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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 三寇齐聚

    眼见官道两旁山间的伏兵尽出,万箭齐发,一路追杀而来的那两百余名倭寇触不及防,立刻便有数十人中箭,当场倒下一大片。然而一轮箭雨过尽,众倭寇有了准备,竟是丝毫不惧,当即挥舞开手中的倭刀挡箭,更有不少人抬起地上同伴的尸体作为遮挡,径直杀向官道两旁放箭的伏兵。

    待到又是两轮箭雨射出,已有五六十名倭寇被孙将军麾下的叛军射杀,形貌惨烈至极。但与此同时,剩下的倭寇也已兵分两路,分别杀到官道两旁设伏军士的身前,用手中倭刀近身搏斗。

    虽然孙将军麾下的这些叛军深知对方倭刀的厉害,皆以长矛和关刀拒敌,但兵刃只要一碰上倭寇手里的倭刀,便立刻断裂当场,最后也只能厮杀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败退回来的数百军士便已脱离险境,那陈副将到底是一名将领,眼见如此局面,也知道应当以大局为重,急忙喝令众军士止步,要向身后的倭寇发起反攻。只可惜众军士斗志已溃,虽有军令下达,但大部分人依然沿着官道往西逃窜,气得陈副将在马上破口大骂,兀自指手画脚。

    不料伴随着陈副将这一吆喝,便等于是暴露了他将领的身份,正在与两旁伏兵交战的倭寇当中,顿时出来一个身穿白色武士服的男子,光秃秃的头顶上只留着一条小辫子。只听他怒喝一声,将手中明晃晃的倭刀竖立在胸前,迈开大步朝对面败军之中的陈副将猛冲过去,其势犹如奔马,竟吓得附近军士不敢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辫子倭寇一路冲到陈副将的马前,继而连人带刀化作一道白光,一招之下,鲜血乱溅,陈参将便已连人带马被斩做了两片。

    眼见陈副将也被击杀,溃败回来的众军士愈发惊恐,顿时一哄而散。山头上的谢贻香看得面色大变,不料倭寇中竟有这等高手,只恨自己身在山头,根本来不及救援。眼见进入伏击范围的这批倭寇虽已死伤惨重,却依然顽强如此,不见丝毫胆怯,当下谢贻香一按腰间乱离,便要下山厮杀。

    却听一旁的孙将军正在向言思道请教,问道:“依军师之见,眼下被困的这两百余名倭寇,可是顾云城中的全部精锐?高副将所率领的一千的弟兄,一早便已按计划潜伏在了顾云城南面的树林中。倘若军师觉得城中已无威胁,孙某这便放出烟火讯号,让高副将的人马率军攻城。”

    听到这话,谢贻香才想起孙将军今日的整个谋略,急忙停下脚步,想要听言思道如何决断。却见言思道点燃一锅旱烟,反问道:“你以为如何?”孙将军微一沉吟,说道:“据说顾云城里的倭寇有五六百人之众,即便有些言过其实,但两三百人总是有的。如今虽有两百余名倭寇出城追杀,踏入我军埋伏,但是看这架势,其首脑显然不在其中,必定还留守在城里。所以就这座顾云城而言,眼下只怕还算不得一座空城,少说还有百余名倭寇驻守,更得城内百姓的相助,若是以高副将那一千人马强行攻城,未必便能成功。对此孙某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向军师请教。”

    只见言思道微微点头,说道:“孙将军所言极是,‘中条一刀流’的这股倭寇,前来中原已有十多年之久,一直都是以这座顾云城为巢穴,是以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根除。你今日的谋略能够奏效,一举吃掉他们的两百余人,已属不易,确实不必急着犯险冒进。相比起来,我更担心的,其实却是另外两股倭寇……”

    谁知言思道的话还没说话,便有军士突然来报,惊恐说道:“启禀孙将军,有朝廷一方的军士从西面营地方向而来,好像……好像是后方出了什么乱子!”谢贻香顿时一愣,顾不得理会言思道和孙将军,急忙往西面的官道望去。

    只见己方那数百残军,伴随着陈副将的毙命,本已作鸟兽散去,纷纷沿官道往西逃命,显然是想跑回安扎在后方的营地,与营中剩余的一千人马会合。但此时却有不少军士相继停下脚步,还有不少折返了回来。她再仔细一看,十几个打扮成朝廷兵卒的高手,此时正展开轻功,沿着山路往众人所在的山头而来,待到靠近一看,当先一人却是谢贻香的熟人,乃是江浙地界有名的绿林高手、绰号“龙虎崩山劲”何其猛。

    话说得一子当日前往救援宁义城,看似孤身一人,实则却在暗地里调来千余名绿林好手,由“五磊山”的二当家“一拳碎石”权冲天、“花浪头”的三太保“断魂三刀”林一瞬、“龙潭岗”的第一高手“龙虎崩山劲”何其猛和“天马山”的少寨主“阴阳双扇”范神通四位头目率领。之后从青田先生的囚天村回来,和恒王叛军共同组成这支“平倭联军”之时,得一子便已从这些绿林豪杰里抽调出了百余名高手,一路混在行伍当中,由他直接差遣,而这位何其猛何当家便是其中之一。

    眼见何其猛突然带人前来,脸色还甚是难看,谢贻香顿时暗叫不妙,急忙往半山腰迎了过去,径直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那何其猛跑得满头大汗,还没来得及回答,后面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便停下脚步,将背上的一个俊美少年放了下来;谢贻香定睛一看,这少年一身白衣,瞳孔呈灰白之色,分明竟是得一子。

    要知道今日这顾云城一役,本是谢贻香瞒着得一子自作主张,所以这小道士此刻应该和己方的另外一千军士留在营中才是,怎会来了这里?谢贻香惊骇之下,急忙又向他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却见得一子满脸怒色,沉声说道:“你还有脸问我?我早已说过多次,什么狗屁倭寇,不过是一群流落中原的丧家之犬!难道仅仅是为了一群不痛不痒的贼寇,你便要葬送自己的人马,从而将整个江山拱手送给那个狗贼不成?”

    面对得一子劈头盖脸的一通怒骂,谢贻香心知他是在责怪自己的擅自做主,让陈、朱两员副将偷偷带走了一千军士,不禁心中有愧,不敢答话。但她还是不知道后方营地究竟出了什么事,居然会让这十几个绿林高手将得一子带来此处。

    幸好一旁的“龙虎崩山劲”何其猛已经缓过一口气,当即说道:“谢三小姐有所不知,便在今日一早,竟有大批东瀛倭寇偷偷潜入我军营地,引起了不小的混乱。幸好小道长临危不乱、指点有方,令我等安抚全军,这才没能酿成大祸。事后我们审问了几个来犯的倭寇,才知道这批倭寇竟是什么‘甲贺忍术’的传人,因为收到顾云城的求援,知道我们这支‘平倭联军’将要攻取顾云城,所以便从后方偷袭我军营地。”

    谢贻香顿时一惊,想起孙将军之前提及,说眼下江浙地界总共有三股东瀛倭寇的势力。除了顾云城里以东瀛“剑圣”丹羽一叶为首的“中条一刀流”,另外还有两股——一股是早在前朝便已潜入中原的“甲贺忍术”一脉;另一股则是最近才从山东境内前来江浙的“剑道小兵法”一脉。

    也便是说,如今这股“甲贺忍术”的倭寇已经和顾云城里的倭寇结盟,还从后方偷袭了自己的营地?只听何其猛继续说道:“待到我们击退潜入营中闹事的倭寇,略一盘点,才知道营中军士已被陈、朱两员副将调走一半,于是小道长便让我们率领全军拔营,过来找谢三小姐会合。谁知我们行到半路,又再次遭到一支东瀛倭寇的伏击,据说又是什么“剑道小兵法”的传人,约摸有两三百人,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由于众军士贪生怕死,根本无心恋战,以至死的死、逃的逃,到如今便只剩下……只剩下我们这一两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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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全军覆灭

    听到何其猛的这番解释,谢贻香顿时浑身冰冷。如此说来,就连江浙地界上三股倭寇里的最后一股“剑道小兵法”,如今也已齐聚于此了?至于己方驻守在营地里的那一千军马,竟在今日这一个上午之间全军覆灭,几乎只剩得一子手下的这些绿林好手?

    她急忙向旁边的得一子投去询问的目光,只盼这小道士开口否认。却见得一子双眉一扬,厉声说道:“要不是你被那狗贼蛊惑,私自调走一千军士,我军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若非如此,只要有兵有将,莫说江浙地界上这三股倭寇联手来犯,即便是整个东瀛以倾国之力来犯,我也能令他们有来无回、灰飞烟灭!

    谢贻香惊骇之下,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再看山下的官道上,原本往西面逃窜的那数百败军,此时已尽数折返回来,当中还夹杂着不少从后方营地逃来这边的军士,在得一子手下那些绿林好手的带领下,这些败军并未前去相助那些正在与顾云城倭寇厮杀的叛军人马,而是纷纷沿着山路,往众人此刻所在的山头逃窜上来。

    紧接着,便听官道西面传来震天的吆喝声,又有大批倭寇自西面的官道上追杀过来。这些倭寇虽然也是作东瀛的武士、浪人打扮,但显然与顾云城里的那些倭寇大不相同,衣着多以深色为主,自然便是击破己方后军的“甲贺忍术”或者“剑道小兵法”的倭寇;看这架势,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而原本踏入叛军包围、还在和设伏叛军殊死拼杀的百余名倭寇,眼见本国援军及时赶来,一个个都是精神大振,越战越勇,又连杀数十名军士,竟已隐隐有了击破孙将军麾下这一千伏兵之势。

    看到这一局面,谢贻香心知今日败局已定,顿时没了主意。旁边的得一子也不多做停留,当即举步上山,往言思道和孙将军那边而去。谢贻香手足无措,只得茫然跟在他身后,重新回到上方山头。

    话说此时的变故,言思道和孙将军二人自然也已看到,都是惊骇不小。眼见得一子突然现身,言思道急忙过来相迎,正色问道:“小道长,后方情况究竟如何?难道是江浙地界上的另外两股倭寇果真已和顾云城联手,结伴来犯了?”

    谁知得一子却不理会,就仿佛根本没看到眼前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径直来到孙将军面前,冷冷说道:“你的另外一千人马,眼下可是埋伏在顾云城南面的树林里,原本打算伺机夺取城池?”

    孙将军自然认识得一子,知道这位小道长便是大名鼎鼎的“鬼谷传人”,其本事只怕不在己方这位“逃虚散人”之下。但此时面对得一子突如其来的这一问,孙将军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却听旁边的言思道立刻开口,替他回答道:“正是如此。”但得一子还是没有理会,就连眼角也没瞥向言思道一眼,继续对孙将军说道:“叫你那一千人马立刻出击,攻取顾云城!”

    这话一出,孙将军愈发惊骇,不禁问道:“这……这如何可以……”不料话还没说完,言思道已沉声下令,吩咐道:“照他说的办。”

    孙将军顿时目瞪口呆,完全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对于恒王身边最为信任的这位军师的吩咐,他自是不敢怠慢,当下也不问情由,便令身边的军士放出烟火讯号。待到一朵金黄色的烟花当空炸开,远处顾云城南面数里外的树林里,便有大片尘土激荡弥漫,继而是千余名军士从中杀出,直奔顾云城方向而去,正是叛军麾下高副将的那支人马。

    眼见自己的目的达到,得一子便不再理会孙将军,转头向谢贻香和何其猛等绿林好手吩咐道:“叫我们的人尽快上山,沿着此间山势一直往北走,到北面的群山之中暂作栖身。”话音落处,言思道也向孙将军吩咐道:“立刻让我们在山下设伏的将士尽数撤退,全部上山,由此去往北面的群山里躲避。”

    孙将军不敢多问,急忙按照言思道的吩咐下令,再看山下如今的情况,才发现从西面官道上新来的这批倭寇,一部分仍在追杀朝廷一方的败军,逐步往众人所在的山头逼近,而另一部分,则是加入到了顾云城仅存的百余名倭寇当中,正在对己方设伏的军士大开杀戒。因为有了这批生力军的加入,本已陷入苦战的众军士,转眼间便已溃不成军,到如今已是死伤过半的局面,可谓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能遵从刚刚得到的军令,纷纷朝山上撤离。

    孙将军惊恐之际,忍不住问道:“军师,这批新来的倭寇又是哪里来的?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言思道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我一直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正所谓唇亡齿寒,‘甲贺忍术’和‘剑道小兵法’这两股倭寇,显然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我们要对付顾云城里的倭寇,所以全力赶来支援。若是我所料不差,朝廷一方留在后面的一千军马,此时已被赶来增援的这两股倭寇所击破。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收拾残兵,躲进北面的群山之中,暂时换取一线生机,然后再从长计议。”

    听到这话,孙将军不禁面色惨白,许久说不出话来。再看远处顾云城的南面,己方那一千人马此时已攻到顾云城下,正在与守城的倭寇交战,他忍不住又问道:“那……那军师让高副将的一千人马进攻顾云城,难道……难道是……”言思道沉声说道:“不错,当然是要他们前去送死!若非行此‘围魏救赵’之策,从而分散山头下这些倭寇的力量,你以为他们会任由我们逃往北面的群山?”

