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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 青蟹温酒话短长

    当下叶定功便侃侃道来,也不顾嘴里吸着蟹肉,含糊不清地说道:“话说早在亲军都尉府大发‘英雄帖’广邀天下豪杰之际,我们便已和江湖中的各大帮派有过交涉,摆明了此番‘太湖讲武’的用意。冲着朝廷的面子,半数以上的帮派当场表示赞同,剩下的虽然含糊其辞,倒也并未反对。但这当中到底还是不乏冥顽不灵之辈,那些跳梁小丑自是不必说了,值得一提的便是丐帮、南宫世家和峨眉剑派三家,非但不支持玄武飞花门统领武林,甚至还扬言要在天下群雄面前见个分晓,意图染指武林盟主之位。”

    “首先便是丐帮,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自古便与朝廷水火不容,此番更是口出狂言,要在‘太湖讲武’上称雄江湖。其帮主贺敬之虽是个草包,但座下‘传功’、‘执法’、‘掌钵’、‘刑杖’四大长老却是当世一流高手。此外还有一个号称‘狂战四海’的九袋弟子列战,这些年来出尽风头,可谓声名鹊起,隐隐有丐帮第一高手之势。届时若是以武力较量,多半便是此人代表丐帮出战。”

    “至于名列‘武林三大家族’之一的南宫世家本是与世无争,一直都对朝廷俯首称臣。但此番却不知犯了什么失心疯,竟声称要在‘太湖讲武’之上一争长短。如今南宫世家的当家人南宫笑以庶出之身统领全族,足见其权谋手段,至于武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想来凭借南宫世家的‘长歌心法’和‘剑影动八方’两门家传绝学,这个南宫笑倒也不容小觑。”

    “再有便是‘蜀中四绝’的峨眉剑派……呸!这帮泥腿子架子倒是不小,冷山岳冷统办亲自送去‘英雄帖’,到头来却连掌门人朱若愚的面都没见着,只说朝廷举办武林大会之举甚好,峨眉剑派届时定会赴约,全力参与武林盟主的竞选。哼,要说这朱若愚的武功虽非峨眉剑派当今第一,但手中一柄‘定海剑’却是武林十大神兵之首,更因此跻身‘江湖名人榜’第四位,无疑是个极其厉害的对手。”

    “至于竞月老弟提及的神火教和蓬莱天宫,嘿嘿……江湖人称‘蓬莱客’的蓬莱天宫虽然选在此时重返中原,但依照她们一贯做派,多半只是会一会当世高手,相互印证武学修为,未必便是要争武林盟主之位,倒也罢了。真正教人头疼的,便是这神火教——话说神火教和本朝的渊源,想必你二人心里明白,倒也不用老哥我多说——说来惭愧,亲军都尉府多年来对神火教现任教主的了解,竟还不及竞月老弟玉门关一役。话说这公孙莫鸣的内力之深,莫说当世无人能及,甚至已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势,再加上他‘九龙王’之子‘小龙王’的身份,座下更有五行护法和八方使者辅佐,显是我玄武飞花门最大的敌人,亦是这次‘太湖讲武’最大的威胁。”

    谢贻香听到这里,忍不住接口说道:“神火教现任流金尊者金万斤,不但居心叵测,而且卑鄙无耻,同样是个厉害的角色,叶大人须得小心在意。”

    叶定功顿时一笑,丢掉吃剩的蟹壳,说道:“谢三小姐不必遮掩,所谓‘金万斤’不过是个化名而已,据我所知,此人更是南方叛军帐下的军师‘逃虚散人’,前些日子平息倭寇之乱,还曾与两位打过交道。要说此人的来历,确实颇为神秘,即便是亲军都尉府查到现在,也只知此人出身佛门,曾被囚于金陵天牢,收押时所用的姓名则是‘言思道’。然则此人终究只是巧言令色之徒、浑水摸鱼之辈,这次‘太湖讲武’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凡事都得在手底下见真章,哪里有他撒野的份?”

    眼见叶定功不识言思道的厉害,谢贻香只是一笑,并不多言。然而叶定功口中的“出身佛门”这四个字,却是令她心中一凛。记得当年自己因“撕脸魔”一案前往天牢深处,却鬼使神差地放出了这个言思道,当时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便曾提及,说此人和当今皇帝一样乃是出自佛门,自己倒是并未在意。如今再来回想,莫非这家伙竟是个出家之人不成?

    想到这里,谢贻香随即释然。须知此人有化身千万,莫说和尚道士,即便是尼姑道姑他只怕也照样扮得,又哪有什么身份可言?只听叶定功继续说道:“不过竞月老弟大可放心,此番虽有一众高手虎视眈眈,又有神火教不请自来,但此间这一百七十多个帮派,已有半数以上心向朝廷,力荐玄武飞花门统帅武林,当中还包括大孚灵鹫寺、白马寺、武当派、玄妙观、天行教、白云剑派和慕容山庄这些名门正派;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意图在‘太湖讲武’上捣乱滋事,这些江湖名宿又岂会坐视不理?”

    说罢,他满饮一杯温酒,继而语调一转,低声说道:“除此之外,此番‘太湖讲武’更是得到皇帝的大力支持。封长风方才你们也见到了,这厮不仅从金陵带了两千禁军驻扎西山,更从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地调来五千军马,此刻便屯于苏州城西的太湖东岸,征用了湖上所有船只,从而将整片太湖彻底封死,可谓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此番神火教的逆贼不来也罢,若是当真敢来,有竞月老弟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坐镇,合七千精兵与半数武林同道之力,正好将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耳听叶定功已有全局准备,谢贻香和先竞月对望一眼,倒也不便多言。待到这顿午饭吃完,叶定功要留先竞月商讨接下来的事宜,谢贻香不想留在此间,便问道:“听说刑捕房连我在内,这回总共抽调了四人并入玄武飞花门,不知另外几位同僚眼下是在何处?”

    谁知听到谢贻香这一问,叶定功顿时脸色一变,兀自沉吟半响。随后他终于说道:“谢三小姐不是外人,告诉你倒也无妨。实不相瞒,便在这太湖西山岛上,前天夜里居然发生了一桩凶案,本是叫了苏州城衙门里的捕快在查,这不正好有刑捕房的三位高手在此,所以老哥我便请他们从旁协助,和当地的捕快一并办案,所以你这几位同僚眼下多半是去了苏州城里巡查。”

    谢贻香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来时苏州城里的光景,不禁问道:“敢问是一桩什么凶案,竟然要刑捕房配合查办?”叶定功“嘿”了一声,苦笑道:“整个中原武林因‘太湖讲武’齐聚此间,如今虽未到齐,但这西山岛上少说也住着七八千名江湖草莽。若说这当中有些好勇斗狠、寻仇滋事之举,因此死伤几人,本是再正常不过,倒也无须在意。然而前天夜里的这桩凶案却有些严重……因为死者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人称‘泰山神针’的欧阳茶。”

    这话一出,谢贻香和先竞月同时一惊,谢贻香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忙确认道:“你是说‘泰山神针’欧阳茶?是昔日与毕无宗毕大将军交好的那位欧阳神医?”眼见叶定功缓缓点头,谢贻香不禁心中絮乱,这位曾在蜀地毕府打过交道的神医欧阳茶,如何会在这太湖西山丢了性命?她当即追问道:“是谁杀的?”

    只见叶定功缓缓摇头,说道:“这两日忙于‘太湖讲武’之事,我还没来得及过问此案。据说凶手已经有了眉目,却还没能能缉拿归案。”谢贻香沉思半晌,一来这位欧阳神医到底是熟人,眼下遭人杀害,自己既已撞见,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二来她本就对玄武飞花门“一统江湖、号令群雄”的宏图霸业颇有微词,倒不如查案缉凶,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也免得掺和玄武飞花门差事。当下她便自告奋勇,要去协助查办此案。

    对此叶定功倒是不加阻拦,让谢贻香自由行事,只是要先竞月留下议事。先竞月担心她孤身一人惹出祸事,临行前叮嘱几句,谢贻香却不以为意,说道:“叶大人方才说了,此间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师兄又何必担心?”

05 神针陨命祭欧阳

    当下谢贻香便独自离开玄武飞花门所在的明月村,沿着岛上小路北行,前往数里外的馒头山一带,却是此番前来赴会的丐帮众人在西山的落脚之处。

    原来据玄武飞花门的人说,这位“泰山神针”欧阳茶应邀前来参加“太湖讲武”,早在五六日前便已抵达。恰逢丐帮群雄也到了西山,其帮主贺敬之因早年身受重伤,以至常年抱病在身,所以便请了这位欧阳神医前去问诊,这些日子一直留他在丐帮的宿地下榻,替贺帮主调理旧疾。

    却不料前天夜里,这位欧阳神医竟在睡梦中被人一刀割破了喉咙,当场毙命。就连与他同来的两名女弟子也未能幸免,也是被一刀断喉。对此丐帮上下全无头绪,既不知凶手是谁,又怕惹来嫌疑,于是才闹到了叶定功这里。

    至于欧阳茶的尸体已由苏州城衙门里的捕快查验完毕,此时仍停放在丐帮群雄的宿地,还设了一个简易的灵堂,以供众人前去祭奠。要知道江湖传言“东遇神针,西逢谪仙,太医问诊,阎王难当”,便是指当世“泰山神针”欧阳茶、“妙手谪仙”水化刀和“铁面太医”尉迟灵枢这三大神医。其中水化刀师承华佗《青囊书》一脉,精于开刀去疾;尉迟灵枢官居太医院首席,最善《金匮要略》,非名贵药材不可祛病;唯有欧阳茶的金针刺穴既不开刀、亦不吃药,一直深得江湖中人信赖,受益者更是不计其数。此番听闻“泰山神针”无故遇害,西山岛上的一众群豪无不震怒,相继前来灵堂祭奠,都说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谢贻香赶到时,正好是南粤白云剑派掌门人李思静率门下弟子前来祭奠,丐帮贺帮主也率一众长老弟子在旁陪同。只见这馒头山一带的丐帮宿地,乃是在一大片空地四周搭建了一圈草棚,如今又在空地当中新建了一间,作为欧阳茶的灵堂。谢贻香曾在兰州城里得罪过丐帮,甚至还间接促使了丐帮兰州分舵的覆灭,如今她为查案而来,自是不想多事,当即远远候在一旁。却见白云剑派前来吊丧一众弟子里,一个三十出头的冷面男子漫不经心地回了回头,目光正好从她身上扫过,顿时便令谢贻香心中一寒。

    谢贻香虽不认识此人,但立刻想起白云剑派中有一位名叫宫子寒的二代弟子,以青出于蓝之势跻身白云剑派第一高手,声威犹在掌门李思静之上,被岭南武林称为“岭南一剑”。江湖中便好事之人将他与先竞月的“江南一刀”并称,说是年轻一辈中的刀剑双绝,自己却从未见过,想来多半便是这个冷面男子。

    然而白云剑派一行人却始终没有招呼她,待到祭奠完毕,丐帮贺帮主率众相送,一路往北去了。谢贻香见灵堂已空,只剩数十名丐帮弟子留在四周草棚里歇息,这才举步入内。但见灵堂当中是一张简陋的竹床,上面摆着一具盖有白布的尸身,想来便是欧阳茶的遗体,后面才是祭奠的灵牌。除此之外,灵堂角落处此时还有一个皂衣男子在场,看到谢贻香进来,先是一惊,随即喜道:“是谢三小姐?”谢贻香微一凝神,顿时笑道:“原来是程捕头。”

    原来这皂衣男子乃是刑捕房的捕头程震地,平日里只是负责些案头工作,因其兄“超山挟海”程撼天当年随庄浩明命丧湖广,新任总捕头司徒名杰上任后,便将他归类到前任的旧臣一派,趁着玄武飞花门此番征调各部高手,便将程震地与谢贻香等人一同调离,倒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有多高强。眼见程捕头在此,无疑是他乡遇同僚,谢贻香顿时松了口气,急忙向他询问案情。

    那程捕头平日里多与刑捕房的各类文书打交道,这回叶定功叫他来协助办案,倒是歪打正着。他当即说道:“好教谢三小姐知晓,此案已经查得**不离十了,不出意外的话,杀害欧阳茶的凶手正是近年来一个收钱杀人的江湖刺客,在刑捕房的卷宗里被称为‘割喉人’;无论是作案时间还是三名死者咽喉处的伤口,与‘割喉人’之前的几起案子可谓一模一样。至于背地里的作案动机,自然便是雇凶杀人,应当是欧阳茶的仇家花钱雇了‘割喉人’行凶。”

    谢贻香不禁一怔,来此之前她还有过多种假设,甚至还想过是丐帮帮主借诊病为由,故意设局杀人,谁知到头来竟是一桩“雇凶杀人”案。她不敢大意,揭开竹床上覆盖的白布,果然是在毕府见过的“泰山神针”欧阳茶的尸体,咽喉处被人一刀割破,神情却无比安详,足见杀人者的手法甚是老辣。

    只听旁边的程捕头又说道:“谢三小姐久不在刑捕房,所以不知这‘割喉人’的手段,我平日里都与案件卷宗打交道,此案定是此贼所为,决计错不了!至于幕后花钱雇凶之人究竟是谁,若是一一去查欧阳茶结下的仇家,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结果,最快的法子无疑是抓到这个‘割喉人’审问,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

    谢贻香微微点头,当即重新盖上尸体白布,又在欧阳茶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便让程捕头领她去看欧阳茶那两名女弟子的尸体。

    话说欧阳茶的两名女弟子此番随师父同来赴会,因欧阳茶下榻于丐帮宿处,她们也便住在了附近,乃是离此间半里开外的一间民房内。同样是在欧阳茶遇害当夜被凶手割破了喉咙,两具尸体此时还停放在屋里,以便衙门里的仵作验尸。

    谢贻香曾听欧阳茶的徒弟冰台透露过,说平日里为了方便问诊,欧阳茶门下的四个女徒弟便共用了“天针锁命”冰台之名,此番遇害的这两名女弟子多半也是“冰台”,却并非当日在毕府里见过的那位。眼见两名女弟子尸体上的伤口和欧阳茶一模一样,显是同一凶手所为,并未发现新的线索,谢贻香也倾向于程埔头“雇凶杀人”的这一结论,便询问缉拿凶手进展。

    程埔头不禁叹了口气,说道:“这回的‘太湖讲武’搞出这么大声势,以至上百个江湖帮派齐聚西山,可谓鱼龙混杂、乌烟瘴气,这‘割喉人’若想伺机混入,那是再是容易不过,说不定便是混在丐帮弟子里行凶……”

    说到这里,他急忙压低声音,小声嘀咕道:“要我说从案发的前天夜里此刻,这‘割喉人’多半还没来得及离开西山,眼下便藏身在这些前来赴会的武林人士当中,可是谁又敢逐一搜查此间的各大帮派?那叶大人担心引起慌乱,耽误这次大会,只让岛上的禁军在暗中查访,却叫西门捕头和徐捕快去了苏州,和当地衙门里的捕快全城搜查,可不是瞎费力气么?”

    谢贻香心知他说的在理,若是过不了叶定功这关,确实不好在此间行事。她便叫程捕头盖上尸身,准备回去和叶定功交涉。却听那程埔头又问道:“谢三小姐当年侦破‘撕脸魔’一案,可谓名动金陵,不久前又孤身破了‘人厨’这桩悬案,刑捕房上下都甚是敬佩。眼下欧阳茶这桩案子看似简单,但有一事我却始终想不明白,还请谢三小姐指教。试问欧阳茶的仇家花钱雇了‘割喉人’行凶,显是不愿亲自动手,从而免去自身嫌疑。既是如此,动静当然越小越好,却为何偏偏选在眼下这‘太湖讲武’之际,当着全天下武林和亲军都尉府的面行凶?这岂非自相矛盾?”

    谢贻香顿时一愣,她今日刚刚接触此案,一时间倒没想得这么深远,只得反问道:“依你之见,是何缘故?”程捕头摇了摇头,试探着说道:“或许是‘割喉人’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只能选择在这时动手,可是依照之前的几桩案件卷宗,这‘割喉人’行事极为谨慎,应当不至如此弄险……又或许是欧阳茶的这个仇家,是此番来了太湖西山之后,才刚刚才结下的?”

    谢贻香听到这里,突然灵光一现,脱口说道:“又或许根本便没有什么仇家,欧阳茶之所以会在这里遇害,仅仅是因为他来了这里。”

    那程埔头一时没听懂,急忙追问道:“谢三小姐此话怎讲?”然而谢贻香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只是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模糊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言思道残留的神智作祟。当下她只是摇了摇头,便和程埔头一同出了屋子。

    谁知两人刚踏出停放两名女弟子尸体的民房,却见已有十余名乞丐一字排开,手持破碗竹棒列队等候。当中一名衣衫不整、须发皆白老丐开口唱道:“三日一餐冷馒头,却见贵人吃酒肉。若能仗义赏口饭,满门积德又添寿!”程撼天当即呵斥道:“刑捕房奉命公干,丐帮朋友莫要滋事!”

