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9章 拔牙(2)
夜渐深,破壁城两层土楼的卧房里,传来微微的水花声。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照耀下,郑敏敏光着身子醉醺醺的坐在热气蒸腾的木桶里,眯着眼睛,嘴角挂着迷人又带着些许魅惑的笑容。
“今晚你喝多了。”
高伯逸轻轻揉捏着郑敏敏的太阳穴,对桶里若隐若现的春光,一览无余。两人对此都毫不在意。
“对,喝了酒,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被惩罚了,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用我醉了来搪塞过去。”
郑敏敏慢悠悠的说道,嘴里喷着酒气,脸颊通红。不知道是被热水熏蒸的,还是喝酒喝红了脸。
“你今日说了十次寡妇,说了四次残花败柳,还说阿史那玉兹做那事的时候,样子看着很快活。你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高伯逸无奈叹了口气道:“何必如此?”
“就是喜欢了,所以想去做而已。你不是说我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想法嘛,我就是想和你那个了,不可以嘛,嗝!”
郑敏敏在木桶里打了个酒打嗝,舌头都大了。
“唉!”
高伯逸只是叹气,并未回话。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身子,为什么我沐浴你要在这里看着呢?”
郑敏敏睁开眼睛看着高伯逸,昏黄的灯光下,媚眼如丝,无声的传达着某种信息:
今晚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我看着你坐桶里,是担心你喝醉了溺水。”
高伯逸无奈说道。
眼前这具白皙而美好的年轻身体,让他想起了“玉体横陈”这个词,再联系到高玮和冯小怜,北齐和北周那关键的一战,很难不让人产生某些遐想。
时空的交错,命运的纠缠,好多事情似乎是注定了一般,只是攻防的对象调转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对我是最好的……”
郑敏敏莫名的笑了一下,头软软的依靠在高伯逸的手掌上。果然是喝多了,这家伙居然躺着沐浴都会醉死。
“后世霓虹的浴缸里,不知道淹死过多少醉汉。撩汉都不会,你以为只要你喝醉了,男人就会扑上来和你睡么?”
高伯逸失笑着用棉布将郑敏敏的身子擦干,抱到床上,白玉一般的身子,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正如李沐檀所言,确实是挺有料的,只是平时穿得太严实了,不仔细看察觉不到。
他给妹子换上睡衣,盖好被子,刚刚准备离去,却猛然间发现郑敏敏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只是那眼神,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清纯与柔软。
反而充满了睿智和深邃!
“老衲与都督,果然是有缘之人!”
“郑敏敏”开口了,嘴巴没动,却能发出声音!
“陆大师!!”
高伯逸吓了一跳,这声音正是早已羽化飞升的陆法和陆都督的!
“某日这小娘子来我寺庙里祈福,嘴里默念着的是祈求父兄平安,心里念叨着的,却是让佛祖许她一个如意郎君。
她离去之后,都督就上门来找老衲,让老衲助都督一臂之力,对付高阿那肱。
很快这位小娘子就嫁给了高睿,而高都督也是青云直上。”
陆法和的声音依旧入当日那般洒脱,一点也不阴柔诡谲。高伯逸也不想问这等超脱科学与自然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他本人就是最大的不科学与不自然!
“那陆大师今日现身,所为何事呢?”
高伯逸好奇问道。
“老衲有妻儿放不下,如今已经知道她们过得很好,只是来给都督道谢的。”
“郑敏敏”的脸上带着让高伯逸陌生的笑容,虽然陌生,但是很友善。
“恐怕不止如此吧。”
“这位小娘子许下过心愿。老衲的淫祠已经被拆,看到都督已经替老衲达成心愿,老衲也可以去西方极乐了。”
“郑敏敏”躺在床上,双手合十对高伯逸行了一礼。
“大师有话直说吧。”
这位陆“神仙”的性格,高伯逸太清楚了。
“两国交兵,生灵涂炭。万般人命不由己,希望都督能少造杀孽,都督一念就能活千万人,不可怒而兴兵。”
听到这话,高伯逸微微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刀剑无眼人有情。”
“顺应天道,都督乃是有智慧的人。当年老衲曾对都督说过,都督将来会有一场大难,会有一位女贵人相助,渡过难关。现在这话依然算数,命里有时终须有,望都督好生思量。
老衲去了。”
说完这话,“郑敏敏”的眼睛闭上,整个屋子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陆法和的声音突然的出现,突然的消失,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完全不给高伯逸思考和准备的时间。
他看了看桌案上扑闪着的油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今日郑敏敏“献身”的意愿非常强烈,只是她勾搭男人的技术几乎没有。饶是如此,高伯逸也有好几次把持不住。
假如今日真的跟郑敏敏行**之事,陆法和的残魂,是不是就不会出来了?
自己的种种选择,是不是对很多事情都会有影响?
明日就是总攻玉璧的预定日期,陆法和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今夜出来……这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心中有一个怪异的猜测,按逻辑上说,几乎不太可能,但那种强烈的第六感,却告诉自己,这件事很有可能将来就会发生。
“这个时代,胜利者一般都会残酷的对待失败者的妻妾。按照正常情况,你应该已经沦为我的玩物,或者被我赐给李达这样的人。
混得比阿史那玉兹还惨。对于玩物来说,我不会让她们有自己的想法,她们要做的,只是侍奉男人而已。”
“只是第一眼看到你时,我觉得你的灵魂已经死去,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已经死去的人,已经不值得去侮辱,所以我想让你过另外一种生活,就当是废旧利用。如果在我的帮助下,一个世家女子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如果是那样一个世界,我也就打算一统天下后躺平,死后不管洪水滔天,让我先爽了再说。
而现在,你总认为是我给了你第二条命,殊不知,你才是把我心中恶魔压制住的人啊。你这样的人都能活出个新样子来,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躺平?
还有很多值得做的事情,等着我在呢。”
高伯逸轻轻抚摸着郑敏敏干净又精致的俏脸,感慨人生际遇的奇妙。
明天的一战,不止是给结束几百年战乱的开始,更是开启新时代的起点。在这件事上,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退缩!
……
“咚!咚!咚!咚!咚!咚!”
破壁城的城头签押房,大鼓缓慢而坚定的敲了起来,高伯逸穿着小兵穿的制式纸甲,端坐于主位。一面灰色棉袍,不施粉黛,不加任何装饰,头发盘成妇人形状的郑敏敏,站在高伯逸身边,抱着厚厚的账册。
一言不发,面色肃然。
神策军及晋阳边军的大将,分列两边,每个人的脸都是紧绷着的,无一人迟到。
“按原定计划,今日开始攻打玉璧城。攻城事宜,由斛律明月全权负责,有先斩后奏之权。大军器械保障由张彪负责,所有攻城器械,要能及时送到前线,坏了的要换,还能用的要修。
李达部负责安置伤员,直接听本帅号令。
本次战役,专设信号司,司长由陈真将军担任。不按信号行事的军法处置,发错信号,本帅就拿陈真将军是问。
此外,本次攻城,由郑秘书记录战功。她不是军中之人,自然也不存在徇私的可能。玉璧城如何,大家也都知道了,本帅不多说。今日出力的,不出力的,本帅都会默默记在心里。
所以你们不必担心今日流汗流血无人知晓。
就这样,都散了吧,斛律明月来指挥,虎符在此,斛律明月,上前听命!”
高伯逸怒吼一声!
斛律光激动的上前,用力拱手对高伯逸行礼,大声吼道:“敢不为都督效死!”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够意思的上司!高伯逸做事真他么的豪爽!
“明月,此战打不好,你可就成笑话咯。他日泉下见你父,你父问玉璧城打得是怎样一个拉胯稀烂,你想好怎么回答没?”
高伯逸将虎符放到斛律光手里,小声揶揄道。
斛律光老脸一红,有些着急的说道:“都督请放心,此战若败,那还不如直接自刎算了。”
他是真着急了,别说是输了,就算是赢得难看,斛律光以后都会成为北齐军界的笑柄。
“你看,高都督把韦孝宽搞走了,斛律光这厮都赢不了,菜鸡一个。”
“啧啧,斛律家的这帮人啊,当年神武皇帝(高欢)带不动也就罢了,如今战神高都督也带不动,难怪齐国拿玉璧城没办法的。”
诸如此等言论,到时候他如何反击?那才叫丢人丢姥姥家了。
高伯逸此番在别人看来,是给了斛律家天大的面子和万般的信任,几乎是将身家性命交托于手,然而在斛律光看来,却是将他架在火上面烤!
偏偏你还完全没办法去拒绝!
怪人家不信任你?怪人家不给你机会?
……
如果说破壁城里的齐军,占据主动,是有条不紊的在行动,那么玉璧城的周军,早已乱成一锅粥,城墙上人头攒动,弓弩手拿着弓箭都是在抖!
他们没想到,已经对峙了许久,之前除了在城外不断活动的齐军,会突然大举攻城!
由于对峙的时间有点久,其实玉璧城内的周军,绷紧的神经稍微有点点麻木。齐军每天都那样,很多人就觉得,对方明天,后天,大后天,应该也是一样的!
正如高考复习的最后一天!整个人的神经会松弛下来,反而会有些手足无措!
窦毅身穿铁甲,一只手扶剑柄,另一只手扶着女墙,凝神看着河沟对岸的齐军做准备。对方似乎在现场组装攻城冲车,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组装的速度特别快!
“传令下去,不留预备队,全员按原定计划坚守战位!”
窦毅下了第一道命令,总结一下,就叫“以不变应万变”!
“嗖!”
远处抛过来一个“黑点”,正是朝着窦毅所在的方向。
“都督,危险!”
窦毅的亲兵拿着大盾,举过头顶,将窦毅完全护在盾牌后面。
哐当一声,标准形状的“冰桶”,依靠巨大的惯性,砸在盾牌上,化为几块碎冰,并未造成多大伤亡。
之前齐军用过不少次“冰桶”,周军这边已经有了很成熟的应对之法。不过看起来,齐军似乎也没指望那些东西能带来多大伤亡,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干扰城头的周军朝下面射箭而已。
“都督,王将军(王轨)在城墙另一面,已经跟齐军交上手了,现在齐军已经上了城墙,攻势极为凶猛!王将军让末将前来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城下黑压压的全是齐军,后面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跟王轨说,城在人在,丢了城墙,我砍他脑袋,照原话说!”
窦毅面无表情的说道。
攻城战中,为什么很多低矮的小县城,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呢?
因为敌军攻城的时候,往往是第一波攻势最为凶猛。守不住,那就被破城了,没什么好讲的。
“下令床弩射击,不要理会那些冰桶,刀盾兵用盾牌护住床弩,能保住多少算多少!”
窦毅站在城头,稳稳下令,有了床弩的支援,周军混乱无序的抵抗,总算是有了点看向,床弩射向何处,城头弓弩手就朝着哪边射击。
这几乎都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砰!砰!砰!”
三朵鲜艳的红色烟火,在玉璧城外的上空绽放。
窦毅心中一沉,他看到从城墙下方,抛上来一个又一个蓝色的不知名陶罐,落在地上,陶罐直接碎裂开来,满地油污,还有一阵阵的刺鼻味道。
“不好,是猛火油!”
窦毅心中暗叫不好!
猛火油只能用土来扑灭,遇水也可以燃烧。然而令人很不爽的是,冬天严寒,城内的很多土都冻住了。
城头用来灭火的土其实并不是很多。更别说他也没料到齐军会今日攻城,临时抱佛脚都没有!
这城大概是守不住了!
窦毅暗叫不好,而这时候,他看到了漫天的火箭,从城外“高巢车”的设计孔里面射来!
第1320章 拔牙(完)
窦毅面无表情的看着如同蚂蚁一样在城下疯狂涌动的齐军,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他所在的城墙上,四处都是燃烧着的猛火油。
还有狼狈灭火的周军。
“都督,这里不能待了,撤到第二道防线吧!”
亲兵在窦毅耳边大喊道。
玉璧城是复杂的防御工事,可不是仅仅四面城墙把高台围住就了事的。如果真这么简单,当年高欢早就攻陷玉璧城了,何必成就韦孝宽的威名?
“后退者斩!我都没退,谁敢退却?”
窦毅瞪了亲兵一眼问道。
这话让打算劝说窦毅到第二道防线驻守的亲兵直接哑火。
“来人啊,擂鼓助威!”
“督战队上前,后退者斩!”
“咚咚咚咚咚咚咚的!”
密集而紧促的鼓点响了起来,城墙上略有些混乱的周军队伍稍稍稳定了一些,毕竟,窦毅这个主帅都没走,谁敢先走?
打仗没有这样的道理,现在退一步,不管是在哪一支军队,都会斩下逃兵的狗头!
玉璧城外的齐军阵地,高伯逸看着刚才已经有崩溃迹象的周军城墙,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一道命令也没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好像这场战争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高伯逸身边的郑敏敏,紧张的握住他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阿郎,此战你为什么不直接指挥呢?”
郑敏敏好奇问道。
“周军主将窦毅,跟我是儿女亲家,下不去手而已。”
高伯逸无奈笑着说道。
郑敏敏狡黠一笑道:“阿郎欺负我大哥的时候,一套又一套的,轮到窦毅,就开始投鼠忌器了,真是够偏心的呢。”
昨夜高伯逸没有拿下自己,郑敏敏就已然完全明白,眼前的男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了。
今日他细心的给自己盘起妇人的头发,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说,郑敏敏知道高伯逸想跟自己说什么。
所以她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种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稍微有点点不同。”
高伯逸没有过多解释。
“阿郎有点小看妾身呢,妾身好歹也是机要秘书,还得了你真传,难道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么?”
今天的郑敏敏颇有些不同,高伯逸不知道是不是被陆法和“夺舍”了,试探问道:“何以见得?”
郑敏敏从袖口里摸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书信,在高伯逸面前晃了晃道:“别说聪明睿智的高都督没看出来啊,妾身都看出来了。”
她将信“啪”的一下拍到高伯逸手上,就这样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好的好的,军机大事,莫要张扬,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高伯逸伸出手想摸郑敏敏的头,忽然停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
“你也确实不是孩子了。”他想起昨夜的“奇遇”,好多话堵在心里,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好多东西,带着宿命与因果,一言一行,皆会影响他人,影响自身。
“这一场攻城战,在别人看来,或许是生死搏杀,但在阿郎看来,不过是闲庭信步而已,对么?”
今天郑敏敏似乎开窍了一般,好多事情一想就明白了。
“不说了,且看今日斛律明月破城吧。”
高伯逸转过身,看着远处的玉璧城,一茬又一茬的齐军攻上城墙,又被打退。攻城冲车被周军破坏了一辆,现在正在被辅兵推走,第二台也如同飞驰的乌龟一样朝着城门而去。
视野尽头的那一处城墙,似乎已经被齐军放弃攻打,而所有的兵力,都在朝着玉璧城正面,也是最宽的一面城墙聚集。
似乎,破城就在此地!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高伯逸失望的摇了摇头。
不出死力,确实很难从玉璧城的正面突破。如果动用“秘密武器”,倒是可以破城,不过高伯逸并不愿意提前暴露底牌。
“阿郎,妾身总觉得这样不是很好,搞得我像苏妲己一样。我都穿成这样了,被人误会也是无奈啊。”
郑敏敏小声嘀咕道。
“没事,咱们是去办正事,跟高玮和冯小怜还是有区别的。”
“又来了?你还没告诉我高玮和冯小怜是谁啊?”郑敏敏不满的问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丑角而已。”高伯逸摆摆手,不愿意多谈。
……
玉璧城的正面,由窦毅亲自带主力驻守,而侧后方的一面城墙,则是交给了王轨!
期初,齐军从侧后方突袭,将王轨吓出了一身冷汗。齐军采用云梯和橹车交替登墙的组合,还有抛石机压制城墙上的周军士卒,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虽然窦毅说所有人各司其职,但王轨还是用了自己的办法,只用三分之一的兵力坚守城墙,剩余的人,则是组成预备队,哪里被齐军突破了,预备队瞬间就补上去!
外界有传言,说窦毅善于守城,防守颇有心得。不过在王轨看来,这厮绝对是徒有虚名了。什么“防守大师”,呵呵,居然连都守城时“前轻后重”都不知道。
齐军侧后方的攻势,来得十分急迫,然而,退却得也相当坚决。正当王轨觉得捉襟见肘,补了一处,另外一处又开始冒头,根本没办法喘息的时候,齐军居然如潮水一般的退了!
就这么直接的退了,连牵制周军的兵力都没留下,直接空出了一面,只留下几个橹车负责监视周军,还有几十台随时待命的抛石机在远处阵地上。
这看得王轨有点不知所以。
难道除了窦毅是徒有虚名外,连高伯逸这厮也是徒有虚名?
他可以看不起靠着襄阳公主衣裙上位的窦毅,但是他绝对不敢看不起崛起于微末的高伯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报!王将军,齐军集中全部兵力,攻打正面城墙。还用了猛火油!现在城墙上已经烧起来了,齐军发了疯一样登上城墙,不惧火烤,似乎想打开第一道城门!”
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前来汇报道。
王轨的心顿时落到了谷底!
这特么的不就是简简单单的佯攻么?先让城里的守军分兵,试探性攻击一下,让守军不能撤退。接着,佯攻的这一路直接退走,支援主路。而守着这一面城墙的守军,又不敢轻易离去,白白让本来就不占优势的兵力分散。
虽然王轨绝不希望窦毅大出风头,像是十多年前的韦孝宽一样,仿佛战神转世。但他也不希望玉璧城被齐军攻陷!
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确定,齐军选择正面突破,而且攻势极为凶狠!
“传我军令,预备队,随我一同前去增援窦都督。”王轨大声吼道。他看了看身边的副将一眼,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韦校尉,你是京兆韦氏的家将,玉璧城是韦氏的脸面,还请务必盯住齐军的动向。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可派人跟我说,或者跟窦都督说。”
王轨语重心长的说道。
他身边这位韦校尉,是韦孝宽从小就跟在身边的家将,乃是韦氏收养的孤儿。韦孝宽虽然离开了玉璧城,但是却把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亲兵队伍交给了王轨,而不是窦毅!
韦孝宽给王轨写了一封书信,作为信物,让他可以对这支精兵如臂指使。果不其然,王轨入玉璧城之后,直接让这支精兵对自己俯首听命,并以此来牵制和监视窦毅。
“王将军请放心,我家主人有交代过,一切以王将军马首是瞻。有末将在此,齐军纵然有千军万马,也休想在瞬息之间破城。王将军让末将守住这里,那么,末将和麾下袍泽,就会死战不退。”
这位面相忠厚,带着北方特有红黑面色的中年武将拱手说道。
“好!那就有劳韦校尉了!”
王轨狠狠的拍了下对方的宽厚肩膀,带着亲兵扬长而去。很快,大批周军加入前方战团,刚刚在城墙上站稳脚跟的齐军士卒,又被打得连连后退,最后被压缩在某个城墙的墙角,负隅顽抗。
……
李达等人,带着五百号称是神策军中王牌中的王牌“纸甲军”,跟着高伯逸来到了玉璧城侧后方,远眺高耸的城墙和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城门。
墙角下留下了不少尸体,齐军的有,周军的也有,看起来,之前的战况颇为惨烈,持续的时间虽然短,但是死的人却一点都不少。
“李达,把你那几个兄弟都叫来,我有话要说。”
高伯逸板着脸对李达说道。
诶?
正在思索的李达一愣,随即便招呼手下几个副将走了过来。
他刚才还在思索,高伯逸带着郑敏敏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在这里来一发比较有“情趣”?毕竟高都督非常人,郑敏敏又是个清水出芙蓉的大美人,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只是让自己带着五百兄弟名为保护,实为观摩……按说也不至于啊。郑敏敏原则上说,可是暂管军务的,这种事情,不能够吧,起码不合适。
他的脑洞直飞天际,十头牛都拉不住。
“今日记录军功的人就在我身边,那么,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不必担心抵赖。”
“大都督对咱们一向是有赏赐敞开了给,兄弟们对大都督就一个服字!”
李达连忙把胸拍得震天响表忠心。
高伯逸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聒噪。
“等会,你们会攻入玉璧城,九死一生。想退出的,现在可以出列,大家还是好兄弟。但是,过了这个村,你们要是再想退出,按战时逃兵处理,不仅脑袋不保,还会祸及家人。
你们的家都在邺城周边吧,神策军的好处,也拿了不少吧?你们也不忍心他们从天上掉到地下,变成他人的奴隶吧?
所以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进城!高都督果然有进城的办法!
李达想都没想,又害怕大喊引起周军警觉,他压低声音,按着几个副将的肩膀对高伯逸信誓旦旦道:“俺们这些人,前程都是高都督给的。从来都是躺着拿钱,刀口舔血,也一点事都没有。
不听高都督的话,那还能听谁的话?
队伍里的兄弟,谁今日不进城,谁明日就滚出去,不能共患难的兄弟,就不再是兄弟!
你们几个去问一下,有谁不愿意的,悄悄把名字记住,明日找人把他们做了!”
李达眼睛里闪过一丝狰狞,让一旁冷眼旁观的郑敏敏大为好奇。
那几个副将,也是手放在佩刀上,然后不动声色的下去,到队伍里去询问去了。而高伯逸看着这一切,一句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打断李达。
不一会,那几个副将走过来,小声对李达说道:“大哥,兄弟们都愿意去城里闯闯,请大都督下令吧!”
这就成了?
