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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长歌全文阅读

作者:西门吹灯零零七     汉血长歌txt下载     汉血长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神臂弓 1

    两日后异族大军再次攻城,毅字营无有预备人员,全员登城坚守两个时辰,双方厮杀激烈,异族军队徐徐退去。

    “李向李小郎死了。”邵子夫坐在地上,累得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汽,整个人像是被蒸熟了似的。他说李向是抱着敌人一起跳下城墙同归于尽,昔日那个胆小如鼠的民夫,如今也殉国尽忠了。

    李向算是张孝武穿越来后的第二个朋友,这人有点贪生怕死又嘴硬不服输,经常被张孝武欺负欺骗,可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他猜想过李向能活多久,却没想到只多活了十几日罢了。

    张孝武叹了口气,喝了口水,默不作言,每每袍泽战友的死亡,都让他无话可说,今日亦如此。

    当晚,果不其然,丁毅决定抽签寻夜不收,张孝武忽然主动请缨,陈台却没有答应。张孝武上前询问,陈台踹了他一脚,说今夜月亮太过明亮。张孝武并未多想,便与众多军士便睡在城下帐篷内。

    见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邵子夫打趣道:“怎么,大人不让你去外面,你反倒不舒服了?是不是贱的?”

    张孝武背对着他说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所以说贱也贱,所有人都不该死,唯独我。”

    邵子夫道:“从围城到今日,我带了十几个兵卒,除了你全都死了。”

    张孝武点头道:“我发现你这人,的确有点倒霉,打了这么久,别人都死你不死,估计都是你克的!”

    邵子夫先是一愣,随后又气又笑,上前用力勒住他脖子:“黄牙小子!胆敢如此编排与我,看我不勒弄死你!”

    “嗖——”

    一支支利箭突然射入城内,箭簇之上沾着火油,很快城内的房子烧起了火,一些军营也燃气熊熊烈火。军士们慌忙灭火。陈台立即呼喊指挥部下,邵子夫与张孝武紧紧跟随在他身后,陈台定了定神,众人合力将军营火给灭了。

    其实火势不大,只是事发突然罢了,这个时代中,不管是汉军还是异族,大家都是夜盲,抹黑攻城的事儿不多,而且黑夜之中容易自己人和自己人杀起来,所以大家对夜间攻城防备不多,以至于让异族的冷箭点烧了营房。

    不一会儿,校尉王坚拎着两个紫金锤跑来,大喊诸军随我守城去,众军士拎着兵刃便跟在王坚身后,陆陆续续登上城池。

    登城之后,众军士兵卒们惯例举起盾牌或躲在墙垛后,弓阵军士也在看不到对手的情况下以火箭向外射去。对城内军士而言,箭矢用一支少一支,飞到万不得已时不愿用火箭,困守孤城让众人防的小心翼翼,伤亡陆续增加。在军士和百姓的合力之下,城内火势很快被扑灭了,守城的将士也安心不少,众人一边大骂犬夷,一边准备迎战。

    双方箭矢对射了一刻左右便停了,时间并不久,更让大家奇怪的是犬夷并未攻城,几个老兵探出头,看到城外犬夷们火把高举,与土城相距九百步左右,足足几万人。

    “这么多?”几个老兵惊呼起来,只见犬夷方向黑压压一片,连着月光皎洁远远一望,仿若敌人接天连地无穷无尽。有乌桓人、有乌兹人、有月氏人、又乌图人、有生番人、有北夷人,还有投靠了乌桓的北鞑塔人。

    “犬夷这是怎么了?全员出动,发起总攻了?”汉军士卒们在城头未免有一些绰绰不安起来,虽然大家知道敌人迟早会破城,但没想到总攻来的这么快。

    “汉狗们!不用怕,今夜我们不攻城!”南门前,一个方头大耳的鞑塔人骑着马走上前来,他的圣汉话有一些生硬,听起来有些别扭。鞑塔人向圣汉帝国称臣许久,双方常常交易,会说汉话的鞑塔人着实不少。

    “今天我们乌桓小王兀立蹋请你们看一场戏!”鞑塔翻译扯着大嗓门喊道。

    汉军将士们面面相觑,这兀立蹋又是何人,反倒二十七团将军石敬及身边谋士们冷汗直流,兀立蹋不是别人,正是乌桓可汗毕力突的亲儿子。

    乌桓帝国与圣汉帝国不同,国家由可汗、大王、小王三人共治天下,可汗总管一切军政民事,而大王小王皆辅佐可汗,乌桓大王乌日剌赖是可汗毕力突的亲弟弟,乌桓小王兀立塌是他的亲儿子。土城被围将一月了,众人才知晓带队围城的敌酋乃乌桓小王兀立蹋,石敬心中一沉,猜测乌桓人此行绝对不简单,或有其他阴谋诡计。

    “汉狗们,你们做小偷做习惯了,今晚让你们看看做小偷的下场!”

    “这些人你们认不认得?”

    原来犬夷的探子们今晚抓了二十六个来不及逃回的汉军夜不收,一个乌桓大将亲自将二十六个汉军士兵押解到土城南门前,随后当着汉军众将士的面将他们绑在柱子上,一个个活活剖开胸膛,挖出心肝脾肠。汉军夜不收一时半刻没有死,跪在地上绑在柱子上痛苦哀嚎。

    “兄弟们,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

    “杀了我,求你们了!”

    “娘——”

    “谁能杀了我,谁能——”

    乌桓人和其他犬夷们狂笑起来,那懂得圣汉话的鞑塔人骑马上前百步道:“圣汉狗!看你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吧,你们是不是快饿死了?你们若是投降,我们大王饶你们不死,还封你们一官半职,如何?”

    “放你娘屁!”

    汉军将士大骂,气得浑身发抖,紧握着武器兵刃,甚至有的人转过头去哭泣起来,一时之间士气大跌。

    南门城楼内,将军石敬气得也握紧了腰刀,指着城外道:“有朝一日,我定夷绝城外各族!”

    城墙上的汉军士兵们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跳脚大骂。张孝武无法忍受袍泽被施虐的下场,跑到陈台面前说道:“官上,让我杀出去!”

    陈台看着他苦笑道:“你去作甚,送死?”

    “我能救人。”

    “救人?”陈台可笑地摇了摇头,转身不忍相看。这些人被开膛破肚,便是救回来又如何,只不过在自己身边死去罢了,与其想要救人,倒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张孝武大吼:“都尉!”

    陈台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心生一计道:“前一次你拉坏了弓箭,不知道你能拉开五石弓?”

    张孝武想也未想便回答道:“可以一试。”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五石弓,平时弓手使用两石弓,训练时多用三石弓,军中长官也是为避免军士拉伤自己的手臂而很少用强弓,只有力气巨大的人才有资格使用三石弓。

    整个二十七团内只有一把五石弓,恰巧这把五石弓在军候丁毅手中。

    丁毅年轻时参加武举,凭借一手神射功夫获得武榜眼,太乾帝御赐五石神臂弓。丁毅虽然神射,只是射的准,却拉不开这神臂弓,只能留在身边做摆设。陈台见张孝武身材魁梧威猛,又想到他拉坏弓箭一事,便想让他试一试丁毅的神臂弓,毕竟那神臂弓放着也是放着。

    待二人秉明后,丁毅紧锁眉头想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将神臂弓取来,怜惜地看了一会儿才递给张孝武,珍重道:“张小郎,你若能拉开,这弓便借你用了,可你若是拉不开,当心我打你板子。这是御赐神臂弓,万万珍重使用。”

    张孝武二话不说接过神臂弓,握了握弓身与弓弦,才发觉这神臂弓的弓身居然奇沉无比,握在手中冰冷异常,惊讶得发出“咦”的一声,脱口道:“这弓——很重啊。”

第十七章 神臂弓 2

    丁毅笑了起来,颇为自豪地介绍道:“这弓身并非是木质,而是天外陨铁所制,圣上得天外陨铁后做了一剑,一枪,一弓,一甲。”他眼神中充满了骄傲,陷入回忆中,道:“那剑名为斩妖剑,赐予左相张宽斩妖除魔,荡尽贪官污吏。那枪名为沥魔枪,赐予了大将军盖鹏,只可惜盖老将军几年前病逝。那甲名曰仙翎甲,被皇上赐给了太子。”

    张孝武崇拜地望向丁毅,心说以一介军候而得御赐圣物,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若不是军候大人被奸人所害,他早就是——”一旁的罗真正要说话,被丁毅扯住了,说道:“你试一试。”

    张孝武双臂用力拉了一下,因为没有做足准备,一时间竟然拉不动分毫,不由得咦了一声。

    丁毅见状也不恼,轻笑道:“整个圣汉帝国,能拉开五石弓的不超过五人,你若拉得开便用,拉不开也罢了,免得伤了筋骨。”

    陈台提醒说:“缓用力,莫着急。”

    张孝武点了一下头,深呼一口气,双脚仿若钉在地上,猛然全身灌力,奋力张弓,众人只见那神臂弓竟然被渐渐拉开,旋即居然被他拉满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天生神力的家伙,不由得叫起好了。

    陈台抹了一把汗道:“拉开即可,拉开即可。”

    张孝武放下弓弦,却说道:“拉开是拉开,可我射不准啊。”他不好意思地看着丁毅道:“大人,我没用过箭。”不管是科长张孝武还是憨郎张孝武,这两人都没有用过弓箭,更不了解射箭技巧,张弓搭箭说得好听,可真正射出去的话,没经验的人甚至会射到同伴。

    丁毅却大喜,道:“不需要你射的多准,能射出一箭震慑犬夷即可,随我去南门见团将军。”

    陈台忙道:“军候大人,若是射不准,那将军会否责怪?”

    丁毅笑道:“不会,若是射不准,便告诉他我教的不好便是,他不敢拿我如何。”

    “喏。”

    南门城墙上千百兵士们赤红双眼叫骂着,却只能任由犬夷羞辱汉军俘虏,团将军石敬咬着牙拒绝手下的请战,却见丁毅带着两位小将走上前来,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却只穿着伍长皮甲,略感惊讶。

    “丁三眼,找我何事?”石敬问道。

    丁毅道:“将军,我手下小将可以御用神臂弓还击犬夷。”

    石敬惊讶道:“何人能拉得开神臂弓?”

    丁毅转身点头,张孝武上前弓手道:“官上,卑职张孝武,毅字营第四阵前都队都佐。”

    石敬问道:“此人可否为弓阵兵勇?”

    丁毅道:“非弓阵兵卒也,却力大无穷。”

    石敬皱眉说:“便是只能拉弓,却不能射箭?”

    张孝武道:“回将军,卑下虽不善射,却善战。”

    “好一个善战!”石敬扬手起身,对手下诸将下令道:“都随我上前,为此小将助威。”诸将随着石敬走出城楼,来到南门城垛,石敬遥指乌桓小王,道:“你若能射死那乌桓龟孙,老子奖你黄金百两。”

    张孝武倒也不说话,从陈台手中接过神臂弓,并从陈台手中箭壶中接过箭矢,搭在弓上,对准了犬夷大军。再次深吸一口气,张孝武大喝一声,只听得吱吱吱的弓弦拉伸声音,那神臂弓已然张弓满月。众人只见这名小将脖颈青筋暴突,双臂仿若铁臂一般将神弓拉满,那箭矢所指方向便是埋骨之地。

    “嗖!”

    众人竟然看不见箭矢何时被射出,只听到弓弦发出破空的嗡嗡声,便看到八百步以外,那乌桓小王身边的一个乌桓百夫长跌落马下,乌桓小王兀立蹋的战马也受了惊跳了起来,那兀立蹋一时不小心,居然跌落马下,顿时乌桓军中大乱。好一阵儿之后,乌桓小王才起身重新上马,被人匆匆护走。若是此刻是两军在野外对阵,汉军早就杀将过去了,那乌桓大军必败无疑,只可惜了汉军第二十七团早就没有力量野外交战。

    “好!”

    “好箭!”

    “杀的好!”

    诸位汉军将士顿时欢呼不已,军心士气大振,挥动旌旗高声挑衅,异族大军羞愧万分,不敢与之对视。

    石敬猛地抓紧刀柄,激动地捋掉了几根胡须,对参军和左右大笑:“此子神射,不亚于飞将军廊沧宇。”飞将军廊沧宇为南方飞驼关的统领,昔日南胡大军来犯,廊将军单弓匹马,一把弓连射十八箭,射死十七个南胡将领,南胡王子吓得丢下大军跑了,南胡的象兵团自乱阵脚,踩死三千多南胡兵,自此南胡人只要得知廊沧宇在飞驼关,便不敢来犯。

    听到石敬如此夸赞,其他参军与录事们连忙齐齐夸耀起来。张孝武脸皮虽厚,但这么多人一起向他叫好还是头一次,不好意思地羞赧一笑。他没想到自己自己居然一箭射中了对方一员大将,虽不知性命,却惊得犬夷大惊失色。

    石敬亲自上前递给张孝武第二支箭,道:“再射,让犬夷们看看咱汉人的神射。”将军亲自奉箭,周遭将领不由得羡慕起来,连张孝武也颇感意外地看着石敬,石敬笑道:“怎么?没力气了?”

    “他没事。”丁毅在一旁说。

    张孝武猛点头,只觉得全身力气用不完似的,接过箭矢便继续张弓射箭,瞄着混乱的乌桓将士,说不准这一箭又能射中哪个。不过乌桓人倒也毫不犹豫,立即向后飞速退去,唯恐自己成了箭下亡灵。

    “嗖——”

    张孝武第二箭射出,箭矢再次如流星一般飞过,然而这一箭却没有射中任何犬夷,反倒射中了一个苦苦求死的汉军夜不收。

    众军士顿时笑容滞住了,丁毅心中一沉,心里忙着准备一些替张孝武说好话的说辞来。张孝武内心腾一下升起内疚,恨不得拔刀自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箭射中的居然是袍泽,他放下弓箭看着石敬,石敬也正巧看过来,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岂料到那被射中的汉军夜不收却哈哈大笑,他被绑在木桩之上,跪在地上肠子流了一地,却疼而不死,被箭矢射中之后,他用尽力气高喊道:“谢兄弟成全!谢了!给我报仇,灭犬夷,圣汉——”

    “万年!”其余汉军夜不收高呼起来:“谢兄弟成全,杀了我们!别让我们再受折磨!多谢兄弟成全!”