    这话一出,孙将军再不敢多言,急忙亲自前往安排,接应山下已方和朝廷一方的败军往山上撤离。而谢贻香直到此刻,才终于弄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就在孙将军设下今日之局、伏击顾云城内倭寇的同时,横行在江浙地界另外两股倭寇势力,其实早已与顾云城里的倭寇结盟,趁机攻破了己方的后军。到如今这三股倭寇已在山下会合,以数百人之势展开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无论是朝廷一方的军马还是恒王一方的叛军,显然都已彻底溃败、无力抵挡,甚至极有可能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所以言思道和孙将军不得不弃车保帅,立刻让埋伏在顾云城南面的那一千叛军出击,向顾云城发起攻势,以此吸引倭寇的注意,分散对方的力量,从而替此间众人争取一线生机,好沿着山路躲进北面的群山之中。

    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山下的情况,伴随着孙将军那一千叛军进攻顾云城,正在大开杀戒的数百倭寇显然也得到了消息,立刻便有近半数人往东面而去,显是前往援助顾云城。而剩下的两百多名倭寇,则是继续追杀着己方和叛军一方的残军,一路朝山上逼近。

    谢贻香越看越觉得心寒,整个人更是惊怒交加。想不到整支“平倭联军”的四千军马,更有言思道和得一子作为双方军师,再加上孙心拒孙将军这个与倭寇作战多年的将帅,居然只在短短的半日之内,便已被这些东瀛倭寇彻底击溃。而双方存活下来的将士,如今加起来恐怕还不足五百,甚至还未必能够从这些穷追不舍的倭寇刀下逃生。

    眼见言思道和得一子等人都在各自忙碌,率领众人往北面山中逃命,谢贻香当即拔出腰间乱离,一路往山下而去,同时向身旁众人沉声说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11 来去自如

    眼见谢贻香持刀下山,显是要与山下的倭寇交手,人群中的得一子顿时厉声喝道:“不可!”旁边的言思道也吃了一惊,急忙劝道:“休得鲁莽!”还想要让孙将军将她拦下。谁知谢贻香心意已决,竟是来了个充耳不闻,径直往下山而去。

    要知道今日一战,虽有江浙地界上“中条一刀流”、“甲贺忍术”和“剑道小兵法”这三股倭寇齐聚于此,但这些东瀛人加在一起,还远不足千人之数,居然能令整支四千人的“平倭联军”溃败至此,无疑有些骇人听闻,更是一桩奇耻大辱。谢贻香全程都在山头上观战,深知今日之败,其实非战之罪,也未必是因为这些东瀛倭寇的倭刀厉害、刀法凶狠,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己方将士贪生怕死、斗志全无,以至根本不敢与这些穷凶极恶的倭寇交手。

    所以如今全军败退,相继往山上撤离,想要逃往北面的群山之中暂作躲避,面对后面那穷追不舍的两百余名倭寇,谢贻香心中的一口恶气难出,竟是说什么也要会一会这些东瀛人。当下她便与正往山上逃窜的军士们呈反方向逆行,一路穿过溃散的人群,来到山脚附近。

    此时正有几名倭寇在围砍十几名败军,谢贻香便挥出手中乱离,将对方的几柄倭刀尽数荡开,救下这十几名军士。随后便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东瀛话,一个身穿白色武士服的倭寇已朝她猛冲过来,手中倭刀高举,照头便是一刀斩落。

    谢贻香之前曾与这些东瀛倭寇交过手,心知东瀛人的刀法异常狠辣,大都是谋定而后动,从而实现“后发制人、一招毙敌”。如今身后这名倭寇似这般抢先出招,想要先发制人,无疑是舍长取短,犯了东瀛武道的大忌,同时也是对自己的轻蔑。

    于是谢贻香便微微侧身,避开当头劈落的倭刀,同时以乱离贴着对方的倭刀刀刃,顺势向前推进,继而一刀削断对方的双手手腕,连同手里的倭刀一并掉落在地。

    那倭寇一刀劈落,原以为势在必得,谁知竟是如此结局,一时竟没能回过神来。谢贻香毫不留情,手中乱离再次挥出,绯红色的光华过处,当场割破了这名倭寇的喉咙。随后谢贻香便展开她那“落霞孤鹜”的身法,以“融香诀”的妙谛将刀法融合在身法之中,所到之处,接连击退数十几名倭寇,让落在后方的军士伺机逃生,纷纷往山上而去。

    如此一来,谢贻香自然便成了众矢之的,先后共吸引了二十多名倭寇向她发起围攻,一柄柄倭刀接连往她身上劈落。谢贻香方才在山头上便已看得清楚,凭这些东瀛倭寇的刀法修为,几乎已经可以媲美中原武林里各大门派的门下弟子,再加上手中倭刀之利,这才能够做到以一挡十,杀得己方军士毫无招架之力。所以自己面对的倘若只有二三十人,或许还能勉强应付;但面对眼下这两百余名倭寇,自己则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

    当下谢贻香便继续展开轻功身法,在人群中穿梭躲避;实在躲避不开,便用乱离招架格挡,还伺机伤了好几名倭寇。所幸她这柄乱离是师父刀王所赠,也算江湖上罕见的宝刀,如今与这些精炼而成的倭刀硬拼,虽然无法削断对方的倭刀,却也至少不会被对方的倭刀所伤。

    如此约莫游斗了一顿饭的工夫,已有越来越多的倭寇朝谢贻香攻来。殊不知谢贻香自从悟出“融香诀”的神通,武功早已达至一个全新的境界,单以刀法的境界论之,当世已经很少有人及得上她。而此番她决意下山断后,若非是有十足把握,又岂会孤身犯险?

    是以眼前的倭寇虽然人多势众,谢贻香却是丝毫不惧。眼见己方的残军已经尽数撤到山上,她便不再恋战,当即且战且退,瞅准一处空袭,持刀突出重围,展开轻功往山上而去。

    在场的众倭寇见谢贻香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中原小姑娘,仅凭一人一刀,居然能在己方的围攻当中进退随心、来去自如,惊骇之余,都是杀心大起,纷纷穷追不舍,吆喝着也往山上追来,竟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名中原女子击毙于此。

    而谢贻香一经脱围,不由地信心大增,倒想替撤离的军士多争取一些时间。她便并不急着逃走,沿着山路上山的同时,还时不时还回身偷袭几招,直杀得冲在最前面的一干倭寇胆颤心惊。

    似这般行出里许山路,谢贻香忽听身后脚步声急,倭寇的队伍里竟有三个身形瘦小的蒙面人率先追来,显是轻功不弱的高手。谢贻香见这三个蒙面人的衣衫颜色各异,分别是黄色、蓝色和紫色,正惊讶之际,便见当中那个黄衣蒙面人摸出一面尺许见方的铜镜,略一摆弄,镜面上便泛起一片刺眼的金光,竟是利用铜镜的凹凸将头顶上洒落的日光折射过来,顿时便令谢贻香眼前一花,险些目不视物。

    幸好谢贻香自幼得遇高人,练成一门“穷千里”的神通,是以目力远胜常人。此时被这片金光一晃,她的双眼只是微微一痛,视线倒是无碍,急忙扭过头去,再不敢多看黄衣蒙面人手里的这面铜镜。

    然而趁着这一空隙,同来的蓝衣、紫衣两个蒙面人,也已同时向谢贻香出手。蓝衣蒙面人是从衣袖里的铁管中射出一道粘稠的水箭,隔空喷向谢贻香;而紫衣蒙面人则是以暗器的手法,将几颗龙眼大小的圆球飞掷过来。

    谢贻香临危不乱,立刻以“落霞孤鹜”的身法避开这两人的攻击。但见落空的水箭射中山间岩石,顿时嗞嗞作响,生出大片浓烟,可见竟是足以毁石溶铁的毒液;至于被她躲避开的几颗圆球,却是在半空中自行炸裂,飞溅的火光中,还伴有惊雷般的轰鸣声响,倒像是中原武林里霹雳弹、雷火弹之流的暗器。

    要说谢贻香也算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等诡异的招数,顿时让她回想起孙将军曾告诉过自己,说江浙地界的这三股倭寇里,其中“甲贺忍术”一脉早在前朝时便已抵达中原,所用的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如此看来,此时这三个出手古怪的蒙面倭寇,莫非便是精通东瀛“忍术”的高手?

    当下谢贻香不敢大意,急忙发足狂奔,一鼓作气往上方的山头而去。那三个蒙面人见她突然加快脚步,还以为是这个小姑娘心生惧意,到底是害怕了,急忙也将轻功全力施展开来,紧紧跟在谢贻香身后。不到片刻,四人一前三后追逐不休,已和后面倭寇的大队人马甩开了数丈距离。

    要知道这三个蒙面人虽然招数诡异,对谢贻香而言,却还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之所以作势逃跑,正是要引诱他们孤身涉险、独自追来。于是待到这三个蒙面人离得近了,原本正在往前疾奔的谢贻香便忽然折返,使出“离刀”中的一招“兰舟催发”,连人带刀化作一道绯红色的光芒,直取身后那三个蒙面人。

    随后便听金属破裂声响,后面的黄衣蒙面人首当其冲,根本来不及躲避,仓促间只能用手里的铜镜来挡谢贻香的这一记杀招,尺许见方的铜镜立刻便在乱离的攻势下支离破碎。随后乱离的去势不停,继续向前劈中这个黄衣蒙面人的胸口,顿时便将他斩杀当场。

12 剑圣刀王

    眼见自己的同伴命丧当场,那蓝衣蒙面人倒是反应极快,急忙抬起右臂,用衣袖里喷射水箭的铁管对准谢贻香。谁知他铁管里的水箭还未来得及喷出,谢贻香早已调转乱离,用刀背狠狠击打在他的手臂上,顿时便将他的整条右臂带偏,正好对准后面那个紫衣蒙面人。

    那紫衣蒙面人的反应显然慢了不止一拍,此时还在施展轻功往前疾冲,只可惜蓝衣蒙面人袖中的铁管机簧已经启动,当即便是一道粘稠的水箭向他激射过去,正好喷在他脸上。一时间但见浓烟弥漫、焦臭四溢,紫衣蒙面人的惨叫声中,整颗脑袋都被毒液化作了一滩脓血,形貌甚是恐怖。与此同时,谢贻香不等那蓝衣蒙面人回过神来,又是一刀劈出,径直割断了他的喉咙。

    如此一来,谢贻香只在转眼间便已将这三个武功诡异蒙面高手尽数击毙,但后面倭寇的大队人马也随之涌上,当先的十几柄倭刀径直往谢贻香身上招呼。谢贻香不敢逞强,急忙用乱离荡开倭刀,继续往山头方向撤离,待到转过一处斜坡,便到了山路上一处狭窄的地方,只能勉强容纳三四个人并肩通行,两旁则是陡峭的山壁,极难下脚。

    谢贻香不禁心道:“败退的军士如今应该已经逃得远了,但眼前这批倭寇显然是要死缠烂打、赶尽杀绝,倒不如借此地利固守一番,彻底断了他们追赶的念头,最不济也能拖延他们一两个时辰。”

    想到这里,谢贻香便在此间的山路狭窄处停下脚步,转身迎战从后面冲上来的倭寇。由于这一段道路实在太过狭窄,众倭寇上前厮杀,最多只能同时容纳三个人,自然不敌谢贻香神妙的刀法,顷刻间便被她连伤十几人,只能用东瀛话高声叫骂,换后面的人继续上前厮杀,从而形成“车轮战”的局面。如此僵持了一顿饭的工夫,已有二十多名倭寇被乱离所伤,还有三人则是立毙当场,却依然无法突破谢贻香的阻拦。

    随后便听倭寇人群里传来一声怒喝,后方的倭寇从中分开,走上来一个身穿白色武士服、扎着小辫子的东瀛男子,用生涩的汉话向激战中的谢贻香问道:“女娃,姓甚名谁?来头是什么?”

    谢贻香心中一凛,倒是认得这个小辫子倭寇,正是之前一刀杀死陈副将的那个东瀛高手。眼见这个东瀛高手现身发问,轮番上前厮杀的倭寇们便相继停手,替他空出了位置;看这架势,众倭寇竟是要让这名东瀛高手和谢贻香来一场单打独斗。

    谢贻香亲眼目睹过此人的本领,知道是个一流高手,自然不敢大意,急忙将乱离横在身前,取了一个守势。而对面这个东瀛高手则是将倭刀竖在自己身前,再次喝问道:“你的,名字,说!”谢贻香不禁双眉一扬,冷冷回答道:“中原‘刀王’传人。”

    这话一出,那东瀛高手显然没太听懂,后面立刻便有精通汉话的倭寇用东瀛话替他翻译,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那东瀛高手当即冷笑一声,让后面的翻译之人用较为流利的汉话向谢贻香答复,说道:“这位是我们‘中条一刀流’门下的高手神田先生,乃是我东瀛‘剑圣’的传人。既然小姑娘你是中原‘刀王’的传人,倒也有资格接受他的挑战。”

    谢贻香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个一刀击毙己方陈副将的东瀛高手,便是顾云城内的倭寇首脑、号称东瀛“剑圣”的丹羽一叶门下弟子,难怪竟有如此本事。就在她思索之际,那东瀛高手已不再多言,径直举步上前,用双手将倭刀举过头顶,却并不急着出招,而是一直维持着这个架势,向前缓缓迈步,一寸一寸地向对面的谢贻香逼近。

    伴随着对方这一持刀上前,天地间仿佛立刻生出一片肃杀之意,在场所有的人都隐隐感到一股冷彻身心的寒意,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对此谢贻香却是再清楚不过,乃是眼前这个东瀛“剑圣”传人的招式未出,杀气却已先行,肆无忌惮地弥散了出来。若是遇上心志不坚的对手,只怕立刻便会屈服于他的杀气之下,以至不战自溃。

    只可惜要以杀气论之,在谢贻香看来,眼前这个东瀛高手所祭出的杀气,还远不及师兄先竞月的十之一二,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更没感觉到丝毫不适。眼见对方继续逼近,离自己已不过丈许距离,手中倭刀却始终没有劈落,谢贻香依据先前和东瀛倭寇交手的经验,深知无论是对方的持刀逼近之举,还是对方率先祭出的杀气,其实都是想引诱自己先行出招,才好利用他们“后发制人,一招毙敌”的路数,一举击溃自己。

    当下她便如对方所愿,手中乱离先行出招,绯红色的光华吞吐不定、虚虚实实,凭空挥洒出漫天刀光,将那东瀛高手的整个身形笼罩其中。

    那东瀛高手顿时喜上眉梢,还以为是小姑娘年轻识浅,终究沉不住气。要知道他身为“中条一刀流”的高手,毕生追求的武道至境,便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杀”这一十二个字。依据此理,便是要在临阵对敌之时,以不变应万变,一直蓄势不发,直到对手露出足以致命的破绽,才抓住机会,以蓄势已久的一击毙敌当场;其间的蓄势越久,这一击的威力便能越大。

    所以此时看到谢贻香果然选择先行出招、挥刀进攻,身上自然便有好几处空袭露出,在“中条一刀流”高手的眼中看来,无疑皆是致命的破绽。那东瀛高手欣喜之下,当即大喝一声,以手中倭刀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向谢贻香的头顶全力斩落。

    却不料谢贻香早已参悟“融香诀”的秒谛,之所以选择先行出招,不过是故意诱敌的虚招罢了;而她身上那些所谓的破绽,自然也是故意为之,随时都可以弥补。如此一来,不但可以破解对方“后发制人”的战术,同时也是要避免对方这一击的长久蓄力,否则越到后面,他出手这一击的威力便会越大,倒不如趁着水未满、月未盈之际,提前以虚招诱敌,将对方这一击提前引爆。

    于是伴随着东瀛高手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劈落,早已留有余地的谢贻香双脚不动,身子立刻便朝右边斜斜倾倒,整个人就像是“不倒翁”一类的玩具,从而让对方的倭刀几乎是擦着她的左肩劈空,径直斩落在了她脚边的空地上。

    那东瀛高手因为判断失误,导致自以为必杀的这一招落空,惊骇之下,他正要收招后退,不料谢贻香动作极快,抬脚一踩,便将他劈落在地的倭刀刀背踏住,令他无法抽回自己倭刀。紧接着,谢贻香探出手中乱离,毫不费力地便将刀刃架在了这个东瀛高手的脖子上。只听她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东瀛‘剑圣’传人,原来不过如此。想必所谓的东瀛‘剑圣’,多半也是浪得虚名!”

