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氪金就能变强(下)
高伯逸又是搞什么定期考核,又是搞什么末尾淘汰制,又是搞什么俸禄和待遇分级,看起来眼花缭乱的,实际上想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调动士兵的积极性和荣誉感。
如果没有积极性和荣誉感,如果只吃大锅饭,出力多与出力少都一样,那么无论你给多少钱,将士们的积极性也不会被调动起来。
至于荣誉感更是天方夜谭。
这样下去,将来是无法打得过晋阳那边的鲜卑军户势力的!
然而,这些都不是高伯逸改革神策军的核心。
高伯逸强军的思维非常简单粗暴,那便是:氪金就能变强!
用高出水准的军饷留住士兵们的军心,用高出水准的伙食留住士兵们的体力,这些都是要讲钱的!
如果没有钱,高伯逸上面弄的那些骚操作,只会让神策军大营里的军士哗变而已,就这么简单!
当兵吃粮,如此而已。没有粮饷的军队,要么就放任去抢劫,要么就要作鸟兽散,没有第三种选择。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等条件下,你想比对手训练出更强的军队,一句话:赶紧氪金啊!氪金越多越好!
不氪金怎么变强?难道跟那些丘八们大肆谈人生、谈理想、谈情怀?
还是让他们用爱发电?
不存在的,没钱你就只能说个鸡儿!说不定还会遭遇白眼甚至反手一刀!
而神策军养兵的钱从哪里来,自然是一部分从高洋那里来,一部分高伯逸想办法自己弄。至于要怎么自己弄,高伯逸早已是成竹在胸,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是很合适而已。
所以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反正,目前的局势,将会让高洋非常好说话。毕竟他很怕晋阳鲜卑势力闹政变,就指望着神策军能力挽狂澜呢!
经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夫。夫兴师不有财帛,何以结人之心哉!
其实高伯逸现在这么搞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看看人家唐代是怎么给禁军发军饷的。
军士一年一人支绢布一十二疋(同匹)、绢七万五千疋、布七万五千疋。
赏赐马鞍辔、金银衔辔二十具、锦一百疋、绯紫袄子衫具带鱼袋五十副、色罗三百疋、妇人锦绣夹襭衣帔袍二十副、绯紫紬绫二百疋、彩色绫一百疋银器二百事、银壶瓶五十事、帐设锦褥一十领、紫绫褥二十领、食卓四十张、食器一千事、酒樽杓一十副、长幕二十条、锦帐十所、白毡一百事、床[囗套]二十条、鸱袋绣塾一百口。
上面这段出自《太白阴经》军资篇第六十一,前面的是军饷,后面那些算是战功的战利品赏赐。你看看,这是多么的土豪。
高伯逸绝不是用重金养兵的第一人,亦不会是最后一人。
……
神策军内部将会实行定期考核,末尾淘汰,俸禄待遇分级什么的,如同一块大石头丢到小池塘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几天之后,当俸禄分级的细则出来以后,神策军大营就直接炸锅了!
最高一级的“虎”,军饷是最低一级“鼠”的五倍之多!其差异之丧心病狂让人咋舌!
很多人都知道各级别之间差异会很大,但是五倍的差异,未免也太恐怖了点。而最后一个级别“鼠”,半年一发的军饷只比现在多一贯钱,一年多两千文,聊胜于无。
没有人愤愤不平,因为无论是谁,军饷都涨了。只是很多弱鸡开始担心起来,很多身手高强的,也开始担心起来!
毕竟,除了军饷这块大家最担心的问题以外,对训练的要求,也是出乎人意料。
乱世习武,会武术的人不少,军中更多。很多高手混迹其中,用自身的武艺杀敌保命。
但高伯逸下令禁止那些个人色彩浓烈的套路,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不符合“标准动作”,一律不许在军营里耍弄,必须要按所谓的“标准”来!不服又自觉有本事的,可以报名,然后重新安排你。
估计是进入斥候队,或者做一些特殊的事情。
对那些人来说,是福是祸,还真是难以预料。
很快,他们便知道高伯逸是怎么玩这个“游戏”的了。
神策军改制细则出来三天之后,跟着高伯逸来了几个人,一个个都是样貌精干,不苟言笑。他们是高洋的亲卫,也是当年随高洋出征的老兵里选出来的。
为首的就是跟高伯逸有过一面之缘的康虎儿!
“康教头,拜托了。”
高伯逸对着康虎儿拱手说道。
“高都督客气了,陛下交待过一切听都督安排。”康虎儿是高洋的死忠,几乎是高洋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让他去杀娄昭君,这厮估计都会动手的。
“长枪棍棒、硬弩、刀盾、弓箭,就拜托各位教头了。
我这里有一队百保鲜卑出身的士卒,请狠狠操练他们,然后以他们为示范队,在军中进行推广。
政务繁忙,我近日可能不会到军营来。与训练相关事务,康教头可以一言而决,若有其他事务,找杨长史(杨素)就行。”
要好好操练麾下这些丘八,也是为了让高洋少一些疑心。所以当高伯逸提出找教头的时候,高洋想都没想,直接将那些宿卫宫廷的禁军中经验最丰富,武力最强大的一些人调配过来了。
“一个月以后第一次考核,陛下也要来,康教头务必认真操练。”
高伯逸恳切说道,见康虎儿郑重的点了点头,他这才握住对方的手摇了几下,转身上了犊车。
“你们几个听好了,谁偷懒,谁就是不给我康虎儿面子。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陛下面子,还需要我多说吗?”
康虎儿严肃的问道。
“喏!属下务必会认真操练这些崽子们!”
其中一人面露狞笑道。
“一起去吧,听说那个李达,之前十分猖狂,这次要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
深夜,府邸的书房里,高伯逸伸了个懒腰,桌案上摆着一张草图,上面画着一些盔甲的样式,还有大段大段的文字。
“虽然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但是光有钱还不行。明日,是时候去投石问路了。世家世家,总要有点底蕴才行吧?”
第618章 敲打(上)
“你最近经常往军营里跑倒是清闲了,唉,我可就惨了。”
高彾给太师椅上靠着的高伯逸剥了一颗葡萄,送到他嘴里。
“如何惨了?你难道每天还要下地干农活?”
瞧这话说得,聊天一下就聊死了。高彾叹了口气说道:“很多人托关系到我这里,问朝廷的俸禄要怎么发?你出的主意,难道都不想想后面要怎么办?”
高彾语气幽怨,实则心中一阵阵的暗爽。她虽艳绝邺都,但美貌不能当饭吃,平日里她也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
毕竟,很多男人想睡她,却都没有那个机会和实力,自然而然也就断了念想,除此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人会找她呢?
更别提是求人了。
“那些当官的啊,一肚子坏水。先把他们晾着,现在还有力气哀嚎嘛,等没力气的时候,我再想想办法打发一下那些人吧。
别人送的礼,全都收着,一一记录造册,水至清则无鱼,我可不要当什么清官。”
东魏以来,吏治败坏,高欢对此无能为力,听之任之。高澄上位后,严厉打击不法,然而死得太急,吏治整顿戛然而止。
等高洋上位以后,虽然也是下了大力气整顿,然而高洋的目的是为了政治斗争需要,清洗掉老爹高欢那一辈倚老卖老的勋贵。
他很注意朝堂平衡,有时候对这些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高伯逸可不是要做那种纯臣孤臣,打击不法确实是需要,然而坐什么位置说什么话,他又不是皇帝,何必替高洋操那份心?
“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好?”高彾毫无政治斗争经验,要不当初也不会因为高伯逸稍微一诈唬要兵变,就被对方强行占有不敢反抗。
“嘛,逼太急了也不好。这样吧,你放风出去,就说公廨钱制度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细节方面考虑有些不周,毕竟没有什么经验嘛。
中枢正在商议新的措施来补救,请他们稍安勿躁便是。
对了,你不收礼物,他们是不会相信的,所以送的礼,记得务必要收知道吗?”
一想到神策军那帮丘八花钱如流水,高伯逸就觉得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拿白不拿,多补一点回来也好啊。
正在这时,竹竿慢慢的走进房间,对着高伯逸行了一礼。高彾看到情况不对劲,转身便离开了,把私人空间留了出来。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张晏之给的线索,应该不会错吧?”高伯逸眯着眼睛问道,上位者气息散发开来,不怒自威。
“崔莺之兄崔儦,为人放荡不羁,恃才傲物。又好酒,时常用诗文抵酒钱,颇有些穷困潦倒之意。
然从一年前开始,崔儦出手忽然阔绰起来,还为独立出户,俨然能够自立。不过他依然死性不改,对外宣称:不读五千卷者,无得入此室。就连家人也不得入内。
在下十分好奇此人作风怪异,于是昨夜让灰鼠夜探崔儦新宅,发现了这些。”
竹竿将其中一本小册子交给高伯逸,后者波澜不惊的脸瞬间就黑了!
“呵呵,老虎不发威,就有人当我是病猫。是时候宣誓一下主权了。”
高伯逸站起身,眼神冰冷。
“主公,崔家并非像邺城崔仲文一家那般潦倒,乃是同气连枝的。再说您母亲就是崔氏女,当初您父尚在时,崔家也是门庭若市的。
不可轻动啊!崔家乃是主公臂助,若是意气用事,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竹竿看到高伯逸怒不可遏,在他身边苦劝道。
“哼!”高伯逸冷笑一声。
说起来,礼法上高伯逸和崔家还带点亲戚关系,更别说崔莺早就跟自己睡过,应该算是“自己人”。
但是啊,世家这种怪物,时不时就要敲打一下的!当初崔莺没有跟着崔娘子一起去齐州,崔家的小心思就已然暴露无疑!
还不是抱着首鼠两端的打算,一旦他高伯逸真不行了,崔莺立马改嫁,再寻臂助。
现在这么好一个机会送上门,崔家还真当他是泥巴捏的呢?
“竹竿,叫人去备车,我要去一下崔仲文家看看我那妾氏崔莺,你去准备拜帖。”
“喏,在下这就去办。”
等他走了以后,高伯逸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边摇晃着边看那本小册子。
“嘿,崔儦的文采倒是挺不错的嘛,可惜立意太差,这神髓不行啊,辞藻再华丽也是枉然。
更不能忍的是,你明明知道你妹妹是我的女人,偏偏还要帮高洋来黑我,是可忍孰不可忍,熟归熟,敲打看来还是不能少啊。”
高伯逸自言自语的说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常常会信任缺失,所以大家都喜欢用联姻的方式来加强联系纽带。比如说张红娘要是跟高伯逸毫无关系,他现在肯定不敢如此信任张晏之。
张晏之也不可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同样的道理,崔莺既然已经是他高伯逸的女人,还有他名义上的母亲崔娘子担保,那么作为“大舅哥”的崔儦,就更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人”。
这就涉及到一个社会信用和个人道德的问题,可大可小的。
所以这一次高伯逸决定,小题大做,好好的敲打一下恃才傲物的崔儦,顺便进行下一步计划。
……
崔仲文家的独女崔莺,已经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笑话。二十多岁了还待在娘家且不说,就说这糟糕透顶的运气,也是让人唏嘘感慨。
刚刚出嫁一个月克死丈夫,后来被当时的邺都新贵高伯逸纳为妾室,刚刚被人家尝鲜睡了几天,结果看似如日中天的高伯逸,父亲被皇帝杀死,他本人也逃亡去了关中。
呵呵,真是人倒霉起来,喝水都要塞牙。崔家女乃是灾星的传闻不胫而走,远近闻名。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时刻,崔家再次押宝押错,没有让崔莺跟着崔娘子一起去齐州,以为高伯逸这条咸鱼已经死透了。
结果到了不久前,高伯逸居然奇迹般的回到邺城,还官复原职,身居高位,权力更进一步!