    话音落处,一众乞丐却不退反进,纷纷以竹棒敲地,齐声唱道:“穷乡僻壤没吃喝,红口白牙唱支歌。官家小姐赏大银,一群叫花乐呵呵!”谢贻香心知是冲自己来的,当下也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不知各位朋友要多少银两?”

    为首的老丐顿时嘿嘿一笑,朝谢贻香递出破碗,笑道:“不多不多,纹银十万两,够重建一处分舵便行!”

06 刀光棍影飞铁掌

    谢贻香心中一凛,原来果然是因为丐帮兰州分舵结下的梁子。

    要说兰州城里丐帮的猴老爹等人残害孩童,行出“采生折割”这一人神共愤之举,本是罪无可赦,但自己和师兄当时因形势所迫,却是与哥舒王子一行外族胡人为伍,联手端掉了丐帮窝点。此事若传遍中原武林,难免为人闲话,倒是不便张扬。她当即向那为首的老丐问道:“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似这般拦路讨钱,可是贵帮贺帮主的意思?”

    耳听谢贻香搬出丐帮帮主贺敬之的名头,那老丐却不为所动,嬉皮笑脸地说道:“一群讨饭叫花,哪配有什么姓名?更与江湖上的丐帮全无干系。今日问小姐讨要的这十万两纹银,不过是算清一笔旧账;钱一到手,老乞丐立马拍屁股走人,再不滋扰小姐。”谢贻香知道他不敢承认是丐帮中人,显是有所顾忌,不愿在明面上开罪玄武飞花门,不禁笑道:“若是没有十万两银子,又当如何?”

    只见那老丐嘿嘿一笑,伸手接过身旁乞丐递来的一根荆棘,也不顾上面密布的倒刺,径直用手握住,遥指谢贻香笑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你爹已经不在了,那今日老乞丐便替你爹好好管教于你——抽一荆条,便抵纹银一百两,直到凑足十万两为止。”

    这话一出,纵是谢贻香有心忍让,也不禁勃然大怒,“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乱离,冷冷说道:“程捕头替我做个见证,这老贼亲口说他并非丐帮中人,那便是杀之无妨了!”程捕头急忙劝道:“谢三小姐息怒,可别惹出人命官司。”脚下则快步退开,替她空出了地方。

    那老丐毫无惧色,当即斥退同来的乞丐,手中荆棘一挥,便往谢贻香肩头抽落。谢贻香见他这一击全无章法可言,显是在刻意隐藏武功,便以乱离斜劈封招,要用刀锋先将对方手里这根荆棘削断。

    谁知她锋利的刀刃与木质的荆棘相交,却是仿佛似被黏在了上面,根本无从发力,更别说将其削断。那老丐嘿嘿一笑,说道:“多谢小姐赐刀!”手中荆棘顺势一绞,上面的倒刺已将谢贻香的衣袖划破,还在她的手腕上留下几道血痕。不等谢贻香回过神来,老丐内力一吐,荆棘上顿时生出一股极强的吸力,将她手中的乱离径直夺了过去。

    谢贻香惊骇之下,顿时想起丐帮有一套秘不外传的“莲花棍法”,除非是立下大功的弟子,否则即便是帮中长老也不可传授。如今这老丐只在一招之间便夺走了自己的乱离,用的多半便是这套棍法,可见这老丐非但是丐帮中人,而且在帮中的地位极高。

    幸好谢贻香的“融香决”早已得心应手,虽因一时轻敌吃了大亏,却也赶在乱离脱手这一间不容发之际,屈指弹中乱离刀柄。伴随着她这一弹,黏在荆棘上的乱离顿时以刀刃为支点,绕着这根荆棘急速旋转起来。

    那老丐不料她还有这手,一时不慎,胸前胡须已被绯红色的刀光绞断,飘得到处都是。而谢贻香趁着对方这一分神,荆棘上的黏力随之一弱,急忙上前握住旋转的乱离刀柄,继而往后一拉,不仅取回了自己的兵刃,刀锋过处,也将老丐手里的这根荆棘从中割断。

    两人这番交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可谓是各有损伤;但略一对比,显是那老丐吃亏更多。与那老丐同来的十余名乞丐顿时齐声怒喝,一挥手中竹棒,便要上前相助,却被那老丐挥手喝止。

    只见那老丐也不多言,眼神中突然凶光大怒,当即丢掉手中半截荆棘,右掌一扬,便朝谢贻香迎面拍来,竟是掌力未至,掌风先到。

    谢贻香只觉四周气息无端一紧,甚至还有些窒息的感觉,哪敢硬接?当下她只得抱刀入怀,取了个守势,同时用乱离刀尖正对那老丐拍来的手掌。如此一来,那老丐这一掌若是拍实了,便等于是将自己的肉掌主动送到自己的刀尖上,势必被刀尖洞穿手心。

    不料那老丐竟是视而不见,右掌继续前推,掌心实实抵住乱离刀尖,却并未被刀尖所伤;刀掌相交之际,反倒是乱离刀身一软,居然被他这一掌压得弯曲成了一道弧线。

    谢贻香这一惊可谓非同小可,自己的乱离好歹也是当世有名的宝刀,非但伤不了这老丐的一双手掌,而且还被对方这一掌给压弯了?慌乱中她只能一抖手腕,力道所至之处,弯曲的刀身随之挺直,而她也借着刀身挺直这一弹之力,往后退出三四步距离。

    那老丐一招退敌,手中攻势不停,左掌一翻,再次迎面拍向谢贻香。谢贻香无计可施,正要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躲避,却见眼见人影一晃,一只手掌突然从自己身旁探出,稳稳接住老丐攻来的这一掌;伴随着一声闷响,两只手掌顿时黏在一起,相互僵持不下。

    谢贻香急忙避开两步,定睛一看,替自己接下老丐这一掌的却是个陌生中年男子,周身衣着朴素、貌不惊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老丐也是面露惊讶,眼见这陌生男子竟敢和自己对掌,他当即闷喝一声,接连催动数道掌力,透过左掌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向这陌生男子。

    却见那陌生男子面不改色,继续以单手和那老丐对掌,在对方汹涌的掌力中,依然稳如泰山,不仅没有退后,就连身子也未晃动一下。那老丐不禁开口喝问道:“你是何人?”那陌生男子却不回答,说道:“久闻丐帮传功长老的‘铁砂掌’当世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谢贻香顿时一惊,原来眼前这须发皆白的老丐竟是丐帮的传功长老,难怪“莲花棍法”和“铁砂掌”能有如此造诣。要知道丐帮所谓的“传功长老”,顾名思义,便是帮中负责传授武功长老,其武学之博、修为之高,犹在帮主之上,甚至算得上是历任帮主的授业恩师;据说北宋年间丐帮相助朝廷抗击大辽军马,以至死伤惨重,先后四任帮主皆是由同一位传功长老授业,足见这“传功长老”一职在帮中的地位。

    那老丐正是当今丐帮的传功长老,眼见自己的身份被这陌生男子喝破,可谓又惊又怒。当下他大喝一声,空闲的右掌随之拍出,正中自己左掌手背,竟是合双掌之势同时发力,拼尽全身功力强攻那陌生男子的单掌之力。

    那陌生男子受此重击,却依然没有后退半步,只是身子往下一沉,双脚径直没入地底,泥土一直覆盖到他脚上的靴子边缘,竟是江湖上寻常的移花接木、借力打力手段。话说他这手功夫倒是不难,江湖上十个人里少说也有九个人会,难的是面对丐帮传功长老“铁砂掌”的全力一击,他竟能以如此粗浅的手段将其化解于无形,仅凭这一招,便足以跻身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那传功长老见自己的全力一击也奈何不了对方,顷刻间气焰全无,只得缓缓收掌站定,再次问道:“阁下究竟何人?”

    那陌生男子从泥土中拔出双脚,恭声说道:“在下玄武飞花门弟子孙丙,不过江湖一无名小卒罢了,不敢烦劳丐帮传功长老垂询。”

    传功长老不禁皱眉问道:“孙丙?”显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玄武飞花门”的名号他自然知晓,眼见有朝廷的高手现身相助,又当众叫破自己的身份,今日之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当下这位传功长老既不解释,也不招呼,就此带着一众乞丐默默离去。

    谢贻香暗道侥幸,当即收刀入鞘,向那自称“孙丙”的陌生男子道谢。那孙丙急忙还礼,说道:“是叶大人令卑职一路跟随谢三小姐,以防有什么意外。职责所在,谢三小姐不必多礼。”

    谢贻香这才明白,原来此人竟是叶定功派来保护自己的高手。她不禁笑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亲军都尉府里还有这等高手。敢问孙大哥之前是在哪位统领麾下当差?”却听那孙丙回答道:“回谢三小姐的话,卑职原是宫中侍卫,此番与另外九位同僚刚调来玄武飞花门,还不曾为亲军都尉府效力。”

    这话一出,谢贻香顿时醒悟过来。话说当年太元观率众谋逆,顷刻间便使金陵城陷入险境,事后皇帝不但增添了禁军,又新建“驭机营”护城,同时还招募了大批高手充当宫中侍卫。虽不知宫中新增的这些侍卫有多厉害,但师兄先竞月曾经说过,即便是像他这样的高手闯入皇宫,只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至于眼前这个孙丙,显然便是当时新增的宫中侍卫之一,其武功竟已不在丐帮的传功长老之下。更可怕的是,此番共有十名宫中侍卫调来玄武飞花门,也便是说似他这般武功的高手还有九人。如此看来,以玄武飞花门如今的实力,纵然没有朝廷这一靠山,也确实足以和天下间任何门派一较高下,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了。

    想到这里,谢贻香急忙收回思绪。她不愿和皇帝的侍卫打交道,当下便和一旁的程埔头作别,独自回明月村找叶定功交涉缉拿凶手之事。那孙丙也不多言,继续在暗处尾随。

    待到两人一明一暗回到亲军都尉府所在的明月村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沉。却见村中人来人往,无论是玄武飞花门弟子还是禁军兵将,一个个神色凝重,倒像是出了什么事。

    谢贻香心中好奇,便拦下一个脚步匆忙的军士询问。那军士正急着出村,不劳烦地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太湖里闹水鬼了,死了十几个人!眼下是参军叫我们速速前往,看看还能不能救回几个人。”

07 碧水沉舟兴风浪

    谢贻香不禁心中暗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何会闹什么水鬼?她顾不得理会那军士,径直来到村长家中,只见除了叶定功和先竞月,屋里此时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人,当中有亲军都尉府的人,也有玄武飞花门的弟子。

    眼见谢贻香进屋,一人便起身招呼道:“谢三小姐来的正好!方才我俩还在船上聊到太湖群鬼一事,不想转眼间这些恶鬼果真出来兴风作浪,倒是有趣得紧!”却是亲军都尉府“仪銮司”的统领封长风,分明也在此间。

    谢贻香不解其意,连忙询问在场众人。一个玄武飞花门的弟子便简单说了,原来约莫是在两个时辰前,一艘朝廷的快船自太湖西面的宜兴城,本是要前来西山岛,不料突生意外,在湖中大竹岛一带无故沉没。湖上巡逻的船只经过时,整艘快船都已经完全沉入湖底,只在湖面漂浮着十多具尸体;连同船上乘客和驾船的水手,总共是一十九具尸体,皆是溺水而亡。

    要说这方圆三万六千余顷地太湖之水,素来静无波、平如镜,几乎从未听说过什么沉船事故。即便是行船意外翻沉,且不说船上乘客,单说一众驾船的水手皆是熟知水性之辈,又怎会当场溺死湖中,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于是便有本地百姓翻出当年太湖“群鬼夜哭”的旧账,说这是湖底的冤魂水鬼作祟,要拉活人下水当替身,所以谋害了整船人的性命。

    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谢贻香不禁大感好奇。试问这起意外沉船的事故虽然确实有些离奇,却也谈不上有什么神异之处,更不至闹得此间众人神色凝重,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商讨议论。她当即问道:“船上遇害的乘客都是些什么人?”那叶定功本是在和身旁一名统办说话,听到谢贻香此问,顿时回过头来,淡淡地说道:“是我问太医院尉迟大人借调来的医官,总共是一十五人。”

    原来此番“太湖讲武”几乎汇集了整个终于武林于此,叶定功寻思一众高手比武较量之际,难免有所死伤。他怕各帮各派携带的伤药不够,便向朝廷请旨采买了大批伤药,又问太医院借调来一十五名医官,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个医官和伤药原定计划是在今夜抵达西山明月村,不料乘坐的快船竟出了这等意外,这才惊动了此间众人。

    随后众人又商讨几句,叶定功便教大家安静下来,沉声说道:“够了!一十五名医官遇害一事,之后我自会向朝廷解释,一切干系由我叶定功一人担着。而眼下还请在场诸位各司其职,一切以大局为重,不可耽误此番‘太湖讲武’的顺利召开。”

    说罢,他冷眼扫视在场众人,目光锋利如刀,又缓缓说道:“别怪叶某人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太湖讲武’出了什么差池,只怕在场诸位都将人头不保!至于这起沉船意外,绍兴府衙门和刑捕房的几位同僚自会调查处理,我等今日的商议便到此为止,往后也休要再提,尤其不要传到西山岛上各帮各派的耳中。”

    耳听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玄武飞花门的掌门人下令,在场众人纷纷应答。只有封长风打了个哈哈,笑道:“叶大人休怪卑职多嘴几句,正所谓食君之禄,便得担君之忧。要知道八年前太湖‘群鬼夜哭’一事,皇帝始终耿耿于怀,一直压着这块心病。既然今日这桩离奇的沉船,或许便与传说中的太湖群鬼有关,我等身为臣子,若是视而不见,是否有些……嘿嘿……是否有些辜负圣心、愧对皇帝?”

    叶定功微微一笑,说道:“封大人乃是皇帝钦点的特使,一切行事又岂是旁人所能干涉过问?只怪叶某人才疏学浅,仅‘太湖讲武’这一桩差事便已焦头烂额,实不敢三心二意,耽误了此间的正事。”封长风顿时笑道:“好说好说!叶大人坐镇此间,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此等小事,只管交由卑职自行查访便是。”说罢,他便向在场众人拱手告辞,率先离开了屋子。

    当下叶定功也准备斥退众人,却见人群中的谢贻香神情古怪,似乎若有所思,他不禁问道:“谢三小姐也有话要说?”眼见谢贻香似乎点了点头,眼神里却是一片迷茫,叶定功又笑道:“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谢三小姐有话但说无妨。”

    谢贻香一愣之下,这才回过神来。话说适才她去丐帮宿地查验欧阳茶师徒的尸体时,便曾有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因太过夸张,所以并未往下深思;此时又听说这桩离奇的沉船事故,一十五名医官溺水而亡,她这一念头反倒愈发清晰。当下谢贻香便试探着问道:“叶大人可曾想过,前天夜里欧阳茶师徒遇害一案,会不会与今日这起沉船事故存有关联?”

    叶定功一时没听明白,问道:“什么关联?”谢贻香犹豫道:“若是抛开这两件案子的表面,且不说作为行凶者的‘割喉人’和什么‘太湖群鬼’,单说作为遇害者的欧阳茶师徒和太医院的一十五名医官……”叶定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皱眉问道:“你是说死的都是行医之人?”

    谢贻香缓缓点头,迟疑道:“这两件案子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眼下我手里也没有任何证据,然而办案推理,关键便在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八个字……还请诸位试想,倘若欧阳茶师徒和这一十五名医官之死,仅仅是因为他们来了这太湖西山,又恰恰是‘医者’的身份,所以才被幕后凶手设局杀害。那么这两件案子归根到底,岂非是冲着此番的‘太湖讲武’而来?”

    听到这话,在场十多人顿时哗然开来,一名玄武飞花门的弟子更是问道:“请恕卑职愚钝,就算谢三小姐这一猜测不错,真有什么幕后凶手设局杀害行医之人,如何便是冲着‘太湖讲武’而来?”

    谢贻香此时也还没能将自己的思路理顺,只得一边思索,一边沉吟道:“所谓医者,不过是治病救人……若是此间只有一两个人患病受伤,没有医者倒也罢了;若是此间有成百上千号人同时患病受伤,却无一名治病救人的医者,后果定然不堪设想。所以……所以会不会是有人想在这次‘太湖讲武’中大开杀戒,或者是提前预知此间将会有一场疫病大肆传播,于是先一步除掉前来赴会的所有医者,从而令整个中原武林死伤惨重?又或者不是杀戮、也不是什么疫病,而是……而是……”

    叶定功不等她把话说完,当即接口说道:“而是要向此间的各帮各派用毒!”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叶定功身上。谢贻香听他说出“用毒”这一结论,不禁点了点头,随即又急忙摇头,说道:“方才那位同僚说的不错,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假设和猜测,并无任何证据。至于欧阳茶师徒和一十五名医官的医者身份,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叶定功默然不答,兀自沉思半晌,终于缓缓说道:“若说有人打算在此番‘太湖讲武’之中用毒,从而称霸或者杀尽整个中原武林,于是先一步利用各种手段除掉所有赴会的医者,嘿嘿,这一逻辑倒也说得通……”说着,他抬眼望向谢贻香,沉声问道:“……依谢三小姐之见,能够谋划并且实施这等惊天之举,试问天下间谁又有这个本事?”

