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北朝求生实录TXT下载北朝求生实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北朝求生实录全文阅读

作者:携剑远行     北朝求生实录txt下载     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34章 雪崩(1)

    深夜,金州城外,到处都是火把,密密麻麻的。从城头上往下看去,可以发现一个个黑影在攒动,好似幽冥地府而来的鬼魅一般。

    李穆看着城下的一切,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色,很快被抚平,整个人都气质灰败,好似魂魄离体一般。

    “来人啊,打开金州城南门,所有将士,将身上的武器盔甲,都脱下来,丢到南门的城门两侧,不要跟进城的人冲突,他们要干嘛就干嘛。”

    李穆终于下令开城投降,因为他别无选择。

    城下射进城的那封信,杨素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表示,他将会为陇右李氏求情,使其免受清算。

    言外之意就是,你想让我替你说话,就算我是烂好人,起码你也得让我进关中再说吧?我连关中都进不去,如何替你说话呢,那时候我连高伯逸的人都碰不到啊。

    等碰到的时候,说不定你家的人都被杀干净了!

    这封信直接捅到了李穆的软肋。

    你想当英雄,可以啊,为宇文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问题,搞不好也会青史留名。可是,你忍心看你们全家陪自己一起死?

    不能够吧?

    其实,连窦毅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李穆又不是个只管自己的名节,不顾其他的虚伪之人,他考虑问题,自然不能回避那个最大的麻烦。

    即:高伯逸入关中后,会采取怎样的政治手段!

    一想到这里,李穆就内心通达了。杨素就在眼前,不说抱大腿吧,起码不能得罪此人。与之交好,等他入关中后,自然能保自己一家平安。

    或许后代(李穆觉得自己肯定是没什么指望了)还能继续从政,几代以后出一些人才就能翻身。

    金州城的南门,缓缓打开,带着令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周军士卒一个个如丧考妣的将武器随意扔到城门边上,然后站在另外一边,没有任何人喧嚣。

    城外的军阵当中,公孙肥那张消瘦的老脸,都露出扭曲的笑容。

    “公孙兄,等会李穆出来,人就跟我走了,其他的,随便你们,齐军也不会入金州城,我们在城外扎营,三日后再入城,就如之前约定。”

    杨素随和的对着公孙肥笑了笑,两人友好的握了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一会,李穆在两个亲兵的押送下,手无寸铁的来到杨素面前。两人曾经在长安见过面,当时,李穆是领军回京述职的将军,而杨素只是个除了青春以外一无所有的少年。

    当日惊鸿一瞥,如今再次相见,杨素感觉李穆比他记忆里的那个神采飞扬的中年将军,老了许多。

    “李将军这边请,金州城的事情,已经了结了。”

    杨素轻叹一声,对着李穆拱手行了一礼。李穆木然回头看了正一路狂奔入城的公孙氏流寇,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问道:“你少年俊杰,只是为何跟这些人为伍?”

    两国交兵,无论如何都是我们“贵族”的事情,何苦沦落到要跟这些流寇合作?

    李穆世家出身,自然是不理解这样的情绪。

    “我家主公说过,只要是我们扶持起来的,哪怕他们是狗x养的,那也是我们的狗。用得好,有奇效,用不好,也只能我们来收拾,容不得其他人擅作主张。”

    杨素板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道理就是这么个样的,李将军,请吧,在下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李将军呢。”

    杨素皮笑肉不笑的拉住李穆的手,两人像是多年未见的忘年之交一样,朝着齐军营地走去。

    他们的背后,是已经敞开的金州城,城内已经开始喧嚣沸腾起来。

    今夜定然是一个无眠之夜。

    ……

    现在已然开春,汾河早已消融,无数漕船活跃于其间,一船又一船的粮草辎重,从平阳、晋阳等地而来,送到齐军大营,像是一个人大动脉一样。

    这是齐军最软的软肋,只要谁能封锁汾水河道,那么哪怕高伯逸三头六臂,也得乖乖退兵。只可惜,高伯逸在收服了王琳以后,也得到了江北最强的一支水军。

    无论是跑船,还是维护河道,他们都是最专业的。

    只要淮南还在北齐手里,他们这些人,就是高伯逸麾下最忠实的鹰犬!

    汾河岸边的齐军粮仓渡口,高伯逸眼睛盯着黑漆漆的上游,似乎根本就没有船只经过。王琳站在他身边,也有些紧张的看向远方,生怕漏掉一艘船。

    “火攻,最注重突然性。周军若是要烧毁粮仓,定然是猝然间发难。除了伪装成我军的运粮漕船,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妙招了。”

    王琳若有所思的说道。

    齐军的军粮,就这样真实的堆在渡口,勾引周军上当。一旦玩火过头,真的烧起来,高伯逸哭都来不及。

    当然,他相信王琳的实力,更是相信,那么多周军将领写信提醒,宇文宪要是还能火中取栗,那也真是够厉害。

    若是输了,高伯逸也觉得输得心服口服。

    “来了!”

    汾河上游出现了一盏又一盏渔火,比宇文宪约定的总攻时间,足足提前了一个时辰!

    打头的船,渔火在闪动,王琳凝视片刻,紧绷的脸舒展开来,轻松对高伯逸说道:“都督,是我们的人,已经没事了。”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其实,他也挺紧张的。历史上无数英雄豪杰,就是因为得意忘形,最后功败垂成。

    有时候,他们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点!

    却是被大意所葬送,先赢后输,关键时刻掉链子,不胜枚举。

    很快,打头那艘船开到栈桥,跳下来一个穿着白色纸甲,身手矫健的渔夫,见到王琳,就激动的对着他拱手行礼道:“幸不辱命,卑职沿着汾河沿路寻找,搜刮了不少隐秘河道,终于把这些家伙找到了。连人带船,一个没跑。”

    说话的人,正是王琳的铁杆亲信陆纳,当年,为了王琳,这家伙就敢带着部众造反!跟王琳的关系,可以说是过命交情。

    在这个年代的江湖里,王琳的某个儿子跟陆纳两人只能活一个,王琳一定杀自己亲儿子保陆纳!他们就是铁成这样的关系。

    王琳今日让陆纳亲自督办这件事,也是很关切,甚至可以说是关心则乱了!

    高伯逸当然不会布置一个“假”粮仓,让真周军来袭击。那样的话,动静太大,简直就是在告诉宇文宪,他们已经暴露了战略意图。

    他为周军准备的“套餐”,是用真粮仓的“静”,来掩盖上游河道的引而不发。一旦发现周军的隐秘船只入汾河,即刻命王琳麾下水军拉网式搜索。

    情报,水军的专业性,高伯逸这边都完胜周军,宇文宪的胜算,简直比被大人欺负的小孩都不如。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了喊打喊杀的声音。高伯逸看着王琳无奈一笑道:“你看,宇文宪也不是没心机的,这袭营的时间,不就提前了半个时辰么,人家可不是傻子呢。”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看上去并无一点钦佩的表情,只能算是“意料之中”。

    “好好审问一下俘虏,反复确认下联络信号。半个时辰以后,让他们发信号。顺便,在这里放个火。毕竟是演戏,假戏还要真做呢,也不能太假了吧?这里交给大哥处理了。”

    高伯逸有些无聊了打了个哈欠,最近他一直在想入关中以后,齐军要注意些什么,想得都有些脑阔疼。

    “都听好了,依计行事,谁那边出状况,莫要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王琳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对着汾河上船只怒吼了一声。

    ……

    齐军帅帐中央,高伯逸靠在一张胡凳上,任由着郑敏敏给自己捏肩膀。她的手法极差,要不就是没力气没效果,要不就是捏得人不舒服。

    “别捏了,你这双手,真就只是个写写画画的,不是伺候人那块料。”

    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渐近,郑敏敏有些紧张的按住高伯逸的肩膀,颤抖着问道:“阿郎,要不要把佩剑拿着?”

    “真要让周军杀进来了,明天天亮我就把神策军的将校一起砍了。要是提前预知敌军要袭营,还让对方冲进主帅帅帐,那他们真可以不用混了。”

    高伯逸看都懒得看帅帐的入口,一直闭目养神。该布置的任务已经布置下去了,能做的事情,也都提前做了。一个合格乃至优秀的主帅,就应该相信麾下的将校跟军队。

    反而是心血来潮一样的临阵乱指挥,容易出乱子。今晚高伯逸就是要让自己当甩手掌柜,看看大军执行计划的本事如何。

    “有时候我觉得奇怪,为什么阿郎那样摆弄阿史那玉兹,身边也有那么多女人,居然没有人说阿郎什么。哪怕是阿史那玉兹,最后也认命了。

    过了今夜,我恐怕会找到答案了。”

    郑敏敏眼睛盯着帅帐的入口,若有所思的说道。按着高伯逸肩膀的双手,已经变成环抱着对方的额头,让他依靠着自己“伟岸”的怀抱。

    “男人的地位,都是用命拼来的。所以他们在其他方面,就喜欢为所欲为。阿史那玉兹会屈服,是因为她从小就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了。”

    这个年代,男人为什么要霸占美女,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的霸占美女?

    为什么只要身体够好,就可以想霸占多少就能霸占多少,不会被社会所指责?

    因为你要“为所欲为”的前提条件,都是用命去搏来的。胜利者享受一切,为所欲为。高风险就有高回报。

    如果你不服,你咬我啊,看看谁先死!

    营帐外不断传来惨叫声,兵器碰撞的金石之音,还有利刃入肉的声音。汇聚成一曲地狱来的镇魂曲,吓得郑敏敏俏脸煞白。

    但她还是倔强的睁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已然微微有些扭曲。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今夜不知道多少人会死于非命,他们的死,或许也没有什么大的价值。

    或许一个月不要,就无人会记得他们了。这就是战争,谁都不喜欢,却又不得不进行到底。

    今日的战,就是为了一统天下,为的是将来的不战。这个因果关系,一定不能弄混了。

    军事是政治的最后手段,政治是军事的首要目的,这两句话,一定牢记了,以后说不定你用得上。”

    “如果我用上了,那阿郎在做什么呢?这种事情,怎么会轮得到我用上呢?”

    郑敏敏喃喃自语的问道。

    “一个人来到世间的时候,他身上一无所有。当他走的时候,也会同样一无所有。很多人,他怎么来的,就会怎么离开,谁也不能控制这个过程。”

    高伯逸的语气很平淡,不知为何,却是带着淡淡的悲伤,这不像是一个要大胜周军的齐军主将应该说的话。

    郑敏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一样,很难受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渐渐的,营帐外的打杀声慢慢变小了,最后变成了诡异的安静,只有那些若隐若现的呻吟和低吼声。

    “结束了,要不要去看看?”

    高伯逸睁开眼睛,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

    “不要!”

    阿史那玉兹从噩梦中惊醒,在梦里,高伯逸带着狞笑,撕碎了她的衣服,骑在她身上任意驰骋。梦里的那些愉悦的嘶吼,她已经不记得了,她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迎合对方。

    唯有那施暴的地点,阿史那玉兹记得一清二楚,就是在这打扮得富丽堂皇的寝宫内。

    这是一个相当不好的梦,似乎暗示着她最害怕的那件事,很有可能会发生在不久的将来。

    “去,去鸿胪寺,把突厥使团的人叫来,就现在,我现在就要见他们!”

    阿史那玉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对着守在门外的婆子叫道。

    很是喘息了一番,阿史那玉兹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她好像有点理解,宇文邕到底在担心什么,为什么每次来自己这里的时候,都会全身不自在了。

    “齐军要是入了关中,父汗会派人来跟他们对抗么?就凭那几支鹰师的杂碎,只怕不是那高伯逸的对手。”

    阿史那玉兹难得想明白某些关节,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第1335章 雪崩(2)

    “什么,你说他们不听我号令?”

    阿史那玉兹的声音有些尖锐,听起来,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突厥常驻长安的使节面有难色道:“入关中的乃是仆固部,乃是突厥九姓之一。他们实力相当雄厚,可汗也是希望借着齐国的刀,杀一杀仆固部的威风。

    至于可汗麾下兵马,聚集于晋阳以北,并不在关中。”

    这位使节跟阿史那玉兹也相当熟识了,只不过在他看来,眼前的阿史那玉兹,除了一张皮好看,可以给男人玩弄以外,一无是处!

    连最基本的状况都没搞明白!

    如果这位不是木杆可汗的女儿,他早就一耳光招呼过去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

    阿史那玉兹急切问道。

    “公主殿下,实际上,要担心这个问题的人,是宇文邕才对,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难道齐国入了关中,就敢跟我们突厥翻脸?呵呵,量他没有那个胆子。”

    使者肥胖的脸上,出现轻蔑的神色。

    “不,你不懂那个人的可怕,宇文邕害怕突厥,那个人是绝对不怕的。如果齐国得了关中之地,他一定会膨胀得不得了,要找可汗的麻烦,不行,不能这样……”

    阿史那玉兹有点语无伦次,整个人都陷入恐惧的疯癫之中,让这位突厥使者无法理解。

    “公主殿下,那在下就给仆固部写封信催促一下,您还请回吧,在这里呆长了时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位使者婉言将阿史那玉兹送走了,却并没有如刚才保证的那样,给仆固部写信。很显然,木杆可汗在临行前有交代,给仆固部写信,并不是他可以做的事情。

    ……

    位于汾河与黄河交界的齐军营地里,遍地死尸,大部分都是穿着黑色军服的周军。此时天已经亮了,昨夜周军的多轮进攻,以惨败告终。

    汾河上的齐军,利用计划焚烧粮仓的周军俘虏所提供的消息,发了假信号,并在粮仓不远的地方引燃木柴,迷惑等待信号的周军。

    宇文宪以为偷袭粮仓成功,齐军救援火灾必定混乱不堪,于是吹响号角,大军从西、北两个方向突袭齐军大营,全军压上。

    这一战杀得昏天黑地,齐军在斛律光的指挥下,逐步后撤,逐步聚拢阵型,并排除精骑击溃了早前就从北面突入大营的贺若弼所部。

    打出了一记漂亮的右勾拳!

    这支精骑在斛律光的带领下,绕到周军背后突袭,猝不及防之下,陷于齐军大营的周军瞬间就溃不成军了!至于还未突入大营的周军,在宇文宪等人的带领下,退入蒲坂城。

    整个战斗,高伯逸甚至都没有走出帅帐,更没有下达任何一道军令。他将此战完全交与斛律光和张彪二人负责。

    斛律光负责带兵反击,张彪负责大营的组织防御,双方的配合,竟然比高伯逸指挥的时候还要默契。

    齐军大营正中央有一个“高巢车”,高有五丈,设有箭塔,专门用于大营侦查预警。此时此刻,有一个穿着周军黑色军服,盔甲都已经被脱下,全身都是片状红色干涸血迹的年轻人,被捆在粗大的木杆上。

    他低着头,面色灰败,身上的血迹虽然不少,但很显然都是别人的,而不是自己的。

    “大都督,昨夜周军溜得太快,宇文宪,韦孝宽等人,末将一个没抓住,实在是惭愧。”

    斛律光脸上带着些许讨好和不易察觉的得色,小声在高伯逸耳边说道,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帮神策军武将,各个都是趾高气扬,扬眉吐气的模样。

    昨夜那一战,实在是打得太“舒服”了,简直就像是平日里的“科目演练”,完全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在熟悉的营地,跟熟悉的战友袍泽配合,布置好了防御的各种器械,殴打冒失闯入营地的周军,跟大人殴打小朋友差不多。

    虽然不值得夸耀,但那感觉真的不要太爽!

    “大都督,我们昨夜就抓到一条大鱼。嘿,这家伙挺能打的,我们愣是出动兔头军才把这家伙擒下。”

    木杆子旁边,张彪一脸笑容的对着高伯逸拱手说道,然后用手拍了拍捆在柱子上装死狗的年轻人,打脸打得啪啪响。

    “别装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高伯逸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贺若弼,其实心中有点想给他一刀的冲动。

    “哟,这不是贺若少将军么?我怎么记得,你我好像还有一箭之仇啊!”

    高伯逸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这话说完,他身边一大堆亲兵同时利刃出鞘,铿锵之音响彻云霄!

    低头装死的贺若弼差点吓尿了!

    他娘的,当年南阳那一箭,是射得爽了,谁知道现在要被人拉清单。

    现在到底是认怂好,还是把罪责都推到宇文邕身上好呢?

    贺若弼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他才小声强辩道:“当年各为其主,皇帝下令让我射,我也不能不射啊。”

    “你这么喜欢射,当年怎么不射墙上?”

    高伯逸面色不善的问道。

    站在人群不显眼处,装成透明人的郑敏敏,噗嗤一声,险些笑出声来。她现在可一点都不纯洁了,毕竟那么辣那么黄的小黄文都写了,能纯得起来么?

    高伯逸隐秘的调侃蔑视,郑敏敏自然听得出来。

    这句话贺若弼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可是他没法接啊,还被人捆着呢,要装大尾巴狼,也不是现在装啊。

    “落雕都督?”

    高伯逸侧过头看了斛律光一眼问道。

    落雕都督是斛律光当年的绰号,因为他箭法超群,被人起了这么一个绰号,其实斛律光一直都对这个名字不以为然。

    既然是落雕都督,那就说明只是会打鸟而已,这对于一个立志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甚至统帅来说,是个好名字么?

    那是笑话他只有匹夫之勇而已!

    “当年末将乃是军中小将,故而有此绰号,不足挂齿。”

    斛律光拱手行礼道,低着头十分谦逊。

    “贺若弼杀我了不少好儿郎,先给他戴上头盔。”

    高伯逸看到亲兵将贺若弼的头盔从地上捡起来戴在头上,于是远远的指着他对斛律光说道:“明月先射他的头盔吧。”

    诶?

    贺若弼愣住了。

    特么的,高伯逸这碧莲也太会玩了吧!

    贺若弼在心中疯狂咒骂高伯逸,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都不止,结果脸上却不敢显露出半点不满。

    斛律光一脸错愣看着高伯逸,不知道自家主帅到底想玩什么。很明显,现在是收拢人心的时候,杀了眼前这位将军,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强化周军残部的抵抗之心。

    “大都督,这……”

    “叫你射你便射呗。记得,射头盔,别射人。当然,射死了也就死了吧,那是他运气不好。”

    高伯逸无所谓的说道,似乎是在鼓励斛律光:你玩砸了有我兜底。

    被捆在柱子上的贺若弼很想对着高伯逸吼几句。

    老子不就是把你的情妇射死了嘛,你至于要这么玩我么?士可杀不可辱,有种你砍我一刀啊!

    有几次他都几乎要把话骂出来了,最后求生的**,让自己生生的忍住了。

    骂出来爽是爽了,但是看起来,高伯逸一定也会让自己死得很爽,甚至死得很不爽!

    而忍住不骂,赌斛律光的“手气”,貌似还可以期待一下。

    听说斛律光箭术很好,应该是真的吧?不会是韦孝宽这厮编出来的吧?

    一时间贺若弼想起了很多往事,但他压着自己,做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愣是咬着牙不叫苦,不求饶。

    郑敏敏兴高采烈的接过李达递过来的弓箭,然后将其递给斛律光。

    贺若弼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斛律光背后的那张大弓和特制的箭壶,又看了看斛律光手里那把齐军制式弓箭,顿时有些怀疑人生。

    用熟悉的弓,准头不是好点么?对吧?

    他眼球都要凸出来,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斛律光,从背后的箭壶里拿出一支箭,搭在制式弓箭上,闪电一般射出!

    贺若弼顿时感觉身形一顿,头盔竟然被射掉了!他发髻散开,披头散发的呆滞了。

    “来人,给贺若将军松绑。赏斛律都督棉布券十张。”

    高伯逸也轻轻松了口气。

    万一把贺若弼射死了,事情可就大条了。以这样近乎羞辱的方式,将人射杀,会激起周军内部的强烈抵制。

    当然,如果没把人射死,则可以显示出他高某人“心怀宽广”。

    绑着射箭,说明恩怨分明。

    没把人射死,则是说明高都督识大体,心有沟壑。

    结果不同,给外界的解读,也是截然不同的。

    原来,我就值十张棉布券么?

    贺若弼脑子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看着高伯逸领着众多将校走了。

    李达瞪着眼睛过来给他松了绑,却见贺若弼轻轻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问道:“将军,一张棉布券,可以换几匹布?”

    如果是其他人,早就不理这个神经病,直接走人了,可惜李达也是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

    “嘿,一张券,十匹布而已。况且,棉布的款式跟丝绢不同,要比丝绢的款式窄。你也就一百匹布的命,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我们打一次仗领赏都不止这个数。”

    李达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贺若弼的肩膀,屁颠屁颠的朝着高伯逸离去的队伍奔去,将贺若弼一人晾在一边。

    神策军中各部都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完全没人把贺若弼当回事,就当眼前没这个人一样。

    贺若弼这才感觉到,或许在某些人眼里,蒲坂的周军已经败了,破城只在早晚而已,所以人家根本就不担心你逃跑。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轻视,又不想再多惹是非。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要是再莫名其妙丢掉,到了地下,都无颜见祖宗。

    ……

    一路奔逃到蒲坂,清点了下人数,少说折损了一万多人。大将折了贺若弼,偏将校尉更是损失了许多。蒲坂城头的签押房里,宇文宪恨恨的将头盔砸在地上,已经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失败了。

    整个蒲坂城里,不说别人,就说那些领兵的将军们,有多少人,是真心在出全力的?