明眼人都看得到,这厮现在红得发紫,眼瞎的崔家人,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崔府的闺房里,崔莺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还不来找我,是不是不要我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她大哥崔偃惊喜的叫声:“小妹,快出来,来了来了,这次真的来了!”
第619章 敲打(下)
崔仲文家门口的高伯逸,轻车简从,异常低调,但是崔家却不敢把高伯逸晾着。
今非昔比,现在高伯逸的成就,已经不在其父高德政之下,甚至还染指了高德政从未触碰过的兵权。
用一句炙手可热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崔仲文抱病在身,不能见客。他的长子崔偃亲自站在大门外,将高伯逸引进府邸。
崔偃长得温文尔雅,此刻脸上像是长出一朵花,让人春风拂面。高伯逸也是带着温暖和煦的笑容,两人同时拱手行礼。
只不过,在门外两人都是笑脸相迎,但进了门之后,气氛就陡然变得尴尬起来了。
高伯逸“落难”之时,崔家不管本家人崔娘子的死活,还是多亏了李沐檀从中斡旋照应,崔娘子才能安然退到齐州安顿下来。
这次崔家人的薄情寡义,可谓是把世家的“光荣传统”“发扬光大”。
世家无情不假,但如此做派如此果决,丝毫都不掩饰的,还真不多见!
作为已经进门的“媳妇”崔莺,于情于理,都应该陪着崔娘子去齐州。这就叫所谓的本分。
而崔家没有尽到本分,大概也是没料到高伯逸居然还能咸鱼翻身!
现在这条咸鱼变成了鲨鱼,他上门来,会是件好事么?
接崔莺回去?亦或是过来找麻烦?
此刻崔偃的心情是忐忑的。还好他涵养不错,没有表现出来。
“崔莺已经进了家门,断然没有住在娘家的道理。在下今日是来接她过我府上的。”
高伯逸面无表情的说道。
崔偃浑身都松弛下来,深深的喘了口气。
如此最好了,反正崔莺在家中,已经是个笑话,早点离开也好。
“这个是自然。上次高郎君走得匆忙,邺都又不太平。所以吾妹一直都在崔家等郎君回来。”
崔偃说得客气,实际上甩锅技能max。
这话等于是在说:我们崔家不是不讲规矩,而是你走的太匆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错,怨不得他人。
“是呀,那时候陛下正在盛怒之中。若是崔莺不回家,指不定会有什么不测,在下又怎么会介怀这些事呢。”
高伯逸爽朗笑道,丝毫看不出介意的样子。
但是崔偃能感觉出来,高伯逸绝对是很介意的,将心比心,如果自己处在对方那个位置,恐怕也会很介意才对。
“吾妹还在午睡,要不我现在去叫她?”
崔偃这样说,是希望高伯逸推辞,然后他先去跟崔莺谈谈,免得两人口风不一致。高伯逸回邺城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不给崔家传信,他们都以为对方已经不要崔莺进门了呢!
或者说高伯逸已经对崔家寒心了,不想再有什么联系。崔莺是女儿家,自然是不可能主动跑高伯逸府邸去问的。
“嗯,女人保养最是要得,在下可以等。”
高伯逸继续微笑着说道:“顺便,崔家家学渊源,在下也有事想跟崔先生说下呢!”
人与人之间是否亲密,有时候不是看他话怎么说。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乃至一个简单的称谓,就能表明出立场来。
哪怕崔莺是高伯逸的妾氏,但此时喊崔偃一声“大舅哥”表示亲近,完全是惠而不费的!喊两句又不掉块肉?
然而高伯逸叫崔偃的称谓一直都很疏离,这就有点意思了!崔偃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高伯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上门,绝非是仅仅为了崔莺而来。
若真是好色,对方刚刚回邺城就要来崔家要人了,何必等了大半个月以后再来呢?
“好,高郎君随我去书房等候吧。”
崔偃客气的说道,高伯逸恭敬拱手行礼,客套做足,也是并无多少亲密。
两人来到书房,高伯逸环顾四周,忍不住微微点头。
“崔氏书香门第,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高伯逸指了指书架上的书,这句夸赞可不是违心的话。在没有印刷术的今日,书籍的价格,几乎可以等同于同样重量的黄金,甚至还要更多。
书籍的传播,需要靠手抄,得到一本书颇为不易。而家中的书籍,作为传给下一代的珍贵财富,决不可小觑。
因此有这么多书在,可以说崔家的儿女,出生.asxs.都比普通人要高不少。
“高郎君过奖了,若是你有兴趣,可以随时借阅。”崔偃大方的说道。能笼络住高伯逸,对崔氏在官场的地位大有裨益,区区几本书算啥。
更何况还只是借来看。
“那是自然。崔娘子是我母亲,严格说来,我跟崔家都算是一家人呢。”
高伯逸笑着说道,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说道:“只是近日得到一物,让在下颇为苦恼痛心。要不崔先生也看看,顺便帮在下想想办法?”
听到高伯逸语气有些变化,崔偃有些好奇的接过书,翻了几页,面色大变!
“这这…这书哪里来的?”
崔偃满头大汗,他忍不住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这种册子也不知道是谁编排的,败坏高郎君名声,现在高郎君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崔莺兄长,崔儦。就是崔郎君的亲弟弟。”
高伯逸皮笑肉不笑的又从怀里掏出基本同款式的册子,丢到崔偃面前道:“崔儦家里找到的,莫非,他对自己的妹妹也有什么非分之想么?”
高伯逸指了指其中一本的封皮,上面赫然写着“襄阳王夜会崔寡妇”。
如果只有一本,可以说是别人送的,拿来看看。而这一系列的居然都有,连自己妹妹的小黄书都有,那就完全说不过去了。
再说了,崔儦平日里虽然好酒如命,但却绝非好色如命。一言以蔽之,对方绝不会对看这样的书痴迷到如此程度。
换句话说,这书虽然他不怎么看,但却极有可能是他写的!
崔偃一时间想明白了这些,顿时感觉浑身冰凉!
崔儦这一年来特别忙,又多了不少钱,还分家分出去了。种种难以理解的怪异行为,如果把高伯逸所说的联系上,那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自己的弟弟,受到某些人的指使,写一些抹黑高伯逸的书籍,然后找人誊录。幕后黑手就给他相当丰厚的“润笔费”,所以崔儦才能潇洒的喝酒,潇洒的买房!
现在人家苦主找上门来了,要如何应对才好?
崔偃发现这事情可能比崔莹的事情要严重一百倍!
壮骨丸还是断肠草,论轰轰烈烈的北魏孝文帝太和改制(上)
作者君习惯把这次改革称为北魏孝文帝改革,或者“太和改制”,而不会将其称为“孝文帝汉化运动”,因为其中改革的内容和意义太过宽泛,远不是汉化二字就能概括的。
甚至这篇介绍,也只能蜻蜓点水的概括说一说。
在正式介绍太和改制之前,首先就要说说孝文帝拓跋宏,也就是元宏上台前后,鲜卑北魏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有个研究中国历史的日本教授叫川本芳昭,非常有名。他对于南北朝的定义就是“中华的崩溃与扩大”,作者君认为,这个定义是非常简练而精确的。
北魏的一代雄主拓跋焘去世之后,国家表面上依旧是雄赳赳气昂昂,但内部深层次的危机,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第一,也是最直接的一个原因,鲜卑人虽然有自己的文化,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独有文字去承载这些文化。
所以在北魏建立的过程中,鲜卑语/汉语双语并行,汉字独立记录,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导致随着地盘的扩大,政令军令的复杂化,鲜卑族的汉化早已无可避免。
即使不去做所谓的汉化改革,这个过程是改变不了的,也是逆转不了的。
事实上,北魏的统治者,选择的是使用汉字作为官方记录文字,而非创造一种独有的“鲜卑字”。这个观点,在当代中国史学界已经是有公论的结论,无需置疑,有很多文物都能证明鲜卑族是利用汉字记录鲜卑语。
这种现象,在官方与民间,各族之间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第二,经济上,北魏所面临的问题,跟前面的前秦,前燕,跟后面的蒙元,所遇到的问题是一致的。从游牧经济转为农耕经济,上层建筑也要与之相适应。
当打下来的地盘都是属于自己的以后,如何治理,已经成为当务之急。孝文帝拓跋宏以前的北魏皇帝,做法是“鲜卑为兵,汉儿种地”,这样做好处先不说,有一个极大的坏处就是,在战争中,本就不多的鲜卑人口加速损失!
到了拓跋宏即位的时候,赖以立国的鲜卑军力,已经要镇不住场子了。就在拓跋宏即位的那一年,发生了农民起义三百多次,平均每天一次。
很多人认为拓跋宏汉化改革就是自我毁灭,国家民族罪人。但也要好好看一下,如果拓跋宏不改革,鲜卑很可能撑不过二十年!甚至十年都够呛。在鲜卑拓跋之前,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
当时的北魏经济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不能拿太和改制以后富庶的北魏去和之前那个北魏相比。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统治阶级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一些不应该成为统治阶级的人上位了(普通鲜卑部落)。
应该成为统治阶级一部分的人,占据着大量的土地和生产资料,却没有获得对应的权力地位,这个国家能稳定么(汉人地主豪强与世家)?
前秦苻坚汉化极深,其儒学水平超过很多南朝大儒,但是前秦有没有成功呢?并没有。
前燕汉化也是极深,鲜卑慕容的汉化水平远在当时的鲜卑拓跋之上,但是前燕有没有成功呢?也没有。
是因为北方汉人世家嫌弃他们不汉化吗?
其实不过是那些地主豪强不能参与到国家决策里面,不能当家做主,所以人家能不闹事么?
北魏在拓跋焘杀崔浩之后,北方的汉人世家心思已然变了,大有搞死北魏另起炉灶的心思,那些农民起义,一年三百多次,当真以为没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吗?