郑敏敏正在好奇,高伯逸指着她对李达说道:“今日你们阵亡的,按神策军标准,十倍抚恤。战死的人,家中幼子,我将其认领为螟蛉义子,赐姓高。
残疾的,我供养一生,其他战功,五倍于神策军标准,你们只管去便是。”
呃,这个赏赐好丰厚,会不会很危险?
李达有点后悔刚才说话说太满了。
“都督,我们进城没问题,只是进了城以后怎么办?”
“按我之前派人在周军城墙下喊话的那样,你们一边高喊放下武器,抱头遁地不杀。如果有人不听,那就直接杀。
你们直接冲击到主城墙那边,有门就开门,要杀人就杀,策应正面攻城的齐军就行了。记得,不要蛮干,不要为了杀而杀。
此战只记你们集体功劳,只要玉璧城今日破城,你们就是首功。”
哦,原来不是死磕啊。
李达松了口气,简单点说,他们就是溜进城里,打乱周军部署的。至于其他的事情,跟他们无关,只要今日玉璧城破,那就万事大吉。
高伯逸从腰间拿出一根涂上了红色油漆的竹筒,点燃上面的印信,将其举过头顶。
“砰砰砰!”
三颗鲜红鲜红的烟花,在眼前的玉璧城城头绽放,极为鲜亮夺目。
半注香时间不到,就听到玉璧城那厚重的城门缓缓的被人推开,发出一阵牙酸的声音,看得李达等人目瞪口呆。
“愣着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想被集体斩首?”
高伯逸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李达问道。
“进城以后,高喊乌拉二字,策应你们的人,也会喊这个,去吧比卡丘!”
顾不上高伯逸的“怪话”,李达带着麾下五百神策军精锐,高喊着“乌拉”,冲入玉璧城!
第1321章 世间哪有不破之坚城
玉璧城外的树林里,高伯逸把手放在背后,目光深邃的看着隐隐传来喧嚣叫嚷的城池,沉默不语。
郑敏敏拿出那封信,在他面前晃了又晃,有些兴奋的叫道:“信纸的第二页,从左边第一列第二行开始,斜着往下看,正好就是:城内有内应。这几个字!
韦孝宽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阿郎你读书的习惯,写字的习惯,都是横着写,从左往右写!
这封信,你应该可以一眼就看出端倪来。哪像我那么笨,誊抄的时候才察觉不对劲。”
头一次思维跟上了高伯逸的脚步,郑敏敏无比激动。
不过这个问题弄明白了,她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不明白。
韦孝宽为什么要给高伯逸回这样一封信!
当年他坚守玉璧,挽救了岌岌可危的西魏政权,说是宇文泰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宇文邕对他不薄,信任有加。这样的人,怎么就……反叛了呢?
他可不止是暗暗的出卖情报,而是直接动用了埋藏的一根钉子!直接打开了玉璧城的城门!
不仅阴险,而且做事做得很彻底!将来就算周国灭亡,高伯逸要算账,也绝不会把账算韦孝宽头上!京兆韦氏的危机,彻底解除。
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就是周国门户大开,不得不死守蒲坂。
高伯逸之前做了那么多准备,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他甚至让郑敏敏负责盯住晋阳那边来的一批伤药,为可能到来的大量伤亡做准备。
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做了大量的无用功,如果知道城门会洞开,玉璧城唾手可得,谁还会整日提心吊胆?
这一刹那,郑敏敏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傻子一样。今天之前,她一直怀疑,或许是韦孝宽留了“暗示”,但这也很可能是敌人的套路。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啊。我记得,你好像已经十八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你自己慢慢揣摩吧,纸上得来终觉浅,我说什么,你转眼就忘了,只有你自己悟出来的,才能伴随一辈子。”
高伯逸看着玉璧城城墙上,一面又一面黑色的周军旗帜被放下来,一面又一面红色的齐军旗帜被挂上去,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原处。
准备很惊艳,现实很庸俗!
果然,再坚固的城池,也抵挡不住国力的差距,抵挡不了人心的蜕变。
江山在德不在险,高粱河车神说过这句话。高伯逸虽然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江山的稳固,确实不能把“德行”不当回事。
“宇文邕的改革,看似雄才大略,实则自取灭亡。”
高伯逸不屑的说道。
看到郑敏敏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看到玉璧城还没发来完全被控制的信号,高伯逸长叹一声道:“所有的政策,都要看实施的环境。如果环境变了,那么就要好好的思索,调整。如果我是宇文邕,你猜我现在会怎么做?”
“重建八柱国?”
郑敏敏试探说道。
高伯逸有些吃惊的点点头,一个弱女子能看明白的问题,宇文邕居然看不明白,何其愚钝!
“宇文邕确实对韦孝宽很信任,包括梁士彦,贺若弼等人,都很信任,给他们权力。然而,他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高伯逸指着玉璧城问道:“韦孝宽镇守玉璧多年,那么我问你,这座城,到底是周国的,还是他们京兆韦氏的?”
这个问题黄口小儿都能回答,郑敏敏答道:“自然是周国的,周国是宇文氏的,也可以说是宇文邕的。”
“这不就得了么。玉璧城再怎么被齐军攻占,损失的只是周国或者说是宇文氏而已,京兆韦氏又不心疼。
而齐军攻入关中,秋后算账的话,每死一个韦氏的子弟,都会让他们痛彻心扉。
究竟应该如何选择,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哪怕我举着的剑不落下去,他们也会提心吊胆,整日担忧我会不会有一天记起来,他们当年在玉璧为难过我。”
“所以说要是宇文邕重建八柱国,战利品分配,可以任由他们自己决定。那么齐军来了以后,势必会破坏这种格局。
到那个时候,韦氏子弟为周国而战,其实也是在为家族而战。他们当然会众志成城,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这个道理懂了吗?”
那一天,高伯逸喊话的言外之意,韦孝宽听懂了,并且,爽快的给出了答案。一封只有高伯逸才能一眼看出的“密信”。
韦孝宽善于搜集情报,高伯逸作为重点关注对象,韦孝宽连对方哪天和哪个女人睡觉都知道!
喜欢横着写信,喜欢从左到右阅读,这又不是什么很难查清的事情。连郑敏敏都知道。
老奸巨猾的韦孝宽,一边退出玉璧城,金蝉脱壳,一边留下“伏笔”,卖个破绽给高伯逸,到时候玉璧城全军覆没,无人逃脱,这件事也就成为了历史。高伯逸不会去说破,韦孝宽更不会去说破。
而玉璧失陷的责任,全被窦毅这个倒霉蛋扛下来了,跟他韦孝宽没有半点关系,他的“一世英名”也保住了,京兆韦氏一族也能顺利上车,不必担忧高伯逸攻破关中秋后算账。
面子他拿了,里子他也拿了。高伯逸感觉,韦孝宽现在在蒲坂,可能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正是应了那句:你或许血赚,但我永远不亏!
和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太累了。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这是晋阳鲜卑当年进攻的时候,特有的信号,已经许多年都没有用过了。如今响起,颇有三十年河东折戟,三十年河西雪耻的豪迈热血。
“对了,还要打个卡。”
高伯逸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突然一把揽住郑敏敏的细腰,伸出手对着天做出一个“v”字的胜利动作说道:“爱妃,陪朕入玉璧城,看看那些残兵败将。你看,高欢做不到的事情,朕做到了。”
……
玉璧城正面城墙的一角,窦毅身边还有四五个亲兵,用盾牌护着他。但是很明显,大势已去,四周到处都是把兵器丢地上,抱头遁地的周军士卒,看起来十分狼狈又可怜。
城墙下方,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都堆满了尸体,既有齐军的,又有周军的。而作为玉璧城主将的窦毅,却并未投降,而是相当有骨气的负隅顽抗。
当然,齐军之所以没有扑杀他和他麾下那几个亲兵,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高伯逸还没来,斛律光很有分寸,该他做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剩下的事情,应该高伯逸来做决定了。
“放下兵器吧,现在的坚持,毫无意义。”
斛律光挥挥手,身边的齐军都放下瞄准的弓弩,气氛有所缓和。窦毅也摆摆手,身边亲兵将盾牌丢到地上,不过依旧没有放下佩刀。
这一战输得莫名其妙,到现在,窦毅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心中有个隐约的猜测,只是需要私下里找高伯逸确认。
本来抵抗齐军的正面进攻已经很辛苦了,特别是大量的猛火油,燃烧起来以后,会破坏城墙上周军的阵型,这样齐军精锐,就能登城后,占据主动。
其实光这一招,还不至于说让玉璧城失陷。因为齐军的物资,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士兵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持三班倒的进攻。
等他们累了的时候,就是周军反攻的时刻。今日,玉璧城应该是安全的。至于明天,后天,大后天,那谁知道呢?
孤城,迟早都会陷落的,只看早晚而已。
结果没想到的是,王轨居然擅离职守,带着人马来这里支援。对此窦毅也是无话可说,怎么说,对方也是帮自己的忙。
更没想到的是,王轨来这里没多久,侧后方就有齐军精锐,如潮水一般涌入!如果不是王轨当时也是一脸错愣,窦毅简直怀疑那些神策军精锐,就是他放入城内的!
那支军队迅速在城内肆虐破坏,每过一处,都会破坏那里的闸门,机关,杀掉负责关闸的周军。
最后,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王轨还未下城墙,就被已经上了城头的斛律光一箭射杀!箭矢穿过喉咙,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
玉璧城除了主城门外,其他所有城门都洞开,齐军随之入城。集中在主城门附近的周军士卒,士气迅速崩溃,兵败如山倒,神仙都救不活了。
现在窦毅可以确定的是,正因为那一支出乎意料窜入玉璧城的齐军,才会造成连锁反应,使得此番惨败,齐军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已经出现在城内。
那么坚固的一座大城,居然就这么让人进来了!简直离谱!
窦毅现在就关心一个问题:齐军是飞进来的,还是周军有内奸,放进来的?
“窦兄别来无恙啊,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齐军有序分开一条路,高伯逸在一位穿着朴素却又清纯俏丽的年轻女子陪同下,来到窦毅面前。
“放下武器吧,名扬天下的高都督来了,不会杀俘的,你们性命无忧。”
看到高伯逸来了,窦毅暗暗松了口气,暗叹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好生伺候,莫要怠慢了。”
高伯逸轻轻摆手,并没有跟窦毅废话的心思,至少现在没有。
窦毅走后,斛律光深深看了高伯逸身边的郑敏敏一眼,随即上前将手里的虎符双手呈到郑敏敏面前。待对方拿了以后,他才双手抱拳对高伯逸行礼道:“都督神机妙算,末将幸不辱命,拿下玉璧城。周军自都督窦毅以下,无一人逃脱。”
无人逃脱,估计韦孝宽可以松口气了吧。
“打扫战场,今夜,敞开了吃,犒赏三军!”
“得令!”
饶是斛律光平日不苟言笑,此刻也难掩激动。
不容易啊,玉璧城十多年前他来过,跟高欢一起,结果怎么样,世人皆知晓,说是心魔也不为过。
今日再临玉璧,已是换了人间。城还是那座城,只是与之相关的,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一时间,他感觉鼻子酸酸的,想起其父斛律金当年于军中唱起刺勒川,一时间竟然无语凝噎。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伯逸用不着调的鸭嗓子,大声唱了起来。先是用汉语唱了一遍,又用鲜卑语唱了一遍。歌声飘荡得很远,六镇鲜卑子弟,听闻无不落泪叹息,并加入其中,和声歌唱。
“高都督万胜!”
城墙下方手脚都中了刀的李达,举起胳膊大喊了一句。
“高都督!”“高都督!”“高都督!”“高都督!”“高都督!”
玉璧城内外,高喊“高都督”三个字的齐军,漫山遍野都是,巨大的喊声响彻玉璧。
看到此情此景,站在高伯逸身边的郑敏敏,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感慨说道:“三军归心,王者登临,破周,只在旦夕了。”
……
玉璧城内的一间小石屋里,点着昏暗的油灯。石头做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木盘,上面有一个煮鸡蛋,一个蒸饼,桌上还放着一个酒壶。
只可惜坐在桌案跟前的窦毅,没有一点胃口。
今日高伯逸在城墙上玩的那一手,他也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
军心,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你能够深刻的感觉到。当年,高欢做不到把六镇鲜卑和河北汉人武装集团捏合到一起。
今天的高伯逸也做不到。但是他却把六镇打散后,改造了六镇鲜卑,并赢得了这些人尊敬。或许这一代人还无法弥合伤痕跟隔阂,然而下一代,下下一代,总会有希望,完成这个壮举。
不得不说,输得心服口服。并且,窦毅并不看好宇文宪在蒲坂能够挡住高伯逸的脚步。
“窦兄是觉得饭菜太简陋了么?”
高伯逸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他摆摆手,跟着他身后的那个妙龄美女和贴身侍卫竹竿,都乖乖的退出了屋子。
高伯逸把食盒内几碟飘香的热菜拿出来放在桌案上,轻叹一声道:“有什么问题窦兄可以问了,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322章 真情得人心,套路更得人心(上)
在玉璧城内的都督府里相见,身份已然彻底改变。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三军统帅,另一个则沦为阶下之囚。
此时此刻,窦毅看向高伯逸的目光也有些复杂,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清冽和火辣在喉咙中回荡,随后便感觉身体暖洋洋的。果然是适合冬日里畅饮的好酒!
一杯下肚,窦毅轻叹一声,其实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料到这天会来得那么快。自从来得玉璧城,他采取的措施就一直比较消极。
虽然没有刻意的破坏玉璧城的防守,但也没有认真思索,怎么打赢这场防御战。自从他离开长安后,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然而没有人给他答案。
这就好比说一个美女被坏人困在密室里,即将迎来粗暴的非礼。
如果反抗,说不定可以多坚持几分钟不**。
可是,救自己的人,或许一个星期都不会来,那么坚持的这几分钟,又有什么意义呢?
窦毅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如果折腾一下,或许玉璧城能够多坚持几天。但是在外援断绝的情况下,失守只是早晚而已。
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呢!哪怕今日玉璧城意外失陷,对于窦毅来说,也不过是提前收获苦果而已,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是韦孝宽的人,打开城门的吧?”
窦毅将酒杯放下,有些感慨的问道。
高伯逸微微点头,并没有否认对方的猜测。
其实在明眼人心里,很多事情并不难猜。因为韦孝宽将留在城里的一支精锐人马交给本不应该有兵权的王轨,所以玉璧城里凭空就变出来一个新矛盾。
若不是韦孝宽暗地里怂恿,王轨何德何能,敢跟手握虎符,并且还是皇帝妹夫的自己叫板?
如果不是城里有这支不受自己控制的军队,城门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打开,以至于玉璧城迅速失陷!
很多事情,都是一环套一环,当初被蒙在迷雾中,无法看透。等到战后,信息渐渐浮出水面,要猜出事情的脉络并不难。
韦孝宽也有充分的动机,去做这件事:为了京兆韦氏!
“我窦天武这次输得心服口服了,只是,高都督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败军之将呢?”
窦毅很识趣的没有提“儿女亲家”这一茬。
“天武兄放心,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我乃是儿女亲家,我又岂能戕害于你呢。明日我便派得力干员,护送天武兄回蒲坂。
至于到了蒲坂以后,你究竟是回长安,还是跟着宇文宪和我再次对阵,都随你。只是刀剑无眼,若是在蒲坂对阵,人多眼杂,可不会像这次一样,我就是想放水,也是害你而已。”
高伯逸恳切道:“所以我还是建议天武兄回长安,向宇文邕请罪。毕竟你这次是打了败仗嘛。至于后面,听说襄阳公主已经在怀第三胎,多陪陪妻儿,总比刀口舔血要强吧?”
话不多,但是信息量很大。
窦毅心中转过几个年头,读懂了高伯逸的言外之意:这次攻城算是温柔的,下次蒲坂决战,我未必像这次一样。到时候发生什么意外都难说!
“那就……随高都督安排吧。就是回长安,估计我也很难有机会再继续领兵了。”
窦毅唉声叹息,很多事情,他心里都是明白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子女还有婚约,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
得势的无须打脸,失利的也不必逞强,一切来日方长而已。不存在找场子这种说法,周国已经要完蛋了!
长安,关中,甚至是蒲坂,都不知道躲着多少个“韦孝宽”。
这年头,能护住自己一家老小的男人,已经是非常牛逼的人物了。窦毅都自问还要看他人脸色行事。
“天武兄,天色不早了,我还有军务,这就告辞。无论什么事情,只当是一场噩梦,醒了就好了。
在下不是杀人狂,更是石虎之流,回长安以后,安心便是。”
窦毅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双手拢袖,十分庄重的给高伯逸行了大礼。
……
玉璧城原本有一个校场,是供守城官兵操演用的。而今时今日,大批周军战俘被集中在这里,像是牲口一样被围起来。
很多人都受了伤,可是无人医治。重伤者早就被齐军“送上路”,现在人群里很多受了轻伤的,如果不能好好养伤,再加上天气寒冷,血液循环变慢,四肢坏死的可能性正在加大。
三天之内,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
这就是战争,残酷又现实,没有同情,毫无怜悯。那些不方便明言的“潜规则”,都是在无数次战争中磨练出来的。
一种悲观的情绪,在俘虏中蔓延,他们的骄傲,他们所凭借的一切,都在今日被摧毁,自此以后,前途未卜,多半不妙。
高伯逸在竹竿的陪同下,静悄悄的来到这个校场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
“主公,这些人,都是难得的百战精兵,白白死掉未免太可惜了。”
竹竿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倒是有趣。”
高伯逸呵呵一笑道:“那就让他们承你的情,你去跟张彪说说,给这些俘虏发姜汤,发一点吃食。玉璧城里空着的房舍不是还挺多的嘛,让他们进去住,这天气,今晚可能有大雪,先把人安顿下来。
明日,我再来处理这些杂事吧。”
高伯逸的心情很好,也给了这些俘虏难得的仁慈和宽容。别看一碗姜汤,一点吃食,一个容身的石屋,说不定这点小恩小惠,就会救回很多人的性命,就能保住许多人的双手双脚。
“主公仁义,卑职这就去办。”
竹竿拱手说道。
“去吧,这点小恩小惠,不值一提。”高伯逸眼睛看着对面破壁城的那一点点火光,眼神深邃难明。竹竿觉得越来越有些看不透高伯逸了。
高伯逸从来就不是个烂好人,别的不说,只看他怎么收拾六镇鲜卑的俘虏,就知道这位大佬是什么做派了。
对所有人好,就是对你应该真正善意对待的人不好!这个道理,虽然非常浅显,但是很多拎不清的人,却依然做不好。
不过很显然,高伯逸对这些事情,是想得很明白的。
至于他今晚为什么要当“烂好人”,竹竿觉得,应该是破玉璧城,灭周指日可待,所以心情愉悦的高伯逸,也不介意从指间漏点点好处出来给这些倒霉蛋吧。
竹竿走后,高伯逸一人在玉璧城内四处转悠,这里其实颇不平静,某些石屋里,还藏着少量并未参与战斗的周军士卒。
而张彪组织了一支数百人的搜索队,每十人为一组,挨个的检查玉璧城内的各个死角,居然又抓到了几百俘虏!
现在虽然已经天黑了,却仍然可以看到四处搜寻漏网之鱼的齐军搜索队。这些人见了高伯逸,都是立刻站好行礼,那种发自内心的尊崇,完全无法伪装和掩饰。
“果然,军心可用!”
四下无人的时候,高伯逸自言自语的点头说道。
此番破玉璧城,要是谈缴获,几乎不值一提,完全是亏本买卖!然而,要是从战略意义上说,怎么夸大也不为过。
尤其是极大的增强了六镇鲜卑的认同和凝聚!这让高伯逸可以执行下一步的改造计划,慢慢的弥合来自深层次的矛盾,将来的路会好走得多。
“多亏了韦老哥,还真是言而有信之人。”
开门献城的人,高伯逸现在还没有与之接触,他也不想对这些人太过热情。很多事情,你知我知就可以了,闷声发大财,这才是标准玩法,没必要招摇。
……
玉璧城都督府的书房里,郑敏敏已经解开了盘起的头发,用一根细绳扎起,颇为朴素。此刻她正点着油灯,趴在桌案上写着什么,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嘴边又露出会心的笑容,完全沉浸其中,忘了周遭事物。
忽然,一双粗糙的大手按在她肩膀上,时轻时重的揉捏起来。
“忙完了么,大都督,嗯……陛下。”
想起白天时某个人说的话,他的心思,已经不加掩藏了,郑敏敏带着揶揄问道。
“还行吧,前期准备了那么多,结果攻克城池,居然还是靠着阴谋诡计。上兵伐谋,果然不错。”
高伯逸轻叹一声,用心的给郑敏敏揉肩膀。
“阿郎,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天下统一了,你想做什么事情呢?是开一个大大的后宫,然后搜罗天下绝色充实到其中么?”
一边说,一边舒服的哼哼了两声,郑敏敏按住高伯逸的手,示意他不要再揉了。
“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是自己想要来到这个吃人又黑暗的世道。爹妈生他们的时候,没有问过他们。
穷人家的孩子,自幼就要干农活,父母的债务,自然会落到他们头上,一代又一代人,面朝黄土背朝天。
世家子弟,要么纸醉金迷的过活,要么如曾经的你一般,成为工具,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身不由己。
你回想一下,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底有过多少次?”
高伯逸没有趁机在郑敏敏身上抚摸揩油,而是说了一段令人有些沉默和压抑的话。
“阿郎是想说,妾身现在的生活,其实都是你给的,对吗?”