    谢贻香顿时一愣,自己这一推测说到底只是“莫须有”,就连是否真有这么一个阴谋尚且无从证明,又哪有什么“疑犯”?然而她转念一想,顿时想起不久前言思道处置顾云城里的一众倭寇俘虏,竟是要利用他们将一种异国怪病带回故国,从而祸害整个东瀛。她不禁心中剧震,脱口说道:“难道是神火教?是现任流金尊者金万斤的诡计,还有那个精通用毒之道的落木尊者?”

08 医者何辜此间丧

    在场众人对谢贻香的推论原本有些不以为然,但听到神火教的名号,屋里倒有半数人倒抽一口凉气,越想越觉得有理。却听一直不曾开口的先竞月突然说道:“未必,似用毒这等下作手段,他还不至于。”

    要知道先竞月口中的“他”,自然便是指言思道了,谢贻香见师兄开口,便也不再多言,只等叶定功来做决断。只见叶定功沉吟良久,终于沉声说道:“我早已强调过多次,此番‘太湖讲武’兹事体大,绝不允许有丝毫差池!就算谢三小姐的推论有误,但只要只有一分一厘的隐患,我等也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将整件事查个清楚明白!”

    听到叶定功这番表态,显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叶定功随即吩咐在场众人,说道:“既然谢三小姐已经‘大胆假设’,那么接下来的‘小心求证’,便要靠在场诸位逐一查证这西山岛上的所有行医之人,证实是否确有其事……不管结果如何,先将他们保护起来再说!”

    当下众人急忙盘点前来赴会的所有医者,似欧阳茶师徒这类无门无派的江湖游医,倒是还有五六个人,此外便是辽东的“百草堂”、湖广的“神农谷”和苗疆的“五毒教”这三大门派。依照叶定功“三显一隐一帮”的分类,这三派无疑是“一隐”之中的医家毒家,可谓一门上下皆是精通医术毒术之人。倘若真有人试图在“太湖讲武”期间对武林各派用毒,所以要先行清除此间的医者,那么这三大门派无疑是首当其冲。

    然而算起来大后天才是中秋佳节“太湖江湖”的正日子,此时百草堂和神农谷两派还在赴会的路上,并未抵达西山;反倒是地处偏远苗疆的五毒教生怕耽误行程,一早便动身敢来,已在昨日到场,被安排在西山北端的渡渚山一带落脚,离众人此时所在的明月村隔了二十多里距离。

    叶定功不敢耽搁,便教玄武飞花门的人立刻率军士出发,务必在半路上分别截住百草堂和神农谷的人,将他们平安护送至此,同时又派人去找前来赴会的江湖游医,以确保他们的安全。至于五毒教那边不等叶定功安排,先竞月已沉声说道:“我先去。”

    话音落处,先竞月便飘然出屋,在场竟无一人看清他的身形。他心知谢贻香的推测若是无误,那么昨日便已到达的五毒教,一门上下只怕早已遭到毒手,又或者正值危机当头,可谓刻不容缓。先竞月当即口中吐纳,气沉双足,全力展开轻功,二十多里的路程只用了不足一盏茶的工夫,便已贯穿整个西山岛的南北,来到北面临湖的渡渚山山脚。

    话说这五毒教本是苗疆门派,一向以蛊毒之术闻名中原,原是与此番中原武林盟主的推选全无关系,但因收到了朝廷的邀请,其教主不忍拂逆,还是派出五名弟子前来赴会。由于中原各大帮派都对苗疆的蛊毒敬而远之,于是玄武飞花门便选了一处偏僻的所在,将他们一行五人安排在这座渡渚山下的几间农舍里。

    先竞月来到五毒教的宿处时,天色已整个暗沉下来,山间隐隐有乌鸦乱叫声。他还未推门入屋,便察觉到一丝莫名的异样,四下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甜香。以先竞月今时今日的修为,虽不至被蛊毒所伤,但为求小心起见,他还是在空旷之处深吸一口长气,屏息推门入屋。只见第一间屋子里是两个蓝衣人躺在地上,花布缠头,足蹬草鞋,正是苗疆五毒教门人的装扮,如今却已被人一剑穿心,沦为两具冰冷的尸体,看形貌少说也死了两三个时辰。

    看到眼前这一光景,先竞月顿时一凛,心知自己这位师妹只怕是猜对了。这五毒教虽非医家门派,但极善用毒解毒之术,倘若当真有人打算在此间用毒,第一个便容不得他们。他再去看后面几间屋子,果然又发现了另外三具尸体,同样是被一剑穿心。显而易见,五毒教此番前来赴会的五名弟子,已然尽数丧命于此。

    先竞月当即放出亲军都尉府的传讯烟花,示意此间出了变故。要知道五毒教门人虽不以武功见长,但蛊毒之术却是闻名江湖,行凶之人能将这五名弟子依次击杀,同时还能做到全身而退,定然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了。想到这里,先竞月突然注意到空气中残留的这股甜香,不禁心道:“不对。五毒教弟子虽然遇害,临死前却已放出了蛊毒,否则不会有这股至今未散的气味,凶手只怕也已身中剧毒。”

    他再细看查验屋里的几具尸体,随即发现一名瘦长身材的五毒教弟子僵硬的右手微举,伸直的食指仿佛若有所指;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房间里一扇合拢的窗户,撑开窗户用的叉竿却掉在地上。先竞月略一思索,便知道这名五毒教弟子多半是在指明凶手逃走时的方向,正是从这扇原本半开的窗户窜了出去,所以才将叉杆撞落在地,从而令窗户自行合拢了。

    于是先竞月便绕到窗外的屋后空地,果然有一行凌乱的足迹,一路往山上而去。他顺着脚印追踪,转眼间已来到半山腰处,紧接着便有一具尸体出现在路旁草丛里,乃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已然气绝身亡多时;身旁还掉落了一柄短剑,剑刃上清晰可见凝固的血迹。他拣了根树枝挑开尸体脸上的黑布,却是个陌生男子,不但表情狰狞,而且整张脸都呈现出中毒致死的碧绿之色。

    可想而知,这黑衣蒙面人正是杀害山下五毒教一干弟子的凶手,却因行凶过程中被对方施下剧毒,一路逃窜至此,终于毒发身亡,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眼见这个黑衣蒙面人自己并不认识,先竞月便打算回去通知亲军都尉府的人详查。然而他心念一动,整个人突然已如箭一般射出,径直跃到旁边一棵大树上。伴随着他双脚踏上树枝,便听不远处的树叶哗哗作响,当中隐约可见一条黑色的人身影在枝叶间穿行,展开轻功往山顶方向而去。

    先竞月微微一惊,不想果然有人藏身在树上窥探,就连自己也险些没能察觉,可见对方的轻功之高,实属江湖上罕见的人物。幸好如今的他已是“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无上至境,轻功自是不在话下,随即也在枝叶间腾挪追赶,紧跟在那黑衣人身后。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一前一后,已来到山顶的空地处,前面那黑衣人眼见无法甩掉先竞月的追赶,顿时一个扭身,硬生生地在狂奔中停下脚步,单脚落在一根伸出山崖的树枝上,朝先竞月抱拳说道:“当日玉门关外有幸看到竞月公子的风采,果然是中原无双。想不到今日在此重逢,真是非常荣幸。”听声音竟是一个中年女子。

    先竞月听这女子口音奇怪,又提及玉门关一役,便在山崖前停下脚步,问道:“你是何人?”只见那黑衣女子拉下罩在头上的兜帽,却是个深眼眶、高鼻梁的西域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恭恭敬敬地说道:“我的名字叫风语·阿尔祖,是神火教八方使者中的巽位骑士。”

    听到对方亮明身份,倒是大出先竞月的意料,说什么也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神火教麾下的八方使者。话说当日玉门关一役,这所谓的“八方使者”的确在场,乃是随言思道一同前来,却因当时的局面实在太过混乱,自己也没工夫留意。当下他便冷冷问道:“杀害五毒教弟子一事,你是此刻交待,还是随我去见玄武飞花门的叶定功?”

    却见这个自称“巽位骑士”的西域女子愕然半晌,随即笑道:“竞月公子误会了,那些五毒教的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们神火教杀的。我奉教中流金尊者之令前来此地,本来是想救下五毒教一干人的性命,谁知却来迟了一步。”

    不等先竞月开口,只听那巽位骑士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本教流金尊者听说‘泰山神针’欧阳茶在西山遇害,辽东的百草堂和湖广的神农谷两派也相继在半路遇袭,怀疑是有人在幕后设局,想要除掉此间精通医术之人,以便在‘太湖讲武’中用毒害人,所以叫我来查探苗疆五毒教的情况,从而证实他的猜想。此外若是凑巧撞见有人对五毒教动手,那便由行凶之人入手,看看能否查出幕后设局的黑手。谁知五毒教的苗长老临死前竟然使出‘万蛊噬魂’的杀招,从而令行凶的‘夺命七绝剑’中毒身亡,彻底断了这条线索。我刚寻到‘夺命七绝剑’的尸体,你便追了过来。”

    听到巽位骑士这番解释,先竞月可谓疑惑重生,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且不论百草堂和神农谷两派是否真在半路遇袭,也不论杀害五毒教弟子的那个黑衣蒙面人是否便是黑道上有名的杀手“夺命七绝剑”,单说神火教仅凭已经发生的几起案件,便得出了与谢贻香相同的推论,若是换做旁人,他自是不信,但身为流金尊者的言思道却是极有可能。倘若眼前这个巽位骑士并未说谎,那么在这件事情上神火教非但无辜,而且还是和玄武飞花门站在了同一阵线,都是想查清并且阻止整件事的幕后元凶?

    那巽位骑士见先竞月不说话,当即脚下发力,身体已随着伸出山崖的树枝微微起伏,口中说道:“玄武飞花门既然是这次武林大会的东道主,如今我话已带到,那么接下来查案缉凶的事,还得由你们多费心思了。竞月公子要是没其它事,那我便先走一步了。”

    却不料话音刚落,树枝上的巽位骑士忽觉浑身冰冷,手脚气力全无,却是被先竞月祭出的杀气侵袭,顿时令她动弹不得。只听先竞月缓缓问道:“贵教公孙教主和流金尊者,眼下身在何处?”

    那巽位骑士倒是颇为硬气,摇头说道:“竞月公子这一问未免太过愚蠢,试问玄武飞花门想当中原的武林盟主,却没邀请我们神火教赴会,作为不速之客,我们又怎么能向你透露行踪?不过公子大可放心,我神火教要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自会照足江湖规矩,正大光明地参加这场‘太湖讲武’,令整个中原武林心服口服!公子若是不服,大可在中秋佳节当着全天下英雄的面,与本教的公孙教主一争短长、战个输赢,又何必在此时为难我这个小角色?”

    先竞月见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毫不逊色须眉之气,当即收起杀气,说道:“你走罢。”那巽位骑士微微一愣,只觉周身寒意尽去,急忙说道:“竞月公子果然大气,难怪本教流金尊者常说中原武林虽大,真正的英雄却只有你一人。”

    却听先竞月淡淡地说道:“你错了。放你走,是因为我从不向女子出刀。”那巽位骑士又是一愣,当即再不敢多言;身影一动,便径直溜下山崖,只留下一根微微晃动的树枝。

09 长夜无尽心彷徨

    随后谢贻香和玄武飞花门的人相继赶到,那刑捕房的程捕头也在其中,查验完杀害五毒教一干弟子的黑衣蒙面人尸体,他当即辨出凶手,果然正是黑道上有名的杀手“夺命七绝剑”,和杀害欧阳茶师徒的“割喉人”一样,都是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生意,可见神火教八方使者中的巽位骑士并未说谎。

    当下众人回到明月村,由叶定功带头,还是在村长屋里连夜合计,只有封长风带人去查什么太湖群鬼,至今还未归来。随后玄武飞花门和亲军都尉府的人相继回禀,经过方才的一番寻访,已经抵达西山岛的几个江湖游医里,其中一人早在三日前便因醉酒落水,当场身亡,却因名气不大,以至无人在意,直到此刻才被发现;而另外几名江湖游医则是不见踪影,眼下还在寻访中。

    至于神火教巽位骑士说辽东百草堂和湖广神农谷两派相继在半路遇袭,前往接应的玄武飞花门弟子虽然还未传回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这两派至今仍未赴会,想来多半也是出了什么意外。

    再有便是欧阳茶师徒、一十五名医官以及五毒教的五名弟子相继遇害,甚至连神火教那边的言思道也得出了同样推论,足以证明谢贻香之前的猜测并非杞人忧天,这一连串的案件背后,只怕果真藏有一个“杀医用毒”的惊天阴谋,甚至已有**成的把握可以肯定。唯一庆幸的是,负责此次“太湖讲武”的玄武飞花门能够在此时提前察觉,还有机会未雨绸缪,说不定可以抢在整件事的幕后黑手正式行动前化解这场危机。

    待到众人交代完毕,叶定功便沉声问道:“以如今的局面,谢三小姐之前的推论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然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若非西域的神火教,还能是谁?”眼见在场众人沉默不答,叶定功心中焦虑,只得向先竞月问道:“神火教的八方使者既已现身,以竞月老弟的本事,莫说对方只有孤身一人,便是八人齐至,恐怕也无法在你手下全身而退。却不知老弟故意放走神火教的人,究竟是何意思?难道是想替神火教的逆贼作保不成?”

    谢贻香知道叶定功是在故意找茬,担心师兄出言顶撞了这位上司,当即接过话头,笑道:“还请叶大人息怒,师兄此举可谓高瞻远瞩,自有其深意所在。话说此刻我们最大的敌人,无疑是设下‘杀医用毒’这一阴谋的幕后黑手;能否化解这场危机,甚至关系着本次‘太湖讲武’是否能够如期召开,当然要全力以赴,是也不是?”

    不等叶定功回答,她又继续说道:“至于神火教的一干逆贼,倘若正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师兄故意放走他们的人,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从而令他们不做提防,以便我等进一步查询,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倘若此事与神火教无关,那我等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时得罪两个厉害的敌人?当然应该化干戈为玉帛,将那什么巽位骑士放走,说不定在这件事情上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番话直说得叶定功目瞪口呆,根本无从反驳。幸好这位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宦海浮沉多年,早已是百炼成精,当即哈哈一笑,说道:“谢三小姐聪明伶俐,不愧为将门虎女!此番若非得你相助,我们这些个大老粗又怎能防范于未然,提前察觉到这一天大的阴谋?如今谢三小姐侃侃而谈,气定神闲,想来已经胸有成竹,要亲手揪出这个幕后黑手了——也好,从此刻起,老哥便将整个玄武飞花门和亲军都尉府的外部交到你手里,所有人任你调用,直到整件事水落石出。若有不从者、质疑者、懈怠者,通通斩首示众!”

    谢贻香心中暗骂,叶定功这话无疑是将自己架在了火上,迫使自己担起这一重任。她脸上却不动声色,先替自己留了条退路,笑道:“叶大人过誉了,小女子年幼识浅,不过是仰仗先父声威,这才能在刑捕房里谋到一份差事,哪懂什么查案缉凶?此番误打误撞揭破这一阴谋,更是全靠身边一位高人指点;若要找出整件事的幕后黑手,也得请教于他。然而丑话说在前头,这位高人若是不愿出手相助,那小女子也没办法了。”

    叶定功微微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将信将疑地问道:“谢三小姐所谓的高人,莫不是此番随你们同来的那位鬼谷传人?哈哈,如此说来,倒是叶某人怠慢高人了,我这便差人将他请来。”却见谢贻香缓缓摇头,婉拒道:“要知道世上本事越大的人,脾气往往也越大。以这位道长的脾气,还是由我亲自前去请教为好,最多只需师兄一人随我同往。还请叶大人和诸位同僚在此稍候。”

    叶定功此时已是心急火燎,哪里还坐得住?他还想坚持同去,谢贻香便笑道:“叶大人方才还说玄武飞花门和亲军都尉府都要听令我调派,如何转眼间便有‘不从’、‘质疑’和‘懈怠’之举了?”叶定功被他自己的话呛住,顿时无言以对,只好任由谢贻香安排。

    当下谢贻香便和先竞月从村长家中出来,只见夜空中繁星点起,月象趋盈,却已是三更时分。先竞月只在毕府和得一子打过一次照面,眼见谢贻香一力举荐这个小道士,难免有些疑虑,忍不住问道:“那小道士真能帮上忙?”

    谢贻香也是心中没底。要说以得一子的本事,她原是深信不疑,若说当今世上还有一人能与言思道一较高下,除了匣子里那位“亦死亦活”的青田先生,也便只有这位鬼谷传人了。然而历经囚天村一役,最后言思道以一枚黑子故意输掉他们二人与青田先生之间的那场棋局,从那时起,得一子整个人便有些魔怔,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古怪,时而暴躁如雷,时而无精打采。如今更因设局剿灭倭寇,说什么大耗真元,终日摆着一张臭脸,实不知眼下是否愿意出手。

    想到这里,谢贻香只得暗叹一声,说道:“如今是有人妄图毒害整个中原武林,可谓丧心病狂,到底不能坐视不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除了这个小道士,我们总不可能去神火教找言思道那厮帮忙罢?”