所以说摆在拓跋宏面前的,是个烂摊子,绝非是外人以为的好差事。鲜卑北魏如果不改革,那么必死无疑,这点无须解释。
第四,其他原因
这些说起来就比较杂糅一点。比如说当时的北魏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太过偏远,气候苦寒。难以掌控中原的繁华富庶之地。
首都离草原太近了,时刻受到游牧民族的威胁。中原的前路遥远,草原的退路已断,迁都乃是势在必行。
制度落后,官员连俸禄都没有,靠着中央的赏赐过生活。一旦失去赏赐,又没有其他经济来源,被饿死都有可能。这是北魏扩张太快留下的后遗症。
这种现象导致中枢以外官场混乱不堪,官员为了生活不得不私自发动战争以劫掠。
比如说因为战乱,土地兼并严重,地方豪强趁机做大,流民居无定所失去原有土地,新土地他们又无法占有,导致治安恶化,匪盗不断。
种种危机综合作用,让孝文帝下定决心进行改革。其实早在他即位那年,冯太后亲政时期,改革的种种铺垫就已经开始了,具体什么措施,下一篇再谈。
第620章 嘛…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这些书,我想令弟应该给在下一个交代。
我自信没做过对不起崔家的事情,甚至当初崔娘子赶我出家门,我现在也侍奉她为亲母。令弟这样败坏在下名声,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高伯逸抖了抖手中的册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崔家绝无此意,这都是误会。”
崔偃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言不由衷的说道,心中大骂弟弟崔儦混账!
真是有病啊,这些书写高伯逸也就罢了,主角是你妹妹的书你也写?脑子有坑吗?人家还以为我们崔家都是衣冠禽兽呢!
如果真想搞死崔家,今日就不会是高伯逸一人来这里了,也不会是这种手段了。看到恐吓的目的已经达到,高伯逸随意将那些册子扔到桌上说道:“我想,应该让崔儦当面跟我聊聊不是么?
或者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一同去他府上如何?”
他指了指桌上的册子,似笑非笑说道:“总不能让这种东西流传得齐国到处都是吧?在下也是要脸面的呀!”
连敲代打,证据确凿,让人无法反驳。崔偃感觉崔家已经完全进入高伯逸预设的话题里面,根本就绕不出来。
哪怕是“妹夫”,但崔儦如此得罪高伯逸,人家不搞你是情分,真要闹起来,人家绝对是可以搞你的。
“崔儦宅子离此地不远,在下这就带高郎君去,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蛋!”
崔偃义愤填膺说道,高伯逸只是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看来,今日是难以善了了,却不知道这家伙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崔偃心中哀叹一声,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很快,崔偃领着高伯逸,来到崔儦家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吟诗的声音。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此诗为乐府古辞,属《相和歌·楚调曲》,又叫作《泰山梁甫吟》,传言是诸葛亮所作。
这首古辞从写坟开始,保留了葬歌痕迹,但从内容看,与葬歌毫不相干,而是一首咏史诗,所咏为齐景公用国相晏婴之谋,以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至于崔儦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吟什么诗,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看得出来,这厮现在应该过得还蛮惬意的。不然也不会闲得发慌在那里吟诗啊!
当崔儦的下人打开门看到崔偃虎着脸站在门口,赶忙将门让出来,连忙进去通报。很快,高伯逸就看到一个醉醺醺的瘦高文士,拿着小酒壶就出来了。
“大哥……这位是谁?有没有读,读五千卷书?”
崔儦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问道。
读五千卷书?
崔偃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直接揪住崔儦的耳朵大吼道:“这是你妹夫,你连你妹夫都不认识了吗?”
说实话,崔莺的事情,一直都是长兄如父的崔偃在办,作为二哥的崔儦,还真不认识高伯逸!
再加上喝了酒,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
崔儦一脸错愣,难以置信的问道:“不可能啊,郑郎君死了多年,现在又活过来了?”
他还以为崔偃说的是荥阳郑氏出身的那个倒霉鬼呢,和妹妹结婚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忽然,崔儦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瞪得极大,酒一下子就醒了!
他吓得连连后退,最后不小心碰到一块小石头,跌坐到地上,刚才殷红带着酒气的面色不见了,现在只有苍白如纸!
“看来,令弟是想起在下了呢,真是不容易啊。”
高伯逸摇头叹息了一声,走过去伸出手到坐在地上的崔儦面前,想拉对方起来。
这可给崔儦出了个难题,他伸手也不是,不伸更是不行!
形势比人强,崔儦不得不接受高伯逸的“好意”,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高伯逸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眯眯的说道:“不请在下也就罢了,难道你大哥来了,也不请他进屋里坐坐么?你就是这样当弟弟的?不是说兄友弟恭么?”
这种笑面虎招数,一般人真是招架不住。崔儦木讷点头道:“失礼了失礼了,快来书房一聚。”
这倒是个妙人啊!
引客人来家里,一般都是客厅,书房属于男人在家中最隐秘的场所,说是保留地也不为过。崔儦让高伯逸等人一同去书房,显然是不打算虚与委蛇,搞什么骚操作。
而是直接要刚正面了。
崔家两兄弟还真是性格迥异,哥哥稳,喜欢打太极,弟弟实诚,上来就梭哈。
三人一同来到书房,这里果然藏书极多,但……很多都是款式一致的“小册子”,真正有价值的书却是不多。
“唉,妹夫啊,此事我也是身不由己。陛下让我办的事情,你说我能不去办么?”
崔儦轻叹一声,指了指书架上的那些册子说道:“陛下组织了一批人负责抄录,我来撰写,写完了以后还要送到我这里,通过崔家的书肆暗地里发派出去。”
书肆也称“书坊”、“书林”、“书堂”、“书铺”、“书棚”、“书籍铺”、“经籍铺”等,乃是出售书籍的店铺或市场,亦指售书行业集中的街市、店铺。
它的起源较早,汉代已有,之后一直络绎不绝,哪怕战乱都不曾绝迹。崔家在邺城的一项主要业务就是经营书肆,跟当铺有些类似,不仅卖书,还负责收书,抄书。
在没有印刷术的年代,书店经营就是这么玩的。
经崔儦介绍,当初就是高洋亲自命他写那些“小册子”败坏高伯逸的名声,其中很多素材都是高洋派人提供的,其余的全靠崔儦自己脑补。
说实话,对方能写这么多出来,已经让高伯逸很意外了。天天写这种“小黄油”,主角还是同一个人,真的很让人腻味啊。
高伯逸无法想象崔儦这是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嘛,虽然这事做得很过分,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沉吟片刻之后,高伯逸将双手拢袖,好整以暇的说道:“不过就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如果诚意到了的话,让我不追究此事,倒也不是不行。”
第621章 看不见的军工产业(上)
崔家作为书香门第的大世家,不仅掌握着知识,家族中藏书无数。而且经营的产业,也偏重于此类。
比如说书店,比如说造纸,比如说油墨等等。各类商铺在河北遍地都是,当然,那些是属于崔家所有,然而崔家也是家大业大,枝叶众多,崔仲文在其中所能支配的非常有限。
“在下有些想法,想和崔氏一起经营一下造纸作坊的生意。如果此事能成,之前的所有不快,都能一笔勾销。”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
这下不止是崔儦,就是崔偃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家在邺都郊外是有一个造纸的作坊,但是生意也就那样,规模也是异常有限。赚点零花钱自然是无碍,只不过,高伯逸会看得上这点零花钱?
再说了,崔氏在齐国各地都有生意,但那是崔氏的,并非是崔莺他们家的。这些生意也不是暴利,毕竟,崔氏不是皇族,很难做垄断生意,利润率非常有限。
高伯逸是一个志在官场的人,染指那些生意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说到做人,还是崔偃更加玲珑一些。他看到高伯逸态度坚决,于是脸上堆起笑容,大包大揽道:“妹夫这话见外了。邺都郊外那间造纸作坊,不若就当做是莺莺的嫁妆好了,怎么处置都由妹夫来定。
妹夫是做大事的人,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便是。”
看到崔偃如此光棍,高伯逸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点点头道:“那间作坊暂时我就接手了,所有的雇工和奴仆都一并接手。等事情有眉目了,再来和崔家的人谈,这样如何?”
崔偃之所以会那样说,不过是因为他看出来高伯逸要弄的事情,一时半会还不能确定,所以先扔个砖头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如果真要合作,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买卖”。
赚钱多少都是次要,关键是要获得政治上的影响力!
“如此再好不过了,都是一家人,之前的误会,都是误会。”
崔偃随口打哈哈说道,高伯逸微微点头,也不说破。今日来接崔莺回家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就是搞定现在这件事,然后搭上清河崔氏的线。
高伯逸非常确信,崔仲文垂垂老矣,或许不知道他高伯逸的利用价值。但善于投机的清河崔氏,眼睛一定不会瞎。
他相信自己抛出来的橄榄枝,对方一定能够接到手上。原本崔仲文一家落魄了,相信有崔莺这个纽带在,他们会很快就发达起来的。
毕竟,崔氏同气连枝,能量极大。只要你能自保不会被他们所控制摆布,这些人会是极好的借力对象。
正好,也可以用他们来平衡一下赵郡李氏。
现在赵郡李氏在自己身上下了重注,高伯逸可不敢把身家性命全依托在赵郡李氏身上。如果那样的话,就会彻底沦为世家的傀儡,最后变成一个可怜的打工仔。
夜幕降临,崔莺跟着高伯逸上了犊车,告别了兄长和生病的父亲,心中忐忑不安的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上次她虽然是寡妇做妾,但实际上有高伯逸名义上的母亲崔娘子做担保,家中地位是有保证的。但这次就不一定了,尤其是上次她听从家里的安排,没有跟崔娘子一起去齐州,更是把姑姑往死里得罪了,这次跟着高伯逸回去,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然而形势比人强,如今高伯逸权势熏天,崔莺细胳膊细腿的,拿什么跟对方讲条件呢?就算你再漂亮,现在也二十三岁了,能跟人家十几岁未嫁的世家小娘子比?
宽敞的犊车里,崔莺看着昏暗光线下假寐的高伯逸,她咬了咬红唇,将纤纤玉手伸到高伯逸身边,试探性的握住对方的大手。
“竹竿,改道,去老宅子。然后回去跟夫人说一下,今夜我有隐秘的事要处理,家中人多眼杂多有不便。”
高伯逸淡然说道。
崔莺刚刚握住高伯逸的手,对方就说了这句,吓得她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主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驾车的竹竿沉声问道。
“老宅的奴仆另作安排,明日让福伯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
“喏!知道了。”
……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剧烈的喘息声。**过后,床榻上的崔莺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田地一般,此刻脸上春意盎然,卷缩在高伯逸的怀里。
闺房之乐,不可为外人道也,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快乐,说了你也不懂。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呢,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崔莺幽怨的说道。
呵呵,怎么能说不喜欢呢,每一个漂亮妹子,高伯逸都是喜欢的。
只不过,喜欢归喜欢,纯粹归纯粹,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高伯逸对崔家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要争取支持!为了以后的大业,别说崔莺是个娇滴滴的寡妇,就算她很丑很老,自己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我这不是很忙嘛,还有很多大事没有处理完,把你接回去也只是让你担惊受怕而已。”
刚刚把人家吃干抹净,当然说话要赶好听的说。一番甜言蜜语之后,崔莺就被高伯逸哄得找不着北,两人又胡搞乱搞了一番才沉沉睡去。
当第二天洗漱完毕之后,高伯逸将藏着盒子里的一张图纸铺开放到桌案上,把崔莺招呼过来问道:“你们家那个造纸的作坊,现在归你所有了。
我想知道两件事。
第一件,北边习惯桑树皮造纸,你们家的作坊能不能造竹纸?