“我想说的是,人生就是这样,哪怕剧本不是自己的,舞台不是自己想要的,角色不是自己想演的,你也得硬着头皮去演。
不想面对的事情,你也要硬着头皮去面对,去抗衡。
假如有一天你有所成就了,千万不要以为,那些都是你的功劳,是来自你的努力。其实很多,都是来自命运的馈赠。
你可以感谢父母将你带到世间,可以感激生命中的贵人在关键时刻拉了你一把,可以感激伴侣为你默默的付出。
唯独不可以认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不然的话,人认不清自己,看不懂世道,无论爬多高,迟早都会从云端跌落下来。”
“阿郎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呢。”
郑敏敏由衷赞叹道,发自内心,她感受到了高伯逸内在的力量。不需要对着你吼叫,不需要用威胁的手段去胁迫你,却依然可以令你感到敬畏。
并不自觉的被吸引。
“所以我现在有能力,改变某些人的生活。那么,就不能沉湎于享受,这个,就叫做回馈社会。你也可以认为是,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唉,恨不与君早相逢。”
郑敏敏轻叹一声,将高伯逸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红着脸小声道:“昨夜我就知道你很想摸摸看,不知为何忍住了。如今玉璧城已经攻克,阿郎可以放纵一下了。
如果你今夜对我做些什么,我会很满足的。”
高伯逸呵呵一笑,收回手。他摸了摸郑敏敏柔顺的长发道:“我知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给你一点奖励。”
他出门跟守在门口的竹竿交代了几句,很快,对方就折返回来,端着一个木桶。
高伯逸关好书房的门,脱掉了郑敏敏的棉靴,然后将那双小巧精致的脚放到略有些温度的水中。
“我的天!”
郑敏敏想缩回脚,却是被高伯逸钢铁一般的手死死按住。
“三军主帅居然给弱女子洗脚,说出去,你这脸就没了。我也要被人看做灾星了。”
郑敏敏双手捂脸,不敢看高伯逸。
“虽然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吧?”
高伯逸笑着问道。
郑敏敏捂着脸呜呜了两声,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的欢愉虽然可以给我们带来享受,但这种享受,是层次比较低的。就像是我对阿史那玉兹,一见面我就直接将她扑倒在床上,因为跟她没有什么好说的。她的使命,就是让我的身体享受而已。
但是人不能总是沉迷于这种层次比较低的享乐上面,心灵上的满足,会更持久的令人感觉快乐和满足。比如今天我给你洗脚这件事,大概会让你记得很久。”
郑敏敏放下捂着脸的手,看着高伯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觉得偷偷的帮高伯逸润色那本《黄金公主沉沦记》,总算是没有抛媚眼给瞎子看。
“那么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高伯逸将那双小巧的玉足擦干,轻声问道。
“喜欢得要发狂了,让我帮你把那本书写完,然后助你一臂之力,破蒲坂城吧。那样,你就能大展拳脚,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郑敏敏情难自禁,扑到高伯逸怀里,紧紧的抱着他,这一刻,她感觉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第1323章 真情得人心,套路更得人心(下)
高伯逸没有立马就放窦毅走,而是给他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棉袍,让他暂时跟着自己,去处置那些周军战俘。
如果说从前处置六镇鲜卑的俘虏,让齐国人都心悦诚服的高伯逸为“掌门人”的话,那么现在处置周军战俘,天下人就在暗暗的观察。
高伯逸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帝王之姿,到最后能不能一统天下。
软绵无力,对战俘毫无惩罚,会令自己人失望,更是让无数暗地里观察高伯逸的人,觉得这个人不能成事。
而严苛的对待俘虏,又会让天下人觉得他是第二个石虎。
也会对将来收复关中人心产生阻碍。
这其实是一件很难处理,又必须要马上处理的难题。
昨夜果然从后后半夜开始下雪,鹅毛飘飘,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才停下来。地上累积了厚厚一层白色,整个玉璧城,都变成了冰雪的天地。
如果昨日下这么大的雪,只怕齐军根本无法攻破玉璧,哪怕有内应帮助,只怕也很难!
窦毅跟在高伯逸身后,心中暗暗的想,世间有种东西叫“天命”,你可以不信,但你不得不服。天命在身的人,就是比别人更容易成功。
“主公,周军战俘已经妥善安置,还请示下。”
张彪一脸疲惫的走到高伯逸身边,拱手行礼道。
时间仓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安置好战俘,不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按照以往战争的“老规矩”,只昨天一夜,就能省去不少麻烦。当然,这样很不人道就是了。世间有很多不是规矩的“规矩”,你明明知道是不对的,但是看到大家都在做,所以也就跟着心安理得的做了。
而高伯逸的回答是,哪怕许多人都觉得对,我也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不是盲从于所谓的“传统”。
张彪的夫人杨氏曾说高伯逸是“有智慧能坚忍的大人物”,今日看来,张彪深以为然,并心悦诚服。
“此番神策军有一部分人员要修整,正好,让他们和俘虏一起回去。你去召集俘虏到校场上,安排好人准备弹压。半个时辰后,我要训话。”
高伯逸面色严肃的说道。
“喏,卑职这就去办。”
无论是杀俘也好,训话也罢,张彪都感觉无所谓。高伯逸是三军主帅,做什么事情,都由得他去就是了。
窦毅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高伯逸到底想做什么,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反正这里的士卒,又不是他们窦家的人!
说句难听的,他只是宇文邕派到这里来,压着边军不要投降的“监军”罢了。窦毅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来这里会有什么作为。
更不要说打败高伯逸了。
战场上都输了,现在沦为阶下囚,还是多看不说为妙。
“天武兄以为,我会如何处置这些战俘?”
高伯逸转过身,笑着问窦毅。
站在高伯逸身边的竹竿,瞥了窦毅一眼,没说话。而总是跟在高伯逸身边的郑敏敏,此刻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的“润色”那本“奇书”呢。
“大都督如何处置战俘,这一点,作为败军之将的在下,似乎没有说话的意义。”
窦毅不卑不亢的说道。
高伯逸随意的摆摆手道:“无妨的,鄙人做事一向是讲究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杀无辜之人。天武兄要是觉得在下处置得不对,但说无妨,反正过两日,在下就派人送你回蒲坂,到时候宇文宪也肯定会问的。
你今日什么都不说,到时候定然面上不好过。”
这个问题窦毅确实没想过,不过可以看出来,高伯逸考虑问题还是很妥帖的。窦毅无奈苦笑道:“鄙人从军也十多年了,见过不少血腥厮杀。高都督请自便,能过自己那一关就没事。”
他已经躺平,不打算折腾了。有时候,说多了未必会好,若是激怒高伯逸,只怕这些周军俘虏会更不好过。
一阵尴尬的等待,二人都没有说话。倒是高伯逸身边的竹竿,几次想开口,看到窦毅在,感觉不是很方便,想说话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不一会,张彪和几个神策军大将都来了,并告诉高伯逸,一切都准备就绪。
言外之意就是,哪怕高伯逸下“屠杀”的命令,他们也能很干脆的解决。
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没有谁会挂在嘴边说的。
“走,去看看。对了,我的小喇叭带上,还要对这些人喊话呢。”
众人一路来到玉璧城内的校场,一万多俘虏被集中在大校场里,看着黑压压一片的,气势颇为惊人。
当然,也不过是一群死狗而已!
这些人目光涣散,无人说话,更无人在其中串联什么的,他们现在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关心,已经猜到了自己将会迎来什么结局。
“我是齐军主帅高伯逸,你们很可能都听说过我。不过无所谓,反正,今天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高伯逸站在校场的高台上,四周都是严阵以待的神策军弩兵,里三层外三层将校场围困得死死的。
韩信再世都没办法拯救这些人!
“现在,你们这些人,开始自行组队,每十人一组,然后列队站好。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列不好队的人,斩立决。当然,如果只剩下一队凑不齐十人,那就算了。若是有两队以上凑不齐,你们知道后果的。
张彪,点香!”
站在高伯逸身后的张彪,点燃了手中用来计时的香火。
整个校场顿时鸡飞狗跳,这些战俘像是灵魂归位一样,几乎是数个扎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全部列队站好了。
只有一队是六人,站在最边上。
果然,活着比死去好太多了,没有人愿意白白死去。
高伯逸数都懒得数,他微微点头,对着小喇叭喊道:“很好,你们不愧是百战精锐。”
他在战俘队列里走动,继续说道:“每一支队伍里,都有老兵。听好了,十年前,你们当中,一定有人跟着韦孝宽,南下江陵,参与灭梁的战争。
参与过那次大战的人,出列,到校场前面来。
我强调一次,如果说谎的人,那么所在队列都要被斩首!检举应该出列却没有出列人员的检举者,可以免除被队里的人牵连。
我依旧是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时间后,被我查到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十年前!当时是西魏,从蜀地出发,占据萧詧让出的襄阳,然后全军进攻江陵城,灭梁,并杀了梁元帝萧绎!
当时的王琳,来不及救援,这也让他后来被人诟病,说是故意不救。
那次的战争,窦毅并未参与,他只是听说,当时还是西魏的魏军,似乎军纪不是太好。
“我强调一下,如果超过十人被我揪出来了。那么我会多杀一百人作为陪葬,这是欺骗我的代价。希望你们不要自误!
昨夜我给你们姜汤,给你们保暖的茅草,饱肚子的吃食,遮风的石屋。如果你们给脸不要脸的话,那么,我也不介意残酷一些,毕竟,尊重是互相的。”
高伯逸抽出白云剑,掏出手帕擦拭着剑身,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我也不喜欢这把剑染血。”
他将剑放平,指着战俘人群说道:“所以你们不要逼我。”
一个,两个,三个……许多队伍都有人走出来,有些队伍居然还不止一人,甚至有队伍全部都走了出来!
前前后后,居然有数百人之多。其他战俘不自觉的跟这些人保持了距离,从高伯逸的语气就能听说,这些倒霉蛋,被挑出来绝对没好事!
这是生物求生的直觉!
看到一个检举的人都没出现,高伯逸微微点了点头。一个人都没有,那说明,可能真的是所有老兵都出列了。
“当初,魏国各家兵马,不是一起行动。或者说明白点,进了江陵城,谁抢到的东西,就是谁的,也不用上缴。
而抢不到东西的人,就开始抢人。别人家的媳妇,别人家的女儿,你们没少祸害,对吧?
当时宇文泰也管不过来,不过今日荆襄在我的管辖之下,起码,我要给他们一个公道吧?”
高伯逸将白云剑入鞘,转身对张彪说道:“全都带走,派人押送去荆襄!到了那边,开公审大会!
当年谁作恶了的,杀人者场面,抢劫者为奴赎罪!全都给我带下去!你们不是要给我高伯逸一个交代,而是要给荆襄的父老乡亲一个交代!
带下去!”
高伯逸一声怒吼,神策军中扑出许多身披纸甲,武装到牙齿的精兵,将那些惊呆了的老兵,如同抓兔子一样押着推耸着往校场外走去。
瞬间,那堆人里面就传来了爹死妈陪葬一般的哭喊声!
“高都督,我是冤枉的啊,那场战斗我没有进江陵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都督,饶命啊,那都是上面下令,我也不能拒绝啊!”
“高都督……”
哭喊的声音汇聚成一条河流,像是要把人的耳蜗都淹没一般。
没有出列的周军战俘,劫后余生一般,很多人都吓得跌坐在地上。很显然,那些出列了的老兵,十个有九个都回不来了。
这些人从前的时候,经常没事吹嘘自己入侵江陵的时候,玩过多么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抢过多少明晃晃的财帛。
结果真是映证了那句话: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诸位,有句话叫四海之内皆兄弟。
如果人真的要分类,你们之中,我可以先分为关中来的,和关中以外的人。关中的人里面,我还可以分为长安人和非长安的关中人。
然后在长安人里面,还可以分为郊外的和城里,城里人里面还能分东城西城,还能分世家家将和普通自耕农人家,甚至还能细分。
这一层一层下来,我就想知道,谁还是我的敌人,谁还是我的朋友?
因为你们是周国的,所以我就要一棍子打死。那么有一天,或许这一天并不会太久。比如说,我占据了蒲坂,那么蒲坂的人,应该都是我齐国的子民了。
所以,这样看起来,我不应该对你们下死手对不对?”
高伯逸说的这番话,有着超越时代的哲理。虽然在场的周军战俘无法完全理解,但是他们听明白了一件事:高伯逸应该不会一股脑的将他们全部杀死!
“但是!”
高伯逸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如果不惩罚你们,那岂不是在鼓励其他人,跟我打仗,跟神策军打仗,输了的,一样也可以当大爷,对么?”
这肯定是不对的,当年玉璧之战,高欢手下的人,可是不少人落到了韦孝宽手里,难道他把那些人都供起来了?
在场的周军战俘不由得心虚起来。
当初他们怎么对待战俘的,就要有觉悟,别人某一天会怎么对待他们。
“张彪,洛阳正在修粮仓,让这些人去修洛口仓吧。修完以后,就地屯田。等咱们攻破关中后,再跟他们的家人联系。
你们现在重新组队,每一队选一个队长,一人逃亡,先斩队长,其余人斩一臂。二人以上逃亡,所有人斩首。
玉璧城里还有些物资,给这些人发一点,天寒地冻的,别让他们冻死了。”
高伯逸跟张彪交代了一番后,就离开了校场。他如此“仁慈”,倒是有些出乎张彪的意料。
这年头,下令屠杀所有战俘容不容易?
不容易,会留下污点。
但是,下令不动声色的弄死一部分战俘容不容易,那实在是不要太简单!
昨夜要不是高伯逸下令让这些人住石屋,估计今天就能少一堆人!而且还没人能指责什么。
回都督府的路上,窦毅忍不住问高伯逸说道:“你的板子,狠狠的打在老兵们身上,那些人去了荆襄,只怕很难有人能全身而退。
但是对其他人,你却非常仁慈。这让我有些看不明白啊。”
“没事,过几天我会放走韦孝宽的亲信百人,让他们跟你一路回蒲坂。到了那边,玉璧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传出去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也算是“攻心”吧。
窦毅长叹一声,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第1324章 恶意满满的夸赞
玉璧城都督府的书房里,郑敏敏浑身裹着厚厚的毯子缩在床榻上,却依然感觉有些寒冷。高伯逸则是坐在桌案前,一页一页的翻看被润色重写过的《黄金公主沉沦记》。
屋子里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只有偶尔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证明时间没有停止。很久之后,高伯逸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这本书,虽然只是被改动过一些细节,增加了一些细节描写和“黄金公主”的内心自白.
但是!给人的感觉,已然是完全不同了!
从前高伯逸写的那个版本,更像是给路人看的。
你瞧,突厥公主在床上的样子好浪啊!
多有趣啊,原本高高在上的贵女,现在跟一条母狗也没什么区别嘛!
这么一个意思。
然而被郑敏敏改过以后,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便是:
女人看了会流泪,男人看了会沉默!
一步沉沦,步步沉沦。每一步都身不由己,每一步都哭泣啼血,每一步却也带着一种畸形而热烈的快乐放纵!
看了这本书的人,都会产生一种朴素的情感。
憎恨男主角,那个被称为“都督”的人,心狠手黑,却又对女人来自骨子里的了解和蔑视!
将女人当做玩物,深刻理解她们,在思想上虐待她们,引诱她们,让她们堕落。
这种人渣,万死不足惜。偏偏字里行间里,无处不透出这位都督“高高在上”,完全掌控朝政,大魔王的实力无可撼动。
同时,又会让读过这本书的人,为女主,也就是“黄金公主”的命运感到深深的遗憾与痛惜。怒其不守贞洁,又哀叹这样一个弱女子,无法抵抗男主,那位权势滔天的“都督”无孔不入的侵犯与引诱。
看了令人心塞,整个人都不好了!
同时,这本书还有一个没有出场的主角,那就是“黄金公主”的前夫,那个敌国王爷。他似乎努力了,最后却得到了最惨的结果。
心爱的女人肚子被人搞大,还是这个女人自己选的路。
最后这个女人还要回国,与自己的大哥成亲,成为皇后。
如果说“黄金公主”的命运让人扼腕叹息,“都督”的毒辣手段令人后怕,那么“王爷”的遭遇,就不禁令人唏嘘感慨了。
明明有实力,却不去抗争,每一步看似做了最合理的现在选择,到最后的结局,却是四大皆空,头顶绿油油。
心爱的女人从身体到心灵都被人污染,直教人想指着“王爷”的鼻子大骂一句:懦夫废柴!
到最后,看书的人冷静下来,又不得不对男主“都督”肃然起敬。
他玩弄的,是别人的女人!换言之,他实际上把自己的女人保护得很好,没有让她们遭受“黄金公主”的命运。
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是会选“都督”还是会选“王爷”?
哪怕从这本书里就能看出,“都督”完全是个人渣,而王爷的私德甚好,为了国家委曲求全。想来如果“都督”遭遇这种事情,只怕早就为了女人造反了。
高伯逸将那一叠纸放在桌案上,过了很久,心情都难以平静下来。自己认识的美女,绝大多数都已经被弄上床了,孩子都生了一大堆。
可是她们并没有写出什么作品来,除了李沐檀给自己代笔过《三国演义》以外。
就说现在这本《黄金公主沉沦记》的主角阿史那玉兹,当初跟自己颠鸾倒凤欢好的时候,那肯定是很爽很刺激的。
或许,对方真是一匹草原野马,对房事天赋异禀。
可是你要让她写出自己的感受来,这家伙就未必能写出来了。
然而,郑敏敏可是没有经过房事的,最多跟自己亲过嘴。
她却能写出如此火辣的小黄书!如此的直戳人心,令人泪目,又没有增加删改情节。
不得不说,这一两年的文秘真是没白干啊!
最清纯的妹子写出最火辣的x文,这说出去没人信呐!
“阿郎,怎么样,我揣摩了下你的意思,所以就稍微改了一下。”
郑敏敏眼巴巴的看着高伯逸问道,生怕对方不满意。
“很好,嗯,应该说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和预料,对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改呢?”
“因为你是要刺激宇文氏兄弟啊,我想,只要是宇文氏兄弟看着心很堵,很不好受,但是又被吸引着不断想看,看完还想看第二遍,那样不就可以了么?”
郑敏敏想当然的说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高伯逸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这本加料版的《黄金公主沉沦记》是怎么诞生的了。
郑敏敏其实年纪很小,跟着自己的时候,才十六岁。以前又没什么主见,也没吃什么苦,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明确的是非观念。
也就是说,她这里得到的反馈,其实是很少的。并未见过大千世界的种种光怪陆离,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判断能力。
就好比说,结了婚的妇人,哪怕婚前再怎么喜欢鬼混,也知道结婚了要谨守妇道。而郑敏敏在这方面,就很迷糊了。
她现在的是非观,都是高伯逸给灌输的。以至于她现在就认为,只要是对高伯逸有利的,那就是好的,只要是不利的,那就是坏的。
所以她写小黄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宇文兄弟是坏人,高伯逸是好人,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高伯逸越好,她就会越好。
在这样的思想下,她只想给宇文氏兄弟最深的伤害,而丝毫不觉得这是一种罪过。也不认为一个从未经历房事的少女写这些有什么不妥的。
“这几天……你还真是辛苦了啊。”
高伯逸揉了揉眼角,很多话不知道要怎么跟郑敏敏说。妹子似乎被他带沟里去,现在已经不太好拉上来了。
“阿郎应该很满意吧。”
郑敏敏得意一笑,随即脸上变得有些落寞道:“我真的很想帮你的。以前我觉得,女人要想帮自己爱的男人,奉献自己的身体就行了。往床上一趟,衣服脱干净就完事了。
可是跟随阿郎出征,看着你每天都忙到深夜,我才明白,是自己从前想得太简单了。世上哪里有那样容易的事情呢?
我给你做记录,帮你写文书,以至于现在给你润色书籍,应该比单纯的当一个小妾,整天只知道陪睡,要好很多了吧?”
这话说得很深刻,高伯逸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难道自己会引发这个时代的“妇女觉醒”?难道要引领一场“妇女解放运动”了?
“你的军功不会被记录在案,因为我不想给你招惹麻烦。不过,我心里是会记得的。”
高伯逸走过去抱着裹得很厚的郑敏敏问道:“怎么了,是生病了么?”
“没有,只是这里没有炕,好冷呀。周军真是能抗冻。”
“接下来我会让竹竿陪着你,在破壁城里好好休整吧,过几天,大军也要开拔去蒲坂了。”
高伯逸将桌案上的书籍草稿整理好,放在一个专用的小木盒里。他将盒子在郑敏敏面前晃了晃说道:“主将不可怒而兴兵,引怒而战,十有九输。”
“这本书,表面上看,只是无聊消遣的东西。但实际上会产生多大作用,我都无法预料。这几日,我会命人誊写一份留底。”
“你立了这么大一个功,想要什么奖励,都可以提。”
高伯逸认真的说道。
郑敏敏想了想问道:“我就一个疑问,有时候明明感觉你都要忍不住了,为什么就能看着我睡呢?我都觉得你的眼神要吃人,最后你却能忍住,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军中你就是军人,这是最重要的身份。你是我的女人,反而是其次。这就是上阵父子兵的道理。
儿子犯了军法,作为父亲的主将,也不得不严加惩治,因为军队不是我高伯逸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如果我跟你巫山**的欢好,肯定瞒不过有心人。到时候,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军中将士会不会也上行下效,找不到女人,就去周边村落里面找,反正我开了这个先例,他们也会无所顾忌。
我们抱一抱,亲个嘴什么的,没什么大碍,反正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禁脔。可是我若是肆无忌惮的贪图女色,麾下将士就会有想法甚至是开小差了。
上天给了我统一天下的机会,总有一天,我们会享受胜利的果实。到时候入后宫也好,在都城里找一个宅院安静的生活也好,都可以随你。只是,我们没必要为了一点**的欢愉,而将自身陷入不必要的风险之中。”
听到这话,郑敏敏恍然大悟道:“公孙先生说阿郎在灭周之前都不会睡我,让我不要想太多,他果然是最了解阿郎的人了。”
特么的,这家伙话真多!
