两名童子的身旁,用冒着火星的烟锅敲打那两名童子的后颈,立刻止住呕吐,令他们缓和下来。

    谢贻香恢复神智,再凝神一看,四周却根本不见丝毫异样,空地两旁的树林依旧,既没有飞速挪动,更没有什么漫天飞雪,可见自己先前所见的确只是幻象。她正待松下一口大气,却见得一子脸色凝重,一张俏脸就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向不远处的言思道厉声说道:“你自己惹出的祸,你来自己解决!”

    却见言思道眉头深锁,只管救治那两名童子,并不开口作答。得一子见他这般反应,显是也没了对策,直气得脸色铁青。然而事到如今,他已顾不得和言思道置气,急忙强压心中怒火,向谢贻香低声吩咐道:“取我那枚玉玺出来!”谢贻香这一路都替他背着那个漆黑色的包袱,听到这话,连忙伸手在包袱里摸索那枚霄光文火神印,问道:“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得一子脸上微微抽搐,继而冷哼一声,低声说道:“这家伙自作聪明,以为能凭下三滥的手段破解此阵,谁知却落入对方的圈套,让此间三十六道阵法尽数启动,催生出全部威力;最多半个时辰后,整片树林里便无人能够生还。眼下我只能拼死一搏,用道法请来无上神通,从而驾驭天地之气,模拟出日夜交替之际的景象,看看能否凭借这一次人为的阴阳颠倒,强行停下已经启动的三十六道阵法,令其回归到之前的状况。”

    得一子虽已压低话语声,却还是尽数落入了不远处言思道的耳中。言思道当即摇头说道:“你也知道触毫厘、动千里,就算你真有颠倒阴阳的本事,如今也是为时已晚,绝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对抗三十六道阵法的威力。眼下你我唯一的生机,便是指望青田先生暂时还不想让我们死在这里,由他这位‘阵主’亲自前来搭救。”

    谢贻香听得心中大惊,不料幻象尽除之后,四下的危机依然还在。原来自己先前所见的幻象虽假,但听见得一子和言思道二人的对话却是真,由于言思道方才给出的馊主意,果真已经让在场众人陷入险境。一时间她自是也无能为力,只得狠狠瞪着言思道,厉声说道:“这家伙坏事做尽,早就应当恶贯满盈,而且还满嘴胡言,只会吹牛,就算是大家一起死,我也要先取了他的狗命!”

    却不料言思道听到这话,陡然双眼一亮,脱口说道:“吹牛?牛?”他口中说话,整个人已从地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向得一子喝问道:“三子分牛?”得一子微微一愣,随即也是心中剧震,就连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里,也仿佛有精光射出,喃喃说道:“只是还少了阵主本人……”

    说到这里,得一子已彻底惊醒。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得一子和言思道二人同时向谢贻香伸出手来,异口同声地叫道:“拿来!”

    谢贻香被两人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只觉莫名其妙,整个人也呆立当场。随即便听两人再次同时叫道:“印章!”幸好她方才听得一子吩咐,一只手早已在那个漆黑色的包袱里摸索,听到这话,急忙便将装着那枚“霄光文火神印”的木盒取了出来。

    谁知这回却轮到得一子和言思道两人一愣,随即同时破口大骂,一个骂的是“蠢材”,一个骂的则是“白痴”。随后得一子终于解释说道:“那两枚青田石印章!”

16 三子分牛

    要知道送到宁义城里那枚刻有“杨柳依依色”的青田石印章,一直是由谢贻香保管;而言思道那枚刻有“雨雪霏霏意”的印章,方才见面的时候,他也随手丢给了谢贻香。所以青田先生此番送出的这两枚青田石印章,眼下都在谢贻香身上。

    而谢贻香再如何聪慧,又哪里跟得上眼前这两人的思维?举个例子来说,若是形容一个人的思维敏捷,通常会说这人的思维比较跳跃,以此来做参照,眼前这两个家伙的思维,那简直就是齐天大圣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了,谢贻香与之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当下她急忙从怀里摸出这对印章,看了看得一子和言思道同时伸来的手,最后还是将印章交到得一子手里,又追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是想到了破阵之法?”