第二件,如果能造竹纸,能不能按照我图纸的要求,打造这个东西。”
高伯逸指着桌案上的图纸问道。
“竹纸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砍其麻、去其青、渍以灰、煮以火、洗以水、舂以臼、抄以帘、刷以壁。不过我也是在书上看到,没有实际见过。现在齐国用的主要是麻纸。”
崔莺如数家珍的说道。竹子易得,为什么现在别人不用竹纸呢?
因为漂白技术不行,竹纸的纸浆的褐黄色的,不如白麻纸,所以这项技艺在北方并没有广泛推广。
“阿郎是要用竹纸写字么?妾身知道得不多,但是…好像大家都不喜欢深色的纸,只有穷苦人家过年的时候才会买。”
第622章 看不见的军工产业(下)
“这种东西,制作起来问题不大,只是,它真的有用么?”
仔细的看了看高伯逸画的很潦草的草图,崔莺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那么高伯逸到底画的是什么东西呢?
答案就是纸甲。
没错,就是用纸做的铠甲。
别说是古代,纸张的质量比较差。就算是现代,纸做的铠甲也是天方夜谭…之一。所以也难怪崔莺不相信,谁也无法预料,软绵绵的纸,能做成坚硬的铠甲。
而且效果还能达到实战的作用。
“这并非是你家阿郎我的创新,别人早就用过了。你先让作坊里制作竹纸,竹子取材容易,成本低,便于大量制造。
等纸做出来以后,再慢慢想办法打造这种铠甲。”
高伯逸眼中寒光一闪,邺城不是有钱么,他就是要堆钱,压死晋阳那帮鲜卑勋贵。但是铁器的产量是有限的,而且受到国家控制。
想用钱打造一批铠甲,非常不容易,难以普及下去。
然而造纸不一样,这不属于官办和管制的范畴。到时候只要高洋点头,新建一个制纸甲的工坊就行,原料可以大量民间采购,将成本压低到极致。
呵呵,想法虽然很好,但仍然有几个比较大的问题,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说服高洋,将纸甲作为制式装备,首先在神策军当中普及。
这个产业,可以不动声色的将汉人世家拉到自己的战车上面来,惠而不费,跟其他的经济组合拳一起打出来,润物无声之下,就能慢慢跟对手拉开差距。
晋阳鲜卑勋贵啊,高伯逸可不敢小看对方呢。
……
造纸不能没有水,崔家(现在已经是高伯逸名下的产业了)的造纸作坊,就是在漳河边上挖了一条沟引水,然后围了一大片泥滩,将其建设为造纸作坊。
手工造纸工序繁多,依次有斫竹、做料、腌刷、煮料、洗刷、捣刷、踏刷、淋刷、烹槽、捞纸、分纸、叠纸、捆纸等。其中以水碓捣刷最为繁重,水碓是制造竹纸的重要工具。
建筑水碓,技术要求高,造价昂贵,所以它不是单独作为造纸使用的。
因为造纸也不是一年四季都合适,比如麻纸,以黄麻、布头、破履为主原料生产,也只能等黄麻秋季收割了以后,冬季才能造纸。
所以水碓虽然主要用于造纸捣刷,但优先用于舂米。
各种破布,植物的蔓藤等造纸原料,经过做料,成捆放在池中用石灰水浸泡,这叫过程腌刷。腌刷后的纸料需要用火煮料,最后捞纸,捞纸用的纸簾是竹簾,非常轻便精巧。
最后将捞起的纸料晒干后,就变成了原始的纸。这其中可能还有其他复杂工序,不过高伯逸并不清楚,就这些都是崔莺告诉他的。
崔家的这一处造纸作坊占地颇大,有奴仆数百人之多。这些奴仆又叫做“纸农”,农闲时造纸,农忙时耕田,两相不耽误。造纸作坊乃是崔仲文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如今给了高伯逸,可以说是伤筋动骨,损失不少。
要知道,纸农们的粮食产出,除了交税给国家外,大半也要归崔家。
崔偃昨日已经给这边打了招呼,今日高伯逸和崔莺到造纸作坊的时候,那边的纸农已经排好队在等候了。
“侯叔,作坊里能做竹纸么?”
崔莺问这里为首的一个老头道。
这位侯叔可不简单,他乃是侯景的族人,造纸的技艺,就是他当初跟着侯景到了江南以后,从那边学来的。至于他是怎么流落到崔仲文家里当管事,这就不得而知了。
“竹纸便宜,只是不好卖,不如麻纸坚硬,也不如麻纸白,就是取材容易。竹子漫山遍野都是,不需要自己栽种。麻要占自己的田,这点不好。”
侯叔虽然是侯景的族人,但确实是个老实人,他说得不无道理。根据北魏流传下来的均田制,农田和桑田是分开授予的。
不能种桑树的田,要种上白麻或者黄麻,简称“麻田”。麻田和桑田都是一种类型,与农田相区分。
麻纸的原料要自己种,竹纸的原料是野外到处是,所以竹纸的经济优势是麻纸无法替代的。
“这种纸不需要用来写字,只要量多量大就行。产量是第一位的,这点能保证么?”
听到高伯逸的话,侯叔微微点头道:“这点我觉得问题不大,不过北方做竹纸的少,我也得好好琢磨琢磨。”
侯叔都这么说了,高伯逸也明白此事确实着急不得,吩咐完了侯叔以后,他叮嘱崔莺道:“今天你弄一批以前的麻纸到昨日那个宅子里,我去找一些工匠来,将纸甲做个样品出来。”
竹纸虽然没有,但是这个造纸作坊里面却又数量不少的麻纸。做纸甲到底用什么纸,高伯逸心里也没底。他只知道唐代宋代的纸甲,都是用竹纸做的。
至于是因为性能更好,还是因为价格更低,也不会有人跟他去说,只能自己去摸索了。
“阿郎,你今晚不来吗?”
崔莺眼巴巴的看着高伯逸问道,像个想要棒棒糖的小女孩,嘟着嘴看着楚楚可怜。
本来想拒绝的,一想到现在是个脆弱而敏感的时刻,崔氏这边也确实需要崔莺去联络感情,高伯逸将对方拉到没人的地方,狠狠的亲吻了一番,最后才低声说道:“晚上我要去找一个人,如果回来得早的话就过来看你。
等纸甲造出来了,就带你回府。现在我娘不在,我也不在,你一个人在府里也难受得很,不是么?”
“好的。阿郎,那我等你来啊。”
女人之间难免倾轧,高伯逸是希望崔莺把造纸工坊经营起来,进了府也不会跟高彾闹得不可开交。
渤海长公主啊,脾气虽然不好,但总还是识大体的。知道崔莺有大用,自然不会为难她。
哄好崔莺,离开造纸坊以后,高伯逸就在犊车里慢慢思索,到底找谁来负责这块比较好呢?崔莺乃是女流之辈,不应该长期出现在这种地方。
要造好纸甲,一般的工匠是没有那种战略思维的,必须是有从军经验的人总览大局才行。这就好比是一个国家的外交部长,不能是纯粹的翻译出身一样。
嗯,有个人挺合适的。正好,也是要把某些东西物归原主了。
高伯逸拉开犊车的幕帘,外面漫天星斗,灿烂如画。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623章 不可描述
同一件事,有的人是先知先觉,提前谋划应对,甚至参与其中呼风唤雨。
有的人却是后知后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露在外面的一点点蛛丝马迹,来判断是不是有大事发生。
还有一种人,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感觉到了,只是依旧在云里雾里。他们在事件中随波逐流,投机或者作壁上观。偶尔能分得一杯羹,但多半都是徒劳无功,只能看着那些提前准备的人大肆捞取好处而无能为力。
从某种程度上说,高长恭就是这样的人。
回邺城之后,他就被高洋提拔为“城门校尉”,然后负责镇守邺南城的北门崇明门!这个位置非常关键,向来都是宗室子弟担任。
不过,崇明门的守卫虽然很关键,但城门校尉这个官职却不是。此举显示出高洋超人一等的权术手腕,高伯逸看得明明白白,唯独政治智商不高的高长恭蒙在鼓里。
城门校尉起源于汉代,在汉代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军事力量。它于汉武帝时初置,职掌京师城门守卫,异常要害。
东汉光武帝沿置之,且在东汉之世发挥了更为重要的作用。
从史料记载的东汉历任城门校尉来看,此职多为外戚宠贵所把持,然仍不乏德才兼备者。城门校尉、执金吾与北军中候之间相互牵制,互不统属,共同组成了东汉中央宿卫系统中的城卫军。
但是,城门校尉风光只在东汉、魏、西晋。
永嘉之乱后,东晋、南朝不置城门校尉。但北魏却依旧保留此官位。
几乎完全沿袭北魏制度的北齐,卫尉寺所属机构有城门寺,里面置城门校尉二人,仅掌宫殿城门及仓库管钥等,职权远低于两汉城门校尉。
高洋将掌管宫门的职位安置在外城城门,并且是由嫡系宗室领兵,却又不给他名正言顺的官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洋这一手实在太骚,让人无力吐槽。
果然啊,对于大哥的儿子,哪怕是庶子,高洋也是又用又防的。在利用他们借力打力的同时,亦是不给任何掌握实权的机会。
给你兵,可以,但是我不把你放到关键职位上,你那点兵马也起不到什么卵用。
放关键职位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只给你临时职务,出了事,就好比擦屁股的纸一样,随手就扔掉。
此刻高长恭坐在城头的签押房里读兵书,却见他的长史秦方太走了进来,在耳边低声说道:“安阳王来了,就在城头下面。”
高伯逸?
高长恭将兵书放下,跟着秦方太下了城头。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对方。
太子高殷怎么就被人毒死了,难道真的是歹人假扮段孝言?
高洋难道真打算废后,立段妃为后,立高隆基为太子?
难道幕后黑手真是段氏?娄太后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为什么高伯逸此时会被委以重任?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
此时高长恭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真的很想知道,邺城这一次的风暴,为何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他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看到了一点点结果。
心事重重的来到城门前,高长恭看到不远处有一辆宽敞的犊车,款式略微有些招摇,一看就知道坐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果然,位置不一样,做事的风格也不一样了。想高伯逸以前做事是多么的低调啊,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其实,高伯逸也是个喜欢闷声发大财的人。只是现在他已经成长为庞然大物,你就算装孙子,难道你的敌人就会当做看不见你么?