高伯逸听到竹竿背后这么编排自己,一肚子火。
看起来,他高都督的某些行为模式,其实已经被身边人看透了。
自控能力极强,每走一步都有深意,不会被下半身的**牵着鼻子走,等等!
“你要的奖励不会是这个吧?”
“不是,是上次你给我写的那几个题目,好像《除了美丽我一无所有》这个,还挺有意思的,要不你有空写出来我看看?”
呃,难搞了。
高伯逸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半天不敢答应这个要求。
……
几天后,窦毅拿着高伯逸临走时送给自己的一个小木盒子,带着一百周军俘虏,走在前往蒲坂的山路上。
“这个木盒子,你到了蒲坂以后,亲手交给宇文宪,里面是一份书稿。”
临走之前,高伯逸面色庄重的将其交给自己。窦毅想起来,脸上一阵阵的抽搐。
“呃,上面没有封火漆,所以我看一下也没事,对么?”
窦毅半开玩笑问道。
这次玉璧城虽然被攻破了,可是高伯逸没有杀俘虏,而且所有周军战俘(除了某些参与江陵之战的老兵外),都得到了很好的对待。
所以窦毅也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减轻了,心情也跟着好了一点。
“你最好不要打开看,当然,你想看,那也由得你,并不涉及到什么机密之事。”
窦毅记得,那时候自己将手放在木盒子的盖子上想拉开,高伯逸却慢悠悠的说道:“看了眼睛搞不好会瞎的。”
这一路上行军,非常无聊。窦毅每走一步都会忍不住去想,打开盒子看一下,又不会有什么事情!
一百战俘护送着他一人乘坐马车,坐在马车里,外面又看不到自己在做什么,看一眼,没关系的吧?
如果高伯逸当时什么都不说,窦毅可能根本就不会想其他的。只是对方已经说了,越是强调不要去看,他就忍不住越是要看。
“既然不涉及机密,看看也无妨吧。”
“嗯?黄金公主沉沦记?感觉有点奇怪啊,这本书的名字。”
窦毅本来想放下书稿,但不知怎么的,似乎受到魔鬼的诱惑,开始看第二页正文。
黄金公主,土之国,木之国,皇帝,王爷,可汗,都督……这一切的一切,简单粗暴的在影射现实!
这特么的,不就是在说突厥公主阿史那玉兹的事情么?
窦毅也不是什么都不了解的“外人”,他毕竟是宇文邕的妹夫啊,又怎么可能对皇室的事情一无所知!
越是看,窦毅越是感觉后背发凉。
这本书看得令人痛心,怒气勃发。然而,你完全停不下来,看了一章还想继续再看下去!
黄金公主到底有怎样的遭遇?
她为什么会在“都督”的引诱下堕落?
最后她会不会不得好死?
一系列的疑问,驱使着窦毅耐着性子看下去。至于书中那些露骨又火辣的描写,被他自动过滤了。他和襄阳公主感情很好,x生活很美满呢,他又不饥渴!
等整本书都看完,窦毅这才从书里的世界回到现实,他这才发现,背后全是冷汗!全身都是凉飕飕的!
这本书要是到了宇文宪手里,定然会有一番腥风血雨!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刺激啊。
高伯逸将这本书交给宇文宪,就类似于当着面夸奖对方说:你前妻很不错,床上伺候我伺候得很满意。
这种恶意满满的夸赞,没有哪个男人不动怒的。
“要不要毁掉呢?”
窦毅将书稿装好,自言自语的问道。
只要他将盒子扔出马车,这一切就会被清空。
进一步,还是退一步?窦毅陷入了沉思,马车外下起了小雪。
第1325章 过刚则易折
郑敏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原以为自己会做春梦,会成为书中那个“黄金公主”,会做很多不好描述又很快活的事情。然而这些完全都没有。
无尽的血色,无尽的尸体,到处是断壁残垣。大战过后,一片萧索。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反正就是感觉身上很热,一直在做梦,思维陷入混乱之中,也感觉不到时间过去了多久。
偶尔感觉到额头上冰凉冰凉的,偶尔又感觉到有人在擦拭自己的身体,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郑敏敏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喊了一句:“水……”。
甘甜滋味的水送到嘴边,她闭着眼睛喝了一口,斜靠着的身子又被人放了下来。
“我这是睡了多久?”
“三天吧,差点死了,就差一点点。”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郑敏敏悠悠转醒,猛然察觉到两个让她吃惊的细节。
第一个是被子里的自己,似乎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也不知道流过多少汗水。
第二个则是……高伯逸居然在自己身边,没有带兵出击蒲坂!
“我这是成苏妲己了么。”
她软绵无力的说道。
“那倒不至于,大军已经出征了,由斛律光全权负责,我随后就跟大军汇合。”
高伯逸无所谓的说道。
“你还真玩霸道都督俏秘书啊,真没意思的,我就说说而已。”
郑敏敏苦笑道,说了几句话,感觉自己的声音跟老婆婆一样。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击破蒲坂以后,回来就是跟你上坟,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滋味?所以我把你接到河东裴氏的祖宅了。这里适合养病。
医官都说好险,说你身子骨弱,又跟着我一路辛劳,早就是强弩之末了。我要是把你丢着不管,你真的会死的。”
高伯逸很认真的说道。
“你能不能跟我说点好的。”
郑敏敏翻了个身,用侧脸压着高伯逸的手说道:“我认识的阿郎不是这样的人。怒发冲冠那是可能,不过为了女人不要大业,还不至于吧。妾身还有自知之明呢。”
“好吧,说了你又不信。”
高伯逸叹了口气道:“那本书将会激怒宇文宪。心怀恨意的男人,不可直面其锋芒,所以神策军可以跟周军对阵,我却不能跟宇文宪对阵,至少现在不行。
不如让斛律明月去消耗一下宇文宪的耐心。”
flag效应很可怕的,高伯逸很害怕阴沟翻船,所以他连沟通联络都跟蒲坂那边的齐军断了,让斛律光临机决断。
临走的时候,高伯逸只有一个要求,尽全力去避免决战!能不打就不打,但是,一定不要让周军收复失地!
现在没有人来报信,说明应该是一切平静的。
其实最关键的一点,高伯逸并没有告诉郑敏敏,养病的小娘子,好好养病就行了,管什么国家大事啊!
周军经历玉璧城惨败,无论哪个阶层,定然都是如惊弓之鸟一般。这些人,在现在这个时刻,肯定是抛弃一切成见抱团取暖的!
所以现在的周军,不但不能去占便宜,反而要暂避其锋芒!
那么什么时候才是收拾蒲坂城周军的时候呢?明年开春便是。
一来开春后汾河解冻,船运无忧,无形中缩短了齐军的补给线。二来,关中人口不足,春耕必须要保证。蒲坂城的周军,很多都是临时征召的,还在周边搞了坚壁清野。
如果宇文宪不让这些人回去,不重建村庄,不安置灾民,那么……周军,甚至是周国的崩盘,都有可能是在顷刻之间!
这绝不是开玩笑。
军心散了,就没办法打仗了。每个人都担心春耕,担心家中的土地无人耕种,担心秋冬要怎么过,你说还怎么打仗呢?
所以看似高伯逸在河东裴氏这里陪着郑敏敏养病,并将“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消息散播出去麻痹周军,但实际上,这一位将后面很多事情都考虑到了。
而周军的中高层,在脑袋冷静下来以后,恐怕就不会抱团抱那么紧了。
“想我年纪轻轻,就承受了好大的压力啊。”
郑敏敏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抱着高伯逸的大手不撒手。大病初愈,她还是感觉身体很沉重。估计再回邺城以后,她就会“声名鹊起”了。
……
十天前,蒲坂城的城门洞开,放窦毅和周军战俘一行人入城。入城后,那一百周军被人缴械,严密监视,并与其他周军隔离开来,形同软禁。
而窦毅则是被宇文宪请入蒲坂城的都督府,商议大事。
都督府的书房里,四面墙壁都挂满了各种地图,密密麻麻的,看得窦毅眼花缭乱。不过此行他的目的并不是看地图,而是“洗清罪责”。
“天武兄,玉璧城是怎么失陷的。”
两人刚刚落座,宇文宪就沉声问道,一点都跟窦毅讲客气。他现在压力非常大,已经快要爆炸了。宇文邕每天一封信,询问蒲坂如何。
斥候们不敢靠玉璧太近,却也知道,城内升起了齐军的红色旗帜,玉璧城已经确定失手了。如今见到窦毅跟一百战俘,更是确定了宇文宪的判断。
“其实,玉璧城连一天都没有抗过去,齐军受到的损失,微乎其微。”
窦毅低着头说道,不敢看宇文宪。
“天武兄,你知道你刚才这话意味着什么吗?此事开不得玩笑!”
宇文宪哗的一下站起身,早已不复刚才的淡定。
“确实如此,而且王轨将军……被斛律光射杀了。这是高伯逸亲口对我说的。至于如何失陷的,我并不清楚,当时我负责守的那一面城墙还完好,王轨将军守的那一面,失陷了。”
窦毅如实说道。
另一面城墙?
宇文宪心中古怪,他知道窦毅不会说谎,因为只要把那些回来的周军,挨个单独审讯,对比口供就知道窦毅究竟有没有说谎话。
“这么说来,城中有齐军的内应,而且不少。但是,那些人肯定不是王轨将军的,也不是你的,对吗?”
宇文宪可以判定,玉璧城的失陷,窦毅肯定有守土不利的责任,但是要说他故意投敌,这帽子也太大了点。
窦毅是被宇文邕推到前台,被关中世家逼到前台的替罪羊,谁都知道玉璧不好守,甚至根本就守不住。窦毅半路接手,哪怕他想投敌,也得有机会才行啊。那么短的时间,只怕连玉璧城里的军队都无法如臂指使。
他投降个毛啊!
宇文宪原本认为,玉璧城能抗到今年开春的,没想到,失陷得如此之快。
这里头肯定有一些“非战之罪”!
那么,如果有人可以把玉璧城献出去,那么也能证明,那些人,同样可以把蒲坂城献出去。
只要高伯逸抛出来的骨头够大,够香,上面的肉够多就行。
“齐军看似来势汹汹,其实,希望决战的,反而是我们。”宇文宪一直在犹豫,有些话要不要跟窦毅说。
因为比较起蒲坂城内其他一些周军将领,作为妹夫的窦毅,反而比较可信。
但是他又是刚刚被俘过的。
两难啊。
看到宇文宪沉思的模样,又想起《黄金公主沉沦记》里面那些男默女泪的暗黑情节,窦毅不由得有些同情起宇文宪来。
对方做错的事情,可能就是投胎投到宇文氏了吧。
“嗯,高伯逸,有一件东西,让我交给你。”
窦毅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一直随手提着的那个布包打开,然后将里面装的那个小木盒递给宇文宪道:“就是这件东西。高伯逸说里面是书稿,还让我不要看。”
嗯,他不习惯说谎话。反正,只要是我没说过的,那就随便你怎么想了,不算是我说谎,对吧?
窦毅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然后将盒子推到宇文宪面前道:“你慢慢看,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用,如果是高伯逸写的信,正好咱两参详一下。”
宇文宪无所谓的说道,他做事是很光明磊落的,心中无愧,为什么要回避窦毅?
阿史那玉兹的种种不可描述,你已经跟高伯逸两人“参详”过了。现在还要拉我来“参详”,这事情,可他妈的过分了啊。
窦毅尴尬一笑道:“不必了,你是蒲坂城的主将,负责整条防线的安危。很多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不必问其他人如何。”
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不过宇文宪也不疑有他。他拍了拍盒子道:“那些,天武兄你先回去歇着吧,一路辛苦了。
齐军攻蒲坂不会很久远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现在先养精蓄锐也好。”
窦毅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娃,他轻轻点头,拱手行礼告退了。苦难,有时候是一种磨砺,对于男人来说,一生太顺,往往也不是什么好事。
“黄金公主沉沦记?高伯逸请我看书?”
宇文宪打开木盒,翻来覆去的寻找所谓的信件,结果找了半天,就这一本书稿,其他什么也没有。
“奇怪了,高伯逸是这么疏忽的人么?难道他不应该用一下反间计?”
宇文宪有些不敢相信。
在他印象里,高伯逸应该跟自己写一封信,说他大哥宇文邕,对他是多么猜忌,此战无论胜负,回关中以后,他都不会落到好。
阿史那玉兹一定会被宇文邕蹂躏折磨……之类的。
结果这厮居然什么也没说,这就很奇怪了吧?
“左右闲来无事,先看看书再说吧。”
宇文宪开始无聊的翻书,才翻了两页,他就像是发现自己被毒蛇盯上一样,坐直了身子,眼珠子都要凸出来,死死盯着手里的书稿。
不自觉的将未拿书稿的那只手,捏的手指发白!
……
“在那耀眼的阳光照耀下,我放声的呐喊,嘶吼,呻吟。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整个身体都被快乐所填满。
我高声呼喊着都督的名字,而他在我耳边称呼我为(此处被涂掉),我却更加兴奋。我不想回黄金草原了,我要留在都督身边,当一个放浪的(此处被涂掉)。
当一切结束时,我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行为,无比的羞愧。魔鬼在我心中扎根了,我永远都忘不了那种感觉,又恨又爱又喜欢。王爷对我确实很好,但他却不能带给我想要的。
都督对我很不好,却能让我满足。以及发现心中另一个自己。
……”
宇文宪将纸甲掐到自己肉里面,都已经掐得流血,却依旧浑然不觉。脑子里全是阿史那玉兹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画面。
更不要说这书写得很煽情,也很露骨。还不动声色的嘲讽了他跟宇文邕。
明里在说高伯逸“禽兽不如”,背后却是在暗示,他只是在对敌国的女人如此,从部下对他的尊敬看来,此人很有威信,平日里对手下肯定是不差的。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鲜明对比。
你很讲道理,但是保不住自己的女人。
高伯逸很不讲道理,但是却可以把自己的女人保护得很好。
谁强谁弱,谁才是真男人,已经一目了然了。
宇文宪深吸一口气,还有小半本书稿没有看,他压下内心的好奇与悲凉,决定不再看下去。
因为越是看下去,就会越发陷入高伯逸的“预估”之中。一旦敌人预测到了你的行为模式,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无须过多解释了。
可是,阿史那玉兹怎么可以这样呢!
宇文宪心中有个声音在愤懑的呐喊。
你被人强迫,这个可以理解,毕竟掉到高伯逸手里了。
正常行房,这个也能想象,毕竟,类似的事情,大家都这么做。高伯逸的妻妾落到宇文邕手里,宇文宪相信自己大哥也不会跟他客气的。
但是,那个贱女人要不要这么享受啊!
表面上看,是阿史那玉兹被高伯逸强迫,然而从这份书稿看,这女人不是乐在其中么?高伯逸才是吃亏的那个好吧?
等宇文宪冷静下来以后,他发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这本书稿,就是如实记录了一切么?
有没有可能,是高伯逸在故意污蔑阿史那玉兹呢?
不得不说,很有可能,但是男人嘛,谁能接受这种事情?是与不是,区别很大么?
“唉!”
安慰了自己一番,宇文宪再次翻开书稿,看了起来。反正都已经看了,索性看完吧。无论看不看完,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毕竟那个突厥女人,都已经把高伯逸的野种生下来了,你现在去考虑要不要看她的“艳史”,真是替古人担忧。
第1326章 热锅蚂蚁
长安离蒲坂不算近,但由于宇文邕十分关注前线局势,要求宇文宪每天都要送信到前线,简直比后世打工人上班打卡还过分。
这天,长安皇宫的御书房里,宇文邕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走动,时不时就要唉声叹气,根本停不下来!
“窦毅……唉!”
他气得跺脚,可惜心中咒骂的人又不在面前,想出气都没办法。
宇文宪派人送来的最新一封信,刚刚已经到了他案头。宇文宪在信中告诉了宇文邕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坏消息。
玉璧城失守了。
说这事在情理之中,那是因为无论是宇文邕也好,还是下面的高级将领也好,没有谁认为玉璧城是可以守住的。
更别说周军还进行了战略收缩,并不想跟齐军在玉璧打消耗战。
所以说,如果玉璧城在一两个月以后再失陷,宇文邕完全能够理解,并且感谢窦毅和城中将士,为周国争取了这宝贵的一个月!
只要能拖到春耕完结以后,战略主动就会彻底调转过来。齐军的补给,并不是无限度的,尤其是他们的补给线还比较长!
士兵长期出征在外,会产生难以抗衡的懈怠与疲惫。
到时候齐军处于强弩之末,周军未必不能将他们赶回河东!
只是,玉璧城的快速失守,彻底毁掉了这一切。
现在压力全在周国这边了。
“来人啊,朕要去找皇后,快带路!”
宇文邕不耐烦的对着门外吼道。
由于战事吃紧,突厥人对宇文邕的态度已经大为软化,据说有一支突厥军队,已经向着北齐的晋阳地区挺进。至于要不要攻打晋阳,或者只是吓吓齐国,让高伯逸退兵。
这真不太好讲。
但最起码,突厥人算是入局了。不过话说回来,再不入局,也许就真的没机会了。
怀着复杂的心思,宇文邕在贴身太监的带领下,轻车简从的来到皇后阿史那玉兹的寝宫。这位突厥公主的架子极大,现在别说同床共枕了,就是在她寝宫里多待一会,都会受到很多羞辱。
宇文邕也是心高气傲的,既然现在又不能得罪这个女人,那就只当是眼不见为净了,不然你还能怎么办呢?
“今日,朕必须要见到皇后,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宇文邕狠狠瞪着守着宫门的两位突厥粗鄙婆子说道。这两人,他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做了!收拾不了阿史那玉兹,还收拾不了一两个下人么?
宇文邕恨恨的想道。
“陛下里面请,公主有吩咐,以后陛下来了,可以直接进来。当然,不能带兵刃,只能一人进出。”
有一位婆子不卑不亢的说道。
似乎她们也有一种不安情绪,在心中弥漫。
哼!现在才知道怕了么?
宇文邕在心中暗暗鄙夷。阿史那玉兹在突厥人里面也算是有见识的了,然而依然是看不清局势的险恶。典型的头发长见识短,顺便还有个胸大无脑。
“今日是什么风把陛下给吹来了?我不是说了我不侍寝么?”
阿史那玉兹正在百无聊赖的修剪指甲。她已经将手上的十个指甲,涂成了鲜艳的红色,看上去有些妖艳的美感。
当然,宇文邕现在感觉火烧眉毛,根本没心思去欣赏。
“哼,如果你继续这样不当回事,那么还是做好给高伯逸侍寝的准备吧。反正,那种事情你已经很熟练了,不是么?”
宇文邕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这话有百分之五百的暴击效果,顿时让阿史那玉兹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那是她永远都不愿意再提起,更是永远都无法遗忘的记忆。
“如果陛下只是来讥讽我的,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阿史那玉兹冷冷的说道。
他们两人每次见面,所做的事情,除了吵架就是吵架。宇文邕感觉若是当年自己真是娶了这位,不知道会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不扯闲话了,我这里有封信,你看看。玉璧城已经失陷了。”
宇文邕语气低沉的说道,那架势,不亚于知道自己明天就会死。
阿史那玉兹一愣,完全不明白玉璧城丢了,究竟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
“玉璧城丢失,我们将不得不跟齐军在蒲坂决战。蒲坂城并非天险,而是商旅来往便利的枢纽。一个不小心,被齐军攻破,可能性也是有的,甚至还很大。
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会来找你了么?”
宇文邕恨不得揪住阿史那玉兹的衣领,质问她到底是不是猪脑子。不过他忽然明悟过来,自己是周国皇帝,当然会很害怕齐军攻入关中。
然而阿史那玉兹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便是突厥可汗的女儿!以现在的国家力量对比看,高伯逸还没有杀阿史那玉兹祭旗,跟突厥可汗翻脸的打算。
那起码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哪怕攻破关中,哪怕灭亡周国。
摆在高伯逸面前的事情还有很多,稳固关中统治,篡夺渤海高氏的政权,南下灭陈国等等!他哪里有心思无聊到跟木杆可汗翻脸啊!
既然是这样,阿史那玉兹担心个什么劲呢?更何况她还给高伯逸生了个孽种!这碧莲只怕盼着高伯逸带兵攻入关中吧?鬼知道她心中怎么想的。
弄明白这些环节,宇文邕顿时感觉像是吃了绿头苍蝇一般,恶心得不行。现在他像是祈求对方的施舍一样。
不过是一个穿着龙袍,衣食无忧的乞丐罢了。
“你先回去,我现在就去找突厥使团,让他们派人回草原,让可汗再派一支兵马入关中。”
阿史那玉兹平静的说道。
宇文邕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如果阿史那玉兹装傻,或者选择“硬扛”,他能打的牌真不多。
弱者无人权,只能被强者支配。对于突厥来说,周国是个弱者。既然是弱者,那就要有弱者的自觉,不要想着在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靠嘴皮子忽悠就能拿到。
“那样最好。齐国此番倾巢出动,非同小可,希望可汗能够迅速行动,真是一天都耽搁不得了。”
宇文邕苦劝道。
他真是害怕阿史那玉兹“说说而已”,到最后口惠而实不至。
“我知道了,这就动身。莫非你还要在此观看我宽衣?”