    先竞月此时也全无头绪,当即不再多言,同她一路来到村里得一子的住处,轻轻扣响房门。不过片刻,便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吼,喝道:“滚!”正是得一子的声音。

    谢贻香也知在这深更半夜将他唤醒着实有些不妥,但事态紧急,只得厚着脸皮继续敲门,口中柔声说道:“小道长,眼下有一桩天大的阴谋,至少关系着数千人性命;除你之外,当世只怕无人能解,烦请开门一叙。要是你不肯开门,那我只能一直敲到天亮了。”

    想来是听出谢贻香的声音,屋里的得一子倒是不再骂人,“啪”的一声,像是盛怒之下,将茶壶花瓶一类的器物砸了个粉碎。谢贻香说到做到,只管“咚咚咚”敲门,又过了半晌,得一子终于按捺不住,“吱呀”一声拉开房门,厉声喝问道:“早死晚死终究要死!这天底下每天都有数千人去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谢贻香见他灰白色的双眼中尽是密布的血丝,显是连续多日都没休息好,不禁微感歉疚。然而得一子既已开门,她便向先竞月使了个眼色,径直进到房中。随后她也不管得一子是否在听,兀自滔滔不绝,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最后问道:“依道长之见,这个‘杀医用毒’的幕后黑手,是否便是言思道那个狗贼?又或者另有其人?”

    只见得一子闭目坐在床头,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淡淡地反问道:“说完了?”谢贻香笑道:“眼下所知便止有这些,道长若是还有其他想知道的,我和师兄这便去查。除了我们两人,整个玄武飞花门包括亲军都尉府,从此刻起都听你号令,任你调用。”却见得一子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说完了便走,休要耽误我歇息!”

10 摇舌破局辨豺狼

    听到这话,先竞月不禁微微皱眉,沉声说道:“此事关乎中原武林安危,烦请道长相助。”得一子却不买账,冷冷说道:“中原武林死绝殆尽又如何?省得一帮蠢物成天喊打喊杀。话说回来,我倒是想看看这世上有什么毒能毒得倒我?”

    谢贻香听他说出最后这句话,不禁心念一动,知道得一子无疑是赞同了自己的推论,也认定这一连串医者遇害案件背后确实存在幕后黑手,其用意便是要对前来参加“太湖讲武”的各大帮派用毒。

    幸好她和得一子相识已久,自有对付这小道士的办法,急忙用眼色止住先竞月的追问,冲着得一子笑道:“小道长,除了言思道那厮,我委实想不出还有谁能设下这等毒计,竟想毒害整个中原武林。你坚持不肯出手相助,莫不是怕了那个狗贼,再不敢与他为敌了?”

    这话一出,得一子果然火冒三丈,怒道:“放屁!从前、眼下、将来,我几时怕过那狗贼分毫?哼!你休要激我,那狗贼虽然卑鄙龌龊、厚颜无耻,但脑子却比你们好用多了。他若是想控制整个中原武林,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赏善罚恶,少说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何必吃力不讨好,先将此间的医者统统杀尽,再用毒药控制各大帮派?似这等低劣手段,也便只有江湖上那些人头猪脑的蠢物才想得出来,绝不可能是狗贼所为。”

    先竞月不禁问道:“控制武林?”得一子听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当即反问道:“我说的不是人话,还是你听不懂人话?”谢贻香急忙出来圆场,笑道:“师兄说话素来言简意赅,道长休要见怪。他的意思是想问,难道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其用意并非是要毒杀此番赴会的江湖群豪,而是要用毒药控制整个武林?”

    得一子当即冷笑道:“毒杀整个中原武林?亏你想得出来!所谓江湖,便如一洼池塘,武林则是水中鱼虾;倘若将鱼虾尽除,剩下的不过是一池浊水,哪还有什么江湖可言?就好比古往今来无数次的改朝换代,说到底只是争名、夺利、掌权,最终新立一个皇帝、新建一个皇族罢了,几时有过要将天下百姓尽数杀绝的朝代?”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说道:“同样的道理,江湖也好、武林也罢,终究离不开‘名’、‘利’、‘权’三者。即便是当今皇帝嗜杀成性,也从没想过要将整个武林斩草除根,而是要借助这次‘太湖讲武’,将江湖上的那些蛮子收为己用。所以整件事的幕后设局之人,也只可能是一个目的,那便是利用毒药控制整个武林——听话的便给解药,不听话的便任其自生自灭。至于怎样才算‘听话’?哼,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武林盟主,看来他是想让整个武林推举他当武林盟主了。”

    这番话直听得谢贻香和先竞月面面相觑,心中更是惊骇不已。要知道无论是“杀医用毒”的推论,还是“幕后黑手”的存在,直到此刻也仅仅只是众人的猜测而已,全无半点证据可言。得一子赞同这一猜测倒也罢了,居然还一口咬定是有人想用毒药控制各大帮派,从而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未免有些信口开河。

    谢贻香沉吟半响,将信将疑地问道:“这个……用毒药控制整个武林,此举又怎能服众?纵然真被他成功下毒,各大帮派一时迫于无奈,尊他一声武林盟主,这个位子也必定坐不长久,到头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一子不屑地说道:“所以我说整件事从头到尾分明愚蠢至极,也只有江湖里的那些粗鄙武夫才想得出来。”

    先竞月也觉得这一结论有些草率,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只得问道:“便算如此,若非神火教设局,又是何人所为?”得一子冷笑几声,淡淡地说道:“你问我,我又问谁?这‘太湖讲武’又不是我办的,我哪知你们都请了些什么人来。”

    谢贻香连忙接过话头,说道:“如今神火教已经插手调查此事,师兄也和八方使者中的巽位骑士打过照面,以言思道的能耐,想必很快便能查出结果,揪出这个幕后黑手,但我们这边却是一头雾水、毫无头绪。到头来倘若真被神火教抢先一步查清真相,从而替中原武林化解这场危机,且不说神火教因此名声大振、玄武飞花门乃至朝廷颜面尽失,单说这当中最开心的人,自然便是那个狗贼;而小道长你,显是又输了他一回。”

    这话一出,床头的得一子顿时睁开双眼,一对灰白色的瞳孔径直凝视谢贻香。谢贻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知自己这话有些过分,不禁歉然道:“算我求你了!恳请道长出手相助,替中原武林化解这场危机。”得一子默然半晌,终于冷冷说道:“事到如今,这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亏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真想不到?”谢贻香知道他这话便算是答应了,急忙说道:“愿闻道长高见!”

    当下得一子冷哼一声,重新闭上双眼,淡淡地说道:“我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雇凶除掉此间所有医者,再用毒药控制各大帮派,最后顺利当上武林盟主。江湖中能为此者,一共有几个?”

    谢贻香急忙飞快地思索,由于之前一直认定是神火教在幕后设局,倒是没想过其他人的嫌疑。她当即试探着说道:“雇凶杀医,足见其财力与势力,绝非寻常之辈可为;用毒害人,可见其精通医毒之术,至少是手握罕见的奇毒;至于最终是要顺利当上武林盟主,那定然是在江湖中有一定威望,而且武功不弱,甚至能令各大门派心悦诚服。假设这个幕后黑手便是此番前来赴会的帮派之一,依照叶定功‘三显一隐一帮’的说法,一百七十多个帮派已是整个中原武林的十之**,当中符合这些条件的帮派,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之多……”

    得一子当即打断她的话,再次问道:“第二个问题,若是由你雇凶杀人,相继除掉此番赴会的所有行医之人,又当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

    谢贻香顿时一愣,而今已知的“割喉人”和“夺命七绝剑”这两个凶手,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专职杀手,不用细想也能知道这是雇凶杀人,只要有钱便能请来,却是人人都有嫌疑,又当如何才能避嫌?她不禁犹豫道:“要想洗脱自己的嫌疑,难道是要贼喊捉贼,主动站出来协助我们查案?不对!如此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了……”

    说到这里,她陡然灵光一闪,脱口说道:“若要避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在场了!你是说雇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此刻一定还没抵达太湖西山!”

    这话一出,谢贻香已经彻底明白了得一子的意思,一时间竟激动地站了起来,扬声说道:“我明白了!有条件谋划这一连串阴谋的,整个中原武林不过二三十个帮派,只要看看这当中有哪些帮派至今还未抵达西山,便能将怀疑的范围缩到最小,甚至是直接锁定这个幕后黑手!我这便去找叶定功问个明白!”

    却听先竞月淡淡地说道:“不必了。叶定功下午和我说过此间情况。符合这些条件的帮派,如今便只有蜀地的峨眉剑派还未抵达。”

    谢贻香一怔之下,喃喃说道:“峨眉剑派?”说罢,她立刻醒悟过来,惊呼道:“是了……是了!师兄你可还记得当日的‘峨眉血婴’一案?”

11 赤婴炼蛊焚肝肠

    话说江湖上号称蜀中四绝的“峨眉剑、唐门毒、青城客、凌云僧”这四大门派,当头的便是峨眉剑派。再加上世代相传的天下第一神兵“定海剑”,其掌门人朱若愚更因此跻身“江湖名人榜”上第四位,无论声望还是势力,都隐隐已是川蜀武林之首。

    对此谢贻香曾在鄱阳湖底与峨眉剑派当今第一高手“回光剑”戴七有过一番探讨,知道峨眉剑派讲究的是“体系”和“传承”,即便是资质寻常的普通人,只需学上一两年,也能胜过江湖上的寻常武师。而当时戴七随一众高手前往鄱阳湖寻访阴间家族,其目的也是要找到失传已久的蜀山派武功,进一步完善峨眉剑派的武学。以此观之,峨眉剑派显然早有争雄之心,甚至是称霸江湖。

    再有便是当日宁萃为了将北平神捕商不弃引去天山墨家所在的墨塔,不惜挖空心思留下四桩奇案,其中之一便是“峨眉血婴”。凑巧谢贻香和先竞月前往峨眉剑派归还“定海剑”,也被卷入其中。最后查明真相,乃是“止尘庵”里的佛家峨嵋派上百年如一日,在暗地里谋害身负“四火同身”之命的孤身游客,用这些人的鲜血浸泡一具婴孩尸体,却不知是何用处。

    当时以掌门人朱若愚为首的峨眉剑派便欲将这具婴孩尸体据为已有,却被先竞月拼死劈作两半,闹了个不欢而散。

    至于那具婴孩尸体究竟是何异物,谢贻香和先竞月时至今日也没弄明白,若非此时怀疑到峨眉剑派头上,两人几乎都要忘却此事了。

    当下谢贻香便将这段往事告知得一子,得一子刚听到众人从止尘庵后山的血池里打捞出一具婴孩尸体,顿时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是苗疆失传数百年的‘赤婴蛊’,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蛊毒。即便中原武林不识此物,欧阳茶和五毒教门下也应当知晓。”

    谢贻香按住心中好奇,还是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讲诉了一遍。随后得一子便给出结论,说道:“要怪便怪你们见识浅薄,整件事再是清楚不过。乃是佛家峨嵋派的一众尼姑为了对付同在一座山上峨眉剑派,也不知从哪里得知苗疆‘赤婴蛊’的炼制方法,竟不惜穷尽数代人之力、上百年之功、上千人之血,终于炼成这一蛊毒。谁知到头来不但功亏一篑,替他人做嫁衣,让这‘赤婴蛊’落到了死对头的手里,当真可笑至极。”

    随后他便侃侃道来,解释道:“所谓苗疆蛊毒,算来已有数千年历史,本是于天地万物中提取毒素,炼制出各种肉眼难见的害人虫蛊。不同于世人所知的毒药,这蛊毒一物不仅更难炼制,而且化解起来也更加困难;同一种蛊毒,因炼蛊之人不同、炼蛊之材不同、炼蛊之法不同,其解法亦有云泥之别,而且还必须要以炼蛊时所用的毒物作为药引,可谓复杂至极,就连下蛊之人往往也未必能解。”

    “再说这‘赤婴蛊’,本是苗疆失传已久的上古之蛊,据说是以蜈蚣、蝎子、毒蛇、壁虎、蟾蜍这五毒为基,刚满月的婴孩为引,上千名五行属火之人的鲜血为皿,历经百年方可炼成。中此蛊者,终生难解,只能每年服用一次解药暂求平安,否则便会浑身燥热,高烧不退,不出三个月,五脏六腑都会溃烂至死。”

    说到这里,他不禁讥笑两声,不屑地说道:“然而这‘赤婴蛊’之所以失传,倒并非因为此蛊是什么不传之秘,而是苗疆炼蛊之术历经数千年传承,早已化繁为简,臻于完善;与这‘赤婴蛊’功效相似或者更胜之蛊,只需十天半月便可轻易炼制,自然再无人去学这一繁琐复杂的古法。也便只有佛家峨眉派这种外行人才会如获至宝,竟不惜穷尽数代人之心力炼蛊,到头来却是一种早已被淘汰了数百年的蛊毒。”

    听完得一子的讲诉,谢贻香这才弄懂那具婴孩尸体的来历,不禁问道:“当日师兄明明已将那婴孩尸体一刀劈作两半,难道竟没能毁掉这什么‘赤婴蛊’?”得一子冷笑着摇头,说道:“我早已说过,那具婴孩尸体不过是炼蛊之引罢了,真正的蛊毒却是从尸体内部长出的白茧,其状犹如米粒,应当有数百乃至上千粒,单是一粒数便足以令上百人同时中蛊;除非是以烈火焚烧,否则哪有那么容易毁掉?况且以眼下的形势来看,峨眉剑派若不是已经得到了这‘赤婴蛊’,此番又怎会弄出这一连串愚蠢之举,妄想以此物控制整个中原武林?”

    谢贻香缓缓点头,正如得一子所言,若是将已知的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几乎已能还原出整件事的原委了。

    话说蜀地的峨眉剑派素有称霸武林之意,又在“峨眉血婴”一案中从佛家峨嵋派手中得到苗疆失传已久的“赤婴蛊”,正逢朝廷举办“太湖讲武”,声称要推选一派作为武林盟主统领群雄,峨眉剑派自是跃跃欲试,却又担心难以技压群雄。于是为求万无一失,峨眉剑派便动了歪念,打算用这“赤婴蛊”控制各帮各派,迫使他们推选自己为武林盟主。

    然而要对这西山岛上的各大帮派暗施蛊毒,此举又谈何容易?首要的难题便是不能被人察觉,更不能有人识得这“赤婴蛊”,所以这才有了欧阳茶师徒、一十五名医官和五毒教五名弟子相继遇害之事,甚至包括尚未证实的神农谷和百草堂两派半途遇袭,以及其他江湖游医的身亡和失踪。凭借峨眉剑派在江湖中的势力和财力,雇来“割喉人”和“夺命七绝剑”这些黑道杀手行凶,自是再容易不过。至于下一步应该怎样下蛊,又该怎样胁迫中蛊的各大帮派,如今峨眉剑派还未抵达此地,自是无从得知了。

    想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谢贻香不禁吐出一口长气。想不到如此一桩惊天阴谋,得一子只是听了自己的一番转述,便能在三言两语间彻底解开谜题,揪出了峨眉剑派这一幕后黑手。要不是自己深知这位鬼谷传人的本事,只怕倒要怀疑他才是整件事的设局之人,否则又怎能知道得如此清楚?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禁问道:“整件事虽然严丝合缝、滴水不漏,但这一切到底只是我们的推测罢了。不知小道长可有什么证据能够坐实峨眉剑派的恶行?”

    却见得一子翻身上床,淡淡地说道:“似这等跑腿取证、缉凶拿人的差事,休要来烦我。”言下之意,显是不再理会此事。先竞月略一思索,不禁问道:“那‘赤婴蛊’是何模样?”得一子微微一怔,随即冷冷说道:“我又不曾见过,如何知道?只是但凡于鲜血中炼成的蛊毒,平日里也须贮藏于鲜血之中,待到用时,只需以特质的药粉洒入血中,从而令血浆沉淀,分离出无色无味的毒液,如此方可害人于无形。”

    听到这话,先竞月便不再耽搁,招呼谢贻香去找叶定功商讨接下来的对策。两人从屋里出来,刚走几步,谢贻香忽然想起还有一事不明,便让先竞月先行一步,自己则折返回来,再次叩响得一子的房门,问道:“险些忘记了,还有一事要向道长请教。”说罢,她正要推门入内,屋里的得一子已厉声说道:“讲!”

    谢贻香听他语气愤怒,当下也不好入内,只在门外问道:“若说峨眉剑派花钱雇凶,杀害此间行医之人,那什么‘割喉人’和‘夺命七绝剑’倒也罢了,但是白日里朝廷派来的一十五名医官因所乘之船离奇沉没,尽数溺死湖中,当地人都说是什么‘太湖群鬼’所为,却不知这件事又当如何解释?”

    她这话问出,却并未听到得一子的回答。谢贻香静候片刻,耳听房中还是一片寂静,只得又问道:“峨眉剑派如果真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那么一十五名医官遇害一事,必定也是他们雇凶杀人之举。如此说来,难道那所谓的‘太湖群鬼’确实存在,却并非什么冤魂厉鬼,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像是昔日鄱阳湖湖底的那个阴间家族,而且还与峨眉剑派有些渊源,所以才会替他们谋害那一十五名医官?”