    一刹那,眼泪模糊了张孝武的视线。

    一双大手按在张孝武肩膀上,石敬低声道:“勿要自责,你尽管射吧,若是射中犬夷,自是大功一件,若是射中他们,也是替他们结束痛苦。”

    “将军大人,我……”张孝武自责不已,踉跄道:“我不是神射,我只力大而已。”

    石敬道:“你就是神射,你便是咱二十七团的神射,勿要自谦。”言罢,他又给张孝武递来箭矢,道:“射!管他娘的!”

    “喏。”

    张孝武长嘘一口气,第三次接过箭矢张弓搭箭,众人只听见黑夜之中一声破空,便再次看到远处乌桓大营再次混乱起来。有眼尖的弓手喊道:“将军大人,咱们射中了他们的火把,那火把将乌桓小王的牛皮坐辇给点着了!”

    “乌桓人退了!”

    “犬夷退了!”

    “犬夷退军了!”

    众将士轰然大叫起来。

    “好一个三箭射退百万犬夷!”石敬心思百转,觉得可以利用这件事鼓舞士气,他立即大喊道。

    其他将士也齐齐喊道:“三箭射退百万犬夷!”

第十八章 神臂弓 3

    张孝武却面红耳赤,这蒙出来的三箭居然箭箭皆中,莫不是老天爷在保佑自己。见异族大军撤去,石敬立即派人出城替三十六位夜不收收尸。

    丁毅在一旁笑道:“箭法如神!没辱没了神臂弓!”

    张孝武很不好意思,耳根子都红了起来。他哪里是箭法如神,他只有力气胡乱射出,误打误撞退走了犬夷。

    其他军士也上前贺喜,张孝武笑着回应,陈台打趣道:“张小郎,以后你就去弓阵吧,免得浪费人才。”

    “蒙的!”张孝武低声道。

    “蒙的好啊!蒙的妙啊!”陈台也低声鼓励道,“你也不想想,若是军中多几个你这样的神射,那犬夷还有何惧?”

    张孝武和陈台相视一笑,见军候丁毅从石敬身边走来,两人忙站立候令。

    丁毅道:“将军等一下封赏你小子。”陈台拍着张孝武的肩膀,恭喜道:“你小子要发达了。”张孝武也喜笑开颜,丁毅道:“你们跟在我身后,我带你们去将军府。”陈台忙道:“军候,我就不去了吧,我回去安定一下军心。”丁毅点点头,陈台拱手而归,向张孝武眨眨眼睛,张孝武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随后张孝武跟随在丁毅身后走下城墙,他们走得不快,路边不断有士兵经过,见到张孝武后眼睛一亮,纷纷竖起大拇指,还有人夸奖道:“小将军,今日一战大涨士气,日后我请你喝酒啊!”张孝武腼腆一笑以作回应。

    等四下里少人的时候,张孝武快步上前拦住丁毅,丁毅一愣神,问:“你有何事啊?”

    张孝武苦着脸解释说:“军候大人,我真不是神射,我都是蒙的。”

    丁毅道:“小子,不管你是不是神射,土城里都需要一个神射以振军心。将军说你是神射,你便是神射,别的话不要说。”

    “可是若是别人拆穿了我——”

    丁毅一瞪眼睛,呵斥道:“你怎么傻了?将军说你是神射,谁敢拆穿?你大可放心。”

    “喏,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这小子。”

    “军候,我听说您箭法如神,能否闲暇之时指点卑下一二。”

    丁毅捋着胡子笑了起来,他美髯公的绰号不是白得的,这胡子从他十六岁蓄须便留着直到现在,道:“允了,你不说我也要指点指点,我丁毅的手下,不会射箭,说出去丢的是我的人。”

    “多谢军候!”张孝武立即说道,他发现越在这个世界生活,自己的行为举止甚至思维处事越发适应,甚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本来便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地球上的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醒了,自己又回到了这里,自己又成了汉军小卒,也许正是庄周梦蝶吧。

    将军府内今夜依旧忙碌不已,士兵与信兵来来回回不绝,几个文职武将苦着脸摇着头,低声议论着什么。今夜算是和异族打了个平手,但而今最大的问题却是如何坚守土城等待援军到来,坚守无粮,突破无兵,此时当真进退两难。

    石敬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焦灼地盯着地图,心中不断盘算着攻与守,弃城而逃还是坚持到底。

    参军王绅道:“将军,那鸦山大营,应该早就接到救援信了,迟迟不救……”

    石敬摆手制止住了他的话,道:“他们应该在路上。”

    王绅心中苦笑,这句话也只能自己骗自己了,王绅又问:“那小将如何奖赏?”

    石敬道:“那小将乱了敌阵,大功一件,今下兵士守城,需要以振军心,那小将出现得正是时候。”

    王绅道:“将军有意厚赏?”

    石敬道:“可厚赏其为表率。”

    王绅说:“将军,当下二十七团中,三成老兵,三成役卒,三成土城民夫,还有一成为犯卒,若是厚赏,当可激励众人。”

    石敬左右犹豫了一下,忽然道:“赏他个都尉,如何?”

    王绅笑说:“都尉掌实权,不妥。”

    “你有何建议?”

    “典军校尉,连升三级!”

    石敬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典军校尉是个虚职,在营队之中军候最大,左右校尉为辅,左校尉负责训练士兵,右校尉负责后勤管理,四个领军校尉负责带兵作战,而典军校尉这个虚职是负责监督军纪,战时监斩逃兵的。

    但军中并不多设典军校尉,毕竟一般士兵犯了错当场便由长官责罚了,并不需要专门设立一个处罚犯错士兵的部门。若是哪支营队中设了典军校尉,估计是这个营队中士兵军纪实在太差,长官都来不及处罚。

    虽然从一介都佐晋升为校尉是连升三级,可晋升到典军校尉,倒是不会引起其他都尉和校尉的不满,毕竟这的确是个得罪人的工作。而且平民晋升,一般到都尉已经是顶点了,张孝武晋升为典军校尉不但打破了这条禁军之中晋升的潜规则,还让很多平民军官看到了希望。

    丁毅不一会儿便带着张孝武来到将军府中,这将军府原本是土城最大的客栈,第二十七团入住之后便被征用了。两人不经通报,便走进将军府帅帐,齐声道:“见过将军!”

    “张孝武见过将军大人。”

    石敬抬起头,见二人到来,便笑道:“免礼,赐座!丁三眼,你手下居然有如此猛士,三箭射退百万犬夷,今日大涨我军士气啊。”

    丁毅捋着胡子骄傲道:“说起来,此子还是将军你赐给我的。”

    石敬奇道:“如何是我赐给你的?”

    丁毅道:“一个月前,将军将木城送来两百个役卒充斥到了我毅字营,可有印象?”

    石敬稍微回忆了一番,才记起来,抚掌大笑道:“我记得了,你当时还不想要来着,被我强行塞给你了。这小子原来是那两百个役卒之一,他先前是犯了什么罪?”

    丁毅望向张孝武,他自然是继承了“张孝武”的记忆,丝毫未有停顿立即辩解说:“回将军,我们两百役卒多是被冤枉来的,我原本是蕴县乡军,抵御流寇时立下战功,县令有意提拔我做衙役教头,但我遭人嫉妒,被诬陷盗窃。县令大人虽知我冤枉,却抵不住那些贼子联手施压,故而轻罚我往塞北流放充军。”

    石敬点了点头,道:“可有证人?”

    张孝武道:“蕴县县令何寿曾经对我说,若我能活出人样,将来富贵了,他可以替我作证,洗清冤屈。”

    石敬笑了起来,说:“原来本是英雄,你这次立下大功一件,我倒是不稀奇了。”

    张孝武忙道:“将军孤守土城,才是真英雄,卑下算不得什么。”

    “哈哈哈!”石敬大笑,越看这张孝武越是欢喜。

    丁毅忙道:“毅字营军士折损严重,此子随入伍不过一个多月,却也是百战老兵。升他做都佐,的确是军中无人了。”

    “丁三眼,你少跟我诉苦,我已然征集全称男丁,现在就差征集城里的娘们了,是不是让我征调几百个娘们支援你们?”石敬瞪了他一眼道。

    丁毅的小把戏被看穿,倒也不脸红,梗着脖子说道:“倒也是个办法。”

    “滚蛋!”石敬笑骂道,随后说道:“三箭射退百万犬夷!大振我军士气,必须封赏,而今钱财不重要……”

    张孝武心说:“得了,这将军大人太无耻,钱财怎么就不重要了?”

    石敬一挥手,郎然笑道:“晋升张孝武为毅字营典军校尉,左右,将铠甲与授牌呈来。”

第十九章 典军校尉

    丁毅和张孝武都愣住了,从都佐晋升到校尉,前所未闻啊,丁毅颤声道:“将军——这——不合军制吧?”便是皇帝的儿子入伍之后也需一步一步晋升而来,哪有连升三级做校尉的道理,就算是典军校尉,那也是校尉。便是都尉陈台以后见了张孝武都要行礼,而老上司校尉王坚,以后更是他的同僚了。

    丁毅本以为能嘉奖张孝武一个都尉,或连升两级做个校佐,可连升三级——却让他不知所措了。他转身看了一下张孝武,却见张孝武懵然迷茫中,不由得心中一笑,这小子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校尉有多大。

    张孝武心想自己相当于从副连长直接晋升到营长了,这个步子迈的有点大了,俗话说,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以后邵子夫、冯彬、陈台等人见了自己,不得揖礼道:“校尉大人好。”想一想曾经的长官面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张孝武不由得一阵牙疼,这也太扯了。

    张孝武忙道:“将军大人,卑下不能接。”

    石敬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看来这小将并非鲁莽之人,也非是贪心之人,但凡平民出身兵丁,极难有如此心性,他有心考教一番,道:“你说说,为何不能?”

    张孝武道:“卑下侥幸,以巨力驱敌,然各官长将佐杀敌无数,却未有我如此封赏,若卑下如此重赏,必引起军中思辨不公。以卑下前途,引军中人心不忿,卑下便是土城的罪人,也是二十七团的敌人。”

    石敬在听张孝武说话时,频频与其他副将、参军与录事们点头,心里对这小将更是欣赏,竟然升起将此小将留在自己身边培养的想法。丁毅是何等聪明的人,见几个人“蝇营狗苟”的面孔,心说遭了,这不要脸的石将军是想从自己身边抢走人才,他连忙上前说道:“什么不能?将军说你能,你就能!你小子,将军这是在提拔你,不知好歹,不知轻重,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了。对了,现在回去练箭,免得丢人现眼,我丁三眼的人,射不好箭岂非丢人?滚出去!”

    张孝武被骂了一通,灰溜溜躬身而走。

    石敬见这两人一答一应,等张孝武离开之后才反应过来,道:“好你个丁三眼,堵我的嘴是吧?”

    丁毅坏笑:“不敢不敢,既然将军封赏也封过了,下官便告退了。”

    石敬破口大骂,等丁毅走了,这才转身笑了笑,王绅也忍不住笑说:“这丁三眼,一向护犊子得很。”石敬道:“明日将此事公布禹城,我要让所有士卒看到,护城立功,重赏之,人人护城,人人有赏。”

    “喏。”众参军道。

    张孝武站在将军府门口等着丁毅,几个丁毅的亲兵立即上前恭喜,笑说:“小将,将军如何封赏?”张孝武为难地说:“这个……这个……典军校尉吧。”

    “啥?典军校尉?”几个亲兵张大嘴巴,自然难以相信。

    张孝武涨红脸说:“我拒绝了。”

    “你还——拒绝?”几个亲兵更是惊讶了,心说这小子当真能吹牛啊,还校尉,还拒绝?你咋不上天呢?此时便看到丁毅走了出来,那丁毅见了张孝武,便眯着眼睛笑说:“张校尉,勿妄自菲薄,做好典军之职。”那亲兵们更是忍不住问:“军候大人,这小将真成了典军校尉?”见丁毅点头,亲兵们忙对张孝武肃然起敬。

    回到西城防区,张孝武忙上前将神臂弓还给丁毅,丁毅摆手不接,道:“你且用着,整个土城,只有你能用这把弓。若不是这把神臂弓乃皇帝御赐之物,不能轻易送人,我倒愿意宝剑赐英雄。若战事结束,我找工匠打造一张五石弓再送予你,而今这把弓只能借给你用。”

    张孝武对这把神臂弓并未拒绝,道:“卑下多谢军候,必不负众望。”

    丁毅又道:“以后你要改了自称,应是下官了,而不是卑下了,记住了,你从现在开始是毅字营典军校尉,负责军中军纪军规,只是如今你没有典军下属罢了。”

    张孝武依旧为难道:“军候,卑下只是个入伍没多久的小卒,所谓典军校尉,又何德何能?卑下推荐一人,卑下的都尉陈台大人,他……”

    丁毅打断道:“将军的决定,我岂能更改,你回营后好好收拾一番,明日前来营帐报道。”

    张孝武只能领命而归,等他回去告诉陈台此事之后,陈台训斥说:“臭小子,推辞什么,若不是这场祸事,你一辈子也做不到校尉。你若是推辞了,那才是天大的傻帽。”他又叮嘱张孝武,暂时勿要将此事说与其他人,张孝武也不知如何与邵子夫等人说,便点头答应,回到营房休息时,众人已经深睡,倒是邵子夫依旧还在等着。

    两人相视一笑,没说什么,便早早休息了。

    次日,张孝武被其他人扰醒,听闻石敬将军晨食之后祭奠三十六位被剖干挖心的汉卒夜不收。邵子夫让他再睡一会儿,张孝武得知此事哪还有困意,便与其他军士一道前往城内集市处葬祭袍泽战友。

    祭奠仪式并不复杂,倒是石敬带头吟唱的马革裹尸歌让张孝武有些震撼。圣汉尚武,军士以战死为荣,却不知身后家乡又有多少父母兄妹流干眼泪,多少妻子望眼欲穿。多少功成名就是铺垫在蝼蚁尸骨之上,也许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他们只是军造册中的一个数字,可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他们就是一切。

    “唉——”

    张孝武站在丁毅身后,听到丁毅长吁,心中一阵恍惚。对于这个世界,他先前或许没有多少认同感,甚至连自己都生命都有一些恍惚,浑不在意。可今日见到那三十六具尸首,没来由的心中止不住的悲痛,仿佛那三十六具尸首是自己的手臂身体一般。