阿史那玉兹不悦问道。
宇文邕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的收拾那些欠收拾的人!
比如说高伯逸,比如说阿史那玉兹,比如说木杆可汗,比如说独孤信等等。只要能让他抓到机会,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
前提是,他能挺过眼前这一关。
……
蒲坂城在哪里?
后世考古学者认为,在山西省永济市境西南约17公里处黄河东岸,蒲坂城外古蒲蒲津渡,有一座横跨黄河的浮桥,自南北朝时,就一直存在。
这让蒲坂城,变成了连通关中与关外的交通要枢。潼关在唐代黄河河滩外露以前,真不是人力可以攻破的!
来往的商旅,要是不水路沿着黄河逆流而上,就只能走蒲坂一线。
没有人会闲的没事走潼关,更别说那里还有军事要塞。
而此时此刻,齐军周军两军,正隔着浮桥对峙。周军没有烧毁浮桥,齐军亦是没有过桥挑衅。两边的人马,就这样对峙了半个时辰。
“都督,周军明显有备而来,似乎想引诱我们从浮桥渡河,然后一举击溃。”
斛律世达骑着马,凑到斛律光身边说道。其实这是神策军中高级将领的普遍想法,只不过斛律世达是斛律光的侄子,比较好说话而已。
“看不懂局面,就多学着点,不要聒噪,本帅自有主张。”
斛律光给了斛律世达一个严厉制止的眼神,然后凝神看着对岸。
果不其然,一切都让高都督猜中了!
斛律光心中感慨,高都督打仗,可能具体微操比不过自己,但若是说起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火候绝对在自己之上。
“来人,用猛火油,将浮桥烧了!”
斛律光下了一道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你不造桥就算偷懒了,居然还要把原有的一座浮桥烧掉?你这是心有多大啊!
斛律世达处于呆滞之中,并未传令。
“没听到么?是不是要我下令打你十军棍?”
“得令!”
斛律世达苦着脸下令,让神策军中专门的“掷弹兵”,也就是李达所部,站出来干这活。
结果斛律世达传令的时候,李达这厮骂骂咧咧的,说什么以后要找高都督告状,说你们斛律家想夺权之类的话。嘴上说不要,身体无比诚实的把要用的装备一股脑的都准备好了。
看得斛律世达一愣一愣的。
果然,每个能在军中混出来人,没有一个是傻子。李达不服军令,斛律光现在就能办了他。如果李达执行军令,成了,他记一功,败了,他事后会去找高伯逸告状,说是斛律光不会打仗瞎指挥。
无论成败都是血赚!
李达部带着为数不多的人马,开始朝着浮桥投掷猛火油的罐子。
然后用火箭射出去引燃。
没想到对面的齐军,早就准备好了沙土,派人上前将刚刚引燃的火用沙土扑灭。
随后周敷所部冲锋在前,用短弩开路,掩护李达等人继续投掷。周军则是大批弓弩手上前,密集射击。
一波一波的,两边互相射箭,互有胜负,都折损了不少人。当然,很多人只是被射伤而已。
斛律光又下令所有人退回军阵,严阵以待。对岸的周军也是回归序列,双方似乎都是在勾引对方过桥,而自己这边,则是保持了克制。
“传令下去,全军退却一里地。”
斛律光轻蔑一笑下令道。
只刚刚这一下,他已经试出了周军到底想干嘛。
高都督猜得果然不错,现在看似齐军来势汹汹,但急于决战的,反而是周军!今日若是大军从浮桥渡河,那可谓是“正中下怀”。
对面的周军主帅睡着了都会笑醒。
神策军留下两部共计八千人,每一部四千人,互相交替掩护断后。其余人则是前队变后队,快速撤出警戒区域。
黄河西岸,手里拿着红旗,始终都没有挥下的宇文宪,暗暗松了口气。
“都督,末将刚刚已经准备好强行破阵了,怎么不下令渡河?”
穿着银甲的小将贺若弼有些不解的质问宇文宪。
站在他身边的韦孝宽,老神在在,只当自己没听见贺若弼的话。临阵对敌,他的实力远逊运筹帷幄出馊主意,还是不要多说话比较好。
只要不多嘴,别人就看不出你的深浅。
人设就不会崩塌。
“齐军刚刚在试探我军意图。如果我们阻止他们烧掉浮桥,那么他们就知道,我们现在希望决战。如果不烧,看似对我们有利,却也阻断了我们反击的时机。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只得下令保护好浮桥。但是,现在可不是跟齐军决战于此地的好时机。”
其余宇文宪刚刚感觉,若是下令,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只是赌这一把,完全没必要,也不值得。
这就跟足球后卫抢断铲球一样。
你一个滑铲,球铲到了,有极大机会能打反击。
可万一铲空了呢?
会立刻造成“失位”,导致防线大开。接下来就是对手前锋在你家球门跟前耍威风了。
而不抢断,一直盯着的话,虽然无法阻断对方球员的进攻,却可以维持防线,等待机会。其间奥妙,很多踢了一辈子后卫的球员,也难得其中精髓。
“刚才齐军阵型混乱,末将以为机会还是有的。”
贺若弼不满的说道。
“但本王才是主帅,不是么?”
宇文宪被那本《黄金公主沉沦记》弄得心态失衡,脾气也变得相当暴躁。
“都别吵了。看样子齐军已经暂时退却,或许会寻找别的机会。此地并非唯一的渡河地点,我认为现在还是先回城,布置好防御再说。”
韦孝宽不动声色的劝开了宇文宪跟贺若弼。
“哼,没本事就把位置让出来,给韦将军指挥。韦将军毕竟守了多少年的玉璧城,坚如磐石。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陛下的弟弟,就拖着我们一起去死!”
贺若弼不屑的拍马就走,散发着巨大的负能量!
他走以后,宇文宪长叹一声,对着韦孝宽苦笑。
这种愣头青,你打他军棍都是没用的,只有他对你心服口服,才会没用怨言。
“末将去劝劝贺若将军,齐王殿下,带兵入城吧。”
韦孝宽对着宇文宪拱手行了一礼,去追远去的贺若弼了。
第1327章 巨人的后脚跟
裴氏祖宅,位于闻喜县,哪怕是到了现代,闻喜县也依旧是叫这个名字,可谓是源远流长。它的所在地,位于蒲坂城以东的汾河上游(汾河比较奇特,流向与黄河,正好相反,二者在龙门处汇聚)。
高伯逸将自己的帅旗转移到闻喜县,一方面是这里离战场稍远,可以让郑敏敏安心养病,另一方面则是,战争进入到新的阶段,不能再用以往的思维,去判断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原先最头疼的是如何攻下玉璧城,如今玉璧城已经是囊中之物,所以高伯逸考虑的问题只有一个,那便是后勤和情报!
闻喜裴氏的祖宅,规模颇大,人丁却是不旺,显得有些空荡。此时祖宅周围都驻扎着高伯逸的亲兵及神策军一部,俨然是一座指挥中枢。
某位伟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指挥部,高伯逸也是深以为然,并以此为榜样。
裴氏祖宅的某个书房里,裴氏一族的家主裴让之,正在与高伯逸饮茶对弈。已经十三岁,并穿着小号神策军军服的裴矩,乖乖的在一旁静坐,坐姿极为标准,目不斜视。
他离家已经两年,如今回家,颇有些沧海桑田之感。
“此子颇有些与众不同。别人都是希望跟在我身边,唯独他要去邺城的那种速成学堂学习,这一去就是两年。如今正好是个机会回闻喜探亲。待与周国之战结束,就给他行冠礼吧。”
高伯逸指着“装模作样”的裴矩,对这家伙的叔父裴让之说道。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谢谢都督提拔之恩啊。”
裴让之“故作不悦”的说道,其实内心已经乐开了花,因为他们闻喜裴氏,后继有人了!
之前,裴矩说要到高伯逸办的那个什么速成学堂里学习,去那边的人,其实都是六镇的后代,神策军的后代,裴让之根本看不上。
而裴矩却是喜欢跟这些人结交。不得不说,他的想法很有些不一样。
没想到,此举居然深得高都督之心,这也算错有错着吧。
“我考校一下你,如今两国交兵,我齐军正气势如虹,打算破蒲坂。你觉得现在我们的短板在什么地方?”
高伯逸微笑着问道。
裴矩不吭声,把目光投向叔父裴让之。
“侄儿,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裴让之心有不悦,奈何高伯逸在身边,不好发作。
“小侄认为,我军的要害在于粮草,或者说粮道,要关注周军的动向。
陆地上的粮道不值一提,周军也看不上。
他们可能会想办法烧毁我们运粮的漕船,甚至利用这个浑水摸鱼。
如今汾河已然解冻,粮草和辎重将会沿着汾河顺流而下,卸船的地方,就是斛律将军的大营所在,自然是无忧。
可是我军毕竟不能在汾河每个河段都保持警惕。万一某支周军伪装成运粮船,火攻粮仓,我们的损失会比较大。”
裴矩侃侃而谈的说道,语气非常自信。
高伯逸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弄得裴矩内心很忐忑。他毕竟才十三岁而已,还是个孩子,无非就是个比较聪明和自负的小孩罢了。
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很难得了。
“在下还有公务,告辞,你们请自便,这里毕竟还是裴氏的祖宅,我只是个外人。”
高伯逸站起身,对着裴让之行了一礼,待对方还礼后,他不经意拍了拍裴矩的肩膀,起身便离开了书房。
等他走了以后,裴让之疑惑的看着裴矩问道:“刚才的回答,高都督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
无论是好还是不好,最终都有个说法,最怕这种“不置可否”的答案。“不置可否”,其实不是没有回答,只是他的答案你没看懂而已。
“侄儿应该是没有回答错吧?”裴矩也有些迷惑不解。如果他的感觉没出错的话,高伯逸应该是对自己的回答挺满意。
“罢了,以后你要记住,高都督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了么?如今,天下的局面,已经明朗起来了。”
裴让之笑着说道。
末班车不那么好上,但好歹还是上去了!
……
病好了以后,郑敏敏没有闲着,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当中,她现在处理普通的文书,速度已经比高伯逸还要快了。
极大的减轻了某位懒人的工作量,让他能把可怜的精力投入到应该集中注意力的地方。
比如说思考战役走向。
虽说是让斛律光在前线“代管”部队,总览对周作战的一切指挥权。但是高伯逸依旧在背后掌控着全局。
比如说情报,比如说后勤,比如说援兵。
齐军还有援兵?
确实有,玉璧城破,洛阳以北的河阳三镇(其中被毁两座)到孟津渡口,再到蒲坂风陵渡之间的黄河水域,周军已经无法公开活动。
王琳所率水军,在孟津渡建立水寨后,边造船边练兵,如今,已经可以掌控黄河河面上的船只来往。
高伯逸给的任务很简单,锁死蒲坂出到黄河的路线,让一条舢板都出不来。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行了,至于其他的,无所谓。
这支水军的作用,就是在某个重要的时刻。能够出现在蒲坂的南面,从背后捅周军一刀。当然,他们平时是不怎么活动的。
除此以外,王琳还派出司马潘忠等人,领着一帮兄弟,接管了汾河的航运。这些事情,都是在无声无息之下完成了。
以如今的战略态势来看,周军根本无法侦测到这么远的动向。而蒲坂以东的所有地区,只要还没有被缩进城池的人,全都跟齐军达成了“合作协议”。
按协议内容,给齐军提供情报。经过核实以后,可以领到一定数量的小额棉布券。用这个棉布券,可以在某些走私商人那边,兑换到棉布。
这对于饱受周国“坚壁清野”之苦的底层人民来说,几乎是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
当这个命令颁布下去以后,还没过几天,周军的动向,在高伯逸眼中,就单向透明起来。每一天,各种情报都会汇聚到高伯逸这里,然后由他来筛选必要的。
将筛选过的情报,送到前线的齐军大营。
这样既提高了情报效率,又将斛律光从纷繁复杂的噪音中拯救了出来。
“阿郎,你这样控制情报源头,会不会漏掉关键信息?”
郑敏敏案头堆着很高一叠纸,上面全是齐军斥候到了哪里,呆了多久;蒲坂城内又缺什么东西,突厥人的骑兵,出现在关中,大概在哪里按兵不动之类的。
不但内容庞杂,而且还有相当多的重复和互相矛盾。
“肯定会有遗漏,但是比什么都不管,直接塞到斛律光那边更好,这是一种新的模式。”
后世的参谋部,就是干这活的。前线的军队,不需要大脑,只要完全听从指挥,精确的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高伯逸给郑敏敏科普了一个重要概念,叫做“冗余信息”。
“举个例子啊,你今天早上喝了稀粥,你昨天没洗澡,你中午睡了午觉,昨天有小偷来偷走了你的睡衣,我今天让你做了一天的文案,今晚我们就会洞房。
这么多信息都是我要告知你的,其中有真有假,但只有一个是你必须要认真对待的,你告诉我是哪一个?”
高伯逸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今晚我们会洞房?”
郑敏敏只记得这句了。
“是昨天有小偷偷走了你的睡衣!你必须要去查一查,睡衣还在不在,是谁偷走了,会不会对你有威胁。”
高伯逸无奈的拍拍郑敏敏的小手问道:“懂了么?如果斛律光亲自负责前线侦查,那么他每天就会听到无数真消息和假消息,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真消息。
表面上看很重要,实际上完全不需要去理会。
刚才那些,到我这里来过滤,我就会直接告诉你,昨天有人偷了你的睡衣,你小心对待,这就够了。”
“确实如此啊,阿郎真是太聪明啦。”
郑敏敏感觉她的智力又有上涨。
“阿郎,现在不在军中呢。”
刚才的某句话,似乎刺激到了她敏感的神经。
“说得也是呢。”
高伯逸松了口气说道。
玉璧已经被攻下,所以,稍微放纵一下,也没什么吧?
他还没动,郑敏敏就直接扑过来,抱着他猛亲,像要吃人!
……
竹竿轻轻的将卧房门推开一个很小的角度,然后他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
幽暗灯火下的两人,很唯美!只是不能被别人看见,毕竟有伤风化。
现在是叫他们呢,还是不叫他们呢?
竹竿发现郑敏敏似乎比高伯逸还主动,两人虽然都是坐着抱在一起,却也差不多要“坦诚相见”,卧房弥漫着火热的气息,差不多都要烧着了。
既然妹子高兴成这样,她应该算是“得偿所愿”了,现在打扰了会不会不太好?
但是不打扰的话,难道让王琳进来观摩高伯逸跟郑敏敏巫山**?这样貌似更不好。
究竟要如何处理呢?竹竿陷入两难之中,他有心成全郑敏敏,却又发现,这两人整天混一起,今天不亲热,难道就不能明天吗?
王琳来这里,肯定不会是没事啊!
某些时候,感情压抑了太久,释放起来时间就会格外长一些。竹竿以高伯逸“阅女无数”的经验看,今晚大概会闹腾很久,毕竟两人现在都没进入“主题”。
还是叫吧。
竹竿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得罪。
“主公,王琳求见,已经到了门外。”
竹竿悄悄掩上房门,大声在门外叫喊道。
“知道了,你让他在大堂等候,我马上就到。”
高伯逸带着些许喘息说道,难掩语气尴尬。
“喏,在下这就去回复。”
竹竿走了,剩下卧房里尴尬的两人。
很多时候,氛围没有了,再“办事”的话,就会特别的不自在。
“快去吧,我要睡了。”
郑敏敏直接钻到被子里,恨不得永远都不出来。
“哦哦,我知道了,我去去就回。”
高伯逸也尴尬得想死,今天本来只想揩下油就算了的,没想到根本停不下来。
其实女人就是那一道心理防线,让她们矜持。一旦那道心理防线没了,她们比男人还坏!郑敏敏显然就是心理防线早就不要了的,不能再把她当女孩看待了。
高伯逸在心中暗暗警惕。
……
“大哥怎么来了。”
一见到王琳,高伯逸就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亲热的问道。
多亏郑敏敏平日不用什么香粉之类的东西,要不然现在高伯逸身上的气味能把王琳熏晕。
“都督,我们在黄河上,截获了一条从下游往上游而去的船,他们鬼鬼祟祟的,似乎是想去蒲坂。我们在船上,查获了这个。”
王琳拿出一个蓝色陶罐跟一个红色陶罐。
“这不是神策军中专用的……”
高伯逸眼皮一跳,要知道火药很多时候不那么稳定的,王琳居然就这么一直带在身上,真是“艺高人胆大”。
“装药已经去掉了,只是罐子而已。”
王琳似乎猜到了高伯逸在想什么,将小陶罐拿在手里晃了晃。
“齐国有人,想让我们吃败仗,对么?”
“不错。不过这个人都督一定想不到是谁,我听说以后,也是颇感意外。”
“赵彦深嘛,还能是谁。”
高伯逸淡然说道,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惊奇。
王琳一愣,有些难以置信道:“确实如此。这是赵彦深通过渤海长公主府的关系,间接弄到的。他们打算送到宇文宪那边,助周军一臂之力。”
这种陶罐,用在什么地方比较好呢?其实不怎么费力也能想出来。只有用在“乌巢”这种屯粮食的地方,是最好的。
一旦粮食没了,齐军不战自退。卷土重来之日,是否还如今日一般犀利,那就难说了。
“兄长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将计就计。周军龟缩蒲坂,也是很不好收拾,不如故意卖个破绽给他们。都督觉得如何?”
王琳深夜来这里,只怕赶了不少路。他若是想提醒高伯逸,大可以修书一封,让陆纳送来就行了。显然,王琳对于自己此番作战无法获取战功,是感觉比较遗憾的。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就这样沉寂下去。
“兄长今夜就在这里等候,容我思虑一番。”高伯逸沉声说道。
第1328章 看不见的力量
北周南线的第一道关口,叫洵阳,大概位置,在今陕西省旬阳县。而位于它西北面的金州,也就是今日的陕西省安康市,则是汉中的南大门。
北周在此建了一个“金州总管府”,类比于之前在襄阳建立的“荆州总管府”,和北齐的“行台”制度有点像,只是权力没那么大而已。
宇文邕让跟宇文家颇有渊源的陇右李氏出身的李穆镇守金州,他麾下有几只小猫小狗,比如说能奔达、梁景兴、宇文桀等无名之辈。
这个宇文桀可不是宇文泰家族的人,而是当年宇文泰还未发达的时候,出身宇文部的其他支流,别看叫这个名字,其实跟北周皇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在军中也是名声不显的存在。
就好比是北齐的鲜卑段部一样,军中姓段的,又是从六镇来的人一大堆,但跟段韶有关系的,却未必有那么多。甚至大部分都完全没有关系。
李穆麾下的周军是边军,连一个军府的府兵都没有。这些人守城有余,进取不足。李穆空有一身本事使不出来,守金州守得有些憋屈,正如跟他对阵的杨素一样,手里都没有精锐,也都是边路,没什么大用,却又不得不在这里呆着。
李穆是老江湖,跟韦孝宽做了一样的选择,主动放弃了均县、勋阳等地(今日丹江口水库所在位置)。明知道齐国水军占优,那么就不要正中敌人下怀,这是每一个有脑子的将领应该做的。
勋阳往西,沿着汉江,都是崎岖的山路,易守难攻,李穆在此设立了第一道防线,而自己则是坐镇后方的金州,总览全局。
杨素派兵占领了均县,在荆襄招募乡勇,打造战船及漕船,似乎有长期驻扎下去的打算,一直按兵不动。
他这么苟,缺兵少将的李穆,也不会发了疯去撩拨齐军。明明没有战船,却跑水多的地方“偷袭”齐军,李穆几十年行伍,自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北线的玉璧,蒲坂,两国重兵对峙,南线却诡异的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这天,杨素收到消息,玉璧城破,周军大半被俘。有一批周军老兵,将会被送到荆州,希望杨素能将这些人接收。
然后,在江陵等地,举行“公审大会”,聚集当地民众参与公审,指认周军老兵中当年在荆襄胡作非为,欠下血债的刽子手。
把这些人挑出来以后,让当地衙门重新审理,专门派人替当地百姓的“苦主”写“诉状”,把案子办成铁案,并流转到荆襄各地,专人宣讲。
至于少部分没有参与当年血案的周军战俘,则是让他们在荆襄当地为奴十年,在衙门里签下契约。
这些人,不要怠慢了,也不要弄死了。
在信中,高伯逸将具体的事情要怎么操作,都交代得很详细,生怕杨素会按照自己的理解,胡作非为。
位于襄阳城的荆州都督府书房里,杨素有些无奈的将手中的长信放下,叹了口气。
高伯逸居然都没提南线进军的事情,极有可能是不想让他杨素带兵入汉中了。至于为什么,其实也很好理解。
南线的这一支齐军,本身就是“打酱油”的。如果周军没防备,那么就西进偷一波塔。但是现在周军这边有宿将李穆坐镇,明摆着没机会。
所以还是不要瞎折腾了吧。
从高伯逸在信中交代的事情就知道,他是希望杨素在荆州做一些安民的事情,刷一波好感。所以周军战俘还没到,高伯逸的信就已经到了。
不会出现周军战俘来了以后,杨素不知道要怎么摆弄这些人的糗事。无论是公审,还是处理那些“陈年旧案”,都非常耗费心力。
南线只有傅伏和杨素二人,政务出众的李德林又不在,杨素也不得不放弃内心的火热,低下头去做一些实际的事情。
高伯逸才是齐国的老大,而不是他杨素!