不存在的,过分的低调,只会让可能的盟友望而却步,不利于树立旗帜,团结大多数人。局势已然明朗,耍阴谋也不再有什么意义。
太子的归属,直接决定了以后的政局,这一回合,谁也输不起,包括高洋在内。
高长恭钻进犊车里,却见到里面居然摆得下一张小桌案,上面还放着油灯和茶点。
“如今陛下让你守着崇明门,此乃要害之地,丝毫不得大意。
这一步你若是走得好,未来有大把实现抱负的机会。若是走的不好,那么……”
高伯逸冷冷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高长恭一颤。
“兄长是说……此番邺城的局面还没有稳定下来?”
高长恭压低声音问道。
这种事情,傻子也能看出来,只是,局面具体是怎么样,却不是一般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的了。
黑暗又混沌,就是此刻邺城所面临的局面。
“我什么也没说,更不会替你选择。贤弟……你要好自为之啊!”
高伯逸重重的拍了拍高长恭的手,有些诛心之言,概括的讲就是“不可描述”,高长恭太耿直,很多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尤其不能跟他这样的人说。
好自为之么……
高长恭似乎有点明白高伯逸想说却没有明说,也说不得的话了。
这除了站队,还能是什么呢?高长恭耿直不代表他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对于高伯逸来说,他能走的路只有跟着高洋,跟着汉人世家,确切的说是赵郡李氏一条道走到黑。
但高长恭的路却要宽得多,甚至可以说他随便怎么走,短期内都不会有什么危险,除非造反!
高演即位,定然会笼络高长恭,因为对方是高氏皇族,尤其是嫡系一脉新生代的能带兵之人。
段氏上位,同样也会拉拢高长恭,原因同上。
只是,短期看好,并不代表着长期也看好,政治就是这么微妙。
从长期来看,高长恭领兵,对于未来在位的年轻皇帝威胁极大!尤其是上一辈的人,比如高洋,高演,高湛等人都不在了以后,谁能压得住高长恭?
不说多的,历史上北周齐王宇文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高长恭自己也是死在这上面。
从长期看,嫡系有篡位的资本,威望高的人,更是会获得各方拥护。
皇帝能容得下这样一位“皇叔”?
当然了,如果高长恭不是高澄的儿子,那一切好说,谁也不会真的为难他。有时候嫡系和庶出差别就这么大!
高长恭此时当然不会像高伯逸想得这么深远。他沉声问道:“兄长,我要怎么做?”
“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其他人的话,谁的你也不要听,包括太后!”
高伯逸说完,高长恭直接愣住了。
第624章 试探
“此番来找你,是想找你借几个打造兵器的老师傅。当初你我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见识到你府上有一批这样的工匠,还打造出了犀利的短弩。
可否借几个人给我用一下?
对了,你手下的秦方太,心思太多,并不是很适合你。但是人才难得,我想让他进渤海长公主府里做事,你觉得如何?”
高伯逸这次来就是找高长恭要人的。很早以前他就注意到高澄府里人才济济,像是杨愔他们也是出自高澄手下,这些人当然可以跟着高洋自谋生路。
但府上其他人,比如侍卫,工匠,门客等等,门路就不是很好了。高伯逸觉得找高长恭要几个人来做事,一点问题都没有。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安阳王,北齐数得上号的异姓王,用权势熏天来形容也不为过。这点面子,高长恭还是会给的。
果然,高长恭点点头道:“工匠好说,本来在府里就没有什么地位。至于秦方太么,我也觉得他主意太多,和我想法常常相悖,以后就跟着兄长吧,这样如何?”
他对这些事情向来都是不甚关注,注意力从来都在战场上。
“此次回来,太子就暴死,只感觉多事之秋已经来临,我辈身处邺城漩涡,当真是进退两难。”
高长恭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与从前追风少年的做派大不一样。这两年时间不长,发生的事情倒是挺多的,一时间他也成长了不少。
虽然是那种被动的成长,被现实逼迫的成长。
很多事情,高长恭平日里只是不说而已。
太子之死,长山王高演嫌疑最大,段氏说不定只是操刀之人。作为高澄的后裔,高长恭的立场还真的很尴尬。
高演即位还是高洋的儿子即位,对自己来说都没有损失,或者说无关紧要。到底要怎么选择?最好选的往往就是最难选的,君不见后世那些漂亮妹子挑男友都挑花了眼?
也正因为这样,他既不可能被高洋完全信任,又不会被某些蠢蠢欲动的势力视为心腹。夹在中间,以高长恭如今的与阅历与城府来说,真是太难了。
“你觉得难,是因为你把自己当做是高家的子弟,而没有将自己视为国家的臣子。
作为臣子,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你忘了臣子的本分么?”
高伯逸一句话,让高长恭如梦方醒。
自高欢时代开始,高家皇族就有个很严重的通病,那就是心中“只有家,没有国”。这种思想一直延续到北齐灭亡。
或者说这不是北齐的通病,而是南北朝时期的各个朝代,都是如此。
皇室成员如果没当官,心里想着家族自然是无碍。但如果身居高位,想着的却是家中的地位而不是国家的发展,那就很有问题了。
现在的皇帝是高洋,高长恭应该想的,难道不是怎么为国出力么?
高洋退位之后(无论是不是死了),应该即位的,自然是高洋的儿子,高长恭应该效忠的,也自然是新君主,这又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正因为高欢以来到现在,高家不讲究父传子、家天下,兄终弟及似乎也被人接受,这刚理伦常,才会变得混乱不堪,以至于国家动荡。
高长恭现在会感慨,会迷茫,其实就是高家无关紧要之人,对于谁当皇帝的态度,也是随意跟迷茫的。
这也是高洋宁可绝对信任高伯逸这个“外人”,也不肯相信自己兄弟侄子的最深层次原因。只有那种新君上位就会掉脑袋甚至死全家的人,才会拼了命的去阻止新君上位。
毫无疑问,高伯逸就是这样的人,所以高洋愿意将禁军兵权交给他。至于高伯逸有什么野心,将来会不会留下祸患,这已经不是高洋能控制的了。
只要高洋不死,那么高伯逸就会被死死的按在禁军大将的位置上动弹不得。所谓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一代人就想着将来千秋万代,那是不现实的。
“义兄教训得是,长恭谨受教了。”
高长恭拱手说道。
“这里不是闲聊的地方,你现在已经是兰陵王了,忠于国事乃是你的本分,何去何从,你自己把握吧。”
两人匆匆告辞离去,心情却截然不同。
高长恭是长舒一口气,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
而高伯逸则是感慨,将来自己若是走出那一步,或许跟高长恭兵戎相见已然不可避免。
这一夜,高伯逸并没有去找崔莺,并不是他不想享受对方那年轻美妙的身姿,而是有件事情,他想知道答案。
……
“你是不是有心事?”
躺着床上,高彾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当然知道高伯逸昨夜去了哪里,只是无力阻止罢了。皇室出身的女人,最明白那些事情。
像高伯逸这样的男人现在睡世家女,与生理需求无关,与爱情更无关。
他睡的不是女人,而是庞大的世家网络!枕边人是美是丑,是老或是年轻亦没有关系,反正睡的都是人脉关系!
高彾于情于理都不会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陛下可能不久于世,你要有心理准备。”
高伯逸幽幽的说了一句,高彾那柔软的身体瞬间就僵硬起来。
“太子之死……就是因为这个么?”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高彾亲历高澄惨死,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陌生。
“确实如此。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陛下的儿子和我们的儿子,两人里面选一个当齐国皇帝,你要如何抉择?”
黑暗中高伯逸的话如同金石之音,震得高彾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你竟然……”
高彾想指责对方,却又无话可说,她只是个女人而已。儿子当皇帝,不是很美的一件事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刻,自己又如何去阻止?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要给我出这么难的题目?”
高彾抱着高伯逸的胳膊,无声哭泣。
“高演即位,或者高隆基即位,我会死无葬身之地,高承业大概也活不了。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如索性造反,扶持我们的儿子上位?你觉得如何?”
“唉!”
高彾长叹一声,没有回答。
无情最是帝王家,如果有得选,她当初又怎么会嫁元修这个跟堂妹**的混蛋呢。
第625章 官不聊生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位于邺城漳河边的造纸作坊,日夜不停的造纸。
高伯逸花了血本,破天荒的对作坊的纸农们实行“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坐牢”的重奖重罚制度,让竹纸的产量殊为可观。
而邺北城的修武坊,已经被高洋专门调拨给高伯逸作为作坊场地,负责办理“新式军械”,嗯,暂时也就是纸甲。
高伯逸命人采用流水线作业,工序分明,不同工序的人在不同的房间里劳作,彼此间不得串门,吃住都要在修武坊。
并且颁布了“一人出逃,集体斩首”的连坐制度,让工匠们互相监督。除此以外,依旧是给予平日里三倍以上的酬劳。
这些人除了临时招募打下手的以外,其他的老师傅,都是出自高澄的府邸,其中高长恭穿针引线办理了户籍转移。
当然,亲兄弟明算账,高长恭这么配合,高伯逸也是付出了代价的。
所谓的代价,就是在“合适的”时候,让高长恭担任禁军都督,能独自统领一军。
这天,高伯逸在秦方太的陪同下,来到修武坊,考察已经造好的第一批纸甲质量如何。
“大都督,做纸甲的第一步,就是将纸叠在一起,剪成巴掌大小的方块,浸水,一层层的叠上去,叠到寸厚。晒到半干,然后用木槌夯实。”
秦方太将一片巴掌大小的纸甲递给高伯逸,继续说道:“等纸自然风干后,用铁钉将其四个角钉住,这就是一片纸甲了。
做成披挂的甲也很简单,拿绳子穿起来即可,款式,层次都可以调节,甚至可以作为马铠的披挂,实在是大妙。”
纸甲除了材料易得,造价低廉这个好处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便于大量标准化生产,原材料便于民间采购!无须当做军械单独采购。
这样能减少很多采购成本,并在精锐士卒里面广泛铺开装备,形成一支精干好用的生力军。
以后这种纸甲,一片片的按标准木箱装好储存,临战前再串起来就好了,也便于保存和维护。
唯一的缺点就是,耐久度不行,一次大战之后,不少甲片都需要替换,很考验后勤能力。不过这些和纸甲的优点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要知道,这种“不上台面”的盔甲,生命力可是比铁甲还要旺盛,到了清朝末年太平天国时期,都还有使用的记录。
当然,在热兵器面前,和铁甲一样,纸甲也是无用的,毕竟,它不是防弹衣。
两人来到大厅里,这里挂着十几套纸甲,套在稻草人身上,如果不看纸甲白里泛黄的丑陋卖相,倒是有几分彪悍。
“大都督!”
负责看守修武坊的李达,给高伯逸拱手行礼。他们这支百保鲜卑“淘汰”出来的队伍,被高伯逸选中,率先装备纸甲。
“最近都辛苦了,找五个兄弟,穿上纸甲,真刀真枪的试一下吧。”
高伯逸淡然说道,上位者气息展露无遗。
李达微微点头,事关人命的东西,自然是马虎不得。
“五人披纸甲,五人披胯裆铠对战,点到即止。”
秦方太大声喊道。
李达招呼了一声,麾下十人很快在同伴的帮助下披好各自的盔甲。
“步战开始!”