    祭奠结束之后,丁毅与其他军候随将军石敬参议军事,左近校尉罗真便带领其他人返回各自防区,其他五个校尉自然得知张孝武昨晚被晋升为典军校尉一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看得张孝武不知所措。

    好在第四阵队领军校尉王坚是他的老上司,哈哈一笑上前给了他一拳,道:“以后都是同僚了,多多照拂,多多照拂才是。”

    张孝武拱手忙道:“大人永远是我的官上。”

    王坚被这马屁拍得极为舒服,哈哈大笑,握着他的手说:“走,咱回营,给你庆祝庆祝。”

    虽然昨夜大家睡了,可今日张孝武被连升三级担任典军校尉一事引爆了军中将士们的话题,纷纷为这个役卒小子倍觉幸运。在参军王绅的有意鼓噪下,张孝武三箭射退百万犬夷,乌桓小王兀立蹋险些被杀一事导致土城军民士气大振,居然有小儿编起了歌谣:“汉五月,贼围城,小将张,神三箭,乌桓王,吓落马,华盖车,火烧营,百万犬夷皆退兵。”很快童谣传遍了全称,张孝武神箭张的绰号倒是流了出来,连第四阵的兄弟们也唱着这首童谣回营,绕着张孝武恭贺。

    第四阵队虽然私下小有非议,但大多数人认为张孝武连升三级一事感到有荣与焉,而王坚在巡视城墙之后也亲自前来贺喜,毕竟这小子出自自己手下,以后便是他王坚的小跟班,日后军中大小事,他的话语权更重了一些。张孝武前世毕竟在政府单位中混过的人,自是知道虽然自己亦是校尉,却更需他人支持,以后有老上司带着自己,必定不会受到刁难。

    得到王坚的支持之后,第四阵队各将佐纷纷前来恭贺,甚至王坚还要调拨给他几个手下做典军,张孝武忙拒绝说自己当需听从军候的,低调一些,免得被人嫉妒。

    王坚点头赞许:“你这小子脑子比我老王清醒许多,日后必定不凡。”

第二十章 学箭

    陈台带他回营中收拾了一下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倒是临走之前,陈台对他诚心劝诫:“咱圣汉军中,寒门子弟能做到校尉者不少,做到军候者更是寥寥无几。你而今虽然做了典军校尉,可再往上晋升难之又难了,倒不如趁机打好关系,以后做个领军校尉,手握实权才是正事。”所谓领军校尉便是如王坚一般,统帅步卒、弓兵或骑兵的校尉军官,而张孝武如今的典军校尉手下却没兵,平日还经常得罪人,所以陈台才小心劝诫。

    张孝武重重点头。

    张孝武回到毅字营领帐,罗真先安排他一间独屋休息,给他介绍军中各校尉与录事的名讳和顾忌,又叮嘱了他一番行营规矩,最后罗真说:“你才入禁军才一月便做了校尉,可谓奇迹了,但军中规矩甚多,你需要学习与敬畏,便是那些军衔低于你的人,也不要随意招惹。典军整肃军纪,可如今之下军纪并不重要,你需要的便是用神臂弓帮军候射杀来犯之敌。”

    “卑下知道了。”张孝武笑道,“我需要做的是,保护军候。”

    罗真哈哈大笑:“你是个聪明人。”

    “多谢罗校尉提点,吾必少言而多闻。”张孝武笑道。

    罗真走后不久,行军录事韩忠前来,张孝武听罗真说过,此人总领毅字营军石粮草发配与功勋记录,为人正派但不苟言笑。韩忠一双眼睛狭长漆黑,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虽然是文人出身,杀得人却比一般武将还多。韩忠告诉张孝武,校尉军饷比伍长多了不少,汉军兵卒每月军饷有八百文,做了伍长有三两银子,约三千文钱,什长军官领军饷七两纹银,都尉领军饷十五两纹银,校尉领军饷四十两纹银。

    张孝武问团将军领多少纹银,韩忠瞪了他一眼道:“将军领纹银多少,只有兵部司的人才知道。”

    张孝武得了四十两银子军饷,握在手中感慨说:“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便是这四十两银子了。”

    韩忠久不笑的脸也被他逗笑了,但很快止住了笑容,板着脸正颜厉色道:“准备一下,犬夷可能要发起大攻。”

    “大攻?为何?”

    韩忠目光精芒一闪道:“昨日你险些射杀了乌桓小王,估计他今日白天没有进攻,便是筹集力量。你只需护在军候身后,保佑他的安全便是。”

    张孝武点头道:“军候如此栽培,卑下——下官——我必定以死答谢。”韩忠点头便走了。

    打点好行礼之后,张孝武便来到营帐拜见军候丁毅,丁毅毕竟年纪大了,昨夜偶感风寒,今日多休息了一会儿,此刻在后院吃着汤药。张孝武印象中,丁毅宛如钢枪一般屹立不倒,却见到他蹲在床边喝着汤药,也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也有了些许白发。不过丁毅蹲着喝药倒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他老家的传统,据说他老家是并州人,十五岁才随父亲搬到龙都居住。幼年时养成了并州人蹲着吃饭的习惯,到了如今居然也改不过来了,常常被人耻笑,丁毅浑然不在意。

    见张孝武来了,丁毅才站起来,让他坐下。丁毅珍惜人才,尤其对方是寒门子弟出身,他与寒门弟子的兵将渊源颇深。丁毅出身贵族,射术非凡,又得过皇帝赐弓,与其他将佐一样看不起寒门子弟。然而丁家大祸临头时,昔日贵族袍泽急忙与他撇清关系,反倒是寒门军士百般为他辩解奔走洗冤。

    丁毅说,你不是想学射箭吗,我现在便教给你方法,张孝武大喜。丁毅说射技简单练习才难,射技之术不是学出来看出来的,而是练出来的。所谓熟能生巧,丁毅七岁开始练箭,日夜不辍,但说来惭愧,自己自从做了军候之后,反倒练习少了,不如弓阵的一些兵士了。

    丁毅将自己如何射箭以及心得与体会悉数交给了张孝武,引得张孝武充满了求知欲与好奇心。毕竟前世张孝武生活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别说弓箭了,便是管制刀具都没接触过,这会儿听丁毅的心得经验,端地是认真无比。为人师者最喜乐于学习之徒,便更加仔细教起他来。

    讲了半个时辰,丁毅拿过一张二石弓,说平日射技可以二石弓练习,待纯熟之后以三石弓,四石弓甚至五石弓逐渐增加。

    “射技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你得记住了,每日射箭两千次,日更不辍,一年之后才能有些许进步。”丁毅言罢,一箭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心,捋着胡子笑道:“这射技虽说久不用了,却并未全失。”

    张孝武道:“军候,我何日能到你射技?”

    丁毅道:“照我说的练习,也许五年。”

    张孝武说:“若是我日练万箭——”

    丁毅瞪着眼睛笑斥:“胡说八道,你日练万箭,次日手臂便张不开了,人有力穷之时,练习需量力而行。”

    “卑下记住了。”

    “是下官,你这小子已经是典军校尉了,再自言卑下便是不合规矩了,记住。”

    “喏。”

    也许因为兀立塌被惊到了原因,一连三日,异族大军并未攻城,城内对张孝武的吹嘘更甚了,甚至有人特地跑来要看看张孝武是什么模样。见是一个英俊小将,顿时嚷嚷着要帮他找一户得应人家,丁毅也趁机哈哈大笑不予阻止,引得其他将佐更是起哄。

    张孝武平日不怎么说话,扮演者丁毅“侍卫长”的角色,几乎将丁毅真正的侍卫长工作抢走了。不过他看出来,丁毅是有意栽培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这期间的确学习到了许多,也增长了不少见识。

    毅字营的议事每日一次,第二十七团的议事是三日一次,张孝武随丁毅参加将军府议事会议,因典军校尉的身份,却是有资格进入其中。其余各营队军候这才见到传说中的神射校尉张孝武,见如此年轻俊朗,表情各异,心中怀疑这人要么是那个贵族大员的私生子,要么是个兔爷……

    张孝武见到众人的眼神,心中不是滋味,却也并未有什么表情和反驳,议事会议结束之后,丁毅对他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摧不垮,你便是那独秀于林的沧澜。”张孝武明白他的爱护,看来丁毅是将自己当做徒弟一般对待了,虽然二人从未拜过师,他倒是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找机会,恳请拜师丁毅。

    果然,五月十八,乌桓小王兀立蹋不甘受辱,悍然发起强攻,乌兹人攻杀城北、生番人攻杀城东,乌桓人与鞑塔人攻杀正门城南,而毅字营坚守的西门则由月氏人与北夷联手进攻。

    黑压压的犬夷杀了上来,足足上万之多,毅字营守军只有不到五千人,其中近半伤者。除去重伤军士,轻伤士兵全都搬运沙包,沉着应战。军候丁毅傲然站定西城楼之上,手中挥旗猎猎作响,他大声吼道:“一阵队二阵队坚守,三阵队四阵队支援,弓阵准备还击!”

    “呼呼呼呼——”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黑压压的箭矢破空而来,当即躲在障碍之后,几个手持大盾的兵士也将丁毅保护得极为周全。张孝武手持神臂弓躲在盾后,只等着犬夷箭雨过后杀敌。

    一些军士抵挡不住飞矢的冲击,被箭矢射中,纷纷倒在地上。身边的中箭军士越来越多,丁毅焦急大喊:“挡得住!给老子挡住了!”

    “喏!”

    军士们低着头等着箭雨,一刻左右之后,犬夷们抬着攻城梯冲杀上来。

第二十一章 脱力

    丁毅忽然拉起张孝武,道:“毅字营神射,需你立功时刻了,小乙,你辅佐之。”丁毅亲兵都佐侯小乙立即抄起箭筒跟在张孝武身后。张孝武倒也不啰嗦,带着侯小乙便在四处游击而走,他箭法不善,只能向人群多出射去,或者射中一人,或者因神臂弓强劲而射穿两三人,每当射中犬夷,军士们便欢呼高叫不已。

    侯小乙知道他箭法不精,便在从旁指点,每当指点精妙所在,张孝武不由得大为佩服,便让侯小乙演示。侯小乙为难道:“校尉大人,卑下臂力不足,拉不开这神臂弓,偌大圣汉,能有校尉如此神力着不多也。”

    张孝武箭术在侯小乙的指点下,在战场的锻炼下精进神速,随后侯小乙又教授他三箭散射箭术,一弓三箭不求如何精妙,但对蜂拥而上的敌群杀伤不小,尤其神臂弓射出箭矢又快又急,往往一发散射三支箭矢造成四五个亡者,极大打击了犬夷大军的士气。

    “神射!神射!神射!”

    见张孝武杀伤众多月氏犬夷,军士们大声呼喊起来,不久之后,西侧城墙的毅字营将士们齐声呼喊起来。月氏人与北夷人士气大跌,又互有龌龊,均希望对方出力死伤,自己占有蹬城之功。几个蹬上城墙的北夷士兵被杀,抛尸城下之后,北夷人率先退军,月氏人立即退却下去。

    西侧守城大胜,丁毅令第四阵校尉王坚组织五百余人并神射张孝武一通支援南侧城墙。

    南侧城墙面对乌桓人与鞑塔人,乌桓就不出兵,此次主动进攻南城,诚然想一举而下为众仆从军做出表率。他们先是用仆从军北鞑塔人做炮灰靠近土城城下,而后一举派遣五千乌桓精锐攻城。

    南城汉军与乌桓杀得难解难分,死伤无数,汉军士卒也第一次接触到了乌桓的勇猛,不亏冠绝西方的强悍帝国。乌桓人各个身高力壮,悍不畏死,往往身中两三箭被砍两三刀而不惧直至战死。

    好在此时各处增员已至,勉强守住了城墙。

    毅字营援军抵达之时,一些乌桓军士蹬城厮杀,校尉王坚挥双锤率众冲杀上前,而张孝武引弓便射,手中不由得用起了三箭散射来,无论精准,但求杀伤更多乌桓。那乌桓人中了普通汉军射出的箭矢最多穿过皮甲伤了皮肉,可神臂弓一箭射中便是直接穿膛,很快张孝武面前无有乌桓人站立。

    “神射!神射!神射!”

