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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9 假戏真做

    耳听左首边的言思道突然开口说话,星儿就仿佛是见到厉鬼似的,吓得当场站起身来,指着他脱口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你血祭棋盘,早已身陷老师的‘黄粱一梦’当中,又怎么……怎么可能……”

    只见言思道哈哈一笑,脸上已经重新恢复神采,继而大摇大摆地伸了个懒腰,笑道:“或许是青田先生低估了我,又或许是青田先生高估了自己的神通。如你所见,我当然还清醒得紧。只不过方才演得有些累人罢了。”说着,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急忙点燃一锅旱烟,吞云吐雾道:“即便是鄱阳湖底三姓家族的‘太虚一梦’,我也可以进出无碍、来去自如,又何况是区区‘黄粱一梦’这等粗浅伎俩?”

    星儿已是面色惨白,一个劲地摇头说道:“不可能,你不是人……你不是人……”谁知右首边得一子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冷冷说道:“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哂。就连这个家伙也能安然无恙,当然也难不倒我。”

    话音落处,本已扑倒在棋盘上的得一子也抬起头来,重新坐直了身子。他冷冷凝视着对面的星儿,一脸鄙夷地说道:“道藏三千,鬼谷为尊。以美色来诱惑一个修道之人,如此愚蠢下作的手段,亏你想得出来!”

    眼见得一子也恢复了神智,显然并未身陷“黄粱一梦”之中,星儿惊骇之际,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又指着得一子说道:“你……你……”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应当如何出口。

    得一子当即冷笑一声,望着棋盘上三枚颜色相同的黑子说道:“你是否想问,我为何会假装中招,陪你演完这一出戏?道理其实很简单,方才我手中乃是一黑三白四枚棋子,若非如此,我这枚黑子又怎能师出有名、引你上钩,从而在这一轮里出现兑子的平局,一举破解今日这场棋局?”

    听到这话,星儿脸上的惊恐之情更盛,再看一旁嬉皮笑脸的言思道,她到底是心智非凡之辈,终于彻底醒悟过来。显而易见,无论是言思道用变戏法的手段往碗里放进一枚黑子,还是得一子祭出双瞳、假装要用一枚黑子来作殊死一搏,其目的便是要在本轮兑掉这三枚黑子,而且显然是早已有了预谋。她当即缓缓平复心绪,沉声问道:“老师要小女子请教二位,二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次联手的?”

    得一子伸手插去口鼻处的血迹,冷笑道:“联手?以我对这个家伙的了解,要想和他再次联手,难道还需要使眼色、说暗语,从而被你知道?”言思道也笑道:“我生平与人对弈无数,似今日这等玩法,的确还是头一次,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次。要不是我与这位小道长再次联手,假戏真做,又怎能骗过青田传人,终于被我们抓到眼下这一处破绽?”

    旁边的谢贻香直到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喜出望外。原来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根本就没被什么“黄粱一梦”困死,却故意装模作样,联手演戏骗过了星儿。虽然星儿口口声声说今日之局是由青田先生一手安排,乃是要替世间消弭灾祸,所以不得不将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囚禁于此。可是看到这两人安然无恙,而且再一次联手合作,谢贻香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欣喜,顿时精神一振。

    当下谢贻香便将这一轮三方所出的三枚黑子收走,再看棋局中的形势,正是星儿两黑一白三枚棋子、言思道一黑两白三枚棋子和得一子三枚白子的局面。但是她思来想去,还是有些看不明白,弄不懂言思道和得一子所谓的“破绽”究竟何在,更想不通他们如何可以“胜出”今日这场棋局。

    只听言思道已向对面的星儿笑道:“星儿姑娘既然既然是要替你家老师下场,如今棋局还未结束,难道便不打算继续下完了?”

    星儿沉吟半响,终于重新露出一丝微笑,缓缓说道:“既然贵客吩咐,小女子不敢不从,自当奉陪到底。”说着,她便重新在棋盘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说道:“小女子倒想看看,二位贵客此番联手,是否真能做到互无猜忌、坦诚布公。否则的话,恐怕又会像之前一样,到头来不过是功败垂成。”

    却听右首的得一子冷冷说道:“今日这场棋局的玩法既然是由青田先生所设计,想必星儿姑娘在此之前,应当已经有过无数次的推演,摸透当中的各种变化。然而听你方才所言,显然并未看出此时的胜负关键,可见你之前所做的准备,其实还差得远了。既是如此,那我今日便让你涨涨见识,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说吧,得一子已从自己的三枚白子里随手摸出一枚,放进面前的瓷碗里面,口中冷笑道:“我和这个家伙之前强行联手,的确存有不少为难之处,免不得互相猜忌。但此时情况却已不同,我们三人手里,合计是三黑六白九枚棋子,我和这个家伙要想以同等棋子数量将你胜出,根本无需相互提防,因为双方都不可能有使诈的机会。”

    伴随着得一子出了一枚白子,左首边的言思道只是嘿嘿一笑,也不多言。此时他手里还剩一黑两白三枚棋子,当即便将唯一的黑子拿出,放进面前的瓷碗里,从而与得一子形成一黑一白之势。

    星儿强行定下心神,不敢有丝毫大意,眼见棋盘中已是如此局面,心知无论自己出黑出白,都会被对方吃掉棋子,于是只能从自己手里两黑一白的三枚棋子里拿出一枚黑子。

    随后还是由旁边的谢贻香揭碗公证,判得一子一白吃两黑,手里变成两黑三白五枚棋子,星儿则是一黑一白两枚棋子,而言思道手里却只剩两枚白子。紧接着的下一轮出子,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也不交流,居然同时拿出一枚白子摆在棋盘上,故意让星儿看得清楚明白,然后才将瓷碗缓缓盖上。

    星儿不禁微微一愣,此时她手里还有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出黑出白其实都一样,但对方二人同时放出一枚黑子,岂不是明摆着让自己出一枚白子,以“一黑吃两白”胜出本轮?她沉思半响,虽没堪破二人此举的用意,但是无论如何,自己总不可能也出一枚白子,再一次兑掉三枚白子?

    于是星儿只能拿出一枚黑子,待到谢贻香揭碗公证后,便以一黑吃两白胜出这一轮,令自己变成一黑三白四枚棋子。如此一来,得一子手里则是两黑两白四枚棋子,言思道手里更是仅剩一枚白子。见到这一局面,星儿不禁微微一笑,向言思道笑道:“难道二位贵客所谓的‘联手’,便是要将先生置于死地?”

    却见言思道又是一阵咳嗽,继而深吸一口手中旱烟,将手里仅剩的一枚白子摆在棋盘上。他当即叹道:“可惜!可惜!想不到星儿姑娘直到此刻,依然没有看懂其中玄机。莫非你还想不明白?而今棋盘里总共只有三黑六白九枚棋子,当中的这六枚白子,其实根本一文不值;而真正有用的,便只有这三枚黑子。”

    话音落处,右首边的得一子也直接摆出一枚黑子,与言思道的白子形成一黑一白之势,然后向星儿冷冷说道:“蠢材,难道还不明白?我二人之所以挖空心思,如此安排,便是要在接下来的这一轮里,由我吃掉你手中唯一的黑子。还不赶紧将你手里唯一的这枚黑子拿出来!”

50 胜败之间

    听到得一子这话,星儿顿时愕然当场,急忙细看场中局面。随后她便脸色微变,要知道如今的局面,自己若是拿出白子,那么便会是得一子“一黑吃两白”的结局,从而令言思道的最后一枚白子耗尽,结束今日的整场棋局;与此同时,吃进这轮棋子的得一子,则会以六枚棋子的总数胜过只有三枚棋子的自己,彻底胜出今日之局。

    所以逢此局面,对星儿而言,当然不能再出白子,否则便是自寻死路。她便只能依照言思道和得一子的安排,拿出自己一黑三白四枚棋子当中的唯一一枚黑子,打算让言思道一白吃两黑,重新回归三方各持三枚棋子的局面。

    如此一来,星儿便交出了自己仅剩的黑子,在谢贻香的公证之后,由言思道吃进。整个局面便成了言思道两黑一白三枚棋子、得一子一黑两白三枚棋子和星儿的三枚白子。

    右首边的得一子再次凝视对面的星儿,略带挑衅地问道:“难道你还不明白?”不等星儿答话,他便拿出一枚白子放入面前的瓷碗;与此同时,左首边的言思道也拿出一枚白子放进瓷碗。竟是在接下来的这一轮里,二人都选择出一枚白子。

    星儿的脸色不禁愈发难看,由于自己手里只剩三枚白子,只能也出一枚白子,从而形成三枚白子兑掉的局面,由谢贻香当场收走销毁,局面便成了言思道剩下两枚黑子,星儿剩下两枚白子,得一子则是一黑一白两枚棋子。

    紧接着,言思道和得一子也不与她废话,由言思道拿出一枚黑子,得一子拿出一枚白子,星儿只能继续出白子,继而出现言思道“一黑吃两白”的结局,手持两黑两白四枚棋子。而得一子手里便只剩一枚黑子,星儿手里则是只剩一枚白子。

    一旁的谢贻香观战至今,也算是对今日这场棋局的规则了然于胸了,但是她一直看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了言思道和得一子此番联手的奥妙所在,惊喜之下,险些便要脱口欢呼起来。

    要知道出现眼下这一局势,仅剩一枚棋子的得一子和星儿两个人,在下一轮的出子当中,便只可能是得一子出黑子、星儿出白子,从而形成一黑一白的局面;这对手持两黑两白四枚棋子的言思道来说,不管他选择出黑出白,自己都将是被吃的结局,而且与此同时,必定会让得一子或者星儿当中的一方棋子耗尽,彻底结束今日这场棋局。

    那么假设言思道选择出黑子,结局便是星儿一白吃两黑,耗尽得一子手里最后的一枚黑子,从而结束整场棋局。届时,星儿手里便是一白两黑三枚棋子,和言思道手里的一黑两白三枚棋子数量相等,依照之前声明的“做庄”规矩,出现如此平局,依然要判星儿一方胜出,从而令言思道和得一子双双沦为失败的一方。

    但是言思道如果选择出白子,结局便是得一子一黑吃两白,耗尽星儿手里最后的一枚白子,从而结束整场棋局。届时,局面便成了得一子手持一黑两白三枚棋子,与言思道手里的两黑一白三枚棋子数量相同,实现二人以平局胜出这场棋局的约定,也便是之前所谓的“六败一胜”当中七分之一的生机。从而令青田先生一方不但要放三人平安离开此地,而且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干涉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的一切举动。

    看懂了这一局面,谢贻香惊喜之下,忍不住感慨万千,今日这一场其间,当真可谓是“叹为观止”这四个字。要知道在如此规则之下,要让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联手对阵,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当中真正的难处,是这两个家伙本就各怀鬼胎、互不信任,所以才会屡次自乱阵脚,被星儿这个第三方有机可乘,还险些将二人困于“黄粱一梦”的神通之中,永久长眠于此。

    就好比之前的第一轮,言思道和得一子都决定要和星儿出同样颜色的一枚白子,从而兑子平掉此轮,却因为互不信任,反而让星儿渔翁得利,以光明正大的“一白吃两黑”胜出。

    又好比当中有好几次机会,星儿手里明明只剩一枚棋子,言思道和得一子只要分别拿出一枚和星儿同色的棋子,也能以二人之间的平局胜出,提前结束今日的这场棋局。却因为二人都担心对方心怀不轨,企图独自胜出今日之局,所以不得不放弃机会。

    直到如今二人再次联手,言思道和得一子假戏真做,倒不是因为双方的猜忌之心尽数化解、荡然无存,而是依照这场棋局的规则,找到了一个摒除风险的办法,从而令对方根本无从使诈。

    因为此时此刻,面对三方的这最后一轮出子,得一子看似将整场棋局的胜负交到言思道的手里,由他出黑出白来定胜负,其实却是将言思道和自己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可谓是荣辱与共、唇亡齿寒。

    对言思道而言,这场棋局便只可能存有两种结局,要么出一枚白子,让他们二人以平局胜出这场棋局;要么是出一枚黑子,让对面的星儿胜出,从而输掉这一场棋局。除此之外,便再没有第三个选择,完全不必担心言思道心怀不轨,搞出其它的什么花样。除非言思道的脑子出了问题,才会选择拿出一枚黑子,让自己和得一子双双输掉今日这场棋局。

    想到这里,谢贻香再看棋盘前的三人。果然,得一子已将自己仅剩的一枚黑子放进瓷碗,冷冷说道:“今日之局,虽是六败一胜之战,但这七分之一的生机,到底还是被我们二人抓到,从而破解全局。对此,不知青田先生作何感想?”

    对面的星儿已是脸色苍白,兀自沉吟许久,终于还是将她仅剩的一枚白子拿了出来,缓缓扣进瓷碗当中,叹道:“老师说,今日与二位贵客的这一场博弈,实乃他老人家生平最为艰辛的一战。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最终能够联手协作、瞒天过海,彻底破解今日的这场棋局,他老人家也是自愧不如,输得心服口服。”

    顿了一顿,她又继续说道:“正所谓愿赌服输,非是青田先生不肯替天下苍生出头,实是力不能及,愧对世间黎民百姓。从此刻开始,青田一门自当信守承诺,再不敢与二位贵客为难。只望二位念及芸芸众生,今后行事之间,能够得饶人处且饶人,尽量不要祸及无辜。”

    听到这话,得一子顿时面露不屑,冷笑道:“败军之将,也敢言勇?我该如何行事,还轮不到青田先生来教训!”说罢,他便向左首边的言思道说道:“你还不出子,更待何时?”