如果高伯逸详细交代的事情都没做好,那么哪怕打进关中,也会在对方心中留下恶劣的印象。
如今玉璧城已破,周国遭遇重创!谁都知道,周国有极大概率要扛不住了,以后就是齐国的天下,不,以后就是高伯逸的天下了!
这个时候,是立下一点可怜的战功重要,还是……讨高伯逸的欢心比较重要。
杨素从来就不是一个傻子。他有今日的地位,自身的聪明才智,确实是一个因素,可惜天下聪明人何其多!
他能走到今天,没有被人搞死,全是因为高伯逸的提携,系统性的各种安排。没有高伯逸,他就是什么都不是!
在别人眼中,他杨素就是高伯逸的铁杆亲信,篡位都要冲在最前面的。如果自己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哪怕高伯逸大度,不来收拾自己,恐怕那些想讨好高伯逸的人,也不会对自己客气的。
杨素一直有一个军功的梦想,一人一军灭一国,大丈夫当如是!这个机会,现在似乎就在眼前,只不过稍微有些阻碍。
人生的最难之处,果然是在于利益的抉择。那些毫无希望,只能默默做着必须要做之事的人,反而不会觉得难。
因为他们连思考这些的时间都没有。
“罢了,那就……”
“杨长史,周军那边派人过来了,似乎……是悄悄过来的。”
门外亲兵小声说道。
诶?
杨素一愣,怎么正当自己打算放弃军功的时候,这“机会”就来了呢?此时他有种后世高考后是读清华还是北大的两难烦恼。
“带进来吧。”
杨素沉声说道,想了想平日里高伯逸的样子,也有样学样的斜靠在椅子上,一副刚刚睡醒的懒散模样。
“来者何人呐?”
杨素漫不经心的问道,其实内心已经如同火烤一般。
“鄙人乃是能奔达将军的亲信,听闻齐军乃是仁义之师,所以特意来向齐军投诚。这是我家主公的亲笔信。
若是杨将军信得过我家主公,三日后子时,将会打开洵阳城城门,让齐军进入。而我家主公,则会交出手里所有兵马,带着家小前往襄阳避难。”
来人将能奔达的信,双手呈上,递给杨素。
“两军交战,无缘无故就要献城投降。恕在下直言,你们这么做,让我有些好奇。”
杨素看完这封语气异常谦卑的信,感觉很奇怪。
感觉对方完全没有使诈的余地,怎么就突然这样崩了?没理由啊!
哪有人一仗都不打,直接就投降的?起码你反抗一下吧?
我们是在打仗,不是在跟你们操演啊!
“你家主公还说了什么没有?”
“呃,我家主公说,高都督提倡天下一家,麾下的齐军,乃是仁义之师,不杀战俘,所到之处秋毫无犯。
如今玉璧城已破,周国破灭只在旦夕而已。继续坚守南线,已经毫无意义。现在两军尚未交战,也未造成任何杀孽,正是顺应时势的时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故而我家主公当机立断,决意投诚,希望高都督接纳。”
“你且先回去,拿着我的信物。按你们的计划,三日后,我派人来接手洵阳。”
杨素将手上的一个白玉扳指递给周军使者说道。
“如此甚好,在下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周军使者走后,杨素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己正要放弃西进计划的时候,事情居然有“转机”,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杨素有点犹豫,到底应不应该走这么一遭。
其实,洵阳那边耍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杨素可以先拍个一两百人,去接手那边的县城,然后让周军转移到均县。
如果周军不服从转移,那么就必定是使诈,齐军无非损失这点人罢了。可是周军将领难道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你今日把齐军耍得够爽,将来万一做了阶下囚怎么办?(以目前的情况看,这种可能性不仅有,而且完全不能忽略不计)。
本来没仇怨的,硬是要搞点事情出来,让对手把你记恨,说真的,这种将领以后被敌军俘虏以后,尸体吊城门口示众都是咎由自取!
只要稍稍揣摩下就知道,此事很可以试试。
“来人啊,将傅伏将军找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杨素提着佩剑就出了书房门。
……
今日是郑敏敏的“大好日子”,居然被不约而至的王琳打断,哪怕是高伯逸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送走王琳这尊大神,他悄悄的来到郑敏敏的卧房。
刚才没做完的事情,现在可以继续了。
他迅速脱掉衣服,钻到被子里,却发现里面的女人,居然也是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
竹竿每日蹲点的房间里,郑敏敏裹着厚棉袄,想笑又不敢笑,想哭又感觉今天的事情,真的是挺可笑的,一时间精致的小脸纠集在一起,看着格外怪异。
“主公家的妻妾里面,对主公最为情真意切的人,除了李家娘子外,就属你了。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自暴自弃。”
竹竿苦劝道。
“唉,我也知道。我本来就没那么大的心思,再说,我跟阿郎之间,那是不一样的,我跟她们都不一样,也不要跟她们争什么。”
郑敏敏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可是今日应该是她跟高伯逸上床啊,初夜呀,第一次啊,凭什么让给别的女人呀!
“我也是没料到,为什么元仲华会来。更是没料到,她跟你谈了一番后,你就把卧房让给她了。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如果是李家娘子,你自然要礼让她三分。可是元仲华嘛,她算老几?主公的一个玩物而已。”
竹竿有些不屑的说道。
高伯逸能为了郑敏敏生病而不去前线,就足以说明了很多事情。要是谈“争宠”,元仲华大概不是对手。
“你不明白,现在正是阿郎需要元氏力量的时候,这一步,说不定就能打开蒲坂的局面了。这么关键的时刻,我让一让,没什么的。
你看她偷看我的眼神,就是那种无可奈何又有些佩服的眼神。
关中也有很多元氏的族人,他们现在……正是做决定的时候。”
元仲华乃是孝文帝元宏一脉的嫡系,她的话,很好使!
这一点是完全不需要怀疑的。连高洋那么恨元氏之人,都没有杀元仲华,足以见得她的能量之大。或者可以这样说,元氏原本是跟高伯逸接不上头的。
但是有了元仲华在其中穿针引线,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就好比是高伯逸当初跟世家完全没交集,但是娶了李沐檀以后,北方世家就如同苍蝇一样围上来了。很多时候,人情关系是存着的,彼此间需要一个看上去不太重要,实际上却是重中之重的纽带。
而元仲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破了玉璧城之后就来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很想念高伯逸?
恐怕是为了齐国的元氏族人,以及为关中的元氏族人奔走,才是此番到这里的最重要原因。
果然啊,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一直都不明白,阿郎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培养我。要说聪明的话,世上聪明的女人挺多的吧?”
郑敏敏像是一条咸鱼,趴在桌案上,困意阵阵袭来。
“这么多年,其实主公真的是谁都没有完全相信过,他一直都是有保留的。而你嘛,一来是个女人,不可能背叛他,男人发达了可是要篡位的,主公可不想培养出第二个高伯逸来。”
竹竿今天的话有点多。
“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就是,主公一直很佩服当年扶持孝文帝上位的冯太后,他评价后院诸位娘娘,还特意提起你了。”
“诶?他说我什么。”
郑敏敏突然来精神了。
“他说你有冯太后之才智,却无冯太后之**,将来危急时刻,可以托孤。”
竹竿煞有介事的说道。
“我在他心中评价这么高?那李家娘娘呢?”
郑敏敏有些紧张的问道。
“主公说他希望能走一条新路出来,如果将来李家娘娘主政,一定会走老路,这是他不想看到的。他还说你一定是最懂他心思的女人,他虽然不能给你名分,但是很有可能会托付大事给你。
你可别跟他说,我说了这话。”
竹竿很认真的说道。
“你放心,我肯定什么都不说。公孙先生,我跟你结拜兄妹怎么样?”郑敏敏盯着竹竿问道。
第1329章 树挪死,人挪活
一个男人摸黑回到床上,被子里有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他以为这是自己老婆,或者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某个小三情人之类的。
某渣男上来就直接开了车,开得不仅快,而且后面还停下来修车。开了修,修了开,忙个没完没了。
这时候,他发现(或者早就发现,只是脑子充血顾不上细想)身边的女人不是预想中的那个人。接下来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海王:我正在想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下,我好去接你?
钢铁直男:怎么是你?xxx(另一个女人名)呢?
不同的回答,产生的结果也会相当不一样。
“这一路很辛苦吧,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
高伯逸进入了贤者时间,揽着元仲华的肩膀说道。
有的女人,在没有丧失底线以前,完全是神圣不可侵犯。无论跪着求人会得到多大好处,也不会放弃尊严。
然而,一旦她们失去底线,不再坚守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人可以拦得住这样的人。元仲华现在就是如此,如狼似虎,各种高伯逸熟悉的招式,都能不重样的来个不停。
阿史那玉兹虽然也浪得飞起,但凭借的不过是一种本能罢了。而元仲华则不同,不仅身体内的饥渴让她像嗜血的猛兽,而且还经验丰富!
这多亏是有后世几个t的硬盘教学,要不高都督今夜一世英名都会毁在元仲华手里。
“你这么久都不来,我想你了嘛。”
元仲华满足的呢喃道,今夜真是体会到了女人疯起来是什么滋味,简直是一言难尽。
呵,女人。
高伯逸懒得说破。人不要活得那么累,打别人耳光,有时候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只要不是什么关键的事情,不要太认死理了。
“你是来给我帮忙的么,你孝文帝的嫡系后人,写封信到关中某些元氏一族家中,应该还是管用的吧。”
高伯逸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些事情,他说出来,比元仲华说出来要好些。对于女人来说,千里送“炮”已经很低贱了,如果再让人认为是“别有所图”,那就显得更加不值一哂。
这样就无形中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哪怕只是畸形的渣男与情妇之间的关系。
“唉,我是来给你送信的,不是帮你写信的。洛阳还有些元氏的族人,嗯,他们希望我出面,缓和一下齐国官府与元氏之间的关系。
当然,你说的写信到关中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很显然,元仲华没什么自信。也不认为自己跟那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所谓“亲戚”,写封信能有什么用。
不得不说,这就是她政治头脑远不如高伯逸,甚至连郑敏敏都差很多的表现之一。如果郑敏敏没点政治头脑,今晚这间房,这张床,这个男人,本来该她享用的。
她又怎么会傻乎乎的让出来?
正是因为意识到元仲华此番到来“事关重大”,所以郑敏敏才忍住了内心的冲动与不忿。结果某个当事人居然都没意识到。
当然,高伯逸也不会去提醒元仲华,只要这个女人能按照自己吩咐的去做,那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元仲华的信,如果从内容上说,她当然写不出花来,更是无法替高伯逸允诺关中的元氏一族,将来齐军入关中以后会完全彻底,不打折扣的保证他们的利益。
但是,高伯逸想要,也不是元仲华能如何打动那些人。恐怕关中元氏里的很多人,其实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某个妹子到她男同学家里喝酒,只是喝了一瓶苹果醋,居然就醉了!而且还穿着超短裙,穿着很清凉又很好脱的汗衫。
你说这是为什么?
高伯逸和关中的元氏一族之间,其实也是这样的情况,属于喝苹果醋就会喝醉的那种,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以元仲华就是那瓶“苹果醋”!只要有元仲华的信,在信里面说,高伯逸很欣赏关中的元氏一族,巴拉巴拉。
然后这事基本上就成了。
政治的奥妙与微妙,往往就在于此。
“明日我就要出发去前线了,你和我一起么?”
黑暗中,高伯逸的表情模糊不清,至少元仲华看不清。听起来,似乎兴致不错的样子。
“算了吧,女子出现在军营,乃是不祥之兆。西楚霸王项羽都不能免除,我明日就回洛阳,到了那边,再书信联络吧。”
元仲华婉言拒绝了高伯逸的“提议”。
或者可以叫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答应,却不带恶意的“试探”。
……
陇右李氏(又称为陇西李氏),树大根深,在北魏时期,就有不少人才。李穆出身将门,祖祖辈辈都是军官,可谓是家学渊源。
二哥李远,当年乃是宇文泰麾下猛将,能征善战。而长兄李贤更不得了,跟宇文家的关系极为亲近,宇文泰长期出征在外,无力教导两个儿子宇文邕与宇文宪,最后都丢在李贤家寄养。
两人最后一个是统帅周军的齐王,一个则是登基为帝。
所以宇文邕才会想到让李穆来镇守金州!他最信任的人,几乎都派到了北线的蒲坂,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矮子里面拔长子,相比较而言,李穆一家,对宇文氏还算是忠心尽力。金州城虽然地处要害,但远不能跟富庶的蒲坂和人口稠密的长安相比。
这里地处偏远,大山环绕,所依靠的,只能是蜿蜒而去的汉江。如今两国交兵,汉江也处于封锁状态,金州这一带的人,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哪怕暂时没有战乱。
这种情况就像是下雨前的憋闷天气一样,令人不适。官府收走了粮食,口粮每日派发,多少全看对方心情。不能出城,出城的人,家属要作为人质……林林总总的各种规矩。
说白了,怕金州的人逃亡到荆州。
“报,李都督,洵阳的紧急军情!”
正在书房里看书的李穆,听到门外亲兵的喊声,顿时心中一沉。
“信呢?”
“来不及写了,是能将军派人来传的口信?”
亲兵焦急的说道。不过李穆却并未当一回事,他丝毫都不在意的样子,将书放在桌案上,看着冷汗直流的亲兵问道:“哦?能奔达说了什么狗屁呢?”
李穆的语气充满了轻蔑。
“他说……洵阳已经被齐军围攻,就要破城了。”
亲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
他这一路跑来也是累得够呛。
“对方传口信的人,应该已经回去了,对吧?”
李穆问了一句“废话”。
亲兵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道:“都督神算,确实如此。”
“苦肉计罢了,这能奔达在把我当傻子呢。”
李穆不屑摆摆手,示意亲兵退下。
等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李穆这才长叹一声。
“人心思变,这金州,守不住了。”
周国的崩溃,是整体的,全局的,从内政到军事,各方面的。就好像杨坚取代北周建立隋朝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一样。
崩溃不是一天两天的结果,而是日积月累到了一个节点,然后突然崩溃的。
国家制度的崩坏,贤臣的意外死亡,野心家的暗地发难,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正如高伯逸教导郑敏敏时说的那样,宇文邕的改革没错,错的是他所处的这个时代。
舔狗对女人好是没错的,可惜他们舔的多半都是海王和渣女,同一件事,所处的情况不同,效果和结果,往往是相反的。
宇文邕就是遇到了这种问题。
废除八柱国制度,剪除土豪,推倒寺庙,让僧人还俗,增加国家账册上的人口,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错的。
只不过,外部的军事压力,使得很多改革,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破坏了原有的团结。
打仗的时候,战利品收归国有,按战功分配,这是不是时代的进步呢?当然是,高都督麾下的神策军,严格执行此项制度。打仗的时候,人人都不愿意打扫战场,财物掉地上都没人捡。
你能说这不是时代的进步么?宇文邕做错了么?他没错,只是,周国所面临的严峻军事挑战,使得这项制度,成为了催命符。
打不过齐军,所以军功升级的制度,没有显现出优势来。但是劣势却被放大无数倍,因为,从前八柱国为首的关中豪强世家们,可以通过与高欢战斗,掠夺大量战利品和人口,而无需上缴给宇文泰。
他们是把打仗这件事,看成是自家的事情。翻翻历史书就知道,西魏的军事决策能力,比东魏高了一大截。
主观能动性的作用,是不能抹杀的。而现在,新好处暂时没看到,可是以前最大的好处,却已然消失不见了。你让那些带兵打仗的人怎么想?
本来就弱,再加上上层军官阶层“出工不出力”,所以宇文邕能信任的,也只有他亲自提拔的那些府兵军官。
等于是砍掉了自己的一只胳膊。
这其中,就包括陇西李氏,自然也是包括李穆的。
李穆知不知道能奔达有谋反之心?他当然知道!如果不知道,就不会让这样的人,去守在战线的最前方了!
他把能奔达安排在洵阳,就是想看看这厮到底会不会卖主求荣。
李穆原以为能奔达虽然不会打仗,才能也很一般,但是应该还是可以保持自己的操守。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人心,低估了周国国势倾颓造成的人心混乱。
三国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获胜后缴获了袁绍的书信,其中很多都是自己大营中的文臣武将写的,信中语气非常讨好谄媚。
这是那些人为了“留一手”,而故意写信让袁绍“放自己一马”。
曹操都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宇文邕能跟曹操比?
李穆叹了口气,宇文邕当然无须选择,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可是,陇西李氏,却还是有路可以走的。
这也是为什么李穆要放能奔达走的原因之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能奔达是第一个,他李穆麾下不少人都在金州,焉知没有下一个能奔达?
这种事情很难说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城头大鼓开始不要命一样的敲响,异常急促。
李穆一愣,难道说,敌军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打到金州来了?也太离谱了吧?
“报,都督,蜀地公孙氏偷袭汉中得手,一路开官仓,聚流民,现在已经兵临金州城了!”
哈?
李穆差点把传令兵揪住给两个耳光。
“你再说一遍?”
“蜀地公孙氏作乱……”
“闭嘴,带我去城头看看。”
蜀地公孙氏,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前朝废柴。像这样的碧莲,以前西魏的时候,每年都要干掉一批,根本不成气候。
然而,现在这一支公孙氏,略微有点不同。
专门朝着农村下手,不攻打县城。
不以占领城镇为目标,专门破坏世家和地主的田庄农庄,每到一处,开仓放粮聚集流民。之前他们一直在汉中附近活动,除了不攻打县城外,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做。
让人烦不胜烦!
李穆很想带兵去解决这些人,但是他的职责,是守好周国的南大门,不让齐军长驱直入。要不然,乐子可就大了。
结果现在,他不去找公孙氏的麻烦,那些人反而来找他的麻烦了。
真是令人恼火得很!
披上铠甲上了城头,李穆站在女墙上朝下观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密密麻麻的好多人!虽然这些人连盔甲都没有,几乎不可能有什么“精锐”,但厉害就厉害在“人多”这一点啊。
金州城,又不是什么高大城池,不朽堡垒。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还真有些麻烦。
李穆顿时明悟,公孙氏现在玩的,不就是当年黄巾贼那一套嘛。无非是做得漂亮点,手段聪明点罢了,本质都是一样的。
这种军队,说好对付也好对付,只不过,绝不是自己被困城中这样好对付的。
李穆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要不要请杨素来帮个忙呢?
第1330章 不安的躁动
随着早春的一步步临近,集结于蒲坂一带的周军,开始渐渐躁动不安起来。原因很简单,这些人并非所有都是府兵出身。
很多人都是临时招募的州郡兵,春耕的时候,是要回家乡耕种的!
周国本来就地广人稀,缺乏劳作的人力,如今大量人口从军,在家呆着的都是老弱妇孺,还有一些地方,干脆就坚壁清野了。
想想看,这些人家中情况肯定不会很好。
“都督……”
蒲坂城的城头,宇文宪耳边“又”响起了亲兵的声音。他微微点头道:“逃兵随他们去吧。”
对方没开口,他就知道会有什么话。这一段时间以来,每天都有逃兵,多半都是本地人。而来自长安地区的府兵,还比较团结,士气也比较高。
他们不担心家中情况,那是因为……朝廷对于家中有府兵的户头,都有一定的免除赋税额度。所以,这些人暂时还能够稳住,前提是不要吃败仗。
周军在蒲坂布置防御,是沿着黄河,一字长蛇阵展开,在岸边建立了很多据点,然后在离河岸有段距离的位置,建立了小城,采取了前轻后重的布置。
彼此之间,有专门的大鼓,可以用来传递信息。
比如说某处发现齐军踪迹,那么就敲一声鼓,停很久再敲一遍,以此往复。临近它的据点听到了以后,就迅速的敲击两声,听到两声鼓的临近据点再敲三声,以此类推。
等传递到蒲坂城的时候,可以根据鼓声的方向和数目,来推断敌军来袭的具体位置。
看起来是很精妙的,然而,并无大用,因为斛律光在黄河对岸,根本不动手!他就在黄河与汾河相汇聚的地方扎营,也不分兵,就像个乌龟一样停着不动。
此举看起来很怂,却是打到了周军的七寸,令宇文宪非常不爽。
“报,大都督,我们抓到一个齐国那边过来的人,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亲兵再次来到宇文宪面前,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传令了,今日来的都是坏消息,多亏宇文宪脾气好,换做别的将领,早就怒了。
“带我去吧。”
“喏!”
……
金州城下,密密麻麻的全是汉中,蜀地,甚至是关中的流民组成的叛军。将不大的城池围得严严实实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李穆身边的亲兵还好,稍微能镇得住场面。可当地临时征召的那些州郡兵,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何曾见过此等恐怖场景!
饶是李穆经历过不少大事,此事也是有些乱了方寸。原本,他的目光都是在荆襄方向,根本没关注后方的汉中。
要知道,汉中城内,可是囤积了不少粮食辎重。现在城下的叛军,说不定,只是先头部队而已,鬼知道他们后面还有没有人啊!