    将士们高声欢呼起来,乌桓人内心一颤,不由得对这个“神射”心生忌惮起来,不少乌桓人居然绕开张孝武而攻打他人。张孝武更是兴奋,大喝一声,手中神臂弓一刻不停地射杀乌桓犬夷。

    等侯小乙播报箭壶无箭时,张孝武不知不觉已经战了两三个时辰,乌桓人亦徐徐退去。汉军士卒见犬夷退军,不由得大声呼喊起来,响彻云霄。

    侯小乙道:“校尉大人,咱们赢了,你的箭绝了!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箭士,说起来,你一个人射杀的,至少有三百犬夷了,你可是咱第二十七团中实打实的百人斩。”

    张孝武也想要呼喊,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力竭晕了过去。侯小乙吓坏了,忙与众人将张孝武抬了下去,那丁毅得知,顿时心疼不已,找军医看了之后,知道此人力竭昏迷,这才放下心来。

    五月十八这一战,汉夷双方均死伤惨重,第二十七团可用之士不过五千人了,城内满是尸首与伤者。木城守备使石敬甚至不再禁止百姓逃出城去,但内城所有男丁几乎都参与了守城,妇孺又如何逃走。绝望的情绪在土城之中蔓延开来,大家对援军不再抱有希望。尽管此战大胜犬夷,土城之内却全无胜利喜悦,此次守城,几乎将土城内最后的男丁消耗殆尽。无数老妇与幼子失去亲者,甚至一些军士民壮的尸首无人收拾,被弃在城中。

    石敬还是最终采纳了参军王珅的意见,征集城内健妇协助守城,又派人秘密打探出城道路,准备帮助城内幼童逃走,为死去的民壮兵勇留下一丝血脉。

    然而经此一役,张孝武这个典军校尉因帮助南侧城墙射杀上百犬夷,震慑敌军,鼓舞了全军士气,终于得到各个将佐的承认。毕竟他的神臂弓杀伤犬夷无数,日后若是自己危险,少不得恳请第四阵的这位神射校尉支援一二。

    今因为有了“神射”的威胁,犬夷甚至被吓得两日不敢攻城,土城上下再次得以喘息之机。侯小乙一直跟在他身后,心中替他数着射杀犬夷数量,居然足足二百三十七人,若不是他力竭昏迷了一天两夜,将军石敬必然亲自重赏。

    五月二十日一早,张孝武终于醒了过来,但全身虚弱,双臂一抬便酸痛无比,疼得他反倒睡不着觉了。两日之前那场恶战之中,张孝武端地是忘乎所以了疲惫,好在这具身体着实强壮,没有因过度耗用而变成废人。他担心双臂再也举不起来成了无臂的残躯,但好在过了一会儿双手渐有知觉,只是暂时无力罢了。

    慢慢锻炼了一会儿手臂,张孝武渐渐恢复了许多,他尝试着起身,除了双臂支撑不起,身体其他地方倒是无恙。虎口处缠着绷带,应该是裂开了,他解开绷带,发现已经长了肉,白嫩白嫩的,自言自语笑道:“终于受伤了哈,我这锦鲤之身,倒也不是没受过伤了。”

    不一会儿,见邵子夫推门进屋,见到坐在床头轻挥双臂正在锻炼恢复的张孝武,惊喜道:“老天爷保佑,你这臭小子终于醒来了。你昏睡一日一夜之久,再不醒来,我便要把你抛尸扔出城外了。”

    张孝武笑道:“那不成,我这辈子还没娶媳妇,就这么死了,阎罗王都不愿意收。”

    邵子夫说:“浮躁,太浮躁!等那战事一结束,我替你寻一户小娘。”

    张孝武道:“那说好了,以后若是我打了光棍,可就住进你家。”

    邵子夫大咧咧道:“这样也好,等我丫头长大,许给你,你做我女婿如何?来,娃儿,叫一声岳父。”

    “你家丫头多大?”张孝武忽然想到什么,问起来。

    “我家俩男子啊。”

    张孝武瞪眼道:“合辙你耍我呢?你闺女还没出生?”

    “浮躁!要不然呢?”邵子夫板着脸道。

    张孝武一阵无语,呲牙咧嘴道:“诶,老丈人,当下战况如何?犬夷攻打了几次?是不是被我给射怕了?”

    邵子夫憋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又是一抽抽一抽抽道:“你这厮脸皮太厚!不过犬夷这两日果真并未攻城,他们被我们打怕了,却怕是积蓄力量只等下一次全力以赴。”而后吩咐一老妇为他盛上肉汤。张孝武起身大口吃了肉汤,忽问起这肉从何来,邵子夫道:“城内骑兵的战马多数都给宰了吃肉,连将军大人的战马也被宰了,给士卒们当做口粮。”

    张孝武愕然许久,长叹一口气:“将军是准备战死土城了,可怜我二十七团大军,孤守无援,身死报国,镇北大将军枉送我等性命,这等冤屈,必上达天庭。”

    邵子夫咂咂嘴默默不语,不知如何接话,第二十七团将士不是没有机会逃走,可石敬依旧坚守土城直至如今。作为军人,只要得不到后撤命令便不能离开,可为何援军却迟迟不至呢,两人唯有沉默,既是从军,也只能以死报国罢了。

第二十二章 婚配否?

    张孝武吃完了汤饼,终于回复了一些力气,他揉着胳膊问:“老丈人,你怎么来照顾我了?”

    邵子夫笑道:“还不是得了你的光,我如今也连胜两级,成了典军都尉,你的手下。”

    张孝武奇道:“典军充人了?”

    “对,充了。”

    “充多少?”

    “你想问毅字营典军有多少人吗?”

    “对。”

    “算上你我,两人。”

    张孝武差点摔倒在地,随后忍不住拍着土炕大笑:“原来典军就我们两个?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下属?”

    “对,只有你岳父一人,你怎么指挥吧。”邵子夫大咧咧道。

    张孝武笑说:“我命令你赶紧回家生娃,否则我八十时她十八,好么,前脚我娶进门,后脚给我修坟。”

    “你这厮——”邵子夫笑骂起来。

    两人身旁收拾碗筷的那老妇大概五十几岁,岣嵝着后背,满面皱纹,一头银发,在这草牧之地生活显然让人更加苍老。老妇收拾好了餐碗转身走出,却在门口时回身问:“两位将军,你们与老妇人说句实话,朝廷的援军,还能来吗?咱们,还有救吗?”

    邵子夫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张孝武直言不讳道:“婆婆,我等乃军人,当战死沙场。但你并非军士,若是有办法出城便出城吧,当下土城已成了死城,留在此处唯有等死尔。援军也许会到,也许不到,甚至援军到时,土城或许已经破了。那犬夷在此死伤无数,必然会屠城泄愤,鸡犬不留,你若不走,也是个死。”

    邵子夫瞪大眼睛,颤声道:“小武,你——胡说什么。这等军机大事若是传出去,让人说你造谣乱军,你这典军校尉怕是也做不成了,若是将军生气,只怕你也活不成。”

    张孝武却满不在乎:“我实话实说罢了,此时此刻也不必隐瞒什么了,太子必定由我等拖住乌桓人马,他率青龙军主力与乌桓主力决战鸦山。所以,若非鸦山决战已经获胜,否则援军绝不会来。我们,成了太子爷的弃子,土城,也成了他送给犬夷的诱饵。你我都得死在这里,我是做个小卒死亡,还是做个典军校尉死亡,又有何区别?”

    邵子夫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老妇却出奇地冷静,没有一丝丝的恐惧,只是问道:“小将军是否也想离城而去?”

    张孝武却摇头道:“我等军士不能走,也不敢走,二十七团得令留坚守土城,在此间尚可助青龙军拖住犬夷一部。若二十七团无有太子指令擅自撤离,那便是弃土之责,当株连全家。虽然我孓然一身无有什么家人,但吾等将来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世世代代被后人唾骂遗弃。”

    邵子夫也平定了心情,苦道:“守土之军,岂有擅离职守之心。”

    张孝武又道:“婆婆,你能逃便逃吧。”

    老妇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吾家伯君战死土城,四个儿郎亦战死土城,这土城便是我殷家埋骨之所,便是城破了,老妇也要死在土城,一家人总算是团团圆圆,去了阴曹地府倒也热热闹闹不寂寞。”她忽而笑了笑,说道:“不知可否打听二位大人婚配之情?”

    邵子夫道:“家在寿州,已有发妻幼子。”便笑问道:“莫非婆婆有女儿尚未婚配与人?”

    老妇点头说:“不瞒大人,我老家乃江州夏县,三十年前皇上垦边移民,十户抽一,我夫妇不幸抽中,便带着全部家当来到这塞北寒苦之地。我老家夏县有一习俗,若是哪家女儿未婚先毙,下了阴曹地府定受鬼差和野鬼欺凌。若是早有许配人家,便有夫家依靠,死后不算孤魂野鬼,也不会被野鬼欺辱。所以我们老家那里若是有女儿出生,便早早地与人定下婚约。可怜老妇今有一孙女,年方十四尚未与人定亲,怕是我等家人死后她在阴曹地府因没有夫家可以依靠,会被野鬼欺负不得超生。”老妇无奈道:“城内哪有男丁尚未婚配,所以若是大人能可怜老妇……”

    邵子夫一拍大腿道:“妥了,我这弟弟才十八,尚未婚配,倒是可以帮一帮你。”张孝武立即说:“伍长,我这才苏醒过来,牙还没刷呢——再说了,我还得等你闺女出生呢。”邵子夫一脚踹过去,笑骂道:“等我女儿出生长大,你都成了糟老头子,我女儿才不许配给你这老头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算是做了好事,还白白捡了一个媳妇。”

    老妇跪在地上磕头恳求道:“还望小将军成全。”

    张孝武忙道:“婆婆请起,非是我不帮你孙女,只是我指不定哪一天便战死了,你孙女便成了望门寡,这又是何苦?”

    邵子夫笑道:“什么望门寡,今日娶了,便不是望门寡。”

    张孝武斜了他一眼:“胡说八道,哪有早上醒来便娶妻的道理?我乃军人,临阵娶亲,岂非犯了军规?”

    “军规中不限娶妻,本官也同意了。”门外,军候丁毅笑呵呵地带人走了进来,几人忙起身行礼,张孝武稍微一动便全身酸痛,脱力之后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亏得他身强力壮,只是疼得龇牙咧嘴,踉跄着下了土炕。

    丁毅上前将他按了回去上,笑道:“你小子,昨日将军还说,若是自己有女儿定会许配你这等少年英雄,没想到今儿你将成亲了,你倒是不用大家伙儿操心。”

    左近校尉罗真也上前拱手贺喜道:“这档是咱毅字营最大的喜事了,张校尉,喜事准备什么时候办呢?”

    张孝武哭笑不得,便要解释,丁毅却不让他解释,吩咐道:“现在就办,今天就办,时间尚早,准备准备一下便办了。罗真,去外寻找一户没人的民房做婚房,在准备一些聘礼,邀一媒婆,下午便成亲。此事我交予你了,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咱毅字营的校尉娶亲,须要让大家都看得眼馋。”

    罗真拱手道:“好说,此事交予我了。”言罢,狭促地向张孝武眨眨眼睛,意思是你小子捡着便宜了,便转身笑走。

    老妇激动万分,道:“有将军做主,老身万死无憾了。”

    张孝武目瞪口呆,心说:不是——你们能不能听取当事人的想法,我还没答应呢,怎么连婚房都给我整上了?

    丁毅大笑坐在一旁,一拍张孝武后背,差点给他拍吐了血,捋着胡子大刺刺地说:“行啊,你这小子无有高堂左右,我长你许多,又是你官上,便暂代你高堂了。哈哈哈,我幼儿不过十六,尚未替他做高堂看他成婚,倒是先给你做了高堂。”众人却看到丁毅心中不舍与无奈,怕是他也知道自己活不多久了,唯有附和地笑了起来,可众将士各怀心事,这笑容苦涩异常。

    罗真外出之后,立即向毅字营上下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如今毅字营只有八百余人,还大多数身上挂伤,本来士气不高,但得知张孝武被强行许配成婚,不由得大笑起来。大战正酣,“神射”校尉居然要迎娶本地少女,多少让人出乎预料。亏得张孝武平日人缘不错,再加上年纪小,作战勇猛,这些日子救了不少袍泽,于是众人非但没有非议,反而鼓噪起来,说要把这次婚礼办得轰轰烈烈的。

    许是这一次的婚礼,便是土城中最后的婚礼,这一次的喜事,也是土城最后一件喜事,殷家老妇将消息带回家之后,周遭的邻里街坊们立即张罗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张小郎娶亲 1

    罗真不知从哪强行“搜罗”了几百两银子和绫罗绸缎送到殷家的豆腐坊来,让这户普通人家顿时颜面光亮。这绫罗绸缎虽然不如粮食贵重,可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面子十足。罗真又找了当地有名的媒婆,那媒婆从未想到居然有人此时成婚,嫁人人家居然是城中有名的豆腐娇娘,更是高兴,连连跑过去殷家张罗。

    周遭百姓越来越多的人得知“神射”今日大婚,急急跑来看热闹,城中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孺,这会儿帮不了别的忙,但是筹备婚事还能伸得上手,于是殷家更加热闹了。城中但凡有任何异动,守城主将必定知晓,尤其是此时百姓聚集,二十七团将军石敬立即派遣人打探。

    得知今日“神射”张孝武成婚,石敬忙将丁毅叫来询问,在听过前后因由,石敬不由得大笑不已,扬言全城当庆此婚礼,又召集了几个军候商议送什么礼。

    军候们纷纷拿出此时最没用的珍珠玛瑙金银做贺礼,土城即将告破,金银财宝只是好看罢了,而今一两银子买不到一粒米,更别说珍珠玛瑙了。

    问起婚房住处,石敬拍案决定:“那县令狗官全家不是逃走了吗?就征用他的府邸做新房,这是我送给二十七团神射校尉的大礼。”

    在这绝望的环境下,兴许有人举行婚礼或者让大家看到了对未来的希望,故而石敬非但不阻止,反而将喜讯告知全城,就连城外的犬夷们也看到了。

    张孝武好心帮那殷家老妇,却未想自己成了焦点无论军士将领还是百姓,纷纷将此婚礼当做一种精神的寄托。军民百姓们此时暂时忘却了战争,忘却了亲人的死亡,忘却了城外尚有十万犬夷围城磨刀霍霍准备攻城。

    都尉陈台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和张孝武直接征了县令府邸,陈台道:“你小子可以嘛,老子当年成婚之时,房不过三间,地不过五亩,你看你院子便有五亩了。”张孝武也是哭笑不得,被邵子夫等人哄抬着推入新房。这间新房是县太爷小妾的房间,圣汉法令规定县令不得带发妻就任,但为解决县太爷的生理需求,多有娶妾豢养婢女。此间新房便是县太爷最心爱小妾房间,布置得很是雅致,也是最干净的,甚至床头还有几分香气扑鼻,端地是做婚房的不二之选。

    几个大头兵也是第一次在县太爷家中胡闹,见到好东西忍不住摸摸拿拿,像是下了山的土匪一般,陈台倒也不制止,张孝武好笑道:“除了我新房里的东西,其他的都拿走,都拿走,甭跟我客气,又不是我的东西。”

    “得咧。”

    几个大头兵更加不客气了,连一人高的花瓶也给揣走了,也不知他们拿走那花瓶能做什么。不过可能感觉拿走了新人家的东西不合适,几个人又把东西送了回来,然后纷纷嘲笑对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匪云云。

    罗真派人送来一套喜服,在陈台与邵子夫等人的帮助下,张孝武解了衣甲换上了这套大红喜服。只是临时喜服不甚合身,张孝武穿戴好后倍感窄身,左右伸不开胳膊,不由得道:“这一身,如何作战?”