两边一边各五人,拿着横刀就冲向了对方。
横刀的普通劈砍,无法穿透胯裆铠的防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然而,横刀居然也无法将纸甲砍成两段,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
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虽然这个结果秦方太在昨日就已经知道,但今天看到猛士真正厮杀,才深感震撼。
“停!”
你来我往的斗了十几个回合,李达麾下那些人听到命令后都意犹未尽的停手放下刀。
“这甲如何?”
高伯逸走到一个披纸甲的人身边问道。
“回大都督,此甲十分轻便,用起来很趁手。而且抵御刀剑不逊胯裆铠,末将觉得相当不错。”
听他说完,其他人都是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好东西大家都是看得见的,在事关自己福利乃至性命的事情上,这些人不会有任何隐瞒和侥幸。
“按现在的进度,制作五百套,装备一军,此事非同小可,我等你好消息。”
高伯逸拍了拍秦方太的肩膀,转身离去。
不错,他已经有了一张拿得出手的好牌。等关键的时候打出来,能起到奇效。
……
然而,当高伯逸踌躇满志想要做一番大事的时候,邺城里出现了自北齐开国,甚至可以追溯到东魏建立后都没有出现的奇怪现象。
官不聊生!
没看错,不是民不聊生,而是官员们都要活不下去了!
这些官老爷们养尊处优,平日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视商业为“贱业”。现在不发工资了,只给你们一笔钱,你们就靠这笔钱的利息过生活。
容易吗?
对于某些人来说,简直比喝水还要简单,但对于某些没有经验的人来说,那就不太容易了。
比如说邺城的京官们。
放高利贷是不可能放高利贷的,朝廷当初早就想到这一茬了,明令禁止。
这时候,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赚到更多的钱呢,而且还在不耽误自己日常办公的情况下赚钱?
有人想到了利用职务之便强买强卖!
呵呵,如果有这么简单,那还叫官不聊生么?这一招北魏时期就已经被人用烂了。
当初在提出“公廨钱”“公廨田”政策的时候,高伯逸就提出了另外一个与之配合的组合拳,叫“京查”!
顾名思义,“京查”就是对在邺城及周边地区当官的人进行定期考核,考核的内容很宽泛,会随时根据需要增加或者删除。
很不巧的是,第一次京查,就定在秋收之前!
如果到时候有人告你强买强卖,证据确凿的话,可以直接拿下!
但是,是不是老老实实熬过京查就行了呢?也是不行的。
因为“公廨钱”的使用,本来就是京查的考核项目之一。你连你的工资都赚不到,还在那里说“修身治国平天下”,那不是很可笑吗?
赚钱赚不到,强买强卖又不敢,不赚钱还要被审查,邺城的大小官员们,第一次感觉做官实在是太难了。
这些人一个个的托关系诉苦,最后告状告到杨愔这里,不得已,杨胖子又跑来找高伯逸了。
第626章 基操勿6
邺城里大小官僚们都在哀嚎,这声音自然也传到高伯逸耳中。不过他基本上就当做没听见一样,反正他又不靠那几个小钱过生活,想不用“结党”。
这天,福伯将地窖里储存的冰凿了一点,放入刚刚酿好的米酒当中,又加了点煮熟了的小糯米丸子,端到书房里给高伯逸消暑。
“阿郎,最近家门前经常有些朝廷的小吏在四处闲逛,似乎是打算堵阿郎啊。”
福伯忧心忡忡的问道。
高伯逸喝了一口冰镇米酒,伸了个懒腰道:“是杨愔跟你说的吧,行,我今晚去他那里吃饭。顺便聊一聊那些事情。”
高伯逸口中的“那些事情”,就是朝廷官员不善于经营“公廨钱”的事。这事果然跟他当初预料的一样,没有谁能从大坑里爬出来。
经商啊,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更何况,朝廷官员本身就有繁重的公务,他们哪里有精力一边学商贾那样赚钱,一边还做好本职工作呢?
你看人家商贾赚钱容易,不想想人家经营那些商路和渠道,都花了多少心思?商场如战场,虽然没有硝烟,但残酷性一点都不亚于战场搏杀的。
那些平日里前簇后拥,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们,在身经百战的商贾面前就是嫩嫩的小鸡!这些人不掉坑里面,怎么能显示出他高某人的本事呢?
福伯是杨愔的人,高伯逸一直都知道,只是不处理有不处理的好处,很多事情是讲默契的,说明白就没意思了。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高伯逸带着杨素,驾着犊车朝杨愔府上而去。
……
晋阳,又被称为龙城。
位置大概在今山西省太原市晋源区的古城营村、东城角村、南城角村、南北瓦窑村、罗城村以及附近区域一带。
晋阳最早出现在史书中的年代是公元前497年,先后作为赵国都城、秦太原郡治、汉初代国都、汉并州治、曹魏并州治、西晋太原国都、前秦都城、北魏并州治、北魏末期实际行政中心、东魏下都和实际行政中心、北齐别都和实际行政中心、隋太原郡治、唐初并州治、武周北都、唐北都、唐北京、前晋都城、后唐西京和北京、后晋北京、后汉北京、北汉都城。
后被北宋摧毁,并将治所转移到附近的阳曲,即今天的太原市。
高伯逸的“公廨钱”之策,在邺城成为了官员们的催命符,人人都在为怎么赚公廨钱而焦头烂额。
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当朝廷的“公廨钱”政令下达到了晋阳之后,这里的大小官员还有并省行台的鲜卑勋贵们,立刻就找到了这项命令的致命“漏洞”!
并且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天高皇帝远,谁说公廨钱不能放高利贷的?高伯逸留了一手,在策论里面说,先是试点,细则慢慢再补充。
所以邺城不能用公廨钱放高利贷的条款,是杨愔后来加进去的,仅仅在邺城地区实施。
只不过,他的命令,是下达不到晋阳那边的。晋阳有自己的行政机构(简称并省行台),这是北齐独有的“两都制”,晋阳和邺城的经济军事均可以独立运转。
而那边负责政务的人,是唐邕。
也许他也能看到公廨钱放高利贷的坏处,但他无力去阻止已经眼睛赤红的鲜卑勋贵们搞事情!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公廨钱的数量,就已经翻了一倍!都是晋阳的官员们“赚来”的。这和邺城官员大半都将公廨钱亏损的局面截然不同。
至于要怎么赚钱呢?那还不简单,赚钱不过是低买高卖呗,这有何稀奇的?有权力在手,你还怕低买高卖出问题?
某个官员到大商贾家做客,然后闲聊一下,暗示自己要买什么东西,希望价格能稍微“友好”一点。然后去另外一家,暗示自己要卖什么,希望价格能够稍微“厚道”一点。
这一来二去,钱不就来了么?你不同意的话,那以后给你穿小鞋穿到死。
很多人会觉得奇怪,那些大商贾也是有背景的人,难道会接受某些小官的盘剥?
呵呵,这跟小蛇吃小鱼,大蛇吃大鱼的道理是一样的。
那些层次比较低的小官,自然不会去大鳄家触霉头,他们会把目光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在自己的辖区内作威作福。
打着为朝廷赚取公廨钱的名义,美其名曰: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这是朝廷的既定政策,普通人不敢反抗,哪怕明明知道买卖会吃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晋阳又没有京查制度。那些当官的才不管呢,先把钱弄到手再说。
有充分的激励机制,赚得多都是自己的!要是没有朝廷的公廨钱制度,平日里还真不太方便这么明目张胆的捞钱。
而且,做买卖的话还算好,吃亏就亏一点,但鲜卑勋贵们想出更骚的骚操作,就让种田的鲜卑军户有点受不了了。
由于朝廷下达的文件里面,只是规定了各个衙门公廨田的数量和种类,并没有具体划分位置,也没有说超过了公廨田的占有数量会有什么惩罚。
这无疑是给某些有枪杆子的人以极大的便利!
比如说某鲜卑勋贵家的下人,跑到人家村里,指着最好的农田道:“这里以后是公廨田,被政府征用和置换了,以后你们的田就在那座山的背面。
什么?那是荒地?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荒地开垦一下不就是良田了么?这样吧,我多给你划几亩荒地,这样你就不吃亏了,怎么样?
你是想跟我讲道理,还是跟我身后的私军讲道理?”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在某些人的刻意放纵之下,以晋阳的鲜卑勋贵为首的晋阳官僚阶层,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疯狂掠夺财富。
强买强卖,放高利贷,用荒地置换良田为公廨田,再用自家的薄田置换肥沃的公廨田,这一倒手,土地和财富不就到自己手里了吗?
这些人敛财的技术,让高伯逸都有些自愧不如。虽然他是设下这个阳谋的人,却也没想到这苛政哪里是猛于虎啊,这苛政都要成精了!
事关自己的福利,拿得少抢得少就是善良。本来晋阳这些年的发展就有些滞后,被这么一折腾,看上去更像是乱世要降临一样。
第627章 捉钱令史
在北齐,军务方面,杨愔是说不上话的。然而在政务上,他就是绝对的大佬,这点完全不需要质疑。
杨愔出身弘农杨氏,祖上n代都可查,身份是地道的世家文人。他又很早就跟着高欢和高澄,算是霸府的“老人”。
因为同时具有这两种属性,所以杨愔成为了北方汉人世家与高氏皇族之间的重要纽带,毕竟,政务上,没有汉人世家的配合,你连农税商税都收不上来!
所以对于这样的大佬,哪怕对方脾气不错,高伯逸也不可能像是对待鱼赞一样对待杨愔。
杨府的大厅里,高伯逸看着满桌子的肉菜,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杨愔的肚子那么大了。
这厮似乎是油水吃得太厚了。
油腻的羊肉,还有奶酪制品,都是让高伯逸有些反胃的东西。
夏天吃得这么油腻,高伯逸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筷子都没有动几下。
他不怎么吃,杨素自然也不怎么吃,坐在另外一个桌案上的杨愔,面色可就有点难看了。
“你以为老夫是那段孝言,会在饭菜里下毒?”
杨愔语气不善问道。他摸了摸长须,眼神一直在高伯逸身上。
呵呵,高殷是死于段氏的谋划,这点在邺城权贵圈子里面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不能公开说而已。
为了争太子的位置,段家这么做,倒也是无可厚非,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在下肠胃有些不适。”
高伯逸歉意的摆摆手说道,并没有过多解释。
杨愔摆摆手,仆人将酒菜全部撤了下去,随后便目光灼灼的看着……杨素。
“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为你介绍一些名师?”
杨愔亲切的问道。
杨素何许人也,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拱手对杨愔说道:“小子现在在府里读书,有许多地方疑惑不解,改日再来向宰辅请教。
饭后百步走,小子想出去活动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呢?”