沙场之上,没有什么老资格的说法。唯一有的,不过胜败而已,最多加一个打平手。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值一提。
管你是禁军也好,流寇也罢,只要是输了,那就会变成鱼腩。而李穆现在之所以会这么担心,那是因为,他的所有本事,都必须要出了金州城,才能耍出来。
被人困在城里,就好比是武林高手被人用绳索捆住一样,若是不能挣脱开绳索,任你有千般本事,也没办法击败对手。
“李将军,敌军现在还没有攻城,不过到了夜晚就难说了。不若我们夜里突围出去……”
副将梁景兴小声说道。
李穆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往东的洵阳,现在在杨素手里,往北的汉中,现在在城下那些流民贼寇手里,你说我们往哪里撤?”
这个问题简直x了狗,梁景兴也就说说而已,他要是有办法,至于混了这么多年都没混出头么?
“这些流寇一时半会还攻不了城,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回去睡一觉,晚上再换你回去休息。”
李穆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就往城下走。
别看城下这帮孙子看起来急吼吼的,像是一夜就会推倒城墙。实际上金州城毕竟是总管府所在地,城墙经过多次加高。城下的流寇虽然什么武器都有,杂乱无章的,但看得出来,这些人并没有攻城的经验。
李穆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一直很关注这个公孙氏在蜀地闹腾。尉迟迥用兵非常稀烂,只顾着蜀地的腹地,而不关注那些重要“结合部”。
公孙氏这股流寇,做事一向都是很有办法,具体来说就是:哪怕我得不到,也不会留给你。
池塘里的鱼他们捞不干净,走的时候,还会撒尿拉屎来恶心你。而对于那些易守难攻的城池,这些人从来不碰,都是找庄园和村落下手。
到了一地,先杀当地地主,豪强,开仓放粮聚集流民跟他们一起。于是对方的规模就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可怕。
当然,李穆觉得这些人,从战略上说,确实很值得关注:因为他们的破坏性,比齐军大多了,手段也比高伯逸麾下的齐军黑多了。
然而,从战术上说,这些人都嫩嫩的小鸡!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不问鼎关中,不围攻成都,而是要打下汉中以后往荆襄跑,大概也是存着“两面下注”的心思。
成了,裂土封王。
不成,投靠齐国,当一个美滋滋的带路党!等周国被灭之后,领头的公孙氏,依然有一席之地,甚至还能过得相当不错!
回到都督府的书房里,李穆就醒悟过来,现在已经到了危急关头。
所有的手段,都应该准备着,至于用不用,那要看后面局势如何发展。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没有准备!
李穆反锁上书房的门,铺开大纸,磨好墨,习惯性的舔了舔笔尖的毛,拿着笔沉思不语。
他决定给杨素……或者说是高伯逸,写一封投诚的信。既然蜀地公孙氏可以两手打算,为什么他不可以呢?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呵呵,他现在能顾得上金州城,就已经很为难了,谁还有时间去想以后怎么办。
……
洵阳城的县衙大堂里,正在举办酒宴,一身文士打扮的杨素,跟投奔过来的周军将领能奔达推杯换盏。跟他们同时出席的,还有蜀地公孙氏派来的联络人员。
当然,也是姓公孙,剑术了得,至于头脑是不是也很了得,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临行前,高都督就跟我说过,将来周国灭了以后,就让公孙氏在蜀地建国,以汉中为界。汉中以西的西蜀归公孙氏,关中和陇右归我大齐。”
此番前来的公孙氏代表,乃是竹竿的族叔,名叫公孙肥。当然,古人起名字,肥是相当美好的词,叫“肥”的人不仅不少见,反而遍地都是。
不过话说回来,名字都是爹妈起的,叫“美丽”的人不一定美丽,叫“英俊”的人也不一定英俊。而公孙肥跟竹竿一样,都很瘦,又手长。天生的剑客模样,一点都不像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
“高都督果然是信人。那我们应该如何做呢?现在我军粮草也有些短缺。”
公孙肥不好意思的说道。
他们蛊惑那些劳苦大众当贼寇是一把好手,但管理军队,跟行军打仗,就是外行了。这多亏是北周受到了极大军事压力,腾不出手来教训这些人。如果没有高伯逸持续的在北线施压,蜀地公孙氏早就被打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好说好说,今日吃完酒,我便下令荆襄调拨一批粮草过来给你们。不过嘛,我们被卡在金州,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就劳烦你们辛苦一下,把金州打下来如何?
等下了金州,我军接防,粮草就能从荆襄源源不断的沿着汉江北上到汉中。到时候我们再分兵,你们攻西蜀,我们攻关中,各取所需,如何?”
杨素亲切又诚挚的说道,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很靠谱的计划。
实际上,公孙氏现在带兵也是感觉力有未逮,很害怕军队越来越多以后,随时都会崩盘。他们也远远没有料到,看似强大的周国,里面居然只有个空架子而已。
本以为是十**岁的壮汉,谁知道是虚火旺盛的老头,局势发展得有些太快,太好,反而让他们自己也感觉到担心。
那是一种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你跑,看似你跑得飞快,实则完全不受自身控制,想停也停不下来,这并非是一种好状态。
甚至可以说离崩盘,只差一场大败而已。
而杨素的保证,无异于齐国站出来托底,这样的话,家族的计划,成功机会似乎大了许多!
“好说好说,那在下也不耽搁,还要回去复命,告辞。”
公孙肥脸上的笑容都要挤到一起,客气的给杨素拱手行礼,饭也不打算吃完,就这样直接离开了县衙。
看得能奔达一阵阵的错愣。
来势汹涌的贼寇,居然跟齐国是一伙的,这高都督还真是喜欢下棋的人啊,时不时就给你来一记杀招。
“能将军啊。”
“岂敢岂敢,在下只是一介文士而已。”
能奔达看起来就不太像是披坚执锐的武将,不过这年头,民风彪悍,一点防身手段都没有的人,早就优胜劣汰的被淘汰了。
“能先生啊,你别看在下跟那公孙氏说话客套,实际上,他们最后落不到好的。有句话叫: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公孙氏想要蜀地,那真是痴人说梦呢。”
杨素不屑说道,语气轻蔑。
他是有点理解为什么竹竿老是跟着高伯逸,完全不想跟家族里的人打交道了。
那些人都是痴心妄想的脑残啊,你整天跟着那些人,不怕愚昧会传染么?那些人,都还沉浸在西汉末年的辉煌,丝毫看不到这个世界在发生迅速而深刻的改变。
“杨都督,此话怎讲呢?”
能奔达“不耻下问”道,他也略微感觉到了杨素的一点点脾气:喜欢顺着毛摸!
“公孙氏,不过是我们开路的苦力罢了。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么,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通南线。
如果失败了呢?也没关系呀,反正我又没有出一兵一卒,他们失败了,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关系呢?”
杨素笑着说道:“这些人,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但你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西蜀让给这些人呢?
能奔达懒得吐槽杨素了,对方这年纪轻轻的就一肚子坏水,上行下效,高都督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所以……”
能奔达试探道。
“所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像能先生这样的,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杨素不动声色的敲打道。
能奔达瞬间就感觉到一丝紧张,赶紧的喝了口酒掩饰。
“今日就到这里吧,能先生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就启程去襄阳享福了,这里有我杨素就行了。”
一句话,将能奔达想自告奋勇当“带路党”的心思堵在喉咙里。
人家都这么说了,你还能怎样?难道吹嘘下跟李穆是多么熟?万一杨素让自己去劝降李穆,那不是让人傻眼?
总算是体面的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吧。
能奔达轻叹一声,对着杨素拱手行礼,略有些尴尬的离开了。而杨素的姿态也非常高,连送都没送对方。
败军之将,投降之人,就是得夹着尾巴做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回到书房以后,杨素将傅伏叫来,二人合计接下来的对策。
“原本南线根本没有机会,而公孙氏搅局,倒是让人看到了一丝希望。”
傅伏说了一句,就开吃沉吟不语。
很多时候,人面临的选择就是:应该更进一步,还是保守点,守住现在已经有的。
跟公孙氏合作,确实极有希望能打破僵局,打通南线进入关中的道路。
但是也有可能被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贼寇所拖累。
到时候如果兵败如山倒,不要说洵阳会丢,要是李穆趁机打回来,兵临荆襄,那乐子可就大了。这个责任,把杨素和傅伏二人脑袋砍了都赔不起!
要千刀万剐!
“傅伏将军,人生短短几十年。你看,高都督现在在蒲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击破周军了。机会,在将来只会越来越少的。
现在正好让我们碰到了,搏一下,赢了的话,对子孙后代也有交代,你说是不是?”
杨素的眼里,闪动着野心的火苗。
第1331章 连卖主求荣都要争先恐后
“赵彦深……么?”
宇文宪看着手里那封言辞恳切的信,看着面前惶恐不安的使者,还有手边的红色陶罐与蓝色陶罐,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信嘛,可以是高伯逸伪造的,使者呢,自然也可以是死士。
但是这两色陶罐,可是威力巨大,周国之前已经收集到了相当多的情报,足以证明这是一种很成熟的武器。
只是齐国刻意低调使用而已。高伯逸无论多么喜欢玩计谋,断然没有把秘密武器资敌的道理。换位思考,宇文宪觉得自己若是站在高伯逸那个位置,肯定不会去做这种蠢事。
所以,这一次难得突破齐军封锁的“叛徒”,确实可能是带着十足诚意而来的。
“来人啊,带着使者下去歇着,好生伺候,莫要怠慢了。”宇文宪大手一挥,让亲兵将赵彦深派来的使者带了下去。
他才没有兴趣跟这位齐国的重臣商量什么呢,周国的实力太弱,而高伯逸的手段太强,基本上已经扫清了齐国国内的反对势力。
赵彦深这种,不过是不死心,还想挣扎一下的漏网之鱼罢了。宇文宪从来不会把获胜的希望,放在这种咸鱼身上。
这次赵彦深可以用水路运一批“军火”到周军大营,提醒了宇文宪。
正面对敌不能突破的话,那么可从敌军的粮道开始。
而敌军的粮道,是依靠汾河运输的。渡口也在汾河与黄河交界的地方,卸船就是粮仓!
那么可不可以派一支小规模的军队,绕到敌军后方,伪装成齐军的运粮船队,靠水路给齐军的粮仓来一下呢?
齐军一向都认为周军不善水战,每次都是齐军控制河道,所以对此,应该是全无防备的。
以有心算无心,齐军不可能天天都防着周军的火攻船队,他们一定会有思想松懈的时候!这么看来,这个荒谬而大胆的想法,或许,真的可以扭转乾坤也说不定?
“来人啊,召集军中大将来我书房议事!”
宇文宪对着书房门外大声叫道。
“军中好像有奸细,不如,我故意卖个破绽。”
宇文宪看了桌案上那本《黄金公主沉沦记》一眼,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过。
鬼蜮伎俩,乃是懦夫所为!
他心中暗暗鄙夷高伯逸的不择手段,更是激励自己,无论对方多么卑鄙,用手段激怒自己,他都不能中计!在战场上击败齐军,打败高伯逸,就是对这些阴谋诡计的最好回应!
宇文宪给了自己两耳光,将脑子里阿史那玉兹那雪白的身体,在高伯逸身下婉转承欢的画面击碎,他整个人都沉浸了下来。
知耻而后勇,大丈夫所为!比起国家兴亡,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一会,韦孝宽、梁士彦、贺若弼、韩雄等人都来了,就连不怎么管事的窦毅也来了众人都不动声色的看着宇文宪,等着周军主帅的吩咐。
他们这些人,他们麾下这支军队,乃是周国最后的支柱了。如果再败,齐军就真的要入关中,到时候只能指望突厥人来“营救”了。
真要到那一天,在场诸人是什么下场,当真是诡异莫测。
“齐国侍中梁士彦,利用渤海长公主的关系,弄到了一批齐军的军需,给我们送来了,似乎是希望齐军伐周失败。诸位,你们怎么看?”
“假的,不可能,绝对是高伯逸的阴谋诡计!”
贺若弼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三连。
在场的其他人,都如同便秘了好几天一样,看着无比憋屈,简直想把贺若弼吊起来打一顿。
你特么一句话就把话说死了,这接下来别人还要怎么说?你是个打工仔啊,没有像这样说话做事的!
韦孝宽想了想,拱手对宇文宪说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个不好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拿到了齐军的“新式武器”,要怎样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才是他们这些带兵之人应该绞尽脑汁思考的问题。
“这事也好办,东西给我,明日子夜,末将带着三千精锐奇袭齐军大营,几位将军在后面接应。如果顺利的话,就能破齐军了。”
又是贺若弼开口,听得宇文宪一阵阵的皱眉。
特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贺若弼说要奇袭齐军营地,他难道没想过么?
他当然想过,只是齐军不是傻子啊!
虽然已经探明,高伯逸不知为何,并不在黄河对岸的那支齐军主力当中,但是大营里的那位带兵之人,却很明显经验老辣。
而且对河东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
大营,辅营,哨塔,拒马桩,高巢车……一件又一件,齐军扎营的时候一丝不苟,根本就不是好几万人如同肉球一般堆在一起任由着你揉搓的!
要是能“奇袭”,宇文宪会像现在一样按兵不动么?显然不可能啊!
“贺若将军勇气可嘉。”
宇文宪不咸不淡的说道,语气很平静,甚至暗含讥讽。
“齐军前些日子拔玉璧,现在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不可力敌。若是深夜袭营,成的话固然可以改善局面,万一不成,只会损兵折将,风险太大。
齐军如今最大的软肋,就是粮草了。不如我们探明齐军漕船运粮的规律,派人劫持敌军漕船,或者派人伪装成齐军运粮漕船,以火攻烧其粮仓。
如此,齐军不战自溃。”
韦孝宽毕竟是在玉璧一带混了许久的,如今青黄不接的时期,大批粮草被烧,再去寻找替代,可不是那么容易了。
齐军若是粮草有失,弄不好真要退兵,秋收后再卷土重来。
这个机会,确实难得。
因为红色陶罐和蓝色陶罐,根据情报显示,确实是杀人放火的利器。
“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宇文宪满含期待问道。
“不怎样,这东西是高伯逸发明的,他岂能没有手段防备。如今两军对峙正是关键时刻,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有这利器送我们手上?
我看是那高伯逸想引君入瓮,趁着我们出击焚烧粮草的时候,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趁着防御空虚,直接攻陷蒲坂。
末将觉得,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贺若弼再次开口,疯狂散布负面情绪!
“贺若将军!到底你是主帅还是本王是主帅!若是精力无处发泄,蒲坂城内当箭靶的稻草人多的是,随你怎么折腾!”
宇文宪愤怒的一拍桌案,要不是担心破坏军心团结,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贺若弼乱棍打出!
这碧莲一直说这不行那不行,你行你上啊!
“贺若将军,齐王殿下召集我们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破敌之机。”
窦毅站出来打圆场,贺若弼不高兴的冷哼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齐王殿下,末将觉得,如今局势对我军大大不利,本地州郡兵已有哗变迹象,宜早不宜迟,试试倒也无妨。”
梁士彦站出来说道:“末将愿意亲自办这件事。”
“哪件事?”
宇文宪疑惑的问道。
众人脸上一脸黑人问号,感情这位爷刚才都是在睡觉么?
“现在虽然情势对我军不利,但是越到关键时刻,越是不能慌张。水路烧粮仓这个……风险还是有点大,毕竟我军现在很难成建制搞到漕船了,又要深入敌后,实在是有点困难。
贺若将军刚才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不如就如贺若将军所言,三日之后子夜,带着这些陶罐,奇袭齐军大营。”
宇文宪言之凿凿的说道。
诶?
在场诸位大将,包括贺若弼在内,全都大惊失色!
刚才那么不耐烦,贺若弼说得也跟儿戏一样,您这就同意了?
“齐王殿下,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啊。此等大事岂可儿戏?”
韦孝宽立马急了。
让贺若弼带着人奇袭敌军大营,这不扯淡嘛!感情刚才那么多话都白说了啊!
“我意已决,诸位将军都回去准备吧。”
宇文宪立刻就拍板了。
……
高伯逸带着郑敏敏和神策军一部,终于跟斛律光等人汇合,进入新建立的齐军大营,就感觉这次没有托付错人。
斛律光虽然是草原来的,但是打仗的章法却更类似于中原军队,对于营盘的要求很是严格。
毕竟,他学的就是“短突击”战术,历史上这种战术在高玮主政的北齐末年,都能打得北周毫无还手之力,在北线屡屡疲于应付,战术上失利颇多,定然有其可取之处的。
那个时候,北齐苦于洛阳方向没有大将扛着,所以北周一旦在河东被毒打,就立马集结兵力,从潼关出兵威胁洛阳。
然后斛律光就得退兵,保洛阳。一直到斛律光死后,北周才开始在北线占据优势。
这种“短突击”战术,营盘的作用其实是攻防一体的。也就是说,大军出击距离短,打的赢就打远一点,打不赢的话,就回营地坚守。
而大军会分别守几个营盘,互为奥援。
这种战术,跟北魏初年对阵南面的宋、齐时采取的战术,有着极大区别。那个时候的魏军,采用的是“一日出击”战术。
也就是说,大军白天出击,第二天天亮以前回营地,能够到达的地方,都是攻击范围!
而宋、齐军队则是用“箱车阵”对抗,不求打赢,只求挺过夜晚,第二天赶紧的回城,就安全了。
“大都督,我军已经整装待命,随时可以攻打蒲坂!”
斛律光一见高伯逸到来,就略带兴奋的说道。
“到帅帐说。”
众人来到中军大帐,斛律光就命人将所有文案交给了郑敏敏,然后当起了甩手掌柜。高伯逸不在的时候,他负责整个大军。高伯逸来了,他听命行事就够了。
“看看这些信,有没有惊喜。”
高伯逸指着厚厚一叠文书,对郑敏敏说道。他自己这是看军帐里挂着的那副大地图,将河对岸的周军城寨都一一标注了出来。
果然是星罗棋布,周军早有防备,玉璧城是他们故意放弃了,并没有全力营救。
“要说有没有惊喜,那还真是有不少惊喜呢。”
郑敏敏面色古怪,从那一叠信件中挑出几封,放在桌案上。
“阿郎现在这么受欢迎么,周军之中,不少将领给你写信呢。”
是么?
高伯逸听到这话,有一种袁本初附体的感觉,实在是被恶心坏了。
他将这几封书信一封一封的拆开看,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宇文宪想要在两天后突袭齐军大营,居然有好几个周军将领写信给自己,阐明此事……现在卖主求荣,也要争先恐后了么?
果然,力量的对比,不是简单的加减法。100对90的时候,尚且会一分一分加减,但是当100对40的时候,说不定就直接崩盘了!
剩余的实力被直接清零!
这就像古代战争中双方火并,并不是要把对方杀得只剩下几个人,才会崩溃。有时候,一个照面,死了一两成的人,整个大军就崩盘溃散,不复存在了。
现在这个时候,或许宇文家的人还在死撑,但是其他人,有退路的都在准备退路了。桌案上的这些信,已然说明了一切。
人心真是好现实也好残酷啊。
高伯逸忍不住唏嘘感慨。
不过这些信所说的内容,倒是让高伯逸有些不敢相信。
“宇文宪要突袭齐军大营……没理由啊。”
高伯逸忍不住沉思。
这些信都众口一词的说他们收到了赵彦深送的“秘密武器”,但是在怎么使用上,却存在极大分歧。
高伯逸拿着贺若弼写来的信,有些不敢相信的自言自语道:“贺若弼明摆着就捣乱,结果宇文宪反而听从了他的建议,拒绝了韦孝宽烧我军粮草的建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贺若弼已经暗中投靠了自己,让这厮来突袭齐军大营……那能有什么战果?
踢假球都比这个好看吧!
“会不会是宇文宪想看看大军之中谁是奸细呢?”
郑敏敏在一旁问道:“连我都看得出来,烧粮草才是正道,宇文宪不会连我都不如吧?”
一想起自己UU小说那个“无能王爷”宇文宪,郑敏敏就有种奇妙的感觉。
“嗯,你说得貌似有那么几分道理。还是粮仓需要好好注意一下。”
第1332章 摇摇欲坠
北周,南线,金州城。
蜀地公孙氏得到了杨素送来的粮草以后,就开始猛攻金州城!
公孙氏的想法其实是很简单的。
现在他们手下的“军队”,或者叫贼寇,或者叫流寇也行,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点。人多,后勤压力就大。
实际上,如果他们不来找李穆的麻烦,过不了多久,这些人自身就会因为后勤问题而崩溃,最后只剩下公孙家训练的那一点点核心人马。
两三千人顶天了。
然而现在,他们手下有数万人!一下子一个将军,一下子一个校尉的,个个都膨胀得很。
公孙肥让这些人轮流攻打金州城,上去一次,退下来的,就有“战斗经验”,然后从中挑选勇士,组建精兵。
反正有杨素兜底,李穆麾下的周军,绝不可能冲出金州城来找他们的麻烦。
只会在一茬又一茬血腥磨盘一样的“割韭菜”中,耗尽大军的所有气力。到最后,哪怕他们打出一比二的战损比,又能如何呢?
要不怎么说孤城不守,久守必失呢,纵然城内有千军万马,只要被人围着打不能反击,那么军队越多死得越快。
这一通乱拳,打得“老师傅”李穆叫苦不迭。
……
结束了一天的恶战,残阳如血。李穆恨恨的将头盔丢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遍地死尸,大部分都是公孙氏麾下大军的。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古无二。人家公孙氏,就是打算踩着周国的尸体往上爬呢,到最后无论怎么玩,江湖上必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现在这些人正打算拿自己的人头跟金州城里为数不多的精兵,去染红他们的官帽!人世间最令人悲愤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死,去成全敌人的升官发财!