    陈台道:“莫非你要穿着一身去打新娘子?”邵子夫等人大笑不已。

    “这倒不是。”张孝武呲着牙,,感觉屁股下左右都别扭。扭来扭曲几次想要停止婚礼胡闹下去,可也知道如今闹大了,外面人声鼎沸,若是停办婚礼,怕是会被大家的吐沫星子给淹死。邵子夫与几个老友看着他扭捏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纷纷指责他不像个新郎,别让人看不起毅字营的爷们儿。

    张孝武道:“大人,你说我这是什么事儿啊?不过就是帮那婆婆一个忙而已,怎成了全城大事?”上辈子他处过几个女友,却因为各种原因而分手,以至于三十二岁依旧单身,他倒是很享受单身的生活。正所谓单身久了习惯了一个人,他反倒对结婚有一些抗拒。没想到前世孓然一身,穿越了反而莫名其妙有个老婆,而且按照地球的标准,娶一个十四岁的丫头,算是人渣中的人渣了。

    他不是禽兽,更非禽兽不如,只是觉得荒谬万分,自己的婚礼成了全城人的希望,宛如黑夜之中的一丝烛光,下一秒便会被风吹灭,但众人还是对其抱有期望。这场婚礼已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婚礼,而是所有人的婚礼,更容不得他拒绝。

    陈台喜笑颜开道:“你这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都来不及想,你连聘礼都没掏出来便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在这儿抱怨个甚?”

    邵子夫道:“是啊,你小子过分了啊,你看那张大牙,多少年老光棍了,都没女人看得上,你小子凭白捡了个媳妇,还在这里唧唧歪歪,是不是欠揍?”

    有人起哄说:“你一个典军都尉暴揍典军校尉,也算是整个圣汉独一份了。”

    “我带出的兵,我揍得,别人揍不得。只可惜,未等我生个闺女,他便娶了别人,当真是个负心汉。”邵子夫大笑,张孝武哭笑不得,心说你这老小子什么便宜都占。

    众人也大笑起来,张孝武挠着头,浑身不自在,按理来说大喜的日子大家应该高兴,可现在他只看到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笑,内心却并未高兴。他也只能配合着所有人,做一件让所有人都高兴的事,迎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十四岁女孩。甚至他总感觉也许他们,或者全城,在今晚或者明晚,便将陷入敌手,全城阵亡。

    不知不觉张罗到了正,张孝武被“扭送”至门口,骑上了全城仅存的一匹瘦马,带着花轿队伍直奔殷家豆腐坊。殷家的院落因为战事早已破败不做,连主母都给军士们差事,赚一些口粮维持着家人饿不死。这会儿忽然将孙女交给校尉大人,早就高兴得忘却了贫瘠与饥饿,上午罗真拿来的绫罗绸缎与珍宝都摆放起来,彰显着殷家的“阔气”。

    一个本地老太充当媒人与一众邻里站在殷家门口等人,见张孝武骑高头大马正面迎来,这身材矫健、面容英俊的少年郎,又知道此人乃是数日之前三箭射退百万犬夷的英雄少年,顿时引起了相邻们的一阵叫好起来。

    站在媒人身侧的隔壁大婶便对媒人说:“没想到咱家九儿有这等福分,嫁给了个当官的不说,还如此俊朗英武。这少年将军定是出身富贵,尊望之家的少爷,咱们家九儿算是有福分咯。”

    另一大婶也说:“若不是这战事,老殷家的哪有如此幸运。”

    “这话就不对了,咱九儿从小就长得美人坯子,否则何以到了今日还不曾婚配。你可知早在三年前,便有无数人踏破门槛来殷家求亲了,可殷老豆腐愣是不同意。关内有相面的说过,咱九儿将来能做皇后,乃母仪天下的命,只可惜这战事啊……”

    媒婆道:“都是命,都是命。老天爷安排的姻缘,谁能抗拒得了?瞒说张小郎君生辰八字,便是身家父母是谁作甚,我这个做媒人的都不知道。结果你看,不还是娶了咱殷家九儿吗?所以说,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命中九儿就该嫁给张小郎君。”

    “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神射,你们这些大嘴巴还觉得九儿嫁给人家是委屈了?”

    “那倒不是委屈,只是这档口嫁人……”

    “来了,来了,新人来了,别说话了。”

第二十四章 张小郎娶亲 2

    媒人见新郎走进了,便嬉笑着迎上去,高呼道:“郎君迎娶,有请新人上花轿了。”这花轿也非大红喜色,原来是官老爷坐的轿子,这会儿临时重做花轿,只是扯了红布蒙上四个角,又八个军士一起抬着。虽然娶妻仓促,但八抬大轿娶过门的步骤是不能少的,昔日城内有专门给人抬轿子娶妻的轿夫,而今轿夫全都战死在城上,只好找了几个军士充当临时轿夫,八个人配合不好还彼此嘲讽不断,也算是苦中作乐,这档口倒是严肃起来,一个个猜测新娘子长的是什么样子。

    那殷家几个妇人哭哭啼啼地将身披凤霞的新娘送出门口,早上还是孙女,下午便成了新娘子了,殷家小女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

    十四岁的少女自然知道成婚是什么,只是上午告知下午便嫁人,小新娘还有一些不敢相信。倒是阿婆和阿娘的一句话记住了,自己便要嫁给了一个将军,将来不愁吃喝不会饿肚子了,捎带着还能接济接济家里,养活殷家唯一的独苗弟弟。殷家的女人们原本还是假哭着,未想到一出门,一想到为了一口粮食便将女儿嫁人了,便嚎啕大哭起来,小新娘也受了感染哭了起来,不过因为饿的原因,脚步有一些虚浮,得需要人搀扶才上了娇子。

    “唉,饿死了。”小新娘心想,便听到轿子外面媒婆扯嗓子喊道:“起轿,送亲,奏乐!”心里有一些不知所措,不由得趴在娇子旁边,掀开帘子向后看去。幸好此时媒婆陪在一旁,忙盖住帘子,责怪道:“老老实实的别掀盖头,非是新郎外,被任何人掀了盖头,你便是不祥之人,要被休妻的。”

    殷家小娘子一听顿时吓得坐好了,两只手扶好了娇子,心中既是期待见到那位“大英雄”、“神射”校尉,又是担心他如同那些膘肥体胖方头大耳的大将军一般丑煞,几日之前她见过守卫北门的军候,那粗鲁丑陋的模样吓得她再也不敢看所谓的将军了。

    两个能吹唢呐喇叭的军士操起了老本行,兴高采烈地吹奏起来,抬轿子的军士一个起身,将花轿又抬了起来,彼此看了看,不由得心说这女孩真轻,仿佛没坐人似的。

    张孝武挠着头,转身问道:“罗校尉,下面,我该如何?”

    陈台大笑道:“娶亲,上马,回府咯!”便有人引着新郎新娘骑马抬脚返回县衙府邸。

    沿街看热闹的百姓更多了,这时候娶亲也真够大胆的,眼看着全城沦陷敌手了,可不是什么好档口。

    县衙府分为三个院落,前面院落办公,中间是园林亭榭,后院才是县太爷一家生活的园子。前院县衙大门朝南开,而后院正门却是朝东,门口两座石狮子不知从哪里运来。娶亲队伍吹打着,浩浩荡荡地来到正门时,有人大喊:“新人到府,奏乐放爆竹!”便有人将竹子扔进火堆之中,不久便听到竹节被烧开,发出噼啪的爆裂之声,众人顿时叫起好来。

    张孝武还以为这时候的爆竹是黑火药,没想到还真是竹子,还能发出声响,坐在马上笑看起来。

    陈台瞪着眼提醒道:“傻小子,下马,牵着新娘过门槛,进去拜堂成亲了。”又道:“这结婚,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懂,下次就驾轻就熟了。”其他人倒是懂得,纷纷笑了起来,邵子夫慢道:“下马了,还愣着什么。”

    张孝武哭笑不得地下了马,又道:“都尉,婚娶这么简单?”他前世虽然没结过婚,可至少见过猪跑,他最少参加了十几个同学的婚礼,知道结婚复杂得很,没想到古人结婚居然这么简单。

    陈台瞪起了眼睛,道:“你小子想什么呢,大婚哪有这么简单。这不是一切从简么?想当年老哥我成亲,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月,成亲那天累得差点爬不上床,差点被你嫂子给休了,说我不男人。”周边几个军士笑得前仰后合,邵子夫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些请新娘子下娇子吧,等一会儿牵着新娘子的手进去,千万别被门槛绊倒了,不吉利。”

    “喏。”张孝武忙道,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媒人大婶道:“落轿,下轿!”花轿落下,由媒婆将小新娘引出,又将她的媃夷递给张孝武,周遭的军士们又敲锣打鼓起来。

    张孝武只觉得一只瘦小娇嫩的芊芊细手被握在自己手中,那小手有一些冰凉和颤抖,甚至有一丝丝抗拒,被握了之后居然要抽回去。

    张孝武一愣,媒婆也愣住了,随后在小新娘后腰处掐了一下,在新娘耳边低声责怪道:“你在作甚,还不听话,不想着你阿婆阿娘和弟弟了?你想自己被休了,让你们殷家颜面无存是吗?”小新娘一惊,忙主动牵住了一只粗糙的大手,还唯恐被甩掉,抓得紧紧的。

    张孝武觉得有趣得很,他看了一眼这白嫩的小手,像是细嫩的葱白一般,手掌极小,倒也符合小新娘的特点,心里感慨万分又觉得有一些悲哀,也许土城很快就破了,也许这个小新娘和自己一样活不过几日。

    媒人唱道:“一对璧人越过门槛,踏破艰难,日子越过越顺利。”

    过了门槛,本有人该洒红枣与桂圆,然后由小孩儿哄抢,这道会儿哪有这些粮食,只好撒一些豆子。小孩儿们也立即冲上来哄抢,险些撞倒了小新娘,张孝武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小新娘心中一暖,暗说还是一个细心人。

    媒人机智,唱道:“豆如雨下,多子多福,新娘以后生十个八个好儿郎。”

    张孝武也乐了,这媒婆倒是伶俐得很,应是土城大媒人了。他又牵着新娘一路走向正堂,只觉得小新娘越走越慢,脚步有一些踉跄,倒是细心地慢了自己的脚步等她。好在当下不是明清朝代,女人不用裹脚,只是小新娘年少矜持,再加上盖着红盖头看不到前方,这才走得慢了。

    石敬将军与丁毅分作左右高堂,有嗓门大的校尉高喊:“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拜了天地,由媒人引导着张孝武与小新娘进了婚房,婚房正中放着一桌菜,分别是水煮马肉、肉糜、肉汤、炒豆子、蒸豆子和一只烤兔子,总算是凑齐了六样菜。若是正常时候,婚房内至少放十样素菜十样荤菜,表示十全十美,床被之上放着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意味着“早生贵子”。

    虽然婚房放置了六样饭菜,可外面一桌酒菜都未准备,客人参加完婚礼便只能走了。如今城内口粮不足,军士尚且不能保证一日两餐,百姓更是一日一餐,哪有酒菜摆下喜宴。婚礼成后,大家都沾了喜气,便各自带军回了营准备迎战犬夷功臣了。

    小新娘昨天便只喝了一口稀粥,早就饿了,这会儿闻到了菜香顿时急得不行。她还以为新娘会掀盖头,哪成想那新郎将她引到床边坐下,转身便走了,气得她只想叫喊:“饿死了,饿死了,就不能掀了盖头再走吗?”好在她记得媒婆的话,自己不敢乱动掀开盖头,免得被休了,那才是丢人丢大了。

    小新娘心思复杂得很,又想起其他女伴的私话,不由得脸红了,但旋即肚子咕咕响了起来,顿时一阵泄气,责怪起新郎如何还不回来。

第二十五章 张小郎娶亲 3

    婚事一切从简,但张孝武还是得接待朋友与袍泽,他一一感谢众人,尤其是对将军石敬能亲来贺喜并代做高堂感激万分,石敬太给他面子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邵子夫也说:“你上辈子应该是他儿子。”

    “我就不能是他老子?”张孝武低声道。

    虽然是张孝武的婚礼,可主角却成了石敬,诸将纷纷夸赞石敬重视下属,石敬带兵如子云云,张孝武站在一旁心里直说:“是我结婚,不是他。”

    石敬哈哈一笑,将张孝武叫来,说:“二十七团神射校尉大婚,我岂能怠慢啊。”张孝武长揖感谢,石敬事务繁忙先走了,其他诸将见张孝武走了,便也纷纷告辞离开。

    毅字营军候丁毅走在最后,等其他人都走了,他才走过来,笑吟吟道:“不错,今天很精神,新郎官。”

    丁毅算是他的射箭师傅了,面对师傅,张孝武再次长揖到地。对石敬长揖是因为石敬给了他很大的面子,而对丁毅长揖则是真心感谢。

    丁毅笑着扶起了他,叮嘱说:“从此以后你也是成婚之人了,有了家了,当算不得孤家寡人了。只是这婚礼的确操办得急了一些,只能一切从简了,虽是配不上咱们毅字营的校尉,却也只能如此。”

    罗真从旁道:“张大人勿怪。”

    张孝武听着张大人这个名称很是别扭,尴尬笑道:“早上才醒来,下午便有了老婆和家,现在我的脑子还是懵晕的哩。”

    众人大笑不已,成婚乃人生大喜,还发哪门子的懵。

    张孝武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自己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丁毅又道:“今日放你一日假,明日下午回营便可。”张孝武知道他是体恤自己脱力,便笑盈盈地点头接受了,丁毅又道:“罗真说你这新娘年小,你可要好好待人家。”罗真一旁眨着眼睛道:“我也是听说,听说。”

    你这听说堪比壹周刊了,张孝武心说,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官上,我这……我这就是可怜殷家老太罢了,万没想到大家都来了,这以后我万一相中了别人,岂非——二婚?”

    “哈哈哈——”

    众人又大笑不已,丁毅笑骂道:“你这混小子还想那么多,不过按照咱圣汉律法,你以后若是再娶妾纳婢,须得争取这小新娘的同意。若是你这新娘子不同意,你是不能娶妾的,否则小新娘告到县太爷那里,不管你是何身份,都要吃二十板子。”

    罗真提醒道:“所以娶妻娶贤,纳妾纳艳,就是免得你受皮肉之苦。”

    王坚从旁揶揄道:“你倒是有经验。”

    众人哄笑,罗真道:“今日教导小武,如何编排我来?”

    张孝武挠着头问:“从今以后,我这就算是成家立业了?”众人点头,又道:“谢军候大人与诸位大人帮忙,若是我一个人,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自家兄弟,自家兄弟。”众人道。

    张孝武拱手道:“今日没有准备喜酒,改日张某必定与诸君一醉方休。”

    “张小郎,我们记住你的话了,你欠我们一顿酒肉!”