    言思道不禁哈哈一笑,点头说道:“正是,正是!今日这场棋局下到现在,也是时候结束了!”说着,他便拿出一枚黑子,往面前的瓷碗里放去。

    一时间,得一子和谢贻香两人同时脸色大变,朝言思道齐声喝道:“你做什么?”就连对面的星儿也是惊骇不小,开口说道:“烦请先生先看清楚,再出子不迟!”

    言思道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一枚黑子,急忙“哎哟”一声,说道:“罪过罪过!一时不慎,险些便要闯下大祸!”说着,他急忙将这枚黑子收了回去。

    得一子和谢贻香这才松下一口大气,不知这个家伙刚才是哪根筋没有搭对。谁知言思道皱眉沉思半响,继而再一次将这枚黑子拿了出来,放进自己面前的瓷碗里面,笑道:“这一回,铁定不会再错了!”

51 持黑服输(感谢白银大盟Darling哒哒哒)

    眼见言思道如此举动,在场三人都是莫名其妙,得一子更是厉声喝问道:“你疯了?”却见言思道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浓烟,向谢贻香吩咐道:“还请谢三小姐揭碗公证,判定今日这场棋局的最终结果。”

    谢贻香已是云里雾里,略一思索,还以为言思道是在故意开玩笑,又在效仿先前那种“变戏法”的手段,看似往碗里放入一枚黑子,实则却是放入了一枚白子。她不禁向右首的得一子望去,看得一子是何意思,却见得一子也是一脸惊骇,冷冷喝道:“开碗!”

    谢贻香当即揭开三人面前的瓷碗,星儿碗里自然是她的最后一枚白子,得一子碗里也是他的最后一枚黑子。待到谢贻香再将言思道的瓷碗揭开,当中果然就是他方才放进去的那枚黑子,并没有玩弄什么手段。

    如此一来,这一轮的结局便是星儿一白吃两黑,吃进棋盘上的三枚棋子;与此同时,伴随着得一子手里的最后一枚黑子耗尽,往后再无棋子可出,今日的整场棋局,也便就此彻底结束。

    而这场棋局的结果显而易见:得一子的棋子率先耗尽,星儿手里则刚刚吃进的两黑一白三枚棋子,和言思道手里剩下的一黑两白三枚棋子数量相同,那么按照之前定下的输赢规则,今日这场棋局,便是由代表青田先生的星儿一方胜出全局。

    也便是说,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历经波折,本该是以平局胜出星儿的结局,却因为言思道在最后一刻选择拿出了一枚黑子,从而自绝生路,彻底断送了自己和得一子好不容易才求来的这“七分之一”的胜算,将最终的胜利拱手让给了星儿一方。

    看到这一结局,谢贻香固然是目瞪口呆,而坐在棋盘右首边的得一子,整个人已是愕然当场,两只眼睛死死瞪着棋盘左首边的言思道,一张俏脸之上,就仿佛正在历经一场惊涛骇浪,又好似遭受了一番狂风暴雨,口中则不停地念道:“为什么……为什么……”

    坐在棋盘对面的星儿也是一脸茫然,过了许久,才终于抬眼望向言思道,沉声问道:“老师让小女子请教先生,为什么?”

    只见言思道嘿嘿一笑,好整以暇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旱烟,摇头说道:“青田先生功盖寰宇、名扬四海,乃是当世公认的第一智者,更是唯一能与昔日诸葛孔明比肩的高人。正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似我这等籍籍无名的末学晚辈,生平又最不喜欢抛头露面,对于‘名利’这两个字更是避之不及,又何必要因为今日这一场棋局之胜负,令青田先生的一世英名蒙羞?”

    说到这里,他再次深吸一口旱烟,补充说道:“所以似我这等人,即便是输上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也根本无关紧要;但以青田先生今时今日的威望名誉,却一次也不能输,否则便会让他老人家沦为那些无知之辈的笑柄,仅以这一时之成败论英雄。所以今日的这场棋局,青田先生原不能输,而我也不必赢,如此收场,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到言思道这番说辞,对面的星儿又沉吟半响,随即缓缓摇头,傲然说道:“老师说,先生的一番好意,他老人家已然心领。但是胜便是胜、败便是败,他老人家如今虽然只是山中一具死尸,却也还用不着对手的故意想让。先生倘若打算以此来羞辱他老人家,其实大可不必。”

    言思道顿时双眉一扬,笑道:“不敢!青田先生此言差矣,试问能够让对手自愿服输、主动投降,是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乃是王道之精义,又何尝不是青田先生的本事了?”顿了一顿,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除了顾全青田先生的名誉之外,我之所以选择以一枚黑子认输投降,或许是我已经猜到青田先生的用意,知道青田先生是要我和这位鬼谷传人替他老人做什么事情了。”

    话音落处,对面的星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右首边的得一子霍然起身,指着言思道厉声喝道:“疯子……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既然你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也该知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却还要故意认输、自讨麻烦,这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却见言思道缓缓摇头,笑道:“小道长,青田先生若是想要为难你我二人,甚至是要我们故意前去送死,无疑有太多种选择,又何必拿这件事来算计你我?他老人家既然敢叫我们去办这件事,想必是已经有了对策,我倒是很想听上一听……”

    谁知他话还没说话,早已是怒目圆睁的得一子忽然怒喝一声,整个人已朝言思道猛扑过来,竟是盛怒之下,竟要动手打人。言思道显然早有防备,连忙毛手毛脚地躲到一边,笑道:“小道长,此间乃是青田先生的地盘,你难道真想和我动手不成?”

    得一子厉声喝问道:“混账!你要自找麻烦,大可自便!为什么要将我一并拖下水?”说着,他又想再次扑上,却被一旁赶来的谢贻香拽住手臂,又向他连连摇头。得一子挣脱不掉,只得再次向言思道怒喝道:“你既然早就有了认输投降的打算,何必还要来下这场狗屁棋局!”

    言思道先是向谢贻香嘿嘿一笑,说道:“谢三小姐,你可千万看紧你家的这位小道长,若是任由他闯出什么祸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然后他才向得一子夸张地叹了口气,笑道:“若是不战而降,直接认输,只会被对手嗤之以鼻;只有在稳操胜券之际,明明可以胜出,却偏偏选择认输投降,这样的认输才有价值可言。小道长,试问如此粗浅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不成?”

    紧接着,言思道又向棋盘对面的星儿笑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凭借今日这区区一枚黑子,将这个天大的人情卖与青田先生?星儿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一出,对面的星儿还在沉默,得一子早已是气急败坏,怒火攻心,只觉一股怨气直冲脑门,当场“哇”的一声,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看得身旁的谢贻香大惊失色。若说方才在棋局之中,得一子口鼻喷血,还或许是故意迷惑星儿的手段,那么此刻他喷出的这一口鲜血,无疑便是货真价实,是被言思道活生生地气得吐血。

    话说谢贻香和得一子相识已久,深知这个小道士一向自命不凡,心气更是极高。今日这场棋局以如此方式收场,对他而言,无疑是中了言思道算计,不但被言思道连累着输掉棋局,而且还让言思道用这种方式卖给青田先生一个人情,他当然无法接受。

    谢贻香怕得一子再次失控,正要扶着他就地坐下,谁知得一子这口鲜血喷出,整张脸已是面若紫金,身子一软,当场就往地上瘫倒下去。

    远处的言思道此时已从地上捡起他那件鹤氅,重新穿戴起来,眼见得一子被气成这副模样,顿时哈哈大笑,摇头叹道:“小道长,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又何必这般想不开?既然你一心要与我为敌,当然该学仲达的忍辱负重才是,可千万别学公瑾的心胸狭窄。亏我还一直将你当作劲敌,似你这等心气肚量,看来却是我高估你了。”

    听到这话,得一子又是一声闷哼,口鼻中鲜血狂涌。谢贻香吓得手足无措,生怕这小道士当真被言思道活活气死,急忙用双掌贴住得一子的胸膛和后背,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同时狠狠瞪了言思道一眼,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52 越海破国

    当下言思道不屑地一笑,再不理会地上的得一子,举步来到星儿的面前,恭声说道:“今日之局,乃是在下败了,输得更是心服口服。正所谓愿赌服输,依照大家之前的约定,既然在下和这位鬼谷传人已经败给了星儿姑娘,那么便要听从青田先生的吩咐,替他老人家去办一件事情,是也不是?”

    谁知星儿只是沉吟不答,默默凝视着面前的言思道,一对瞳孔玄如深井,似乎正在神游太虚。言思道便从棋盘上捏起自己最后一轮拿出的那枚黑子,继续说道:“世间如棋局一盘,过客皆黑白二者,在世人眼中,自然是白为正、黑为邪了;即便智如青田先生,亦难逃‘尊白厌黑’之心。但殊不知黑白二者,本就是构成世间万物之基石,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说本朝驱除鞑虏、开辟山河,乃是青田先生的‘持白之举’,那么接下来如果还有一场乾坤逆转,又何妨是‘仗黑而为’?”

    说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又说道:“幸好青田先生毕竟是青田先生,虽然一心求‘白’,厌恶我这个‘乱臣贼子’,但今日却依然可以做到守正持公,试图将我与这位鬼谷传人一并除去,以求绝圣弃智,换取世人的‘牧牛羊’之安,对此我也深感敬佩,自问不及。但星儿姑娘此时想必也已心知肚明,要想一举将我们二人除去,即便是青田先生尚在人世,由他老人家亲自出手,只怕也是力不能及。所以还请星儿姑娘持青田先生之身份,容许你我双方各退一步,由我和这位小道长跑上一趟,替他老人家办好这件差事,也便算是我们二人作为后辈的一番心意。”

    听到这话,星儿又沉默了良久,忽然向言思道一揖到底,毕恭毕敬地说道:“老师说,无论是才智手段,亦或是心胸格局,先生之能,可谓当世第一。小女子之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除此之外,老师还有一句话。那便是放眼九州四海,若说过去的三十年,是他老人家的三十年;那么未来的三十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便将是先生的三十年。”

    这话直听得言思道眉飞色舞,但口中却极尽谦逊,急忙回答道:“不敢!晚辈何德何能,能得青田先生如此谬赞?星儿姑娘快快请起!”

    星儿便依言站直身子,又将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得一子,缓缓说道:“但是老师也说了,鬼谷入世,意略纵横;日月逆行,江海倒灌。鬼谷之术,就连上天也无法揣测,又何况是我等区区凡人?这位得一子道长乃是鬼谷一脉不世出的顶尖人物,他既执意要与先生为敌,其间胜负生死,尚是未知之数。”

    言思道恭声回答道:“是!”他也瞥了一眼被谢贻香扶着坐在地上的得一子,继而夸张地叹了口气,摇头笑道:“鬼谷一脉不世出的顶尖人物?哈哈……无论如何,在下多谢青田先生的叮嘱。”

    谢贻香此时正将真气往得一子体内灌注,助他平复心神,眼见言思道和星儿将话头带到得一子身上,不禁怒道:“什么青田传人?竟然要和奸邪之辈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如此卑劣之举,也敢打着青田先生的名号!”

    却见言思道故作惊讶地反问道:“卑劣之举?莫非事到如今,难道谢三小姐还没猜出青田先生的用意,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要我和你的这位小道长去办一件什么事情?”

    谢贻香微微一怔,脱口问道:“办什么事情?”言思道却含笑不答,转头向一旁的星儿笑道:“话说我们的这位得一子道长,当真是胡闹得紧。此番既是受青田先生之邀前来,又何必要将这位谢三小姐一并来带?凭她这点微末心智,岂非自取其辱、徒增笑柄?”

    星儿急忙恭声说道:“先生大可不必介怀。其实老师方才还有一言,说这位谢三小姐虽然远不及先生与道长之才,但她将来的成就,未必便在二位之下,甚至足以光耀千秋、彪炳万世,亦未可知。再加上谢三小姐本就是老师的故人谢大将军之后,所以此番她也能同来拜访,老师自是欣喜万分。”

    听到这话,言思道顿时失声一笑,朝谢贻香连连作揖,嬉皮笑脸地说道:“原来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小觑了谢三小姐这位高人。失敬!失敬!”

    谢贻香见他们两人非但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一搭一档地挪逾自己,当场气得面红耳赤,险些便要发作。却听身前的得一子突然开口,沉声说道:“倭寇!”

    谢贻香顿时一愣,只见得一子已经缓缓睁开双眼,显是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用低沉的嗓音继续说道:“老贼心狠手辣,此番除了要将我们二人诛杀当场,还另有一策备选……那便是搬出保家卫国的大义,妄想叫我们二人平息江浙境内的倭寇之乱,使出‘驱虎吞狼’这等下作手段!以这个家伙的刁滑,又怎么……怎么可能看不出老贼的心思?他却偏要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这番话直听得谢贻香云里雾里,脱口说道:“平息倭寇之乱?”得一子咳嗽两声,向她吩咐道:“把我的道袍拿来。”谢贻香这才注意到得一子至今还光着上身,瘦弱的身子上到处都是他喷吐出的血迹,急忙松开贴在他前胸和后背的手掌,去将得一子那件漆黑色的道袍取了过来,一边替他擦拭身上的血迹,一边帮他穿好衣服。

    而言思道此时已再次点燃一锅旱烟,接过话头侃侃而谈,说道:“所谓‘倭寇’者,自东瀛越海而来的流寇也,常年盘踞在江浙和福建的沿海各地,以烧杀抢掠为生;看似一帮乌合之众,但若是追本溯源,背后其实大有文章。”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须知东瀛一国,也便是旧时之扶桑,本是一个三面临海的弹丸岛国,其间地险多山,常年地动不休,可谓是穷乡僻野之国。殊不料正因如此,反倒愈是令其民众励精图治、众志成城,誓要开疆辟土,另谋繁衍生息之地。直到偷师李唐之后,东赢一国历经多年经营,国力已是日渐昌盛,渐有繁华之兆,其对外开辟之心也愈发坚定,到如今几乎已成必然之势。”

    说到这里,言思道吐出一口长长地旱烟,正色说道:“然而对东瀛这一海上岛国而言,八荒**之内,要想另辟疆域,便只有北面之高丽与隔海之中原。其中高丽一国虽然终年羸弱,但区区一方苦寒之地,到底不是东瀛人心仪之处。所以对东瀛举国上下而言,中原的万里江山,便是他们开疆辟土的唯一选择——此国不灭,此志永无更改。”

    “再说如今的东瀛,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得,其侵犯中原之心,更是势在必行、势在必得。其流于表面之象,便是眼下的倭寇之乱,这已是大势所趋,完全无从更改;除非是将其灭国,否则绝无根治的可能。倘若青田先生此番的要求,是要我们二人越海破国,尽灭东瀛一国,那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须知即便强如横扫宇内的前朝铁骑,先后两次征讨东瀛,也皆以失败告终,又何况是我与鬼谷传人这两副文弱之躯?”