13 风火山林

    眼见己方这位“剑圣传人”只在一招之间便惨败当场、受制于敌,后面的倭寇惊骇之际,都有些蠢蠢欲动。谢贻香心知此刻被自己制服的这个东瀛高手,乃是顾云城贼首“剑圣”丹羽一叶的弟子,身份地位自然不低,急忙用刀刃贴紧他的脖子,向后面的倭寇冷笑道:“若想让他活命,便给我退后!”

    谁知众倭寇仿佛没听见她的威胁,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手持倭刀往前逼近,脸上还生出一丝鄙夷的神情。谢贻香心中暗惊,看对方这般反应,难道竟是丝毫不在意这位“剑圣传人”的死活?

    原来在东瀛的武道精神中,一向都是以强者为尊。无论是何出身,哪怕是异国外族之人,只要能够取得胜利,那便是高高在上的强者,将会获得所有人的敬仰;但强者只要战败一次,立刻便会跌下神坛,沦为失败的弱者,被所有人唾弃。所以无论这位东瀛“剑圣”的弟子过去有多少辉煌战绩,从他方才战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沦为一钱不值的失败者,当然没人再理会他的死活。

    对此谢贻香自然想不明白,还以为是这些倭寇听不懂自己的话,急忙用乱离在这个东瀛高手的脖子上轻轻割出一道血口,再次警告后面倭寇,厉声说道:“再敢上前半步,我便立刻杀了他,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向顾云城里那位‘东瀛剑圣’交代!”

    不料她话音刚落,被乱离架住脖子的这个东瀛高手突然暴喝一声,径直松开被谢贻香抬脚踏住的倭刀,又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刀。谢贻香微微一愣,正思索自己是要收刀防备,还是直接抹断对方的脖子,却见这个东瀛高手已经调转刀头,将这柄新出鞘的短刀一举捅进了自己的肚子,继而往旁边平平一拉,刀刃便将他的肚子剖开,弄得鲜血狂喷直射。

    这一幕直看得谢贻香惊心动魄,实在不懂对方为何要做出这等疯狂的举止,急忙下意识地撤刀退后,但身上还是被溅了不少鲜血。而后面的众倭寇眼见这位“剑圣传人”虽然战败,却有勇气剖腹自尽,脸上也重新露出些许尊敬。

    当下后面的人群里便有一个穿黑色武士服的倭寇出列,一路来到这个还没断气的东瀛高手面前,朝他弯腰鞠躬,继而拔出自己的倭刀,一刀就割掉了他的脑袋。

    谢贻香不禁愈发惊恐,类似“剖腹自尽”和“介错人”这些东瀛传统,她自是一无所知,只觉眼前这些倭寇并非是人,根本便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禽兽!

    难怪整支四千人的“平倭联军”,居然会被数百倭寇打得落花流水,仅仅只在半日之间便落得全军覆灭的结局。如此看来,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东瀛贼寇,就连自己也难免心生胆怯,更别说是麾下那些一心只想着混军饷的将士。

    就在这时,那个孤身出列的黑衣武士一刀杀死剖腹自尽的“剑圣传人”,却并未收刀还鞘,而是继续上前,一直来到谢贻香对面,用生涩的汉话对她说道:“‘中条一刀流’不过是我东瀛新兴的一种剑术流派,远不足以代表东瀛剑道之精髓。所谓剑道,亦是‘兵道’,其间气象犹如临兵斗阵,是为‘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这一十六字要诀。是以东瀛之剑道,又被称为‘小兵法’。”

    说到这里,黑衣武士便将手中倭刀斜指前方地面,恭声说道:“东瀛神妙剑道山本一川,恭请中原刀王传人赐教!”

    谢贻香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黑衣武士,却是个光头中年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脸神色肃然。虽不知此人武功如何,但听他说话时中气沛然,两只眼睛更是泛起一层晶莹的辉光,可见是个修为匪浅的内家高手。她不禁心道:“此人想必便是江浙三股倭寇势力里什么‘剑道小兵法’的高手,看样子实力还在刚才那人之上。”

    当下谢贻香只好收敛心神,一扬手中乱离,也说道:“请!”那黑衣武士也不谦让,原本下垂的倭刀当即探起,隔空斜指谢贻香的右肩,果然不同于方才“中条一刀流”后发制人的套路,乃是以虚招向自己进行试探。

    谢贻香不敢大意,急忙摆出“乱刀”中一招“乱点碎红”的架势,取三分攻七分守之势,先行护住自己的右肩,同时也锁定了对方的咽喉要害。

    那黑衣武士微点头,似乎对谢贻香的应对极是赞赏,倒也不急着进攻,继续用倭刀隔空遥指,转向谢贻香的右腿。待到谢贻香变出一招“稠花乱蕊”,还是攻守皆备,他的倭刀再次一转,又隔空指向谢贻香的小腹。

    谢贻香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打法,双方明明兵刃在手,却不像是在生死搏斗,倒像是在下棋博弈。她一时摸不透对方的路数,只能随着对方的试探不停变招,想要看清当中的门道。况且自己此刻守在这山道狭窄处,目的便是要阻挡这些倭寇的追杀,从而替己方撤逃的败军争取时间,当然是拖得越久越好。

    殊不知黑衣武士的这番试探,其实便是东瀛剑道里“风火山林”的“其徐如林”。这句话原本是《孙子兵法》中形容行军时的从容不迫、有序推进,到了“剑道小兵法”的奥义里,便是以一连串虚招试探自己的对手,从而摸透对方的招式、功力、反应和心智等要素。

    对此谢贻香自然不知,她本就对这个黑衣武士有些忌惮,再加上方才亲眼目睹了那个东瀛高手的剖腹自尽,心底已经存下惧意,似这般被那黑衣武士连续试探六次,她还没看出对方的门道,但对方却已经根据她的应对之策,摸清了谢贻香的武功底细。

    随后那黑衣武士便不再和谢贻香纠结于招式上的胜负得失,而是争对她功力不深的弱点,手中倭刀突然发力,变“其徐如林”的试探为“侵掠如火”的猛攻,一刀刺向谢贻香的胸口。

    谢贻香不料对方的变招居然如此之快,惊恐之下,倭刀刀尖便已到了自己胸前,竟是避无可避的局面。百忙中她只来得及将乱离横在自己胸前格挡,同时全力往后疾退。

    但听“叮”的一声清响,黑衣武士的倭刀刀尖刺中乱离刀身,劲力所到之处,谢贻香整个人都被震得往后倒飞出去,只觉胸中血气翻涌。若非她本来就存着后退之势,只怕仅凭方才这一招,非要身受内伤不可。

    想不到东瀛倭寇之中,居然也有这等人物,竟丝毫不逊于中原武林的一流高手。谢贻香心中惧意更盛,哪里还敢恋战?趁着双方拉开距离,转身便往山上逃跑。

    谁知那黑衣武士早已料到,以“侵掠如火”之势击退谢贻香后,立刻化作“其疾如风”之势,整个人果真犹如一道劲风,骤然飘到谢贻香身后,手中倭刀自下而上撩起,竟是要一刀将谢贻香分作两半。

    谢贻香自是惊骇万分,可是眼见对方这招如此狠辣,心中反而怒气陡升。她的功力虽不及这个黑衣武士,但方才双方兵刃相交那一记,乃是自己一时不慎,所以采取了被动的防守。此时面对黑衣武士的追击,她索性毫不退缩,手中乱离高举过头,使出师兄先竞月那招最简单、最普通、最直接的“独劈华山”,正面迎向黑衣武士这一招。

    要知道谢贻香这招看似“独劈华山”的架势,其实却是虚有其表,内在却是以“融香诀”的秒谛,将自己好几套刀法的精要尽数融合在了这一招之中,尤其是父亲谢封轩纵横沙场的那套“空山鸣涧”。

    于是伴随着乱离自上而下劈落,便有轰鸣声无端响起,渐渐化作千军万马之势,正好和黑衣武士自下而上撩起的倭刀直接硬拼。

    一时间但听刺耳的金铁声响,两股力道撞在一起,虽然成功化解了黑衣武士狠辣的这一刀,但谢贻香只觉握刀的右臂彻底酸麻,乱离险些脱手飞出。

    当下她急忙改成左手握刀,借着双方碰撞后产生的冲力,整个人向上翻身跃起,往山顶方向飞奔而去。

14 从长计议

    然而谢贻香方才之所以能够以一敌众,连战“中条一刀流”和“剑道小兵法”的东瀛高手,全靠山道上那处狭窄的地势。此时伴随着她败退离去,后方的倭寇顿时蜂拥而至,一股脑涌了上来。

    至于那个黑衣武士,更是展开他“其疾如风”的剑道要诀,紧紧跟在谢贻香身后,手中倭刀招招不离谢贻香的后心要害,竟是说什么也要将这个中原女子击毙当场。

    谢贻香暗暗叫苦,实不知这些东瀛倭寇里居然还有黑衣武士这等顶尖高手,可见自己到底还是小觑了这帮异国贼匪,只得全力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头也不回地往山上逃窜。她心中估算,经过自己这一番拖延,好歹也有小半个时辰,但愿朝廷和恒王双方的叛军趁着这会儿工夫,早已逃得远了,那也不枉自己幸苦一番,还落得个身陷险境的下场。

    不料谢贻香一路回到方才观战的山头,却已有十几个军士前来接应,定睛一看,却是以“龙虎崩山劲”何其猛为首的一干绿林好手,显是得一子毕竟放心不下,所以安排了他们在此接应。那何其猛见她一路疾行而来,当下也不多言,立刻让身后那十几个打扮成军士的绿林好手一并杀出,同时攻向谢贻香身后的那个黑衣武士。

    要知道谢贻香的轻功本就不弱,所以这一路赶回山头,早已将倭寇的大队人马甩开半里多路程,便只有这个“剑道小兵法”的黑衣武士孤身追赶上来。此时伴随着十几个绿林高手同时来攻,用各种独门兵刃往那黑衣武士身上招呼,任凭他武功再高,一时间也只能丢下谢贻香,挥舞手中的倭刀迎战。

    如此一来,谢贻香背后的危险一去,终于松下一口大气。谁知前来接应的何其猛却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当即招呼道:“谢三小姐,赶紧随我走!”说着,他竟伸手扯住谢贻香的衣袖,带着她一路往北面狂奔。

    谢贻香微微一凛,立刻明白了何其猛的用意,竟是要将他手下那十几个绿林好手当作弃子,以此来换取自己的逃生机会。她惊骇之际,忍不住回头望去,但见数十名倭寇已经冲上了山头,只在转眼间便将那十几名绿林好手斩杀于倭刀之下,然后在那个黑衣武士的带领下,继续追赶往北撤离的自己和何其猛。

    眼见这般局面,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实不知今日之局,自己是否还能保全性命。却听一旁的何其猛突然说道:“还请谢三小姐速速服下这枚药丸!”

    话音落处,何其猛已经伸出手掌,掌心里则是一枚碧绿色的药丸,约莫有指甲壳大小。谢贻香不解其意,脱口问道:“这是什么?”何其猛甚是焦急,只得长话短说,快速解释道:“对方那个逃虚散人,方才已叫人在前方的树林里布下了剧毒,以此阻挡倭寇的追击。而这便是解药!”

    谢贻香顿时一愣,抬眼一看,便在前方数十步开外的山岭上,果然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也不知言思道几时学会了施毒的伎俩,居然能在如此广阔的树林里下毒。眼见身后的倭寇们穷追不舍,当中有十几个轻功较好的高手,已经和那黑衣武士渐渐逼近,她一时也顾不得细想,急忙在狂奔中接过药丸吞下,与何其猛一同冲进了前方这片树林。

    两人这一入林,倒也并未察觉到林中有什么异样,便只管往北面穿林而行。谁知奔出十几步距离,谢贻香突然有一种头晕脑胀的感觉,几欲昏睡过去。幸好有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她腹中升起,一直涌上喉咙,这才能将那股莫名的睡意冲得淡了。

    谢贻香心知这便是方才那枚解药的功效了。由于是刚服不久,药力还未彻底扩散,所以面对树林里这种奇怪的毒药,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反应。

    她再转头往身后一看,只见当先追来的那十几名倭寇,也已相继闯入了这片树林,但都如自己遇到的症状一般,当场便晕倒了一大半。而剩下的倭寇显然也察觉到了树林里的异样,急忙屏住呼吸,慌手慌脚地往林外逃走,再也不敢继续追赶。

    这当中唯有那个“剑道小兵法”的黑衣武士是个例外,直到此刻,谢贻香才真正见识到了此人的修为,不但屏住了呼吸,而且还在继续往自己这边追赶。她又惊又怒,当下也顾不得何其猛的劝阻,在奔行中陡然回身,手中乱离一晃,便向后方的黑衣武士挥洒出漫天的绯红色刀光。

    那黑衣武士不料谢贻香居然还敢回身再战,仓促间急忙以双手持刀,取“不动如山”的守势和谢贻香的乱离拆刀,只在转眼间便化解了谢贻香二十多次攻势。

    却不料这名黑衣武士的修为虽然胜过谢贻香,但此时身在这片施有剧毒的树林里,黑衣武士全程屏住呼吸出招,难免有些气息不畅。是以这二十多招一过,面对被谢贻香融入刀法招式里的“秋水长天”内劲,黑衣武士反而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对方越战越勇,竟丝毫没有被树林里的剧毒影响,黑衣武士心知自己今日是杀不了这个自称“中原刀王传人”的丫头了,只得虚晃两招,抽身逃离这片树林。临走前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懊恼,又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丢下一句话,冷冷讥讽道:“以华夏之地大物博,竟只能令一女子出征,足见举国境内,更无一个是男儿!”