    “张小郎,日后若是有酒,须得与我共饮。”

    丁毅率众人很快离开,如今情况简陋,军士们也不适合多留此间,守城才是第一责任。

    各地婚娶规矩不同,有的地方是晚上迎娶,有的地方是上午迎娶,土城多半为下午迎娶。原本此时张孝武应该与军士们饮酒,现在空落落的偌大一个府邸只有这一对新人,反倒显得格外冷凄。

    送走了大家,张孝武回身望着空荡荡的县衙府邸,只觉得有一些荒谬,仿佛看到了一场大戏。倒是门口的幼童们张望着,希望新郎能撒一些粮食和喜糖。只可惜张孝武也没有这些,只好亲自走到前门。

    几个饥饿的幼童央求着:“大老爷,大老爷,赏我们一口吃的吧。”

    张孝武很是无奈,家中唯一的粮食放在婚房内,身上除了一些金银别无粮食,只好将所有金银接下来撒给孩童,道:“我也没吃的,这些细软若是能买一些,你们拿去买了吧。”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关了大门,转身望着院子,院子里东倒西歪地放着不少家什,都是闹囍的人碰倒的,因没吃着喜酒,张孝武倒是内疚不已,但转瞬又觉得自己可笑,这婚礼都是稀里糊涂办下来,自己反倒想着请人家喝喜酒了。

    空中盘旋着几只鹰,那是海东青,北地胡夷们的猎鹰,看来城外的人也好奇城内如何大婚。

    张孝武听到鹰叫愤恨不已,恨不得手中有一只狙击枪将天上的鹰隼干掉。

    不过这大婚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桩遗憾,张孝武两世为人,上一世没娶妻,这一世倒是娶了一个少女。按照前世的法律,自己这大婚可以被关十年以上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娶一个未成年人。

    “如今可好,房子有了,老婆有了,金银无数。”张孝武望着院子里的礼物自言自语,随后笑了起来,“只是日子没了,不知还能活几天。”

    穿过院落,回到婚房,推开门,见新娘端坐在床沿。

    接下来步骤是什么来着,掀盖头,喝交杯酒,洞房花烛——算了,年龄太小,掀完盖头就可以了。

    张孝武随手拿着喜秤走过去,内心复杂不已,挠了挠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自己一个三十多岁心理年龄的人与眼前这个十四岁少女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什么话也不说未免尴尬,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些怯懦,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少女肚子咕嘟咕嘟叫了起来,顿时忍不住笑了,好么,新婚第一天,新娘子饿坏了。

    “你……你……你……你笑什么笑,不许笑!不许笑!”小新娘顿时急了,她一边捂住了肚子一边涨红着脸说。

    那少女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娓娓动听,一时之间张孝武倒是怔住了,脑子里蹦出来似水似歌、空谷幽兰、酥软人心、银铃入耳等词语,怎么这么好听。

    少女的威胁更像是撒娇,张孝武不由得笑了,说:“没想到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不管你长得有多难看,便只是听你的声音便让人醉了,这婚事倒也不亏。”

    小新娘气道:“你才长得难看咧!”

    张孝武忙道:“我长得是不好看,正所谓丑汉配丑妻,天上一对比翼鸟,水里一对小乌龟。”

    小新娘噗嗤一声乐了出声,娇嗔道:“我才不是小乌龟,也不是鸟。那你掀了我盖头,若是我不难看,你得需与我道歉,否则我……我……我便哭给你看,让人知道你新婚之日便欺负人。”

    张孝武一头黑线,心说小新娘有趣的很,简直是小辣椒,还是朝天椒。

    原本以为无趣的“闪婚”只是可怜殷家老婆婆,没想到这个年月中还有如此“有性格”的少女,张孝武倒是感兴趣了。他好奇起来,到底这个音可醉人的女孩长什么样子,按照前世的经验,有如此曼妙声音的女孩,一定是长相惊人,对比明显,反差强烈——就像交广频道的女主持人一样。

    他轻轻用喜秤勾住了红盖头,随后慢慢掀开,只看到一张精致白皙的瓜子脸,美丽的容颜宛如春蕾绽放,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更是如同黑夜中的明星一般让人沉迷。望着这一张“祸国殃民”的容颜,张孝武吸了一口冷气,好在少女尚未长成,脸蛋上还有一点点的婴儿肥,显露的半是可人半是可爱。

    “我勒个去!赚到了,赚大了啊。”张孝武欣喜不已。

第二十六章 殷九儿

    小新娘同时也看着新郎官,新郎官剑眉星目俊朗异常,蜂腰猿背的身材如标枪一般直直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她忙害羞地低下了头。

    张孝武本想夸她漂亮,却不知怎么脱口道:“还不错,不算丑。”

    顿时,小新娘愤怒地抬起头,瞪着双眸气鼓鼓道:“我才不难看,你须得与我道歉。”

    张孝武见她还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握着拳头似乎是在抗议,便说:“你饿坏了吧?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也是一天没吃饭吧?”

    小新娘惊讶道:“咦?你们做将军的也吃不到东西吗?最少我家两天还能吃上一顿饭呢。”

    张孝武难以相信:“百姓人家两天才吃一顿饭?”

    小新娘小声说:“我还有一个弟弟,是我们殷家的独苗,他从小便体弱多病,需多食一些才好活下来。”

    “原来也是一个扶弟魔。”张孝武摇了摇头,叹气道。

    莫说在这冷兵器时代,就算是在发达的现代世界,许多重男轻女的人家也不愿意让女孩上学,甚至一些“扶弟魔”自私的家人绑架而家离子散。他心中对这忍受饥饿让食给弟弟的小新娘倍感悲哀,又道:“为了男丁而饿死家姐,真的是华族的传统了,好在你现在不是殷家的人了,以后你就是我张家的人,我绝技不会饿着你,我们老张家也没有饿死新媳妇的传统。”

    小新娘听罢心中一颤,脸色羞红地抬起头来奇怪地望着张孝武,心中说不出来的复杂,难道饿死姐姐让食弟弟不是所有人都该做的吗?难道弟弟的命,不该比弟弟贱吗?难道阿爷说错了吗?

    见小新娘一双明亮的眼睛疑惑不已,却端坐在一旁不敢乱动,张孝武觉得这小新娘被封建思想禁锢得有一些离谱。也许小新娘性格有点泼辣,可思想却守旧得多,他走上前牵着小新娘的手来到饭桌前。

    被第二次牵手的小新娘的脸更加羞红,脑子一片空白,挣扎着要脱开他的手,却发现那双大手健壮有力难以挣脱。她矜持了一下,但着实太饿了,便端坐在桌前。看张孝武动了筷子,心想自己都是“小妇人”了便不再客气,也开始吃了起来。

    张孝武微微一笑,道:“如今食物宝贵,咱们别浪费了,都吃光。不知道吃了这顿是否还有下一顿。”

    这两人一个昏迷两日,一个昨日只喝了一口稀粥,当真饿得不行,最开始还很是文雅,可吃到后来便“本性暴露”了,很快将一桌子饭菜干粮全都消灭了,只剩下四个面饼。张孝武是吃饱了,小新娘也撑得不行,却开始收拾饭桌。她本是普通人家出生,从小帮着家人做事,性格勤劳手脚也麻利,只是不知厨房在哪,毕竟这县衙府有点大,张孝武便让她放在隔壁。

    小新娘收拾好了餐具,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回到新房,忽然想到女伴们的话,顿时担心起来,心扑通扑通乱跳不已,站在门口半晌才红着脸进了屋。她关好了门,靠在门上不敢上前,脸色绯红地偷看了一眼对面的君郎,却因为紧张忽然打起嗝来。

    “呃……”

    张孝武听到她打嗝,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小新娘忙埋下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先前饿的肚子直叫,如今又止不住打嗝,这让她如何面对眼前的君郎。

    张孝武上前第三次将她牵回到床边,反身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轻声说:“我不是柳下惠,也不是岳不群,不过你太小了,虽然漂亮一些,但我不是变态。所以你今天就在这里睡好了,等一下我去找个地方,县衙大着呢。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张名孝武,我的同伴都叫我小武,你就叫我……小武哥吧,我毕竟大你几岁。我听你婆婆说你乳名九儿,你的大名叫什么?”

    小新娘红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又恢复了乖巧的神情,说道:“我没有大名,因为我四月初九生的,家人皆以乳名九儿称我,平日也没人问我大名。”在说自己名字来由时,她的表情像是小鹿一样,眼神敏捷而小心翼翼,生怕夫家觉得她没甚文化。

    张孝武恶趣道:“殷九儿这名字难登大雅之堂,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诗经》中有花卉词曰: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帮你取名为殷夭夭如何?”

    小新娘瞪着眼睛一脸不满的倔强,那双眼睛便是生气也极美,她半晌之后才嘟着嘴抗议:“殷夭夭,难听死了,我不要。”

    张孝武抚掌大笑,这桩婚事虽然有一些荒谬,却也有趣的很。古人先结婚后恋爱,似是梁祝一样先恋爱再追求婚姻的人,大多都成了蝴蝶,而先结婚后恋爱的婚姻,也未必全都是悲剧,最起码比起后世百分之五十的离婚率,这先结婚后恋爱的夫妻很少离婚。他摇着头玩笑说:“殷夭夭多好听的名字,如何不能叫了?”

    “不要,我名字好听的咧,才不要改什么名字咧,哼。”为了争取姓名权,小新娘连打嗝都给忘了。

    张孝武点头说:“其实殷九儿蛮好,不过叫做殷九就不好听了,听起来像是赌坊里的小厮或者某部游侠小说里的跑腿儿”

    小新娘依旧倔强道:“我叫殷九儿,不叫殷九。”她忽然发现自己不打嗝了,顿时高兴起来,两只眼睛一笑宛如命令的月牙,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张孝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正要出去,却转身道:“早睡吧,晚安。”

    殷九儿早上才被告知要嫁人,又被母亲姨娘叮嘱了许多,却没想到成了亲,新郎居然没有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听到关门声,殷九儿抬头见新郎不见了,顿时迷茫起来,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他们两人,若是他走了,这屋子当真只剩自己了吗?小新娘忍不住大喊:“张孝武!小武哥哥!你别走。”

    “怎么了?”张孝武正在合上门,听里面叫喊,只好走了进来问。

    殷九儿红着脸说:“我怕黑。”

    “小辣椒还怕黑?”张孝武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新娘不过是十四岁罢了,按照后世标准来说才上初中一年级,随后笑了起来,走回到床边说:“见你这泼辣的性格,我还以为你胆大包天呢,没想到居然怕黑。”

    “嗯……”殷九儿声若蚊蝇羞赧道,忽然又警惕地质问:“小辣椒是什么?是哪个女孩的名字?是不是还有其他妾室?她长什么样子?”她虽然年幼,却也从小就耳濡目染,若是哪家人家纳了妾,妻子多半备受冷落,尤其是大户人家,那妻子多半是个摆设,反倒被妾氏排挤。

    这会儿九儿忽然胡思乱想起来,想到自己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门的正妻,断然不能让那“小贱人”欺负自己。

    张孝武看她一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咕溜溜乱转,明白她肯定在胡思乱想,女人到底是女人,甭管多大年龄的女人,吃醋的本领都是天生的。他忍不住笑道:“年纪不大醋劲不小,我说的小辣椒就是你,小辣椒是我老家的一种菜,就像是茱萸一般,奇辣无比。这是一种比喻,比喻你懂吗?”

    小新娘顿时瞪着盈盈大眼,气呼呼地看着他,但心中却美滋滋的,半晌憋不住咯咯地笑出声音。

第二十七章 石弹攻城

    张孝武很是开心,这是一种轻松的愉悦的没有丝毫压力的开心,小新娘带给他的是一种象征,一种对未来的美好生活期待的象征,让他在穿越后的迷茫中寻找到一丝丝的光明。他甚至开始想着,未来稳定了,是不是要带着殷九儿去繁华的大都市生活,要不要搞点发明和创造来改善这个该死的世界。

    “似乎,结了婚,生活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嘛。”张孝武心说,他的脸上微微一笑,说道:“谢谢。”

    “为什么要谢我?”殷九儿奇道。

    “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

    殷九儿又乐了:“你本来就是个人嘛……”

    “嗡!咚——”

    身后一声巨响传来,张孝武立即转身推门,只看到院子里砸入了一座腰盘粗的巨石,那巨石掀起了巨大的尘土,翻滚着冲新房而来,眼看着便要将他们两人碾压。

    张孝武一个激灵浑身一紧,便觉得那巨石滚来的速度都慢了许多,他转身飞起一步抱着新娘滚到一旁。

    轰地一声,那巨石撞碎了半边房子,屋内哗啦啦落了灰尘与瓦砾,不少飞溅的石子瓦块砸在他的背上,直砸得他浑身生疼龇牙咧嘴。

    殷九儿吓坏了,甚至连叫声都忘了,闭着眼睛颤颤发抖,她哪想到自家的房子居然塌了,若非君郎将他护在怀里,怕是被那石头活活砸死。莫非是天上的流星坠落下来,如此精准地砸中了她家?

    两人拥抱着躲在那半爿房内,瓦砾灰尘落了一身,半晌之后殷九儿才颤声问:“小武哥哥,这是怎么了?大石头怎么会砸中……咱家?”

    “应该是犬夷攻城了,这是石弹。”张孝武盯着石弹观察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地说,那巨石是磨盘形状,应该是特地打磨而成,并非天上的流星。

    “咚——”

    “咚——”

    “咚——”

    张孝武抱起殷九儿撞开新房纸窗来到院外,只看到漫天的巨石飞入城内,近处,远处,不少百姓孩童被巨石砸死撞死,被倒塌的房子压死。顿时,城内惨叫声,哭喊声响彻一片,犬夷这一次的攻城实属罕见,张孝武此前从未见过如此重锤石砲,若是犬夷早早用此器械,只怕二十七团最多能守城十天。

    殷九儿被这凄惨无比的景象吓得瑟瑟发抖,她紧紧抱住张孝武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方才觉得此处是世界最安全的角落。

    “只怕是今日要破城了,小辣椒。”张孝武立即做出了判断。

    小新娘更加不知所措,张孝武思考了一下,转身冲入半倒塌的新房内,从中寻出自己的铠甲与腰刀,而后将身上的喜服脱了,换上了铠甲。他一手持刀,一手牵着小新娘,头脑之中飞速思考,叮嘱说:“九儿,你我先回殷家豆腐坊,换上普通衣服,带上所有粮食,我带你们杀出城去。”

    殷九儿慌乱问:“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我平日也没出过大门。”

    张孝武扶额无语,好在他及的道路,便说:“跟着我,我送你回去。”他牵着小新娘冲向衙府东,刚刚到门口,殷九儿便止住脚道:“我娘说,成亲七日才回娘家呢……”张孝武敲了她一个响头,笑说:“想什么呢,我又不是把你退货。”

    九儿问:“何为退货?”