    说到最后,言思道便径直迎向星儿的目光,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正如鬼谷传人方才那一番言辞,可谓话糙理不糙。既然青田先生有心要让我们二人平息这场倭寇之乱,自然是他老人家已经有了应对良策,在下愿意洗耳恭听。否则的话,青田先生如此要求,岂非是用心险恶,打算再一次将我们二人置于死地?”

53 将星下凡

    听到言思道这一番长篇大论,星儿却不做回应,只是在棋盘前重新坐下,一对瞳孔深不见底。而谢贻香听到此时,也终于弄清了整件事的原委。

    倘若言思道所料不差,此番青田先生设局将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请来此间,便是想趁机将他们二人囚禁甚至诛杀于此,从而替苍生消除这两个“恶因”。除此之外,青田先生也深知未必能够除掉他们二人,所以还另有一策备用,那便是让星儿在这场棋局之中胜出,好让言思道和得一子替他去办一件事情。至于这件事件,便是平息如今江浙沿海的倭寇之乱。

    所以伴随着言思道在最后一轮时以一枚黑子认输,他们二人便得兑现承诺,前往清剿江浙沿海的倭寇。想明白了这一点,谢贻香顿时又起又怒,向言思道投去怒目,厉声质问道:“你还有脸在这里夸夸其谈、大言不惭?要不是你让恒王驻军撤离江浙、退守福建,沿海的倭寇又怎会酿成今日之祸?而今东瀛倭寇犯我中原、杀我百姓,便是因你的引狼入室一手酿成,似这等唆使异族犯我华夏疆域之举,实乃祸国殃民之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在这里惺惺作态、巧言令色,简直令人作呕!”

    言思道正在同星儿说话,听到谢贻香突如其来的这番言辞,不禁微微一愣,脱口问道:“我?”他随即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吸了一口手中旱烟,摇头笑道:“引狼入室,祸国殃民?想不到谢三小姐居然送我如此大的一顶帽子,多谢!多谢!”

    说着,他的神情突然一肃,正色说道:“秦皇灭六国,汉武霸天下,二者何尝不是借西北匈奴之势?这是否也是引狼入室,祸国殃民?唐宗起兵,得力于鲜卑;宋祖加冕,受益于契丹,这是否也是引狼入室,祸国殃民?昔日孔明三分天下,挥师伐魏,何尝不曾用西凉南蛮之兵?今时青田先生一统天下,定胜江南,何尝不是靠前朝异族之力?那他们二位此举,是否也是引狼入室,祸国殃民?正所谓‘成王败寇’,本就是亘古不变之理,其间是非善恶、功过对错,还轮不到这等后世小儿之言来做评判。”

    听到这话,谢贻香顿时哑口无言,不知应当如何反驳。只听言思道又扬声说道:“以神火教的名义号令西域诸国,集别失八里、突厥、汗国、波斯和吐蕃五国之军强攻嘉峪关,确实是我所为;以前朝异族残留的一支‘尸军’偷袭金陵,也同样是我所为。我敢用之,自然便有把握除之,根本不足为虑。然则东瀛倭寇之乱,诚如方才所言,已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加持,可谓势不可挡;除非越海破国,绝无根治的可能。对此我也是苦无良策,只能让恒王退守福建,将这一烫手之山芋丢给朝廷,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原非我本意。”

    随后他便不再理会谢贻香,又转头向星儿说道:“所以此番受青田先生之邀前来,在看懂了青田先生的用意之后,在下甘愿输掉今日这场棋局,以供青田先生差遣驱使。因为世间倘若当真存有什么平倭之策,那也只可能是出自‘天下第一智者’青田先生之手了。”

    坐在地上的得一子早已重新穿上他那件漆黑色的道袍,听言思道说到这里,突然厉声说道:“倭寇之乱,已成定局,绝无逆转之可能!青田老贼早已自身难保,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哪还有什么妙计良策?如此用意,分明就是要你我二人前去送死,亦或是自相残杀,难道你至今还没看懂,依然对这老贼抱有期许?”

    言思道却笑而不答,只是继续凝视着棋盘前的星儿。星儿一直沉默至今,直到此时,她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向在场的言思道、得一子和谢贻香三人开口说道:“老师说,既然二位贵客对东瀛倭寇之事所知甚详,那么他老人家也不必多言。此番之所以恳请二位出手平乱,并非有意加害,而是他老人家的确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这话一出,言思道和得一子都是脸色微变,同时问道:“什么眉目?”星儿微笑道:“一百五十年!”

    话音落处,言思道顿时眉头深锁,兀自吞吐着旱烟;得一子则是面带疑惑,露出一脸的不屑。谢贻香听得莫名其妙,再看他们二人的反应,显然是不打算替自己解释了,只好厚着脸皮向星儿问道:“一百五十年是什么意思?”

    只听星儿笑道:“回禀谢三小姐,正如二位贵客方才所言,倭寇之乱的根源在于东瀛一国之国情;此国不灭,此祸永存。对此老师其实也无治本之策,却有一策可以治标,又或者说是将这场祸事延缓。倘若老师所料不差,只要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能将这场倭寇之乱延缓到一百五十年之后,那么届时自然便会出现转机。”

    谢贻香还是不解其意,追问道:“一百五十年后?会有什么转机?”星儿笑道:“想必小女子方才也曾提及,近年来老师一直带着我们这些个不成材的弟子日夜研修,打算编写一首歌谣传世,以此预知后事之定数。依照老师的推演,一百五十年后,本朝定有将星下凡,筑其城、造其台、利其器、编其阵,驭五行祭六道,化身战神一剑镇海,彻底荡平倭寇之乱。”

    这话直听得谢贻香目瞪口呆,也不知星儿所言是真是假,疑惑地说道:“将星下凡?”她不禁想起自己已经离世的父亲,顿时心中一酸。星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当即说道:“还请谢三小姐节哀。老师说,将星之说终属虚妄飘渺,原本当不得真。谢封轩谢大将军之能,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若以功绩论之,谢大将军仅是功在当世;而一百五十年后的这位‘战神’,却是功在万世,至少能令东瀛一国三百年内再不敢侵犯中原寸毫之地。”

    谢贻香听到这里,已再不敢开口多问。但听旁边的言思道喃喃自语,说道:“青田先生既已预见后世定数,自然不会有假……延缓一百五十年……嘿嘿……”说着,他转头望向地上得一子,问道:“小道长,倘若只是要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凭你我二人之力,你觉得能有几成胜算?”

    谁知得一子只是冷哼一声,吃力地从地上起身,向身旁的谢贻香招呼道:“走!”谢贻香微微一愣,问道:“走?”得一子转身便向山洞外走去,沉声说道:“东瀛流寇,岛国蝼蚁,虽然气数已成,但说到底也只是一场蝗祸鼠灾而已,根本不配令我亲自出手。如果有人想管,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没工夫理会,也没兴趣参与。”

    谢贻香顿时愕然,也不知是否应当劝得一子留下。谁知言思道已是哈哈一笑,扬声说道:“正所谓愿赌服输,既然今日的这场棋局,是我和鬼谷传人败在了星儿姑娘的手里,那当然应该遵照约定,由我们二人替青田先生办好这趟差事。倘若有人妄图反悔,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说说,言思道便向身旁的星儿嬉皮笑脸地说道:“星儿姑娘,历经方才那一场棋局,我们三方都已有过多次的联手,想必已是驾轻就熟了。眼下鬼谷传人既然要打破这一平衡,置大家的规矩于不顾,那你我双方,是否可以再度联手,先将这位鬼谷传人诛灭当场,再议倭寇之乱不迟?是为‘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也,不知星儿姑娘以为如何?”

54 回梦月夜

    言思道的这话一出,得一子顿时停下脚步,整个人也僵立当场。棋盘前的星儿随即接过话头,笑道:“老师说,以逃虚先生之才,要想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根本不值一提。之所以要请这位鬼谷传人与先生同去,其实也是希望二位能够同仇敌忾,就像方才在棋局中一样互帮扶持、共同进退。如此一来,纵然二位无法化干戈为玉帛,罢手言和,也能或多或少消除一些心中戾气,为天下苍生留存一思善念。”

    顿了一顿,星儿又补充说道:“只不过而今看来,鬼谷传人既然执意不肯遵守约定,还一心想着要与逃虚先生为敌,为了接下来的这场倭寇之乱,小女子倒不如依了逃虚先生之言,由我们双方联手,先替先生除去这一后顾之忧。”话音落处,旁边的言思道顿时抚掌笑道:“甚好!甚好!”

    听到两人这一搭一档,不远处的得一子虽没回头,但整个身躯都有些轻微的抽搐,显是气到极点。谢贻香暗叹一声,言思道和星儿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威胁得一子,令这小道士不得不与言思道联手,共同平息倭寇之乱。她生怕这小道士又想不开,再一次被气得口喷鲜血,急忙上前拽住得一子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谁知谢贻香绕到得一子的身旁,却见他一张脸虽然气得苍白一片,但嘴角处却分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再加上嘴边残留的血迹,竟是显得分外诡异。

    谢贻香微一凝神,还没来得及细想得一子为什么会面带冷笑,便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无端响起,犹如鹤鸣九皋,又似松抚万涛,缓缓念道:“南方终灭北方终,英雄一半尽还乡。”

    这句类似歌谣的话语一出,在场四人同时惊骇当场。尤其是棋盘前的星儿,立刻转过身去,朝石墩上的柳木匣子跪拜在地,惊喜交集地说道:“老师,是老师!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您……您老人家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而言思道、得一子和谢贻香三人脸上,也在顷刻间布满恐惧之色,惹不住同时踏上几步,死死盯着石墩上那个柳木匣子——显而易见,方才响起的这个苍劲之声,正是从这个柳木匣子里传出来的。

    要知道依照星儿先前的说法,早在七年前皇帝要以一枚毒丸赐死青田先生之际,青田先生便已有所准备,将自己的部分肉身存于眼前这个半尺见方的柳木匣子里,继而以神通复生,用近乎妖法邪术的手段一直存活到了现在。

    然而星儿同时也说了,如今身在匣中的青田先生,只能与自己门下的几个弟子神交,以意念相互沟通,对旁人则是毫无功效;而且从头到尾,谢贻香一行三人都不曾听到匣子里传出过半点动静,到后来别说是谢贻香,就连言思道和得一子都几乎忘了这口柳木匣子的存在。哪怕星儿一口一个“老师说”,众人也早就习以为常,默认眼前这个女童才是此间真正的主人。

    谁知直到此刻,这口柳木匣子里面竟突然传出两句歌谣,而且听这声音,显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莫非星儿之前所言果然非虚,昔日的青田先生的确身在这口柳木匣子之中?

    带着这一疑问,言思道、得一子和谢贻香三人同时上前,向石墩上的这口柳木匣子缓缓靠近,打算一探其中究竟。却见跪倒在地的星儿已经抬起头来,向三人说道:“刚才说话之人,的确便是老师的声音,这决计不会有错!老师刚刚告诉我,说他老人家在匣中隐忍七年,便为了今日能将这两句话亲口转告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还请二位看在华夏一脉千秋基业的份上,点到即止,好自为之。”

    说罢,她便重新起身,拦在这口柳木匣子前面,向在场三人行了一个大礼,恭声说道:“老师因为强行开口说话,眼下已是心神憔悴,只好先行歇息,让小女子恭送三位贵客。”顿了一顿,她又笑道:“老师还说,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既已答应出手,自然不会爽约。相信不久之后,江浙境内的倭寇之乱,便将从此荡然无存,至少能令沿海百姓安享一百五十年的太平。”

    听到这话,言思道和得一子对望一眼,随即继续上前,显是心有不甘,定要查探出一个究竟。对面的星儿不禁脸色微变,连忙又说:“还请三位贵客见谅,老师让小女子送客。”

    谢贻香对此也是甚是好奇,但是伴随着星儿这话一出,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目之所见,所有的人事物景皆尽扭曲,竟是全都拧在了一起,最后融合成一整片飘渺的黄云;朦朦胧胧、虚虚幻幻。

    这是怎么回事?迷茫中,谢贻香难免手足无措,只能在这片黄云中来回摸索,却又根本寻不到任何东西;开口呼喊,声音也被没入黄云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幸好谢贻香近年来已有过多次晕倒,也算是久病成医,没过多久,她便渐渐醒悟,知道自己多半又是在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境显然有些不同于以往,不但没有在梦境里见到言思道,而且梦里居然还有了颜色,正是眼前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黄云。无奈之下,她只好在这片黄云中继续探寻,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便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仔细辨别,倒向是滴落的水流声。

    与此同时,谢贻香陡然惊醒,定睛一看,眼前分明是月夜下的一处山岭,自己正坐在一桌素宴面前。而在自己身旁,则是一个年迈的尼姑,正举着酒壶往自己的杯里斟酒。而自己方才听到的水流声,显然便是酒浆从壶口流出,倒进杯中的声音。

    谢贻香立刻认出眼前的场景,岂不正是来时路上的那间“回梦庵”?而眼前正在给自己斟酒的这个年迈尼姑,岂不正是此间的主持梦痕师太?