    谁知屋里的得一子还是不作回答。谢贻香心中好奇,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急忙问道:“小道长,你在么?”便要伸手推开房门。谁知便在此时,得一子的声音终于响起,缓缓说道:“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肉胎凡人之身,莫问地藏阴身。”

    谢贻香顿时一怔,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只听屋里的得一子冷笑几声,淡淡地说道:“我是叫你管好自己该管的事,休要多管闲事,无中生有。有些东西不是你该查的,也不是你能查的……不然轻则命丧于此,重则动摇全局,祸及江山社稷……”

    谢贻香听他言下之意,分明是叫自己别去追查“太湖群鬼”之事,但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当下她还要再问,屋里的得一子却再不吭声,无奈之下,她只得去往村长家中与众人会合。

12 杭渎迎客列阵仗

    明月村村长家中,待到谢贻香将整个推论完整讲出,叶定功怒极反笑,倒是和得一子持有相似的结论,说道:“这峨眉剑派好歹也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门派,谁知为了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竟想出如此愚蠢的手段,果然是这帮下贱泥腿子才能想到的主意。我呸!要用蛊毒控制整个中原武林?他们是将各大帮派当作了三岁小孩,还是当我叶某人的玄武飞花门是个摆设?”

    对此在场众人也是唏嘘不已,要知道即便峨眉剑派这一阴谋顺利奏效,从而令此间各大帮派身中蛊毒,不得已推选他们当了这个武林盟主,那么从今往后,以朱若愚为首的峨眉剑派也会从此沦为整个中原武林的公敌,终有覆灭之日。况且这“赤婴蛊”虽是失传已久的上古蛊毒,然则世间行医之人多如牛毛,再加上苗疆还有蛊师无数,当中定有能人异士可以化解此毒;待到这“赤婴蛊”解开之时,便是整个峨眉剑派灭门之日。所以似这等弊大于利、得不偿失之谋,实属不智之举。

    然而事到如今,峨眉剑派的嫌疑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众人商议下来,最后便是两大难题。第一是峨眉剑派意欲用“赤婴蛊”害人之举,迄今为止依然只是推论,又或者说是猜想,并无证据坐实罪行,从而将其公布于整个武林;第二是峨眉剑派眼下正在赶往太湖西山的路上,玄武飞花门虽已提前知道了他们这一阴谋,又当如何应对?

    最后还是叶定功敲定主意,拍板说道:“我早已说过多次,此番‘太湖讲武’容不得丝毫闪失,即便无凭无据,那也要太岁头上动土,会一会朱若愚和他的峨眉剑派!冷统办,邀请峨眉剑派赴会的‘英雄帖’是你送的,那便由你负责到底,赶紧派人查清峨眉剑派一行人此刻的行踪。随后由我叶某人亲自率众前往迎接,逐一搜藏他们随身行囊。哼,倘若真有什么蛊毒,那便当场拿他们一个人赃并获。”

    那冷统办立刻领命而去,其他人也各自忙碌,再看窗外光景,却是一夜过尽、天色微明了。众人一夜未眠,叶定功便替屋里剩下的人安排早饭,乃是白粥、茶叶蛋、油煎白鱼和酱菜。谢贻香就着酱菜喝了碗白粥,渐觉身心困倦,便倚在旁边一张椅子上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那冷山岳冷统办的声音响起,略带惊恐地说道:“叶大人,前卫军麾下来报,此番峨眉剑派自蜀地的宜宾登船,沿长江走水路行至金陵,然后改走陆路前来太湖,眼下已到溧阳地界。再有一两个时辰,便将抵达太湖西面的宜兴城……”

    谢贻香陡然惊醒,只见叶定功已是摩拳擦掌,笑骂道:“怕什么?区区一个峨眉剑派,便将吓成这样,还说什么统领整个中原武林?”说罢,他转头向先竞月笑道:“竞月老弟和‘定海剑’朱若愚这一战,看来已是在所难免。如此也好,趁着今日这一机会,我玄武飞花门便和他峨眉剑派先斗上一局,也算是替后天的‘太湖讲武’热热身子。”

    先竞月还未答话,那冷统办急忙抢回话头,声音中依然带着几分慌乱,说道:“叶大人误会了,卑职倒不是怕他峨眉剑派,而是……而是来的不止峨眉剑派一家!据说与峨眉剑派同行的,还有蜀中唐门、青城墨客、凌云杀生佛、成都蓉锦帮、袍哥会、西岭剑派、丰都鬼爪门、凉山派和天府盟九大帮派,竟是整个川蜀武林以峨眉剑派为首,合计五百余名高手结伴同来!”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震,叶定功更是脸色铁青。谢贻香惊骇之余,不禁心中好笑,这位叶大人为求标新立异,还特意别出心裁,想了一套“三显一隐一帮”的说辞替中原武林分门别类,谁知私底下各大门派依然是以地域为阵。如今整个川蜀武林结伴同来,显然是要共同进退,若是真能做到齐心协力,只怕武林中没有任何一派能与之抗衡。

    而且如此一来,众人关于“赤婴蛊”的推论也变得愈发复杂——难道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并非峨眉剑派一家,甚至是整个川蜀武林合谋而为?叶定功不敢大意,心知对方摆出如此阵仗,仅凭玄武飞花门的力量已是难以应付,急忙差人去请大孚灵鹫寺、白马寺、武当、玄妙观、天行教、白云剑派和慕容山庄这七派的高手,通知他们共同前往宜兴城东郊的杭渎港等候,只说是迎接前来赴会的川蜀武林。

    至于玄武飞花门这边,叶定功只是叫了谢贻香、先竞月和冷统办三人,另加刑捕房调派过来的程捕头和西门捕头二人。除此之外,便只有十名貌不惊人的玄武飞花门弟子同行。

    谢贻香见这十名玄武飞花门弟子里的其中一人,正是昨日相助自己击退丐帮传功长老的那个孙丙,顿时明白这十人便是皇帝调派来的宫中侍卫高手,忍不住询问他们的名字。叶定功随口说道:“都是替朝廷效力的同僚,行走皇城之间,哪里用得着什么姓名?谢三小姐依次唤他们赵甲、钱乙、孙丙、李丁、周戊、吴己、郑庚、王辛、冯壬、陈癸便是。”

    谢贻香深知这十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心中好奇朝廷是从何处招来的这些侍卫,但也不便多问。话说她本不愿掺和“太湖讲武”的事,然而这“赤婴蛊”一事分明关系着整个中原武林的安危,自己和师兄也因当日“峨眉血婴”一案和峨眉剑派有过瓜葛,到底不能坐视不理,终于还是随众人从明月村码头乘船出发,前往太湖西面的宜兴城。

    待到众人抵达宜兴城东郊的杭渎港码头时,早已有五百军士守候在此,封锁了整个码头,却是叶定功派人通知封长风,从他麾下调来的禁军。没过多久,请来助拳的七大门派高手也陆续从西山岛乘船过来,却大多只是门下弟子,仅有大孚灵鹫寺和白云剑派两家是掌门亲临,分别是佛门有名的高僧善因住持和江湖上人称“剑指天南”李思静。此外便只有武当派第二代俗家弟子“掌剑双绝”何争锋小有名气,算是近年来江湖里的风云人物。

    当下各派高手相继过来与玄武飞花门众人见礼,都问为何要来迎接川蜀武林各派。叶定功无凭无据,自然不敢说破,只说是亲军都尉府得到消息,或许有歹人混在川蜀武林各派当中,意欲对西山岛上的各大帮派不利,所以免不得要搜查一番,这才请来几大帮派做个见证。

    谢贻香昨日曾听叶定功提及,今日前来助拳的这七大帮派,显是早已和朝廷珠胎暗结,决定一致推荐玄武飞花门统领中原武林了。她心中鄙夷,也懒得过去结交,只在人群中默默等候。待到众人寒暄完毕,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便有军士来报,说以峨眉剑派为首的川蜀各大帮派已经来了。

    众人急忙严阵以待,目光齐齐望向西面。只见官道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十几面竖旗,写着“天府武林”、“蜀中四绝”、“秀甲天下”之类的词语,随后是百余名步伐整齐的年轻男女,清一色白冠白衣、斜背长剑,正是蜀中峨眉剑派的弟子。

    眼见叶定功率七大门派和数百军士候在码头,一众峨眉剑派弟子便在码头前的空地停下脚步,熟练地列开阵势。紧接着队伍从中分开,依次走出一队人来,分别是峨眉剑派的“六大掌剑使”、“十大长老”和两位副掌门,最后则是双人抬着一顶滑竿出列。但见滑竿上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身材矮小,细眼短须,分明正是当今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江湖名人榜上名列第四的“定海剑”朱若愚。

    直到峨眉剑派摆开阵仗,后面又有数百人相继上前,却是唐门、青城墨家和凌云寺等川蜀各大帮派,分站在峨眉剑派的左右,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滑竿上的朱若愚拥簇在正中。这边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见状,不禁低声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朱掌门当真好大的派头!”那白云剑派的李掌门也笑道:“江湖上都说我白云剑派和峨眉剑派一在华南、一在华西,乃是华夏双剑、并世争辉。不想今日一见,单是以排场而论,却是我华南武林输了一筹。”

    眼见对方摆出如此阵仗,谢贻香不禁心中暗惊。倘若“赤婴蛊”一事果真是由整个川蜀武林所共谋,那么今日之事只怕还收不了场。再看对面的数百人身后,分明还有三十余辆马车一字摆开,每辆马车都是车帘紧闭,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她急忙向身边的先竞月低声说道:“这些马车倒是有些古怪,东西只怕便藏在车里!”先竞月缓缓点头,目光却一直紧盯着滑竿上的朱若愚。

13 徒手约战弱冠狂

    当下叶定功便深吸一口气,朝对面滑竿上的朱若愚遥遥抱拳,扬声笑道:“各位英雄远道而来,实属中原武林盛事。在下玄武飞花门叶定功,亦是此番‘太湖讲武’的负责人,连同大孚灵鹫寺、白马寺、武当、玄妙观、天行教、白云剑派和慕容山庄七派在此等候,恭迎川蜀各路英雄大驾光临!”

    谁知他这话出口,滑竿上的朱若愚却置若罔闻,其余各派也不作答。过了半晌,峨眉剑派中才有一个高瘦男子上前两步,笑道:“江湖草莽何德何能,竟能让朝廷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亲自迎接?叶大人如此盛情,倒弄得我们不像是来参加武林大会,而是来觐见朝廷了。”话音落处,对面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耳听对方出言不逊,显是来者不善,叶定功却不动怒,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刺星剑’、峨眉剑派风若丧风副掌门,久仰久仰!然而风副掌门这话却有些不对,此番‘太湖讲武’乃是中原武林之盛会,叶某人既在此间,那便是江湖中人,只有玄武飞花门这一个身份。什么官职名爵,还请诸位休要再提!”

    不料对面的川蜀武林又是一阵哄笑,当中凉山派的陈掌门更是大声说道:“什么玄武飞花门?老子纵横天下半辈子,便从没听说过中原武林还有这号门派!”一旁青城墨家之首墨藏先生接过话头,冷冷说道:“陈掌门此言差矣,人家要自创一个‘玄武飞花门’,那是人家高兴,碍你什么事了?你若看不顺眼,也可以自创一个‘野狗吃屎门’。”袍哥会现任袍哥当即抚掌大笑,说道:“妙极妙极!‘野狗吃屎门’这名字极好,倘若陈老兄果真创立此派,我袍哥会第一个支持!至于什么玄武飞花门,嘿嘿,恕我蜀中袍哥会的两万帮众拒不承认。”

    谢贻香本就对朝廷统率武林之举有些不以为然,眼见川蜀各派这般态度,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倒要看看这位叶大人如何替辩驳。谁知叶定功却不与对方争执,转头与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低语几句,那善因住持便说了声“阿弥陀佛”,缓步走出人群,向对面众人合十说道:“老衲大孚灵鹫寺善因,今日有缘得见蜀中群豪,实属荣幸。”

    要知道五台山大孚灵鹫寺乃是江湖上极富盛名的佛家门派,其住持善因和师弟善德两位大师不仅武功高强,亦是佛门中名列前茅的高僧,就连朝廷也一直有意尊大孚灵鹫寺为江湖上佛家各派之首,其声望之高,可想而知。而今伴随着善因住持这一亮相,对面川蜀各帮派随即安静下来,逐一向他还礼,包括滑竿上的朱若愚也遥遥抱拳,说道:“大师有礼了。”

    如此一来,局面便成了江湖人管江湖事,由善因住持替叶定功出面,与对面众人寒暄一通。待到场面走完,善因住持便缓缓说道:“且容老衲说句公道话,此番‘太湖讲武’虽是由朝廷一手操办,但叶掌门的玄武飞花门是否能够名列武林,甚至是否能够统领群雄,还得等到后天的中秋佳节,在西山飘渺峰上由天下各帮各派共同商定。但在此之前,玄武飞花门既然是东道主,自当保障前来赴会的各路英雄的安全,以便这次盛会的顺利召开。所以还请各位川蜀武林同道谅解,由在场众军士例行公事,逐一查验各派弟子以及随身行囊,以免有奸邪之辈伺机混于其中。”

    这话一出,对面的数百人顿时哗然开来,梁山派的陈掌门率先喝道:“开什么玩笑!好啊,看来朝廷是把我们这群人当成贼匪了,居然想来搜我们的身?”西岭剑派的余掌门也怒道:“我等行走江湖,还从未受过此等羞辱!不过是参加武林大会罢了,还真当我们是来拜见皇帝的不成?”

    滑竿上的朱若愚依然沉默不言,由副掌门风若丧出面止住众人的声音,向善因住持问道:“既是例行公事,想必前来赴会的各大帮派也已逐一查验过了罢?出家人不打诳语,善因住持是佛门有数的高僧,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大孚灵鹫寺可不能信口开河。”

    善因住持不禁一愣,只得摸棱两可地说道:“阿弥陀佛,这个……诸位英雄既是胸怀坦荡,稍作查验又有何妨?”武当派的“掌剑双绝”何争锋受叶定功之托,急忙带开话题,开门见山地问道:“在下武当弟子何争锋,敢问峨眉剑派与各路英雄一句,不知诸位身后的那些马车之中,却是携带了何物?”

    耳听双方终于说到正题,人群里的谢贻香顿时打起精神,盯紧那三十余辆马车,只看峨眉剑派如何应对。却见风若丧哈哈一笑,当即吩咐几名峨眉剑派弟子将一辆马车从驾上前来,揭开车帘,里面却是堆叠的酒坛,分别以三坛成行成列,少说也有四五十坛。风若丧便伸手抱出一只酒坛,轻轻拍开封泥,笑道:“天下美酒,首推川酒;川酒之魂,只在宜宾、泸州二地。正好此行我等是从宜宾登船,下长江取道金陵,便顺手带了一千五百坛宜宾美酒前来,也算是我川蜀武林的一点心意,邀天下英雄一同品鉴。”

    话音落处,伴随着酒坛封泥一开,整个杭渎码头已是酒香四溢,就连这边众人也能闻到香味。那白云剑派的李掌门不禁问道:“妙极妙极!若是李某人这只鼻子没猜错,难道竟是宜宾姚氏酒坊闻名天下的‘姚子雪曲’,也便是江湖上俗称的‘杂粮酒’?”

    风若丧笑道:“久闻‘剑指天南’李掌门乃是酒中剑仙,果然名不虚传。不错,这正是‘姚子雪曲’!”说着,他接过峨眉剑派弟子递来的一只酒碗,笑道:“诸位请观酒线。”左手酒坛随即微倾,酒水便于坛口化作长长细细的一线滴垂,既不散乱,也不断绝。待到一碗酒斟满,风若丧将碗中之酒向众人展示,又笑道:“诸位请观酒花。”只见酒面上靠近碗身处,分明密布着一圈气泡,竟是大小相同、工整排列。随后风若丧便将这碗酒一饮而尽,仰头赞道:“好酒!”

    话说江湖中人半生飘零,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当中十之七八都是好酒贪杯之辈。眼见美酒当前,这边以白云剑派李掌门为首的一众酒徒早已是舌底生津,却又碍于叶定功的面子,只得强行忍住酒瘾。但对面的川蜀群雄却是毫无顾忌,纷纷上前讨酒,转眼间便将一整坛白酒喝尽,又去马车上新开了几坛。那风若丧便扬声问道:“我等不过是带了些蜀中美酒前来,难道这也触犯了本朝律法?”