    就不说他们会不会通敌了,哪怕不通敌的人,只怕也是出工不出力,能磨一天算一天吧?

    自己预先在汾河两岸准备的一支“奇兵”,没有跟任何人通气,齐军是怎么找到那些人的?

    宇文宪反思了一下,这次进攻之所以不成功,那是因为自己这边所有的动作,都在敌人的预料之下,并且,已经提前做了应对。

    至于深夜从敌军粮仓出传来的错误信号,想必也是高伯逸察觉出了自己的战略意图,并且将计就计反杀一局罢了。

    若是不能保证突袭的突然性,那么,实力雄厚的神策军,显然是不担心自己这边搞手段的。

    宇文宪将自己一个人关在签押房里,来回走动思索,越想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按道理,齐军没有可能每天晚上都这么准备。哪怕他们能知道自己的战略意图。

    这就好比说你知道有个江洋大盗要去你家偷东西,可是,你没办法料到他会哪一天光顾。

    或许在今夜,也可能是明年。如果对方不来,你就一辈子在枕头下面放把刀?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宇文宪可以判定,自己军中,一定有暗地里给高伯逸提供具体信息的人。

    甚至不止一个!

    正因为这样,所以在破敌前夕,比如说一天以前,三天以内等等这样的时间里,高伯逸那边就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

    人家不过是枕戈待旦几天罢了,这点成本完全消耗得起。昨夜极有可能是高伯逸知道周军进攻的时间,却不明白具体的进攻手段。

    总归不过是个以逸待劳罢了。

    “唉!”

    宇文宪长叹一声,损失了这么多兵马,原本以点构线,积极防御的战略,恐怕会因为缺少兵力而难以进行。

    齐军的绞杀战,只怕已经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大鼓敲响,宇文宪瞬间察觉到不对劲。

    这不是大军集结的战鼓,而是用于各城和哨所之间联络的大鼓。

    “都督,齐军已经从北面渡河,开始拔除我军据点了!”

    门外传来亲兵焦急的呼喊声。

第1336章 雪崩(完)

    齐军帅帐内,贺若弼有些紧张的看着高伯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人都很不自在。高伯逸看他的神色很平静,脸上也无甚喜怒,实在是令人有些忐忑。

    贺若弼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他武艺不错,而高伯逸说不定平日里养尊处优,如果现在自己突然暴起发难,指不定可以一命换一命。

    只要高伯逸死了,齐国必定大乱!那样,周国就能得到拯救……但是这关他贺若弼什么事呢?

    他又不是什么爱的战士,为拯救世人而不计报酬的努力!再说了,就算是为了拯救世人,也不是杀了高伯逸就能解决的。

    这也是为什么高伯逸的亲信看都懒得看他贺若弼一眼的原因,毕竟,在这个时候,只有傻子才会想搞幺蛾子。

    “坐吧,你我也是老相识了。”

    高伯逸指了指他正对面的胡凳说道。

    “哦哦。”

    贺若弼有些不自在的坐下,低着头不敢看高伯逸。

    “你们都守在外面。”

    高伯逸挥挥手,屏退了亲卫。整个军帐之中,就剩下他跟贺若弼,还有个隐形人一样的郑敏敏,在帐篷的角落里看账册,就像是不存在于这里一样。

    就连贺若弼也没注意到这个女人!

    “信我收到了哦。”

    高伯逸拿起桌案上的几封信,在贺若弼面前晃了晃,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若弼感觉自己的气势,无形中就跌到了谷底,再也说不出一句狠话。

    那种感觉,很像是一个心机男在良家妇女面前展示对方勾引有妇之夫的偷拍照片一样。

    “不管是我,还是神策军上下,都没有杀人狂,更不是以杀人为乐。这一点,你们应该是很清楚的。”

    高伯逸沉静说道,他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而已。

    贺若弼苦涩点头,不杀人,不代表不诛心啊!

    不杀俘虏,并非敌人好心,而是为了向他们展示,投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比较小,所有你们打不过的时候,赶紧的投降!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齐军的举动暗合兵法要义,一点毛病都没有。这并不能说明高伯逸是什么好人。

    “当年,你干过一件错事,刚才,你作为箭靶侥幸不死,不过是免掉了此番进犯我军大营所犯下的罪恶,并不足以补偿当年。

    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高伯逸看着贺若弼的眼睛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很诛心,而且无法回避。贺若弼满脸苦涩的点了点头,正如高伯逸所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码归一码。

    “高都督觉得在下要如何是好呢?”

    贺若弼轻声问道。

    “我现在就放你回去,至于如何,你自己判断吧。当然,如果我发现你还是在卖力的给宇文家卖命的话,下次被俘,就不是当一个人的箭靶了。”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言外之意,下次被俘,会当很多人的箭靶!

    这可他妈的厉害了,并非每个人都有斛律光那种箭术的。就算是斛律光,也没法保证他每一发箭都能射中头盔,而对绑着的那个人毫发无损。

    贺若弼吞了口唾沫,他也是没料到,高伯逸居然会放自己回去。

    现在抓人都这么随便么?

    “贺若少将军是不想回去了么?想在我这边耕田耕到老?”

    高伯逸似笑非笑的问道。

    贺若弼先是点点头,又急忙摇头道:“大都督仁义,在下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喏喏不敢言,其实是不想回蒲坂的。

    很明显,大军被重创,很多人都挂了,为何你被俘以后,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齐国?

    贺若弼稍微想了下,就体会到了高伯逸的“良苦用心”。

    “去吧,你的坐骑也还在,盔甲也还在,我让人将这些都还给你,穿戴好就骑着马走吧,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高伯逸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谢高都督。”

    贺若弼深深看了高伯逸一眼,拱手行了一礼。见高伯逸闭着眼睛不说话,似乎已经对自己完全没兴趣了,这才缓缓退出军帐。

    ……

    “还在那看账册呢,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过来。”

    高伯逸对军帐角落里的郑敏敏招了招手。

    “阿郎,我以前看过贺若弼的资料,上面说此人是一员勇将,而且很年轻。调教一下,未必不好用。阿郎为何要将他放走呢?”

    郑敏敏有些奇怪的问道。

    看到高伯逸懒洋洋的样子,她轻叹一声,小手在对方太阳穴上轻轻揉捏着,无声的伺候。

    “贺若弼回去,给其他周军将领是一个示范,说明他们哪怕落在我手里,我也不会痛下杀手。所以下次两军对垒的时候,这些人就会拼命的保存实力,不会出死力,这是其一。”

    三十六计,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没啥好说的。所谓的计谋,也就那样,关键看你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什么场合用,在什么对象身上用。

    拙劣者,东施效颦,徒增笑话。

    高明者,信手拈来,因人而异。

    很明显,高伯逸就是精于此道之人。

    “在阿郎面前,贺若弼确实有点不够看呢。”

    郑敏敏的恭维,高伯逸一点感觉也没有,毕竟,这个女人早就被自己折服了。

    “第二个嘛,周军高层现在什么状况,我桌上的这些信,也差不多看得出一些来了。贺若弼回去,如果宇文宪不处置,那么就是一个大隐患,毕竟,贺若弼的忠诚很值得怀疑。

    但是,如果宇文宪处置了他,其他周军高层看到了,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心。这些,就更方便我们逐个击破。

    就算贺若弼被宇文宪宰了,我也不心疼,毕竟还有那一箭之仇呢,杀他的不是我,没有沾我的手,你说是吧?”

    每次战争,高伯逸的那双手,绝对是最干净的,因为他亲手杀的人,一个也没有。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却是身上血腥味最重的人,没有之一。那些死人,无论敌我,都跟高伯逸脱不开干系。

    “还有一点,妾身以为,贺若弼察觉到如今的处境,只怕会拼了命的自救。所以,妾身很期待他到底会给阿郎带来什么惊喜,对么?”

    郑敏敏毕竟是被高伯逸悉心调教训练了两年多的文秘,一下子就举一反三,察觉到了高伯逸隐藏的心思。

    “闲棋冷子而已。成了固然好,不成,我也没什么损失。主要是贺若弼桀骜不驯,不能太惯着他的脾气,要好好的敲打。

    你看,你就很懂我的心意,所以我从来不让你难堪。”

    这句话比世上最猛烈的春药还要厉害,郑敏敏瞬间就感觉浑身燥热发软,口干舌燥。

    她从背后抱着高伯逸,在对方耳边呢喃道:“最喜欢你了,以后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无怨无悔。”

    “行了,昨晚一夜没睡,好好睡一下吧,过几天,我们就要进蒲坂了。”

    高伯逸拍拍郑敏敏的小手,盯着军帐入口,眼中只有冷冽的寒光,可没什么柔情蜜意。

    这天下乱了太久,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谁挡在他面前,他就干掉谁!

    ……

    蒲坂城的都督府大堂,周军高层都聚集一堂,众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全须全尾回来的贺若弼,那些驳杂的眼神,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惊异者有之,鄙视者更是不少。

    大堂主座,宇文宪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齐王殿下,贺若将军没什么值得怀疑的,这不过是那高伯逸的离间计而已。”

    韦孝宽看众人都不说话一直冷场,站出来为贺若弼说了一句好话。

    其实贺若弼是不是无辜的呢?这个很难说。

    但最起码,他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被俘后还被放回来,这脸打得不够响,还是他脸皮太厚?

    好比说后世一个女人跟健身教练半夜都在健身,健身了好几个小时!

    你能说她有问题么?你能说她没问题么?

    “贺若将军,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很久之后,主座上的宇文宪才缓缓问道。

    “清者自清,在下无话可说。”

    贺若弼一脸平静的拱手说道。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只不过,自己怎么说,其实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看别人,特别是宇文宪怎么看。

    “贺若将军下去歇着吧,如今大军损失有点大,序列也被打乱,贺若将军暂时不要瞎军营了,就在都督府里住下,听本王的军令行事吧。”

    宇文宪轻叹一声说道。

    这句话等于就是:将贺若弼软禁于都督府!

    基本不处置,但也不是完全没防备。

    “末将领命,末将告退。”

    贺若弼面无表情的对着宇文宪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尴尬的人,留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趁着没人讥讽自己,还是赶紧闪人比较妙。

    等贺若弼走后,大堂内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今日这局面,实际上非常不好处理,一个不小心,就会对本来就低迷的士气,造成严重损害。

    “诸位以为本王这么处理,如何?”

    宇文宪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就像是三天没睡觉一般。

    大堂内的窦毅、韩雄、韦孝宽、梁士彦等人,全都面面相觑。有韦孝宽的话在前面打底,好像他们现在再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而且这种话,是要负政治责任的。

    如果贺若弼是叛逆,你替他说话,将来就会被认为是同党。

    如果贺若弼没有背叛,你却说他坏话,那么将来别人就会说你人品不行。

    所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不好的。

    赢了加十分,输了扣一百!得失完全不成比例。

    “高伯逸的为人,在座各位,应该也是深有体会的。贺若将军有没有问题,本王认为,他不仅有问题,而且问题极大!

    甚至从一开始,他就背叛了我们,背叛了周国!”

    众人都抬起头,有些惊愕的看着宇文宪。很难相信,做事一向公正的宇文宪,会如此武断的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贺若弼身上。

    当然,他们也看懂了宇文宪的操作。

    既然军中出了“叛徒”,既然大军又惨败了,那么,这个叛徒,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么?

    不是我军不努力,二五仔发威,实在是扛不住啊!

    言外之意便是,不再追究剩下几人当中,是不是有人跟贺若弼“一样的”。不管你们是不是,我不问了!反正,现在就贺若弼一个是叛徒,不是也是!

    “齐王殿下,贺若将军有问题,只怕我们也不方便直接处置。毕竟,拿贼拿赃,现在仅凭猜测就……恐怕不是很好。”

    窦毅说得很委婉,隐隐指出其中的不妥之处。

    贺若弼是不是叛逆,可以听你一面之词。

    但是,你不能将他可杀了。如果杀了,后果严重,会被长安那一位,认为在“排除异己”。

    “嗯,确实如此。所以,窦将军就将他押送回长安,让皇兄来定夺吧。”

    宇文宪面无表情说道。

    言外之意便是:你也是俘虏了以后,被高伯逸放回来的,正好你们一路做个伴。

    看得出来,宇文宪觉得窦毅也未必清白。

    甚至根本就是跟贺若弼一伙的。

    “谨遵齐王号令!”

    窦毅对宇文宪拱手行了一礼,什么废话也没说。

    他早就想回长安了,等宇文宪这句话已经等了许久!

    “那就这样,散了吧。大军今日已经开始重新整编,我们无力维护沿着黄河的据点,都放弃吧,集中兵力死守蒲坂。”

    “喏!”

    ……

    一个人来到书房,宇文宪一眼就看到桌案上那本《黄金公主沉沦记》,只觉得心中有一股邪火在乱窜!

    高伯逸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采用各种心理战术,哪怕是个老实人,现在也要发毛了!

    “岂有此理!”

    砰的一声,宇文宪的拳头砸在桌案上,灰尘四起。

    贺若弼真的有问题么?

    不不不,在宇文宪眼中,刚刚大厅里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脱不开嫌疑!只是,为了胜利,现在是时候纠结他们是不是叛逆么?

    除了忍以外,他还能怎么样?如果追究责任,今夜蒲坂城内的大军就会哗变,白白让高伯逸捡便宜!

    难道真的没救了么?

    宇文宪咬着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

    忽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妙招来。之前,他的思路都在如何阻止齐军获胜上面在,现在换一个思路,只要高伯逸死了,那么周国的所有危机,自然就解除了吧,对吧?

第1337章 英雄总倒在黎明之前(上)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赌一赌,摩托变路虎诶!”

    “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呀不算贼。

    天天吃肉我不胖,天天票娼呀身体棒诶!”

    “小妹妹你慢慢走,大哥哥我快快来。

    闲了咱俩去哪里摸,山沟沟里钻被窝哟!

    一摸摸到妹妹的酒窝窝,

    二摸摸到……”

    齐军大营中军大账内,高伯逸醉醺醺的,头上顶着三个大碗,一边唱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淫词滥调,一边扭腰跳舞。

    碗居然没掉!

    四周的神策军诸大将,都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一个个满面红光,明显的都喝大了。

    军帐里弥漫着热烈而荒诞的气息。

    虽然有些词他们也不太懂,但是很欢乐就对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威严又正经的高都督还有这么一面呢?

    这一刻,仿佛主神坠落人间,与民同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高都督跳的好,跳的好!”

    李达在一旁手舞足蹈怪叫,一边打着酒嗝。

    站在帅帐角落里充当隐形人的郑敏敏痛苦捂住了眼睛。

    什么叫得意忘形!

    什么叫放浪形骸!

    什么叫三观尽碎!

    眼前这一幕就是了。

    郑敏敏觉得,宇文宪大概永远不知道,他离大败齐军就差一个荒唐的夜晚。

    如果今夜袭营,包括高伯逸跟斛律光在内,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成为阶下之囚。

    宇文宪将会成为冉冉升起的最耀眼将星,凭着一己之力,生生将国力如日中天的齐国打断脊梁。

    而很多人认为“天命加身”的高伯逸,则会成为一个大笑话跟垫脚石。

    然而,世间的道理没有如果这种说法。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机会出现的时候,你并不知道这就是机会。如果周国在齐军中也有密谍,那么发现这个机会恐怕不难。

    有时候看上去只差一点点,但实际上的差距却是亿点点。

    此时的宇文宪在干嘛呢?他在布置蒲坂的防御,重新编组被打散序列的府兵。

    准备迎接齐军的疯狂进攻。

    “诶,李达你笑得挺欢的啊。来来来,过来蹲下当狗学狗叫,这一轮该你了!”

    高伯逸醉醺醺指着刚刚怪笑的李达大声说道。

    冷场了半秒钟,随即又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汪汪汪!”

    李达很干脆的走过来,蹲在地上学了几声狗叫转圈,又指定下一个人来“表演”。

    不出来的人,要饮酒三大碗,喝都要把你喝死。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昨夜大败周军,入关中只在旦夕,齐军大营内除了郑敏敏这个妹子外,其他人从上到下,谁不飘啊!

    胸中有一口郁气要吐出来,大军一出来就是大半年,人人心中憋着一口气。

    高伯逸心烦了还能抱着郑敏敏亲亲嘴,可大营里其他将士怎么办?

    高伯逸今夜在大营内举办宴会,看似疯狂,实则暗藏关窍。

    军队就是最暴虐的存在,天生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所谓的军令跟世俗的道德,不过是捆着野兽的绳索而已。

    如果可以,谁不想当仁义之师,威武之师呢?

    后世阿妹你看的军队,走到哪里就强奸到哪里,不能强奸当地人,就强奸自家女兵,难道真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禽兽么?

    或许其中禽兽不少,但更多的只是上面的人故意放纵士兵发泄心中的郁气罢了。发泄好了,就能更听指挥,很好理解的道理。

    高伯逸今夜让大军爽一爽,破蒲坂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在城里大开杀戒了。马上要入关中,身份变了,更是要爱惜羽毛。

    天下一家,既然要统一天下,那就要把关中也当成自己家一样。你是来“收复失地”的,不是来撒野的。

    热闹乃至癫狂的酒宴持续到大半夜,众将散去之后,高伯逸被郑敏敏扶到了自己的小帐篷里。

    明天早上起来,这些在士卒面前人模狗样的家伙们,应该都不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吧?

    什么学狗叫,钻裤裆,裸身跳舞,唱十八摸之类的。压抑着的本性暴露,这些人还挺有意思的呢。

    郑敏敏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坐在她那张特制的小书桌前,铺开大纸,将今夜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记录了下来。

    很久之后,她都能听到高伯逸在床上轻微的呼噜声,这才停下笔,心满意足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

    “真是了不得的东西啊,百年之后,若是这些人成了开国元勋,后人看到在他们心目中英雄一般的先祖,居然有这样的行径,应该想挖了我的坟吧?

    嘿嘿,那时候我已经跟高都督睡一个坟里了,你们挖不着!除非造反。”

    郑敏敏自得自乐了一番,将那几张纸小心翼翼的叠好。

    她走到床边,脸上满是爱意,轻轻抚摸着高伯逸的脸道:“你不是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嘛。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后跟你葬在一座墓里。

    最好是保持着你抱着我的姿势,这样我就满足了。

    活着的时候,我什么东西都不跟她们争。

    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姓高,不会让他成为碍眼的人。等我死了以后,我就是要跟你一起,而且一步都不退让,这样,不会让你为难吧?”

    “你平日里像个傻子一样,以为女人都是没思想的木偶。你对阿史那玉滋那么狂暴,对我这么温和做什么。

    我一点都不介意你玩弄我,你不知道,我其实是最懂你心思的人。你的魂是从别处来的,你根本就不是高德政的庶子。你跟我们都不一样,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但是我谁也不会说。能被你玩弄,我不知道多么欢喜,因为我早就爱上你了。可惜你就是不对我出手。

    这个小秘密,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只有我知道它。

    其他那些俗事,我就不太在乎了,其实我知道你也不是很在意。这个世界没人能懂你,其实你一直很寂寞。

    好想走到你心里面去呀。

    李家姐姐,看到你只是看到了一层皮,我看到了骨头,比她厉害点,对吧?但是我们都不是真正懂你,这世上就没有懂你的人,可怜的阿郎。”

    郑敏敏像是个傻子一样,头枕在高伯逸胸前,一个人自说自话。她觉得跟高伯逸的关系,超脱了**的欢愉,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被理解,被尊重,被懂得,却苦苦不得。

    ……

    这一年春天,高伯逸所率齐军精锐,在汾水与黄河的交界,大破周军。

    三日后,大军兵分两路,拔营起寨。

    一路由斛律光率领,北上沿着黄河拔除基本上被周军抛弃的据点。一路则是由高伯逸亲自带队,来到蒲坂城外,建立新大营,并将蒲坂团团围困。

    准备进行最后的战役!嗯,入关中以前的最后一战。

    关中就是这样,突破了隘口以后入关,然后就没什么险要地形可以阻挡进军步伐了。所以宇文宪这才死守蒲坂,目的就是为了挡住关中前最后一道门。

    哪怕必然失败,哪怕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们真的没退路了。

    这一天,斛律光带着大军与高伯逸汇合,蒲坂周边的“清扫”工作已经完成,只剩下蒲坂这块硬骨头了。

    齐军帅帐内,所有拍得上号的大将,都集聚一堂,他们被高伯逸找来参与军事会议,共商破敌大计。

    宇文宪不敢开这种会,因为关键决策,很容易被泄露出去。可是高伯逸却敢开这种会,因为现在齐军上线气势如虹,人人都想着斩将夺旗呢。

    哪个不开眼的会当叛徒给宇文宪泄密啊。

    “诸位,蒲坂就在眼前了。破城,关中唾手可得。现在大家都说说吧,毕竟,此战都与你们息息相关。”

    端坐于主位的高伯逸,看起来十分严肃。在场众将,一个个都是板着脸,好像那天在帅帐内疯癫的不是这批人一样。

    “对了,关中有一支突厥军队,现在如何了?”