杨愔矜持点头,随即杨素便直接开溜了。
“此子将来必成大器。送到你这里,也算是明珠赠英雄了。”他抚须感慨说道,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当初大人对小子的提携之恩,小子一直都记得呢?”
“所以你就给我挖坑,这样报答我?”
杨愔没好气的怼了高伯逸一句。
呵呵,这话要如何说起呢?
高伯逸笑而不语,没有接茬。
“你一向多智,说吧,公廨钱后面肯定有招数,本宰辅就洗耳恭听了。”
杨愔是老江湖,见惯了妖孽,别的不说,高澄当初就是天资聪慧,绝不在高伯逸之下。
“当初我提出公廨钱,实际上就是为了节省开支,让更多的钱可以用在其他地方,比如说军务,河道,赈灾等。确实是有些思虑不周,对一些细小的地方没有考虑清楚。”
说完,他见杨愔表情平静,继续说道:“其实对于衙门里的官员来说,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无法利用自身的能力赚取公廨钱。利用朝廷的背景,又属于不法行为。
所以,为什么不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呢?”
专业人做专业事?
杨愔一愣,好像有点明白高伯逸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我设置了一个官职,叫捉钱令史。这些人不在朝廷的编制当中,也不领取俸禄。他们的作用,就是负责专门以公廨钱为本经商,赚取利润。
将利润作为官员们的俸禄发出去以后,剩下的取出一部分作为自己的收入,其余的利润,则是上交国库。
将所有的公廨钱集中使用,集中发放,派专人监督,以免出现衙门里卷走公廨钱逃跑的恶例。”
“所以说,以后邺都的大小官员们,不需要过手钱财,每个季度领俸禄就完事了么?”
“正是如此,我辈不应沾染铜臭,成为庸俗之人。”
高伯逸言之凿凿的说道。
他说得不错,只不过里面有个最大的问题:经营公廨钱的捉钱令史由什么人来担任比较好?
公廨钱数目巨大,如何保证这些钱不亏损呢?
“渤海长公主乃是陛下长姐,应该为国分忧。不如就让她来担任捉钱令史。此外她资材丰厚,可以以田宅为抵押,若是不能按时发放官员俸禄,则将田宅充公贩卖,得来的钱财用来当做官员俸禄,这样如何?”
“你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杨愔意味深长的看了高伯逸一眼,已经明白对方这个局到底是要怎么玩下去了。
不过,这对他暂时没有害处就是了。
“现在邺都正在兴建西城,不若就把新衙门叫做邺都开发银行,如何?”
在中国,很早的时候白银就被作为货币在使用,形式多样。比如官方的铸造的银锭、民间碎银两也可以做为货币使用。
我国目前出土的最为古老的白银货币之一,距今均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在我国,老百姓最重要的资产储备更是离不开真金白银。
此时白银也是被官府大量储存的,只是民间交易使用不多。
“邺都开发银行么?如此也好。”杨愔微微点头,总算是把公廨钱这个包袱甩出去了。
其实类似于这种操作,在后世极为常见。比如说社保资金入市,就是这样的操作,并非是什么新鲜事物。
而唐朝初年的时候,公廨钱制度被唐太宗颁布,捉钱令史也是应运而生,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但将两者结合在一起,就诞生了一个了不得的机构!
以公廨钱为本金,进行放贷和经营,背后的意义,只有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知情人才会后知后觉。
现在杨愔关心的就是,能按时发钱,官员们就会乖乖干活。
官员们都各司其职了,那么他这个宰辅就会当得轻松惬意。
至于其他的,谁在乎呢,他又不是皇帝!这些事情还是让高洋去操心吧。
“此事我会上书陛下,陈明利害。公廨钱既然是来自陛下的私房钱,经营利润的大头,也自然会归到陛下这里,我想陛下是不会拒绝的。”
杨愔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于是他点点头道:“此事如果陛下首肯,其他的事情我会弄好的。”
新衙门的地皮啊,人手啊什么的,这些都需要规划,没有杨愔的配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搞定了这件事,回去的路上,杨素压低声音问道:“捉钱令史并不简单,渤海长公主有些小女儿心性,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那是自然,不过是借一个名头而已。赚钱啊,哪有那么简单。”
高伯逸喃喃自语的说道。
第628章 新气象
公廨钱的经营,最大的阻碍,其实不在杨愔这里,而是在高洋那边。高伯逸自然不会无知到认为糊弄了杨愔就万事大吉。
高洋在历史上是不是暴君两说,颇有争议。但是这厮明察秋毫,没人能糊弄他倒是真的。
第二天,写了一晚上策论的高伯逸,顶着黑眼圈来到了邺南城皇宫的御书房。
高洋再次呈现出“明君”状态,身上没有酒气,眼神深邃,不怒自威。
但是高伯逸明白,这其实是高洋受到的逼迫太重了,他的精神压力已经处于快要崩溃的边缘。
一旦这厮缓过劲来,他绝对会变本加厉的浪,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无法预测。
“陛下,关于公廨钱的事情,微臣有个新想法。”
高伯逸将策论递了上去。
高洋微微点头,细细品读,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这话跟杨愔说得一个样。
“陛下,举贤不避亲,这样的事情,陛下交给外人合适么?长公主管理公廨钱,不是很好么?”
看高洋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介意。原因很简单,因为钱虽然在高伯逸那边,但并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
相反,如果钱在杨愔那边就不好说了,国家用钱的地方极多,搞不好这钱就会被挪用了,这真不是玩笑话。
再说渤海长公主是自己的亲姐姐,但是,又有高伯逸在那边牵制,太后想染指这笔钱,也是做不到的。
这样的安排极好,如果实在是不行,到时候自己一句话就能换其他宗室来担任捉钱令史。
“我听刘桃枝说,你最近在搞什么纸甲?用纸也能做盔甲么?”
高洋好奇的问道。现在刘桃枝常驻高伯逸家,名为保护(也确实是保护)实则监视,高伯逸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得知。
最近他就了解到,高伯逸这厮上蹿下跳极为不安分,但所做的事情,却是与谋反半点关系都扯不上的。所以高洋对此也就听之任之了。
“回陛下,纸甲极为犀利。微臣自掏腰包装备了五百套纸甲于神策军精锐,下个月第一次军中考核,请陛下亲临神策军观摩。”
高伯逸那个什么考核制度,高洋当初捏着鼻子认可了,答应出一半军饷,剩余的自己去弄。这也是他为什么同意渤海长公主掌管公廨钱的原因之一。
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现在付出的一半军饷,全部都让高伯逸去承担了。至于利润赚取困难?呵呵,那要看针对谁来说!
邺城的普通官员们身上是有“京查”这一道枷锁的。所以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不敢放高利贷,不敢强买强卖,至少不敢做得太明显。
但是,渤海长公主高彾是不受京查约束的!
她当然可以玩强买强卖,她当然可以放高利贷,只要别太过分就行了!到时候出了事情,换一个捉钱令史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碍。
高洋现在的这种想法,跟晋阳的那些鲜卑勋贵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难道皇帝不放贷,那些民间的商人,那些寺庙的住持就不放贷么?
民间既然总是会有贷款的需求,何不让自己赚这个钱呢?
“好,朕十分期待神策军这支虎狼之师,在你麾下会有怎样的惊人表现。朕一直相信一分钱一分货,朕给够了钱,你也要给朕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
朕会让斛律光派一队精锐参加你的所谓考核,毕竟自家说好了不算,要其他人承认才行,对吧?”
这是应有之意,其实高洋也是想让高伯逸敲打一下喜欢骑墙的斛律家。斛律光的侄子斛律世达就在神策军中,相信这支军队的斤两,斛律光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行了,你退下吧,公廨钱的事情朕允了。名字叫邺都开发银行对吧?有点小家子气,不若叫大齐开发银行吧,你觉得呢?”
高洋似笑非笑的问道。
这名字太过高调,高伯逸有点受宠若惊,一时间喏喏不敢言。
“去吧,按朕的意思办就行了。到时候亏了钱,朕就拿你的资产充公!”
高洋摆摆手示意高伯逸快滚。
呵呵,官商勾结我还会亏钱?你真以为我是猪么?
高伯逸拱手行礼道:“微臣定然会不负陛下所托。”
等他离开以后,高洋摊开桌案上的一份奏折,上面写着晋阳各级官吏不法,弄得当地民怨沸腾的事情。
写奏折的这个人,恳请高洋废除公廨钱,严打晋阳官员贪污渎职。不过从批注看,这份奏折被“留中不发”了。
“轻轻一点,力拨千斤,真是厉害。”高洋喃喃自语的说道。
晋阳鲜卑军户势力原本是铁板一块的,插针都插不进去。
结果一个小小的公廨田和公廨钱,就弄得上下离心,权贵们纷纷巧取豪夺,下面的军户叫苦不迭。
这一幕似乎和当初六镇的情况差不多,民间的怨气在积聚,就是不明白什么时候会爆发。
公廨钱制度,对于解决财政问题,确实是一副“妙药”。但也是一种毁誉参半的政策。
后世大名鼎鼎的贞观之治,其实就在公廨钱制度上反复摇摆!
还是那句,唐太宗明明知道公廨钱这玩意不好,但事到临头了,还是一句真香!哪怕后来“戒了”,最后也会“旧病复发”,一缺钱就会用公廨钱抵赖,让民间去解决官员的俸禄问题。
对于晋阳的一切,则是高洋在故意放纵,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就能名正言顺的将那些不法的官员收拾一顿。
呵呵,如果鲜卑勋贵要造反怎么办?
豆办!到时候那些人会被高洋揍得像狗一样!
底层的军户都被坑惨了,一听朝廷是要办这些不法之徒的,到时候不带路就是对得起这些鲜卑勋贵了。
鲜卑勋贵们的权责一旦没有监督,就会开始疯长,高伯逸算得一点都不错。
原本哪怕是皇帝,想要逼迫这些人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也是很难的。
然而一旦有**驱使,那就不一样了。
“狗改不了吃屎!”
高洋低声骂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骂那些鲜卑勋贵呢,还是在骂高伯逸。
第629章 北齐氪金王
正当邺城里的官僚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利用合法手段赚取公廨钱的时候,一个与他们个人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消息,从宰辅杨愔那里爆了出来。
朝廷将会成立一个编制外的机构,专门用来经营公廨钱,并根据公廨钱的盈利情况,适当提高或者减少官员们的俸禄。
此消息一出,邺城官场震动,大伙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官员经商,那是人做的事情么?
如果都钻到钱眼里去了,那政务谁来办?比如说现在正是梅雨季节刚刚过去不久,洪涝灾害也接踵而至。
这个时候,哪里要修河堤,哪里要赈灾,哪里有流民要安置,都是需要邺都的官员们来处理的。如果大家都只顾着赚钱,这天下不就乱套了么?
大家在庆幸之余,也十分好奇那个叫“大齐开发银行”的机构,到底是谁来执掌,究竟有没有能力去盈利。
最后又爆出来,是皇帝高洋的姐姐渤海长公主在总览大局,其实背后站着的人,还是皇帝本人!