    这边的善因住持、何争锋和李掌门等人顿时无言以对,只得齐齐望向叶定功,看他是何意思。趁着对面众人喝酒之际,叶定功已与谢贻香低声商议,随即得出同一个结论——倘若峨眉剑派当真是要用“赤婴蛊”控制中原武林,那么事到如今,他们下毒的途径已是昭然若揭,便是将蛊毒混在这上千坛白酒之中,继而分送于各帮各派。也便是说,马车里装的虽然只是上千坛“姚子雪曲”,反倒是进一步坐实了峨眉剑派的阴谋。

    而眼下对面众人争相饮酒之举,若非他们提前服了解药,便是“赤婴蛊”之毒尚未混入酒中。况且得一子昨夜说过,这“赤婴蛊”须贮藏于鲜血之中,峨眉剑派一路长途跋涉,应当不会提前下毒。说不定那三十余辆马车的上千坛白酒当中,便有数坛乃至数十坛是养着蛊毒的人血。

    得出这一结论,谢贻香不禁沉吟道:“必须扣下这些白酒才行,只是眼下我们无凭无据,却不知用何借口。”叶定功也是皱眉沉思,一时没了主意。却听一旁的先竞月突然说道:“此事容易。”说罢,他也不同两人商议,径直举步出列,朝对面滑竿上的朱若愚扬声说道:“当日一战未能尽兴,今日且和朱掌门打一个赌。”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愣,同时朝先竞月望来。朱若愚见他点名招呼自己,倒是不便装聋作哑,淡淡地说道:“峨眉山上饶你一命,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先竞月却不理他,继续迈步向前,自顾自地说道:“我若能空手接下朱掌门三剑,这些酒便归我所有;反之则由你们带上西山,我等再不过问。”

    谢贻香恍然大悟,原来师兄竟是要以江湖规矩来一场比试,谁的武功高谁便有理。要知道当日峨眉山一役,先竞月因重伤导致内力尽失,这才被朱若愚的定海剑所制。如今他得公孙莫鸣打通经脉,一身武功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既然敢声称空手接下朱若愚的三剑,自是有十足的把握。

    只见滑竿上的朱若愚脸色顿时一沉,并不答话。一旁的风若丧冷冷说道:“先大人这一提议,峨眉剑派恕难从命。须知蜀中美酒纵是喂猪喂狗,也不能给朝廷鹰犬糟蹋了!”谢贻香听他出口伤人,当即冷笑道:“原来这酒是喂猪喂狗的,难怪诸位方才喝得这般开心。”

    对面的川蜀群雄顿时勃然大怒,放声乱骂。先竞月此时已行到双方当中的空地站定,扬声压住众人的骂声,说道:“朱掌门若不敢赌,那我多让一些,空手接你十剑。”

    滑竿上的朱若愚微微一怔,沉声问道:“你要这酒做甚?”先竞月却不回答,说道:“二十剑也行。”朱若愚双眉一扬,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和你打这个赌?”先竞月继续说道:“五十剑。”

    在场众人听到这里,早已是心中骇然,川蜀各派有好些人不认得先竞月,急忙相互询问。那嘉州凌云寺的住持海藏枫大师忍不住说道:“施主好大的口气!须知纵是天山青竹、神火教主,也不敢在朱掌门面前出此妄言!”

    这边谢贻香更是惊骇不小,峨眉剑派那柄“江湖第一神兵”定海剑的威力,她再是清楚不过,师兄虽已武功大进,但即便偃月刀在手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够胜过手持定海剑的朱若愚,又岂能空手去接对方的五十剑?

    当下她正寻思如何劝阻,却听滑竿上的朱若愚咬牙切齿地问道:“先竞月,你当真要来寻死?”先竞月直视朱若愚双眼,淡淡地说道:“一百剑。”

    话音落处,朱若愚已是暴跳如雷,右手剑诀一指,但听“嗤嗤”声响,一股无形剑气已破空而出,直取场中的先竞月。同时厉声喝道:“受死!”

14 定海一怒聚寒墙

    伴随着朱若愚的无形剑气一出,叶定功这边七大门派的好些高手都是大感惊讶,不禁“咦”了一声。要知道江湖盛传峨眉剑派当今的第一高手乃是闲云野鹤的“回光剑”戴七,其掌门朱若愚能够名列“江湖名人榜”第四位,不过是靠着一柄峨眉剑派世代相传的定海神剑罢了。谁知朱若愚此刻这一出手,分明是以气为剑的“无剑之境”,而且仅仅是随手一指,剑气便有破空之势,不见丝毫蓄力运劲的过程,其修为之高,显是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再看场中的先竞月,面对朱若愚迎面攻来的剑气,他果然依照赌约,并不解下背后的偃月刀,而是以掌为刀,使出他那招无坚不摧的“独劈华山”,与朱若愚的无形剑气正面硬碰。

    但听“噗”的一声闷响,两股巨大力道在半空中相碰,朱若愚攻来的无形剑气顿时溃不成军,往四下消散开去。而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中的杀气犹在,劲力继续破空劈落,直取滑竿上的朱若愚。

    朱若愚见状不妙,百忙之中立刻往旁边翻身滚落,随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他原本乘坐的滑竿座椅已被先竞月这招劈了个粉碎,只剩前后两名抬滑竿的峨眉剑派弟子各自扛着两根空杆。

    要说朱若愚凭空发出的无形剑气,在场众人还能发出一声惊叹,待到先竞月空手出刀,只在一招之间便令“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的峨眉剑派掌门人大出洋相,无论是叶定功这边的七大帮派还是对面的川蜀群雄,一时间都是面无人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朱若愚惊骇之余,哪能想到仅仅是一年未见,先竞月便有如此惊人的进展?他心知是自己托大,当即厉喝道:“剑来!”

    话音落处,只见六人大步出列,正是峨眉剑派的六大掌剑使者,为首的郑若缺手捧一柄形貌普通的长剑,通体呈墨绿之色,正是谢贻香再熟悉不过的那柄定海剑。

    朱若愚不等他把剑送到,右手凌空一探,定海剑便自行脱鞘飞出,径直落入他掌心。伴随着定海剑这一出鞘,在场众人只觉四下气息无端一冷,原本秋高气爽的太湖西岸,竟仿佛是在刹那之间进入了寒冬。

    要知道江湖上虽有“断浪截流,封江定海;七大神兵,一剑为尊”的传说,但这柄江湖第一神兵究竟有何神异之处,双方的千余号人倒有一大半不曾亲眼见过。眼见朱若愚一招失利,立刻便已请出这柄镇派神器,众人深知这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大战,急忙屏息凝神,静静观赏两大顶级高手之间的较量。只有谢贻香担心师兄的安危,急忙大喊道:“朱掌门方才那招也算一剑,已经一剑了!”

    只见朱若愚沉默不语,缓步来到场中,手中定海剑一探,一股极寒之气便从剑尖吐出,顺着他的剑势直取三四丈开外的先竞月。

    话说先竞月之前和他定下“一百剑”之约,原是要故意激怒这位峨眉剑派掌门,令他惊怒之余使出昏招。不料朱若愚一招失策,立马重新判定局势,第二招便用上了定海剑,单凭这一份当机立断,先竞月也是心中倾佩。此时面对定海剑催生出的极寒之气,他在峨眉山上便已领教过一次,当即不敢空手硬接,双足一点,身子已凌空飞出,抢在定海剑的寒意抵达之前,从半空中径直扑向朱若愚的身后,竟是要从这位峨眉剑派掌门人的头顶上跃过。

    那朱若愚本就身得矮小,先竞月似这般从他头顶跃过,显是有意激怒。朱若愚却不动怒,刺出的定海剑顺势上扬,在头顶上方稳稳抖出几朵剑花;寒意凝聚之际,这几朵剑花犹如实物绽放开来,眼看便要将扑来的先竞月开肠破肚。

    却见先竞月猛一提气,在毫无借力的半空中凭空翻了个跟头,背心几乎是贴着这几朵剑花掠过,整个人已稳稳落到朱若愚身后由风若丧叫上前来的那辆马车车顶。朱若愚也不回头,高举的定海剑顺势往后斜劈,便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酒坛碎片四下乱飞,却是马车里的数十坛白酒被朱若愚这一剑的威力尽数震碎,泼洒了一地白酒。而先竞月早已先行跃起,这回却是从川蜀群雄的头顶上方掠过,落向队伍后面的三十余辆马车。

    眼见一整车“姚子雪曲”就此化为乌有,川蜀各派都是破口大骂,但先竞月既已将战场带到后方,数百人只得相继往两旁散开,将场地留给激战中的先竞月和朱若愚两人。

    谢贻香看到这里,才终于明白师兄的用意,倒不是他真要空手接下朱若愚的一百剑,而是要借着这场对战,伺机毁掉峨眉剑派带来的这上千坛白酒。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毁掉暗藏其中的几坛蛊毒,也能彻底断绝峨眉剑派想用毒酒害人的途径。她急忙替先竞月遮掩,喊道:“两剑!三剑!四剑!”

    然而朱若愚身在局中,又岂能不知先竞月的意图?他当即飞身追赶,同时定海剑凌空一挥,破坛而出的一车白酒便随之飞起,铺天盖地涌向先竞月,继而在半空中凝结成冰,犹如下了一场冰雹,将先竞月彻底笼罩其中。

    先竞月此时已落在一辆马车上,正待毁去整车的酒坛,便见朱若愚用定海剑凝结成的这场“冰雹”已到眼前,少说也有上千片之多,根本无从躲避。当下他只得运起护身真气,转过身子用后背硬抗了数十片冰块,同时双脚发力踏穿车顶,径直落入马车之中,内力一吐,又是一整车白酒合计四五十坛尽数碎裂。

    只听后面的谢贻香又喊道:“五剑!”朱若愚盛怒之下,眼见先竞月又毁掉一车白酒,甚至还想去毁旁边一车,不禁心道:“小贼坏我大事!若是真让你在我手下走过十剑,我朱若愚这张脸今后往哪搁?”

    当下他凝神归元,意走丹田,手中定海剑垂直劈落,伴随着剑锋过处,竟凭空生出一面朦胧的气墙,却是以定海剑的极寒凝住空气中的水滴而成,薄如纸片,经久不散,顿时拦住先竞月的去路。

    纵是先竞月修为已至“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至境,面对眼前这面凭空生出的气墙,也觉寒意凌人,不禁心道:“这是什么招数?”他不敢硬闯这道气墙,正待后退躲避,对面的朱若愚又是一剑垂直劈落,在他身后生出一面新的气墙,从而将先竞月困在两面气墙之间。紧接着朱若愚横扫两剑,两面气墙随之平平伸展,与之前两面垂直的气墙形成一个“井”字之势,径直割向先竞月的咽喉和小腹。观战的谢贻香也不料定海剑在朱若愚手中还有这等神效,只得大喊道:“六剑!七剑!八剑!九剑!”

    眼见后来生出的两面气墙飞速延伸,平平割来,离自己已不过尺许之遥,先竞月临危不乱,凝神细看,顿时发现先前那两面垂直的气墙,此时已从对面朱若愚那端开始逐渐消散,可见定海剑凝聚出的这些气墙虽然寒气逼人,到底不能持久。

    当下他冒险一搏,纵身从这个“井”字当中约莫三尺见方的空隙里穿过,直扑对面的朱若愚;同时右手成刀劈出,还是那招“独劈华山”,以攻为守隔空劈向朱若愚。却见朱若愚冷笑一声,手中定海剑疾刺而出,化作一缕笔直的剑气从中激射而出,顿时便将之前的“井”字变成了一个“丼”字。

    如此一来,先竞月空手发出的这招“独劈华山”便只能和朱若愚的剑气正面硬碰。一时间在场众人只听见“叮咚”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两人劲力碰撞,定海剑凝聚出的四面气墙和一缕剑气尽数消散,化作漫天碎冰洒落在地。

    再看碎冰当中,朱若愚持剑站定,先竞月却平平往后滑出丈许距离,一张脸苍白如雪,头发、眉毛上还挂着一层薄霜,显是被定海剑的寒气侵入体内,凝住了血脉。这回不等谢贻香报数,朱若愚已冷冷说道:“十剑足矣!”

    原来朱若愚以定海剑凝气为墙的这一神通,便是当年创立峨眉剑派的林涵祖师悟出的“定海剑决”,乃是一套专门驾驭定海剑的心法,从而达至人剑合一之境,最大程度发挥这柄定海剑的威力。而朱若愚之所以能从一众“若”字辈的师兄弟里脱颖而出,力压师叔戴七接任掌门一职,便是因为将这套“定海剑决”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但远胜同门,甚至已经超越当年的林涵师祖。

    而此番峨眉剑派前来参加“太湖讲武”,朱若愚本是要在关键时候使出这一杀手锏,一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谁知今日面对先竞月的咄咄逼人,他无奈之下,只得破例提前施展,果然一举破敌,只在十剑之内便已拿下先竞月这个“十年后天下第一人”。

    眼见这般结局,川蜀各派这才反应过来,相继大声喝彩。谁知本已冻僵的先竞月突然呼出一口长气,继而周身白雾蒸腾,冰霜尽消。随后他身形一动,整个人犹如长鹰掠空,径直飞过众人头顶,稳稳落在码头边的一艘乌篷船上。

    这一幕直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看先竞月这般身法,显是行动如常,难道并未被定海剑的寒意所伤?只见先竞月抬手一挥,气劲所至之处,脚下的乌篷船便离岸驶出,径直往湖中而去。待到船至湖中,先竞月便向码头上的朱若愚遥遥说道:“还有九十剑。”

    这话一出,在场千余人顿时哗然开来,听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还要和朱若愚打下去,而且是要在这太湖之中动手?当中要数谢贻香最为惊恐,那定海剑凝水成冰的神妙之处,她再是清楚不过,师兄居然要和手持定海剑的朱若愚在水上交战,岂非自寻死路?

    果然,朱若愚见他还能再战,惊怒之下,随即哈哈大笑,扬声说道:“烦请天下英雄做个见证,今日我朱若愚取这朝廷鹰犬的性命,乃是他咎由自取,非我峨眉剑派滥杀无辜!”同来的唐门、青城客和凌云寺等帮派顿时附和,纷纷说道:“不错,我等皆可为证,峨眉剑派并无理亏之处!”

15 坛裂酒泼见肮脏

    当下朱若愚便纵身跃起,往太湖之中飘然落下。不等双脚沾到湖水,他用定海剑凌空画了个圆圈,湖面上顿时凝结出一块尺许直径的圆形浮冰。朱若愚便稳稳落在这块浮冰上,一路滑行到湖中先竞月的乌篷船对面,压低声音冷笑道:“其实你们猜的不错,只可惜你却要死在这里了。嘿嘿,虽不知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此番即便我的谋划不成,今日能够除掉你这个‘十年后天下第一人’,试问后天的‘太湖讲武’之中,中原武林又有谁能与我峨眉剑派一争高低?”

    不料先竞月却不理他,兀自在船弦边蹲下身子,将一只左手浸入湖水之中,就此闭上双眼。眼见先竞月这一古怪的举止,在场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他意欲何为。一时间无论是叶定功这边的七大门派还是川蜀武林各派,甚至包括驻守码头的五百禁军,全都一股脑抢到湖边,争着要看两人在湖上的这场交锋。

    谢贻香不禁焦急万分,若说之前“空手接一百剑”的赌约不过是个幌子,师兄真正的意图是要毁掉峨眉剑派带来的那些白酒,那么此时他要在湖中对战朱若愚的定海剑,到底又有什么打算?

    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禁回头去看被先竞月毁掉的那两车白酒,谁知她这一回首,才发现那三十余载着白酒的辆马车附近已是空无一人。她立刻醒悟过来,眼下峨眉剑派的掌门人亲自出战,所有峨眉剑派弟子连同川蜀武林各大帮派,自是不容错过,哪还顾得上那些马车,岂不正是搜寻“赤婴蛊”的最好时机?最不济也能像师兄一样,将剩下的那些白酒统统毁掉。

    便在谢贻香思索之际,忽听湖面上传来一声巨响,犹如一道惊雷炸裂,观战的千余人随之惊呼声起,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她急忙扭头去看,只见远处先竞月的乌篷船和朱若愚的浮冰之间,整个湖面居然无端破裂,飞溅的水花之中,一道巨大的水浪破湖而出,其形犹如一柄巨大的“水刀”,竟有两三丈长短,呼啸着直奔对面的朱若愚而去。

    谢贻香惊恐之下,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缘由。原来先竞月探手入湖、闭目入定,竟是将自己的意念彻底融入太湖湖水之中,继而以意念生出杀气,驾驭湖水化为刀招攻敌;换句话说,此刻这整片太湖之水,都已成为先竞月手中的刀,难怪竟有如此骇人的声威。

    眼见师兄出此奇招,谢贻香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她无暇再看湖中这场激战,急忙来到叶定功身边,低声解释几句。叶定功正看得兴起,倒也立刻醒悟过来,便吩咐原本是宫中侍卫的孙丙、李丁二人,叫他们随谢贻香一同潜到峨眉剑派的马车里搜寻。

    当下三人便悄然退出人群,一路飞奔到那三十余辆马车处。孙、李二人虽然武功极高,又是皇帝派来的人,之前却并未参与叶定功等人的商讨,所以对“赤婴蛊”一事全然不知,便问谢贻香要找什么。谢贻香沉吟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些酒里应当有数坛乃至数十坛装的是害人剧毒,其状多半类似鲜血,须得想办法找出几坛,才好拿他们一个人赃俱获。”

    那李丁当即说道:“这事好办。”说着,他拉开一辆马车车帘,右手食指接连点出,堆叠在最外面的九个酒坛便分别破出一个小孔,酒水汩汩流出,却无一例外都是上等的白酒。谢贻香虽然钦佩他的指力,但此间白酒虽已被先竞月毁掉两车,仍有三十来车合计上千坛之多,似这般一坛一坛戳破查找,何时才能找到装着“赤婴蛊”的几只酒坛?谢贻香当机立断,说道:“将这里所有酒坛统统打碎!”