    言思道暗叹一声,当即抢上几步,径直从得一子手里夺走这两枚印章,说道:“这丫头问题太多,而且还尽是些粗浅的问题,实在太过烦人,真不知你将她带来作甚。还是由我破阵,你来回答她这些蠢笨的问题。”

    谢贻香气得满脸通红,但看到得一子任由言思道抢走印章,倒也不好阻止,只得狠狠瞪了言思道一眼。随后言思道便在这片空地上来回走动,似乎是在丈量方位,待到他选定地方后,便用手里的旱烟杆在站立的空地上书画,又招呼那两名推车的童子过来帮忙,也不知到底在搞什么鬼。

    而得一子这边经不住谢贻香翻来覆去的缠问,终于望向正在不远处忙碌的言思道,沉着脸回答道:“这家伙的确是不世出的奇才,果然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当此紧要关头,他竟然能想到‘三子分牛’之理,依照此理来破解此间这三十六道原本无解的阵法……”说到这里,他才瞥了谢贻香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可知何为‘三子分牛’?”

    谢贻香缓缓摇头。得一子冷哼一声,只得从头解释道:“所谓‘三子分牛’,其实是一道入门的粗浅算术题,说的是天竺有一位老人,临终前要将家里的一十七头牛分给三个儿子。依照家族规矩,大儿子应得二分之一,二儿子应得三分之一,三儿子应得九分之一,但是按照这一比例来算,三个儿子分到的牛都不是整数,非得杀牛不可。而牛在天竺却被视为神灵,不能随意宰杀,所以导致此题无解……”

    谢贻香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她虽读书不多,但这道算术题倒是听过,也知道其中的玄机,只是一时没能够对应上“三子分牛”这个名称。要想解开这道算术题,其实并不太难,将三个儿子应得的二分之一、三分一和九分之一三者相加,便是十八分之九加十八分之六再加十八分之二,合计共是十八分之十七。可见按照这一比例分牛,最后其实会多出十八分之一,而三个儿子加起来所得的十八分之十七,恰好便能对应上了家里的十七头牛,竟是一头不多、一头不少。

    所以破解此题,只需从另外的地方再借来一头牛,从而凑足十八之数,让三个儿子以十八头牛作为总数,按比例分别领走九头牛、六头牛和两头牛,合计便是自家的一十七头牛。最后再将多出来的这一头牛、也便是借来的牛物归原主即可,从头到尾根本无需宰牛。

    讲清楚这个道理后,得一子又沉声说道:“所以‘三子分牛’一题的解法,其关键便是要另外借来一头牛,从而令原本无解的题变得有解。依照此理,青田先生在此间布下的三十六道阵法,其本身虽然无从破解,但若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另外再加一道全新的阵法,却又在当中故意留下破绽,以此和之前的三十六道阵法合为一体,由三十七道阵法共同组成整片树林里的大阵,那么自然便能令原本无懈可击的阵法出现破绽,让无解的阵法变得有解。”

    “然而要想在原本的三十六道阵法里再另外加一道阵法,还要做到和原本的阵法合为一体,这却绝非易事。当中最大的难题,便是缺了阵主本人,也便是需要设下此间阵法的青田先生本人方可;因为只有阵主本人,才能在自己布下的阵法里添加修改。而这一道理,正是那个家伙方才所谓的‘天’、‘地’、‘人’破阵三法之中的‘人’字法门。”

    “尽管青田先生眼下并不在场,但我们手里却有青田先生送来的那两枚印章,当中‘杨柳依依色’的阳刻和‘雨雪霏霏意’的阴刻,又正好对应着作为此间阵眼的阴阳二气,足见这两枚青田石印章其实和此间的阵法一样,也是由青田先生亲手所制,能够代替青田先生本人行事。如此一来,凭借这两枚印章,我们便能在这三十六道阵法的基础上,以阵主的名义另外再加一道阵法。”

    说完这番长篇大论,得一子脸上已渐渐浮现出一丝怒意,随即便做最后的总结,咬牙切齿地说道:“显而易见,我们手里的这两枚青田石印章之所以能够成为破阵的关键,绝非对方的疏忽,而是故意为之;从对方将这两枚印章送到我们手里开始,便早已算定了今日之事。说得再直接一些,对方一早便已将破解此间阵法的钥匙交到了我们手里,只是并未明言罢了,倘若我们没能及时参透此中玄机,那便是死不足惜,这片树林也将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处。”