    高伯逸侧过头对不远处悄悄做记录的郑敏敏问道。

    那一天后,军中各大主将见到郑敏敏,都会心虚的避开目光,再也不见往日的轻视。

    现在谁也不敢把她当作是陪高伯逸睡觉的玩物看待。

    谁知道这位平日里总是跟文案打交道的年轻女子有没有掌握什么“黑历史”啊。

    “据探子回报,这支突厥大军是突厥仆固部,并非直属于突厥王廷。

    他们目前在华山郡扎营,似乎并没有支援蒲坂的架势。”

    郑敏敏平静说道,好像这些事情都记在脑子里,根本不用去翻记录。

    “很好,突厥人的打算已经很明白了。他们既想用宇文宪的人马来消耗我们的实力,又想在关中打我们的闷棍。

    呵呵,真是好盘算。”

    高伯逸冷笑了两声,在场诸将无人接茬,也没人反驳,毕竟这种小伎俩,都是摆在眼前,没啥好说的。

    高伯逸想起了仆固怀恩,这位唐朝的大将又反唐的,似乎仆固部后来在唐代的时候归化了。

    “暂时不理那帮杂碎吧。现在回归正题,蒲坂城,怎么收拾?”

    高伯逸环顾四周问道。

    刚才提突厥的事情,其实目的也很简单,无非是告诫在场众人,不是把蒲坂打下来就没事了。

    后面还有很多艰险,比如说突厥人,就是避不开的一环。

    “都督,此战不可太过拼命,要不然就是被突厥人捡便宜。

    怎么破开蒲坂的城墙,这个应该是此战的关键所在。”

    斛律光不动声色瞥了穿着灰色棉袍的郑敏敏一眼,感觉只要这个女人坐在这,自己就浑身都不自在。

    平日里对方像个跟班一样,不说话,不插嘴,躲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

    可是那天酒宴过后,斛律光才猛然惊醒。

    世上向来都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像是高洋身边曾经出现的那个薛妃,倾国倾城,红颜祸水。

    然而结果如何?因为嘴臭喜欢搬弄是非,活不过一个月。

    而郑敏敏这样的,才是真正会咬人的狗!就看她想不想!

    想想也是,虽然是个女人,但是文案这种事情,如果做不好,早就出乱子了。而现在神策军乃至高伯逸身边一切如常,甚至高伯逸看起来更悠闲了。显然这个女人活干得不错。

    “明月言之有理。”

    高伯逸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都督,上次玉璧之战,我们前期宣传不错,这次可以故技重施,放下兵器不杀,只诛首恶。”

    “不错,还有没有?”

    “都督,春季汾河涨水,不如我们在上游修筑堤坝,水攻蒲坂。”

    “嗯,很好,你们继续。被采纳的计策都会记功。”

    高伯逸面带微笑说道,大帐内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郑敏敏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将这些建议都记录了下来。

    散会后,高伯逸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厚厚一叠的所谓“建议”,长叹一声。

    “多半都是些不靠谱的。”

    “那你还开这个会?”

    “这叫军事民主,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就行了,你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高伯逸想起入关中的突厥人,那感觉就像是吃生日蛋糕前发现奶油上有一只绿头苍蝇一样。

    令人恶心,又无力改变现实。

    毕竟,苍蝇已经来了。

    “对了,十八摸后面怎么唱?”

    郑敏敏忽然问了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谁知道啊,我就会唱第一段……嗯,忘掉那些,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

    高伯逸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搞出来什么放浪形骸的事情来,当时不是让竹竿把郑敏敏带出去么?怎么最后她还在那?

    他心中一阵古怪,却是看到了李达说的那条建议。

    只有四个字,被郑敏敏如实记录了下来。

    “秘密武器!”

    “确实,也到了要用的时候了。”

    高伯逸微微点头说道,只是那玩意现在还在玉壁城呢,可以先试探性的攻打一下蒲坂,吓吓宇文宪。

    “现在下军令,我说你写。”

    “李达和麾下纸甲军,前往玉壁城押送货物。”

    “其余人,开始打造攻城器械。水攻的建议就不要用了,蒲坂冲垮了,还挺难重建的。而且这是东西要冲之地,毁掉了挺可惜的。”

    “还有呢?”

    “将上次的《告周军将士书》誊写一遍,上面的措辞稍微改改,让人在蒲坂城外宣读吧。”

第1338章 英雄总倒在黎明之前(中)

    “第一,交战后,放下武器,并站到一边的周军,视为退出作战,向我军投降。

    齐军中任何人不得无故杀害俘虏。

    第二....”

    一个神策军士兵在在蒲坂城下,扯着嗓子,用铁喇叭向城头喊话,宣讲齐军的俘虏政策。

    而宇文宪站在城头,冷冷的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敌军,一句话都不说。

    “齐王殿下,高伯逸故技重施而已。若是放任不管,则会动摇军心。”

    韦孝宽皱着眉头,想起来一些不好的经历。某些人的套路,看起来总是那么熟悉,偏偏对方用的是阳谋,你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愣是没有办法去阻止。

    “传令下去,军中凡讨论齐军政策者,发现一起处理一起。”

    宇文宪平静说道。

    “那要…怎么处理?”

    韦孝宽明知故问道。

    “自然是斩立决,没有二话。”

    宇文宪的话语相当冰冷。

    军队讲求整齐划一,确实不适合交头接耳的商量事情。只是,军法是一回事,下面的人能不能遵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齐军放出来的话,又事关俘虏,试问哪个周军士卒不关心呢?

    你这样强制性的要求,确实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摆明了是心虚!

    然而要是不处理,就跟当初玉壁发生的事情一样。

    实际上是一个两难的抉择,而宇文宪选择的是强硬镇压。

    “喏。”

    亲兵领命而去,这时候,城下的那名齐军,已经“宣读”完齐军那边的俘虏政策,并安然离开。

    似乎有那么点得意洋洋。

    “高伯逸要攻城了。”

    宇文宪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在场的几个周军将领,全都是微微愣神,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勋国公(韦孝宽),如果今夜我军全力掩护你突围,你能从长安叫来兵马么?”

    宇文宪看着韦孝宽问道。

    这个时候突围?

    韦孝宽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在下哪里有这等本事。

    高伯逸现在定然是防着一手,末将若是带着人突围,只怕跟自投罗网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快,看起来,宇文宪表面上对他们很信任,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计较。

    但是实际上,宇文宪为什么要将韦孝宽支开,是不是因为之前玉壁的突然失手,引起了某些怀疑?

    这谁能说的清楚呢?

    “勋国公,关中是什么情况,本王不是很明白。但是我觉得,继续这样下去,没有援兵相助,我们都是在坐以待毙而已。

    多少,还是要试试再说吧?”

    宇文宪看着韦孝宽,目光入刀,令人畏惧。

    “如此,那末将就亲自走一遭吧。”

    韦孝宽轻叹一声说道。

    “传令下去,从今日开始,巡夜的队伍,必须由两名来自不同队伍的校尉带领。

    守城的城门官,每日交班后由另外一组城门官接手。

    至于下次替换谁,负责值守哪个城门,当天清晨才能知晓。

    大军之中,无论是谁,只要缺勤一次,即按叛逆处置,不讲客气。

    ……”

    宇文宪一口气颁布了十多条军令!

    很显然,为了今日,他已经图谋了许久。现在颁布出来骂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等军令下达完毕,宇文宪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带高墙之下,他身边的几个人,如韦孝宽,梁士彦等人,全都面有难色。

第1339章 英雄总倒在黎明之前(下)

    深夜,蒲坂城外护城河大桥,两军激战正酣。

    周军主动突围,倒是很有些出乎高伯逸的意料。

    由于准备不足,有几十个周军骑兵趁着乱杀出重围,等其他方向的齐军赶到后,周军又缩回城内,死守不出,只留下一地尸体!

    周军的这种怪异举动,看得齐军上下莫名其妙。事情推进到今天这地步,就好比手无寸铁的美女已经被一群持枪劫匪堵在密室了!

    劫匪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门外等两天,等你又渴又饿的时候再冲进去就行了。

    周军今夜自杀一样的突围,看得人直挠头。

    神策军帅帐内,高伯逸坐在桌案前,面沉如水的在听斛律光汇报今夜战况。

    周军今夜光尸体就有一千多丢城外了,还不包括受伤的。高伯逸听到这个数字以后,也是暗暗吃惊。

    “明日,我亲自到蒲坂城下,邀约宇文宪一见,到时候自有分晓。”

    高伯逸只是想确认一个事实。确认了以后,就能理解今夜周军的怪异举动了。

    “大都督,这个都是小事。只是周军如今困兽犹斗,而突厥兵马,总是一块心病。

    蒲坂一战,还是宜早不宜迟。破蒲坂,哪怕不即刻攻入关中,也能给周国极大震慑,还是落袋为安的好。”

    自古关中就是靠着关隘来防守!只要进去了,就不怕闹幺蛾子。当年贺拔岳入关中平叛,很短的时间就解决了叛乱,关中完全没发挥“天险”的作用。

    当然,如果当年贺拔岳被挡在蒲坂以东,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斛律光的话说得很在理,拿下蒲坂,等于是控制兽笼。做到了这点后,就可以稳扎稳打,随便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怎么在笼子里蹦达了。

    当年关中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地利,现在他们在这个封闭的囚笼里就会多绝望。

    “若是突厥人此刻增援蒲坂,里应外合,倒真有些不好办了。”

    高伯逸搓了搓手道:“那就这样,咱们开始挖地道吧。”

    挖地道?

    斛律光一愣。蒲坂一面濒临黄河,自然是不可能挖地道的。

    能挖地道的,只能是不靠河的那一面。城内的周军也不是傻子啊,难道就放任你挖地道?

    斛律光面色古怪起来。

    “第一个,我们多路挖掘,也不需要挖那么快。只要不靠近城下,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第二个嘛,六镇子弟,很多人不是想立功翻身嘛,如今他们的机会来了。

    传我军令,逮住宇文宪的,封百里侯。先登未死的,棉布万匹,升五级!小兵都能直接当校尉。

    田宅赏赐无论,反正到时候关中多的是地。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每日只攻一次,鸣金收兵。”

    前面的话,斛律光都懂,唯独最后一句,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每天攻一次,那还玩个球啊。难道不应该一鼓作气的上么?

    “大都督,末将以为……”斛律光还想再说,却见高伯逸摆摆手道:“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我们得留着点力气,要不突厥人真的来了,你要怎么办?”

    虽然感觉高伯逸并没有把话讲明白,斛律光还是微微点头,主要是高都督的人设,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作死的。

    这样就行了。至于其他的,现在自己又不是主将,想那么多干嘛?

    “喏,末将这就去办。”

    等斛律光走后,在军帐里埋头处理各种文案的郑敏敏突然开口问道:“阿郎,要是突厥人真的打来,岂不是我们要功亏一篑?”

    她作为机要秘书,实际上比斛律光这样的人还要了解现在这支军队的底细深浅。

    大军出击了许久,全靠“入关中,灭周国,封妻荫子”这口气吊着。

    当齐军上下明白这一波无法灭掉周国时,士气就会像是膨胀的气球被戳破一样。

    从各种物资的补给来看,齐军已经处于强弩之末,急需拿下蒲坂就地修整。因为蒲坂是黄河东西要冲,不必担心运输问题。所以用“成败在此一举”来形容,绝不夸张。

    现在就是突厥人进攻的绝佳时期,之前齐军可以退到玉壁修整,之后蒲坂丢失关中门户大开,突厥人再出击已经毫无意义,只是,为什么对方还不动手呢?

    “不要用我们的想法,去套突厥人的想法。”

    高伯逸想起了历史上突厥人面对北周和隋朝时,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又是怎么让唐初李靖一战封神,失笑着摇了摇头。

    “突厥人的习惯,就是抢。关中不是他们的,土地也带不走。所以,他们只会拿细软跑路。

    神策军为什么规定战利品充公,战后统一分配?

    那是因为拿到战利品的士卒,就会有回家衣锦还乡的念头,不会再出死力作战。”

    高伯逸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突厥人也一样,仆固部来关中是抢劫的,至于抢谁的,并不重要。

    击破齐军,便宜的是木杆可汗,死的是自家兄弟。如果他们有的选,自然是不想跟我们碰面。

    至于杀到齐国去,恐怕突厥人从上到下都没有这种念头。”

    高伯逸就是在赌草原人的人性。从阿史那玉滋的性格就能推断出他们那帮人,做事到底是怎样一个做派了。

    如果今日突厥人真的可以摒弃私利,把共同利益放在第一位,那么他高都督愿赌服输,回玉壁舔伤口,三年后大家再见。

    然而从派入关中的斥候传来的消息看,突厥仆固部的行军路线就很有意思了。

    似乎是在关中玩“爱的魔力转圈圈”,事到如今,应该抢了不少吧?

    对于已经吃饱的猛兽,只要你不去招惹他,那么,他绝不会没事主动去招惹你!

    前提是你也是猛兽!

    “好像懂了。只是,明天你在城下跟宇文宪喊话,不会很尴尬么?那本《黄金公主沉沦记》?”

    郑敏敏带着揶揄问道。

    她笔走龙蛇,还能一边回信一边说话。

    “那又什么好说的,前夫而已。难道你还要写本《前夫凶猛,夫君快快保护我》?”

    好像又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郑敏敏双眼放光道:“慢点慢点,我记一下,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你刚才说啥来着。”

    高伯逸懒得理她。

    ……

    第二天,春雨蒙蒙。

    本应该是春耕的季节,齐军周军加起来快十万人,各种辅兵民夫更是不计其数,实在是对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

    离蒲坂城有些距离的地方,停着一辆“高巢车”,高伯逸拿着铁喇叭,平视着蒲坂城头。远远就看到一名年轻将军站到了自己对面,跟宇文宪的身形非常相似。

    “齐王,你虽然带个齐字,可是却没有一寸齐地,名不副实。

    不如你打开城门,我以关中之地,封你为周王,这样名也有了,实也有了,如何?”

    高伯逸的话语里带着深深恶意,宇文宪没有铁喇叭,他喊话也不能让太多人听见。于是乎,蒲坂城头一阵箭雨回应了高伯逸的聒噪,只是离得太远,弓箭根本就射不到。

    “撤!”

    高伯逸也懒得跟宇文宪多说,挥了挥手中的红旗,大军缓缓后撤一里地,继续在周军的监视下打造攻城器械。

    下了高巢车,高伯逸就看到齐军众将都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似乎不明白自家主将到底想干嘛。

    “我昨日就疑惑,是不是宇文宪突围回关中了。今日一试,出城的另有其人,很有可能是勋国公韦孝宽。”

    这么大阵仗,像是要总攻一般,居然只是为了试探宇文宪还在不在城内?

    在场众将不得不承认,高伯逸的思路,确实是不同于常人,你又不能说他是在瞎折腾。

    “宇文宪还在,硬仗在所难免,各部都做好准备吧。”

    高伯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下令各部速速打造攻城器械,准备打一场硬仗。

    ……

    当天就明白上了高伯逸一个大当的宇文宪,命全军戒备。果不其然,两天后,齐军就猝然发难,只有靠近黄河的一面,没有敌军攻城,其他三面,齐军都是尽全力进攻!

    而黄河的河道,已经被王琳派人封锁,蒲坂也弄不到任何补给,除了取水无碍外,也算是被困得死死的。

    不过令人感觉奇怪的是,齐军像是点卯一样,连续两天,都是午时准点开始攻城,到天黑前鸣金收兵。

    虽然他们也确实没有打开局面,可是居然不“努力”一下,到晚上也“加个班”,这就很让人疑惑了。

    在深入研究了玉壁城为什么会陷落的时候,宇文宪是吸取了很多教训的。

    蒲坂城大,兵力也相对雄厚,城内民夫不少,后勤补给暂时无碍。

    高伯逸想像耗死玉壁一样耗死蒲坂城内的守军,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这两天,周军也适应了齐军的攻城节奏,也知道对方到了天黑就会退兵,一切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

    齐军退的时候他们不追赶,齐军来的时候,他们开始出力气。

    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躺平打工人”。

    ……

    这几日,齐军上下都充满了疑虑,搞不懂高伯逸到底是想干嘛。这时候,一直都当做隐形人的郑敏敏,亲临一个个驻兵营地,跟中层将校解释了高伯逸的盘算。

    虽然说的都是空话,比如说“高都督一切尽在掌握”,“目前情况是有意为之”,“高都督什么时候打过败仗?”这样的话。

    但她长的好看,说话声音又温柔,还是个年轻软妹子。此举一下子让躁动的军心平静了下来。

    一个年轻娘们都不担心,你们好意思急么?

    “事情办的不错,很有长进啊。这时候我不方便出面,你去正合适。”

    齐军帅帐内,高伯逸趴在桌案上研究那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周军蒲坂布防图”,一边漫不经心的夸赞了郑敏敏一句。

    高伯逸如果此时出面,基层就会想:攻城的又特么不是你!

    可是软妹子出马就不一样了。

    郑敏敏出马,基层就会想:连毫无反抗之力的妹子都不怕失败,你们这些膀大腰圆的汉子怕啥?

    高伯逸算计人心,真是到了极致。

    “之前几天,应该已经麻痹了周军。他们习惯于这个节奏,应该就会形成习惯。

    李达也把东西拿来了,地道也挖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可以破蒲坂城了。”

    高伯逸在桌案上那张布防图的某处画了一个圈。

    ……

    “齐王殿下,我们发现齐军最近在四处挖掘地道,我们已经用水淹了几处,但不能保证每一处都防备到。”

    蒲坂城头的签押房内,一个亲兵向宇文宪汇报军情。

    齐军在挖地道这样的事情,宇文宪当然知道,不过也没太在意。

    发现了以后怎么办?如果已经进城,那么就用烟熏或者水淹。

    没有发现的呢?

    只能在城里多加派人手巡视。只要是发现了,立刻用最短的时间处理。

    那么窄的地道,出不了多少兵,如果无法达成突然性,那么等于是送人头而已,根本就不需要担心。

    “加派人手巡视。”

    宇文宪沉声说道。

    贺若弼,韦孝宽,窦毅,这三个人都有可能跟齐军那边暗地里勾结。这三人宇文宪都已经找借口清理出去了。

    还有一个韩雄,他觉得此人的威胁甚至比那几个人都大,可为什么还要将其留下来呢?

    因为宇文宪想借韩雄的手,来阴一下高伯逸,这个钩子怎么能随便拔了呢?

    他知道自己这次得罪了很多人,以后在关中立足,恐怕已经很难。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段时间宇文宪想了很多,然后深深体会到,目前的局面,关中的那些豪强和世家,已经完全不能依靠了。

    如今非世家豪强出身的梁士彦,还能接触到核心军务,其他人,基本上都只是听命行事了。

    “轰!轰!轰!”

    签押房内巨震,外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又不像是打雷。

    房间里的到处都是因振动而落下的尘土,宇文宪一股脑的冲了出去,就看到城下已经一片混乱。

    “齐王殿下,齐军开始全力攻城,除了临黄河的城墙,其他三面都是敌军!”

    “殿下,南面城墙大破,齐军先锋已经入城,势不可挡,撤吧,蒲坂守不住了!”

    亲兵拉着宇文宪就跑。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宇文宪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齐军到底是怎么攻入蒲坂的,也不明白刚才那些“巨响”,到底怎么回事。

第1340章 英雄总倒在黎明之前(完)

    此时的蒲坂城,如同铁锅被砸出一个无法填补的大洞一般。汤汁外泄,一片狼藉。

    那倒塌的某一段城墙,向人们诉说着齐军“秘密武器”的可怕之处。

    李达所部神策军精锐,从蒲坂城倒塌的缺口冲入,顿时喊杀声震天。此时虽然不过是正午时分,却是让守城的周军感觉到遮天蔽日一般的黑暗与惶恐。

    虽说有久守必失这样的说法,可像神策军这么不讲道理的玩法,周军上下也是活久见!

    不能够吧,直接把某一面城墙弄塌方了,这是哪里来的怪物之力啊!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齐军大后方的“高巢车”中,郑敏敏按高伯逸的命令捂着耳朵。哪怕是这样,也感觉到头晕目眩,耳鸣难忍。

    从至高的位置往下看,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段倒塌的城墙,先是地面塌陷,带动地基塌陷,最后那一段的城墙也完蛋了。

    力量是来自于地下的,也就是高伯逸用那些黑色棺材装着的东西。

    将它们点燃后,所产生的效果。

    “动手前,要将四周的土夯实,因为火药是燃爆,快速消耗氧气,使得地基塌方。这些气压的原理,以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对吧。”

    高伯逸拍了拍郑敏敏的小手说道:“降维打击,就是这么个意思,好比我们对付蚂蚁的巢穴,你是不是觉得办法可以无穷多?”