    张孝武解释道:“退货就是退亲,休妻。”

    “你为何休妻,我又没做错什么,我娘说了你若是随便休妻,我要告到朝廷上,他们会打你板子。”殷九儿气咻咻道。

    张孝武一阵头疼,心说咱们怎么说话不在一个频道上,但他也理解这个小新娘的矜持与担忧。面对陌生的自己,小女孩又岂能不害怕,他柔声安抚说:“你这个丫头片子,人还没长开,脑洞先长开了。你想想啊,娶了你这么漂亮的新媳妇,我又岂能休了?我带你回殷家是为了让大家保护你。”

    “哦。”殷九儿美滋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出了门,便看到街面被毁得严重,不少百姓倒在街上求救哀嚎,顾不得这些人,两人沿着大道向豆腐坊跑去,跑到一半小新娘累得走不动了,张孝武一把将她背到背上,带着她飞快逃回豆腐坊。

    张孝武算是倒霉至极了,大婚之日犬夷攻城,祭出石弹这种从未用过的大杀器,城外杀声一片城内火光四起,百姓哀嚎逃窜。忽然在一旁传来一声尖叫,一个**上半身的女子逃了出来,而一个**也随后追来,张孝武怒发冲冠,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那**砸了过去。

    “咚”地一声,**被砸中脑袋晕死过去。

    九儿吓道:“你杀了他?”

    “这种人不配活着。”张孝武冷哼道,但对于自己一发即中也颇感意外,“如此大难之际居然强抢民女,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他随后又轻声安慰道:“我是典军校尉,肃正乃是我的责任,我便是杀了他也是职责所在。”

    “那你会杀我吗?”九儿的思想也是飞得太快,张孝武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臀,九儿的脸刷一下红了。

    殷家豆腐坊里的女人们也惊恐万分,殷婆婆安抚说:“生死有命,怕什么,护好了稠儿。”好在巨石没有砸到她家,全家上下松了一口气,却见孙女婿背着孙女回来了。

    张孝武一脸大汗,不过因为一路狂奔,身体反倒恢复了不少,手脚又伶俐了许多,他急切道:“拜见婆母、丈母、姨娘们,孙女婿见过各位长辈,今犬夷攻城,我须得守城去了,便将小辣椒……九儿暂送回来。”

    殷家婆婆忙问:“将军,今日能守得住城池吗?”

    张孝武也不确定能不能守得住,无奈道:“犬夷今日攻城用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石砲,我也怕土城城墙承受不住。若是今日城破,你们换好便服,脸上涂抹灰炭,等天黑城中混乱逃出去吧。”

    小新娘顿时担心起了小武哥哥来,阿爷与叔伯们便是守城战死,她自然担心他也一去不复返,忙拉住了他的手,问:“你真要回去守城?今日大婚,你也要去吗?”

    张孝武心中一暖,但毅然道:“若是城破了,我便回来带你们逃出,可如今城未破,我须得赶回阵地坚守土城。”

    小新娘哀求:“小武哥哥,你能不能不走?”

    张孝武看了一眼小新娘,目露温柔:“听我的话,换好便服抹黑脸颊,等着我的消息。若是我没消息了,便是死了,你更要活下去。”他转身向殷婆婆告别,道:“还望婆婆收留九儿。”

    殷婆婆点点头,将小新娘拉回到自己怀中,叹了一口气,孙女也是苦命的孩子。张孝武转身头也不回地飞速离开。小新娘见他走远了,又想到阿爷与叔伯战死,只觉得再也看不到他了,顿时嘤嘤大哭起来。

    殷婆婆安慰道:“都是命,这都是命啊,别哭了,孙女婿是个长寿的命,死不了。儿媳妇们,老身年迈无用,是不走了也逃不动了,若是城真的破了,阿英你们便带着孩子们走吧,老身留在城里,殉于殷家吧。”小新娘的阿娘等一家女人更是围坐在一起哭泣了起来,忽然有人喊道:“稠儿被吓到发烧了,他被吓到了。”女人们慌忙上前照看起殷家的独苗,殷九儿望向远方,心中更加担心起来,不觉间眼泪便流出来了。

    殷婆婆道:“九儿过来,你夫君是个长寿的相,绝不会死的。”

    殷九儿目光坚定,她相信自己的夫君,亢然道:“他一定会回来,我相信他,一定能说到做到。”

第二十八章 邵子夫之死

    一路之上,尽是伤亡百姓,敌人石砲过后开始抛射弓箭,张孝武在地上建起了一扇门板,顶着箭雨跑回到西城。营房里已经没有人了,连守营门的老卒都上了城墙,他火速找到一把弓和一壶箭,又拎着矛枪冲上了城墙。

    几个毅字营兵卒见了,纷纷大叫:“躲在这里边,躲在这边。”张孝武躲了过去,那几个兵卒道:“张校尉,军候不是放你假期了吗?你还没入洞房吧?怎么不守着新娘子?”

    张孝武大喊回话:“守什么新娘子,若是城破了,守不守都一个样。”

    一个老卒摇头道:“那哪能一样,你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啊,若是尝过了,今次定是不会回来了。”其他几个老卒也忍不住笑起来,张孝武哭笑不得道:“这档口还有心思玩笑,你们真是活的够够的了。”

    “自然,谁知道下一秒咱会不会死了,马上要见阎王爷了,须得轻松轻松,免得阎王爷见了咱们哥几个愁眉苦脸,下辈子让咱们做牛做马,老子下辈子还想做人呢。”那老卒自顾自地说道。

    “上城,犬夷杀上来了!是乌桓人!”有人命令道,于是包括张孝武在内的所有军士全部登上城墙,开始向城下扔出沙包与石块,而张孝武与为数不多的弓兵射杀冲锋的乌桓士兵。这些乌桓人悍不畏死,与其他各部犬夷不同,乌桓人的甲胄厚重,若非被弓箭直接射中脸颊脑袋,极少有直接射杀的。

    “汉军大旗掉了。”有人大喊道。

    张孝武转身,望见了西城楼的毅字营军旗被箭矢射中了绳子,军旗意外掉落,这等事让攻城的乌桓军队士气大振,嚎叫着呼喊着攀登上来抢攻,想要夺走军旗。

    “重新升旗!挂上去!”有人大喊。

    “该死!”张孝武扔掉手中的弓箭,手持矛枪将一个乌桓士兵从墙头推了下去。远处见到邵子夫与乌桓人缠斗在一起,便冲了过去,一矛枪刺穿了那乌桓士兵的脑袋,随后将尸体挑下城池。

    邵子夫忽然见了他,惊喜道:“臭小子,如何回来了?被新娘子踹下床?”

    “踹个屁!我怕你死了,特来保护你!我连新娘子都没时间保护,特来保护你,感动不感动?”张孝武一面搏杀乌桓人,一边还有心思玩笑。

    邵子夫大笑:“我女人给你做平妻,女婿,叫声岳父!”

    “想当我阿爷,下辈子吧。”张孝武大叫,一个瞪眼,居然将一个乌桓兵吓得跌落城下,顿时大笑。

    有人立即将那军旗重新升了起来,军旗象征着斗志,象征着勇气,军旗升起之后,众军士欢呼雀跃,杀敌更加有力了。张孝武也笑起来,陈台正在指挥作战,忽然有三支抛枪被甩上来,同时扎在身上。陈台似乎难以相信自己被扎中身体,不自觉地看了看,跌坐在地上。

    “都尉大人!”几个士兵围了过去。

    张孝武见到陈台被三支抛枪同时刺中,顿时大喊一声杀了过去,将乌桓士兵全都砸下城去。陈台跌坐在地上,靠着城墙,吐着鲜血,呲牙说:“狗杂种,老子一个不小心……一个不小心……”

    “都尉,别说话,军医,大夫!大夫快来啊,快来人啊,救救人,救救他啊。”张孝武焦急地大喊大叫。邵子夫在一旁替他止血,却见血沿着伤口越流越多,心中一酸,扭过头去。

    陈台的声音越来越低:“别喊了,没用了,太医来了也没鸟用,爷爷今日要交代在这儿了。真不甘心,我有三个女儿,还没生一个儿子呢……”

    邵子夫急切道:“都尉,大夫马上就来,你能活下来,你他娘的能活下来,别说那些废话!”

    张孝武焦急万分却又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握住了矛枪,颤抖不已,他又如何不知道陈台待自己如同亲弟弟一般,若非陈台,自己便是万般本事也只能是一个大头兵,又如何做得了典军校尉,如何能成了神射,如何娶了妻子。“都尉,你不会死的。”他说。

    “傻话,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死。”陈台吐着血说,“小子,城,能守则守,若是破了,不必坚守了,带着你的小娘子逃走吧。那小娘子……刚和你成亲……要是和你一起死在土城……当真是……倒了霉。能逃……就逃……”

    张孝武道:“都尉,我知道,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陈台笑了,眼睛慢慢合了上来。

    邵子夫怒骂:“贼他娘!贼他娘的!贼他娘!”

    乌桓人攻伐了一阵,汉军坚毅,并未攻克城墙,便暂时徐徐撤军,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瘫坐在城头。相互看了看,大半昔日袍泽战死城墙,张孝武脚下便是陈台和几个相熟的人,他甚至蹲坐都会坐在他们身上。

    邵子夫不知说什么好,像是没话找话说:“陈都尉速来护短,疼惜自己部下。”

    张孝武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将陈台尸首上的三根枪矛摘了下来放在脚边。这乌桓枪矛比圣汉的矛枪略短一些,只有八尺,因此守城时反倒不如圣汉的长矛有用,若不是陈台被围攻,乌桓绝对靠不了他的身边。

    天色全黑了,众将士本以为犬夷不再攻城,岂料到犬夷忽然向土城抛射火箭,城内民居不久后便烧了起来,城墙上也落了不少带着火油布袋的火箭,燃起了大火,还烧死了一些伤兵,一些士兵连忙灭火,身边又哪有工具。

    “用尸体灭火!”张孝武脑子一动忽然大叫起来,众士兵先是一惊,而后见到典军校尉下令,忙用身边袍泽尸首灭掉城头油火,很快,城头上的火被扑灭了。张孝武又指挥大家袍泽将尸体扔出城外,清理了城防障碍,虽然略有一些残忍,可军士们却似乎有了主心骨。

    “狗娘养的,这箭矢都烧成这样,不能再用了。”张孝武从地上捡起了一支火箭痛骂道。

    一发石弹忽然砸在城楼的旗杆上,军旗和旗杆全都砸碎了,众人目瞪口呆,犬夷还有石弹?

    “老天爷啊,他们从哪弄来的石弹,城外有那么多石头吗?”一个老卒惊恐道。

    丁毅带着亲兵高呼道:“准备迎战,乌桓人不可能有太多石弹,我想他们今夜如此发力,定是当做决战了。”他环顾左右,鼓励道:“儿郎们,家书写好了,今次尽忠吧。天佑圣汉!”

    “天佑圣汉!”士卒咆哮道。

    张孝武跑到丁毅身旁,丁毅点点头,目光坚毅地望着城外。校尉罗真低声道:“你这小子,果真杀回来了,军候没有看错人,他说你肯定扔了新媳妇回来守城,我还不信,今儿算是真服了。”

    “可惜神臂弓损毁了。”丁毅叹了口气,苦笑道。罗真说那石弹不偏不倚砸中了神臂弓,救回来之后见弓身都弯了,再不能用了,当真可惜得很。张孝武听了也很是无奈,随后汇报说:“陈台陈都尉死了。”丁毅再叹了口气,道:“我手下六个校尉,只剩下罗真,你和王坚,其余人,都死了。”

    张孝武楞了一下,许久才回过神来。

    “咚!”

    忽然,又一发石弹砸在城垛上,城垛后面的邵子夫被一阵巨力推开扑了出去趴在城头,他一个翻滚转身准备跑回掩体后,却被飞来的箭矢扎成了刺猬。邵子夫甚至来不及哀嚎,便从城头上掉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在城墙外的地上。

    “伍长!伍长!”张孝武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无比疼痛,他甚至来不及救援,只能大声哀嚎看着邵子夫的尸首翻身坠出城外。

第二十九章 乌桓人

    “啊——”张孝武一声长啸,痛苦万分,他和邵子夫宛如兄弟,他也一直将邵子夫当做自己的大哥,而今天却眼睁睁看着最疼自己的人被乱箭射死。虽两世为人,但张孝武急疯了,他便要跳下城墙找到回邵子夫尸首,想着万一能救回他的性命。

    可七八根箭矢直透身体,便是神仙也难救了,罗真一把抱住了张孝武,将他按在地上,怒斥:“你这憨货,疯了吗?你跳出城池就是死,你想死吗?”