    谢贻香直听得惊骇万分,只觉一股寒意从背心升起。再仔细品味得一子最后这几句总结,分明是说对方此番以青田先生的名义相邀,这一连串的布局下来,居然将得一子和言思道二人都玩弄在了股掌之间;当中若是稍有差池,那么在场所有的人便会像毕忆潇一样命丧于此,这叫她如何不感到害怕?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言思道的声音已在一旁响起,淡淡地说道:“能够将鬼谷传人与我逼到这个份上,若说对方仅仅只是青田先生的传人或者后人,又或者是旁人假借青田先生的名义行事,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可想而知,青田先生七年前所谓的‘病故’,的确只是障眼法而已。看来这位青田先生,至今依然尚在人世。”

    谢贻香听到他的声音,急忙转头去看。只见就在言思道方才站立的地方,空地上已画出一大片丈许见方的图案,外围依稀是易经六十四卦,向内则依次收拢成“九宫”、“八卦”、“七星”、“六曜”、“五行”、“四象”、“三才”,最后才是正中象征“两仪”的太极双鱼;而在双鱼的两只鱼眼处,分别摆放着那两枚青田石印章,暗合阴阳之势。旁边的得一子不禁眉头微皱,问道:“混元太极阵?”

    言思道笑道:“不错,正所谓‘太极生两仪’!须知此间阵法以阴阳二气为阵眼,也便是‘两仪’之象;而在‘两仪’之上,其实还有‘太极’的存在。如今我用青田先生的印章摆出这个‘混元太极阵’,便是要凌驾于阴阳二气之上,掌控住整个阵法的阵眼。如此一来,待到这个‘混元太极阵’与此间的三十六道阵法合为一体,便会以‘太极’取代原本阴阳二气的‘两仪’,从而形成全新的阵眼所在。届时只需破解我故意留有破绽的这个‘混元太极阵’,便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是,彻底化解整片树林里的所有阵势。”

    望着言思道满脸的得意,得一子却满脸不屑地一笑,缓缓说道:“你的解法不对。”

17 道常无为

    言思道不禁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不知小道长有何指点?事到如今,难到除此之外,你还能有其它的破解之法?”

    得一子冷笑一声,缓缓说道:“以‘混元太极阵’驾驭‘两仪’,这显然是青田先生早已替你我准备好的破解之法,所以才会送来这两枚充当鱼眼的印章。你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有什么好得意的?若是用青田先生替我们准备的办法来破解青田先生的阵法,你我二人岂非输掉了这一阵?”

    言思道听得眉头微皱,随即说道:“你我受邀前来,至今还没见到这位青田先生,眼下既然已经悟出破阵之法,又何必再节外生枝,白费力气?况且比起‘得失’二字,一时的‘输赢’又算得了什么?”得一子却缓缓摇头,坚决地说道:“未见其面,便要先输一局。你不要这张脸,我要。”

    言思道不料这小道士竟然争强好胜到如此地步,只得苦笑道:“既是如此,愿闻其详。”得一子便沉声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若说两仪是‘二’,太极便是‘一’;而在‘一’之上,其实还有‘道’,也便是‘无’。既然你已经用这两枚印章布下‘混元太极阵’,何不借此阵势为基础,再在当中另加一道‘道常无为’之阵,以无为之‘无’替代此间阵眼,从而令整片树林里所有的阵法自化,尽数归于虚无?如此一来,才算是真正破解了此间阵势,并非仰仗青田先生的安排。”

    听到这话,言思道不禁目光闪烁,缓缓说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久闻道家有一门失传已久的上古阵法,名字就叫‘道常无为’,想不到竟是由鬼谷道传承了下来,倒是令人意外得紧。虽然我生平无缘得见此阵,却也知道要想催动‘道常无为’,非得依仗神物的加持不可,也便是道家俗称的‘法器’,莫非小道长身上……”