    “难以置信,不过…蒲坂总算是拿下来了,关中也不久远了吧。”

    郑敏敏长舒一口气,她现在很想攻下长安以后,给自己放个假。趁着年轻,给高伯逸生个孩子,再来考虑一下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过。

    “要是在这里修车,应该会很刺激吧?”

    郑敏敏看着高伯逸,媚眼如丝的说道。她很期待今天在蒲坂城的总督府,跟高伯逸干点别的大事,比如说造造人什么的,那些很刺激很愉悦的事情。

    “都说写小黄文会写成流氓的,我今天可算是信了。”

    高伯逸轻轻在郑敏敏嘴唇上一啄道:“就是要跟你一起开车,那也得是长安的皇宫啊,像周国皇后的寝宫,宇文邕的御书房啊这种地方。宇文宪这厮一个手下败将也配么?你也太看不起你自己了。”

    虽然是在说着荤话,郑敏敏却能感觉到高伯逸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她轻叹一声道:“说得也是,第一次确实要慎重点。”

    两人下了高巢车,往蒲坂城内走去。老远就看到斛律光一脸激动的跑过来拱手道:“大都督,幸不辱命,刚刚先锋派人回报,已经控制住蒲坂城内的总督府,但是暂时还没抓到宇文宪。”

    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然而看到高伯逸气定神闲的样子,又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从此,天下的归属,再也没有任何悬念,斛律光今年还是壮年,其弟斛律羡,侄子斛律世达,也全都是身居高位。

    并且站队无误!

    此刻他完全有理由引吭高歌一曲。

    “斛律将军此战居功至伟,我这功劳簿上都记着呢。

    斛律老将军当年一曲敕勒川感人至深,似乎今夜斛律将军庆功的时候,也能高歌一曲祭奠斛律老将军了。”

    郑敏敏掩嘴偷笑道。

    “那个…若是高都督不嫌弃,末将义不容辞啊!”

    斛律光红光满面的说道,心中不由得高看了郑敏敏许多。

    高洋身边那个没情商的薛妃就会说:听说斛律老将军当年就很会唱歌,不如让斛律少将军也唱唱,看看是不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一句话就会得罪两个大将。

    特么的,你以为带兵打仗的大将是戏子么?还唱歌,你怎么不飞天呢?

    而高伯逸身边高情商的郑敏敏,意思就很柔和了。

    你爹当年唱歌,是为了拯救大军,这事虽然是发生在高欢那个时候,但是高伯逸高都督是记得的。

    今夜如果你唱歌,不是当戏子一样卖弄,而是等同于“还愿”。你爹当年唱悲歌狼狈回晋阳,现在你唱凯歌入关中,你说你该不该唱吧。

    一番话斛律光心里就很舒服。

    “郑秘书记录详尽,无一错漏,将士们都说比杨素当长史的时候要好得多。高都督用女子当长史,除了郑秘书,我们大家都是不服气的。高都督真是慧眼识人。”

    斛律光不动声色的把郑敏敏吹捧了一番,顺便暗指杨素在神策军当差时任人唯亲,看碟下菜。

    “去吧,周军似乎并无抵抗之意,但要防着他们烧毁机密文案跟库房,斛律将军去吧。”

    打发走斛律光,高伯逸拍了拍郑敏敏的肩膀说道:“自从上次风寒好了以后,我觉得你脑子开窍了很多啊,刚才那番话很精彩,就是我来说也不过如此了,效果远远比不上你这个女流之辈说出来。”

    “真的?”听到这话郑敏敏心花怒放,恨不得把高伯逸抓到某个没人的地方猛亲一顿。

    “可不是真的么,你又没有被攻略的价值,讨好你我还能长块肉?”

    两人调笑了一番,心情都很轻松,毕竟,蒲坂破城了,周国已经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哪怕是入关中的突厥人,此刻也已经丧失先手优势。

    南面的陈国,各种问题,又丢了荆襄跟两淮,不足为惧。而周国现在门户大开,已经是死亡倒计时。

    齐国国内,高伯逸已经完全掌控了邺城,晋阳,幽州,三大主力军。而淮南那边,王琳也能镇得住场面。

    迁都洛阳之日,就是君临天下之时。

    郑敏敏在军中一直忙于文案,很大一部分,就是关于如何安排迁都洛阳的事宜,包括安置功臣,封赏功臣,都是打算在洛阳安置。

    高伯逸内外兼修,每一步都很精准,目标明确。

    郑敏敏由衷爱慕这个男人,飞蛾扑火一般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内心的决然和冲动,跟她平日里温温弱弱的样子极为不同。

    “高都督!”

    “高都督!”

    “高都督!”

    高伯逸走一路,都有齐将校士卒恭敬行礼。

    高都督,永远的神,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万岁!”

    不知道城里谁喊了这句。

    “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声音逐渐汇聚成一团,响彻云霄,在蒲坂城内形成共振,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万岁二字。

    这一刻,高伯逸也不由得感觉自己“天命所归”。

    蒲坂都拿下来了,周国还会远么?皇帝还会远么?

    正在这时,两个穿着齐军军服,看起来很像是周敷所部的士卒,悄悄举起手里神策军制式连弩,在瞄准郑敏敏。

    谁的人?

    高伯逸眼角余光看到了,心中大为惊骇。

    如果说是周军那不稀奇,可是这两个是神策军的人,居然瞄着郑敏敏而不是他高伯逸。

    那就很有问题了。

    “小心!”

    高伯逸一把抱住郑敏敏将其扑倒,背后中了一支箭。这种箭是连弩箭,威力不太行,中了只要不是要害,没有性命之忧。

    “来着不善啊。”

    高伯逸并无特别疼痛的感觉,因为弩箭的力道大部分在纸甲上,又是后背顶着,明天就能活蹦乱跳。

    “追!”

    竹竿提着剑就走,身后跟着好几个亲兵。

    今天的事情发生突然,真不能怪他们。

    “阿郎!你怎么了?”

    郑敏敏吓得俏脸煞白,轻轻推开高伯逸。对方面色乌紫,鼻血将郑敏敏一身灰袍都染红了。

    “箭有毒啊!来人,叫军中医官来!快点啊!”

    郑敏敏抱着高伯逸,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天上飘过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

    ……

    “我这是在哪里呢?”

    高伯逸感觉自己身体的轻飘的,浮在一个似水又非水的湖上。

    他面前是一张木头做的棋盘,上面黑棋大龙已成要探底,却是被白棋一刀斩断。

    “这是……”

    高伯逸愣神期间,却是看到自己对面有一个打坐的僧人,慈眉善目,正是陆法和无疑。

    “陆大师,还真是巧啊。”

    高伯逸讪笑道。

    “死人复生,还能搅动天下,高都督,贫僧一直看不透的人就是你呢。”

    陆法和微笑着说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高伯逸无言以对,只能报以微笑。

    “今日本应该是你殒命之日,可是,已经死过的人,又怎能再死呢?

    高伯逸是不是真的高伯逸,如梦如幻,如法如电,哪怕是神仙,亦是不敢断言真伪。”

    陆法和睁开眼睛,看着高伯逸说道:“不如在此看贫僧下棋如何?”

    他开始和棋盘上不知名的白棋下起来,神情极为专注。

    ……

    蒲坂城的总督府卧房内,高伯逸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入纸,跟刚刚死去的人并无二致。

    除了有极为微弱,几乎感受不到的心跳脉搏以外。

    “这种毒来着西域,无药可救。但是箭头上量比较小,又只是粘了一点点,所以……在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乐观点说,或许明日就能醒来了。要是悲观点说,在下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大哥,给医官在都督府里安排一个房间住下,从现在开始,任何地方都不能去。”

    郑敏敏冷静下令道。

    这时刻,她居然还冷静得下令?

    竹竿诧异的看了郑敏敏一眼,微微点头,站在了卧房门口。

    “李将军,高都督只是暂时昏迷了,不能见客。一切军令我来代发,对外宣称高都督养病不能见外人,但一切如常。

    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能声张。”

    郑敏敏肃然说道,吓得李达如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

    “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斛律光在内。你今夜就带人守住这里,在高都督醒来以前,永远都不轮换。”

    李达被郑敏敏的决然吓了一跳,老实说,他自己的胆子比眼前这个女流之辈要小多了。

    李达走后,竹竿皱着眉头低声问道:“若是主公一直不醒的话……”

    “那我就一直等着。”郑敏敏的态度非常坚决。

    “时间长了以后,这事情没办法保密。”

    “那你就当我是个能生孩子的高伯逸好了,我绝不许阿郎的基业毁于一旦!除非我死了!”

    郑敏敏的表情,是竹竿从未见过的,有一种精神病人才有的执着。

    就好像后世某人的伴侣去世,他就是死都不信对方离开了自己。

    有种完全不讲道理一般的坚持。

    ……

    总督府的柴房,已经变成了“审讯室”。通过一些小手段,郑敏敏已经套出话,这两人是关中人,家在长安附近。

    但更多的事情,他们就咬死不松口了。

    “看来,你们都很忠心啊。”

    郑敏敏那双原本清纯的大眼睛,变得双目无神,像是呆住不动一般。

    她拿出一把剑把玩着,正是高伯逸的佩剑“白云剑”。

    郑敏敏力气不大,所以拿着剑就很像是小孩搬重物一样,显得有点不稳当。明晃晃的剑身来回晃悠,真害怕把谁砍到。

    “啊!!!”

    其中一个刺客惨叫起来。

    郑敏敏直接高举宝剑,从他肩膀上砍了下去!

    不是刺,也不是挑,而是像劈柴一样,直接砍了下去。

    献血喷了穿着纯黑袍子的郑敏敏一脸。

    “高都督就是我的一切,你们要对付他,就是要我的命知道么?”

    郑敏敏冷冷的说道,举起剑,朝着刚才那个此刻的头颅劈去!

    她似乎根本就不是想杀人,而是单纯的泄愤!

    “士可杀,不可辱…”

    那此刻发出虚弱的嘲讽声。

    “我乳你码!”

    郑敏敏破口大骂道。

    “我要杀了你,杀你爹妈,杀你妻儿,杀你后人,还要掏你们家祖坟,杀你们家亲朋好友!

    我要让你们家片甲不留!啊啊啊啊啊啊!”

    郑敏敏举着白云剑朝着绑在柱子上的此刻疯狂劈砍,就跟杀猪一个样。

    她也不再询问对方究竟是谁指派的,一个劲的拿剑砍人!哪怕对方已经死了,她都依然没有停下来!

    旁边那个“幸运”的刺客已经吓傻了!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郑敏敏把沾满了鲜血的剑放在这位刺客脖子上,冷冷的问道。

    此刻好像有一个魔鬼附身在眼前这个漂亮女孩身上。

    “动手吧。”

    刺客十分硬气的闭上了眼睛。

    “李申是吧,听说你哥哥还在周国朝廷当官,对了,你还有个可爱的侄子吧。

    等我们攻入关中以后,他们就没有了,你记住我说的话。”

    “嗯,你家在长安城外还有田庄,对了,你好像是来自宇文宪家的皇庄的,那么…和你有关的所有人,齐军入关中以后都杀了吧?够不够买的忠心?不够那我再加码吧。”

    郑敏敏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用剑身拍了拍刺客的脸。

    “我可以加到你不能承受为止。”

    “宇文宪,是宇文宪安排我们埋伏在城里,找机会射杀高都督,弩箭的毒药,也是宇文宪提供的。”

    刺客终于忍不住招供了。

    “公孙大哥,按这张名单上的人,入关中后,你去处理了吧,鸡犬不留。”

    郑敏敏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竹竿说道。

    “妖女!贱人!你耍我!”刺客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绳索。

    “没有啊,人反正是要死的,早死一点晚死一点有区别么?放心,公孙先生的剑很快,不疼的。”

第1341章 追光者

    “失去了你,齐国看似强大的军队,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他们会各自山头林立,不打起来已经是万幸。”

    “周国会在宇文宪的带领下,收复失地,甚至反攻回晋阳。”

    “这天下,因你而改变,又因失去你而再次改变。遇到这样的结局,你有什么话想说呢?”

    “湖面”上,陆法和盘坐微笑看着高伯逸,两人中间棋盘上的黑棋大龙已经被斩断,细细盘算,白棋依然险胜一两子。

    用“功亏一篑”来形容黑棋的遭遇,再贴切不过了。

    “陆先生曾经见过诸葛卧龙?”

    高伯逸平静问道。

    陆法和点点头道:“大概是见过的,只是时间太久,很多都忘了。”

    “诸葛卧龙大概也是知道事不可为,蜀汉不可能一统天下,势单力孤难以成事。为何他还执意要北伐呢?”

    高伯逸把手按在棋盘上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诸葛卧龙。”

    陆法和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摇了摇头。

    高伯逸手一挥,棋盘上的棋子再次回到他初见之时。

    “天道自有定数,为什么陆先生,不看看,再下这步棋呢?历史都是人创造的,而不是神预言和施舍的。”

    陆法和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道:“言之有理,那就先看看再说吧。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就很有趣了。”

    高伯逸不明白陆法和口中的“有趣”是何意,只好低头看着脚下平静的湖水,上面映照出郑敏敏的模样,那正是自己心中所想。

    ……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

    “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你是遥远的星河,耀眼得让人想哭。”

    “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我可以靠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

    蒲坂城总督府的某间卧房里,郑敏敏将高伯逸的头枕在自己胸前,一边漫无目的的抚摸着他的脸,一边低声唱着歌。

    那声音好似女鬼敲门,又带着无比犀利的穿透力,让每个驻守在周围的神策军士卒遍体生寒。

    “果然,还是没有用呢。”

    郑敏敏轻叹一声,她可以确定高伯逸没死,只是,完全没有任何意识。就像是灵魂脱离了躯体一般。

    “你跟我说过,曾经有个皇帝,他有个替身,无论声音和体型都跟他一样。最后,这个替身学会了皇帝的一切,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皇帝。

    我曾经想,那个皇帝真蠢,居然会被自己的替身干掉。现在你不在了,是要我成为你的替身吗?”

    她顿了下,自嘲的笑了笑。

    “没有人会学你的,也学不像。没有人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心中的那个世界又是怎么样的,恐怕也是别人猜不到的,包括我在内。

    我常常觉得你看不起所有人,所有事。并不是你故意表露出高高在上,而是……曾经真正大富大贵过的人,后来见到……嗯,你口中的暴发户的那种感觉。

    谢谢你将我从泥坑里面拉了出来,让我清醒,教我学习。以浮萍之躯,自然无法回报你。哪怕女为悦己者容,也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道可口菜肴。

    我一直寻思着,如何报答你,如何让你知道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可惜你一直什么都不缺。

    这次,应该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吧。自从相识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那么现在,让我来保护你,让我来为你讨还公道吧。”

    她将高伯逸平放到床上,在对方唇上轻轻一吻。

    “妾身哪怕化身为地狱恶鬼,哪怕尸骨铺满道路,也在所不惜。”

    ……

    斛律光一脸古怪的看了看总督府两旁,戒备森严,这完全不像是打了大胜仗,马上要带着大军挥师长安的样子!他听说高伯逸似乎中箭了,不过情况应该不严重。

    “斛律都督,里面请,还请卸下佩剑。”

    站在门口的李达皮笑肉不笑道。

    他本来就跟六镇鲜卑的人不对付,看斛律光这个碧池越混越好,自然是心中不快。而且现在高都督又……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斛律光来这里。

    “哼!”

    斛律光冷哼一声,随手将佩剑递给李达。他自问从邺城打到蒲坂,还带着人取过段韶的人头,绝对应该是高伯逸的“自己人”了,问心无愧怕个毛!

    被人引到书房,斛律光猛然一惊。

    书房里坐着一个优雅恬静的年轻女子,面色沉稳,看起来非常熟悉。

    只是,雪白的头发就这样披散下来落在肩上,没有任何发饰。

    “郑……秘书?”

    斛律光看傻眼了,这不是美女不美女的问题,怎么郑敏敏一头乌黑的秀发全部变白了啊!

    “高都督准备对付关中的突厥人,他虽然中了宇文宪派出的刺客射出的箭矢,但是并无大碍。

    现在之所以不出面,那是因为此事要绝对保密,为了做戏做全套,一切由我出面下令。对外营造一种高都督已经去世,而我们在借着他名头强行支撑的假象。”

    郑敏敏说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

    “所以……”

    斛律光也有点懵逼,难道不是高都督真的完蛋,而你在这里强撑着?现在还想着对付突厥,你的心也是太大了吧?

    “明日,蒲坂城内挂起白布,释放周军战俘,让他们把消息带出去,就说高都督被宇文宪派出的刺客所暗杀。

    而对内,我们要跟士卒们说,高都督无事,这些都是为了对付突厥人的计谋。谁质疑此事,就是跟神策军作对,可以斩立决!”

    郑敏敏森然道。

    你越是跟士兵这么说,底层士兵越是害怕啊。

    斛律光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默然点头。有这个说辞,短时间内是不会有问题的。当然,如果真的“大破突厥”了,那么,无论高都督出不出面,底下的士卒都会相信他完全没事!

    也就是说,这支军队的指挥首脑,还没有信用这种东西,其实就看接下来一仗,打得如何。如果打得稀烂,高都督又不能正式出面安抚士卒,那么,通过赫赫战功建立起来的自信,就会崩塌。

    这支军队,以后也就不堪大用了。

    斛律光已经大致上理解了当前形式。

    “高都督计策是怎样的呢?”

    斛律光低声问道。

    郑敏敏摊开一张写好的大纸,照着上面的内容给斛律光念了出来。

    许久之后,斛律光再次微微点头。

    之前那次点头,是因为说话不方便应付一下。现在这次点头,是因为他非常认同这个计谋。

    跟当年赵国边将李牧,在塞外大破匈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说真的,以当前的情况看,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们这边!

    斛律光有点相信这是高伯逸的计策了。

    再说了,人死了,瞒不住的。尸体会腐烂,现在春季,味道更是藏不住。应该是高伯逸受了点伤,但还没到致命的地步,却又不方便指挥。

    突厥人马匹多,打不过还能跑,野战的话,对付起来很麻烦。所以要用点计策,这跟打猎的时候用竹筐套鸟是一个道理,你总要准备点“诱饵”。

    “只是,时间长了,士气就难说了。”

    斛律光轻叹一声道。

    士气这种东西,很难说的。

    “如果我们不对付突厥,那才叫士气崩溃。如今只有入关中,破长安一条路可以走。谁立功,谁偷懒,谁打算逃跑,高都督都看着在呢。”

    郑敏敏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配合她那头雪白的长发,不由得让人后背发凉。

    “喏,那末将就按吩咐行事。”

    “今天的事情,斛律将军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保密乃军中第一要务。”

    “末将知道,请高都督放心!”

    斛律光走后,郑敏敏命人将张彪叫到总督府,依葫芦画瓢的讲解高都督的“战术意图”。

    她永远都记得高伯逸曾经跟自己说过的。

    “利用信息不对称,逐个击破,只让每个人知道你想让他们知道的一部分,而尽量减少他们之间互相交流信息,互相验证消息真伪的机会。”

    “军队在获胜之后,是警惕心最低的。在拾取战利品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在城内活动的时候,是逃跑速度最慢的。打仗不过是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有利条件,为敌人创造更多的不利条件。”

    一句又一句高伯逸说过的话,在郑敏敏脑子里徘徊。花了一个晚上,将神策军上下所有排的上号的将领都单独接见了一次,她这才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大概……是没问题了吧?”

    郑敏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竹竿慢慢的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一件薄薄的毛毯。

    “公孙家当年因为暗杀汉将岑彭,而险些被灭族。为什么有的人就是看不透这一点呢?”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很难相信,一个女人信赖高伯逸,居然可以到这样的程度。

    “我觉得你做个女皇帝都绰绰有余了。”

    ……

    齐军攻陷蒲坂后的第二天,居然三军缟素,在蒲坂城头挂满了白布!

    就在当天,齐军无条件释放了几乎所有周军战俘,然后丢下蒲坂城内大量的府库和财物,甚至还有部分属于他们自己带来的辎重,急匆匆的渡河离开蒲坂,并在黄河对岸的修建营地。

    又过了两天,齐军连这个营地都不要了,居然直接后撤到了玉璧!

    不过他们走得虽然很急,也释放了几乎全部周军俘虏。但是周军中的高层将领,却一个都没有放跑,全都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蒲坂以北,离蒲坂城不到五十里地的郃阳县县城,早已被战火摧毁,这里的居民,都被宇文宪征调到蒲坂。

    这些人结局如何,大概可以想象。

    “伊利甘将军,这个人是周军,当过俘虏,不过也是被齐军给放了。”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用突厥语对头后面梳着很多发辫,面色红黑的魁梧将军说道。此人是突厥仆固部的首领伊利甘,来关中是为了匡扶正义而来的……才怪!

    他们纯粹就是为了抢抢抢而来。

    是一群连仗都不想打,只是一门心思“捞钱”,莫得感情的暴力机器!

    这个文士叫苏威,乃是西魏名臣苏绰的嫡亲儿子。

    因为仆固部不会说汉文,所以他就在大军中担任“翻译”工作。平心而论,伊利甘将军除了好逸恶劳不想打仗又想捞钱以外,还算是个好人。

    当然,这也跟他们这一路捞够了,所以不需要动粗有关。老虎吃饱了的时候,都还有心情跟你玩几局猫绣球呢,更何况是人呢?