越是想越是觉得心里很难过这一关,这几天,李穆麾下将士,已经有人暗示,要不要跟杨素商量下,投降齐国,而不是跟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公孙氏打交道。
据说齐军在高伯逸的领导下,军纪有所改观,起码不会干杀俘虏的事。而落到公孙氏手里,那可就不一定了。
蜀地一向都很乱,在它属于南梁的时候,南梁朝廷,就一直在扑灭当地各种小型叛乱。比如说侯瑱老爹,当初就是镇压蜀地叛乱的军官,当然,也是死在镇压叛乱的路上。
这种情况,不过是蜀地的一种常态罢了。
公孙氏比较狡猾的地方在于,他们把闹事的地点选在汉中!一不小心,就可以获得强力外援!
李穆在心中把汉中太守骂个半死,若不是这家伙被公孙氏的人钻了空子,自己今日怎么会如此被动?汉中是连接蜀地与关中的咽喉,又是汉江上游的出口,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原本是宇文邕是派遣宇文宪镇守汉中,最后不得已才调他去了蒲坂,若是没有这道军令,今日只怕汉中依旧会在宇文宪手里。
终究还是周国实力不济!
李穆其实是很看不起那些卑躬屈膝,卖主求荣之辈的。可是,今日大战之后,他却有种深深的疲惫感。
“报,李将军,敌军退却五里之外,我军斥候前出侦查,发现他们正在打造攻城器械。现在天色渐晚,那些人却依旧在忙,似乎挑灯夜战也不打算停歇。”
亲兵带着刚刚回来的斥候,跟李穆汇报了最新敌情。
城下那帮“蛮子”,似乎学会动脑子了啊。
李穆心中一惊道:“不妙,是公孙氏的人马,跟齐军合流了,过几日只怕有血腥恶斗!”
听到这话,周围的周军都是悚然一惊!
李穆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摆摆手示意左右退下。他捡起地上的头盔,有些落寞的往金州总管府走去。
打老了仗的李穆,自然知道公孙氏打算做什么。
古代的攻城器械,实际上,都是半成品拼装而成的。比如说连接木梯铁钉铁环,攻城冲车的冲头,耧车蒙皮用的兽皮,铁皮等。
这些东西,每次大战之后,有条件的军队都会回收,而不易保存的木料,则会在拆卸完关键部件后舍弃不用。
之前公孙氏麾下的这些流寇,虽说是悍不畏死(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土地,不成功就是等死),但由于攻城装备都极为简陋,所以金州城的守军,尚且能够应付。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一样了。
齐军,或者说杨素,明显是在用“驱虎吞狼”之计,并且,为公孙氏的军队提供“技术支持”,派人指导他们组装稍微复杂一些的攻城器械。
而且还提供了一些“五金件”,方便对方搞事情。如此看来,杨素所图甚大,公孙氏的野心也不小!
二者有着明确分工,公孙氏的人马,负责在周国战线上搞破坏开道,而齐军则负责为前者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至于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打通汉江走廊,让齐军长驱直入关中或者蜀地罢了!而这两者之间要闹起来,那起码得是齐军进了关中以后,他们的矛盾才会爆发!
一想到这里,李穆就深感南线齐军主将,那个小兔崽子杨素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肚子的坏水!
实实在在的打在周军最疼的地方。
回到都督府,李穆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思考对策,不一会,梁景兴前来,说是有要事求见,李穆闭门不见,梁景兴败兴而归。
他不见梁景兴的原因,是因为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投降齐军,已经屡次来劝说自己了。李穆知道,金州城确实没什么指望。
外援断绝,城外“双鬼拍门”。怎么看都是个大写的“死”字。
只是自己的自尊心,还不容许在大军尚有余力的时候,就开城投降。
仗都没怎么打,居然就投降你,哪怕投靠到敌人那边,他们会看得起你么?只有强者才会受人尊敬,这是古今颠扑不破的道理。
李穆懒得理会梁景兴聒噪,他虽然不会阻止对方投降,但是,想拉自己一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
汉中失守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让目光一直盯着蒲坂的宇文邕夜不能寐。虽说占领了汉中,并不能长驱直入关中,这一点,跟蒲坂失守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一旦汉中失守,意味着蜀地已经门户大开,关中已经变成彻底封闭的一个小世界,连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都没有了。
嗯,哪怕现在也看不到什么生机就是了。
这天清晨,宇文邕顶着浓厚的黑眼圈,屏退所有宫卫和太监,独自一人来到皇后的寝宫,也就是阿史那玉兹所居住的宫殿。
和以往不同的是,门前的粗鄙婆子,再也没有阻拦过问,而是让宇文邕直接进入突厥公主的寝宫。
两人见面,再也不似从前那样互相讥讽,而是平静的对望着,根本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玉璧城丢了,汉中也丢了,就算齐王在蒲坂挡住高伯逸,汉中也迟早会被南线的杨素拿到。我手里的兵马,已经不能再派去前线支援了。”
宇文邕有些哀怨的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长安还是有数千禁军的,只不过,这些人宇文邕一刻也不敢让他们离开长安。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的长安,并不安全啊!
关中的那些豪强世家,都被高伯逸吓破了胆子。这些人,恨不得长安来一场“动乱”,然后他们可以趁机拿着宇文邕的人头去找高伯逸领赏!
当然,这只是宇文邕的臆想而已,可是他不敢赌啊!
谁会把自身和家族的安危,赌在虚无缥缈的人心上?
“朕希望,突厥的兵马,可以去汉中剿灭乱匪。我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国灭亡了,相信你也很难收场。
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是朕的耐心不够,而是……齐军不会给我们太多机会和时间。最好,今日就能决断。
让突厥兵马开拔到汉中,朕会负责沿路补给。”
宇文邕对着阿史那玉兹深深一拜说道。
那语气谦卑到了极点。
“唉……”
阿史那玉兹长长一叹。
“这次来关中的,有三个鹰师,都是部族勇士,并不归我父汗节制。他说话都不能如臂指使,更何况是我?”
阿史那玉兹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我不帮你,而是突厥兵马入了关中,我说什么都不顶用了,陛下今日可是拜错了神仙。”
她的面色也很难看,但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虚弱无力。
宇文邕想了想,瞬间了然。
阿史那玉兹从前有没有说谎,他不知道。不过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今天应该是很实诚的,因为阿史那玉兹的话,跟突厥军队在关中的表现,还有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都深深关联。
对于突厥可汗来说,派几支“鹰师”到周国来助拳,一来打发了宇文邕的不断哀求,二来力挺了阿史那玉兹,三来粗暴干涉中原国家之间的战争,从中渔利。
突厥军队分为“虎师”“狼师”“鹰师”,第一个是突厥可汗的禁卫军,第二个是突厥可汗部落的半职业化军队,第三个才是其他部族临时征召的“准军事部队”。
每一支大约一万人,整个突厥王庭,虎师也不过三万人,三个师而已。
突厥可汗派几支不属于本部落的“鹰师”部队,打着的算盘,也是没安好心。
说不得有借机削弱突厥内部其他部族,借刀杀人的想法,只是这种事情可以做,话却不能说。表面上,还是那句:
因为信任你们部族,所以给机会让你们去中原抢啊!
不愿意去么?那我换别人咯!
而其他部族的首领,自然也能看出木杆可汗没安好心。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出来打仗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想冒险,你回去放牧去啊。
可想而知,这些人进了关中,天高任鸟飞,又怎么会听木杆可汗指手画脚呢?就更别说阿史那玉兹了!
正是因为想明白这些事情,宇文宪才感觉到灰心丧气。没错,突厥人确实是会跟齐国对打,可是,这样一支不受控制的军队在周国国内肆虐,真的是好事么?
宇文邕有种“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苦涩,没法跟阿史那玉兹说。
如果他把最后的那一支禁军派去汉中,突厥人会不会洗劫长安呢?还别说,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在这一点上,阿史那玉兹都不敢打包票。
其实她也很担心这支突厥军队。草原部族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未必比宇文邕和高伯逸之间的关系更好!
真要指望这些人,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行吧,皇后你自己保重。齐军来了,朕固然不得好死,不过高伯逸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是不该存在于世间的。
朕觉得,高伯逸应该并不缺女人。”
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宇文邕飘然而去。他走之后,阿史那玉兹面色铁青的打翻了寝宫里的很多花瓶和玉器!似乎在无能狂怒。
……
“咚!咚!咚!咚!咚!咚!”
刚刚入夜,蒲坂城的城头的大鼓敲了起来,这是升帐点兵的信号。一炷香时间不到,城头的签押房内,宇文宪就高坐于帅位,军中各大主将都已到齐,听候指令。
“今夜,我们就奇袭齐军粮仓。汾河上有我们的一支船队,将会伪装成齐军的运粮船队,早于他们正常换班一个时辰,到达卸货的渡口!
所以,今夜两波进攻,第一波佯攻,由贺若弼将军领军,将齐军注意力吸引到东北一线!
在你闯入敌营半个时辰后,我将会派一支奇兵,袭击齐军粮仓!至于是谁领兵,现在暂时保密!现在开始,所有人回驻地,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违令者斩!
你们全都在各自驻防地等候军令,现在,都散了,各自回去准备!”
诶?
签押房内众将都愣住了。宇文宪说了半天,只是确定了贺若弼带兵佯攻齐军大营,至于其他人,根本就没说要做什么!
这究竟是不信任他们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就不那么美好了。
“你们,还有事要说么?”宇文宪眼中寒光一闪,语气不善问道。
“喏!”
签押房内其他人齐声应和道。
第1333章 最后一根稻草
“杀呀!”
公孙氏的流寇中也不乏悍勇之辈,在“先登百里侯”的刺激下(破城后第一个登上城头并且还未死的死士,划一个县那么大的地方让他领食邑,算是很疯狂的赏赐了),金州城守军压力大增。
李穆用横刀砍翻一名刚刚登上城头的流寇,顿时感觉一阵脚软。此时他身上的黑色盔甲已经全部染红,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军的血。
多半还是敌军的吧,要不以这种模样,血早就流干了。
今日清晨开始,公孙氏就派人攻城,轮番上阵,不计伤亡。傻子也看得出来,金州城的守军,已经摇摇欲坠。趁着金州被围,杨素带着齐军一路南线掠地,汉江走廊的其他城池都已经投降,唯独金州城屹立不倒。
不过看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叮叮叮叮叮叮叮!”
城下响起一阵鸣金之音,公孙氏麾下的贼寇如同潮水一般退却,转眼间就退出了城头守军的视野范围。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城外到处是尸体与断掉的旗帜。
金州城城头,立着的旗子,十面起码被人砍了七八面,只剩下城头树立的残破大旗,还傲然挺立,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不屈不挠。
李穆一阵阵眩晕,不自觉的退后两步,倚靠着城墙顺势滑坐在地上,双眼的焦距都变得有些涣散。
他带来的亲兵,今天死了一大半,全都是在肉搏战中慢慢消耗掉的。城内的守军,也全部上了城头,再也没有哪怕一人的预备队。
而南线的齐军,甚至还没有出手,只是让公孙氏的人马来消耗自己的气力!
“来人啊,扶我起来!”
李穆的嗓子都有些沙哑,喊了一声,根本没人搭理他。又连续喊了几声,这才有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扶起已经脱力的李穆道:“将军,金州城南面城墙,齐军正在列阵,似乎要接替公孙氏的流寇攻城,我扶您去看看吧。”
为什么李穆身边没人,一方面是因为公孙氏猛攻城墙北面,这里的士卒死伤惨重,另一方面则是齐军又从南面攻来,那些还能行动的士卒,多半都去了南面城墙。
弄不好,金州城破,就在今夜了。
李穆的心一阵阵的下沉。自从公孙氏作乱,时间已经不短了,可是,他在金州,就没有看到朝廷一兵一卒派来增援。
其实这种情况,跟隋末的时候很像。
国家的基本盘还是有,但是,四处都在漏风!也不知道那些军队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各地的官僚机构为什么就是不运转了!
说白了,人心已经变了,哪怕少数的人依旧在坚持,也改变不了大势。就好比说汉中被贼寇占领,关中那么多世家豪强,一家出个几百人,也能凑齐万人的队伍平叛吧?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都一点动静没有呢?
因为他们都看得到,公孙氏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也搞不出什么大麻烦,至少,对他们没有特别大的威胁。
现在那些人想的是,到底是低个头服个软,跟着打进关中的齐军混,还是跟着宇文氏一条道走到黑!
很多人都是希望前者,因为自从宇文泰死后,他们再也回不到原来“半独立”的状态,因此,自然是要跟着强者混。这是个很容易理解的逻辑。
所以,汉中丢失,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汉江走廊失守,齐军长驱直入,又不是要他们的命?
只要高伯逸不放出“入关中,杀豪强”的狠话,那么这些人就会拼了命的保存实力。因为等齐军入主关中后,肯定会找一些实力比较强的世家合作,以此稳定关中的局面。
而弱者,则很可能成为“祭品”,被高伯逸用来“杀鸡儆猴”。
亲兵扶着自己走到另一面城墙的这一路,李穆就想了很多很多的问题。
旧主留下的昔日情怀,可以用来当饭吃么?或许可以,但那也得跪着找人要,比如说找窦毅的夫人襄阳公主,或者独孤信这样的人要,还得看人脸色。
更多的则是,被昔日的故友往死了踩,来取悦新主,不必怀疑,新主就是高伯逸无疑。
李穆听闻,高伯逸此人工于心计,熟悉世情又心狠手黑,是相当不好糊弄也不好对付的人。以目前的形势看,齐军入主关中之人,就是他李家全族人头悬挂于城墙之时。
这很可能成为高伯逸用来警告关中世家,以后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要想着扶持宇文氏的残党搞事情!
为什么呢,谁让宇文邕和宇文宪小时候是被寄养在李贤家,而李贤又是自己嫡亲大哥呢!有这种关系在,别人不搞你搞谁?
李穆不动声色的挣脱开亲兵的搀扶,亦步亦趋的走到南城城头,就看到夕阳下远处黑压压一片,光线不好,看不清旗帜上写了什么,只觉得军容齐整,看起来颇为气派。
“早就听闻杨素自幼聪慧,如今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
李穆长叹一声,想起从前杨素也在长安居住,不由得唏嘘感慨。
公孙氏为什么会猛攻金州,他们为什么会南下打通汉江走廊,而不是前往封闭的西蜀?
齐军为什么可以驱使公孙氏的流寇,让他们成为打破两军对峙僵局的关键?
所谓上兵伐谋,有时候打仗一旦交手,其实胜负往往就已然提前定好了。李穆不会蠢到自以为齐军是运气好,很多事那么“巧合”,不过是台面下的连横合纵罢了。
很显然,杨素给公孙氏开出来很多诱人的条件,才让那些毫无信义的流寇甘愿听从他们的驱使。
“李将军,敌军从城外射上来一封信。”
亲兵将一封绑着帛布的箭矢递给李穆。
“严密监视敌军动静,无论他们搞什么花样,都要第一时间跟我回报,明白了么!”
李穆严厉喝到。
“喏!”
李穆摆摆手,身边两个亲兵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
金州城下,齐军大阵后方,很突兀的摆着一张桌案,还有两个厚厚的软垫。杨素给坐在对面,红光满面的公孙肥倒了一杯酒。
“公孙兄,此次你们攻城很是伤了些人,在下真是过意不去。这样,城破之后,我只要李穆一人,其余俘虏,任凭你们处置。
三日之内,我军不入城,一切交由公孙兄弟,府库任由你们拿,能拿多少拿多少。三日后我军来接手城池。
只是有一点,城内百姓不得滥杀,我就只有这一点要求。”
杨素正色说道。
公孙肥消瘦的脸庞愣了片刻,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周军任凭处置,那么就是说可以将这些人充实到自己队伍里。
齐军三日不入城,那么就是说这里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三天搬空府库就成。
杨素强调不能滥杀无辜百姓,但是没说不能肆意抢劫。依照“只要没约定的那就算默许”,公孙肥觉得这笔买卖完全做得!
因为他们也不打算在金州逗留,而是要带兵和齐军一同北上汉中,然后将汉中城让给齐军,让齐军替自己守好蜀地门户,他们则是集中精力扫荡西蜀!
这算是各取所需。
“好说好说,那就依杨兄弟所言,若是破城,三日后,我军自会撤出金州城,不滥杀百姓,亦是不带走一个百姓。”
只说不带走百姓,可没说不带走周军俘虏!公孙肥暗中给杨素下了个套。
杨素哈哈大笑,假装没听懂公孙肥的言外之意,举起酒杯说道:“来,敬大哥一杯。”
“来,干杯!”
公孙肥亦是举起酒杯,思绪早就飘到了攻略蜀地。
……
“你说,如果你是宇文宪,那么你会怎么破敌?”
位于蒲坂城附近,黄河与汾河交界处的齐军大营帅帐内,高伯逸一边读《孙子兵法》,一边对正在书写军令的郑敏敏问道。
“不要烦我,我在指挥千军万马呢!”
郑敏敏头也不抬,笔走龙蛇的写完一份军令,摇了摇手中的铃铛,营帐外的亲兵就麻利的走进来,将这份军令拿走。
不得不说,在处理这些细活上,郑敏敏比高伯逸厉害多了。
“你看,这样分工多好,我负责思考怎么打败宇文宪,你就负责下令,这样就行了。你的字也写得好看,不像我,有时候写的字那些丘八看不懂。”
郑敏敏不理他,继续写下一份军令,具体是什么内容,都是他们早先就说好了的,列好清单,干练的女秘书一项项的写下军令发出去。
“你是为周军准备了三套方案么?”
又写完一份,郑敏敏将毛笔放下,伸了个懒腰问道。
“对,《平南策》中说,以雄厚之国力,行胡人之野战,殊不可为。周军要烧粮草,就让他来,我打他一棍子。他要袭营,也由得他来,只叫他损兵折将。
下一步,也就是你军令里写的,我军会在蒲坂以北的黄河对岸建立浮桥,准备渡河,然后一个个的拔除周军据点,最后合围蒲坂。”
高伯逸将《孙子兵法》放在桌案上,轻轻的握住拳头又松开。
“我就是不跟周军决战,就是要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只要汾河在我手里,我就不怕他们玩花样。”
郑敏敏不懂打仗,但是跟着高伯逸许久,她也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如果敌人很急,那么说明时间在你这边,拖下去,对你会比较有利,一定不能跟着敌人的节奏走。
“你桌上摆着几十封周军将领的书信,这些就是我打胜仗的保障。只要不作死,最后赢的一定是我,这点毋庸置疑。”
正在这时,竹竿匆匆忙忙的走进军帐,发现高伯逸跟郑敏敏居然一本正经的讨论军务,而不是在狗男女偷吃,心中暗暗着急。
这么好的机会,郑敏敏都不知道要下手,真是情商超低。
将杂念撇到一边,竹竿从腰间掏出一个竹筒递给高伯逸说道:“晋阳来信,有突厥骑兵出现在晋阳以北,试探性靠近城墙挑衅,被乱箭射死几人后退走。
但这些人消停了几天后,就封锁了晋阳北上到大漠的通道。无论是我方斥候还是商旅,他们见人就杀,似乎是想引我军出兵北上。”
突厥么?
高伯逸将竹筒打开,信是斛律羡写的,上面说突厥人有攻打晋阳的企图,不过看起来不太像是会死磕晋阳坚城,倒是有可能在周边肆虐,干扰春耕。
他已经让晋阳守军严阵以待。
上面既没有要高伯逸派兵支援,也没有说晋阳能不能守住,反正就是一封很含糊的信。
“写一份军令,让斛律羡暂且忍耐,大军不要出晋阳城,坚壁清野。至于田地荒了就荒了吧,秋天的时候,我会让邺城输送粮草的。”
高伯逸冷静说道。
郑敏敏立刻就动笔写了份军令,交给了竹竿,麻利得让人有些害怕。
竹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郑敏敏不对着高伯逸卖弄姿色了。
对于没见过漂亮女人的**丝来说,女人要攻克他们,当然是直接脱衣服比较快比较高效。但对于高伯逸这种女人成堆的老司机来说,这一套就不管用了。
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女人,自然就能得到更高的地位,这是由屁股下的位置决定的。
毕竟,高伯逸不是石崇,不是北魏末年那些斗富的元氏族人,他的志向,是一统天下。显然,郑敏敏现在干得不差,起码比在床勾引高伯逸要好多了。
等竹竿走后,郑敏敏关切问道:“晋阳虽然城池高大,但是正因为它太重要,一旦被突厥人攻下,只怕……后果严重啊!”
“不错,所以,要快点解决宇文宪啊。”
高伯逸叹息道。
解决了宇文宪,那么关中就会门户大开。突厥人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关中,而不会想着去攻略晋阳了。
到时候,自己手握雄兵,又接连大胜,害怕这些草原蛮子?到时候遇到这些人,有几个杀几个,只管叫他们有去无回!
而撤军支援晋阳,正好中了木杆可汗的围魏救赵之计!齐军走到晋阳,正好突厥人也闹够了,把你耍得团团转,拍拍屁股走人!
你说可恨不可恨。
“听起来,确实如此啊。我这一堆信件里面,有周军将领说突厥人派了三万人入关中,不知道我们会不会遇到。”郑敏敏忧心忡忡的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