以前,大家的俸禄走的是吏部的账,现在,走的是那个什么“大齐开发银行”的账。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但实际上,好像某些权力,从朝堂中枢转移到皇室这边来了。
难怪高洋愿意拿钱出来呢。
心思灵敏的人秒懂,事情果然不像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然而,另一个严肃的问题摆了出来。为何晋阳的俸禄制度,是官员们自己玩公廨钱,而邺城却是集中由“大齐开发银行”来办理呢?
某些人从里面嗅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只是没有什么证据,最后只好当做看不见。
当然,高伯逸是不会在意公廨钱这些“小事”的,在现在这样一个乱世,当官听起来像是很威风,但如果手里没有军队,一切都会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军权,才是最重要的。高伯逸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神策军的建设上。
他已经闻到了一些不祥的气息,神策军就是他唯一的依靠,没有任何理由马虎大意。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秋收。毫无意外,靠天吃饭的时代,这一年是不是丰年,实际上在春耕的时候就已经确定。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历史上北齐虽然被灭国,但遭受的自然灾害却远远少于位于关中的北周,只能说这真是人的问题。
这两个月里,在高伯逸的督促和指导下,高洋派来的那些教头们,采用了极为严苛的手段来训练士卒。
最开始,将军中将士按个子,臂力,体力等条件分为三六九等,身体条件不同的人配发不同的兵器。
紧接着,将士兵分为骑兵、步兵、车兵、辎重兵,有的人可能可以胜任多重兵种,将各人能承担的兵种一一记录在册,便于战时根据实际情况分配。
至于神策军各部原来打仗的野路子,一律禁止。
然后,开始训练擂鼓,鸣金等号令,分辨各种旗帜旗语,制定预案。要求严格号令,有什么号令就做什么动作,要求各部整齐划一。
此外,万一军队编制被打乱,进要如何进,退要如何退,战要如何战,高伯逸都召集各级将校和老兵商议对策,也都事先规划好了。
最后才到军事技能的训练。
要求硬弩兵在对方骑兵冲过来之前,能射三支箭,并从容退走。弓箭手要能射完箭壶里的三十支箭。
要求箱车的操作兵,能在一炷香时间内将硬弩架设到车顶上,并能看懂旗语,听从阵法调度。
至于轻骑和装具骑兵,对披甲和脱甲,下马步战等细节都进行了详细规定,逐个训练,逐个考核。
对于这些强大的突击力量,高伯逸的要求很严格,所有战术动作都要标准一致,不许耍花腔。
在绝对优势的粮饷驱使下,神策军上下都是卯足了劲头的训练,令康虎儿刮目相看。
最开始,自己训练神策军有些不顺手。毕竟,这些人不是新兵,有些甚至相当彪悍。特别是江州来的那些人,苦惯了的,十分好勇斗狠,不好管教。
不过高伯逸一招就搞定了。
他的办法也很简单,谁闹事,直接在脸上刺字:神策军裁汰!
看你在邺城,在齐国还混不混得下去。
在高压政策的同时,高伯逸又不断在军营里走动,强调训练好的人重赏,童叟无欺。恩威并施之下,神策军内部很快就安静下来,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训练上了。
如此练兵,如果没有大把的银子,那些丘八们早就反了天了。那么高伯逸的钱从哪里来的呢?
其实一小半是从高洋那边来的,另一半,则是来自河北世家大族!
自从大齐开发银行成立以后,根本就不愁没有生意做。像是赵郡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大族,很识趣的大量在此借贷。
然后以此为契机做生意。
之后银行又开启了“存钱”的功能,世家大族们又将不易损坏的金银铜等物“寄存”在银行里。表面上看,大齐开发银行是为了给邺都官员们发工资的机构。
但实际上,高伯逸已经暗度陈仓,和有钱的河北世家们达成妥协与交易。
有这些钱和商路在,高伯逸练兵又怎么会缺钱呢?一个给邺城官员们发工资的机构,你跟它作对,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么?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高伯逸求着商人们做买卖,而是买卖送上门来,高伯逸他们都还要好好看看再说。生意火爆得不得了。
只不过,对于高伯逸提出的“飞钱”,世家们还是拒绝了。
其实这些老狐狸并非不知道“飞钱”是用来做什么的,一张纸就代替大把的钱货,虽然说得像是那么回事,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血本无归。
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是:神策军到底能不能打,到底有没有“投资”的价值。
如果有,那么高伯逸想怎么玩骚操作都是可以的,那些钱嘛,只当是喂狗了的,没有就算了。
如果神策军没有投资价值,那么高伯逸的斤两,也要重新再称一下了,至少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予取予求。
这天,北齐军界的“氪金王”高伯逸,终于迎来了“大考”。
神策军第一次全军考核开始了,而且高洋跟各位朝臣们都到场了。
第630章 沙场秋点兵(上)
北齐的宫廷卫队编制非常骚包,独具特色,亦是独立于禁军(中央军)体系之外,兵员也不来自禁军,而是由皇室单独招募。
其中包括羽林郎二十四队,虎贲二十队,直从虎贲十二队,募员武贲二队。
又含有强弩队二队,执鈒队,铤槊队十队等等。此外还下辖有武威、熊渠、鹰扬等备身三队(预备队)。
除了未装备战车战船,其他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弓矢马匹,刀枪剑戟一应俱全,具有强大的战斗力和拉风的仪仗队功能。
其中每队二十人到五十人不等,通常未满编,其常备兵员数量在两千人以上,紧急时刻可以轻松扩编到五千人。
而且几乎是人人披甲,兵员亦是优中选优,乃是一支邺城内乃至周边地区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
宫廷卫队通常不到邺城里走动,活动范围仅限于金凤台和邺南城皇宫,所以当这些威风凛凛的军士列队在邺城主干道上行军的时候,也是引起了无数吃瓜群众的好奇,还有偷瞄(毕竟不敢围观)。
走在队伍中间的,是一架八头牛拉的“云母车”,有两层楼高,像是移动的小树屋一般。高伯逸陪着高洋坐在云母车的二楼,感受着地震一般的摇晃,几乎要晕车呕吐。
他已经算是足够的走运和恩宠。
这车就算是高洋,也是头一次坐,乃是当年北魏时期皇帝出行才坐的车,当然,也只是北魏末年。
北魏蒸蒸日上之时,听说群臣出行拉车的牛就有十二头。而道武帝拓跋珪南征,拉车的牛竟然有数百头之多,所乘坐的车叫“巨辖”!
很难想象这车有多大,居然要数百头牛去拉,反正高伯逸是没见过的,无法想象那种“盛况”。这八头牛拉的云母车,就已经晃得要命了。
坐那百头牛拉的车,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古代没有减震的弹簧,没有橡胶轮胎,坐这样的车出行,除了为脸上赚一点“逼格”以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高伯逸发现古代的皇帝,有时候还真是花钱找罪受的一类人。
“其实坐在这车里,朕也觉得很难受。只不过,这车是坐给群臣们看的,坐给邺都的老少们看的,所以朕不得不去坐,你懂么?”
高洋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空空荡荡的大街说道,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见高伯逸不答话,高洋转移了一下话题问道:“神策军的考核演武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万事俱备,只等陛下检阅。”
“今日朕的卫队去凑凑热闹,你不介意吧?”高洋意有所指的问道。
“齐国所有的军队都是陛下的,而非是在下的。陛下要去检阅麾下军队此乃天经地义,微臣只有惶恐。齐国有虎贲之师,却没有细柳营。”
高伯逸拱手行礼道。周亚夫被干掉的原因很多,但细柳营之事,绝对是最重要的原因,没有之一。高伯逸可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高洋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轻叹一声道:“今日别丢了朕的脸。你要是露怯了,晋阳那边,或许就会有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了。
今日朕把群臣都叫来,一方面是给你壮声势,另一方面就是大大方方的给某些人看看,你懂么?和晋阳有瓜葛的大军,朕是不敢大用的。”
高洋的样子颇有些疲惫,早已不复两年前的踌躇满志。或许是高殷的被刺,让他骨鲠在喉,日夜不得安宁,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
当然,被毒杀几乎不可能,但被娄昭君废掉的可能性却是无限大,这让他如何能睡得好觉?
今日就是神策军考核及演武的日期,为期三天时间,亦是包括三项内容。
第一项就是军事技能考核,每个兵种的要求也不尽相同,这是神策军考核的原本意义。
只不过第二项,就带着强烈的政治意义了。
第二项乃是军阵演练,考验大军协同能力及将领的指挥能力。如果这一项不行的话,哪怕军士们个人的军事技能再强,也无法形成合力,成为一支无敌常胜之师。
而第三项,则是在高洋的要求下进行的,也就是所谓的“两军对抗,实战演练”。
虽然前面两项,高伯逸也是尽量将一切都实战化,但却不是跟所谓的“对手”真刀真枪的干。而高洋的图谋,似乎是想让神策军先跟斛律光麾下的禁军过过招。
然后再跟自己的宫廷卫队也过过招。
先摸一下底再说。
此举将会撤下所有的遮羞布,类似于:当海水退去,谁光着屁股一目了然。这也是在考验高伯逸的“氪金之路”,究竟有没有可行性。
不过高伯逸是有信心的。
历史上的那些先辈们,比如杨太师(杨素)、戚少保(戚继光)等人,都是氪金才能变强的坚实簇拥,信奉“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绝对不是问题”。
他们最后也确实成功了。一千碗鸡汤,不如一两银子实在。
现在高伯逸认为自己既然已经打通了“财路”,玩一玩氪金似乎无可厚非。人家晋阳六镇鲜卑几十年积累,随随便便就能拉出来几万精锐。
你要是不氪金,还扣扣搜搜的,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看到高伯逸在发愣,高洋以为是把他吓到了,连忙宽言安慰道:“你训练神策军时日尚短,今日只要场面过得去就行。
斛律光这人我知道,不会做得太过分的。就怕有心人看出什么来。”
高洋事先已经跟斛律光打过招呼暗示了,今日演武若是神策军惨败,那不就是在打他高洋的脸么?斛律光又不是傻子,自然会适可而止的。
“请陛下放心,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禁军下五军的实力,微臣早已摸清楚,成竹在胸。今日若是不能击溃斛律光所部,在下就立刻请辞神策军都督一职。”
高伯逸拱手表决心,愿立军令状!
斛律光作战的风格类似于项羽,乃是兵形势的战法,善于临阵将麾下军队的实力发挥到极致,异常骁勇彪悍。
然而…这次是考核军队实力,斛律光不下场!他是坐在高伯逸身边的看台上看戏的,那还怕个球啊。如果双方主将都不出来指挥,高伯逸相信神策军这支用高薪水和残酷训练逼迫出来的军队,绝对会把下五军吊打。
毕竟,下五军只是半职业化军队。你若是职业军队打不过半职业军队,那啥也不用说了,趁现在没人注意,还是快点躲哪个小岛上渡过残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