    “他刚才说什么?”

    伊利甘笑着问道。

    “那个周军刚才说,齐军主将高伯逸遇刺身亡,齐军几乎丢下所有辎重跑路了,蒲坂城里到处都是不要了的好东西。

    很多本来已经跑远了的周军俘虏,又返回蒲坂抢东西,很多人都打得不可开交。”

    所以眼前这个人捞够了,就带着东西往北跑路,正好被自己的军队截住了。

    伊利甘脑补完了未知的信息。

    齐军主将遇刺身亡,蒲坂城内有大量财富,还有很多失去建制,只顾着抢东西的周军……俘虏。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直接砸嘴里了!

    “这是第几个人了?”

    伊利甘眯着眼睛问道。

    “将军,是第五个人了,他们说的基本都一样,看来事情不假。”

    苏威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不过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节外生枝。

    “好,那就让这个人带路,我们今夜就在蒲坂城内宿营!”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疑虑,伊利甘就已经决定,全军急行军到蒲坂城,有什么拿什么。

    然后给周国皇帝传个信,就说他们已经带兵收复了蒲坂城,让离这里最近的周军前来接收。至于追击齐军这种事情,他们当然是……不做的啦!

    捞完这一票,他们就能回到草原,风风光光,舒舒服服的渡过今年,壮大自己的部落,并在木杆可汗帐下,争取更多的话语权跟决定权。

    至于跟齐军打死打活这种事情,谁喜欢做就谁来做吧,反正,不关他们的事情。

    这支军队很快就加快了行军速度,太阳还未下山,他们就赶到了蒲坂门外,却发现城门紧闭,似乎有周军在城墙上,不让他们进去。

    不过没什么可以阻碍他们的,因为伊利甘发现有一面城墙开了一个大豁口,别说冲进去人了,就是跑马进去都没问题。

    “全军听命,冲进蒲坂城,有什么拿什么,谁阻拦杀谁,上!”

    伊利甘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突厥骑兵入潮水一般冲进蒲坂,很快城内就不断传来兵器入肉的声音。

第1342章 鲜花白骨铺满路(上)

    突厥仆固部的头领伊利甘,小算盘打得是很响亮的。

    这次来关中的目的,是“牵制”齐军,至于怎么牵制,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突厥制度,部落接突厥可汗“金令”后,可以便宜行事。但是最后一步,却是要将“金牌”交还给突厥可汗。

    类似于汉人王朝中的“回京述职”。你一路抢抢抢的没关系,不过总得做一点正经事吧?

    伊利甘这一路都在打算盘,希望齐国和周国两边打得热火朝天。

    如果齐国败,那么他们就上去痛打落水狗,假模假样的追击一下,而不是真的去跟敌人厮杀。

    如果周国败,那么他们就把关中洗劫一遍,顺势撤回草原,对外宣称齐军攻势凶猛,不可力敌。

    至于关中被抢,那都是齐军干的事情,跟他们仆固部没有一点关系!他们绝不是在抢劫盟友!那些财物都是一路上捡来的!

    虽然这样在木杆可汗面前吃相难看了点,但是他们“突厥九姓”只是木杆可汗的打工人而已啊,又不是亲儿子!

    更别说宇文邕这个家伙只能算是木杆可汗的便宜女婿罢了!

    然而,齐军中的“意外”,让伊利甘觉得,这次可以满载而归,面子里子都赚足,简直不要太爽!

    回去跟木杆可汗交差,就说齐军是他们击败,至于战俘,那是没有的,首级嘛,蒲坂城里周军不是很多么?随便砍一点回去就能交差了。

    至于富庶的蒲坂城,府库里定然有不少东西,只管抢抢抢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仆固部有我这样的头领,岂能不兴旺发达啊!”

    当着翻译苏威的面,伊利甘哈哈大笑,听着城内传来的喊打喊杀声,脸上的肌肉像是固定住一样,除了笑以外什么都不会了。

    “哈哈哈哈哈,发达了发达了!这是棉布啊,上好的棉布!”

    “好多的粮食啊!”

    “老实点,再看一刀砍死你。”

    各种带着兴奋的突厥语,伊利甘就当作没听见一样,反正没危险,让部族的儿郎们敞开了抢吧!

    “将军,齐军离得并不远,这么放纵,是不是有点危险?”

    苏威皱着眉头问道。

    “不远?小兄弟,文书你是一流,可打仗你不行。

    你以为本帅就不会看你们的地图么?就不知道派人侦查么?玉壁到这里的山路颇远,就算齐军来了,那也是几天后的事情。

    这点常识,你以为本帅不知道?”

    苏威无言以对。

    他其实很想说,蒲坂漕运极为发达,乃是数条河流交界的要害之地。而且离这里不远的风陵渡,来的时候就发现,连一只舢板都没了。

    草原上的民族只知道跑马圈地,根本不知道运河是啥玩意,在渡口没看到成片的船,就以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船。

    从玉壁到蒲坂,如果走汾河漕运,朝发夕至,人家早上出发,晚上正好打你闷棍,看你还得意个啥!

    草原民族吃运河的亏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北魏初年,当时还是东晋末年,刘裕带着精锐北伐,被魏国拦住了去路。

    魏国不听崔浩劝阻,硬是要用铁骑碾碎刘裕的北伐军,结果被刘裕在运河上用船只配合地面上的弩车,摆出名传后世的“却月阵”,魏军被打得哭爹喊娘。

    数万铁骑,面对数量占绝对劣势(参战的刘裕军只有数千人)的敌人,居然惨败而归!

    除了太过自大外,魏军还犯了典型的草原民族作战的经验主义。

    伊利甘大概也是如此。

    苏威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但是他仍然不打算说什么。

    毕竟,这些突厥人来关中,根本没安什么好心!更有叔父苏椿暗中提点,不要给齐军为难,搞不好咱们家以后要跟着高伯逸混的。

    把人得罪死了,以后很难收场。

    所以苏威哪怕看出来什么,也是一言不发,只是适当提点(便于将来推卸责任)。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去城里随便找个地方歇着吧。”

    伊利甘大手一挥,骑着马入了城门。苏威这个人没什么威胁,伊利甘也没把这个人当回事。此番入关中,各种事情都相当之顺利,所以,他现在心情不仅很开阔,而且脾气也好了不少。

    能抢到钱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齐国的军队又怎么样,没了高伯逸,就是弱鸡中的弱鸡,以为本帅没做过功课么?

    伊利甘心中得意的想道。

    ……

    汾水之上,有一支“幽灵船队”,悄无声息的行进着,只有打头的船点着幽幽渔火,为后续的船只提供指引。

    只有经常在水上跑船的人,才能控制好船队的各种小细节,这些知识,不是北边随便找个旱鸭子训练十几天就能掌握的。

    打头的楼船上,白发披肩的郑敏敏手扶着船头的桅杆,她身后站着竹竿,月色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人倒是因为晕船,有些摇摇欲坠。

    郑敏敏身旁,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头发几乎垂地,双目平视前方,颇有气势。

    “王大哥,我替高都督谢谢您。可惜他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唉。”

    郑敏敏幽幽一叹,高伯逸对她说过,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态度。有的人要示之以诚,有的人畏威而不怀德,要对其展示强大的一面。

    而王琳这种人,平日里跟着兄弟刀山火海去的,与其说是将军,倒不如说是一帮兄弟的带头大哥。这种人,就不能有所隐瞒欺骗,不然一旦骗局被拆穿,对方立刻就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乱世已经够久了,只有高都督可以结束乱世。既然你相信他一定会醒来,那我也愿意跟着你一起赌一把!”

    在淮南的时候,高伯逸给王琳通过气,让他配合郑敏敏在扬州搞事情。结果没想到,这位女流之辈手腕太厉害,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

    在高伯逸这边的将领里面,可能王琳是对郑敏敏手腕最为深刻的人。如果说高伯逸做事比较厚道,凡是都要留三分余地的话,那么他身边这位头发不知道为什么白了的女人,就是个做事喜欢做十分的人!

    这厮做事的风格就是:放火要把宅院烧成白地,杀人要把他人杀得子孙断绝!

    完全不留后路。

    这种人,如果你要与之为敌,那么请提前下手,千万别给她发挥的机会。

    “王将军,妾身今夜就在船里等候消息了。斛律将军已经准备从北面的黄河渡河,准备用骑兵抄突厥人的后路,蒲坂这边,就拜托您了。

    拖住突厥人,就是大功一件。高都督虽然没醒,但我这个记录功劳的人,脑子眼睛都在。”

    船已经停稳,郑敏敏对着王琳深深一拜。

    王琳也对着郑敏敏一拜,笑着说道:“此战甚有把握,也请高都督放心。”他感慨道:“女流之辈都有如此道行,此战若是拿不下突厥人,我倒是无颜见两淮父老了。”

    他对掌舵的陆纳招呼了一声,对方就开始拿起一个灯笼,对着后面的船发信号。很快船队无声靠岸,有人把船只用绳索栓在一起,船上的士卒开始悄然离开,整齐划一。

    ……

    蒲坂以北的黄河东岸某处,斛律光亲率三千精骑,准备从浮桥渡过黄河。骑兵是从玉璧奔袭而来,可架桥的材料,负责架桥的一百多辅兵,可是一直隐蔽在附近的树林里。

    突厥人不熟悉这边的地形,搜索的时候非常马虎,他们只关注齐军大部队在不在此地,根本不关心周围有没有齐军的探子。

    斛律光身后的精骑,都是人人点着掐着火,看起来就像是幽冥而来的阴兵一样。当然,斛律光和身边的亲兵是有火光的,整个队伍行军,只以领头的人为信号。

    架桥的材料都是现成的,梅雨季还没到,黄河的水尚未完全涨上来,辅兵很快就熟练的架好的浮桥。

    并不是很结实的那种,或许只要几天就会受不了河水的冲击。

    “见城内火起,即率兵直扑蒲坂。不起火,不动身。哪怕放过今夜的奇袭都是可以的。”

    斛律光想起郑敏敏交待的话,内心十分疑惑。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全军直扑过去?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高伯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要这一战打完以后,就有分晓了。

    “下马,原地休息。”

    此处离蒲坂城不过十里地不到,现在是夜晚,突厥人没办法发现他们。但是等天亮以后,那就难说了,所以今夜一定要解决突厥人。

    这种战术,是北魏时期魏军的老战术了,骑兵深夜突袭,打完以后,只要敌军没有被完全消灭,那就不管他们,直接原路返回驻地。

    靠着这种战术,北魏在立国初期,将两淮地区的南朝军队打得苦不堪言。

    所有骑兵下马,与夜色融为一体,安静等待。

    斛律光看着蒲坂城头上的一轮明月,渐渐的,白亮的圆盘,渐渐变得血红,妖异,令人不安。

    他揉了揉眼角,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却是更重了。

    在古代,通讯十分落后,打仗的时候,两边约定好了,一边又出什么意外,另一边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极有可能出现重大损失,甚至是全军覆没。

    所以作为统领一军的主将,只要是单独出战,他的心理压力都会大到没边。斛律光也算是老江湖了,但是饶是如此,他此刻也是相当忐忑。

    “砰!砰!砰!”

    三朵烟花,在蒲坂上空绽放,妖异的红色,一如刚才幻觉中的那轮明月!

    “全军听命,点燃火把,保持队形,现在就向蒲坂进发。高都督军令,无论我们遇到了谁,只要不是齐军序列,一律杀无赦!”

    斛律光下了一道森严的军令!

    ……

    “杀呀!”

    蒲坂城内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四处都在燃烧,四处都在厮杀,四处都是仓皇逃命的突厥人……以及被关押的周军战俘。

    王琳带着五千大军从黑暗中杀出的时候,毫无防备的突厥人,已经来不及去想,对方到底是怎么来到蒲坂城下的。毕竟,这些人绝大部分一辈子都未见过大江大河。

    乘船登陆,闪电突袭,对他们而言,更像是神话故事。

    而在此之前,突厥人早就已经失去了组织序列,百夫长找不到麾下勇士,像是脱缰野马一般的突厥士兵,也是抢红了眼睛!

    毕竟,伊利甘为了鼓舞士气,入蒲坂前就说了,这次在城里,除了府库外的东西,谁拿到就算谁的。至于蒲坂城内的居民,不必理会他们,只要抢东西就行。

    如果不是俘虏不便于跟随大军返回草原,伊利甘恨不得大军过处寸草不生才好,当然,他们现在做的跟寸草不生也差别不大就是了。

    当王琳指挥大军冲入蒲坂时,抢疯了了突厥人,正在挨家挨户的抢,谁家不给就杀谁。要不是因为玩女人太耽误时间,他们恨不得把每一家的年轻女子都玩上一遍才好。

    当然,如果王琳大军没来,这些人也不排除今后几天把他们想做又来不及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黑暗中,苏威躲在两块杂乱的木板后面,偷偷看着眼前的厮杀。

    突厥人得意洋洋的挨家挨户打劫。

    突厥人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打了闷棍,溃不成军。

    突厥人大量被杀,剩下的结阵,准备撤离蒲坂。

    至于能不能撤走,苏威认为,他们基本上会被一网打尽。因为,相信高伯逸这么轻易就死了的傻子,活在世上也只是浪费粮食而已。

    苏威的叔父苏椿跟高伯逸打过交道,他对苏威说过:高伯逸这个人,狡诈如狐,却又不失亲和。天生的领袖,而且手腕高超。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暗算呢?在来的路上,苏威就觉得高伯逸被宇文宪派出的刺客刺杀成功,完全是无稽之谈。

    看吧,这就是愚蠢之人的下场。

    苏威看到没有被杀的突厥人,被人用绳子捆住双手,一个连着一个,仿佛牲口一般被抓住,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突厥人的失败,会是推倒周国的最沉重一击。在这以后,所有关中世家,都会放弃任何幻想,宇文氏连最缥缈的统治基础,都不具备了。

    “我确实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今天的所见所闻,那就无法传递回去了。”

    苏威小心翼翼的避开城里搜寻突厥人的那支神秘军队,轻巧的消失在夜色当中,混出了来不及封锁的蒲坂城。

第1343章 鲜花白骨铺满路(下)

    天空吐出鱼肚白,红日慢慢从远方升起,照亮了风陵渡烟波浩渺的河面,照亮了断壁残垣的蒲坂城。

    春天路边的野花,享受着露水的滋润,随着晨风摇曳着。只是随处可见的尸体,遍地都是鲜血,散落其间,破坏这幅风景画所独有的美感。

    披着白发的郑敏敏,从风陵渡下船,带着李达部的人马,缓缓朝着蒲坂城挺进。这一路上,都能看到突厥人打扮的尸体,连脑袋都被人割走了,唯独草原的服饰,还能证明他们的身份。

    虽然回来报信的人,只是跟她说突厥人被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窜,郑敏敏也很难想象那是怎样一副光景。

    她接触的战争,都是从无数军令、战报中而来。每次都是俘虏敌军多少,杀掉多少,这样冰冷的数字。

    而现在看到随处可见的尸体,她这才意识到,昨夜的决断,其实很类似于在悬崖上蒙住眼睛跳舞。

    能不能赢,全凭往日经验,以及推断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一旦估计错误,那就是万劫不复。比如说这支突厥军队的主将,就是忽略了蒲坂城那交错纵横的水系和发达的漕运。

    军队通过水路的行进速度,远远比那位主将所预料的要快得多。

    他更是没有把王琳和麾下那一支水军放在眼里!

    事实上,昨夜出动的,只有王琳所部五千人为正,斛律光所部三千骑兵为辅,两边加起来都比突厥人在蒲坂城内的人少。

    而突厥人会打败仗,不过是因为无组织的多数,干不过精密组织的少数罢了。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很多次。

    关于军队的使用,高伯逸曾经无聊的时候跟郑敏敏说过一番话。

    “一名主将,手里的军队不能太少。大军正面出击的作用,是维持住阵线,人太少了,就会被敌人夹击包围。

    而若是要突袭敌军,军队则要尽量的精干。如果精锐数量有限,那么就要尽量限制部队规模,以防人数太多,在突袭时自己先乱了起来。

    一般攻击数万人的敌军大营,往往只需要数千人的精兵就已经足够了,多了反而会指挥混乱。”

    高伯逸这番话,并非是自己的经验总结,而是综合了历史上很多经典战役双方各自的表现,往往逆转乾坤的胜负手,不是成堆成堆的大军,而是数千人级别的精锐。

    郑敏敏别的优点且不说,在信任高伯逸这一点上,那真是做到了无人能及。如果高伯逸说人倒着走路对身体比较好,只怕她也会真的每天倒着走路。

    昨夜一战,郑敏敏的部署,就是吸取了高伯逸平日里教导的那些精华,打得非常干净利落。而神策军主体,除了李达部,斛律光部以外,其他都还在玉璧城修整。

    哪怕是今夜一击不得手,也不至于说被对手打得翻盘。

    “主公真是妖孽一般的存在啊,你在他身边混了两年,就能把突厥人吊着打了,啧啧。”

    竹竿感慨了两声,郑敏敏没说话,此战有很多偶然性和不可复制性,同样的招数,用第二次就不行了。

    当众人来到蒲坂城时,王琳已经带着亲兵,在城门外迎接,态度比昨夜的时候,谦卑恭敬了许多。

    在王琳看来,郑敏敏是没有这种部署水平的!那么只能说明,高伯逸现在或许是中箭受伤了,但绝对没有到完全不管事的地步。

    昨夜出兵的时机,几乎是选在了突厥人最脆弱的时候,这个机会,几乎转瞬即逝,哪怕今夜出击,恐怕都没有如此效果了。

    “请郑秘书向高都督禀告,在下幸不辱命,突厥人虽然跑掉了一些,但城内清点了下,俘虏和首级加起来,一万都不止。”

    王琳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他麾下的大军,每当打顺风仗的时候,战斗力那是无与伦比的!昨天那种痛打落水狗的战斗,就是他们最喜欢最擅长的。

    突厥人连基本建制都丧失了,见到王琳麾下大军,居然还以为他们是跑出来的周军俘虏!这些人要是不败,那简直没天理!

    可以说当郑敏敏决定昨夜通过汾河在蒲坂登陆的时候,这一战就已经赢了。王琳的人马有多少表现,就决定这一战到底是小赢还是大胜,亦或者是横扫!

    “将突厥人的俘虏集中起来,我等会有命令要宣布,这也是高都督的意思。”

    “好的好的,在下这就去办。”

    王琳微微一愣,随即对着郑敏敏拱手行礼,带着亲兵离开了。

    半个时辰以后,斛律光带着三千骑兵,尘土飞扬的来到了蒲坂城北门,他不仅回来了,还搞到了很多马匹,每个马匹上都绑着一名战俘,每个骑兵的马鞍上,几乎都挂着人头,看起来分外狰狞。

    斛律光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看到郑秘书,连忙翻身下马道:“高都督神机妙算,末将实在是太佩服了。

    这些突厥骑兵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先是跑到风陵渡,后面又想渡河走浮桥。结果被我们一路追杀,连主将都死在乱军之中,一个都没跑掉,全交代在这里了。”

    军队就是暴力机器,野蛮,不讲道理,用拳头说话!你能带着人打胜仗,那么无论你是男还是女,长得如何,高矮胖瘦还是出身和性格,都会有无数战士追随于你。

    他们上战场,是为了杀人,而不是为了被杀。只有强者才能带领他们保住性命,乃至步步青云直上。

    斛律光虽然不知道高伯逸想搞什么玄虚,不过他认为,贸然就认定高伯逸不能理事,甚至已经死亡,实在是太草率了。

    目前的局面,倒是很像高伯逸在“钓鱼”。

    司马懿假痴不癫赚曹爽,呵呵,好熟悉的戏码啊。

    斛律光在心中默默的为自己点了个赞,昨夜站队,又成功了。有了参与追击突厥残兵的这份战绩,还有这份关键时刻毫不含糊的忠心,斛律家五十年富贵,大概应该没问题了吧?

    “斛律将军看来昨夜也有斩获呢。我已经派人去玉璧城传消息,大军应该今天就能坐船到这里。等修整两日,就是大军挺进长安的时候了。

    灭周在此一举!斛律将军建立不朽伟业的机会来了!”

    听到郑敏敏说这话,斛律光一愣,总感觉这语气和调门,好像很是熟悉,除了声音清脆一些外,就是个活生生的高伯逸站在自己面前吹嘘画大饼啊!

    他压下心中的古怪,连忙拱手道:“那末将就去布置蒲坂城的防御了。王琳军最好是安置在风陵渡,这样的话,我们进可攻,退可守。就是水路去洛阳回邺城,也比走河东快上许多!”

    斛律光不动声色的说道,暗暗观察郑敏敏的表情。

    “不考虑那些,我们现在,就是要灭掉周国,大军回邺城像什么话。以后斛律将军不需要说这种话了,多想想要怎么一路打到长安吧。

    我已经派人去邺城联络李德林了,大军所需粮草,很快就会囤积蒲坂,支撑我们灭周。”

    满头白发的郑敏敏,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让斛律光有点恍惚,就好像是高伯逸在安排各种事项一样,都是那么的有章法。

    不,或许这一年以来,都是郑敏敏在处理这些杂事,她现在不过是做原本的工作罢了。这样看来,高都督果然是没事吧?他难道想看麾下谁有异心?