    弄清眼前的情形,谢贻香反倒愈发迷茫,自己怎会再次回到了此间?难道是自己从头到尾,其实根本就没离开过这间“回梦庵”?也便是说,之后树林中的阵法、毕忆潇的尸体、言思道的现身、囚天村祠堂里的六个男女、玄黑色瞳孔的星儿、山崖间的无形气桩、三方对弈的古怪棋局和匣子里的青田先生,这所有所有的一切,其实全部都是自己生出的幻象,又或者说是一场梦境?

    幸好谢贻香在转头一看,立刻发现了正坐在自己身旁的得一子。虽然得一子的气色些不佳,但显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漠的神情,顿时令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欣慰。

    得一子自然也正看着谢贻香,眼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是真的。”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因为那杯酒。”

    “酒?”谢贻香忍不住脱口询问,再看举着酒壶的梦痕师太,她这才彻底醒悟过来,听懂了得一子的意思。

    话说自己之前和得一子结伴同来时,就在这间“回梦庵”外,也是同样的场景,梦痕师太曾替自己和得一子分别斟了一杯素酒。自己当时见得一子没有反对,而且又对青田先生极为信任,所以不疑有它,直接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谁知得一子当时却并未喝下,似乎还对自己的举动有些嘲弄之色。

    难道自己此时的迷茫,便和当时喝下的那杯酒有关?不等谢贻香追问,得一子已冷冷说道:“这也是《黄石天书》里‘黄粱一梦’的伎俩之一,说到底不过是些糊弄人的小把戏,根本不值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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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奉陪到底

    谢贻香自然不懂其中缘由,只得详细询问身旁的得一子。得一子虽有些心不在焉,却到底经不住她的缠问,最后还是解释说道:“正如我方才所言,你所经历的一切,全部都是真实发生之事,只不过这个尼姑当时斟下的那杯酒里,其实暗藏玄机。只要你喝下那杯酒,便已中了‘黄粱一梦’的神通,之后一旦有人做出某种特定的举止,又或者是说出某句暗语,便会立刻唤起潜伏在你身上的神通,令你陷入无穷无尽的昏睡之中;若是我所料不差,便是那个星儿当时说出的‘送客’二字。”

    顿了一顿,得一子又继续说道:“待到你昏睡之后,要想将你重新唤醒,那便只能回到最初时被人施下神通的情景,也便是‘回梦庵’外眼前的这一幕,从而令你心生迷惑,对自己之前的经历产生怀疑。对此,常有志怪野史记载,说某人在经历了一番奇遇后,突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在碰上奇遇前的某处地方,就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之中醒来,便是类似的伎俩。”

    说到这里,得一子不禁狠狠瞪着面前的梦痕师太,沉声说道:“似这等粗浅下作的伎俩,居然也敢在我面前施展,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若非看在青田老贼的面子上,我定要叫你这间‘回梦庵’灰飞烟灭,从此荡然无存。”

    听到这话,那梦痕师太顿时吓了一跳,急忙恭声说道:“还请二位施主见谅,贫尼如此安排,也只是遵照囚天村一贯的吩咐,目的只是要让来访之人记不清前往囚天村的路途,以免流传出去,让旁人打扰到青田先生他老人家的清修。至于道长当时便已看破玄机,坚持不肯饮酒,贫尼也不曾用强,所以还请道长念在你我皆是出家之人的份上,多多海涵。”得一子这才冷哼一声,说道:“滚!”

    谢贻香听到这里,才终于弄清整件事的原委,不禁暗叹一声。既然自己之前的经历属实,再回想昏睡前的那一幕,她又忍不住向得一子问道:“当时你和那个家伙可曾打开那口柳木匣子,见到里面的青田先生?”

    却见得一子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点了点头,说道:“自然见到了。”谢贻香心中暗惊,急忙追问,但得一子却始终不肯明言,最后被谢贻香问得急了,他便冷冷说道:“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柳木匣子。囚天村的一切际遇,统统都是你的梦境!”

    谢贻香无奈之下,只好放弃纠缠此事。再看眼前的山间月色,她还是心存好奇,又向得一子追问道:“当时我既已昏睡过去,又是怎么回到此间的?还有……还有那个家伙,眼下又去了哪里?”

    不料得一子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言思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高声笑道:“不敢有劳谢三小姐挂怀,似这般朝思暮想,只怕大家聊不到几句,你又要将杀父之仇算到我头上了,那可就太伤你我之间的感情了。”话音落处,只见对面“回梦庵”的大门已被往内拉开,言思道依然穿着他那件鹤氅,脸上神情潇洒,正从庵堂里大步踏出;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之前替他推车的那两名童子,显然也从囚天村一并回来了。

    看到言思道突然现身,谢贻香惊骇之余,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坐当场。只见言思道一路走来,又边走边说道:“谢三小姐,话说你到底也算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为何身子却能沉重如斯?要知道你家这位小道长一路将你背回此间,那可是累了一个气喘如牛,就连我也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这话一出,谢贻香不禁脸颊发烫,急忙再看身旁的得一子。却见得一子也气得满脸通红,正咬牙切齿地瞪着言思道,恨不得要将此人碎尸万段。只见言思道毫不理会,居然也在二人这桌素席前坐了下来,随便抄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夹着菜只管往自己嘴里送。

    谢贻香深知此人的脸皮之厚,可谓是天下无双,眼见他这般举止,不禁怒及反笑,向旁边“回梦庵”主持梦痕师太质问道:“若是小女子没记错的话,主持师太有言在先,说此间乃是佛门清修之地,恕不接待男客。可是这个家伙如今又怎会从你们的庵堂中出来?”

    那梦痕师太顿时脸色一黯,向席间三人合十行礼,然后转身疾走,看得谢贻香大惑不解。却听桌上的言思道已笑道:“佛本无相,又何必要分男女?若是一味执着于男女皮囊,反倒是着相了。这姑子身为庵堂主持,却连这么简单的佛理都不明白,被我训诫一番,自然便开窍了。所以她才会主动将我奉为上宾,恭请我进去歇息。”

    谢贻香“哼”了一声,怒道:“依我之见,主持之所以肯放你进去,多半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男人!”言思道“哦?”了一声,笑嘻嘻地反问道:“如此隐秘之事,谢三小姐又是从何得知?难道是你试过不成?”

    听到这话,谢贻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然而再仔细一想,一张脸顿时红到耳根。盛怒之下,她当场就把面前的整张桌子掀翻,然后“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乱离,略一伸手,绯红色的刀刃便架到了言思道的脖子上,同时厉声喝道:“你找死!”

    言思道却毫不慌乱,只是夸张地叹了口气,笑问道:“谢三小姐,眼下我可是肩负着青田先生交托的重任,乃是要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用你的话来说,这可是抵御外敌、为国为民的大事。难道你要因为一时之气,又或者是私仇私怨,便要意气用事,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置世间百姓于不顾?”

    谢贻香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但也深知其中的利弊,手中乱离毕竟不敢当真发力。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旁边的得一子再也按捺不住,整个人突然直扑上来,照着言思道的鼻子就是一拳打落,当场将他击倒在地。与此同时,谢贻香手中的乱离一时不慎,刀刃也在言思道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言思道受此一击,依然不改笑脸,坐在地上叹道:“这算什么?妇唱夫随?谢三小姐,这才多久不见,你居然就和一个小白脸勾勾搭搭,成天厮混在了一起,而且还是个出家的小道士;如此轻浮之举,你将我竞月兄置于何地?”

    谢贻香被他这番话说得浑身冰冷,忍不住颤声说道:“我和他……我和师兄,早就已经解除了婚约!”言思道顿时一愣,急忙坐着身子,惊喜地说道:“如此说来,金陵城里的传言竟是真的?哈哈……哈哈哈……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似竞月兄这等英雄人物,你这小丫头哪里配得上他?还是得由我亲自出马,日后替他另谋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才行!”

    谢贻香已是忍无可忍,当即再次举起乱离,向言思道嘶哑着嗓子喝问道:“你当真想死?”却听言思道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此番我们三人结伴而行,能够从青田先生的手里平安回来,实属难得。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谁知你们两个却这般小肚鸡肠,罢了!罢了!”

    说罢,言思道揉了揉挨打的鼻子,从地上站起身来,向对面的得一子正色说道:“小道长,之前的那场棋局,算是我对不住你;你打我一拳,也该解气了,大家便就此扯平。而今你我二人既已答应青田先生,要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自当同仇敌忾,全力而为之。待到倭寇除尽,你随时来找我玩,我都奉陪到底。”

    听到言思道这话,得一子却并不作答,只是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狠狠凝视着对方。言思道也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怎么?莫非事到如今,小道长还想违约不成?你应该知道,此番是我卖给了青田先生一个天下的人情,若是我想请星儿姑娘和她的那六位同门出山相助,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落处,得一子沉吟半响,终于冷哼一声,自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容。他便转头向谢贻香说道:“我不与狗贼说话!你来告诉这个狗贼,叫他趁早洗干净脖子,大家宁义城外再见!”

    【本案(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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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军临城下

    烟笼平野,潮生月夜。漫天星光之下,台州府三门县地处东海之滨的龙湾一带,伴随着海风潮汐声涌,一队十多人的轻骑以厚布裹覆马蹄,悄然抵达。

    前方便是一座临东海而建的城郭,规模勉强能够容纳下三四万人,城门上是古隶书写着的“顾云”二字,乃是唐时便已建成的一座港口城池,因为海上贸易的来往,也曾昌盛一时,辗转延存至今。直到本朝立国,颁下“片板不得下海”的海禁之策,迫使沿海各处港口皆尽关闭,以至商贾不来,这座“顾云城”也便黯然失色,再也不复昔日之繁荣。

    然而就在今年年初,伴随着一直驻守在江浙沿海各地的恒王全线撤军,早已猖獗的东瀛倭寇之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接连侵犯沿海的各处城镇,所到之处,皆是尸横遍野、寸草不生的惨况,可谓是触目惊心。而眼前这座临海的顾云城,自然也早已落入了东瀛倭寇之手,彻底沦为倭寇的根据地,又或者说是一处倭寇的大本营。

    谢贻香此时便在今夜这队轻骑之中,正驻马眺望星光月色中的这座临海城郭,感受着暴雨狂风来临前夕的最后一丝宁静。

    话说本已命丧蜀地毕府的恒王突然“死而复生”,公然率领麾下驻军揭竿而起,以“清君侧”之名妄图谋逆,还全线固守福建,纵容东瀛倭寇祸乱整个江浙大地。如此一来,朝廷西北的嘉峪关前有突厥、别失八里、汗国、波斯和吐蕃的五国联军,漠北又有前朝余孽在大同卫和宁夏卫附近出没,再加上谋反的恒王和犯境的倭寇,对朝廷而言,已然是烽烟四起、顾此失彼的困局;当中稍有不慎,恐怕只在顷刻之间,整个中原便会重燃战火、天下大乱。

    此后,恒王叛军又以重兵围困江浙和福建交界处的战略要地宁义城,奉行“兵不血刃”的宗旨,试图逼迫宁义太守方铁衣开城投降,还因此酿出城内一场人吃人的惨祸。恰逢朝廷见恒王撤军福建,自以为江浙无忧,便将固守在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处的驻军调离,又令朝中二品武将“观澜伯”杨风波杨老将军亲自挂帅,率五千精兵前来救援宁义城。

    却不料眼看朝廷的援军和恒王的叛军便要在宁义城外展开一番殊死搏斗,突然间天现异象,无端刮起一场妖风,直令尘土蔽日、飞沙走石,迫使交战双方不得不偃旗息鼓,暂时罢战。

    紧接着,本该早在七年前便已离世的“天下第一智者”——也便是一手奠定本朝基业的青田先生,突然托人送出两枚青田石印章,分别交给宁义城里目生双瞳的鬼谷传人得一子和恒王军中化名“逃虚散人”的言思道,邀他们二人共赴青田县境内的囚天村一聚。

    待到谢贻香、得一子和言思道三人受邀前来,接待之人却是一个名叫“星儿”的女童,自称是青田先生的弟子,还遵照青田先生的吩咐摆出一场古怪的棋局,亲自下场与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对弈,打算令二人在棋局之中互相消耗,从而被《黄石天书》中“黄粱一梦”的神通困死于此。

    谁知言思道和得一子这对宿敌竟在最后关头联手合作,不但冲破了“黄粱一梦”的束缚,还在棋局中将星儿一路逼上绝境。但是到了最后的决胜时刻,言思道却再次撕毁与得一子之间的合作,以一枚黑子弃局认输,故意让自己和得一子输掉了整场棋局。

    如此一来,依照三方之前的约定,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便要替青田先生去办一件事,那便是平息江浙这场倭寇之乱,又或者说是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推迟一百五十年。

    由于东瀛倭寇之害,早已是众所周知,言思道也提前猜到青田先生的用意,所以当场便欣然答应下来。而得一子虽是极不情愿,又被言思道羞辱戏弄,但迫于言思道和青田先生两方的威胁,更有谢贻香的多次劝说,最后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愿意和言思道暂且罢战,联手铲除犯境的东瀛倭寇,兑现与青田先生定下的承诺。

    于是自囚天村外的“回梦庵”一别,双方离开青田县境内,便各整兵马,在宁义城外集结成了一支“平倭联军”。对代表着朝廷的宁义城一方而言,剿灭倭寇之举,原本也是杨老将军此番开赴江浙的目的之一,但是鉴于恒王一方到底是谋逆的叛军,对宁义城又一直虎视眈眈,所以宁义城仍是由太守方铁衣和来援的杨老将军共同镇守,以防恒王叛军暗中使诈、趁虚而入,只拨调出了两千人马和陈、朱两员副将参与这支“平倭联军”,供谢贻香和得一子驱使。