    孙、李二人也不多问,当下径直动手。那李丁似乎是外家高手,双手抓住车厢双壁发力,轻而易举便将整个车厢一股脑撕扯开来,只剩车板上堆放的数十个酒坛;那孙丙却是内家高手,昨日对战丐帮传功长老时谢贻香便已见识过他的本事。只见他伸手按住车上的一只酒坛,含胸吐气,内劲依次透过车上所有酒坛,随即便听“砰砰”声响,所有酒坛当场化为碎片,白酒顺势泼洒,溅得到处都是。

    虽然闹出如此动静,远在湖边码头的川蜀各派却毫无反应,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湖面上的这场大战吸引,时不时发出惊呼之声,显是先竞月和朱若愚斗得正酣。随后孙、李二人依样画葫芦,又毁去好几辆马车上的全部酒坛,谢贻香逐一清点,却并未发现有状如鲜血的液体留出,不禁心中焦急。待到两人一口气毁掉十几辆马车上的酒坛,终于被湖边观战的峨眉剑派弟子察觉,急忙大声怒吼,纷纷往马车这边赶来。

    却不料叶定功早有准备,此番同来的十名宫中侍卫,剩下八人都在人群里守候,或明或暗拦住一众峨眉剑派弟子。至于川蜀武林的其它门派虽然也发现了谢贻香等人之举,却因舍不得湖上这场激斗,都选择不做理会,继续驻足观战。峨眉剑派的副掌门风若丧随之惊醒,当场脸色大变,急忙向湖中高喊道:“掌门休要再打了,有人毁酒闹事!”眼见激战中的朱若愚置若罔闻,他急忙号令所有峨眉弟子回去增援。

    如此一来,那八名宫中侍卫武功再高,也拦不住峨眉剑派的百余之众,顿时便有两名长老突围而出,直奔孙、李二人而去。叶定功索性也撕破了脸,叫驻守在码头的五百军士拉开阵势,拦住峨眉剑派众人。一时间峨眉剑派、川蜀武林各派、玄武飞花门和朝廷官军你推我攘,整个杭渚码头已是乱作一团。

    而马车这边谢贻香见孙、李二人已毁去二十余车白酒,便叫他们加快速度,自己则拔出腰间乱离,上前拦住突围而来的两名峨眉剑派长老。不料这两名长老武功却是不俗,当下也不和她客气,径直拔剑来战,长剑吞吐之间,显是深得峨眉剑派真传。谢贻香展开“融香决”的妙谛,数招一过,反倒落了下风。

    待到她又挡开其中一名长老刺向自己左肩的长剑,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乃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胖子,倒是有几分熟悉,略一思索,原来却是当日峨眉剑派协助侦办“峨眉血婴”一案的十大长老之一、“破山剑”官若败。谢贻香不禁怒道:“好啊,昔日捉贼的兵,今日倒成了为非作歹的贼!”那官若败顿时脸色一红,手中剑势随之一缓,谢贻香便抓住机会猛攻几刀,立刻便将另一位长老逼得连连后退。

    趁着谢贻香这一阻拦,那孙丙和李丁二人动作极快,转眼便将剩下几辆马车里的酒坛尽数打碎——三十余辆马车一千五百坛美酒,到头来竟是一坛不剩。眼见大功告成,谢贻香急忙荡开两名长老的剑,抽身退出战圈,去查看扑洒出来的白酒。却见满地酒坛碎片,残酒汩汩流淌,到处都是熏人的酒气,却哪有什么用鲜血浸泡着的“赤婴蛊”?她不禁心中焦躁,暗道:“倘若峨眉剑派真有什么‘赤婴蛊’,不在这些酒坛里,却又藏在哪里?”

    此时川蜀武林见朝廷军士出手阻拦峨眉剑派,顿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再顾不得湖上的激战,合力冲破了禁军的封锁,一路赶到后方的马车附近。叶定功也招呼请来助拳的七大帮派退回,和川蜀武林形成对持的局面。那白云剑派的李掌门眼见上千坛美酒被如此糟蹋,不禁心痛至极,急忙上前抓起半坛残酒,一股脑往嘴里猛灌,边喝边说道:“你们休要再砸,剩下的全都归我!我这便叫人找新坛子来装!”

    那风若丧见此局面,可谓惊怒交加,当即快步上前,指着谢贻香厉声喝道:“你……你平白无故打碎我们带来的这些上等美酒,今日若不给个交代,纵是寻遍天涯海角,峨眉剑派也要将你碎尸万段!”叶定功见并未发现“赤婴蛊”的线索,心中暗叫不妙,急忙出来打圆场,笑道:“小姑娘贪玩不懂事,不过是打碎了几坛白酒,风副掌门又何必同她一般见识?也罢,这些酒我照价赔偿于你,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晚便由我叶某人做东,请各位英雄品一品此间的苏酒如何?”

    风若丧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即“唰”的一声抽出背后长剑,峨眉剑派众弟子见状,也齐刷刷拔出长剑,一时间百余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同时出鞘,场面甚是壮观。同来的川蜀各派本就以峨眉剑派为首,当即也纷纷亮出各式兵刃。那梁山派的陈掌门更是振臂一呼,高声喝道:“朝廷鹰犬,辱我川蜀!我辈儿郎,血战到底!”

    谢贻香查验无果,心知今日之事已难善终,正不知所措,却见峨眉剑派的人群里一个黑瘦男子向自己递了个眼色;定睛一看,却是当日在毕府之中并肩作战过的“雕花剑”赵若悔。她不禁心念一动,急忙凝神细看,只见赵若悔的一对眼珠连转几圈,随后将目光往旁边斜瞥了两下,谢贻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一辆翻倒在地的马车,车厢已被李丁扯掉,只剩一块车板竖在那里,拉车的马也早已脱缰而逃。

    谢贻香不禁大感好奇,心道:“这赵若悔到底想暗示什么?”只听风若丧又向叶定功沉声说道:“姓叶的,今日你无论如何也要交出这丫头性命,用她的血来洗刷整个川蜀武林的屈辱,否则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整个川蜀武林,从此刻起便彻底反了!”话音落处,他身后的数百人便齐声喝道:“反了!反了!”

    便在此时,谢贻香灵光一闪,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端倪。话说她之前一直认定蛊毒是混在这些酒坛当中,反倒忽略了这些载酒的马车;此时再来观察,只见那辆翻倒的马车车板明显要比寻常马车厚出许多,粗略估算,少说也有一尺多的厚度,若非内含夹层,那便是藏有暗格。当下她顾不得细想,连人带刀化作一道绯红色的光华激射而出,正是“离刀”中的一招“兰舟催发”,径直劈向那辆马车车板。

    一时间在场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便见乱离刀光掠过,车板从中分作两段,断裂之处竟有粘稠的鲜血喷涌出来,发出阵阵恶臭。谢贻香心中狂喜,当即大声质问道:“风若丧,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什么?”

16 千里冰封水荡漾

    话说乌篷船上的先竞月身形不动,湖面上却凭空生出一柄巨大的“水刀”,朝对面浮冰上的朱若愚迎面劈落,其声势之大,吓得岸上众人相继发出惊呼。

    朱若愚不料对方还有这手功夫,惊讶间却不见丝毫慌乱,手中定海剑轻探,剑尖还未碰到这柄“水刀”,剑上激发出的寒意便已澎湃而出,只在顷刻间便将这柄“水刀”凝结成了一柄“冰刀”。

    要知道先竞月之所以能驭水成刀,乃是将他的意念融于太湖之中,从而实现“人湖合一”之象,再以杀气作为动力,驾驭湖水变幻出刀招攻敌。也便是说,此时以先竞月所在的乌篷船为圆心,四下这一大片的太湖之水,便好比是他的身体和四肢;如今他驭出一记“水刀”,却被定海剑的寒意凝结成冰,则好比是一个人挥出的手臂被突然冻僵,哪还使得上力气?于是伴随着“水刀”化作“冰刀”,他这一招的力道也随之消散,“咕咚”一声,这柄巨大的“冰刀”便径直没入湖中。

    眼见朱若愚的定海剑隔空一指,便能毫不费力地将这柄两三丈长短的“水刀”凝结成冰,岸上众人直到此刻,才真正见识到这柄天下第一神器“定海封江”的神异之处,皆有心胆俱寒之感。朱若愚轻松破解对方的惊天一击,不禁笑道:“定海之功,遇水倍增,你却偏要在湖中与我交手,无疑是自寻……”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左右湖水同时发出巨响,又是两柄巨大的“水刀”冲出湖面,其势犹如一把大剪刀的双刃,向当中浮冰上的他夹击而来。朱若愚不敢大意,急忙左右出剑,刚以定海剑的寒意将这两柄“水刀”凝结,不料脚下突然一晃,却是一股水流挟巨力猛冲直上,连同他脚下站立的那块浮冰一并高高冲起,径直飞到了半空之中。再看对面乌篷船上的先竞月,却是一动未动,依然保持着之前探手入水的姿势。

    朱若愚这才醒悟过来,看懂了先竞月将意念融入湖水的伎俩,不禁勃然大怒。要知道双方有约在先,先竞月是要空手来接自己的定海剑,自当是被动挨打的局面。但此刻他这般做法,却是利用四周的湖水为刀出招,不但令自己的对手变成此间的整片湖水,更在极大程度上弥补了他不能动用兵刃的劣势;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此刻的先竞月已经彻底转守为攻,从“空手接剑”变成了“徒手对战”。

    想通了这一点,半空中的朱若愚便顺着脚下水浪的冲击,身影一动,直奔对面乌篷船上的先竞月而去,竟是以直捣黄龙之势,径直攻破他留在船上的真身。

    然而先竞月的意念此时已彻底融入湖水之中,杀气催动间,一柄接一柄“水刀”相继冲破湖面,破浪而出,不停攻向半空的朱若愚。定海剑虽有凝水成冰的奇效,但面对先竞月暴雨狂风般的猛烈攻势,朱若愚先机一失,只能先取守势,相继将对方攻来的“水刀”凝结成冰,却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先竞月那条乌篷船的十丈范围内。

    如此一来,湖面上激战的两人便成了一个化水为刀,一个凝水成冰,一招一式间都是翻天覆地的动静,震得整片湖水翻腾不休,生出一道道巨浪拍打湖畔。岸边码头上的观战众人里,除了那五百军士,皆是闯荡江湖的习武之人,但终其一生,却也从未见过这等惊心动魄的对战,直看得逸兴遄飞,喝彩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欣喜之余,再与自身所学相互印证,却又有自愧不如之憾。

    不过片刻工夫,朱若愚的定海剑已先后化解掉对方无数记“水刀”,却还是无法逼近先竞月留在船上的真身。他不禁心中焦急,暗道:“眼下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定海剑在手,又是在水中对战,若是还胜不过这小子的一双空手,峨眉剑派还谈什么称霸武林?”

    当下朱若愚一声清啸,踏着一块浮冰在湖面站定,手中定海剑绕身挥舞之际,已再次施展出“定海剑决”的绝学。伴随着剑锋过处,寒意顿时凝结出好几圈气墙,聚而不散,从而将他整个人包裹于其中;任凭先竞月驭出的“水刀”如何猛攻,也无法冲破他这几圈护身气墙。

    随后朱若愚又是一声大喝,定海剑径直插入脚下的湖水之中,运上十成功力催发剑上寒意。一时间但见湖面雪雾朦胧,水冻不流,以朱若愚站立之处为圆心,方圆三丈内的湖水竟在定海剑的寒意中冻结成坚冰,其貌甚是骇人。伴随着朱若愚继续催动寒意,湖面上的冰封之势非但不减,还在继续向前蔓延,一路朝对面乌篷船上的先竞月凝结过去,从而在湖面上冻出一条壮丽的冰川。

    岸上观战的千余人看到这里,即便不懂其中玄机,也知道这场激战已到了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至于最后究竟是谁输谁赢,便要看是先竞月驭出的“水刀”先一步攻破朱若愚的护身气墙,还是朱若愚定海剑的冰封之势先一步冻住乌篷船上的先竞月。当下所有观战之人都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静静等候这场惊世之战的结果。

    谁知便在此时,湖边峨眉剑派弟子却因发现谢贻香等人的毁酒之举,顿时哗然开来。那风若丧一惊之下,更是大声示警,叫朱若愚就此停手。

    然而湖面上两人的激战正值紧要关头,朱若愚的护身气墙在先竞月“水刀”的不断冲击之下,此时只剩薄薄一层,眼看便要消散殆尽,又岂能在此时罢手?朱若愚将心一横,内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将定海剑的寒意催发到了极致,终于令脚下这条冰川延伸到十丈开外,赶在他的护身气墙消散之前,将先竞月所在的那条乌篷船冻在了冰川之中。

    话说先竞月虽能以意念入湖、驭水出刀,但随着定海剑冰封千里之效,周边湖水尽数冻结成冰,自然无法再为他所用;即便他能将杀气融入这条冰川当中,也无法与定海剑天生的极寒之力抗衡。朱若愚一招得手,剑上寒意却不敢有丝毫停歇,继续顺着先竞月探入湖水里的左手蔓延上去,径直涌入先竞月体内,顿时便将他半边身子彻底冻住。

    如此一来,先竞月的“驭水出刀”之策便算是被彻底破解,只得从湖水中收回神识。眼见定海剑的寒意不停涌来,转瞬间便要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彻底冰封,他无奈之下,只能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拔下背上的偃月刀,使出那招“独劈华山”,朝面前朱若愚凝结出的这条冰川全力劈落。

    要知道先竞月如今刀、招、人三者合一的化境,乃是指一柄杀人无数的杀刀、一式杀人无数的杀招和一颗杀人无数的杀心,可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这柄偃月刀虽不是什么神器,更无法与定海剑的神妙相提并论,却是毕无宗半生征战、杀人无数的战场用刀,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单以积累的杀气而论,当今世上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件了。

    此时他偃月刀在手,再次使出这招“独劈华山”,威力自是不同同日而语。一时间但听一声巨响,整条冰川当场炸裂开来,夹杂着湖水四下飞溅,整片湖面上犹如下了一场冰雹大雨。对面的朱若愚心中一惊,急忙用定海剑护住全身,重新凝出一块浮冰站立,冷笑道:“既已有言在先,说好是以空手接剑,如今你却拔刀出招,这一战自然是你输了。”

    先竞月半身僵硬,只得暗运内息,缓缓化解体内寒气,口中则问道:“这是第几剑?”

    朱若愚顿时一怔,若说之前岸上的一番交手,自己正好用了十剑,那么之后下到湖上激战,自己用定海剑先后化解掉对方无数记“水刀”,哪还记得总共出了多少剑?

    却听远处的码头上传来大孚灵鹫寺善因住持的声音,提气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老衲说句公道话。朱掌门和先副掌门可谓棋逢对手、不相伯仲,中原武林能得二位,实乃江山之幸、社稷之幸。至于今日一战,虽然足以威震天下、名留青史,替此番‘太湖讲武’打响了一个精彩绝伦的开篇,但到底不是公平对决,不如便算平局如何?倘若两位定要分出个胜负,不妨留待后日的中秋佳节,于西山缥缈峰上当着整个中原武林的面再战不迟。”

    朱若愚转头一看,却见湖边码头除了说话的善因住持,便只剩下数十人还在观战,其他人则是围聚到载酒的马车处,显是生出变故。再看对面乌篷船上的先竞月,虽然半边身子已被自己冻住,但他既已拔刀在手,以刚才那招“独劈华山”破冰一击之势,自己就算能乘势将他击杀于此,只怕也得在五十招之外,到头来还会落下一个趁人之危的骂名。

    当下朱若愚便冷哼一声,再不理会对面的先竞月,踏着浮冰飘然上岸,一路来到众人围聚的马车处。恰逢谢贻香堪破玄机,一刀劈断马车车板,腥臭的脓血随之汩汩流出。朱若愚惊怒之下,一时不急细想,当即飞身越过人群,手中定海剑一扬,直取谢贻香的咽喉要害。

17 息事宁人圆其谎

    话说谢贻香终于在车板夹层中找到“赤婴蛊”的线索,拿了峨眉剑派一个人赃并获,正值得意之际,陡然间只觉寒意迎面袭来,透骨浸血,顷刻间就连手足都无法动弹。紧接着眼前寒光一闪,定海剑已到了自己咽喉。

    她哪里料得到堂堂峨眉剑派掌门人、“江湖名人榜”上有名的人物,竟会做出这等杀人灭口的偷袭之举?一时不慎,整个人已是呆立当场。幸好那白云剑派的李掌门此时正在不远处拣着残酒喝,眼见有人仗剑行凶,也是下意识生出救人之心,顺手夺过身旁官若败的长剑,扭身踏前一步,去挡刺向谢贻香的定海剑。

    他这一连串的夺剑、扭身、移步、格挡,可谓一气呵成,但听一声清响,双剑相交之下,李掌门手中的长剑顿时断作数截,却也在千钧一发之际荡开了朱若愚这必杀一剑。那李掌门望着手里光秃秃的剑柄,不禁脱口赞道:“好剑!”说罢,他才发现行凶之人竟是峨眉剑派掌门,顿时笑道:“不过是糟蹋了几坛酒水,我李思定是岭南有名的酒鬼,却也不曾因此动怒,朱掌门又何苦吓唬小姑娘?”