    谢贻香心中虽怒,倒也不敢逞强追杀,只得不做理会,与何其猛继续往北遁走,一路穿出了整片树林。如此一来,有了这片树林的阻隔,便彻底断绝了一众倭寇的追赶念头,令己方撤离的所有人皆尽化险为夷。

    待到两人继续往北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追上双方败军的大队人马,言思道、得一子和孙将军等人都身在其中,一个个皆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当下谢贻香急忙同众人汇合,略一清点,整支四千人的“平倭联军”,历经今日一败,便只剩五百人不到,而且还有半数军士身上带伤,直看得谢贻香黯然神伤。

    她便去找得一子商量对策,谁知得一子径直摆出一副臭脸,连眼角都不瞥她一瞥,冷冷说道:“同样是折损两千人马,对恒王叛军而言,不过是肌肤之痛;但对朝廷如今在江南的兵力而言,却是断臂之痛!你既要擅作主张,坚持与那狗贼合作,去剿灭什么狗屁倭寇,那又何必来问我?”

    谢贻香被他骂得无言以对,正如得一子所言,今日一战若非自己被言思道鼓动,擅自抽调出一千军马去攻顾云城,且不论恒王叛军一方的胜败得失如何,自己手里的这两千人,应当也不会折损到这个地步,甚至连陈、朱两员副将也战死当场。

    然而如今事已至此,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总得有人出谋划策、统领全局方可。眼见得一子拒绝与自己交谈,谢贻香无奈之下,只好又去叛军一方的人群里询问言思道和孙将军二人。

    那孙将军此时也已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只能和谢贻香一并望向言思道,想听听己方这位高深莫测的军师,接下来到底是何打算。

    历经今日这场大败,又一路逃亡至此,言思道早已身心俱疲,却还是在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满不在乎地说道:“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又有何足道哉?此番是江浙地界上的这三股倭寇突然联手,这才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如此一来,却也给了我们将这三股倭寇一并击溃的机会,省得后面东奔西跑,所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他已点燃一锅旱烟,吞吐出大口烟雾,又笑道:“至于今日我们这支‘平倭联军’遭此大败,以至损失惨重……嘿嘿,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我们几个还在,无论是重新招募兵士也好,还是从各自的阵营里再调兵士也罢,重建军马、荡平倭寇,不过是迟早的事。而眼下我们要做的,便只是休养生息,一切从长计议。”

15 远交近谋

    正是一年之中最为酷热的流火时节,烈日无休无止地炙烤着金陵城,令这座被长江一分为二的京城散发出一种狂躁到极致的宁静。尤其是金陵皇城,红墙绿柳中,更是透露出一股令人绝望的窒息。

    然而“物极必反”,本是自然之理。恍惚中,也不知从哪里泛起的凉意,用一丝微风刺破了盛夏的酷暑;细细品读,惯看秋月春风之人,便能从当中嗅出一缕秋意。

    先竞月已经换掉身上的官服,正独自从皇城里出来。

    话说先竞月本是亲军都尉府的“统办”一职,隶属于后卫军统领叶定功麾下,平日里除了完成皇帝和统领交办的差事,时常还要审批整个后卫军呈上的公文,并不算太闲。但是自从被破例提升为“副指挥使”一职之后,他反倒成了一个闲人,接连两个多月过去,平日里除了指点麾下众人的武功,便再没有其它差事,就连皇帝也不再召见于他。

    而这次,他已经在皇城里连续当值七日。眼见自己还是没有差事,又听闻江浙地界上的三股倭寇齐聚台州府,令朝廷派往江浙的援军陷入苦战,而且师妹谢贻香外出侦办一桩“人厨案”,也被牵连在了其中,他便决意亲自前往台州府一趟,看看能否帮上些忙。

    虽然在大将军谢封轩病故的当夜,先竞月和谢贻香之间的婚约已经解除,但两人毕竟存有同门之情,更兼青梅竹马之谊,再加上谢封轩昔日的提携之恩,倘若自己这位师妹当真遇险,先竞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的。所以且不论眼下在台州府与倭寇的战事如何,他此番前往,至少也要护得谢贻香周全,将自己这位师妹平安带回金陵。

    于是先竞月便向亲军都尉府里的管事交待一声,告了半个月的假,准备回府收拾行装,连夜出发赶往台州府。谁知他前脚刚从皇城里出来,便听身后有人招呼,笑道:“先副指挥留步!”转头一看,却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留着齐胸长须,满脸堆笑,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现任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叶定功。

    话说皇帝这次对亲军都尉府进行重新编制,不但废除了原来的前、后、左、右、中五卫军以及仪銮司六部,同时也撤销了号称“六瓣梅”的六部统领以及合称“十二卫”的一十二名统办职位,只是将整个亲军都尉府简单地划分为内外二部,并设置统管所有人的正副指挥使二职;而其中的正指挥使一职,也便是整个亲军都尉府的统帅,便是由原来的后卫军统领叶定功出任。

    所以对先竞月而言,这位叶总指挥使不但是他过去的上司,更是他而今的上司,一路共事多年,自然交情匪浅。甚至便连他这次能够破例提升为副指挥使一职,都极有可能是沾了这位上司的光,全靠他在皇帝面前的鼎力提携。

    当下先竞月便停下脚步,向叶定功拱手施礼,询问自己这位上司有何见教。谁知叶定功却要玩弄官场里莫测高深的套路,笑道:“自从亲军都尉府改制以来,诸般事务繁忙,以至许久不曾碰面,都有些生疏了。所以老哥今夜特地让贱内在寒舍备下了几道小菜,让你我兄弟二人小酌几杯,不知先副指挥使可愿赏脸?”

    先竞月心知他必是有要事相商,否则以叶定功的为人,又怎会平白无故地邀请自己去他家里吃饭?反正台州府的战事已久,自己此番前往,倒也不急于一时,他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随后两人便一同前往叶定功的府邸,步行穿过金陵城里的大小街道。要知道亲军都尉府的职责便是替皇帝刺探朝野间的隐秘,监视各司各职的官员行事,所以无论在朝在野,口碑皆是极差,甚至到了令人谈虎变色的地步。而此番皇帝重新编制亲军都尉府,并设立正副指挥使二职,朝野上下更是早有耳闻。此时眼见亲军都尉府里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并肩出现在金陵城的街道上,无论官吏军士还是商贩百姓,一个个全都面露惊恐、避之不及;两人所到之处,皆是鸡飞狗跳的光景。

    对此叶定功早已是司空见惯,兀自讥嘲道:“若非有我们亲军都尉府替皇帝四处行走,逢此危急存亡之际,哪还有这些刁民的太平日子过?当真是不识好歹!”顿了一顿,他便向身旁的先竞月问道:“而今西北有西域五国兵临嘉峪关,东南有假冒‘恒王’的逆贼作乱,就连漠北的前朝余孽也在暗中蠢蠢欲动,试问如此凶险之局,皇帝却似乎并无作为;几番应对,更像是在敷衍了事,老弟可知这是为何?”

    先竞月微微一凛,心知这位顶头上司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当即问道:“可是因为‘四王将兵’,以至域内无兵可用?”叶定功顿时哈哈一笑,摇头说道:“错了错了,大错特错!别怪老哥多嘴一句,如今你已身居副指挥使一职,看待此等军国大事,又岂能如此草率、妄下结论?”

    说罢,叶定功的脸色顿时一肃,正色说道:“当今皇帝能够开创出本朝基业,乃是真真切切的白手起家,从最初的一个人、一双手开始,到后来驱除鞑虏、重掌汉人江山,又有什么困境是他没经历过的?而今他既已贵为天子,整个天下都在他手里,可谓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难道反不及一穷二白的当年了?”

    随后他又说道:“倘若当真无兵可用,朝廷只需加重各项赋税,同时再许诺从军者免除赋税,只怕不出一月,仅仅是在这江南地界,便能轻而易举地招募到数十万青壮男丁入伍。然而如此举措,且不论劳民伤财,埋下祸起萧墙的伏笔,单说这支临时组建成的大军,由于未经正规训练,若要强行出战,根本就不堪一击。似这等愚蠢之举,以当今皇帝的雄才大略,又怎会恣意妄为?”

    先竞月深知这位叶总指挥使一向对皇帝尊崇有加,甚至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以听到他这番言论,只是默然不语。叶定功与先竞月共事多年,早已习惯了这位同僚的沉默寡言,当即又自顾自地说道:“正如《孙子兵法》里‘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道理,面对眼下的局势,朝廷明面上虽是兵甲未动,但私底下皇帝早已令我们亲军都尉府在暗中行事,展开了‘伐谋’、‘伐交’之举,是为‘远交近谋’。事到如今,老哥也不必瞒你,西北、漠北和东南这三路战事,如今已在我亲军都尉府的努力之下不攻自破,消弭于无形了!”

16 太湖讲武

    随后叶定功便一边前行,一边向先竞月逐一解释道:“先说西北嘉峪关前的战事,虽有突厥、别失八里、汗国、波斯和吐蕃五国合力来犯,但因久攻不下,又有我们亲军都尉府在暗中行事,先后联姻汗国、贿赂波斯、敕封吐蕃,从而令所谓的‘五国联军’各怀鬼胎,现今已然是名存实亡的局面;若非对方阵营里有个突厥的什么哥舒王子苦苦支撑,只怕这西域五国,一早便已班师撤军了。所以西北的战事,仅凭嘉峪关守将龚百胜之兵,再加上还有天山墨家的鼎力支持,已是绰绰有余。这便意味着驻守在兰州卫的泰王大军随时都能撤回中原,护卫应天府金陵皇城。”

    “再说漠北的情况,因为驻守宁夏卫的颐王一时疏忽,导致去年年底那支“尸军”偷袭金陵,当时便被皇帝禁足,手中兵权也尽数转交到了大同卫赵王和南宫将军的手里;这虽是我方的劣势,但相比起来,前朝余孽历经两年旱灾,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是以绝不敢轻易犯境。而且就在不久之前,高骁还亲自跑了一趟漠北,替皇帝的十八皇子说下一门亲事,待到今年年底,前朝异族的‘铁战王’便会将膝下一位郡主送来金陵和亲。所以漠北一路,眼下也已高枕无忧了。”

    “最后便是在东南一带谋反的叛军,虽然皇帝曾多次昭告天下,一再强调真正的恒王早已命丧蜀地,但朝野间仍有不少狗急跳墙的势力,在暗地里支持着这个冒名顶替的逆贼。鉴于此,在过去的半年里,亲军都尉府一直在尽力盘旋,或封官赐爵、或威逼利诱,已然在暗地里偷偷剪除掉了叛军的大半羽翼;之前他们全线撤离江浙、退守福建,便有大半原因来自于此。照这般下去,只怕不出一年光景,孤立无援东南叛军便会消耗殆尽,不攻自破。”

    听完叶定功这番详尽的解释,先竞月才终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原来还是想以中原境内的安定为首,尽量避免战祸,甚至不惜以举国之力来作持久之战。也便是叶定功说的“远交近谋”,在安抚西域诸国与前朝余孽的同时,用“釜底抽薪”的手段拖垮在东南起兵造反的恒王。

    然而皇帝这一“远交近谋”的格局虽大,但倘若真如师妹谢贻香所言,如今在恒王军中号称“逃虚散人”的神秘军师,其实便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言思道,那么皇帝这番如意算盘能否奏效,先竞月也不敢妄做猜测。

    至于叶定功方才提及的亲军都尉府在暗中的行事,先竞月身为副指挥使,竟是毫不知情,可见在皇帝心中,对自己始终还是不够信任,甚至是有所防范。当下他略一思索,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大人若是有差事交待,便请明言。”

    叶定功正说得起劲,听到他这一问,不禁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差事当然是有的,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差事。否则的话,皇帝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改建亲军都尉府,破例提拔你当了这个副指挥使?”

    说话之间,两人便已来到乌衣巷外,正是金陵城里大半官宦的府邸所在,这位叶总指挥使也不例外。当下叶定功便打住话头,邀先竞月去他府邸再聊。

    话说叶定功之前便是亲军都尉府里后卫军的统领,如今又晋升为了总指挥使一职,为求避嫌,居处竟甚是简陋,总共不过三屋一院,家中也只娶了一房妻子。待到两人进屋,叶定功的妻子便出来迎接,果然已在堂上备好了简易的四菜一汤,还有一坛冰镇花雕。

    三人寒暄几句,便入席就座。待到酒过三巡,叶定功的妻子不胜酒力,告罪离席,顺便也将伺候的丫鬟唤走,只留叶定功和先竞月二人在堂上。然而叶定功却并未继续方才的话题,只顾低头吃菜,时不时还发出几声装模作样的长叹,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先竞月也不急着发问,只是坐在对席相陪。过了半响,叶定功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借着酒劲哈哈一笑,向先竞月问道:“话说亲军都尉府昔日的‘六瓣梅’里,要论才干,我不及洪无极、凌剑心和高骁三人;论亲疏,我不及封长风和宁焘二人;论武功,有你们‘十二卫’坐镇,我更加排不上名号。敢问竞月老弟,依你之见,此番亲军都尉府重新编制,这总指挥使一职,为何偏偏落到我叶某人的头上?”