    而恒王叛军一方,言思道虽然以“逃虚散人”的名义身居军师一职,此番也随军同行,但一直鬼鬼祟祟,极少抛头露面,名义上更是由人称“白甲怒马”的孙心拒孙将军领兵,乃是恒王麾下号称“十二天王”的名将之一;其抽调出的兵马也与宁义城一方相同,也是不多不少的两千军马,剩下的军马则依然是由人称“不动铁虎”唐先开率领,继续驻守在了宁义城南面的数十里开外。

    待到双方这支“平倭联军”形成,朝廷一方因为太守方大人和杨老将军并未出面,谢贻香又手持宁义太守的剑印,再加上已故大将军谢封轩之女的这一身份,所以领兵的陈、朱两员副将在私底下都以她这位谢三小姐马首是瞻,从而让谢贻香隐隐成为朝廷一方这两千人的统帅。

    至于随军同行的得一子,历经囚天村一役之后,他对言思道的仇恨更是火上浇油,就连称呼也从“那个家伙”变为了“狗贼”二字,竟是说什么也不肯和言思道交谈一句,终日只是将自己藏身在一辆马车之中,除了谢贻香之外,几乎任何旁人都不见。幸好谢贻香深知这小道士的脾气,更深知这位鬼谷传人的本事,见他如此安排,倒也不做勉强。

    之后这支四千人的联军便从宁义城出发,由朝廷一方的谢贻香和叛军一方的孙心拒孙将军共同统领。刚开始的时候,两人一个嫌弃对方只是凭借家世门楣上位的无知女子,一个则看不起对方助纣为虐的叛逆之举,多少存在些冲突和摩擦,所幸并未酿成什么大祸。

    待到这支“平倭联军”过青田、战温州、扫荡雁荡山、杀入台州,一路上历经大大小小三十多场战事,只在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便清剿了十几股倭寇势力,谢贻香和这位孙将军两人才逐渐互生钦佩,勉强能够和平相处。

    要知道在谢贻香看来,这位三十出头的孙将军虽是乱成贼子,但不可否认此人的确是个带兵的好手,尤其是对倭寇的来历、习性、战术和武功等,全部都是了如指掌,显是常年在恒王麾下抗击倭寇所积累下的经验;想来也正因如此,言思道此番才会让他从福建连夜赶来,挂帅统领叛军一方的这两千人马。

    而在孙将军看来,朝廷一方的这位谢三小姐虽是女儿之身,而且年轻识浅,但武功却高得吓人,仅凭一柄绯红色的短刀,放眼全军兵将,只怕已是无人能敌。更何况无论是己方军中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军师逃虚散人,还是对方军中那个高深莫测的鬼谷传人,都要给这位谢三小姐几分薄面,甚至还要靠她在两人中间传话,更是令这位恒王麾下“十二天王”之一的孙将军惊叹不已。

    如此一来,这支四千人的队伍辗转六百多里,一路势如破竹,相继击破沿途的倭寇,此时已来到台州府三门县临海的龙湾一带,在这座早已被倭寇占据的顾云城西面安营驻扎。而今夜,则是谢贻香和孙将军两人带着十余骑轻骑,趁着月色前来一探东海之滨的这座顾云城,商讨明日的破贼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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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顾云问寇

    此时星光月色之下,这座临海的顾云城竟是格外静谧,只有城头上的几点火光来回游走,显是值夜守城之人,完全不见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倒像是并不知晓己方这支四千人的“平倭联军”已经军临城下,随时都会发起进攻。

    谢贻香和同行的十几骑在深夜里远远眺望,不出片刻,麾下的陈、朱两员副将便已看清地形,各自在马上简单地记录起来。谢贻香随即便向同行的叛军统帅“白甲怒马”孙心拒孙将军请教,问道:“记得将军曾言,说驻守在这座顾云城里的倭寇不容小觑,与我们先前所见大不相同,不知此话何解?”

    听到谢贻香这一问,那孙将军的回答倒是简单,淡淡地说道:“因为他们是真正的东瀛倭寇。”

    这话一出,谢贻香顿时神情一肃。要知道此番抵达台州府,四千人马转战六百余里,一路上历经大大小小三十多战,合计清剿了十几股倭寇势力,但是这些所谓的“倭寇”,其实大都名不副实,充其量只是滥竽充数之流,当中有十之**皆是汉人。

    原来如今在江浙境内闹事的倭寇,倒也不完全是从东瀛漂洋过海而来的“浪人”和“武士”,更多的却是汉人自己打着“倭寇”的名义烧杀抢掠。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借助倭寇的声势和威名,还能将所犯罪行悉数推到东瀛人的头上。若是追本溯源,大致可以归类为三种:其一是绿林里极少数穷凶极恶的贼匪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其二则是昔日与本朝争夺天下的李九四余孽,有大部分潜逃到了东海附近的几处岛屿上,而今也一并出来作乱;其三却是江浙地界的普通百姓,由于在这场倭寇之乱中家园尽毁、妻离子散,索性摇身一变,让自己也成为了抢掠旁人的倭寇之一。

    所以沿途剿灭的那十几股倭寇势力,几乎都属于以上三类,一旦遇上己方这支正规官军,可谓是不堪一击;到后来大家都越打越觉得心寒,成了汉人与汉人之间的征战屠杀。这当中虽然也有不少真正的东瀛倭寇,却只是极个别的少数,偶尔有一两个手持倭刀的东瀛浪人和武士,碰到谢贻香的“融香诀”,也难敌她乱离之下的三招两式,悉数立毙当场。

    此时听说驻守在这座顾云城内的倭寇,终于便是货真价实的东瀛人,谢贻香顿时来了精神。无论如何,这场倭寇之乱的根源,始终还是在这些东瀛人的身上,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些侵犯中原疆域的异域贼寇。

    然而谢贻香虽然出身将门,也曾或多或少读过些兵书,但毕竟没有沙场经验,对此间的倭寇更是一知半解。当下她便向一旁的孙将军请教,询问顾云城里这些倭寇的底细。

    那孙将军略一沉吟,便在马上解释说道:“孙某随恒王驻守江浙,与东瀛倭寇打了多年交代,对于这些侵犯江浙地界的东瀛倭寇,倒是略知一二,基本可以划分为三股势力。一股是早在前朝时便已抵达中原的浪人,自称是什么‘甲贺忍术’的传人,所用的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多以偷盗抢掠为生;另一股则是十多年前刚来中原不久的东瀛武士,自称是‘中条一刀流’的门人,皆以倭刀作为武器,追求一刀毙敌;至于最后一股,却是原本流窜在山东境内的倭寇,乃是什么‘剑道小兵法’流派,直到去年驻守江浙的恒王起事,才敢乘着海防的空虚转来了江浙。”

    说罢,孙将军不禁眺望远处这座临海的顾云城,又说道:“依据我军得到的消息,这座顾云城里应该便是‘中条一刀流’这一股东瀛倭寇,合计共有五六百人,几乎个个都是好手。当中首脑名叫‘丹羽一叶’,素来以东瀛的‘剑圣’自居,据说刀法举世无双,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接他一招,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所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才沉声总结道:“所以此番攻取顾云城,其实才是我们与东瀛倭寇的第一次交锋,绝不能掉以轻心。并非孙某危言耸听,东瀛倭寇的真实战力如何,只怕谢三小姐还不太了解,否则以恒王之才,更兼‘垂天将星’古镇海和‘大漠狂风’萨礼合之能,倭寇之乱又怎会一直存延至今?”

    谢贻香暗自琢磨孙将军这番话语,口中则笑道:“倭寇虽勇,但有‘白甲怒马’坐镇,麾下又有四千精兵,要想擒杀城中这五六百个东瀛人,应当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孙将军对这些倭寇所知甚详,那么小女子这两千军马便作为辅助之用,听从孙将军的安排。”

    谁知那孙将军听到这话,突然轻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既然话已至此,有件事倒是要和谢三小姐定夺。话说自从我们两家联军以来,沿途这大大小小的三十多场战役,皆是由我方将士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到如今难免已是元气大伤;但谢三小姐麾下的两千军马,则一直以逸待劳、坐享其成,几乎丝毫未损。所以明日这顾云城一役,面对城里这些真正的东瀛倭寇,为求万无一失,还得由谢三小姐的军马作为主力,率先出战才是。”

    这话一出,谢贻香顿时一愣。要知道眼下这支四千人的“平寇联军”,乃是由朝廷和恒王双方各出一半人马组成,只能算是暂时的合作,所以当中至关重要的,便是如何调度好双方的人马。

    就好比临阵对敌之际,正如孙将军所言,前军浴血奋战,自然有不少死伤;后军清扫战场,则有坐享其成之嫌。又好比设伏歼敌,前去引诱敌军入瓮的军士,无疑是吃力不讨好,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但是在后方设伏出击的军士,却可以守株待兔,轻松杀敌立功。

    所以在一场战役当中,哪怕是一场胜仗,每支队伍、每个军士所承担的职责,本就存在优劣之分;若是用言思道的粗俗说法,便是“啃骨”和“吃肉”的区别。即便只是一支军队、一位统帅,要想平衡麾下军士谁该“啃骨”、谁该“吃肉”,做到公平公正,令众将士心服口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又何况是势不两立的朝廷军马和恒王叛军共同组成的这支联军?

    对此,隐身在幕后的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更是相持不下,早已通过在中间传话的谢贻香,来回争执了好几次,说到底便是想让自己一方的两千军马“吃肉”,却将“啃骨”的苦差交给对方,竟是谁也不肯相让。直到谢贻香当场拔出乱离,直接选择武力恐吓,才逼得言思道服软让步,在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三十几场战役里,都让孙将军麾下的两千叛军“啃骨”。

    然而眼下听到孙将军这番说辞,谢贻香才终于醒悟过来,暗骂言思道这厮的狡猾。正因为沿途所遇到的那些倭寇,其实都是些滥竽充数之流,所以言思道才肯服软让步,忍气吞声选择了“啃骨”的苦差。

    到如今碰上顾云城里这股真正的东瀛倭寇,言思道便能顺理成章地提出调换,将“啃骨”的苦差丢给自己一方,好让孙将军麾下的两千叛军也享受一次“吃肉”的美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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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骨肉之争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杨老将军此番派给自己的陈、朱两员副将自然深知其中厉害,当场便和孙将军争执起来。那朱副将更是说道:“既然这一路上都是由孙将军的人马打头阵,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见这一战法切实可行、效果甚佳,又岂能轻易更改,犯了兵家之大忌?”

    那孙将军不禁哑然失笑,摇头说道:“强弩之末,尚且不能穿鲁缟,孙某这两千弟兄苦战六百余里,早已疲惫至极,难负重任。若是再与顾云城里的这批东瀛倭寇正面对战,无疑是自不量力,有败无胜。敢问二位将军,孙某的人马倘若覆灭于此,那到头来岂不是唇亡齿寒,彻底葬送了我们这整支‘平倭联军’?”

    陈、朱二将还要争执,却被谢贻香开口打断。她见孙将军坚持己见,显是心意已决,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啃骨”,便问道:“那小女子在也敢问孙将军,如此决断,是阁下自己的意思,还是你们那位军师的意思?”

    孙将军微微一凛,说道:“谢三小姐何必明知故问?莫说是区区孙某,即便是恒王殿下,自然也是听从军师的吩咐。”谢贻香顿时展颜一笑,淡淡地说道:“如此甚好,那我直接去找你们的这位军师定夺便是。”

    当下一行人不再多言,探察结束后,便悄然策马西归,回到二十多里外的驻军营地。谢贻香并没急着去找言思道交涉,而是选择回了己方的军营,先去和得一子这位“鬼谷传人”通个气,看看如何应对双方军马的“啃骨”和“吃肉”之争。

    话说自囚天村一役后,得一子因为被言思道连番戏弄羞辱,至今还未平复怒气,整个人也变得愈发孤僻,一路上虽然随军而行,却终日不肯见人。谢贻香径直穿过大半个军营,来到一个孤零零的小帐篷前,掀开帐篷一看,里面的得一子正盘膝而坐,借助油灯的映照,凝视着面前地上的一副地图,自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里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谢贻香急忙招呼一声,举步进帐,这才看清得一子正在观摩的,乃是中原两京十三使司的地形图,其间山川河流一应俱全,各处城池的标注也较为详细,显是军中常见的行军之图,不禁问道:“难得见你如此神情,难道是已经想出了平倭良策?”

    却听得一子冷哼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平倭良策?鼠目寸光!”谢贻香对这个小道士的脾气早就习以为常,当下倒也不以为意,笑问道:“小道长这话未免有些口是心非,若非为了平息眼下这场倭寇之乱,还有什么事值得你你深夜不眠,在这里挑灯苦思?”

    得一子又是一声讥笑,冷冷说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早已说过多次,所谓倭寇之乱,终究只是苔藓之痒,根本不足为虑。真正值得担忧的、有资格成为我对手的,从头到尾便只有狗贼一人!”

    谢贻香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劝道:“言思道那厮固然可恶,我迟早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但眼下倭寇犯境、祸乱江浙,你们二人既已答应下青田先生的托付,原当齐心合力,全力剿灭倭寇才是。如今就连言思道都能放下谋逆之举,一门心思对抗外敌,以小道长的胸襟气度,难道还及不上一个狗贼?”