    要知道朱若愚这一剑本是盛怒而为,一剑不中,反倒冷静了下来。况且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再次向一个小姑娘出剑。当下他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将定海剑交还给了六大掌剑使者。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众人都以为朱若愚还在湖面上与先竞月激战,不想转眼便出现在了这里。叶定功随之醒悟过来,怕朱若愚还要伤人,急忙叫那十名宫中侍卫护在谢贻香身前。而他自己则缓步上前,指着车板中流出的脓血,笑问道:“朱掌门、风副掌门,送来美酒倒也罢了,车里的这些血却是作何用途?难不成峨眉剑派还要替我们煮一碗‘毛血旺’不成?”

    众人这才将目光相继转回车板里流淌出的脓血,都是大惑不解,就连与峨眉剑派同来的川蜀各派也是一头雾水。那梁山派的陈掌门心直口快,抢着问道:“朱掌门,你们的马车里怎会有血?难不成峨眉剑派还做了杀人越货的勾搭?”旁边同来的几派掌门深知他口无遮拦,急忙叫他闭嘴。

    而在这一会儿工夫间,峨眉剑派的几个首脑已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由副掌门风若丧出面止住众人议论,沉声说道:“这些马车是我们在金陵下船之后所置办,当中有什么问题,我们亦是全不知情。若要深究此事,只怕还要回金陵查问那车行老板。”

    谢贻香此时已从死里逃生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厉声说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想狡辩?这便是苗疆的‘赤婴蛊’之毒,平日里须以鲜血贮藏,所以才被你们藏在车板夹层中。而你们携毒前来,便是为了毒害中原武林各大门派,迫使大家推举峨眉剑派为武林盟主——若非如此,方才这位朱掌门又何必要杀我灭口?这便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

    这话一出,无疑是在人群中炸响了一道惊雷,在场的所有帮派顿时哗然开来,惊呼声、询问声、质疑声、怒骂声乱作一片。朱若愚却不动声色,待到众人声音稍歇,他才淡淡地问道:“诬陷我峨眉剑派,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不等谢贻香回答,一旁的风若丧已接过话头,正色说道:“我峨眉剑派乃中原武林名门正派,行事但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又岂会做出你说的那些卑鄙勾当?至于马车里的这点血迹,我等也甚是费解,莫非就凭你谢封轩之女的身份,便能信口开河,你说这是什么苗疆的‘赤婴蛊’,那便是了?敢问在场的各路英雄,可有谁识得她说的这一蛊毒?”

    谢贻香顿时一愣,所谓的“赤婴蛊”一说从头到尾只是听得一子讲述,据说即便是在苗疆,也早已失传了数百年之久。若要证实此物,眼下所能想到的便只有“泰山神针”欧阳茶和苗疆五毒教门下,但这些人连同此间所有医者,如今基本已被峨眉剑派雇的杀手除掉,纵然是叫得一子亲自前来辨认,只怕也难以令人信服。

    而在场众人听到风若丧这番说辞,又见谢贻香回答不上,难免有些动摇,当中不少人便以为谢贻香是在故意找茬,妄图诬陷峨眉剑派。那风若丧紧接着又笑道:“至于朱掌门方才出剑,不过是见这丫头毁掉我们辛辛苦苦从宜宾带来的上千坛美酒,这才小惩大诫。就连白云剑派的李掌门也亲口认证,说朱掌门那一剑仅仅是‘吓唬小姑娘’,所谓的‘杀人灭口’,却又从何说起?”

    那李掌门方才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要给朱若愚一个台阶下,免得大家撕破脸皮,同时也是暗示他饶过谢贻香性命,谁知却被风若丧抓住话柄。当下他也不便改口,只是嘿嘿一笑,继续去拣残酒喝。

    谢贻香气得七窍生烟,一时却又找不到坐实他们罪行的证据。幸好便在此时,留在湖边观战的数十人已陆续过来,为首的善因住持便开口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老衲说公道话。谢三小姐之言虽无凭据,但此事毕竟关系着所有前来赴会的武林同道安危,倒也不容小觑。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也,这些血液暗藏于车板夹层内,又是如此的黏稠腥臭,依老衲之见,最起码也得找几位精通医术药理之人仔细检查。倘若果真无害,也可以还峨眉剑派的各位英雄一个清白了。”

    听到大孚灵鹫寺的住持发话,在场众人都不禁点头称是。随即便听人群中一人哈哈笑道:“善因住持所言极是,不如便由我唐四稍作查验如何,却不知各位英雄可还信得过区区在下?”

    话音落处,一个和蔼可亲的白发胖子已缓步出列,川蜀各派顿时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显是想尽量远离此人。叶定功叫来的七大门派里有人不识得这个白发胖子,便有知情者低声说道:“这位便是蜀中唐门的当家唐四爷、方今‘唐门毒’的第一号人物!”不料那唐四爷耳朵极灵,当即笑道:“说话的这位兄弟未免抬举唐四了,当家可不敢当,不过是一跑跑腿、办办事的无用管家罢了。”

    谢贻香心中一凛,依稀记得曾在毕府听过这个“唐四爷”的名号,当下只是静观其变。只见那唐四爷一路来到断裂的车板前,蘸血检查了半晌,随即摇头笑道:“不过是些鸡血罢了,只因闷在此间数年之久,这才黏稠不堪、腥臭难闻。想来是造车之人装车时杀了几只鸡,以此作为祭神辟邪之用,当中并无什么蛊毒。”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迷惘,虽说世间迷信之举万千,却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等辟邪法子,况且这番说辞未免也太过牵强。然而蜀中唐门以毒药名震江湖数百年,“唐门毒”既说血中无毒,旁人虽有疑虑,倒也无人敢质疑于他。只有谢贻香争锋相对,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想不到蜀中唐门竟然也与峨眉剑派沆瀣一气,共谋此等卑鄙之举!”那唐四爷并不动怒,依然满脸和气,笑道:“看来小姑娘栽赃峨眉剑派还嫌不够,非得将我唐氏一门也一并开罪了?”

    说罢,他见在场不少人面带疑色,当即双眼一瞪,喝道:“拿碗来!”立刻便有峨眉剑派弟子送来一只瓷碗,唐四爷用碗舀了半碗黏稠的脓血,当众展示一圈,便将碗举到了嘴边,一仰脖子,竟是将这半碗脓血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一举动大出众人意料,直看得胃中发酸,几欲作呕。要知道车板里的这些血甚是黏稠,就算无毒,也是腥臭难当,令人作呕,这位唐门当家怎能咽得下去?只见唐四爷一扫之前的和蔼之色,厉声说道:“有毒无毒,唐门子弟岂能不知?看来是我唐四无能,说出的话竟会惹人怀疑?”话音落处,那风若丧微微一笑,接过他手中瓷碗,也舀了半碗脓血一口吞下。

    如此一来,在场众人恶心之余,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川蜀各帮各派都是力挺峨眉剑派和唐门,这边以善因住持为首的七大帮派则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谢贻香愕然半晌,心知唐四爷和风若丧二人之所以行出此举,无疑是提前服下解药,这才有恃无恐。当下她还想据理力争,却听叶定功突然扬声问道:“朱若愚朱掌门,敢问峨眉剑派及川蜀各派林此番前来参加‘太湖讲武’,可是要在天下英雄面前大显身手、一展雄风,从而将川蜀武林一脉发扬光大?”

    朱若愚听他径直询问自己,倒也不便不理,当即淡淡地回答道:“废话。”叶定功微微一笑,说道:“那便是了。此番玄武飞花门奉朝廷之令召开武林大会,今日赏脸光临此间的川蜀各派,都是座上嘉宾,我玄武飞花门身为东道主,又岂有将客人拒之门外之理?况且‘太湖讲武’本是整个中原武林之盛会,若是独独缺了川蜀一脉,那不仅是我叶定功的失职,传扬出去,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朱若愚不禁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叶定功笑道:“既是中原武林之盛会,此番‘太湖讲武’自当公平公正,从而令赴会的各路英雄心悦诚服。是以无论正邪黑白,只要不是包藏祸心,光明坦荡而来,玄武飞花门乃至整个中原武林都是欢迎之至。眼下这三十余辆带血的马车即便无害,终究不祥,不妨便在这杭渎码头就地焚毁如何?至于今日之事,便当是不打不相识,双方就此揭过,往后也休要再提。叶某人这便亲自恭迎川蜀各位英雄上岛,令人好生安排食宿,以待后日的盛会开启。”

    谢贻香顿时脸色大变,叶定功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要罢手言和、息事宁人了。她不禁问道:“就算不提‘赤婴蛊’一事,但欧阳茶师徒和五毒教弟子的性命,还有一十五名朝廷的医官……”叶定功当即打断她的话,沉声说道:“谢三小姐如今是我玄武飞花门门下,可不再是什么刑捕房捕头,自当听从号令,以大局为重。”说罢,他再不理会谢贻香,转头望向朱若愚,笑道:“不知朱掌门意下如何?”

18 碧水深处暗寻访

    当下朱若愚沉吟半晌,心中念头飞转。要说峨眉剑派此番之所以愿意前来参加由朝廷召开的武林大会,本就是为了将武林盟主之位收入囊中。这倒不是他痴心妄想,原以为凭借定海剑的威力,当今江湖能够与之一战的高手,不过天山青竹和神火教主二人罢了。然而前者贪生怕死,绝不会在武林大会这等场合抛头露面;后者武功、声望和势力虽不做第二人之想,但神火教早已被认定为邪教逆贼,朝廷又怎会奉贼为尊,将这盟主之位拱手送给他们?

    再说朝廷内定的玄武飞花门里,真正能打便只有人称“江南一刀”的先竞月,却在峨眉山上败于定海剑之下。所以直到今日两人再次交手之前,朱若愚根本没将这个“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这次“太湖讲武”最终若是要以武力争夺盟主之位,那么对峨眉剑派而言,几乎可谓稳操胜券,少说也有七八成把握。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低气,朱若愚此行已是势在必得,为求万无一失,还在暗中备下了“赤婴蛊”之毒,打算趁着赠送美酒之时,向此间的各大帮派施下蛊毒,以防当中有不肯归服之辈。此外他又担心蛊毒之事被人察觉,于是又动用各方力量、想尽各种办法,杀害或是阻止前来赴会的所有行医之人。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今日整个川蜀武林同来赴会,谁知还未踏上西山岛,便被叶定功率众拦下。且不论修为突飞猛进的先竞月,单是谢贻香这一连串的言行举止,分明是早已知晓己方的“赤婴蛊”之谋,想来是从昔日峨眉山上游人失踪一案中推测出了端倪。只恨当时看在归还定海剑的情分上,再加上峨眉剑派不愿正面开罪朝廷,到底没能将这两人斩草除根,这才令此刻的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至于叶定功当面表态,声称“太湖江湖”不可缺少川蜀武林一脉,这话看似示弱,实则却是表明立场,暗藏威胁之意。己方若坚持不肯销毁藏在马车里的“赤婴蛊”之毒,只怕不单是峨眉剑派,整个川蜀武林这数百号人,只怕都要千里迢迢白跑这一趟了。如此倒不如来个壮士断臂、弃车保帅,于后日的盛会之中来一场正大光明的比武夺魁,即便再次碰上先竞月,以今日一番交手来看,也还有五成以上的赢面。当下朱若愚便沉声说道:“美酒既逝,留车何用?你若坚持讨要这些马车,拿去便是。”

    这话一出,双方无疑便是达成了和解,从而结束今日的对持之局。叶定功顿时喜笑颜开,招呼同来的七大帮派热烈欢迎川蜀武林各派的光临,又暗中吩咐刑捕房的程捕头和西门捕头率军士将那三十余辆马车就此焚毁,务必烧得干干净净。那善因住持本着众生平等的慈悲之心,说马车里的血即便只是鸡血,也是杀生造孽,于是亲自带着大孚灵鹫寺的一众僧侣围坐在燃烧的马车前,全程念经超度。

    眼见事情如此收场,所有人其乐融融,谢贻香虽然心中不忿,但峨眉剑派欲以“赤婴蛊”谋害中原武林的阴谋,也便算是就此告破,从而将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了。她不愿和叶定功再起争执,便悄然离开,独自来到码头处乘船。恰好先竞月此时已解开冻僵的身子,正从湖上回来,眼见师兄脸色苍白,显是被定海剑的寒意侵入体内,谢贻香急忙询问他的伤势,先竞月摇头说道:“无妨,调息一日足以复原。”

    当下两人乘船返回明月村,先竞月便先行回屋歇息,谢贻香也不去惊扰。她本想去寻得一子诉说今日之事,不料得一子全然不感兴趣,就连房门也不肯开。眼见日色渐渐偏西,这一日又要过去,谢贻香胡乱吃了点东西,默默回想整件事情,竟是却越想越觉得气闷。

    话说峨眉剑派的阴谋如今虽已告破,但欧阳茶师徒、一十五名医官和五毒教门下弟子这些活生生的性命,又该找谁说理?莫非为了叶定功口中所谓的“大局”,他们便活该白白送命?再想到朱若愚方才偷袭自己那一剑,若非白云剑派的李掌门及时相救,自己定会命丧当场,谢贻香更是义愤难平。她不禁心中暗道:“峨眉剑派以蛊毒害人的罪行虽未奏效,但雇凶杀人却是既成的事实。就算是要顾全什么大局,让‘太湖讲武’能够顺利召开,那么待到后日的盛会结束之后,也要将朱若愚等人缉拿问罪!”

    可是话虽如此,要抓峨眉剑派的掌门人归案,此举又谈何容易?若是依照刑捕房往日做派,且不管有无证据,先将嫌犯捉回去严刑拷打一通再说;如若还不肯认罪,只需写好一纸罪状,让嫌犯于昏迷之中按个手印便是。然而峨眉剑派毕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其掌门朱若愚更是“江湖名人榜”上有数的高手,真要在这江浙地界上抓人问罪,到底还得拿出证据、坐实他们的罪行才行,否则定会惹怒江湖群雄,引起公愤,朝廷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谢贻香心中愈发恼火,当即起身离开明月村,独自来到湖边透气,一边踱步一边思索对策。其实要想找到峨眉剑派雇凶杀人的证据,最直接的莫过于他们雇来行凶的那些黑道杀手。如今已知的几个杀手里,杀害五毒教门下的“夺命七绝剑”已经身中剧毒、命丧当场,而杀害欧阳茶师徒的“割喉人”则是不知所踪,刑捕房的西门捕头和徐捕快连同当地衙门查询多日,也没能得到结果;数来数去,便只有谋害那一十五名医官的“太湖群鬼”了。

    谢贻香便望向眼前这片浩瀚如海的太湖,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碧绿的湖水泛起金色波纹,整个太湖犹如披上了一身金碧辉煌的鳞甲;虽是此间寻常景象,却也是世间罕见的风光了。她不禁心念一动,迎着夕阳沿湖畔一路往西行进,待到残阳渐渐坠落,最后一线余晖没入水天交际之处,她已来到西山岛最西端的马王山一带。

    记得玄武飞花门的弟子说过,昨日朝廷派来的一众医官所乘快船,也是自太湖西面宜兴城的杭渎码头出发,却在湖中的大竹岛一带离奇沉没,一十五名医官连同船上水手当场溺水身亡。谢贻香自幼便在苏州城长大,对这片太湖再是熟悉不过,眼见湖上并无船只,四下也不见人影,她便脱下外衣鞋袜,用乱离刀鞘压在岸边,继而径直跃入水中,一路往西面的大竹岛方向游去。

    要知道谢贻香的一身水性便是幼时在这太湖之中练就,即便是一整日也能游得下来,那大竹岛离此不过十余里水路,她缓缓踩水前行,约莫一个时辰便已抵达,乃是一块方圆不足半里的小岛,上面尽是淤泥杂草。谢贻香在岛上歇息片刻,望着夜色中的湖水,心道:“那封长风口口声声说此间藏有冤魂鬼怪,得一子昨夜也曾提及什么‘地藏阴身’,可见在这太湖之中,必定存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否则峨眉剑派也不可能雇凶杀人,请他们出手谋害了整船医官的性命。若是能找到昨日那艘沉船,说不定能寻到什么线索,顺藤摸瓜坐实峨眉剑派的罪行。”

    随后谢贻香便深吸一口长气,咬着乱离刀背再次入水,一路往湖底潜下。此时明月已升,趋于盈满,月色照进湖水,以她“穷千里”的神通,也能勉强看清湖底景象。她围绕着大竹岛四周来回寻找,不过半个时辰,果然在大竹岛南面一里开外的湖底发现了一艘沉船,乃是侧身倾翻在湖底的淤泥中,看样子显是刚沉入水中不久。此时微弱的月光映照入水,沉船四周都是丰茂的水草,兀自摇曳不休,自宁静中隐隐透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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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