    先竞月无意刺探他的**,只是淡淡说道:“此事与我无关。”谁知叶定功干笑两声,摇头说道:“此事当然与你有关……若非皇帝有意要提拔你这位‘江南一刀’,我叶某人何德何能,又岂能出任如此要职?”

    听到这话,先竞月不禁心中一凛,不明其意。叶定功已定下神来,沉声问道:“老弟可知,皇帝一直都很器重于你?”

    眼见先竞月沉默不答,他倒也习以为常,兀自说道:“老弟你年纪轻轻,武功便已登峰造极,不但是这金陵城里的第一高手,即便放眼四海八荒,只怕也找不出几个能够胜过你的高手了。更难得的是,老弟为人忠正,胸中风光霁月,如此胸襟气度,朝野上下无论敌友,谁又不是打心底里钦佩?试问当今皇帝眼不瞎、耳不聋,又逢朝廷用人之际,怎会忽略你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

    说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又摇头叹道:“只可惜一柄宝刀若是太过锋利,伤敌之余,难免也会令握刀之人心存忌惮;同样的道理,一个无法被彻底掌控的下属,又怎能赢得上司的信任?对此,你我兄弟共事多年,老哥我可是深有体会,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像老弟这般脾性的下属,用起来那可是相当棘手,更别说是彻底驾驭于你。当今皇帝深谙用人之道,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提拔我叶某人来坐这个总指挥使的位置,把我夹在你们双方之间,来当这个“握刀之人”。当然,这倒不是皇帝看得起我,而是放眼整个亲军都尉府,便只有我这个与你共事多年的老上司,还能勉强摸得透你的脾性。”

    最后,叶定功深吸一口气,总结说道:“所以亲军都尉府此番改制,我叶某人能够力压其它五部统领出任总指挥使一职位,其实是沾了老弟你的光。因为皇帝真正要用的人,从头到尾便是你先竞月!”

    这番话直说得先竞月默然无语。他虽不是什么脾气古怪、特立独行之辈,但生平行事全凭一心,是非黑白分得极清,难免与官场有些格格不入,他自己亦是心知肚明。

    细细回想,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能够留在亲军都尉府效命,除了皇帝的器重之外,当然也少不了大将军谢封轩和眼前这位叶总指挥使的照应,这才能够维持他与官场之间的微妙平衡,并未惹出什么大事。

    然而先竞月没想到的是,此番皇帝对亲军都尉府重新编制,由叶定功和自己分别出任正副指挥使之职,到头来竟不是因为叶定功的缘故,让自己当上了“副指挥使”,而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叶定功当上了“总指挥使”。再一细想这当中的玄机,如何不教他心惊?

    只听叶定功继续说道:“话说至此,想必老弟已经猜到,皇帝之所以要提拔于你,当然不是圣旨里写的什么‘孤身力战西域五国,保全玉门关内数千将士’,而是在不久的将来,朝廷将会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差事交托于你,而且也只能由你这位‘江南一刀’一肩承担!”

    这话一出,先竞月便已隐隐猜到了叶定功的意思,但还是沉声问道:“请大人指教。只见叶定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闻天听,如今早已不在人世,那么这个所谓的‘江湖’,也是时候该有一番新的气象了……”

    先竞月顿时脸色微变,脱口问道:“中秋之夜、太湖西山飘渺峰的‘太湖讲武’?”

    叶定功当即说道:“正是!华夏数千年,所谓的‘江湖’或者‘武林’,一直身处庙堂之外,非但不受历代朝廷的约束,甚至还要或明或暗地与朝廷为敌,是为‘侠以武犯禁’。只可惜这一局面,终将沦为过去!此番朝廷遍邀天下各门各派,于两个月后在苏州召开的这次‘太湖讲武’,也便是俗称的‘武林大会’,其目的正是彻底收编整个中原武林,令其接受朝廷的管控,从而开创一个全新的江湖!”

    说到这里,这位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不禁傲然一笑,扬声说道:“至于老弟你,到时候将会和朝中一众高手亲自参与这场‘太湖讲武’,从而让江湖上那帮泥腿子贱民好生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天下武林的霸主!”

17 玄武飞花

    朝廷广邀天下武林,于两个月后的中秋之夜、在太湖西山飘渺峰召开的这次“太湖讲武”,先竞月身在朝中,自是早有耳闻。至于朝廷为何要在此时召开这一场武林大会,若要细论当中缘由,那还得追溯到前朝末年。

    话说昔日前朝暴虐,以至民不聊生,终于激起了汉人的反抗,相继出现好几支“驱除鞑虏”的义军。而在这些义军的背后,大都是由西域神火教在暗中扶持,甚至连当今皇帝和谢封轩、毕无宗等人,都曾拜入神火教门下。所以当时的中原武林皆以神火教为尊,在神火教的调度下与各地义军共同对抗前朝异族,从而令神火教隐隐成为了中原武林之首。纵然时至今日,神火教早已在中原境内销声匿迹,依旧余威仍在;其“神火令”一现,整个中原武林或多或少都要给上几分薄面。

    直到当今皇帝击败同为义军的李九四,掌控整个江南地界后,为了打压神火教的声势,这才将麾下高手闻天听捧了出来,敕封他为“武林盟主”。与此同时,皇帝还花重金令人编排“江湖名人榜”,让武功、声望和地位皆逊一筹的闻天听力压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占据了榜首第一位,试图以此来和神火教分庭抗衡。

    只可惜闻天听这个“武林盟主”,到底只是朝廷的一厢情愿,在当时几乎不被武林同道所认可。一直到后来公孙莫鸣离奇失踪,神火教势力全盘撤离中原,闻天听在江湖上的地位才得以渐渐稳固,终于成为整个中原“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

    谁知就在过去的一年里,先是武林盟主闻天听命丧鄱阳湖,座下的“十七君子”也仅有四人幸存。随后便有消息传出,说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也便是昔日香军的首领“小龙王”重现人间,不但再次接掌神火教大权,就连嘉峪关外的五国联军都是由这位神火教教主一手操控,顿时震惊整个朝野。一时间不但朝中百官失色,皇帝更是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然而神火教的势力再大、公孙莫鸣的武功再高,说到底只是一个西域的武林门派。当此局面,朝廷为了稳定中原武林,以免神火教再入中原兴风作浪,这才有了两个月后的这场“太湖讲武”。而这一消息,也在不久前由朝廷亲自传扬出去,江南附近的不少门派都已收到了请帖。

    却不料今夜听完叶定功的一番言辞,先竞月才知道皇帝的胃口之大,竟是想借这场“太湖讲武”一举征服整个中原武林;而且自己这个亲军都尉府新上任的副指挥使,便是此中关键。先竞月不禁心中暗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一针见血地问道:“皇帝是要我做第二个闻天听?”

    对此叶定功却缓缓摇头,笑道:“老弟又错了,昔日闻天听这个武林盟主,说到底不过徒有虚名罢了,从头到尾便没有统领过一门一派,又谈何收编整个中原武林?所以皇帝这回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武林盟主’,而是一个足以统领中原武林的门派,一个像昔日神火教那样号令各门各派的武林之首!”

    先竞月听得眉头深锁,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忍不住说道:“江湖自有江湖规矩,只怕容不得亲军都尉府妄加干涉。”谁知叶定功当即反问道:“谁说我们要以亲军都尉府的名义介入?”

    眼见先竞月再次陷入沉默,叶定功只能自问自答,说道:“要让整个中原武林心服口服,当然不能坏了他们所谓的‘江湖规矩’,亲军都尉府毕竟隶属于朝廷,自然无法以‘江湖门派’的身份参与这场‘太湖讲武’。对此我们一早便已有了对策,就在上个月月末,金陵城里玄武帮帮主苏师傅和飞花派掌门顾老拳师经过多年协商,终于达成并派的提议,将玄武帮和飞花派合二为一,称之为‘玄武飞花门’。由于这两位老前辈年事已高,为了能让玄武飞花门在两个月后的‘太湖讲武’中大放异彩,他们不惜摒弃门派之见,不但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了我叶某人,同时还将亲军都尉府、皇城内卫、禁军和刑捕房的三十六位高手收入门下。至于竞月老弟你,老哥我也已替你擅作主张,让你担任了玄武飞花门的副掌门一职。”

    这话一出,先竞月当场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说金陵城里的玄武帮和飞花门,固然是源远流长的江南武林门派,昔日太元观谋反之夜,这两派还曾出力守城,但是要论这两派的武功和势力,在江湖上只怕连三流门派也算不上。如今双方这一所谓的“并派”,还让叶定功这个莫名其妙的外人接任掌门人一职,可见这显然便是朝廷的授意,是要借“玄武飞花门”这个空壳,在“太湖讲武”上技压群雄,继而成为中原武林之首。如此一来,其实便等同于让朝廷接管了整个江湖。

    叶定功倒是少有看见自己这位下属如此惊骇,不禁有些得意,笑道:“老弟何必如此惊讶?赶紧坐下喝酒!要知道当今皇帝的神机妙算,又岂是你我可以轻易识破的?”说罢,他又补充说道:“至于亲军都尉府的这次改制,自然也是要为‘玄武飞花门’的建立做铺垫。而今整个亲军都尉府分为内外二部,‘内部’依然是由封长风、宁熹、洪无极、凌剑心和高骁这五个过去的统负责,直接向皇帝汇报;而你我的正副指挥使之职,分管的其实是‘外部’。无论是已经加入玄武飞花门的这三十六位朝中高手,还是本门今后要收的弟子,都将归到由你我所统领的亲军都尉府‘外部’。”

    听到这里,先竞月便算是彻底弄明白了自己这个“亲军都尉府副指挥使”的来由了,不禁缓缓吁出一口长气。对于皇帝收编整个中原武林的谋划,他虽挑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自己毕竟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听到朝廷将要掌控整个武林,心里始终有些不是滋味。

    当下他略一沉吟,也不重新入座,便向叶定功说道:“食君之禄,自当恪尽职守,全听大人安排便是。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去一趟台州府,今晚便动身。”

    不料叶定功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当即笑道:“老弟此去台州府,若是因为倭寇之乱,那倒大可不必。须知区区几个东瀛贼匪,不过跳梁小丑,哪值得我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亲自出马?况且东南的叛军眼下据说也在与倭寇交战,那只管让他们狗咬狗便是,最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所以这场倭寇之乱,当然是越乱越好、越久越好。但老弟若是为了谢家的三小姐而去,嘿嘿……正所谓人走茶凉,谢大将军既已辞世,你和谢家三小姐也解除了婚约,又何必多此一举,没来由地跑这一趟?”

    先竞月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说道:“我意已决。”顿时便让叶定功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眼见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无话说话,先竞月便也不再开口。既然对方今夜在家中设宴,便是要将皇帝的意思转达自己,那么眼下话已说尽,自己倒不必多做耽搁。

    当下他便向叶定功拱手告辞,准备就此离去,吓得叶定功急忙站了起来,说道:“老弟且慢!方才不过是你我兄弟交交心,胡乱几句闲聊罢了,老哥今晚请你过来,其实还有一件要事相告……嘿嘿,等你听完老哥说的这件事,这趟台州府之行,只怕你是铁定不会去了!”

    听到这话,先竞月只能停下脚步,向这位叶总指挥使投去询问的目光。只见叶定功微一定神,便在嘴角处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说道:“皇帝有意赐婚,要将膝下十七公主下嫁于你,许你为帝婿。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18 笑面金佛

    叶定功这话一出,先竞月不禁眉头深锁,脱口问道:“皇帝赐婚?”

    只见叶定功自饮一杯,缓缓说道:“皇帝既要重用于你,当然希望你能够成为他的‘自己人’,眼下他有意招你为驸马,自是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不但有了十七公主这位枕边人在你身旁照料,而且你跻身成为皇室中人,凡所思念,自当以皇室为重,方可获得皇帝真正的信任。所以对皇帝而言,这桩婚事无疑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却不知竞月老弟意下如何?”

    先竞月默然半响,忽然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反问道:“我能拒绝?”叶定功不动声色,针锋相对道:“你以为呢?”

    先竞月当即走回桌前,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伴随着冰镇的花雕入喉,他心神一凉,便已有了决断。

    当下先竞月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摇头,便算是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对于先竞月这一答复,叶定功似乎一点也没感到惊讶,顿时抚掌笑道:“好!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自当凭真本事建功立业,又何必要去攀龙附凤,受什么公主的鸟气?哈哈,其实皇帝也深知你的脾气,所以此番虽然有意赐婚,却也担心被你当众拒绝,弄得大家脸上难堪,这才让老哥先来探探你的口风。既然你无心迎娶这位十七公主,那我择日回禀皇帝便是。”

    说罢,叶定功便请先竞月坐下继续喝酒,紧接着话锋一转,又笑道:“皇帝的公主我们自是伺候不了,但正所谓修身齐家者,方可治国平天下,以老弟这般年纪,也是时候成家立业才是。说来也巧,前些日子丞相大人找我闲谈,无意间说起他家中有一小女待字闺中,不但知书达理,更兼沉鱼落雁之貌,算得上是世间罕见的佳人。只可惜寻遍这金陵城里的王孙公子,竟无一人能入这位宁小姐的法眼……”

    先竞月听到这里,不由地心中一凛,默默凝视着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话说当今丞相宁慕曹,本是昔日跟随皇帝打下江山的开国元勋之一,这才能够身居相位。然而皇帝的薄情寡恩世人皆知,这位宁丞相亦是心知肚明,为了保全自身,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地里拉帮结派,与朝中大半官员约为同盟,誓要共同进退。

    如此一来,皇帝若想除掉这位宁丞相,便等同于要与大半个朝廷为敌,只能投鼠忌器、隐忍不发。所以在青田先生和谢封轩这一干功臣相继遇害后,这位宁丞相却依然可以身居要职,在朝中屹立不倒,便是源于此理。

    然而尽管如此,皇帝与宁丞相之间已然势成水火,终将会有决裂的一日。叶定功身为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几乎已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于情于理也该站在皇帝这边,又怎能在私底下去和宁丞相结交?而且听他这番话的言下之意,竟是还想替这位宁丞相说媒,要将他家的女儿许配给自己?