    这话一出,得一子顿时怒道:“混账!此等小儿之语,简直是一无所知!”他当即抬起头来,向谢贻香沉声说道:“倭寇之乱,其根源虽在东瀛一国,今后也势必酿成大祸,但与当下的局面根本毫无关联!你可知道,东瀛历来奉‘天皇’为尊,由幕府借天皇之名掌权,恰如昔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贼。但眼下东瀛正值内乱之际,国中居然出现了一南一北两个天皇,由两个不同的幕府拥立,相互间斗得不可开交。如此局面下,纵有倭寇犯境,无论是‘甲贺忍术’、‘小兵法剑道’还是顾云城里的‘中条一刀流’,说到底不过是些南朝幕府的败军之将,不得已才流落到中原为寇,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站起身来,继续说道:“至于狗贼所言,说什么东瀛一国世世代代皆以入侵中原为己任,这话虽有几分道理,但就眼下的局面来看,乃是等同于放屁,完全没有丝毫可能。倭寇要成气候,离不开自己国中的支持,那便需要先平内乱,结束东瀛‘一天二皇’之局面,那至少也是十年后的事,甚至是三五十年之后,和眼下中原境内的危局,哪里有什么关联?”

    说罢,得一子又恨恨补充了一句,骂道:“对此,青田老贼想必也是心知肚明,却还是要让我们二人在此时平息这场倭寇之乱,还说什么一百五十年后会有将星下凡。便算他心存三分忧国忧民,但他另外的七分心思,分明是想让我们二人继续自相残杀,再借倭寇之手将我们除去!”

    谢贻香对东瀛的情况本就不甚了解,难免听了个晕头转向,只得说道:“无论如何,异域倭寇犯我国境、杀我百姓,我等身为汉人,也不该坐视不理……”

    得一子被她这话气得连声冷笑,怒道:“荒谬!十年之内,倭寇既然成不了气候,便算是被他们占据沿海各地,甚至是整个江浙地界拱手送给他们,又算得了什么?相比起来,眼下狗贼一心协助恒王谋逆,又唆使西域五国强攻嘉峪关,甚至连漠北的前朝余孽、包括镇守当地的颐王和赵王,都已在他的布局当中,一旦被他奸计得逞,那便是天翻地覆、乾坤颠倒,祸及整个中原的两京十三使司,其中危害,又岂是区区倭寇可以相提并论?”

    说着,得一子便伸手指向地上的地图,恨恨地说道:“所以狗贼此番惺惺作态,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答应青田老贼要平息这场倭寇之乱,从头到尾,都只是装模作样罢了!他是要借平倭为名,再借助青田老贼的力量将我诓于局中,从而牵制住我,好替自己谋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方便他在暗地里继续谋划夺取江山之举。所以我这些日子一直冥思苦想的,便是他到底会耍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

    听完得一子这番长篇大论,谢贻香已是无言以对。虽然眼前这小道士对言思道的怨念极深,但是不可否认,他的这一猜测却是合情合理,完全符合言思道的一贯做派。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要不是看在这支“平倭联军”的份上,不将言思道这个恶贼抽筋扒皮,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随后她才想起今夜前来的目的,难免有些底气不足,只好试探着问道:“方才我与孙心拒同去探查顾云城的情况,听他的意思,叛军一方接连作战,好像已经无力再战,所以……所以这次是想让我们的人作为主力,去打头阵……”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得一子差点没气得当场跳起来,一张俏脸更是涨得通红,厉声喝道:“混账!这种事还要来问我?难道我方才说的这么多话,你竟是一句也没听懂?”

    谢贻香只得叹道:“你也知道,这一路从青田县到温州,再从雁荡山到台州府,一直都是叛军的两千人马首当其冲。眼下孙心拒执意要让我方率先出战,于情于理都不好推脱,所以我只好先来找你商量。”

    得一子怒极反笑,顿时骂道:“商量个屁!狗贼助恒王起事,乃是要谋朝篡逆!而朝廷在江南一带的兵力,本就不及恒王之势,难道还要中他诡计,用来消耗在这些倭寇身上?”

    说罢,他便给出结论,冷冷说道:“你只管转告那个狗贼,这次是他坚持要打倭寇,那便让他的人先上,休想从我们这里占到丝毫便宜;倘若他的人无力再战,那便趁早解散了这什么狗屁‘平倭联军’,大家回宁义城排兵布阵,再决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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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化寇为商

    离开得一子的营帐后,谢贻香深知得一子说得在理,绝不能被对方借机消耗己方的兵力,便又前往叛军营地,打算将明日顾云城这场战役“啃骨”的苦差丢还给言思道。

    由于朝廷和恒王双方如今毕竟是“兵贼不两立”的关系,所以联军虽成,却一直是各自安营,当中还隔着好几里路。谢贻香抵达孙将军所在的叛军营地时,算来已是三更时分,但见营内军士来回巡逻,俨然有序,显是远胜己方的调度,不禁暗自惭愧。

    谢贻香当即心道:“要论行军布阵,自己比起这位孙将军都还差得远了,更别说恒王麾下的‘垂天将星’古镇海和‘大漠狂风’萨礼合这些名将。倘若真到了两军对阵之日,凭自己这点微末伎俩,绝非他们的敌手。倒不如趁着此番与倭寇开战的机会,尽量消耗对方的实力,最好能借倭寇之手,除掉言思道这个心腹大患!”

    当下她便入营求见,营中的叛军自然认识对方这位谢三小姐,知道她的来意后,便有一队军士领她入内,前往“逃虚散人”所在的军帐。谢贻香随领路的军士在营地里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被带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帐篷前面,眼见帐篷里隐隐透露出的灯火光,谢贻香不禁心中一惊讶,没料到言思道这厮居然也和得一子一样彻夜未眠,不知又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

    待到领路的军士离开,谢贻香便上前揭开帐篷,谁知帐篷刚被掀开一线,眼前便是大股浓烟从内涌出,当场呛得她猛咳几声。谢贻香急忙掩住口鼻,朝里面大声喝问道:“你作死么?”

    随后便听言思道的声音从浓烟密布的帐篷里传出,笑道:“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小姑娘跑到我的营帐里来,究竟意欲何为?要知道我身居军师一职,一言一行皆是军中将士之楷模,可容不得你胡乱毁我清誉。”

    谢贻香微微一愣,立刻气得七窍生烟,不想此人竟无耻到这般地步。她当即拔出腰间乱离,刀光过处,便将眼前这个帐篷削去了一大片,狠狠说道:“我有正事找你商议,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这便割了你的舌头!”里面言思道的声音顿时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谢三小姐深夜驾临,是我有失远迎,请进,请进!”

    伴随着帐篷被削破一大片,里面的浓烟也随之飘散出来,渐渐露出里面言思道的身形,自然是在咬着旱烟杆吞云吐雾;而在言思道面前的几案上,居然也摆着一副地图,显是他正在观摩。谢贻香等烟雾散尽,才沉着脸入内,仔细一看,几案上的地图却并非中原,而是一弯月牙般的孤岛,略一辨别,竟是东瀛一国的地形图。她不禁脱口问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言思道已转过头来,笑道:“还能搞什么鬼,当然是要平息这场倭寇之乱了。倘若此番只是‘治标’,要剿灭江浙地界上如今的这几股倭寇,从而换取一年两年的安宁,其实并非难事,即便是由你家那位小道长出手,也能轻易办到。但此番却是要‘治本’,彻底平息倭寇之乱,又或者是青田先生所提出的要求,要我们二人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这才是真正令人头疼的难题。”

    谢贻香被他说得微微一愣,再仔细一看,面前的言思道两眼浮肿,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显是许久没有休息过的样子,她不禁问道:“你这恶贼,当真会有如此好心?”言思道顿时笑道:“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我既已答应青田先生,当然要言而有信。况且我早已说过,倭寇之乱,迟早会是中原的心腹大患,我身为汉人,理当保家卫国、守土安疆,替中原百姓尽一份心力才是。”

    谢贻香又是一愣,要知道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她还有可能会相信,但是从这个勾结异族侵犯中原的言思道嘴里说出,无疑却是天大的笑话,直听得她几欲作呕。谢贻香急忙收敛心神,冷笑道:“少在我面前说这种恶心话,你表面上打着平倭的旗号,却在私底下筹备谋朝篡位的勾当,这点花花肠子,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却见言思道嘿嘿一笑,不徐不疾地吐出一口浓烟,笑道:“谢三小姐,倘若我真能完成青田先生所托,将这场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一直等到他老人家所谓的将星下凡、敲定大局,那么对中原百姓而言,无疑是造福华夏之壮举,是光耀千秋之奇功。在这当中,我若是要顺手牵羊,顺便捞一点其它的好处,自是也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你说是也不是?”

    谢贻香不料他竟敢直言不讳,承认自己另有所图,一时竟不知应当如何反驳。她只好带开话题,指着几案上的那张东瀛地图说道:“所以你想到平倭之策,便是亲自出海,率军击破东瀛一国?若真是如此,我这便替你准备船只,愿你旗开得胜,永不复返。”

    不料言思道顿时哑然失笑,摇头说道:“谢三小姐,你这话说得,简直是……唉,罢了罢了,大家好歹相识一场,那我今夜便破例给你上一课。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所谓的‘打’,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之所以要‘打’,说到底只是为了后面的‘谈’;只有谈不拢了,双方才会选择开打,一直打到能够谈拢为止。”

    说罢,他便解释说道:“你想想看,纵然我能越海破国,尽灭扶桑一族,难道便能确保东瀛倭寇没有死灰复燃的一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典故,想必你也听说过,强如大秦之国,不也是被仅余三户之楚所灭,又何况是地处东海之东的东瀛?由此可见,仅凭武力与东瀛开战,莫说是谋求一百五十年的安宁,甚至就连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够保证。”

    谢贻香不禁皱眉问道:“难道你是想和倭寇谈判?”言思道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手中旱烟,笑道:“你急什么?且听我把话说完。”

    当下他便侃侃而谈,说道:“‘倭寇’者,东瀛之‘寇’也,所谓‘寇’,便是抢掠之徒。然而这抢掠之举,看似没有本钱的买卖,实则却是成本最高的一种买卖,因为其本质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冒险,一旦失败,下场便是身首异处、万事皆休;即便是用别人的性命来冒险,也同样逃不掉‘买命钱’这一巨大的开销。所以‘寇’者,其实也属于商贾的一类,同样是用成本赚取利润,假如他们有机会成为正规的商贾,从而以钱财代替性命,作为自己买卖的成本,那么世间皆‘商’也,又何必以命相搏,沦为赌上性命之‘寇’?”

    说着,言思道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兴奋之色,扬声说道:“所以如今的倭寇之乱,归根结底,有大半是源于本朝“片舟不下海”的海禁之策;无论是沿海的汉人还是东瀛的倭人,因为无法为‘商’,所以才只能为‘寇’。依照此理,要想将倭寇之乱往后延缓一百五十年,最好的方法,当然便是解除‘海禁’之策,恢复沿海各处港口的对外的通商。如此一来,同样是用成本赚取利润,是用钱财当作本钱,还是继续用性命当作本钱,原本的那些倭寇自会权衡利弊,少说也有大部分人会选择弃‘寇’从‘商’,从而将倭寇之乱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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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旧事重提

    话说言思道讲的这番道理,对谢贻香而言无疑有些高深了。她思索半响,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不禁问道:“那照你的意思,难道朝廷的‘禁海’之策,才是引发这场倭寇之乱的根源?”

    言思道深吸一口旱烟,正色说道:“不错!当今皇帝到底只是白丁出身,即便坐拥天下,终究难改短见薄识、刚愎自用的劣性。由于水战一直是本朝的软肋,当年还多次败阵于前朝异族和李九四之手,以皇帝为首的朝廷非但不思进取,还竭力替自己遮丑,避免各类水战,于是一怒之下颁布‘海禁’之策,彻底杜绝海上的所有贸易,自以为便能省去水军的开销。却不料如此一来,山东、江浙和福建沿海各地做不成正经买卖,诸国贸易不通,无论汉人还是东瀛人,为求生计,便只能落草为寇,选择做没本钱的买卖。”

    谢贻香也不知言思道提出的这个道理是对是错,只好默不作声。只听言思道又说道:“除了解除‘海禁’之策,从而‘化寇为商’以外,而今东瀛分为南北二朝,正值内乱之秋,流窜到中原境内的这些倭寇,其实基本都是战败的南朝余孽。若是我所见不差,东瀛的南朝虽为正统,但终将会被北朝取而代之,倘若能以中原朝廷的名义与其北朝建交,来一个里应外合,让东瀛人在自己的国境内清剿来往海上的倭寇,那么纵然无法根除东瀛一国世世代代入侵中原的野心,却也足以换取短期内的安宁,兑现我们与青田先生的承诺。”

    谢贻香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满不是滋味。眼下双方的“平倭联军”已成,相比得一子整天躲在营帐里思索的“窝里斗”,言思道这厮却显然是在认真思索对付倭寇的方针,难免令她有些惭愧。再想到自己刚才还想假借倭寇之手除去此人,更是无地自容。

    只见言思道吞吐几口旱烟,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总而言之,要想让倭寇在一百五十年内暂不作乱,势必要‘三管齐下’。其一是与东瀛的北朝建交,此举即便没有朝廷的授意,只要一个能言善辩的说客漂洋过海,也能轻松实现,原是不难;其二便是如何解除‘海禁’之策,要想指望当今皇帝收回成命,那是万万没有可能,只能等我助恒王继承大统,然后再徐徐图之,但这至少也是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的事……”

    说到这里,他略一思索,又接着说道:“所以当中这十年乃至二十年的空缺,便是这‘三管齐下’之三,要靠眼下我们的这支‘平倭联军’给江浙地界的各路倭寇来个迎头痛击,打得东瀛人心胆俱寒,短期之内再不敢入寇中原。对此,如今有恒王麾下的“白甲怒马”孙将军挂帅,更有我亲自坐镇,再加上鬼谷传人和谢三小姐麾下的两千军马,本不该是什么难事,关键便在于今后的调度和安排。”

    说到这里,他不禁向谢贻香问道:“谢三小姐,我已将整个平倭计划全盘托出,不知你以为如何?”谢贻香哪里回答得上?只能含糊其辞,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比起你今夜这些夸夸其谈,后面真能做到才行。”顿了一顿,她又忍不住叹道:“如果‘海禁’之策才是倭寇作乱的根源,那为何从没见人以此谏言?不过依照皇帝的脾气,即便真有大臣冒死直谏,他也是多半听不进去的。”

    听到这话,言思道便微微一笑,说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半个熟人,别怪我旧事重提。如今恒王待我不薄,你这位谢家后人若是也肯依附恒王,便能令恒王此番的‘清君侧’之举更加名正言顺、胜券在握。而你则可借此机会,亲手杀死当今皇帝,替你父亲报仇雪恨。我可以亲自担保,定会让你谢家一门重振昔日之辉煌,无论是你二哥还是你本人,王侯之封指日可待。如此,你我双方可谓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你说是也不是?”