    他话刚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却是得一子已从谢贻香手中接过一个古旧的木盒;抽开盒盖,里面则是一枚牙白色的玉玺。言思道顿时神色一肃,望着玉玺印面上的几个篆字,脱口问道:“世上当真存有费长房的‘霄光文火神印’?要知道传说到底只是传说,你这枚玉玺,只怕却是后世之人伪造的赝品。”

    得一子持印在手,向言思道举步靠近,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直视言思道,缓缓说道:“费长房一生降妖除魔,留此神印,千妖伏法,百鬼避退。持此印者,可印篆牒,上起神龙发风雨,下令五岳驱城隍。所以此番在我前往宁义城之前,专程为你三访平舆,这才终于寻来此印。”

    言思道见他持印逼近,脚下已情不自禁地往后避退,脸上则强笑道:“青田先生尚未露面,此间阵法也还尚未破解,小道长可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一旁的谢贻香见状,也不禁有些惊骇,看这架势,难道得一子竟是要在此时和言思道清算恩怨?

    幸好得一子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走到言思道面前时,已将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亮出他那一身诡异的黑色道袍。他便将斗篷丢给言思道,冷冷吩咐道:“替我拿着。”言思道哪敢忤逆?急忙捧起他的斗篷,又往后面退开数步。

    随后得一子便径直踏入言思道布下的“混元太极阵”中,一手持印在胸,另一只手则捏起一枚燃烧的符咒,口中念念有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谢贻香虽是历历在目,却已不是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要知道自从进到这片青田先生布有阵法的树林中后,得一子对于此间阵势的所有解释,她都可以勉强听懂,但是对应到自己在这片树林中的见闻,又或者说落到阵法变幻的实处,她却是茫然不解、一无所知,完全看不明白。

    此时得一子举动在她看来,也是同样的道理,最后谢贻香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响,既像钟鼓齐鸣,又似琴瑟合奏,再仔细辨别,却又仿佛是风过山林、浪打礁石的天地之身;不过短短一顿饭工夫,眼前已接连出现好几次明暗变换,就连身旁的言思道也是脸色凝重,一直死死盯着得一子手里那枚霄光文火神印。

    也不知时间究竟过去多久,直到得一子收起神通,让谢贻香将霄光文火神印重新收回盒子里,整片树林才渐渐恢复先前的宁静。粗略一看,显然已经大不相同,然而再仔细一看,却又根本没什么分别。这就好比是一碗水和一碗酒放在一起,即便不嗅不尝,透过同样清澈无色的形貌,也足以将两者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看不远处的得一子,就像是刚刚历经了一番恶战,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踏出言思道画在地上的“混元太极阵”,并未将那两枚青田石印章捡回,口中冷冷说道:“眼下‘道长无为’已成,足以维持一个时辰;在此期间,整片树林里的三十六道阵法将会归于无为、皆尽失效,我等需得抓紧时间出阵,尽快离开此地。”

    言思道急忙赔笑几句,将捧着的斗篷交还得一子。随后众人也不敢耽搁,纷纷清点行装出发。得一子方才做法之时,似乎便已看透了整片树林的布局,便招呼谢贻香穿过这片狭长的空地,选择左边那片树林前行。而言思道的四轮车被谢贻香一刀劈去座椅靠背,却舍不得就此丢弃,还是大摇大摆地坐在车上,叫那两个童子在旁边替他推着,紧跟在谢贻香和得一子身后前行。由于座椅没有了靠背,便等于是一张凳子,言思道也只能挺直腰板坐在上面,继续轻摇手中白羽扇,努力摆出一副高人的模样。

    如此行进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五人终于穿过所在的这片树林,就此离开青田先生布下的阵法,都忍不住松下一口大气。再看前路,却是一条较为平整的山路,一直通往对面一座青绿色的山峰的高处,消失在缭绕的云雾当中。

    得一子经此一役,似乎消耗了不少元气,一路上都没有言语,言思道却是兴高采烈,兀自回首望向来时那片树林,叹道:“想不到青田先生竟能寻到如此绝佳的一处归隐之地,就连我和鬼谷传人都险些无法找来,更何况是外面的那些个蠢人?如此看来,青田先生就算尚在人世,也已经是个与世隔绝的活死人了。”

    随后一行人便沿山路往对面的山峰上而去,到后来山路变得愈发崎岖,言思道乘坐的四轮车便已无法通行。然而他始终舍不得丢掉这辆破车,居然叫那两个七八岁的童子和他一起抬着车攀爬,直累得气喘吁吁。谢贻香怒视了他好几次,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腿脚有毛病还是脑袋有毛病?莫非你下半辈子便离不开这辆破车了?”