    斛律光心中一紧,长安在望,灭周在即,高伯逸想这些,是不是觉得……将来当皇帝了,重用手下忠心的人,惩罚心志不坚定的人呢?

    他默默的转身,在心中暗暗盘算。

    经此一役大破突厥,不说周国已经失去最后的助力,就说神策军内部,恐怕底层的士卒已经不相信高伯逸有事了。如果他出了事,大军还能挺进关中?还能干净利落的全歼两万突厥兵马?

    斛律光觉得,现在的局面,实在是太“凶险”了,都是看不见的暗流,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跟高都督这种人玩脑子,你怎么也玩不过他的。

    ……

    “没想到,是你赢了。”

    某个神秘空间里,陆法和轻叹一声,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件东西,作为赌注,送给你了。”

    陆法和说完,人已经消失不见,那副围棋也消失不见。高伯逸面前摆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静静的放着一颗佛珠。

    “陆大师?”

    高伯逸轻声问道。

    无人回应。

    他将盒子里的佛珠拿了出来,握在手中,身体仿佛沉入水中一般,急速下坠。

    ……

    蒲坂城总督府门前那一片空地,许多的突厥俘虏被集中在一起,看起来少说也有大几千人,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这么多的人,密集恐惧症患者只怕都会昏厥过去。

    还有少部分周军战俘,被安置在空地的另外一侧,与突厥人隔开了。

    郑敏敏身边跟着竹竿和李达部的精锐,走到哪里,都有齐军士兵主动行礼避让,态度异常恭敬。如果说以前这个漂亮的小娘子,他们还幻想过一些不可描述之事的话,那么现在看着白发披肩,神态冰冷威严的郑敏敏。

    他们就什么也不敢想了!

    那是一种在高伯逸身上才感受过的威压。

    “郑秘书,所有俘虏,都集中在这里了,请示下。”

    斛律光带着大票人马,已经把这里团团围困。无数弓弩指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

    “周军俘虏,当初我们无条件放他们走了。如果是识趣的人,就应该返回家乡,跟家中父老团聚。而这些人却返回蒲坂,抢劫府库,实在是令人气愤之余,又扼腕叹息。”

    郑敏敏轻叹一声道:“周军战俘,每人每只手砍两根手指,让他们涨涨记性。待包扎好后,让他们吃饱,放他们离开。”

    这个命令并无问题,包括斛律光在内,对郑敏敏的处置都非常信服。既没有赶尽杀绝,有保证了齐军的威严庄重,而且,还让这些人无法拿兵器,宇文邕就算收拢了这批人,也没办法让他们上战场了。

    “喏!”

    斛律光拱手大声喊道。

    他对着身边的亲兵吩咐了几句,很快,周军当中就响起了哭爹喊娘的叫骂声,很快就被尖叫声所淹没,最后又归于沉寂。

    毕竟,只是砍几根手指,又不是砍脑袋!能捡回一条命,都是祖上积德了。

    斛律光看着表情冰冷的郑敏敏,心中有些古怪,却又不太好说。他沉思良久,这才小声问道:“周军俘虏已经处理完了,那这些突厥人……”

    “草原人不在草原呆着,跑蒲坂来干什么?都杀了吧,人头用石灰腌渍装车,随军带着便是。尸骸运到城外焚烧!

    听说他们的习俗就是火烧,就成全他们吧。”

    郑敏敏面无表情的说道,那样子不像是说在杀大几千战俘,而是在说杀几千牲口!

    饶是斛律光见多识广,此时也有些头皮发麻。他自从跟随高欢开始,大仗小仗不计其数。像郑敏敏这样把战俘当儿戏,全部砍头杀掉的,一次也没经历过。

    不说别的,就看高伯逸怎么对待六镇鲜卑的战俘,那简直是艺术好吧,难道这个小娘子就不能学学?按说也不至于啊!

    斛律光心中骇然,他面色不自然的喏喏道:“杀俘不详……神策军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杀之,今后入关中,每逢攻城,筑京观以示威。我们只问宇文氏,不问胁从,开城投降的,依然享受荣华富贵。

    倘若想跟着宇文氏一条路走到黑,今日这些突厥人,就是最好的下场。

    下令吧,关中的豪酋世家,还不知齐军威严。就让这些突厥人的人头,让他们清醒一下。”

    郑敏敏的声音很平静,却不知为何,让斛律光没由来的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他脑子里猝然蹦出“白发魔女”四个字,越想越是感觉害怕。

    高都督这是放出来了什么样的怪物啊!

    之前砍周军战俘手指的命令,斛律光觉得眼前这一位明显是智商在线的人物,处断非常精准,多余的惩罚一点都没。

    结果对于突厥人,她就敢这么狠!

    斛律光转过头,对着亲兵做了个手刀斜切的动作。处置俘虏的时候,某些事情,其实都是有预案的,包括全部杀掉。

    看到斛律光如此下令,下面的人自然是无有不从。很快,如飞蝗一般的箭雨,就朝着密集站立的突厥的呼啸而去……

第1344章 战神归来?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蒲坂城内,似乎有无数阴魂在嚎叫,诉说自己无尽的痛苦。城内的神策军士卒,晚饭谁也没有吃肉喝肉汤。

    就好像那些突厥人的尸体,会掉到羊骨炖煮的汤里面一样。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依然记得自己像是锯木头一样,收割那些人头,然后将其用石灰腌渍,装车。

    如果高伯逸在,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但谁叫他“不在”呢?

    斛律光和王琳等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因为高伯逸“爱惜羽毛”,所以故意“装晕”?

    那样的话,眼前这些破烂事,就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了。

    想想,这个人还真是睿(阴)智(险)得很呢。

    斛律光等人觉得这应该不是他们独有的想法。高都督不能见人的古怪,不但没有令手下和周围的人蠢蠢欲动,反而产生了一种天上的神仙,在俯视和考察地上生灵时,被考察对象身上感觉到的那种紧迫感。

    “斛律将军,这里是最新的军令。骑兵先锋明日开始,向西挺进到华州(即大名鼎鼎的华阴县)扎营,后续部队很快就会跟上。”

    传令兵将最新的军令交到斛律光手里,他只是木然点头。中规中矩的命令,没什么特别的。骑兵先锋也不怕周军野战。

    在蒲坂这里稳一波,骑兵前出,应该是以攻代守,等玉璧城的神策军主力赶到以后,再攻打华阴县。

    华阴再往西渭南、新丰等地,离长安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这里是关中的核心地区,如果宇文邕没有死掉的话,他一定不会对齐军的长驱直入无动于衷!

    所以说斛律光与其说是准备攻打华阴县,倒不如说是前出预警,防着周军反扑。

    这一手看似平淡无奇,实则非常老辣。斛律光觉得郑敏敏要么是个才能远胜高伯逸的天纵奇才,要么……就是高伯逸面授机宜,让她当个传话筒而已。

    伏击突厥人成功,其实很有些取巧,斛律光认为,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今天的军令,却是让他心中产生了极大疑惑。

    这就好比说一个偷偷练习运球和投篮等技巧,但从未打过职业篮球的人,在听了几次教练布置战术以后,就能轻松指挥队友布防一样。

    按教练的要求定点投篮什么的,或许还能耍耍。但很多常识性和细节性的东西,那是菜鸡完全无法掌握的。

    比如说骑兵前出,以攻代守,等待后援这一招,斛律光就认为很有高伯逸的风格。

    “还是不能多想啊,高都督这个人……不是常人可以揣测的。”

    斛律光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

    突厥仆固部入关中以来,一直都是听调不听宣,甚至暗中抢劫村落,收取贿赂行不法之事。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周国上下,一直那这支“生力军”没什么办法。

    惟愿他们能有点职业操守,跟攻打蒲坂的齐军较量一下。

    起码稍微打点像样子的仗吧?

    可惜那些突厥人完全不上道。

    玉璧丢了的时候,他们不见踪影。

    蒲坂丢了的时候,他们慢慢吞吞。

    好歹要跟齐军碰面的时候,惊人的逆转性消息,就传来了。只不过,让包括宇文邕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顺利破城的齐军,几日后就退出了蒲坂,走得非常狼狈,辎重都没带走,甚至连俘虏都释放了。听说是主帅高伯逸遇刺身亡,要回去稳定局面。

    周国上下,除了还未到长安的宇文宪感觉有些奇怪以外,其余的人,一致认为这是高伯逸的诡计,目的就是为了引突厥人入套!

    你看,郑敏敏的所谓计策,其实很多聪明人都看出来。只是一来那些人也只是靠猜,手里也没本钱去拆穿齐军的把戏,二来嘛,他们认为让突厥人吃点亏也是好的。

    这样,骄横的突厥人,就能安下心来对抗齐军了。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直接给了他们响亮的耳光。

    突厥人果然如预料的那样,入蒲坂后疯狂抢劫,结果被从水路而来的齐军,打得半身不遂!在向北逃窜的时候,又遭遇对手的骑兵埋伏,黑灯瞎火的几乎一个没跑掉,被高伯逸一锅端了!

    长安西城,破败的皇宫大殿内,宇文邕面色铁青,看着斥候刚刚送来的战报,面黑如碳!

    突厥人吃个亏,他是可以预料的。狗被好好教训一下,必然就会听话一些,知道要依靠主人!

    但是谁能料到,一个照面,这狗怎么就被打死了呢?还被人炖了煮汤,这叫什么世道?

    “之前,是谁在说齐军主帅高伯逸死了的?”

    宇文邕语气不善问道。

    大殿内的朝臣们,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哦,值得一提的是,贺若弼、窦毅等人回长安以后,就被宇文邕隔离软禁,蒲坂城丢失,他们定然不会好过。当然,宇文邕不是觉得他们有问题,而是因为这么大的败仗,总要找几个人出来当替罪羊!

    总不能把责任怪到他这个皇帝身上吧?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当初不是说,让突厥人去试探下齐军的虚实,如果高伯逸真死了的话,那么齐军一定会一溃千里,到时候还能反攻齐国,这是谁说的来着?”

    宇文邕红着眼睛质问道。

    “陛下……是齐王说的。”

    站在最前面的杨坚小声说道。

    “你们是不是没带脑子?怎么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朕还没有追究他丢失蒲坂的责任呢!”

    宇文邕喘着粗气,艰难跌坐到龙椅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当初,还未到长安的宇文宪,连夜派人回来报信,说高伯逸重伤甚至是死亡,此刻派出长安的禁军,只要五千精兵,就能大破齐军!

    一个败军之将,人都没到长安,说这样的大话,自然是没有人会相信!那时候长安城内自宇文邕以下,都认为宇文宪是赌徒心态,输红了眼!

    宇文宪在信中说的“出敌意料,死中求活,反败为胜”,无人相信。他说齐军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估计连守住蒲坂都很难,只要有一支生力军能奇袭蒲坂,定然能一战而破!

    这种“鬼话”,整个长安的文臣武将,都认为是宇文宪在为自己的战败找借口,想孤注一掷。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宇文宪的战败做辩护。

    宇文邕在御书房愤怒的撕碎了宇文宪的血书!

    不过他还是听进去了一点意见,比如说,让突厥人到蒲坂去看看!

    今时今日,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无奈跌坐在龙椅上的宇文邕猛然想起当初宇文宪的那封血书,这才如梦方醒!

    或许对方真是目光如炬,发现藏在无数失败结果中间的胜机,只是无人相信。众人其实早就被高伯逸吓破了胆子!

    三军为之夺气,那还怎么打仗?

    “退朝!杨宰辅(杨坚)留一下。”

    宇文邕无力摆了摆手,连骂街都欠奉,他真想把这满朝文武都给宰了!这些人只怕早就在盘算,高伯逸麾下的齐军,什么时候会来长安。

    到时候他们就能换一套官服,继续荣华富贵。长安城里除了少数人会被高伯逸清算外,其他人,估计依旧是该干嘛干嘛!

    世道就是这样可笑而无情。

    等朝臣们走后,整个大殿已经是空空荡荡一片。宇文邕看着杨坚,两人相视无言。就好比是得了绝症的人,在听到医生对自己说以后想去哪里玩,想吃点啥都随意之类的。

    明明生活如此美好,却要急着去死,那种无奈萧索,难以言喻。

    “陪朕去齐王府吧。”

    宇文宪回长安以后就被软禁在齐王府,日子过得比较惨。要不是现在周国大厦将倾,需要宗室里面有人能领兵打仗,宇文邕恨不得这次就把宇文宪砍了!

    虽然他知道战败并非是宇文宪的责任。

    杨坚听到宇文邕这话,面露苦笑。他刚刚还给宇文宪上眼药,没想到现在宇文邕就让他一起去齐王府。这位皇帝陛下,看来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啊。

    两人来到齐王府,在王府的书房里,看到了蓬头垢面,似乎是好多天都未洗漱的宇文宪。

    此刻他正红着眼睛盯着墙上的地图,像是要把偌大的地图吃到肚子里一样。

    “皇兄,我们没有输,我们现在还没有输啊!齐军孤军深入,只要派一支奇兵出蒲坂,一把火烧了风陵渡,把所有能烧的漕船都烧了……”

    他兴奋的说了半天,却见宇文邕冷冷的看着自己不说话,顿时也闭口不言。

    “现在高伯逸不会给我们那个机会了,也没有大军可以组织起来,袭击齐军的侧翼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手里只有一支还未完全训练好的府兵,原本是用来保护长安的。”

    宇文邕很想告诉宇文宪,现在周国的情况,已经是政令不出京畿,陇右、武功等地的豪强,根本就不鸟长安派来的人了。

    宇文宪大概还想着让这些地主豪强们组织起一支生力军来,断齐军后路,这样就能复制当年宇文泰沙苑之战的奇迹。

    只可惜,如果这道命令下去,那些人,反而会成为齐军的引路人。宇文邕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一点。

    “那……我们几乎就没什么胜算了,除非赌一把。”

    宇文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赌什么?”

    宇文邕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来这里是让宇文宪带兵的,不是来听他神神叨叨的!

    “赌高伯逸已经死了!”

    你特么还敢说?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邕就满肚子火气。

    “够了!别幻想了!高伯逸没什么事!他没事!你懂么?我不管你是派了刺客还是怎样的,高伯逸这厮没有什么事情!你别幻想着齐军猝然崩溃了!你现在是要保卫长安,知道么!”

    宇文邕对着宇文宪怒吼道,面色都呈现出一种潮红的狰狞!

    “皇兄,我只要跟齐军碰面,让高伯逸出来跟我对质,就能让他们士气大损!皇兄,就信我一次,真的!突厥人的失败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神策军中能打的将领不少,他们把不熟悉地形的突厥人当鸡一样宰,实在是不出我意料。

    可是,他们的好运已经用完了。我会带着大军,陈兵霸上。隔着灞水,我让高伯逸出来跟我对峙喊话,他不出来,那定然就是已经死了,或者昏迷不醒。

    到时候,我们只要死死的守住长安,要不了多久,齐军内部绝对会出问题的。反正现在兵对兵,将对将的打,我们必败无疑,为什么不赌一赌呢?”

    宇文宪最后一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又如何?万一赢了呢?

    淝水之战的时候,东晋这条咸鱼都能翻身呢!

    “哼,朕先回去考虑一下!你也好好想想,要怎么迎敌,不要老是投机取巧!”

    宇文邕冷哼一声,带着“工具人”杨坚就走了。

    等他离开以后,宇文宪眼中的神采变得暗淡,喃喃自语道:“如今不投机取巧,那就跟被人送去行刑没什么区别了。”

    ……

    蒲坂城总督府的卧房里,郑敏敏看着昏迷不醒的高伯逸,泪如雨下。

    “今日我下令屠了那些突厥人,将来你醒了,这些罪恶,就不会属于你了。杀人真的好可怕,那些突厥人临死前,肯定是在咒骂我不得好死。”

    她擦了擦眼泪,长叹了一声。将高伯逸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我当个普通的女人,就不会这么累了。按你的说法,这么年轻而美好的身子,哪个男人不喜欢。

    那你摸我啊,你不是说我长得好看,那你摸啊,你怎么不摸?你为什么就是不摸啊!你醒过来,摸摸我好不好?你那么好色的人,装什么柳下惠啊!”

    她像是发了疯一样的自言自语,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

    无论郑敏敏怎么用高伯逸那只毫无知觉的手掌在自己胸前“蹂躏”,这具身体依然是毫无反应,就仿佛是失去了灵魂,动也不动。

    忽然,郑敏敏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看到高伯逸正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

    “手感不错,不过别叫了,小声。”

    高伯逸气若游丝的说道。

    “阿郎!我扶你起来!”

    郑敏敏激动得全身发抖,也顾不得去想之前令人“社死”的举动了。

    “别,现在只能说话,身体动不了。”

    高伯逸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第1345章 灞水河边论英雄(上)

    华阴,春秋设邑,战国置县,历史悠久,自古便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是中原通往西北的必经之地。

    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如此,只是它的名字会偶尔有些区别。

    华阴县城头,周军的黑色旗帜林立,城头上一身铠甲的苏椿,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齐军,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两天,他每天都要跟各色各样的人碰面,同僚,下属,当地世家的信使等等。是战是降,总要有个章程,不能一直拖延着。

    要知道,齐军破蒲坂,又用巧计硬吞突厥两万兵马,震慑关中!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兵马,都已经没有胆子出去跟齐军野战了。

    能不立刻投降的人,就已经算是品德高尚。

    人心大势,不过如此,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春天的日头,不热但有点炫目。苏椿便看到城下有个齐军士卒,拿着铁喇叭,举着白旗,貌似像是要来喊话一样。

    “把弓箭都放下。”

    苏椿摆摆手说道。城头这点兵马,只能带来心理上的慰藉而已,对凶险的局面不会有任何帮助。

    听听对手说什么比较重要。

    “城上的周军听着,宇文氏无道,惹得关中天怒人怨。我们齐军是仁义之师,文明之师,威武之师,不屑于宇文氏那种喜欢刺杀的鬼蜮伎俩!

    开城投降,我们只问宇文氏,不问胁从,甚至还能保住你们的荣华富贵。倘若有人不识趣,冥顽不灵,那么,这就是下场。”

    这名齐军士兵退到城头弓箭射程以外,招呼过来了一堆人,在空地上摆起了一座“小山”!

    用腌渍了石灰的突厥人头,一层一层叠起来的,专有名词叫做“京观”的小山!

    城头上的苏椿,看着背脊一阵阵的发凉,城墙上站着的弓手,很多人腿脚都在不自觉的发抖。他们原以为那个“传说”是假的,没想到……高伯逸居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他真是敢啊!

    用突厥人的人头做京观,不亚于狠狠的扇木杆可汗的耳光。高伯逸大概是想用此举向木杆可汗示威:宇文邕把你当亲爹供奉,老子可不吃这一套!

    “这些突厥人,心怀不轨,不宣而战!所以我家高都督,就把他们给灭了!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想跟着宇文氏一条道走到黑,那么……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你们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喊话的人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城头之上,周军的所有副将、偏将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苏椿。

    开城投降,等于是将自身性命交托于他人之手。不开城投降的话,就会成为城外那些京观的一员,没人希望就这么白白死去!

    “诸位,情况确实比较严峻。城内的州郡兵马,恐怕很难抵挡住齐军的步伐。不如各位随我一同去县衙再作定夺吧。”

    苏椿长叹一声,反正不还有三个时辰嘛,商量出个结果,应该也够了。

    ……

    郑敏敏命人给高伯逸做了一个轮椅,并调试到位。她让高伯逸坐在上面,自己则是推着他行进,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路跟随。

    高伯逸的体力已经有所恢复,虽然还不能走路,不能起身,连抬胳膊都做不到,但吃饭喝水等日常需求已经毫无障碍。

    看得出来,他正在一点点的恢复体力。

    “今日派人去华阴县叫门了没,结果如何?”

    高伯逸闭着眼睛问道,此刻郑敏敏正推着他在神策军大营里四处闲逛。

    “派人去了,还筑起了京观。华阴县的人被京观吓住了,后面的城池就简单了。”郑敏敏小心翼翼的说道。筑京观可是她的私人小任性,高伯逸还没醒的时候,下令不要紧。如今高伯逸已经醒来,越俎代庖就有些不合适了。

    “突厥人就是欠收拾,你筑京观做得很好,深得我心。”

    高伯逸一句话就说到了郑敏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你昏迷的时候,我想过很多问题,甚至还想过带兵杀入长安,找宇文宪问罪。不过你既然已经醒了,我当个听话的工具人就行了。

    就像你以前怎么说的来着:奋斗虽然会很激励人心,但躺平立刻就能感觉舒适。”

    你怎么把这种毒鸡汤记得如此清楚?