    随后他又吸了一口旱烟,笑道:“其实我看得出来,谢三小姐虽是女儿之身,却心怀家国百姓,巾帼不让须眉。待到恒王登基,执掌天下,莫说是取消‘海禁’之策,无论是东瀛倭寇还是西域诸国,哪怕是前朝异族,谢三小姐要想荡平四海、扬我国威,便只是恒王的一道旨意而已,我也会倾尽所有、鼎力相助,岂不快哉?”

    谢贻香被他这番话说得心中一动,不禁默然半响。随后她立刻回过神来,怒斥道:“你……你休想!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言思道反问道:“不知我的哪句话说错了?古有文王伐商、霸王讨秦,今有唐宗灭隋、宋祖篡周,历代开国之主,谁又不曾是‘大逆不道’?”

    谢贻香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厉声说道:“恒王素来心怀不轨,一早便有谋逆之心,就算他能登上皇位,你凭什么肯定他会比当今皇帝更加英明?”言思道被她这话说得哈哈一笑,摇头说道:“要论‘英明’二字,古往今来又有谁能比得上汉之高祖?一介市井流氓,终日不学无术,竟也能窃居帝位,归根到底,便在于知人善用,这才能让萧、张、韩三杰开邦立国,奠定汉朝四百年基业。所以且不论恒王的才智如何,如今他对我信任有加、言听计从,独此一条,便已胜过当今皇帝千百倍,由他统领天下,当然也会胜过现在千百倍。”

    谢贻香听得咬牙切齿,但又心知自己辩不过此人,何必还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当下她便厉声说道:“废话少说!但愿你言而有信,真能平息这场倭寇之乱。否则的话,无需等到班师宁义,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说罢,她再不理会言思道,径直往帐外离去,缓缓平复心中怒火。然而待到行出二十多步,谢贻香陡然清醒过来,这才想起自己今夜前来的目的。

    当下谢贻香急忙折返,怒气冲冲地回到言思道营帐,对他厉声说道:“无耻狗贼,竟想用花言巧语诓骗于我,简直是痴心妄想!你听好了,明日顾云城一战,还是由你方的军马去打头阵,你叫那姓孙的休要耍什么花招!”

    言思道见她去而复返,不禁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谢三小姐,方才这一番交谈下来,你如何还是这般冥顽不灵?而今双方联手抗倭,乃是大义所在,你我同为华夏儿女,自当共赴国难、勇往直前,又怎能避重就轻,专挑‘吃肉’的好事,把‘啃骨’的苦差留给别人?”

    谢贻香也懒得和他废话,“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乱离,径直将刀刃架在言思道脖子上,沉声说道:“我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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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自作主张

    面对谢贻香乱离刀刃加身,言思道这回却毫不惧怕,只是淡淡地问道:“谢三小姐,你可知我们这支‘平倭联军’,恐怕已经撑不过三日了?”

    谢贻香不禁一怔,随即坚定心神,怒道:“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却听言思道长叹一声,说道:“双方联军破贼,到头来总会有一方吃亏,但其间‘啃骨’与‘吃肉’的差事,多是少也该礼尚往来、轮流替换才是,如此方可服众。但如今我方将士一路奋战至今,谢三小姐居然还要让我们继续‘啃骨’,似这等损人利己、假公济私的无耻之举,自然是你家那位小道长的意思了,是也不是?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鬼谷传人肯定还说,倘若我方不肯就范,那便要就地解散掉这支‘平倭联军’,是也不是?”

    谢贻香冷冷说道:“你知道便好!”言思道又是一声长叹,摇头说道:“谢三小姐,如今你也是统军之人,想必知晓其中的难处。如何才能让麾下将士真心服从,本就是行军打仗最大的难题。实不相瞒,此番从宁义城到台州府,辗转六百多里,其间大大小小三十余战,皆是由我方拼死‘啃骨’,对此,麾下将士早已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若非我与孙将军软硬兼施、安抚强压,只怕军中早已生出了哗变。”

    谢贻香心中一惊,也不知言思道所言是真是假。随后言思道继续说道:“所以眼下摆在你我面前的顾云城一役,倘若还要由我军将士继续担当‘啃骨’的苦差,只怕也用不着你家那位小道长动手,孙将军麾下的这两千军士便会当场失控,甚至是罢战潜逃,从而令整支‘平倭联军’土崩瓦解,放任倭寇在江浙地界上继续猖獗。如此结局,难道真是谢三小姐愿意看到的?”

    这番话直问得谢贻香无言以对,话说她之前听完得一子的分析,决定来找言思道谈判时,本已吃下秤砣铁定了心,说什么也要让恒王叛军继续正面作战。谁知眼见言思道深夜不眠,一直在苦思平倭之策,难免有了些动摇。此刻再听到言思道吐露出的这一难处,谢贻香仔细一想,倒也确是实情。

    且不论一路“啃骨”的恒王叛军,就连己方这两千将士一路“吃肉”,只拣轻松的差事,到如今也已颇有微词。要知道杨老将军带来宁义城的这支援军,本是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地的驻军,当中大都是些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不得已才入伍从军,混一口军粮填饱肚子,如今却要长途跋涉前来剿灭沿海的倭寇,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难免心存不满。

    伴随着谢贻香这一犹豫,言思道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又说道:“时至今日,想必谢三小姐已经心知肚明,此番我等受青田先生之托,要联手平息这场倭寇之乱,我是一心想要兑现承诺,即便有些小心思,也只不过是想借机捞些好处而已;但是你家那位小道长却根本志不在此,从头到尾便没在这些东瀛倭寇身上花半点心思,而是一门心思想要算计于我。敢问谢三小姐,而今外敌来犯,你身为汉人儿女,又是谢大将军之后,于情于理,你到底应该站在谁这一边?”

    谢贻香不禁默然,兀自沉吟半响,才缓缓吁出一口长气,说道:“你们二人各有各的道理,我……我不知道。要不你这便随我去找那小道士,大家当面说个清楚?”

    听到这话,言思道不禁哈哈一笑,伸手推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乱离,反问道:“自囚天村一别,你家那位小道长惨败而归,一直对我心怀怨恨,难不成如今终于肯同我说话了?”

    谢贻香微微一愣,顿时暗骂自己糊涂。这二人如今已是势同水火,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地交涉?否则自己这一路上又怎会被他们夹在当中传话,累得心疲力竭?当下她只得收起乱离,说道:“如此说来,你们二人谁都不肯退让,又无法坐下来好好商讨,那明日这顾云城一战,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却听言思道嘿嘿一笑,淡淡地说道:“据我所知,宁义城太守的剑印,如今可是在谢三小姐你的手里,就连杨风波杨老将军派来的陈、朱两位副将,暗地里也要听你调度,又何况是麾下那两千军马?至于那位鬼谷传人,嘿嘿,其实同我一样,不过军中一闲人耳。说得好听些,便是‘军师’;说得难听些,便是‘谋士’,又有什么权利干涉主帅的决断?”

    这话直听得谢贻香瞠目结舌,脱口问道:“你是……你是要我直接做主,不必理会那小道士?”言思道缓缓吐出一口浓烟,反问道:“除此之外,难道谢三小姐还能想出其它妙计,保全你我双方这支‘平倭联军’?”

    谢贻香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当下她便不再多言,让言思道派人前往朝廷己方军营,将陈、朱两位副将偷偷叫了过来。随后叛军一方的统帅孙将军也带着三名副将赶来,大家稍作寒暄,便在言思道的营帐里商讨,连夜拟定明日攻取这座顾云城的详细战术。

    面对在场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言思道却只是作壁上观,独自在旁吞吐着旱烟,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由孙将军全权做主。如此商讨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大家都一致认同这位“白甲怒马”孙心拒孙将军的提议,乃是遵照兵法中“十则围之”的思路,以己方的四千兵力,对顾云城里的这五六百名东瀛倭寇形成合围之势。

    随后孙将军便做详细的解释。说这座临海而建的顾云城,本是唐时修建的一个港口小城,总共只有东、西、南、北四处城门。其中的北、西、南三门皆是开向陆地,城墙不过三丈六尺,倒是不难攻破;只有东门开向东海,乃是旧时出海所用的港口,还泊有不少海船。

    由于双方组成的这支“平倭联军”皆是步骑兵,根本无力进行水战,倘若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强攻北、西、南三门,难免会令城中倭寇士气消磨,选择弃城而逃,由东门的港口驾船出海。所以这所谓的“合围之势”,最终还是要回到“诱敌出战,设伏剿灭”这一核心策略上。

    对此,孙将军拟定的战术倒不复杂,是要由朝廷一方的陈、朱两员副将,各率己方的五百军士,分别开赴顾云城的北门和南门,对城内倭寇造成压力;同时,再令从台州府当地临时招募来的一支两百多人的新兵,正面进攻顾云城的西门。

    如此一来,总共便是以两倍于城内倭寇的兵力强攻城池,驻扎在城里的这股倭寇,自称是什么“中条一刀流”的传人,作为守城一方,为了保全顾云城这处窝点,极有可能会选择出城迎战,直接与进攻西门的这两百多个新兵正面厮杀。

    一旦倭寇果真杀出城来,己方在北、西、南三门的三路兵马便佯装不敌,全军西撤,将杀出城来的倭寇诱入西面官道上的险要之地,再由孙将军麾下提前埋伏下的一千军士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尽数剿灭当场。与此同时,孙将军麾下的另外一千军士,也会及时从顾云城南面的树林里杀出,趁虚而入攻下整座顾云城。

    听完孙将军拟定的战术,陈、朱两员副将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显而易见,如此安排之下,虽然真正“啃骨”的是那支刚从当地招募来的新兵,甚至是要用他们的性命诱敌,但己方开赴顾云城南北二门的那一千人马,显然也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相比起来,恒王叛军这边无论是设伏歼敌的一千人,还是趁虚夺城的一千人,却都是“吃肉”的美差。

    然而眼见己方这位谢三小姐并不反对,再加上此刻又身在对方营地,陈、朱两员副将再如何不满,也只能默不作声,极不情愿地领命。随后众人又一一敲定其中细节,待到所有事交代完毕,孙将军便向一旁的言思道请教,请他来做最后的定夺。

    言思道早已疲惫不堪,似乎已有多日没有睡好,全靠手里的旱烟提神,这才勉强支撑到此时。听到孙将军的询问,他便伸了个懒腰,笑道:“临阵对敌,终究要靠‘随机应变’这四个字,既然孙将军已经安排得这般详尽,那便先照你的意思去办。要论与东瀛倭寇交战的经验,放眼三军,也没人比得上你这位‘白甲怒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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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金光银芒

    话说第二日午时,恰逢晴空万里,整支“平倭联军”便依照孙将军的战术,对顾云城发起了三路佯攻。乃是由朝廷一方的陈、朱两员副将各率五百军士,在北门和南门外列阵以待;与此同时,从台州府当地临时招募来的一支两百余人的新兵,则是正面进攻顾云城的西门。

    因为要避免双方之间的“骨肉之争”,今日顾云城一战,谢贻香便听从了言思道的建议,乃是擅作主张,并未告诉营地里的得一子,只是让陈、朱两员副将从营地里各自领出五百军士,听从叛军将帅孙将军的调度;而朝廷己方剩下的一千军士,如今依然和得一子一起留在了西面的营地里,并未参与此间战事。

    所以除去陈、朱两员副将总共率领的一千军士,朝廷一方便几乎只有谢贻香一人参战,此时正和言思道、孙将军等人立足于顾云城西面数里外的山头居高临下,统领全局,远远眺望东面临海的这座顾云城。

    而在众人站立的这处山头下方,孙将军麾下的一千军士早已在官道两旁的山间埋伏妥当,只等前方那三路佯攻的人马将城内倭寇引诱至此,来个一举歼灭;除此之外,恒王叛军的另外一千人马,也已按照孙将军的调度,在顾云城南面两三里处的树林里藏身,待到城内倭寇杀出,便可趁虚攻陷城池。

    当下谢贻香便在山头上使出她“穷千里”的神通,仔细观察顾云城内的情况。只见不同于昨夜的冷清,面对城外北、西、南三路军马的围城之势,城里已有不少人涌上城墙,准备好弩箭飞石等守城器械,随时要与来敌开战。然而她再凝神分辨,却见城墙上这些守城的“倭寇”,除了少数身穿和服或者东瀛武士服的东瀛人,大半竟是做汉人打扮,越看越像是当地百姓,竟是要助城内的东瀛倭寇一方守城。

    谢贻香不禁大皱眉头,问道:“东瀛倭寇乃是异族贼匪,似这般犯我疆域、杀我百姓,当地的汉人自当团结一心、拼死抗贼,如何竟成了他们的帮凶?”一旁的孙将军顿时笑道:“我军这一路行来,沿途假冒倭寇烧杀抢掠的汉人,可谓数不胜数,谢三小姐自是亲眼所见。试问连假冒倭寇作乱的汉人都有,又何况是相助倭寇守城的汉人?”