    张孝武几乎咬碎了牙齿,握紧了腰刀,怒目圆睁地望着城外的犬夷,誓要杀光敌人。

    丁毅冷漠地说道:“看来乌桓人今晚是不破此城誓不罢了。”

    “呜——呜——呜——呜——”

    乌桓人的号角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乌桓人声嘶力竭地嚎叫声和喊杀声也传来,他们手持长剑钉锤,头顶铁盾从漆黑的荒野之中冲向了土城。

    “圣汉儿郎们,给我射箭!扔沙袋!扔沙袋!”丁毅再次大呼道。

    军士们已经不顾敌人的石弹与箭矢,站在城墙向那乌桓人射箭,受伤的军士们也搬着沙袋砸下去。

    张孝武手持神臂弓,从一具尸体上解下一壶箭,搭箭挽弓射出,那箭矢飞向远处,射中了一个乌桓人的盔甲,那人悍勇地折断了箭矢继续冲来。

    “嗖嗖嗖……”

    一枚箭矢忽然扎在了张孝武的头盔,将他的头盔射翻在地上,张孝武看着地上的铁盔头的箭矢,摇了摇头,心说箭矢偏了一点,估计自己就没命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重新起身继续张弓射箭,这次却射中了一个乌桓人的脸,直接将他射杀。

    “别射箭了,扔沙袋砸!”丁毅绝望地下令道。

    张孝武连忙和其他人一起举起沙袋砸向那些攀爬着攻城梯的乌桓人,随着一代代沙袋被扔下去,乌桓人也嚎叫着摔在城下。但城外尸体太多,乌桓人掉落下去已经不会被摔死摔伤了,乌泱泱的乌桓人依旧耗不知疲倦地攻城,被杀了一个,又上来了一个。

    “洒桐油!”丁毅大喊。

    城内为数不多的桐油也被撒了下去,浇在城墙下的腐尸之上,随后丁毅继续下令:“点火!”

    热油被点着了,桐油夹杂着城下尸体的尸油被点燃起来,烧的乌桓人惨叫连连,却也熏得城上的守军眼鼻难受。但乌桓人和他们的仆从军却依旧前赴后继,双方在城头厮杀不已,不断有乌桓人跌落城墙砸进火堆。

    战场的绝望居然让张孝武忘记了其他,周遭的袍泽们一个个死去,这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下一个死人,不远处的一具尸体眼睛泛着死气沉沉的光辉,张大嘴巴似乎在对他说:“你早晚像我一样,你早晚像我一样——”

    张孝武手臂酸疼,箭矢用尽,他扔下神臂弓捡起一支长矛朝着梯子后面的乌桓人推了过去,将那人推落城下,随后开始推第二个。身边的一个汉军兵卒也在用长矛推人,却不防被乌桓人抓住了长矛,两人同时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乌桓士兵骁勇异常,临死也拉着垫背的,城墙上士兵渐渐不支,一伙儿乌桓人终于上了城墙,张孝武将长矛递给一个战友,随后拔出腰刀冲向乌桓人。砍翻了几个乌桓人后,张孝武见远处校尉王坚手持紫金锤,奋力将身边乌桓人砸倒在地,他的亲兵被其他乌桓人杀死,又有几个乌桓士兵翻上城墙围攻过去。

    张孝武冲了过去,他身材高大身手矫健,虽然昏迷两天,但这档口居然一点不觉得有任何不便。

    一个乌桓人抱住了王坚的大腿,张孝武上前一刀将那乌桓人的手臂砍掉,王坚一脚将那乌桓士兵踢死。张孝武也在地上举起了一具尸体砸过去,替王坚解了围。

    王坚后退两步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捡起紫金锤继续冲杀,在众人奋力之下,这边缺口的乌桓人终于被从墙上赶下去。

    “小武随我去其他地方支援。”王坚大喊道,“其余人跟在我们身后!”

    “喏。”几个还能战斗的军士跟在王坚与张孝武身后,四处支援缺口,然而乌桓人依旧却不计死伤地攻城,汉军渐渐不敌。

    此时双方已经厮杀了三个时辰,头顶上月亮正明,城头上和城下虽然有火光,远处却看不清还有多少乌桓人。只听见城外喊杀声阵阵,王坚砸死了几个乌桓人后,忽然道:“奶奶个熊的,这些乌桓人怎么杀不绝呢。”

    “大人,那边又有乌桓犬夷来了!”张孝武一手腰刀,但腰刀已经有了缺口,另一只手持矛,死命护在他身畔大声叫道。两人只能多喘几口气,身后跟随的军士又少了许多,两人相视苦笑起来。见犬夷登城,两人继续四处支援,杀得渐渐脱力,却听到了敌人的号角声,随后乌桓人纷纷撤退。

    “他们走了!”有人喊道。

    王坚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身看了看张孝武,没力气说话。张孝武也没力气说话,两人彼此默默无言,草原上的寒风吹起,众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忽然之间,漫天的箭矢再一次飞了下来,张孝武眼睁睁看到为数不多的汉军兵卒被箭矢射穿了脑袋,他立即滚到一旁躲在城垛之下,王坚也滚到城垛后,惊讶地说:“那些乌桓人还有箭矢?他们带了多少箭矢过来?城上还有他们的人,他们连自己的人都杀?何其冷血咦!”

    “犬夷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啊。”张孝武苦着脸道。

    王坚摇头说:“他们人多,杀几个没什么,我们人少,死一个是一个。这波箭雨,我们哪还有守军了。”

    忽然,一个躲在盾牌下的汉军士兵露出了脑袋,但是他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都在流血,他挣扎着跳了出来,大喝一声:“乌桓白鬼,来呀,老子跟你们拼了?”

    “回来!躲起来!”张孝武忙大喊。

    王坚却摇头道:“他疯了,你唤不回来的。”

    “他——”

    只见那兵卒手持钢刀站在箭雨之中,身边箭雨仿佛绕开他似的,但没过多久,终于有一支箭射在他的身上,随后更多的箭矢射在他身上。

    那兵卒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一会儿便死干净了。

    箭雨停了,乌桓人再一次叫喊着杀了上来,王坚扔掉头顶的盾牌,回身大喝道:“守城!起身守城!”可惜,此时已经没有几人回应他了,圣汉军制,统军校尉手下一阵队兵士,约六百人左右,可如今王坚身边连六十人都凑不齐了。

    张孝武走过去,蹲在那被射程刺猬的兵卒身边,他拍拍战友的脸,傻乎乎地问:“喂,你还活着吗?”没有回应,那兵卒已经死透,很彻底。张孝武再一次有一些力脱,大脑完全放空,半晌才又被杀声吵醒,伸手帮袍泽合上了双眼,嘴里念叨着:“尘归尘、土归土,希望你能安心上路,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

    乌桓人再一次攻上了城墙,这一次更加顺利,缺口越来越多,六十个人守着二十丈的一段的确困难。

    王坚轮着紫金锤奋力与乌桓人拼杀,张孝武也重新抖擞精神与乌桓人斗在一起。王坚身边再一次围了七八个乌桓人,被他轮着紫金锤近不得身,眼看张孝武不敌,他大喝一声,冲过来杀退乌桓士兵。张孝武喘息一口气,再一次与乌桓人缠斗在一起。王坚随后也杀向人多处,几个乌桓人忽然从口袋中掏出匕首扔了过来,王坚闪躲不及被匕首砸中身体,虽然并未扎在身上,却阻挡了他。

    一个乌桓士兵趁机一剑砍在王坚的手臂上,将他的胳膊砍掉。

第三十章 破城 1

    “啊——”

    王坚剧痛倒在地上,随后左手捡起紫金锤继续战斗,却被几把阔剑同时砍在身上,王坚跪倒在地,大喝:“老子干死你们。”又有几个乌桓士兵将长剑扎入他的体内,王坚吐着血,一锤一个将两个靠的近的乌桓人脑袋砸碎。

    “哈哈哈哈,杀得痛快!”王坚大吼一声,一个乌桓人在他背后一跃而起,随后一剑劈下,将王坚的脑袋砍掉。

    “我日你娘!”

    张孝武咬着牙怒吼一声,奋力用长矛扫退了身边的乌桓人,怒吼着冲了上去。他抡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掷出长矛,噗呲一声将一个乌桓人钉死在墙头,随后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冲向其他人,跳起来狠狠一刀,将那拎着王坚的脑袋的乌桓什长砍死。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已经力竭了一般,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混在血水之中。

    几个乌桓人见状上前,张孝武不知从哪里来的求生欲,握住了长刀反杀上前。忽然几个汉军士兵从楼梯口冲杀上来,他们拎着刀矛与乌桓人混站在一起,张孝武这才得以喘息。实际上,他刚刚甚至力竭导致头昏眼花,别说对敌了,便是冲上前都有可能自己跌倒。他坐在地上,旁边是王坚的头颅,王坚长怒目圆睁致死与敌军战斗到底,端地是一条好汉。

    “呜——呜——呜——呜——”

    乌桓人再次响起号角,这一次他们的精锐出动了,准备给土城的汉军最后一击。张孝武仔细看了看周围被杀退的乌桓人,这才发觉他们的兵器杂驳,原来刚刚杀上来的只是穿着乌桓军衣的奴隶军,难怪他们甚至不惜射杀自己人,也要杀死守城汉军。

    奴隶军是乌桓也有的兵种,他们每攻伐一处,便将被俘军士奴以奴隶军,只有奴隶军杀死五个敌人才能赎身,而后皈依乌桓的撒教便能成为乌桓人。在死伤了近万奴隶军后,乌桓真正的精锐这才杀了上来,整个西侧城墙,守军不过百人了。

    军候丁毅不知身在何处,西侧城墙最高的军官居然是张孝武,众军士望向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能逃的,逃吧,逃不了的,与我在此杀敌,拖延犬夷。”张孝武心思百转之后忽然大喊道,众军士先是不敢相信,而后决绝地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人逃走。虽说塞北荒原天大地大,可此时又能走到哪里逃到何处,土城四面被围,逃走也是死,战死也是死,只是背面中刀与正面中刀的区别而已。

    “看来,今日大家都要葬命于此了。”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反而会淡定许多,张孝武从地上一具尸首上解下一壶水囊,一口气将水囊里的水喝光,终于恢复了力气。扶着长刀站了起来,忽然想到自己杀敌的一身武艺,倒也不负穿越一回。

    穿越前的自己只是个虚壮的公务员,没想到穿越到一个武艺精湛的少年身上,便是死了,倒也赚了一些。也许是老天爷不忍心见他一身武艺从城墙上摔下来带到阴曹地府,便让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穿越代替了他。

    甚至也许这憨郎穿遇到了现代,取代了自己,成了那个公务员小科长,只是当他面对微信、支付宝、出租车、电视机的花花世界,以及满街大长腿、却不知是何种感想。估计首先会以为自己到了仙境,然后逐渐发现生活不易,才知道自己进入了地狱。

    可惜,自己回不去地狱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一把铁锤凌空袭来,张孝武迅速闪躲,与此同时一脚踹在那偷袭的乌桓人裆下,乌桓战士顿时跪在地上,张孝武抡刀砍在那人脖颈上。

    “噗呲!”

    那朴刀却只砍断了乌桓人一半脖颈,于是那人半个脑袋耷拉着倒在地上,捂住脖颈惨叫不已,鲜血喷涌而出,张孝武的身上也被淋了鲜血。

    又一群乌桓战士爬上城墙,杀掉抵挡的汉军,鬼叫着冲向张孝武。

    张孝武心知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于是也大吼一声,抡起长刀不退反进杀向乌桓人中。

    张孝武仗着力气大,磕掉敌人的兵刃,随后一面砍杀一边大骂:“我日你妈!让我穿越!让我去死!老子死也要杀你们几个!日你妈!老子干死你!白鬼子洋大人了不起吗?我日你妈!我整死你们——”两个乌桓人被他砍死,其余四个乌桓人居然被他逼到角落中。

    张孝武见敌人胆怯,更加暴虐,他捡起地上的钉锤扔了过去,直接将一个乌桓人砸的掉落城墙,另外三个乌桓人兵刃胡乱抵挡,被他抽空一刀又砍死了一个。剩两个乌桓人吓得居然扔了兵刃顺着梯子逃回,被他追上后推开梯子,两人便从三丈高的城墙上掉了下去,但地上死尸众多,两个逃脱的乌桓士兵摔倒了又站起来。

    周遭汉军兵士连连惊呼,有人大喊:“神射厉害!没想到箭法出众,武艺也高强。”

    张孝武再次脱了力,浑身上下剧痛无比,笑了一下,心说老子箭法垃圾得很,这武艺也是穿越的福利。他自然不能说破,只能强笑着回应手下军士,军士们见校尉如此淡定,纷纷士气高涨起来。

    一个军士也累得够呛,靠在墙边叫道:“校尉大人,有你在我们就放心多了,等——”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兵士被一个顺着梯子爬上来的乌桓壮硕将军一剑劈死。

    乌桓壮汉身着铠甲,头顶鹰盔,耳旁挂着两根猫尾,手持阔剑,调到城墙后大吼一声,顺手砍向另一位汉军兵士。那汉军举矛相迎,却被这乌桓壮汉一剑砍断了矛枪,随后又被那壮汉活活劈成两半。

    此人是乌桓帝国的百夫长,不但是乌桓精锐,更是百人敌千人斩,手刃敌军无数。此刻,乌桓百夫长再一次大吼一声,冲向汉军士卒之中,左轮右砍好不威风,将抵挡者一一斩杀。在他身后,乌桓精锐源源不断地冲杀上来。

    张孝武见城墙边由乌桓人爬上来,立即冲过去一刀砍死,其他缺口有人爬上来,他便捡起一根长矛站在墙垛之上,挥舞着长矛砸过去。他手力极大,直砸得乌桓战士不断跌落。那乌桓百夫长杀退了十几个汉军士兵,一回头却见汉军校尉站在墙垛之上将自己的兵士挡住,顿时大怒,吼道:“哈里哈夫!”

    张孝武回身一望,这乌桓百夫长鬼正叫着举着阔剑冲向自己,他跳下城垛,平举长矛突刺扎去。乌桓百夫长挥剑挡开长矛,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张孝武反应极快,起身一脚踹去。哪成想乌桓百夫长体重力大,直接将张孝武反弹跌落在地。

    “哈哈哈……汉狗!去死!”乌桓百夫长巨剑落下,张孝武连连翻滚,手边甚至来不及抓住地上的武器抵挡,于是他抓住了一个兵士的尸体挡在自己面前,却被乌桓百夫长一剑再次劈成两截。

    眼看着张孝武翻滚到了墙垛边缘,身体抵在墙垛上再也无处可逃,那乌桓百夫长残忍一笑,便要切来下。张孝武心中百转千回,居然想到了下午刚娶的小媳妇来,若是自己死了,只怕他会被犬夷糟蹋死。

    “我不能死!”张孝武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却发现手边居然是自己刚才掷出的钉锤,连忙举起抵挡。

    “当!”

    张孝武的钉锤被阔剑砸到,只觉得手一酸,浑身剧痛,耳朵里都是嗡嗡的震动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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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长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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