    果然,只听叶定功已继续说道:“……其实宁丞相一直都对老弟你极是敬仰,只是平日里没有结交的由头,又生怕皇帝多心,这才显得生分了。若是能与你这位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联姻,他自是求之不得,所以老弟若是对这位才貌双全的宁家小姐有兴趣,这门亲事便包在老哥身上如何?”

    先竞月当即说道:“大人若是有意试探,大可不必。”只见叶定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问道:“倘若并非试探,又当如何?”

    先竞月一时摸不透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用意,更不想卷入朝局里的纷争。他略一思索,当即抱拳说道:“属下告辞。”话一出口,他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谁知叶定功微胖的身形突然一动,整个人已抢先一步拦在厅堂门口。只听他缓缓笑道:“竞月老弟,如今你我虽已身居要职,但终究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罢了,生死荣辱全在执棋之人的手中。所以究竟是当白子还是黑子、是当皇帝的棋子还是当宁慕曹的棋子,眼下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倘若你迟迟不肯站队,选定自己的阵营,那么到头来只怕双方都将容不得你……”

    说到这里,他已收起了笑容,沉声说道:“今晚老哥便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我共事多年,也算兄弟一场,无论你选择哪方,我叶某人定会与你共同进退;但前提是你必须做出选择,而且就在今夜!不管是皇帝的十七公主还是宁慕曹的女儿,你总要娶一个回家,这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倘若你都不肯娶,那便是把双方都给得罪了,你叫我如何去向他们解释?”

    先竞月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叶定功今夜约谈自己的用意,原来竟是要自己在皇帝和宁丞相双方之间做出选择;而这一所谓的选择,便是要自己与他们其中的一方结亲。当下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大人见谅,我两个都不娶。”

    听到这话,叶定功的脸色终于有些变色。他深知自己这位下属的脾气,既然话已出口,那便是绝无商量的余地。他不禁问道:“难道你心里还想着那个谢家三小姐?”

    先竞月摇头说道:“与她无关。”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属下还要前往台州府一行,就此别过。烦请大人回禀皇帝和宁丞相,先竞月尚无成亲之念。”

    叶定功顿时深吸一口长气,脸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你我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你我兄弟既然各执一词,老哥也不能用官场上的职位强迫于你,不如便照你们江湖上的规矩,大家来打一个赌如何?若是你赢了,今夜我便任凭你前往台州府,从今以后也再不提起这两桩婚事;但若是我赢,你便要给老哥这个面子,要么是当皇帝的驸马,要么是当宁丞相的女婿,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不料最终竟是这么一个僵局,眼见叶定功堵住厅堂大门,先竞月尴尬之余,只得问道:“打什么赌?”叶定功嘿嘿一笑,说道:“今夜我是主、你是客,未经主人允许,客人又岂能轻易离开?我要和你打的这个赌,便是你今夜走不出这间厅堂;倘若你能空手从我叶某人这个‘笑面金佛’的‘昙花一指’之下硬闯出去,便算你赢。”

    先竞月微感惊讶,不禁问道:“你是要与我动手?”只见叶定功已缓缓举起双手,十根手指在烛火的映照下金光闪烁,却是已经戴上了他的独门指环。

    话说亲军都尉府作为直属于皇帝的隐秘卫队,当中自是高手如云,除了之前被合称“十二卫”的一十二名统办之外,连同这位“笑面金佛”叶定功在内的六位统领,武功也能在江湖中排得上号,绝非滥竽充数之辈。

    当下叶定功又是一笑,扬声说道:“老弟的本事我自是再清楚不过,江湖上更传你是‘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倘若你持刀在手,叶某人尚有几分自知之明,自问不是你的敌手。只可惜你今夜前来做客,身上却并未带刀,老哥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占你便宜的机会,只能欺负欺负你这个没带刀的‘江南一刀’!”

19 昙花一指

    先竞月暗叹一声,他本就不善言辞,今夜之事自己的顶头上司既已划下道来,那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他便迈开脚步,朝厅堂门口缓缓靠近。叶定功见他并不出招,当即十指如飞,指间金光顿时笼罩住先竞月胸前的七处大穴,口中笑道:“老弟当心了!”

    却见先竞月既不抢攻、也不防守、更不躲闪,而是继续往前踏近一步。叶定功心中一凛,深知对方杀气的厉害,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的杀气震慑,急忙抱气归元、笃定心神。谁知先竞月居然连杀气也没祭出,脚下步伐不停,又往门口踏上两步,竟是然将胸前几处要穴主动送到叶定功的十指之下。

    叶定功虽不知先竞月到底意欲何为,但对方既已进入自己“昙花一指”的劲力范围,无疑是自讨苦吃。于是他双手的食中二指立刻隔空连点,想要以指力一举封住先竞月胸口的要穴,不料他的指力攻到对方胸前半尺之处,便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气墙,当场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一幕直看得叶定功目瞪口呆,自己和先竞月共事多年,对这位“江南一刀”的武功可谓是一清二楚。先竞月那招“独劈华山”虽然厉害,但终究源于“杀气驭刀”这四个字,一身功夫全在刀上,拳脚却是稀松平常。所以眼见先竞月今夜既未佩戴他惯用的那柄纷别,也没带着他新得来的那半截战阵上所用长刀,叶定功欺他无刀在手,这才敢与他定下这么一个赌约。

    却不料此刻这一动手,自己的指力就像是撞见了传闻中的“护体罡气”或者“不灭法身”这类神通,根本无法攻进对方的半尺之内。叶定功惊骇之下,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个下属年纪轻轻,就能达至如此超凡入圣的境界,还以为是自己的“昙花一指”久不施展,以致有些生疏了。

    当下他急忙再次出手,一口气接连点出十多指,却依然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指力尽数消散了在先竞月身前,就连对方的衣衫也没带动分毫。

    殊不知当日玉门关外的一场血战,先竞月临死之际,终于悟出“刀”、“招”、“人”三者合一的无上至境,本已是必死无疑。谁知幸得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的相助,以他数百年的浑厚功力强行破解先竞月身上的“封穴定脉术”,居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打通了先竞月体内的“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令他达至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超凡境界,从而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能够随时随地调用周围的气息,将其转化为自身的内力施展。

    所以如今的先竞月且不论刀、招、人三者合一的无上至境,单以内力修为来看,也足够跻身顶尖高手之列,甚至能与身负数百年功力的公孙莫鸣一争长短。至于叶定功这点微不足道的指力,又岂能伤到他分毫?

    对此叶定功自然不知,接连数招无功,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伴随着先竞月的步步逼近,他反倒不停后退,一路退出了厅堂房门。眼见先竞月也已来到厅堂门口,只需抬脚便可跨过门槛,从而胜出今夜这场赌约。叶定功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大喝一声,脸上泛起一阵淡金色的光辉,继而双手合抱,将左右食指贴在一起,奋力往前疾刺,以隔空气劲直取先竞月的胸口。

    话说叶定功此时这一击,便是他“昙花一指”中的最后一式杀招,名叫“聿明笑佛”。乃是将全身功力灌注于双手食指指尖,聚千钧之力于一线迸出,其威力之大,纵然坚如铁铠铜盔,也能在上面刺出一个洞来。当年亲军都尉府在北平肃清前余孽时,有不少异族高手便是死在叶定功的这一式杀招之下。

    眼见叶定功用出这招“聿明笑佛”,先竞月也是微微一凛,心知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是用上了全力,只得说道:“得罪!”说罢,他轻挥右手,伴随着心中杀念一生,杀气已在掌中凝聚,继而破空击出,正面迎上叶定功刺向自己的这一线指力。

    一时间,两股力道在半空中碰撞,化作气劲往四下迸射。但听碎裂声响,厅堂屋顶上的所有瓦片都被震得飞了出去,只留下光秃秃的木骨;而堂中那桌酒菜也被气劲掀翻,噼里啪啦洒了一地。紧接着便是“叮咚”声响,叶定功戴在十根手指上的金色指环从中破裂,尽数掉落在地,而他整个人更是跌跌撞撞退出十几步距离,终于一屁股坐倒在自家院子里,一脸惊恐未定,脱口喝问道:“你……你这是‘无刀之境’?你几时练成了这等至境?”

    却见先竞月缓缓摇头,说道:“无刀?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境界。”说着,他已抬脚跨过门槛,走出了这间厅堂。院子里的叶定功面如死灰,心知自己的武功和先竞月相差太远,只得大口喘息,强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皇帝这回的态度甚是强硬,说什么也将你招为驸马,叫我必须促成这门婚事;至于那什么宁丞相的小女儿,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你可知道,要是你执意不娶皇帝的十七公主,那你老哥这个亲军都尉府总指挥使的位置,只怕是坐不长久了!”

    先竞月不禁暗叹一声,淡淡地说道:“我若是真成了驸马,皇帝会让我继续屈居副职?”

    这话一出,叶定功顿时脸色大变,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先竞月便不再多言,向地上的这位顶头上司抱拳告辞,扬长而去。待到他离开叶定功的府邸,夜色早已深了,沿着乌衣巷没走多远,就已回到自己家中。

    随后先竞月便收拾行装,带了两套换洗衣衫,又拣了点碎银,顺便也将毕无宗所赠的半截偃月刀用布套起,系在了自己背后,只在外面露出一截刀柄。待到一切收拾妥当,他正准备连夜动身,谁知却将家里的老仆人胡老惊醒,一路掌灯过来查看,继而笑道:“原来是少爷回来了!”

    要知道先竞月本是战乱中的孤儿,全靠这位胡老抚养成人,所以也算得上是半个长辈。当下他便和胡老简单交代几句,说自己要出趟远门,最快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胡老知道自家这位少爷是皇帝办事的官差,素来公务繁忙,倒也不便多问,只是叮嘱他一路小心,又替他去后院备马。之后眼看便要出门动身,不料胡老突然一拍脑袋,叹道:“瞧我这记性,有件事差点忘记了……唉,看来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不等先竞月发问,他便说道:“前几日你在皇城当值,有一位姑娘找上门来,自称是你朋友,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和你当面详谈。可我问她姓名,她又不肯告知,只说等你回来之后务必转告一声,说她后面这半个月都会在玄武湖畔的‘印月楼’等你。”

    先竞月不禁一愣,以他今时今日在朝野中的身份地位,自然有不少存心结交之辈来访,当中也不乏心怀钦慕的大胆女子。先竞月本就不是好事之人,为图清静,从来都不接待这些访客。对此胡老自然明白,却不知为何要刻意提起这么一位来访的姑娘。

    只听胡老继续说道:“要说这位姑娘,倒是有些特别,约莫二十岁左右年纪,长得还算清秀,却拄着一对拐杖,似乎腿脚不太方便。她还托我给你留了句话,说你只要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去‘印月楼’去见她,好像是什么花什么心,蔷薇带刺什么的……”

    先竞月顿时恍然大悟,脱口问道:“墨家的蔷薇刺?”

20 云胡不喜

    话说昔日洞庭湖一役,各方势力齐聚岳阳城,这个自称“蔷薇刺”的墨家女弟子也身在其间,还曾与先竞月、谢贻香等人有过一段渊源。

    而且当时先竞月从龙跃岛拜山归来的途中,因为接连几次对着八百里洞庭湖出刀,以至杀气反噬、功力尽失,还是由蔷薇刺出手相助,借“天针锁命”冰台之手,封印了先竞月的浑身经脉,从而暂时压制住了他的伤势。

    所以对先竞月而言,这位蔷薇刺非但是一位故人,甚至还有恩于自己。听胡老说她突然要约自己在玄武湖畔的“印月楼”相见,先竞月虽然不知她有什么要事必须当面告知,还是决定前往一见。

    当下先竞月便不急着赶路,在家中歇息了一宿,待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与胡老作别,独自牵马离家,一路出了金陵城北面的玄武门。那“印月楼”本是一家临湖的酒楼,坐落在玄武湖西北畔,先竞月正好在午时前后抵达,楼上楼下都已坐满了吃饭的客人。

    先竞月直接上到酒楼二层,随即便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独自坐在临窗的位置,幽幽眺望着日光下的玄武湖,正是自己见过两次的墨家弟子“蔷薇刺”。他便轻咳嗽一声,上前说道:“姑娘昔日相助之恩,先竞月铭记在心,不敢相忘。此番约见,不知有何指教?”

    那蔷薇刺正在出神,听到先竞月的声音,急忙回过头来,顿时目露喜色,但口中却平静地说道:“想不到竞月公子果真来了,倒是往小女子脸上贴金了。还请指挥使大人见谅,恕我不便起身施礼。”先竞月见桌旁倚着一对乌木拐杖,立刻想起她双腿有恙,急忙说道:“不敢!”