    话音落处,后面的言思道已接过话头,吞吐着旱烟笑道:“须知在‘存活’二字面前,所谓的‘仁义礼智信’,无疑可笑至极,甚至连律法也是形同虚设。在如今江浙的局势之下,百姓所需不过一口饭食,只求存活,所以无论是朝廷还是恒王,又或者是东瀛倭寇,对这些百姓而言,谁赏饭吃,自然便听谁的,哪有什么是非对错?”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莫说顾云城里助倭寇守城的这些百姓,即便是你我双方麾下这四千军马,又何尝不是如此?若非食不果腹,这些军士又怎会从军入伍,以身犯险?”

    谢贻香听得极不是滋味,还想出言反驳,却见就在此时,数里之外顾云城西门的战事终于彻底展开。那两百多名从当地招募来的新兵,在领头军官的带领下,已抬着七八架毛竹编造的长梯,向三丈多高的顾云城城墙发起了冲锋。与此同时,北门和南门外的陈、朱两员副将,也各领麾下的五百军士向城墙逼近,却在离城墙还有二十多丈远的地方驻足,只管摇旗呐喊、虚张声势。

    要知道进攻西门的这两百多名新兵,在孙将军的计划中虽然只是诱敌之用,担当了“啃骨”的苦差,但孙将军显然并未将实情告知他们。所以眼见己方今日以三路军马围城,合计共有一千两百多人,这些新兵还当真以为是要一举攻破这座顾云城。再加上他们本是从台州府当地招募来的精壮男子,大都与倭寇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是以此刻这一冲锋,竟是群情激愤、毫无畏惧,转眼便来到西面城墙前,成功架起了好几架长梯。

    西面城墙上立刻便有守城的百姓张弓搭箭,零零散散地射向城外这些新兵。但是对于己方架出的几架长梯子,对方却没有摧毁的意思,而是由十多个手持倭刀的东瀛人守候在长梯尽头,每架长梯处都有两三个人,待到有军士攀爬上来,便以手中倭刀斩落,将其立毙当场。如此一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进攻顾云城西门的这支新兵便有二三十人命丧当场,但剩下的仍在拼死进攻,没有丝毫退意。

    这一局面显然在孙将军的意料之中,目的便是要引诱城内的倭寇出城迎战,再由北门和南门外陈、朱两员副将的人马将其一路引来此地,交给山头下设伏的一千叛军擒杀。谢贻香眼见己方人马似这般慷慨赴死,心中难免有些不忍,只盼城内的倭寇能够及早出战,然而再看顾云城内的情况,守卫在西面城墙上的东瀛人和汉人百姓却并不见什么动静,只是继续应付攀爬长梯攻城的那两百新兵,但在北门和南门的城墙上,却有不少倭寇拖着一个个沉重的袋子登上城墙,一路来到城墙箭垛前,也不知袋子里面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眼见对方这般举动,就连常年与倭寇作战的孙将军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倭寇们搬上城墙的这些袋子有何妙用。旁边的言思道深吸几口旱烟,随即双眉一扬,沉声说道:“如此说来,城内倭寇确要出城迎战不假,但他们的攻击目标却并非西门外的那些新兵,而是南北二门外这两支五百人的朝廷军马?”

    伴随着言思道的话音落下,顾云城北门和南门城墙的那些东瀛倭寇,已经相继解开手中的袋子,将袋中之物一股脑往城墙外倾倒。谢贻香急忙以“穷千里”的神通远远望去,只见日光映照下,往城墙下倾倒之物,分明泛起一片金光银芒,竟然全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白银,就这么被城墙上的倭寇洒落下去,落得满地都是。

    要知道这座临海的顾云城,如今已是这支自称“中条一刀流”传人的倭寇据点,当中自然存放了不少他们抢掠来财物,想不到竟被他们用来这般挥霍。而此时北门和南门外陈、朱两员副将所率领的人马,原本是在离城墙还有二十多丈的地方止步,就地列阵以待,但眼见大批金银从城墙上洒落下来,众军士惊骇之余,立刻回过神来,纷纷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前去抢夺,竟是完全不理会率军将领的招呼。

    这一幕直看得山头上的众人目瞪口呆,那孙将军不禁脱口说道:“孙某与倭寇作战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们使出这等卑鄙手段!”旁边言思道的脸色也极是难看,冷笑道:“朝廷军马果然只是些乌合之众,一个个全是废物!就算能将这些金银抢到手里,他们又哪还有命花?”

    谢贻香更是面红耳赤,此番己方这两千人马,她自是再熟悉不过,乃是杨老将军奉朝廷的旨意,将原本驻扎在的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地的驻军带来了宁义城救援。由于这些驻军本就良莠不齐,大都来自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所以非但算不上什么精兵,甚至几乎没有上过战场;再加上这一路辗转六百多里,从宁义城转来台州府,众军士早已心生怨言、叫苦不迭。此时突然看到大批金银洒落在前方城墙下,这些军士哪还按捺得住?一时间只管上前争抢,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伴随着陈、朱两员副将麾下的军士失控,尽数涌到顾云城南北二门前争拣地上的金银,紧接着,顾云城内便是一声炮响,北门和南门同时开启,从中杀出数十个身穿东瀛武士服的倭寇,用手中倭刀全力劈砍堵在城墙前的己方军士。

    只见这些倭寇径直冲进人群,手起刀落处,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无论是军士们的武器盾牌,还是身上的头盔铠甲,面对倭寇手里这些明晃晃的倭刀,皆是一刀便破,根本不堪一击;不少军士才刚刚抢到几锭金银,兴奋得手舞足蹈,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对方的倭刀劈中,连人带甲分作两片,洒落了一地的鲜血。如此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工夫,从顾云城南北二门里冲杀出来的这几十名倭寇,便已屠杀了上百名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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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以一挡十

    眼见顾云城内的倭寇杀出,南北二门合计不过百余人,便已杀得陈、朱两员参将麾下的兵士人仰马翻,西面山头上的谢贻直看得触目惊心。要知道整支“平倭联军”一路至此,沿途大大小小三十多战,虽然大都是由汉人假冒的倭寇,但当中多少也有一部分真正的东瀛人,还和谢贻香正面交手过。

    在谢贻香看来,这些东瀛人所用的倭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招式虽然刁钻狠辣,与中原武功大不相同,但也并不算太难对付。遇到的几个“高手”,充其量只能算中原武林里的三四流角色;当中真正令人头疼的,其实是他们手里用的那一柄柄倭刀。

    对此孙将军曾和她详细讨论过,说这些来自东瀛的武士或者浪人,都对他们的武道极为虔诚,遵照类似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尤其是对自己的兵刃异常尊重,也便是他们随身佩戴的倭刀。每一个东瀛武士,无论是何等身份地位,所用倭刀必定是千锤百炼而成的上品,平日里更要以专用的磨刀石和顶级精油来做养护,甚至还会用人血滋养其精魄,所花心血远胜中原武林人士对兵刃的爱护。

    而谢贻香之前和几个东瀛高手过招时,便已领教过他们倭刀的厉害,即便是师父“刀王”所赠的宝刀乱离,在对方的倭刀面前,居然也占不了多大便宜。相比起来,军中将士所用的关刀、长矛、腰刀和盾牌,包括身上所穿的铠甲,皆是再寻常不过的凡品,又因军中物资常有克扣,遇到偷工减料的情况,以至各类军备几乎沦为次品,自是更加不堪,完全无法抵御东瀛倭寇所用的倭刀;一击之下,往往当场损毁。

    所以如今顾云城里的倭寇先是以金银为诱,打乱陈、朱两员副将麾下这一千人马的阵脚,紧接着打开城门,派出百余名手持倭刀的倭寇冲进人群一顿屠杀。这就好比是一群武林高手结伴杀入了军阵,不过顷刻之间,朝廷一方的一千人马,便已是溃不成军,彻底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片刻,南北二门前的众军士惧意一生,也不等陈、朱两员副将下令,剩下的军士便开始自行溃散,纷纷往西面逃窜回来,只在顾云城的南北二门前留下成片尸体。至于先前被倭寇丢下城墙的大批金银,自然也被留在了尸堆当中,恐怕从头到尾,也没被哄抢的军士们拿走几锭。

    伴随着进攻南北二门的朝廷人马往西撤离,原本顾云城西门前的血战,此时也已接近尾声。在正面诱敌的那两百多名新兵,本就是匆匆招募入伍,并未接受过多少训练,似这般仅凭几架长梯、一腔热血强行攻城,无疑是自寻死路,转眼间便只剩下二三十人,只能跟着从南北二门逃回的朝廷军士合兵一处,一同往西奔走。

    如此一来,今日围攻顾云城的这三路兵马,便已是惨败而归。西面山头上的众人远远望去,只见作为诱敌之用的这一千两百多人,如今至少伤亡过半,只剩数百军士丢盔弃甲,正狼狈不堪地往山头下官道上的设伏点而来;而就在他们身后,除了先前从南北二门里冲杀出的百余名倭寇,随后顾云城的西门也终于开启,也杀出一批手持倭刀的东瀛倭寇,和之前的两波人汇聚在一起,正全力追赶着己方这五六百名败军,合计却只有两百人不到。

    眼见这一结果,谢贻香可谓是又惊又怒。依照孙将军的原定计划,今日围攻顾云城的三路人马,虽然本就是要佯败诱敌,将城里的倭寇引来此间,交给早已在山头下设伏的一千叛军剿灭,谁知到头来这“佯败”二字却成了“溃败”,而且还落得如此一个死伤惨重的局面。

    当下谢贻香便要向孙将军质问,讨一个说法。但眼见城里杀出的两百余名倭寇穷追不舍,一直紧跟在逃亡的败军后面,正朝山头下的设伏点而来,显然正中此番的安排,孙将军的一张脸顿时便凝重起来,立刻叫来几名传令的军士仔细叮嘱,为接下来的伏击做好准备。谢贻香怕影响大局,话到嘴边,反而有些不好开口。

    一旁的言思道见状,便向她说道:“区区东瀛流寇、异国贼匪,为何竟能在沿海各地祸乱数十载,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想必目睹方才顾云城外的一战,谢三小姐也该心知肚明了。且不论东瀛人的武道之强和倭刀之利,单说倭寇与我方将士的本质,其实便有天壤之别。要知道无论是沿海各地的官军,还是你此番带来的这两千朝廷军马,说到底大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从军入伍,也仅仅是想混一口军饷,又怎肯拼死杀敌?一旦碰上这些真正的东瀛倭寇,面对这些背井离乡的亡命之徒,便当然不是敌手,只能抱头鼠窜,甚至是不战自溃。”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实不相瞒,在这江浙地界上,东瀛倭寇若是与官军作战,几乎能够做到‘以一挡十’。只需十几名东瀛倭寇成群结伴,往往便能击破数百名官军,还能一路追杀出十几里地。而如今这座顾云城里的倭寇,乃是‘中条一刀流’的传人,其首脑丹羽一叶自称东瀛‘剑圣’,手下据说有五六百号人——嘿嘿,即便是他虚张声势,但两三百名倭寇,顾云城里也肯定是有的——所以实力绝不容小觑。而谢三小姐麾下的陈、朱二将,今日能够成功诱敌出城,还能保全自己麾下的一半人马,其实已属难得了。”

    谢贻香不禁目瞪口呆,要知道比起言思道和孙将军麾下的这两千人马,无论是自己还是陈、朱二将,包括杨老将军此番带来救援宁义城的这些军马,在此之前,显然都没有与倭寇作战的经验,甚至完全不了解这些倭寇的实力;如今看来,显然是己方一直小觑了这些东瀛倭寇。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厉声问道:“所以你们早已料定今日会是这一结局,才坚持要让我方人马前去攻城、佯败诱敌,终于让他们落得个死伤惨重的下场?”

    只见言思道嘿嘿一笑,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的孙将军已经向几个传令兵交待完毕,便接过话头回答道:“谢三小姐不必多心,眼下这两百余名倭寇已然上当,不久便要进入我军的伏击范围。这对孙某麾下的那一千弟兄们来说,虽然能以伏击之势占据地利,但无疑也是一场硬仗,免不得死伤惨重。所以并非孙某瞧不起谢三小姐麾下的将士,要知道以今日之势,若是换成贵方的人马设伏出击,纵然能以十倍兵力围攻这些东瀛倭寇,恐怕也是败多胜少的局面。孙某为求破敌,自然不能行此安排。”

    就在众人说话之际,从顾云城败退回来的数百人马,已经踏上了东面的官道,离叛军的伏击范围不过里许之遥。而跟在后面追杀的倭寇脚步极快,一路追赶至此,又接连斩杀了数十人。谢贻香无心再与言思道、孙将军二人争辩,急忙去看山头下的情况。只见己方败军的队伍前面,是十余骑快马当先逃回,当中一人满身血污、盔甲不整,正是今日领军的陈副将;而另一位朱副将则是不见踪影,多半已经命丧于倭寇之手了。

    随后不出多时,己方的数百名军士便已相继逃进叛军的伏击范围,继续沿着官道往西面狂奔,后面紧跟着那两百来个穷追不舍的倭寇。孙将军身为今日之战的统帅,倒也沉得住气,直到所有倭寇彻底进入伏兵的包围,才让身边的军士传下号令,令山头下的伏兵出击。

    于是伴随着半山腰处的一声炮响,提前埋伏在官道两旁的一千叛军便同时现身,纷纷张弓搭箭,以铺天盖地的箭雨之势,射向进入伏击范围的这两百余名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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