    高伯逸睁开眼睛看了郑敏敏一眼,无奈苦笑。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就不在了,你也不要感觉悲伤。

    世间少了谁,芸芸众生的日子都是一样在过,不会缺胳膊少腿,我也没把自己看成救世之主。”

    高伯逸长叹一声,有些萧索道:“但是我觉得,或许我的人可以不在,但我的很多想法,我在泉下或者不知名的地方,希望看到它们不会如放出去的烟火一样璀璨而短暂。

    比如说我不希望女子都是男人的附庸,比如说我不希望天下大部分人斗大的字都不认识,比如说我不想人们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互相厮杀……我希望,有个人,能帮我实现这些想法,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的话。

    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想,我会信任,会安心。”

    并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也没有什么权力的许诺,未来的幻想,利益的交换。在这一刻,郑敏敏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发似乎没有毫无价值的变白。

    很多事情,好还是不好,行还是不行,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其实自己心中是有一笔账的。

    她将小手放在高伯逸的大手上,轻声说道:“我知道了,那么以后我就尽力而为吧。如果我没有在你前面走的话。”

    ……

    春日白昼变长,夜晚变短,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华阴县的县城,四面大门都洞开,装备并不精良,只是刚刚春耕结束而集结起来,勉强能算是“军队”的华阴县守军,将兵戈统一的堆积到城门口的位置。

    然后列队站在一旁,等待神策军的接受。

    那些什么“与城共存亡”“跟着宇文邕一条路走到黑”之类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甚至在县衙开会的时候,都没有人去提!

    齐军都说了,只对付首恶,也就是宇文氏一族,不问胁从,更不会对普通的周军和无辜百姓下手。既然如此,坚决抵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想被齐军击败后,成为屠城的罪魁祸首?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绝大部分人都跟苏椿表示,应该“顺应天命”,归降齐国。

    要是追根溯源,这天下本应该是魏国元氏的,宇文氏本身就是篡位上来的,跟东边的齐国,也是一丘之貉。

    这些道理之争,完全没有一点意义,还是活着比较重要,当然,若是能维持现在所拥有的利益,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苏椿领着县城里的文官,还有自己的偏将副将,拿着州府的印信,亦步亦趋的走到列阵好的神策军军阵跟前。

    “罪将苏椿请降。”

    他很干脆的跪在地上,既然投降了,那就不要把自己的头颅昂得太高,以免脖子骨折!

    “苏将军深明大义,还请快快起来。如今春耕已经结束,但田地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你下令让州郡兵马自行回乡务农吧。”

    满头雪白长发的郑敏敏,此刻极好说话,配合不远处那狰狞的京观,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诞!

    到底是应该说她怀柔好,还是说她强硬好呢?

    说她柔弱,她下令屠了突厥人,还筑起京观。说她强硬,她又对华阴的守军网开一面,不加处置。

    “神策军会接管城防,等待后续齐军陆续到达,苏将军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如高都督不弃,在下愿在神策军中为都督效犬马之劳。在下对关中情况尚算熟悉,做个先导,引引路,还是问题不大的。”

    苏椿脸上堆着笑容说道。

    郑敏敏心中了然,这就是高伯逸曾经跟自己说过的“带路党”啊。果然是国家危难的时刻,永远都不能指望这些人。

    她对苏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还请中军帅帐一叙,高都督已经等候多时。”

    ……

    华阴县的不战而降,并未出乎很多人意料,但是所造成的影响,也是异常强烈。这标志着关中本地世家权贵,开始与齐国,与高伯逸妥协。

    这其中自然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利益交换。

    苏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主动提出给齐军当向导。当然,自古入了关中就是这一条道,哪里需要什么“向导”啊,显然苏椿想做的事情,没那么单纯!

    果不其然,数日后,齐军兵临郑县(并非郑州,而是战国时立的那个郑县,离长安不远),郑县县尉开城投降,县令据说不愿意投降,又不愿意拖着所有人一起死,所以一个人逃跑了。

    听相关人士说,在郑县西面不远的步寿宫,有一支周军在布防,试图迟滞齐军的进攻。

    当天夜里,立足尚未稳固的神策军主力,就派出步骑混合共计五千人,趁着夜色强攻步寿宫!在齐军强大的攻势下,周军只抵抗了半个时辰,就全线崩溃,所有人被围入步寿宫呢!

    宫殿狭小不好进攻,大军数量优势没法发挥。若是围困不扫,又会中对方的缓兵之计。郑敏敏在请教了高伯逸之后,高伯逸说了四个字:

    求仁得仁!

    于是齐军将大军携带的猛火油陶罐,抛入步寿宫内,又放火箭引燃猛火油,还不断往步寿宫内抛掷易燃的木柴,枯枝等物。

    大火整整少了一晚上,神策军将狭小的步寿宫团团围困,并在四个出入的门禁留下许多弩手。高伯逸的命令既然是“求仁得仁”,那么齐军自然是要成全这些人的“忠义之心”。

    火烧到第二天中午才完全熄灭,当神策军士卒慢慢进入废墟的时候,才被各种死状惨烈的周军尸骸吓到。

    当郑敏敏推着高伯逸来到已经烧成白地的步寿宫时,这里早就被跟随齐军的辅兵清理了一番,再也看不到那些骇人的周军烧焦尸体了。

    “阿郎,其实昨夜不下令进攻,绕过这座宫殿,也是可以的。”郑敏敏有些担忧的说道。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手黑了,没想到高伯逸更是厉害。

    要杀你,根本就不跟你商量,也不会问你同不同意!

    步寿宫乃是秦代时建的,乃是关中历代地位祭祀所在。高伯逸下令烧毁这里,恐怕也是有深意。

    郑敏敏如此想道。

    “恩威并施,方为长久之道。不然时间长了,那些投降了的人,就会产生轻慢之心。

    这些周军,只怕都是附近不愿意投降的人,或者是宇文氏的死忠,希望通过这种螳臂当车的方式,来消耗我们的时间。

    所以,对于坚决抵抗的人,就要动用雷霆手段,用这些人的尸体,来警告尚未归心的关中世家豪强,我们不是好惹的,更不容许他们朝三暮四,两边押注!”

    哪怕高伯逸坐在轮椅上,哪怕他现在连胳膊也抬不起来,哪怕他现在说话久了都会感觉很累。饶是如此,郑敏敏也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压倒敌人的绝对力量!

    军队就是主将延伸了的手脚,当主将可以如臂指使的指挥这些人时,主将本身的武力,反而变得不值一提了。

    就好像南朝的陈庆之,带着八千招募的兵马,就能把乱哄哄的北魏横扫。

    “派人去周边的乡里村里说说,让他们支援一点粮草出来,试探一下。先不要提示,如果谁一毛不拔,那么,就将他们铲平,然后将他们家占有的土地,分给愿意跟我们配合的。

    这件事很重要,你快去找人办了。”

    “还有呢?”

    帮我写一封信,到时候宇文宪肯定会带着大军,在灞桥拦住我军的去路,那里,会是兵临长安的最后一站,我不适合出面。

    你神秘一点,照着信直接念,造成一种我已经死了,或者快要死了的假象,给宇文宪他们一点点幻想。

    “然后你在关键时刻再出来,击碎他们最后的信心,对么?”

    郑敏敏已经猜到了高伯逸到底想做什么。

    “对……快去……吧。”

    说完,高伯逸就晕了过去,这几天一直这样,精力有限,像个质量差的电池一般。

第1346章 灞水河边论英雄(下)

    后世的灞水桥,非常出名。唐李商隐《泪》中曰:“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只不过这座很出名的石拱桥,建于开皇三年(公元583年),这时候还一点影子都看不到。灞水也不宽,在河岸的一边,可以清楚的看到对岸,甚至能用强弓射对面的人。

    从东向西,在灞水桥以前,并无直接通道入长安。因此当宇文邕得知高伯逸率领神策军攻占了步寿宫以后,便命宇文宪在灞水河西岸树立前哨大营。

    如果不能阻止齐军攻城,起码也要让对方投鼠忌器。

    这天午时,齐军于灞水河南岸列阵,一字排开。他们身上的盔甲,都满是尘土,看起来有点狼狈,但腰杆却是笔直笔直的!

    隔着灞水,宇文宪就能感到那种俾睨天下的气势。

    “派人把信射过去。”

    宇文宪轻声对身边的副将宇文神举说道。

    此战就他一人前出,而韦孝宽则接手了长安城的防务。至于宇文邕,根本不愿意离开长安城。

    本来,宇文宪是不会这么傻,跑出长安来跟齐军“碰面”的。但是,他心中实在是有不甘,因为隐隐觉得高伯逸应该是被自己暗杀掉了。

    宇文宪觉得自己一定要亲眼来看一下。

    信绑在弓箭上射出去了,齐军居然没有回应,哪怕是那种无能狂怒式的发泄也没有。宇文宪原以为齐军应该跟之前一样,在灞水河边摆上京观。

    结果呢,对方像是陷入呆滞了一般,什么也没做,前锋数千人马,就这样静静的矗立着。

    宇文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具体是哪里不好,又不太说得上来。

    “对面的周军听着,宇文氏无道,篡位弑君,倒行逆施,弄得关中天怒人怨。

    我齐国顺应天道,下应民心,讨伐无道暴君。我们只问首恶宇文氏,不问胁从。弃暗投明者……”

    灞水对岸传来了齐军喊话的声音,非常响亮。

    宇文宪微微皱眉,现在这种局面,是他很不愿意看到的。既不能渡河跟对方拼杀,还口又力有不逮。

    本身就处于劣势,你嘴硬有个什么用呢?

    “高伯逸你个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说话么?”

    宇文宪对着河对岸吼了一句。

    没有人理他,连愤怒的弓箭也没有。

    “对面的齐军听着,高伯逸已经死了,你们就是打下长安,又有什么用?”

    宇文宪大声吼道,就是想诈唬一下高伯逸。

    ……

    灞水的另一边,神策军众将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高伯逸,想了下对岸喊话的那个声音,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传令下去,后续部队五里外扎营,周军很快就会退入长安城的,现在前锋后撤一里。”

    高伯逸轻轻的摆了摆手道。

    众将分别下去行事了,郑敏敏推着高伯逸的轮椅往回走,心中有很多疑问想问,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宇文宪只是想看看我到底死了没,如果跟他说话,或者写信,无论我们做什么,他都能推断出齐军内部的虚实。

    所以,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是进攻的一方,我们已经打破了关中的乌龟壳,我们应该从容不迫。所以,不必对宇文宪的要求作什么回应。

    反正,军中众将都能看到我,说话下令毫无阻碍,这就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郑敏敏感觉到自从高伯逸醒了以后,有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淡定从容。

    “宇文宪,现在应该很不甘心吧?”

    郑敏敏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的。其实周军不是没有机会,在你们击败突厥人的那个时候,如果周军能够黄雀在后,起码,还是能苟延残喘到明年的!

    如果我没有醒来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反攻回去,又怎么会没机会呢。”

    高伯逸轻叹了一声。

    死中求活的打法,历史上就有先例,而且就是宇文邕在惨败后打出来的。突厥人被王琳和斛律光等人灭掉的时候,是齐军最混乱的时刻。

    当然,那必须得有上帝视角才行。

    普通人,特别是关中那些不希望失去一切的世家豪强们,他们不会这么认为。

    与其去搏一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继续去给宇文氏当鹰犬,还不如……换个主人?

    “破了长安城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宇文氏要怎么处理?”

    郑敏敏微微皱着眉头,之前她说了狠话,要将宇文氏一族剿灭。而现在高伯逸醒了,这些事情,还需要他来定夺。

    而且,她并不是一个心性狠辣的女人。复仇的那一股气卸下来,她便有些不忍心了。毕竟,高伯逸随便一道命令,便可以决定几百人,甚至几万人的性命。

    就好像高洋当年下令屠灭邺城的元氏一族一样,数百人被射杀后,尸体抛入漳河喂了鱼虾。

    “天道运转,自有其理。天下不会因我高伯逸而大乱,亦是不会因我而和平。

    如果宇文氏的人不杀干净,那么将来关中有人以他们的名义起兵,就会死更多的人。可就算没有了宇文氏,那时候也会有张氏,李氏,王氏,高氏,并不会因为宇文氏被灭族,而失去起兵的理由。

    一切看看再说吧。”

    高伯逸没有把话说死,不过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如他所料,周军缓缓退却,退入长安城中。神策军斥候回报,所有周军,全部入城,东西二城都有专人驻守。

    看城头的旗帜,西城,也就是皇宫所在地,由宇文宪布防,东城由韦孝宽布防,而狭小而最为坚固的中城,则是由宇文邕亲自坐镇!

    没错,宇文邕现在根本就连皇宫都不待了!他怕那些世家豪强联合起来搞兵变,攻入皇宫废黜他,打开城门投降高伯逸!

    而长安的中城,极为坚固。虽然形状怪异,为后面修补所成。但在当年,那还是东晋的时候,可是顶住了桓温大军围攻的!

    宇文邕对此非常自信,并且将此地作为屯粮屯兵的地点。只要是东西两城哪里出了问题,他都能第一时间派兵去增援。而中城的城墙极为高耸,齐军是不会以这里作为突破口的。

    很多人认为长安的城墙一定很高大,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甚至可以说,自汉代以来,哪怕是后来的唐代,在有据可查的史书中,长安城墙就以相对低矮而闻名。

    包括隋唐的长安新城亦是如此。

    更不要说这个年代的长安城城墙了。

    当然,低矮那是相对而言,比玉璧的城墙比不上,但比一般县城和州府还是要厉害很多的。

    “宇文宪这个废物,还说什么要试探齐军,哼,别人根本懒得搭理他。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看不出高伯逸想做什么呢?”

    长安中城的高大城头上,宇文邕眯着眼睛看着城下正在打造的攻城器械,根本就没有高伯逸的人影。不过这也正常,有哪个主将,会跑一些来“闲逛”呢?

    “杨坚,你说,有没有勤王大军来救朕呢?”

    宇文邕转过头问身边面无表情的杨坚道。

    听到这话,杨坚猛的一愣,面部都纠结在一起,他很想笑又不敢笑,很想哭又没眼泪。酝酿了一下情绪,杨坚拱手对宇文邕说道:“不如,让窦天武(窦毅)去齐军大营当中探一下虚实?听听高伯逸到底想做什么也好。”

    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

    宇文邕心中纠结,就跟癌症晚期的病人听说有“秘方”的人一样。

    “去去也好吧。只是,为什么你不去呢?”

    宇文邕好奇的问道。

    杨坚苦笑道:“微臣若是去了,只怕会尸首分离的回来。微臣死不足惜,可要是办不成陛下的事情,那就糟了。”

    “如此,那你去找一下窦毅吧,让窦毅去一趟。”

    宇文邕盯着远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啥心情。

    ……

    神策军大营帅帐内,高伯逸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郑敏敏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他现在每天都不能劳累,如果“用力过猛”,就会直接昏厥过去。

    “京畿地区的各个县城,都派人去了么?”

    高伯逸轻声问道。

    “去了,有几个县城,都直接开城投降了。甚至还有宇文氏一族的族人,被当地世家豪强抓获,送到我们大营里来了。”

    郑敏敏一脸喜色,配合起雪白的长发,看起来有那一丝天真的娇羞。

    “很好,传令下去,派人去县城里征收粮食。凡是肯给我们粮食的,不要骚扰。告诉这些人,等我们灭了宇文氏以后,周国就是国土的一部分,他们亦是我们的子民。

    到时候,天下一家,不是谁要去奴役谁。

    但是呢,如果这些人一毛不拔,那么则说明他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至于信要怎么写,你来斟酌吧,明白我意思就行了。”

    “知道啦,阿郎!”

    果然还是有高伯逸在的时候最轻松了!

    只要高伯逸在,郑敏敏心中有一种很安全可靠的感觉。他哪怕不能动,麾下的神策军将士见了,也不敢有丝毫的轻慢之心。

    这就是传说中的“主心骨”吧。

    “还有啊,不要趁着我不能动,就对我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啊。”

    高伯逸无奈叹息道:“难道你不能等我状态好一点再亲热么?亲得我满脸口水的,唉。”

    “等不了,一天都等不了,恨不得现在就跟你在长安的皇宫里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哼!”

    郑敏敏在高伯逸脸上猛亲了一下,扭着细腰走了,脚步都带着飘。

    很快,她又折返回来,扶着高伯逸的轮椅说道:“想起来了,杨素派来的使者到了,他已经带兵进了关中,现在也有人帮我们殿后了,要去见一下杨素的人么?”

    “去吧,反正闲着不也闲着么?”

    ……

    这位周国的年轻皇帝,在长安中城这座要塞一般的小城池里,不吃不睡已经一天一夜了。

    窦毅拿着宇文邕的亲笔信,已经去了齐军,现在还没有回来。

    “陛下,皇后求见。”

    杨坚轻声在宇文邕耳边说道。

    “哪个皇后?”

    宇文邕转过头来,眼圈都是黑的,整个人都萎靡了一圈。

    说真的,他一直没把阿史那玉兹当成是自己的皇后。给自己生了儿子的李娥姿才是!

    “陛下,自然是突厥来的那位。”

    杨坚平静说道。

    “她来做什么,来看朕的笑话么?”

    宇文邕有些不解的问道。

    周国覆灭,这事情对阿史那玉兹来说,应该没有切肤之痛吧?高伯逸屠了突厥两万人,可那些是部落军,间接的,还帮了木杆可汗一个忙。

    而就算长安被攻破,高伯逸也没必要去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更别说阿史那玉兹还给高伯逸生了个女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

    “去跟她说,守好宫禁,不要再来找朕了。”

    宇文邕的面色很冷,想起阿史那玉兹给自己带来的羞辱,他不由得有些心头火起。

    “陛下,听听皇后来说什么,似乎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杨坚不动声色的说道。

    宇文邕沉思片刻,双手搅在一起来回拉扯,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那好吧,让她来这里吧。”

    宇文邕的语气带着无奈,他现在其实谁也不想见,他就想知道,窦毅跟高伯逸谈得如何。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保全宇文氏一族,做一个体面的退场。

    那么他觉得这样也并无不可。

    所有的仇恨,都会过去的。事到如今,已经这幅田地,拼个鱼死网破,已经没有必要,甚至还很荒谬。

    很快,阿史那玉兹来了,她的头发似乎也几天没有梳理,看起来有些憔悴和狼狈。不过衣服倒是新换的,衬托出婀娜的身材,不像是生育过的女人那般臃肿。

    “陛下,妾身,想去一趟齐军大营,为陛下争取一些好的条件。”

    阿史那玉兹轻声说道,不亚于雷暴在耳边炸响。

    “连你也来看朕的笑话?”

    宇文邕的眼珠都要凸出来,一步冲过去就揪住对方的衣领。

    “陛下,事情已经到了今日这一步,难道你看不出来,宇文氏已经众叛亲离了么?妾身去齐军大营里跟高伯逸见一面,正好也谈谈条件。

    我父汗,还是有些面子的。”

    阿史那玉兹面不改色,轻轻扯开了宇文邕的手。

第1347章 最后通牒

    这不是阿史那玉兹第一次见郑敏敏,但是这一次,跟在邺城那时候的观感,完全不一样。

    一头白发,干练而从容的气质。更重要的是,容姿相当不错。阿史那玉兹乃是高傲之人,却也不得不承认,高伯逸看女人的眼光,比自己要毒辣多了。

    “高都督呢?他不会已经如传言般那样,病入膏肓甚至不在人世了吧。”

    阿史那玉兹轻蔑的对郑敏敏说道,她打心眼的看不起高伯逸身边的这位“舔狗”。连高伯逸这种大色狼都不下手的女子,怎么有脸面活在世上?

    “屠杀突厥仆固部的命令,不是高都督下的,而是我下的。水路突袭仆固部的命令,也是我下的。甚至摆京观的命令,还是我下的。你可别怨恨都督。”

    郑敏敏面无表情的说道。高伯逸说阿史那玉兹只不过是他的一件玩物而已,而自己则是高都督“托付大事”的“嫡传弟子”。

    没必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你?就凭你?你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床上那些你会么?以为头发白了,人也聪明了?”

    阿史那玉兹简直想放声大笑,她今天来可不是跟郑敏敏耍嘴皮子的,她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睡服”高伯逸,然后让对方放自己一行人离开周国,回到草原!

    至于皇宫里那个孩子,送给高伯逸当礼物好了!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呆着了。

    当然,如果高伯逸有事,或者干脆就死了。那么,她更会想办法说服能说得上话的人,让自己回突厥!

    至于周国是毁灭还是迎来复兴,关她什么事呢?而且阿史那玉兹不认为宇文邕会心胸那么开阔,如果周国要灭亡,那么为了挑拨木杆可汗与齐国之间的关系,宇文邕会毫不犹豫送她去死。

    等同于死也要拉人垫背。

    “请吧,都督在里面等着你。”

    郑敏敏守在帅帐门口,根本就不进去,而是对着阿史那玉兹做了个“请”的动作。

    “哼!”

    突厥公主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迈步走进帅帐,看得郑敏敏又好气又好笑。

    帅帐内,高伯逸坐在轮椅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整个身体都耷拉着,甚至连气息都不明显。乍一看,跟个死人没区别。

    阿史那玉兹小心翼翼的靠近,她端详着那个在梦魇里不断出现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庞,甚至用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对方的肩膀。

    毫无反应!