    随后蔷薇刺便请先竞月入座,又招呼小二往这桌加了几道菜,还冰了一壶酒。几句寒暄后,蔷薇刺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实不相瞒,此番冒昧相约,是有一桩俗事叨饶,还望竞月公子看在江湖同道的情份上,由你这位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出面,平息近日来关于我天山墨家的流言蜚语。”

    当下蔷薇刺便娓娓道来。原来去年墨塔一役,现任墨家巨子墨寒山不但再次败于言思道之手,还让被墨家囚禁多年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逃出生天,事后他痛定思痛,终于决定率领归隐已久的天山墨家重现江湖,全力阻止神火教和西域诸国进犯中原的计划,同时也是要与化名“金万斤”的言思道对抗到底。

    之后在墨家机关消息术的相助下,又有墨家巨子和“山”、“剩”、“水”三大护法亲自坐镇,嘉峪关守将龚百胜凭借地利,竟然以一敌百,力抗突厥、别失八里、汗国、波斯和吐蕃组成的五国联军,迫使双方在嘉峪关前僵持了长达半年多的时间。

    在此期间,西域的五国联军由于久攻不下,难免士气低落,相互间更是生出不少嫌隙。于是身为五国联军总军师的突厥哥舒王子,便打算以“反间计”对付墨家,令人在金陵城里散播谣言,说墨家早已在暗中接受了突厥的册封,将由墨家巨子墨寒山出任突厥的“国师”一职,不日便要与西域诸国里应外合,打开嘉峪关的城门。

    对此先竞月身在亲军都尉府,近来倒是听到过类似的流言。似这等无稽之谈,明眼人自是一眼便能看出真假,但朝廷中局势向来错综复杂,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是否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那便不得而知了。所以蔷薇刺身为墨家弟子,今日约先竞月在此相见,便是想请他这位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动用麾下势力,化解这些中伤天山墨家的流言蜚语。

    弄清蔷薇刺的来意后,先竞月不禁有些尴尬。他这个副指挥使之职,说到底其实是个虚名而已;正如叶定功昨夜所说,皇帝是要他用“玄武飞花门”副掌门的名义,在中秋举办的“太湖讲武”上技压群雄,从而收编整个中原武林。至于亲军都尉府的人事调派,眼下都已归于直隶于皇帝的“内部”,并不在他所能干涉过问的范围。

    然而眼前这位墨家女弟子毕竟有恩于自己,此番上门求助,先竞月也不能一口回绝,当即说道:“我只能以此事回禀总指挥使叶定功,由他来做定夺。至于他做何决断,非我所能左右。”

    谁知蔷薇刺似乎并不在意,笑道:“能有先副指挥使这句话,墨家上下已是深感恩德,小女子便在此代墨家巨子谢过公子了。其实公子也不必太过费心,天山墨家传承千年,在朝在野多少还是有些门路。我等此番前来金陵,几名墨家兄弟也已先后拜会过刑部、礼部的几位熟人,甚至还请了两位皇室中人出面斡旋,所以要想平息这些流言,破解对方的诡计,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说罢,她顿了一顿,便抬眼望向对面的先竞月,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女子即日便要赶赴西北嘉峪关,和墨家兄弟共同对抗西域诸国联军;经此一去,此生是否还能再回中原,亦是未知之数。所以今日约见竞月公子,实是小女子擅作主张,想借此机会得见故人一面。眼下君面既见,已是得偿所愿,云胡不喜?”

    先竞月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急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向她一揖到底,恭声说道:“墨家大义,先竞月深感敬服;今日所托,自当尽力而为。而姑娘随墨家巨子固守国疆,心如明月,自是莫愁前路无知己,还请万自珍重。”

    听到这话,蔷薇刺不禁微微苦笑,说道:“墨者兼爱天下,原是不劳阁下费心。”

    随后两人便各自无言,喝了几杯闷酒。先竞月挂念台州府与倭寇的战事,便欲起身告辞。谁知对面的蔷薇刺已取过桌旁的那对乌木拐杖,反而先行起身,向先竞月说道:“既然事已说清,小女子便告辞了。此外还请先副指挥使转告皇帝,我天山墨家为抗击外族入侵,眼下全员驻守嘉峪关,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朝廷即将召开的这次武林大会,墨家上下便无缘参与了。”

    说到这里,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先竞月一眼,缓缓说道:“大家相识一场,临别在即,小女子还有一言相赠。那便是中秋之夜于太湖西山举办的这次‘太湖讲武’,先副指挥使能避则避,还是不要出席为好。”

    先竞月听她话里有话,不禁问道:“敢问姑娘,此话何解?”却见蔷薇刺已拄着拐杖往楼下走去,口中冷冷说道:“此乃墨家秘事,请恕小女子不便多言。但愿阁下还没忘记昔日洞庭湖之事。”

    这话一出,先竞月不禁愕然当场。再仔细一想,蔷薇刺所说的“洞庭湖之事”,显然不是指因为朝廷军饷失窃,以致各方势力齐聚岳阳城,很有可能是指洞庭湖当日那一场“神异”之事。

    话说当日洞庭湖的神异,乃是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湖水剧变,事后整片八百里洞庭湖湖面,居然下落了丈许高低,从而裸露出大片湿地。先竞月虽然没能从言思道那里得知其中详情,但也依稀知道是因为墨家的蔷薇刺解开了洞庭湖上的什么封印,才会出现这等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神异现象。

    此时听她的意思,莫非有着三万六千顷的江南太湖,也将出现与昔日洞庭湖类似的神异?先竞月还想再问,但蔷薇刺早已拄着拐杖下楼,离开了这家“印月楼”。

    由于念及当时在岳阳城的相助之恩,眼见对方执意不肯明言,先竞月也不便追赶逼问。当下他决定还是先找人将此事告知自己的顶头上司叶定功,然后再赶赴台州府寻找谢贻香。

    谁知正思索之际,一个女子的笑声突然从楼梯处传来,说道:“有趣,有趣!一个瘸腿的丫头,居然也敢痴心妄想,想要攀附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大人,未免令人笑掉大牙!殊不知如今的先副指挥使,一门心思只想着加官进爵,早已和当今丞相之女订下了亲事,又怎会瞧得上江湖里的这些低贱女子?”

    先竞月顿时眉心深锁,抬眼一看,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已经缓步踏上二楼,脸上眉目如画,手中是一柄淡青色的油伞,却是自己在峨眉山上见过一面的“撕脸魔”宁萃。

    只见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又扬声说道:“谢大将军刚一辞世,先副指挥便急着与谢家妹妹解除了婚约,转身改投宁丞相家门,还非要逼着我爹将我许配于你。试问如此狼心狗肺之人,难道不该杀么?”

21 神火教主

    话说当日在峨眉山上和玉门关外,先竞月和宁萃曾有过两次照面,所以也算半个熟人。然而自玉门关一役,她唆使赵小灵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一职,恢复了“公孙莫鸣”这个名字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此时眼见宁萃突然现身金陵,而且听她的言下之意,分明竟是冲着自己而来,先竞月不禁微微一惊,脱口问道:“你是宁慕曹的女儿?”

    只见宁萃已举步上前,径直来到先竞月桌前。听到这话,她不禁冷笑道:“宁大人身为当朝丞相,家中自是妻妾如云,便连他自己也记不清膝下有过多少子女。若非此番要和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大人攀上这门亲事,恐怕这位丞相大人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庶出的女儿流落江湖。”

    先竞月一早便从谢贻香口中得知,眼前这位出自普陀山潮音洞的江湖女子,其实与当今丞相宁慕曹有些瓜葛,似乎是宁丞相的远房亲戚,谁知她居然是宁丞相庶出的女儿,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再联系昨夜叶定功向自己提及的亲事,说宁丞相有意要将膝下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许配给自己,自然便是指这个“撕脸魔”宁萃了。

    想到这里,先竞月已经明白了宁萃的来意,显是因为这桩婚事而来。当下他正待开口解释,不料桌前的宁萃趁他心神微弛,突然脸色一寒,手中油伞毫无征兆地合拢疾刺,径直往先竞月口中插入。

    话说当年宁萃在金陵城内行凶作案,便是以油伞伞尖刺入受害人口中,继而撑开油伞,震破对方脸颊,这才落得“撕脸魔”的名号。此时她故伎重施,这手杀招自是老辣干练,再加上又是近距离突然偷袭,即便是先竞月也有些措手不及,只得捏起桌上的酒杯,反手一扣,杯口正好套住宁萃的油伞伞尖,从而挡下了宁萃这势在必得的一击。

    宁萃一招落空,心中也是惊骇不小。原以为趁着这位鼎鼎大名的“江南一刀”手中无刀之际,自己这招“海天穿云追”纵然杀不死他,至少也能攻他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占据先机。不料先竞月仅凭一只小小的酒杯,便云淡风轻地挡下了自己的油伞,可见自玉门关外一别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已经达至“十二流转,八脉齐通”之境的先竞月居然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身修为变得愈发炉火纯青。

    幸好宁萃本就天资聪慧,随公孙莫鸣重归神火教后,不但研习了多门神火教绝学,又得教中积水、明火和落木三大尊者的指点,武功早已今非昔比。眼见一招无功,她立刻改变力道,一柄油伞已在掌心飞速旋转起来,以伞尖猛钻先竞月的酒杯杯底,正是神火教“摩诃般若杖”里的诡异招式。

    然而她油伞的攻势虽猛,却始终无法钻破先竞月手里这只普普通通的青瓷酒杯;任凭宁萃如何发力,所有力道都犹如泥流入海,尽数消弭在了这只酒杯之中。宁萃惧意一生,深知自己和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高手”实在相差太远,当即只能按下伞上机簧,“噗”的一声撑开油伞。如此一来,借着开伞时的气流扑动,她已从酒杯中抽回自己的油伞,连人带伞退开三丈。

    看到宁萃能在自己手下全身而退,先竞月也不禁暗暗喝彩,说道:“只此一招,你的武功便已不在我师妹之下。”宁萃心有余悸,一时竟不敢分心答话,急忙撑伞护身,摆开“海天垂云翼”的守御之势,生怕先竞月乘胜追击。

    伴随着两人这一交手,整个“印月楼”的二层顿时哗然开来。要知道眼下正值午时前后,楼上楼下皆是吃饭的客人,看到这两个年轻男女当众动手,楼上的客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些怕事之人更是匆忙结账离去。

    当下先竞月也不从椅子上起身,只是淡淡地说道:“丞相门第,在下实不敢高攀。所提亲事,也并未答应。”谁知宁萃却不肯罢休,冷冷说道:“阁下一日不死,宁慕曹便一日不会断绝此念!莫说我早已心有所属,即便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绝不屈身事贼,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之人!是以今日便是血溅此间,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这话直听得先竞月眉头深锁。他和宁萃虽然相交不多,却也知道这女子工于心计,就连师妹谢贻香也几次三番折在她的手里,又怎会因为区区一桩八字都没一撇的婚事,便要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做自寻死路的鲁莽之举?

    他略一思索,立刻便已想通了其中缘由,当即解下背后的偃月刀,扬声说道:“公孙教主既然来了,便请现身一见。”

    话音落处,只听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却是这座“印月楼”的屋顶径直破碎,裂开了一个丈许方圆的大洞,直吓得楼上其他客人连声惊呼、抱头便跑。

    而在纷落的瓦片碎木中,一道蓝灰色的人影已经飘然落下,稳稳立在先竞月和宁萃之间,却是个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满脸质朴之色,看模样也就二十多岁年纪,正是当日逃离天山墨塔的“小龙王”赵小灵,也便是今日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

    眼见神火教教主果然现身于此,先竞月微微一凛,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公孙教主别来无恙。玉门关外相救之恩,先竞月不敢相忘。”

    只见公孙莫鸣呆立半晌,也慌手慌脚地抱拳还礼,说道:“大侠……你好!你也别来无恙……”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脸色一变,说道:“这个……这个……还请先副指挥使自重,我和萃儿乃是真心相爱,就算天王老子也休想拆散我们!虽然她的父亲眼下执意要把她许配于你,但萃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我也绝不答应!你……你休想拆散我们!”

    听到这话,先竞月不禁心中好笑。想不到自玉门关一别,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时间,这位公孙教主脸上的懵懂虽已褪去不少,但言辞间分明还是那个心智单纯的赵小灵,可见并未被宁萃和神火教的人彻底熏染。他便正色回答道:“我不会娶你的宁姑娘。”

    这话一出,公孙莫鸣顿时一怔,呆呆凝视了先竞月半晌,继而转头向宁萃说道:“他不像是个说谎之人,他说……说他不会娶你,我相信他!要不……要不……”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酒楼二层的楼板突然炸裂,冲开一个箩筐大小的破洞,自当中窜出一团吞吐的烈焰,翻卷着直奔先竞月而来;火势未到,热力便已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看到这手驭火伤敌的功夫,先竞月未见其人,也知来者是谁。当下他不敢大意,伸手按住桌上的酒壶,内力的流转之际,一道酒线便从壶嘴喷出,射向翻卷而来的这团烈焰。一时间,酒线遇上烈焰,顿时发出“嗤嗤”声响,腾起丈许高的火势,而整团烈焰的威力便也被提前引出,化作漫天的火雨洒落在酒楼四处。

    待到烈焰散尽,一个白发红袍的老者已经出现在楼板的破洞旁,向先竞月厉声喝道:“小子!玉门关外教主饶你一命,今日便是要来收回你这条小命!”正是神火教五行护法中的明火尊者。

    与此同时,后面的宁萃也趁机向公孙莫鸣说道:“小灵,此人乃是当今皇帝最为信任的鹰犬走狗,为人阴险狡诈,他的话绝不可信!今日若不除掉此人,不止是你我二人的婚事难成,教中兄弟的复仇大计也势必受阻;你身为一教之主,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公孙莫鸣虽然还有些犹豫,但听到宁萃这话,目光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径直凝视对面的先竞月,沉声说道:“倘若你今后还要继续替皇帝办事,那便……那便休怪我手下无情!”

22 蛟龙吸海

    如此一来,对于今日的局面,先竞月已是一目了然,乃是“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携神火教五行护法中“明火无边,焦土狼烟”的明火尊者齐至,另外再加一个武功大进的“撕脸魔”宁萃,要合三人之力在这座“印月楼”上伏击自己。

    至于所谓的什么宁丞相提亲,要将宁萃这个女儿许配给自己,说到底不过是宁萃和神火教搞出来的花招。其目的便是要给这位心智单纯的公孙教主一个由头,让他狠下心肠击杀自己。

    对此,先竞月本就不善言辞,也不屑多做辩解。当下他并不和公孙莫鸣纠缠,直接向后面的宁萃问道:“既要杀我,当日何必救我?”却见宁萃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淡淡地回答道:“此一时,彼一时。”

    她这话说得虽然简单,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当日在玉门关前,宁萃和公孙莫鸣二人本是要逃避神火教的追捕,又逢西域诸国大军攻城,救下先竞月也是替他们找了个同盟。但之后公孙莫鸣重新接任神火教教主,他们二人的立场也随之改变,自然便与身为亲军都尉府副指挥使的先竞月势不两立。

    随后先竞月便不再说话,径直解开裹在偃月刀上的厚布。伴随着他这一举动,明火尊者和宁萃对望一眼,相继退后两步,各自小心皆备。只有公孙莫鸣面色如常,还在继续劝阻,说道:“副指挥使大人,当今皇帝不是好人,不但背信弃义,私毁共除鞑虏的盟约,还大肆屠戮我神火教教众……你还是别替他办事了,早日回头是岸罢!”