    言思道嘿嘿一笑,喘息着说道:“荒谬,你这丫头……你懂什么?这可是……可是我特意准备,专程用来对付青田先生的行头……”谢贻香心知此人满嘴胡言,当即冷哼一声,再也懒得理会。待到众人爬上这座青绿色的山峰,道路已变得平坦起来;再行数步,便有一块工整的石碑出现在道路旁边,在上面刻着“囚天村”三个大字。

18 囚天对句

    谢贻香记得昨夜回梦庵的住持梦痕师太曾经提及,说穿过方才那片树林之后,便是青田先生所在的“囚天村”,想来便是此地。

    一时间众人不禁停下脚步,齐齐望向眼前这块石碑。言思道点燃一锅旱烟,吞吐着烟雾笑道:“囚天?果然好大的口气!却不知青田先生是将自己比作了‘天’,自愿被囚于此;还是将自己比作了‘囚’,要将整个天下都囚禁于此?”

    得一子虽有些疲惫,听到这话,当即也忍不住开口说道:“所谓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所谓‘囚天’,自然是要囚禁天下之人。青田先生此番唤你前来,或许便是要将你囚禁于此,终此一生不得离开半步。”

    言思道夸张地叹了口气,笑道:“醉卧云山深处,静看晓月起时。就算是被囚禁于此,也当不枉此生了。”

    得一子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你大可以放心,倘若青田先生当真要将你留在此处,我第一个便不会答应。要是将你留在这里,往后我还能去找谁玩?”

    言思道顿时哈哈一笑,说道:“不敢不敢,既然鬼谷传人有此雅兴,大可趁此机会和这位青田先生好好玩上一玩。说不定青田先生心里一高兴,又见你生得这般俊俏,到头来反而会把你留在此间,那我可要烧香拜佛了。”

    谢贻香见他们看似一脸轻松,只怕却是在故作姿态,要以此掩盖心中的不安,心里也感到有些没底。她生怕这两个家伙一言不合,又在这里争吵起来,急忙招呼众人继续赶路。随后一行五人又沿着山道转过一个大弯,眼前便出现了一大片平整的山地,修建着有一个小小的村落,里面只有二三十几间房舍,想必正是囚天村。此时伴随着正午的阳光当头照落,村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普普通通的村民,一个个只管忙着自己手里的活,根本就没发现村外的众人。

    谢贻香急忙提起全副精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村子里的那些村民。要知道青田先生虽然是她父亲的故交,但毕竟已经时隔多年,再加上方才又亲眼目睹了上吊自尽的毕忆潇,这一路行来,谢贻香一直心怀忌惮,实在不知对方究竟存有什么图谋。此时终于来到山峰上的这处村子,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言思道却是满脸的不在乎,又重新坐上了他那辆破烂的四轮车,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叫那两名童子推车前行,大摇大摆地驶入村子当中。身旁的得一子见状,当下也是冷冷一笑,举步迈向这座囚天村。

    谢贻香只得紧跟在得一子身旁,全神贯注地踏进村子。然而伴随着他们这一行陌生人进村,四下的百姓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既没人上来迎接,也没人指指点点,甚至就连眼角也没瞥上一瞥。五个人一路来到村落当中的空地处,便看到一桌早已备好的菜肴,桌上摆着五副碗筷,桌边则是五张凳子,显是特意为一行五人所准备,旁边却没有接待招呼的人。言思道和得一子对望一眼,都是不屑地一笑,当下也不客气,同时入席就坐。