    “哈!你居然……你居然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阿史那玉兹松了一口的同时,心中有股莫名而强烈的愤怒羞恼,在撕咬着她的灵魂。

    “当初你是多么的英武不凡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有道理,你在床上日夜蹂躏着我,变着花样侵犯我。

    你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还以为天神一般的高都督真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连父汗都不是对手了!

    结果你居然变成这样了?”

    阿史那玉兹推了推高伯逸的身体,对方果然是动也不动,结果她就更生气了!

    “我都还没报复你,我都还没有折磨你,你居然就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给我起来啊!你不是很有本事的么?你这样我怎么在你身上找回报复的痛快?”

    阿史那玉兹像是疯癫了一般,又哭又笑,当曾经的梦魇,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候,她的内心无法释怀。

    自己白天担心,夜不能寐的一个恶棍,时刻害怕他带兵打进长安的那个恐怖存在……居然就变成现在这样一幅鬼样子!

    凭什么啊!

    “高伯逸,你真是让我失望,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阿史那玉兹的面色变得狰狞,她蹲下身,抽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刀,一步步的靠近高伯逸,用短刀的刀身,拍了拍高伯逸的脸颊。

    “你别以为你现在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蹂躏了我三十多天,那就让我捅你三十多刀,一天算一刀。要是你没死,咱们的恩怨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阿史那玉兹猛地用刀朝着高伯逸的右边肩膀捅去,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高伯逸猛然睁开眼睛,一脸戏谑的看着这位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突厥公主。

    他左手的两根手指夹着刀刃,无论阿史那玉兹怎么用力,那小刀也完全没办法朝前面移动哪怕一寸。

    “你没事?”

    回忆慢慢充实大脑,难以遏制的恐惧在心头浮现,阿史那玉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是从骨子里畏惧这个男人,还有一种畸形的崇拜迷恋,又渴望征服对方。

    结果这个男人,依旧是记忆里不可战胜的梦魇!他回来了,不,他根本就不曾离开过!

    “对,我从未说过我有事,都是你们在猜。”

    高伯逸平静说道。

    那把小刀,早已被他夺了过来。

    “好多人说……你不能动了?”

    阿史那玉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看到高伯逸没事,她心中甚至还有几分释然。浑然没察觉到自己刚才想伤害对方,而且已经动手。

    “你进来以前,确实不能动。但你进来以后,突然就可以了。或许等你出去后,就又不行了,谁知道呢?”

    高伯逸露出曾经令阿史那玉兹胆寒的那种坏笑。

    “啪!啪!”

    他拍了两下巴掌,郑敏敏飘然而入,见到高伯逸的样子,居然也有些吃惊。

    “天气炎热,周国皇后身上的衣服穿得太多了,很不舒服,你看她脸都绿了。

    叫京兆韦氏送的那几个侍妾进来,帮皇后脱一下吧。人家是富贵命,平日里脱衣服都是有人伺候的。天气热了,不穿衣服才舒服呢。”

    高伯逸看向阿史那玉兹的眼神,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冰冷。

    “呃,当着你的面么?”

    郑敏敏面色古怪问道。高伯逸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点都没退步。

    “不然呢?我跟她都这么熟了,还要避讳什么吗?我跟她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高伯逸平静的反问道。

    郑敏敏感觉对方已经在愤怒的边缘,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反正,阿史那玉兹怎么玩也是玩不过高伯逸的,无论是在哪个方面。

    郑敏敏有点同情这位突厥公主了。这个女人,每当重大抉择的时候,却总是会选最差的选项。今日高伯逸明明都想放水了,念着孩子的份上放这女人一条生路。

    偏偏她跟从前一样,完全不懂得珍惜,这位公主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既然可恨,那必定会有人来收拾,这是无可争辩的铁律。

    很久之后,军帐内的春意消散,高伯逸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一个人如果只有三分的能耐,那就不要去想做五分,甚至是十分的事情。

    你这种小孩子,是耍不动大刀的。看在你今日伺候我还算用心的份上,之前的失礼,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完事”之后,高伯逸已经穿好衣服。他在阿史那玉兹白皙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穿好衣服,在军营外等着,我写一封信,你送去给宇文邕看,就行了。”

    趴在行军床上的阿史那玉兹木然点头,她的内心已经麻木了。

    再次被羞辱得体无完肤,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再次发生。自己的应对,甚至没有任何进步。哪怕多抵抗一会也好啊,为什么要那么犯贱呢?

    她拖着酸软的身体,艰难的穿好衣衫,长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潮红到现在都还未完全散去。

    “唉!”

    阿史那玉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大脑一片空白的来到齐军大营门前,碰到了跟自己一起前来的贴身老嬷嬷,也没打招呼。

    只是双目无神的看着齐军大营门前的旗杆。

    很快,郑敏敏便施施然走出营门,将一封火漆刚刚烤好的竹筒递给阿史那玉兹。

    “请回吧,高都督还有很多军务要办。看在大家相识一场,我劝你一句,将信交给宇文邕,切不可自作聪明。

    高都督应该不会再给你下次机会了。”

    说完,她也不管错愣的阿史那玉兹,扭头便走。

    ……

    齐军大营内,高伯逸坐在轮椅上,任由着郑敏敏推着走。虽然他现在已经恢复了身体,不,应该说好几天以前就已经恢复了,但还是决定保持这种能下令却不能动的姿态。

    做给某些人看,也考验一下大军之中,有谁的心志不够坚定。

    “我从前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为我生了孩子,多少会有点夫妻情分。看到我不能动了,常人都会有恻隐之心,结果却不是这样。”

    高伯逸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所以说人心是经不住考验的,只有坚定的人才能在复杂的局面中维持本心,不迷失自己。

    我跟她,缘分尽了。”

    郑敏敏本来觉得高伯逸说这话有点假惺惺,但细细想来,阿史那玉兹的身份并不简单。因为利益苟且在一起的男女,绝对会因为利益而翻脸。

    从阿史那玉兹对着高伯逸拔刀相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慢慢走向毁灭之路。就算不会死,以后也绝不会好过。就算高伯逸不对付她,宇文邕也不会让她好过。

    “你说,为什么她就把握不住机会呢?

    宇文宪当初问她的时候,她就应该说愿与君共生死,或者想办法自救。

    当我问她要不要回突厥的时候,她就应该说,愿意一辈子当齐王妃,那样,虽然失去自由,却能保全尊严和脸面。

    而这回,她迫不及待的出城,就是希望我能让开一条路,让她回草原。

    就在刚才,哪怕她关心我一句,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也不会让她回长安城啊。

    为什么她就像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一样呢?

    而且明明那么蠢,偏要去想自己根本摸不到的东西。手上握着满把好牌,结果却打得稀烂。”

    高伯逸摇头叹息道。

    路都是人选的,既然已经选择了走什么样的路,那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你要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责。

    “说了那么久的阿史那玉兹,那我呢?”郑敏敏好奇问道。

    “这一头白发还不能说明问题么?”高伯逸笑着拍了拍她的小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

    长安中城的某个石屋里,宇文邕面色不善的看着疲惫归来的阿史那玉兹,对方身上还有男人的味道,想想也知道对方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

    贱人,果然是一贯的作风。

    “你去见了高伯逸,有什么话要告诉朕呢?”

    宇文邕冷冷看着阿史那玉兹问道。

    “这是给你的信,我没有看,不知道写了什么。”

    阿史那玉兹小声说道,言语里没有任何生气,就像是一具木偶。

    宇文邕失望的摇了摇头,拆开了竹筒。

    “周国皇后挺不错的,伺候我伺候得很舒服。不过她好像被玩坏了,毕竟我跟你不同,我比较厉害嘛。这不是她的错,你不要怪她。

    好了,不说闲话了,你跟宇文宪自尽,你的那些同父异母弟,脸上刺字,发配南方,这事就算完。这就是我开出来的条件。

    要不要抵抗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抵抗得越久,我的条件就会越差,你自行斟酌吧。

    我奉劝你打开城门,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这无论是对宇文氏还是对所有长安人,都是一件好事。听好了,我只给你十二个时辰时间,时间一过,我就会下令攻城。

    顺便提一句,齐军大部队已经源源不断的进入关中了,哪怕我打了败仗也没事。还有就是,长安周边郡县,都已经开城投降了,不要想着有什么勤王的大军了。

    那就这样吧,拿不定主意可以多问几个人,城里很多人都会知道我的条件,不要侥幸和欺骗。

    长安的人很多,但我们在长安的人,也是不少的。或许你信任的,不信任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是我的人。

    那就这样,等你消息。希望你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

    “来人啊,将皇后下狱!听朕发落,在此之前,不许任何人探监。谁探监,谁也下狱。”

    宇文邕嫌弃的看了阿史那玉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很快,进来两个禁军卫士,将一脸错愣的阿史那玉兹拖走了。

    “想让朕投降,朕宁可毁了这长安,也不会留给你的!”

    宇文邕咬牙切齿的说道。

第1348章 男儿岂可跪着苟活

    长安中城狭小的签押房里,宇文邕正让亲兵帮忙整理自己身上的盔甲。窦毅垂手立在一旁,似乎有很多话欲言又止。

    “见到高伯逸了么?他怎么说的?”

    宇文邕漫不经心问道,脸上并无焦急的神色。

    “回陛下,微臣……不敢说。”

    窦毅长叹了一声,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当这个差事。可是,这样的事情他不来做,宇文邕也无人可派了啊!

    “说吧,朕听着呢。”

    宇文邕此时的神态,比他看到高伯逸写的那封信时,要淡然了许多。或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躺平”吧。

    既然不能挣扎,那就安安静静的,迎接那一刻的到来。

    “陛下和齐王死,保全宇文氏一族。这就是高伯逸开出来的条件,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窦毅面有难色,不想欺骗宇文邕,但很多话,又不能直接说,至少不能他来说。

    高伯逸确实可以装个高姿态,只弄死宇文邕跟宇文宪就完事。可是,当他离开关中以后呢?他派个封疆大吏来关中以后呢?情况会不会发生变化?

    更多的可能则是,宇文氏一族,要集体迁徙到邺城,在高伯逸眼皮底下。

    高伯逸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他只需要在某些人面前暗示一下。

    比如说:当年破关中的时候呀,宇文宪居然派刺客暗杀朕,回想起来,还真是人心不古呀!

    类似于这样的话。下面的人,自然会想方设法的让高伯逸心里“满足”。比如说宇文氏的某个族人,家中宅子突然失火了呀,居然一个人都没逃出来,全被烈火吞没了,太可怜了。

    窦毅自己都能想到好多方法,不要五年,保证宇文氏的嫡系乃至旁支的男丁死得一干二净,别人还不好说什么。

    就不要说满肚子坏水的高伯逸了。

    劝对方自尽这样的话,窦毅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襄阳公主,朕的妹妹,估计在担心你呢,快回去吧。”宇文邕的面色变得柔和,对着窦毅摆摆手,暗示他不要在这里碍事。

    “陛下……”

    “无须多言,回去吧。记得把府邸的门看好。城里除了乱子,抢劫放火的,却未必是齐军呢。”

    宇文邕自嘲一笑,面色有些悲楚。

    “喏。”

    窦毅双手拢袖,缓缓后退。

    “对了,你有时间的话,去西城皇宫看看宇文宪,要是碰到他的话,让他到这来见朕。要是没碰到,那就算了……现在长安城估计也要乱起来了。”

    窦毅心中一惊,很快就释然了。齐军都在城外了,听高伯逸说,长安周边的郡县都已经投降齐军了,长安城内还能安稳?

    那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他也有些理解为什么宇文邕现在看起来一副“放弃治疗”的样子了。

    “陛下保重。”

    窦毅沉痛叹息了一声,退出了签押房。

    如果世上没有争斗,每个人都可以好好活着,那要有多美妙啊。只可惜,这样的世界,似乎从未存在过,似乎将来也不会存在。

    人啊,还真是可悲又可笑的畜生呢。

    窦毅想起在齐军帅帐中高伯逸自嘲的那句话,此刻他好像领悟了些许人生的真谛。

    人活在世上,天生就是要争的。跟同类争,跟万物争,跟老天争,片刻不得歇息。宇文氏的时代眼看就要结束,而高伯逸的时代则缓缓拉开了序幕。

    然而,很多的事情,却并未发生本质的改变。

    ……

    长安城内的某个地牢最里面的那间,点着昏黄的火把。牢房跟前,宇文宪一脸悲悯的看着蓬头垢面的阿史那玉兹,很难想象,才过了半天不到,她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明明知道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呢?”

    宇文宪轻叹一声,对牢头说道:“打开房门,放皇后出来吧。”

    “殿下,陛下有令,谁……”

    “开门,陛下现在很忙,已经顾不得这里了。”宇文宪淡然说道,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牢头打开了牢房的门,根本没有丝毫犹豫。谁都看出来了,这长安将来谁做主,还真是难说得很。阿史那玉兹是个美人,万一被长安的新主人看上,你现在为难她一分,将来都会千倍万倍的吐出来。

    那又是何苦。

    打发走牢头以后,宇文宪的面色温柔下来,他轻轻捋着阿史那玉兹杂乱的头发道:“你这又是何苦,乖乖呆在长安不好么?既然决定不了的事情,何不让它就这样呢?”

    “对不起……”

    阿史那玉兹小声说道。

    一个女人,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后,终究还是会明白哪个男人是真心对她好的。当然,自己将来会做怎样的选择,还是会与此无关。

    就好像很多女人知道舔狗将来应该会对自己很好,但她们依然毫不犹豫坐上各种土豪大佬的豪车,一点也不后悔这个选择。哪怕她们只是那些男人的玩物。

    “我们的女儿呢?在齐国对么?有人照顾她么?”

    宇文宪轻声问道。

    “还可以吧,高伯逸身边那个女秘书收她为义女。”

    阿史那玉兹也搞不清楚高伯逸到底喜欢什么调调,反正她和宇文宪的那个女儿,确实是留在齐国被人好好照料着。

    “没想到高伯逸居然也会干人事啊,真是有点出乎我意料。”

    宇文宪啧啧感慨了一番,语气里满是嘲讽。

    “行了,我不陪你了,还有事。等会你就自己回皇后的寝宫吧。对了,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长安很快就会乱起来的。”

    宇文宪对着阿史那玉兹爽朗一笑,一如当年初见时那样。

    “你要去哪里?”

    阿史那玉兹突然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乃是宇文氏的子弟,乃是周国的亲王,乃是陛下的异母弟,我自然是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宇文宪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

    深夜,齐军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这里起码有不下十个亲卫,一个个都如临大敌。

    帅帐中央,高伯逸坐在轮椅上假寐,食指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他身后的郑敏敏有点紧张,手虽然按在高伯逸的肩膀上,但胳膊却忍不住在抖动。

    “你们都出去吧,待在这里,会打扰我思考。”

    高伯逸睁开眼睛,轻声说道。

    无人动作。

    他回过头,用无辜的眼神看了郑敏敏一眼,后者轻轻一挥手,那些亲卫鱼贯而出,偌大的军帐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郎,你为什么断言今夜宇文邕会带兵奇袭大营呢?”

    郑敏敏轻声问道。

    “韦孝宽说的。除了他以外,长安很多人都跟我写信,说宇文邕今夜会亲自带兵来突袭。桌案上那么厚一叠信,你一封一封念给我听的,难道都忘了?”

    高伯逸淡然说道。

    “但是那可能是伪造的啊,说不定就是……”

    高伯逸摆摆手,示意郑敏敏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谁也信不过,守城又陷入绝地,那么你会怎么做?很多人在出卖旧主取悦新主这件事上,积极性甚至会超乎你的预料。

    如果这一点都想不到,那宇文邕还不如早点自尽比较好。”

    “你觉得宇文邕现在会怎么想?”

    高伯逸反问道。

    “搏一把?”

    “不,像个男人一样,站着倒下去。”

    高伯逸轻叹一声道:“宇文邕大概还没蠢到以为现在还能翻盘吧?如果他现在还能翻盘,那……我也是心服口服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一如高伯逸所料的那样。

    “还真是……被你料中了呢,阿郎。”

    郑敏敏喃喃自语道,眼中异彩连连。她最是无法抵抗高伯逸身上那种智珠在握的淡然。

    “你就不出去指挥一下么?”

    “不必了,如果布置了那么多,却还是会失败,那么这一战之后我就会解散神策军,重新树立番号。一支军队如果连顺风仗都不会打了,那真是留着半点用处没有,真不如解散算了。”

    高伯逸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更没有出去看看的打算。

    喊杀声越来越近,郑敏敏都可以听到金戈相碰的声音,更不用说箭矢破空的噪声。破营的敌军好像越来越近,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又瞥了一眼闭目养神,如千年乌龟一般的高伯逸。

    有点想骂人,但莫名的感到安心。

    “举着利剑的勇士,冲入巨龙的巢穴,拼命砍杀。可是巨龙的小弟们就像是数之不尽一般,最后勇士体力不支倒下,尸体成为巨龙的盘中餐。他们的宝剑,成为巨龙巢穴里挂在墙上的战利品。”

    高伯逸睁开眼睛,长叹一声道:“你看这多像个大反派才有的情节啊。”

    他现在的样子,完全就像个超级反派一样,让人看了就想为宇文邕他们鼓劲。

    郑敏敏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想要反驳对方,又没什么话好说,似乎这歪理也不是完全说错了。

    “你这人怎么老是把自己说成是那种大坏人啊。你不是说要天下一家,不分彼此的么?我们灭周可是为了天下一统!”

    郑敏敏没好气的说道。

    “那只是忽悠外人的话,你要是当真那就呵呵了。”高伯逸无情嘲讽道。

    两人正在斗嘴间,就感觉喊打喊杀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变得渐行渐远了。

    呃,这好像有点快啊,秒男也不至于此吧?

    高伯逸睁开眼睛,脸上有那么一丝错愣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千年乌龟那种平静。

    很快,一身是血的斛律光走了进来,对着高伯逸拱手道:“按都督吩咐,末将在大营内安排伏兵。只是周军士气低迷不堪战,还未陷入重围,就已经撤出包围。不过我们还是逮到了宇文宪。

    听被俘的周军说,周国皇帝宇文邕也在军中,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却又带着垫后的残部退回了长安城。”

    斛律光的面色也有点奇怪,那是一种意犹未尽,却又哭笑不得的尴尬表情。

    “瓮中捉鳖,没捉到?”

    高伯逸失笑问道。

    斛律光憋红了,最后还是无奈点头。周军士气崩得太快,进攻还未抵达到包围圈的位置,宇文邕就带着后队跑路了。

    只剩下宇文宪傻乎乎的冲在前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高伯逸不由得想起后世的某些事情来,深感人性古今中外别无二致。

    阿妹你看的军队虽然薪水高,抚恤好,打仗的时候福利很到位。然而一旦面临冲上去必死的战斗,他们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就要打个问号了。

    无数例子证明,他们那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嗯,往自己这边跑,也就是所谓的逃跑。

    宇文邕可能对他麾下那一支府兵真的很不错,甚至军官都是宿卫,在皇宫里驻扎着,天天跟皇帝见面。不可谓不恩宠。

    可是你要让这些人朝着完全无法战胜的强敌冲锋,那就是逼迫他们去死。

    有多少人可以在这样的事情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呢?特别是在进攻受挫的时候。

    宇文邕一开始就高估了人心的美德,低估了残酷的社会规则。没有人会把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的。

    “都督,要见一下宇文宪么?他一直喊着要见您。”

    斛律光对那本《黄金公主沉沦记》也有所耳闻,也知道阿史那玉兹跟高伯逸之间的破事。宇文宪头上绿得发亮,心中不甘,也实属正常。

    “用布把他嘴巴塞着,要自尽什么的也由着他。等攻破长安以后,再来收拾他跟宇文邕,去吧,明日攻打长安东城,韦孝宽会放水的。”

    “喏!”

    斛律光满怀心事的下去了,似乎还有点不相信韦孝宽居然会让出长安东城。

    “阿郎,你是打算怎么对待宇文邕和宇文宪兄弟呢?”

    郑敏敏轻声问道。

    “无道昏君,自然是要审判后,以谢天下。至于宇文宪,买凶杀人,罪无可赦,亦是该杀。但不能由我们私自处刑,明白么?

    今日你能随手杀了别人,他日别人就能用至于的手段对付你和你的后人。这就叫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们不能开随意杀人这样的坏先例。

    要让别人守法,首先你得自己守法。”

    发觉郑敏敏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自己,高伯逸轻咳一声道:“我们就是制定法律的人,明白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127/ 第一时间欣赏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 作者:携剑远行所写的《北朝求生实录》为转载作品,北朝求生实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北朝求生实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北朝求生实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北朝求生实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北朝求生实录介绍:
惶惶南北朝,铁血后三国。离杨坚建立大隋还差二十多年,大唐更是看不到影子。穿越为北齐高官之子的高伯逸,猛然间发现自己既不能醉卧美人膝,亦不能醒掌天下权,甚至连混吃等死都做不到。摆在他面前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先活过今年再说?书友群:852402944,真爱粉丝群:625933662北朝求生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朝求生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