    先竞月却不理他,兀自说道:“要让神火教教主取我性命,其实大可不必费此周章。”说罢,他的目光已落在后面的宁萃身上,又沉声说道:“‘撕脸魔’一案至今未破,真凶既现,岂能枉纵?”

    话音落处,先竞月忽然拔身而起,径直跃过眼前的公孙莫鸣,手中偃月刀破空劈落,竟是在半空中使出了他那招“独劈华山”,直取后面宁萃的头顶。

    宁萃虽然早有防备,一直用撑开的油伞取“海天垂云翼”的守势,却哪料得到面对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这两大高手的合围之势,先竞月居然还敢先行抢攻,照头一刀劈向自己,而且还来得如此之快?仓促之间,就连不远处的明火尊者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得大声喝道:“当心!”

    然而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本就源自他独辟蹊径的“杀气御刀”,威力之大,可谓是冠绝天下。何况如今的他又已达至“刀”、“招”、“人”三者合一之无上至境,再结合“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修为,威力更是大胜从前;即便是诸天神佛下凡,也未必能够抵挡,又何况是区区一个宁萃?

    一时间,先竞月的杀气未至,杀意已在刹那间弥漫整座“印月楼”,继而浸入宁萃的周身血脉,当场便令她心胆俱寒,就连油伞都拿握不住,脱手掉落在地,更别说招架躲避。

    幸好此刻在场的,还有一个身负数百年功力的公孙莫鸣。看到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毫不留情,转眼便要将宁萃斩杀当场,这位名震四海八荒的神火教教主也是脸色大变,急忙展开双臂,将自己数百年的功力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随即便听一阵惊天动地的破碎声响,玄武湖畔整座两层高的“印月楼”,便在公孙莫鸣祭出的功力下当场崩塌,彻底沦为一片残骸。幸好酒楼里的客人早已被他们几个吓跑,所以碰上这场飞来横祸,倒也没几个人受伤。

    伴随着整个酒楼的突然崩塌,原本站在酒楼二层的公孙莫鸣、宁萃和明火尊者三人,便顺势落到了平地上,从而与半空中先竞月劈落的刀锋拉开距离,争取到了一线喘息的时间。

    紧接着,公孙莫鸣双手一抬,四下碎裂的酒楼残骸就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以当中的公孙莫鸣为圆心飞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其间飞舞的木屑、碎石、桌椅和碗筷等物相互碰撞,声威之大,可谓是壮观无比。

    待到公孙莫鸣挥舞的双手合拢,并掌往上推出,这整个巨大的漩涡连同当中飞舞旋转的所有残骸,便随着公孙莫鸣的数百年功力一同向上冲起,正面迎向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

    话说公孙莫鸣使出的这手功夫,自然便是神火教天下闻名的“蛟龙吸海劲”。在他数百年功力的加持之下,所到之处,当真足以翻江倒海、毁天灭地。比起昔日洞庭湖畔神火教前任教主方东凤最后使出的“蛟龙吸海劲”,威力何止大了数倍,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而公孙莫鸣之前便在玉门关外亲身领教过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虽能毫发无损地硬受此招,但当时的先竞月乃是重伤初愈,自然不能与此刻的他相提并论。所以此刻虽是面对同一个先竞月、同一招“独劈华山”,公孙莫鸣也不敢存有丝毫大意。更何况又是为救宁萃性命、情急之下的仓促出手,“蛟龙吸海劲”更是毫无保留,几乎已是公孙莫鸣有生以来攻出过的最强力量。

    一时间,“独劈华山”便和“蛟龙吸海劲”一上一下正面硬碰,看似招式之间的对抗,实则却是先竞月无坚不摧的杀气与公孙莫鸣数百年功力之间的较量。

    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在两人的力量碰撞之中,盘旋在其间的木屑、碎石、桌椅和碗筷等物尽数化为灰烬,被湖风一吹,便似下了一场密密麻麻的细雪,纷纷洒落在玄武湖西畔。

    而在这场“细雪”之中,一道乌黑色的光芒随即冲天而起,旋转着飞出十几丈高,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终于“噗通”一声掉进远处的玄武湖中,正是先竞月手里那半截偃月刀。

    显而易见,公孙莫鸣的“蛟龙吸海劲”到底还是接住了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而且还将先竞月的兵刃震得脱手飞出,令人窒息的杀气也随之烟消云散。公孙莫鸣这才松下一口大气,急忙转身抱起地上的宁萃,眼见宁萃安然无恙,他不禁喜笑颜开,脱口说道:“萃儿你没事就好!”

    却不料伴随着漫天“细雪”落尽,救下宁萃的公孙莫鸣定睛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只见酒楼的废墟之中,先竞月一身白衣如雪,正好整以暇地站在明火尊者的身旁,一只左手更是轻轻搭在了明火尊者头顶的“百会穴”上。

    只听先竞月淡淡地说道:“我从不向女人和孩子出刀,看来你是忘记了。”

    他这话自然是对公孙莫鸣怀中的宁萃所说,只可惜历经方才那一幕,宁萃整个人已被先竞月的杀意所摄,以至心神大乱,至今还没缓过气来,根本无力答话。而公孙莫鸣也终于醒悟过来,原来先竞月方才劈向宁萃的这招“独劈华山”,根本只是一记诱敌的虚招;他的真正目标,居然是在旁掠阵的明火尊者?

    要知道今日之局,乃是公孙莫鸣、明火尊者和宁萃三人的合力截杀,对先竞月而言,要想在这三大高手的合围中全身而退,便只能先发制人,至少要率先击溃其中一人。

    而宁萃虽是三人中最弱的一环,但有公孙莫鸣的全力庇佑,向她出招便等同于向公孙莫鸣出招,显是不智之举。所以先佯攻宁萃骗过公孙莫鸣,再暗渡陈仓,偷袭一旁的明火尊者,无疑才是先竞月最好的选择,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眼见先竞月的左掌按住明火尊者头顶“百会穴”,只需劲力一吐,当场便会让这位从小把自己带大的叔叔气绝身亡。公孙莫鸣顿时方寸大乱,大声喊道:“霍叔叔……你……你放开我的霍叔叔……”说到急处,他不禁眼圈一红,险些便要垂下眼泪。

23 从此两清

    明火尊者此时已气得七窍生烟。若是双方正大光明地交手,他就算不敌先竞月,也绝不至于一招受制。他不禁厉声喝道:“小子,你暗施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便放开你爷爷我,要是敢伤爷爷一根汗毛,神火教数万弟子就算寻遍天涯海角,说什么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却听先竞月应声说道:“好。”然后他果真松开按住明火尊者头顶要穴的左手,就这么放掉了自己手里的人质。

    这一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莫说是对面的公孙莫鸣,就连明火尊者自己也没回过神来。待到他惊醒过来,想要动手报仇时,先竞月早已飘然退后,来到了三丈之外站定。

    一时间,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都是摸不着头脑,想不通先竞月明明已经得手,为什么又轻易放过了明火尊者。若说他以偷袭的手段制敌,未免不够光明磊落,但他直接放人的举动,未免又有些正直得过头了。公孙莫鸣急忙问道:“霍叔叔,你没事罢?”眼见明火尊者沉着脸摇了摇头,他才终于破涕为笑。

    只见先竞月已望向公孙莫鸣和他怀中的宁萃,淡淡地说道:“玉门关外救命之恩,先竞月不敢相忘。今日我以明火尊者的性命一命换一命,大家便算从此两清,再无相欠。之后我杀公孙教主,不算忘恩;公孙教主杀我,不算负义。”

    说罢,先竞月便抬起右手,无根手指微曲,似乎在虚握什么。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看得大惑不解,正惊疑间,忽听远处的玄武湖里传来“噗通”一声,溅起大团水花;水花当中,半截乌黑色的长刀破水而出,正是方才被“蛟龙吸海劲”打落湖中的那柄偃月刀。

    只见湖水中的偃月刀仿佛是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居然自行冲上半空,然后朝众人所在的“印月楼”废墟处一路飞过十多丈距离,稳稳落在先竞月虚握的右手当中。

    这一幕直看得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要知道类似这种“隔空取物”的功夫,若要勉强为之,少说也得上百年的功力方可实现,而凡人一生寿命有限,即便是从娘胎里便开始习武,也很难积累到上百年的功力,所以江湖上虽常有“隔空取物”的传说,却也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对于身负数百年功力的公孙莫鸣来说,自然可以轻松做到“隔空取物”,却最多只能操控到三五丈外,绝不可能超过六丈。但先竞月方才这一手隔空取刀不仅隔着十几丈远,而且还是先从玄武湖湖底把偃月刀吸出了湖面,如此本事,若是以内力修为推算,这位年纪轻轻的先副指挥使体内,岂不是存有上千年的功力,怎不叫他们二人心惊肉跳?

    殊不知先竞月这手隔空取刀的功夫,其实却与内力毫无关系,而是源自他的精神一道。当日玉门关一役,先竞月在濒死之际悟出“刀”、“招”、“人”三者合一的无上至境,其中所谓的“刀”,自然便是指毕无宗这柄驰骋沙场、杀人无数的偃月刀了。

    所以对如今的先竞月而言,这柄偃月刀早已与他心意相通,甚至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这才能让脱手跌落湖底的偃月刀自行飞回。同样的道理,昔日鄱阳湖深处阴间家族的一场大战,无论是当年蜀山派的“御剑飞仙术”还是当今峨眉剑派的“六道俱灭”,之所以能够隔空御剑,大半也是源自此理,并非单纯的以功力“隔空取物”。

    而这也便是武林中各大流派修炼的方向不同,以至夏虫不可语冰。譬如有人精于招式,讲究以快制胜,就好比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仅凭一根青竹丝破尽天下的青竹老人;譬如有人精于内力,举手投足间威力无穷,就好比眼前这位身负数百年功力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又譬如有人精于兵刃,仰仗神兵利器纵横天下,就好比当今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手持天下第一神兵定海剑的朱若愚。

    再说先竞月修炼的方向,显然又与以上三者不同,乃是纯走精神一道,也便是所谓的“意念”之力;正因如此,他才能将虚无缥缈的“杀气”化作有质之物,创出别开生面的“杀气御刀”之境,继而达至“刀”、“招”、“人”三者合一的至境,隔空驾驭这柄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偃月刀。

    至于此中玄机,先竞月当然不必向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明言。眼见两人震慑当场,他便微扬手中偃月刀,缓缓问道:“两位是轮流出战,还是一齐下场?又或者,将此战延后至中秋之夜的‘太湖讲武’?”

    这话一出,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不禁对望一眼,都有些踌躇难定。公孙莫鸣本就对先竞月心存敬意,自是不想与他为敌。而明火尊者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性格,但此番他先是被先竞月偷袭制住,紧接着又被对方大度放过,到最后再看到这手隔着十几丈距离的“隔空取物”,明火尊者再如何凶悍,也难免心中发怵,顷刻间没了脾气。

    而公孙莫鸣怀中的宁萃,此时也还沉浸在先竞月那招“独劈华山”的杀意之中,自然也没意见。于是面对先竞月的提议,神火教一方竟无人做主,顿时陷入对持的僵局。

    便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却是金陵城外一队巡街公差听到动静,纷纷挥舞着铁链赶来。只听为首的公差大声喝问道:“何人在此滋事?全都给我锁回应天府衙门!”

    眼见此行还惊动了公差,公孙莫鸣倒还不觉得怎样,一旁的明火尊者已是暗叫不妙。原来依照宁萃的计划,今日本是要在此间杀先竞月一个措手不及,合三人之力击毙这位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从而替神火教接下来的谋划扫清障碍道。

    不料短短大半年光景,先竞月的修为便已突飞猛进,甚至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就连身负数百年功力的公孙莫鸣都在他手里占不到便宜,到如今还惹来了朝廷的公差,无疑已是功败垂成。

    当下明火尊者便心生退意,正待招呼自家教主突围离去,却听先竞月已扬声说道:“亲军都尉府在此公干,闲杂人等悉数回避,也一并撤走附近百姓。”

    听到亲军都尉府的名头,一众寻街公差顿时吓了一大跳,再也不敢靠近。为首的公差担心被人糊弄,只得大着胆子问道:“敢问……敢问是亲军都尉府的哪位大人在此办差?”只听先竞月继续说道:“此外,你们转告亲军都尉府的叶总指挥使,便说先竞月传话,神火教教主亲至金陵,叫他做好皇城中的戒备。”

    这话一出,公孙莫鸣顿时“哎哟”一声,满脸惊慌失措;明火尊者更是面如死灰,狠狠瞪着先竞月。而一众寻街公差听到先副指挥使的名字,哪里还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待到众公差尽数离去,先竞月这才重新望向对面的公孙莫鸣,说道:“公孙教主此番来京,若是打算夜探皇城,替神火教教众讨回公道,还请三思而行。”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自从昔日太元观之乱后,皇城早已加强戒备,即便你我联手,也未必能够闯入其中。”

    听到这话,公孙莫鸣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望向身旁的明火尊者。那明火尊者也是个粗人,这一路全靠宁萃出谋划策,眼见这位未来的教主夫人已经被吓懵过去,他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从长计议。

    当下明火尊者便向先竞月沉声说道:“小子,既然你已经猜出教主此番前来金陵的用意,那神火教便卖你一个面子,今日就此作罢。之后皇帝老儿举办的什么‘太湖讲武’,神火教上下定会出席,届时再来同你做一个了断!”

    话音落处,明火尊者已和怀抱宁萃的公孙莫鸣双双跃起,沿着玄武湖畔一路往北面而去,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先竞月这才松下一口大气。如今的自己虽已修为大进,但真要与这位身负数百年功力的神火教教主正面对抗,胜负亦是未知之数,更别说还有明火尊者这个顶级高手在场。

    况且台州府与倭寇的战事正值紧要之际,自己既已决定前往,实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今日之事,倒不如恩威并施,以中秋之夜的‘太湖讲武’为约,先把这位神火教教主哄离金陵。

    眼见对方果然应允、就此离去,先竞月便也不再耽搁,一人一刀沿玄武湖南行,直奔台州府方向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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