    随后谢贻香也和那两个推车的童子一并坐到桌前,桌上却是几道清炒的野菜和腌制的咸菜,当中还有一大碗稀粥,微微冒着热气。众人在那片树林了折腾至今,早已有些饥饿难耐,便纷纷盛粥吃菜。谢贻香见得一子和言思道两人都不说话,只管埋头吃饭,自己也不敢多问,只能偷偷打量四下那些村民。只见这当中有的在洗衣择菜,有的在纺织编造,还有的在聊天打趣,午间日头的映照之下,和世间寻常百姓毫无区别,更看不出他们身上藏有什么武功。除了至始至终没有向己方众人看上一眼之外,便再没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谢贻香心中有事,只喝了两碗稀粥便放下碗筷。再看得一子和言思道二人,却在不经意间分别望向村子的尽头处。谢贻香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村子的尽头处是一座较大的院落,修建在山崖边上,依稀可见里面有一间厅堂、几处偏房;看这规格,倒像是乡村里常见的祖宗祠堂。而此时祠堂的两扇大门紧闭,上面也不见牌匾,只在门前挂着一副对联,写道:“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能下?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

    随后得一子和言思道也相继吃完,放下手中碗筷。谢贻香见他们二人一言不发,心里始终按捺不住,不禁问道:“你们一直在偷看那座祠堂,难道是要我们进去?”得一子默然无语,言思道则是双眉一扬,笑道:“偷看?当真可笑至极。我分明是光明正大地在看!”说罢,他也懒得理会谢贻香,向得一子招呼道:“走罢。”

    得一子微微点头,言思道便重新坐上他那辆破烂的四轮车,叫那两个童子将他推往村子尽头处的那间祠堂。得一子也随即站起身来,和谢贻香一同跟在言思道的四轮车后面。

    言思道坐车来到祠堂门前,却不上前叩门,而是望着两旁悬挂的那副对联,在车上扬声说道:“以星为子,对弈何须分黑白?画路作弦,奏乐岂止在弹挑?末学晚辈,自号‘逃虚散人’,幸得青田先生之邀,特此前来拜见。”

    这话一出,不过片刻工夫,便听“吱呀”声响,一个衣着朴素的女童已将祠堂大门向内拉开,向车上的言思道作揖行礼,说道:“不知逃虚先生大驾光临,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先生若是不嫌山野粗鄙,便请入内奉茶。”

    言思道笑道:“好说!好说!”连忙叫那两个童子推他进门。谁知祠堂的大门虽已打开,门口却有一道三尺高低的门槛,令他的四轮车推不进去。言思道只得从车上下来,叫那两个童子将车抬过门槛,自己则站在一旁轻摇手中白羽扇,摆出一副飘然出尘的高人模样。

    得一子和谢贻香此时也已来到祠堂门口,得一子一言不发,更不招呼迎客的女童,举步便往祠堂中走去。却听那女童恭声说道:“小女子有幸能够得见鬼谷传人,当真三生有幸。道长既然是和逃虚先生一同前来,也请一并入内奉茶。”

    得一子正要抬脚跨过门槛,听到这话,不禁冷笑一声,傲然说道:“棋盘胜负,并非在子,何必弈星为子?琵琶优劣,未必靠弦,岂可奏路作弦?”说罢,他已举步跨过门槛,进到祠堂之中。

    谢贻香紧跟其后,却见那两个小童还在帮言思道搬他那辆破车,却苦于年纪太小,实在无力将这辆四轮车抬过那三尺高门槛;而言思道又不肯失了自己派头,一直袖手旁观。谢贻香不禁心头火起,抬脚便将他那辆四轮车踢得飞了出去,重重摔落远处。言思道顿时一愣,又不敢招惹这位谢三小姐的暴脾气,只得长叹一声,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当下也抬脚跨进门槛,招呼那两个童子进来。

    谁知迎客的女童却轻轻踏上两步,正好挡在那两个童子前面,微笑道:“还请先生见谅,我家老师归隐已久,若非故人来访,实在不便接见。”言思道又是一愣,皱眉问道:“只见故人?这是青田先生的意思?”

    那女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小女子人微言轻,岂敢假借老师之名行事?正所谓客随主便,还请先生不要为难。”言思道的四轮车已被谢贻香踢飞,想不到就连这两个童子也不能带进去,精心准备的这一整套孔明行头便算是毁了大半。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苦笑一声,追上前面的得一子往祠堂内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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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