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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整理收获

    待回到曹府,曹操自去处理公务,李澈径直向着刘备住所而去。到了门前却被家丁告知刘备四人已经出门去见卢植了。

    李澈顿觉满意,于是便回到自己房间歇息,顺便整理下此行收获。

    此行确实可称得上收获颇丰,五人全都脱离白身,刘备更是有了一个良好的起点。

    但收获最大的却是李澈摆脱了黑户的身份。前太尉曹嵩之子,典军校尉曹孟德亲自担保他就是隐居的岑公孝之徒,谁敢质疑那就是抽曹孟德的脸。

    就连何大将军也只能咬着牙认了,犯不着为了这种小事和曹操结怨。然后可能是想挽回点颜面,又以自己的身份做了担保。

    “还真是承了曹孟德好大一份情啊。”李澈苦笑着喃喃自语,曹操一直是李澈最大的假想敌,李澈也对这位雄才伟略的魏武帝充满了忌惮,如今却欠了曹操天大的人情,不由得一阵唏嘘。

    不过曹操的想法倒也能窥得一二,曹操此时显然是心忧天下局势,看不起何进在身份问题上斤斤计较,觉得李澈有才能为天下出力,故而作保。顺带也想埋下一份好感,他想收服的可不止是李澈,还有刘备四人啊。

    “不愧是天下枭雄,这么大的事想来昨天邀我同去时就下定了决心,何遂高与其相比着实不堪。”

    继而又摇摇头,何遂高相比曹操不堪,相比自己这种常人却也足称优秀,只是过于依仗士族,不自觉的被士族的思维所拘束。

    想到袁氏,李澈不由得一阵头疼。袁本初绝非等闲之辈,其人出身四世三公,家族资源丰厚无比,更兼颇有智略,礼贤下士,可以说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历史上曹操也被其压的喘不过气,谋士们连番上阵打鸡血才硬撑着打。

    刘备对比这些人还是太弱小了,举孝廉只是开始,至少要外放一郡太守,才能有起兵的本钱。

    东汉王朝因为光武帝刘秀的有趣做法,取消了郡一级的都尉,郡守事实上军政大权在握,完全足以割据一方。这也为汉末乱世埋下了种子。

    “若是能在这时得一州州牧,刘备足称羽翼丰满啊。”李澈不由得开始妄想了。州牧者,代天子牧一州之民,是名副其实的一州军政长官。和有实无名的刺史不同,州牧是真真正正的“牧伯”,既有名分又有实权。

    虽然从去年刘焉上书请复州牧开始,如今已有益州牧刘焉,幽州牧刘虞,并州牧董卓和豫州牧黄琬。还有徐州刺史陶谦等人仍在位,天下十二外州只剩冀、凉无主,凉州还得略过不提。唯有冀州尚有可能。

    “人要有梦想嘛,万一真成了呢?”

    “明远有什么梦想啊,说与备听听。”正自恍惚之时,却听得饶有趣味的问询,抬头只见刘备站在门口。面上表情和昨日完全不同,再不见丝毫沮丧,却是神采飞扬。但和曹操那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不同,刘备显得非常温润,看着他这副样子,李澈心里冒出了“君子如玉”四个字。

    摇摇头驱掉脑内的胡思乱想,李澈也不起身,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没好气的道:“玄德公何以如此高兴?”

    刘备笑笑,也不介意,径直进来坐在了李澈对面,笑道:“今日我与云长他们去见了卢师,述及前情,卢师听闻我征战数年,讨伐贼寇无数,颇为欣喜。又加以策问应对,备侥幸通过考核,于是卢师当场认下了我这个弟子。”

    李澈也为刘备感到高兴。话说汉朝大儒很多秉承孔子广收弟子的想法,都收了不少学生,卢植也是一样。

    这些学生或是同僚举荐,如公孙瓒;或是同郡子弟,如刘备。都只是挂了个学生的名头,在他这里镀个金罢了,其真正的弟子与这些完全不同。

    就好比后世大学教授,公开课的学生和作为导师收的研究生的区别。甚至更大。

    卢植虽然已经不像当年一样位高权重,但如今也是尚书台尚书之一。

    尚书台实际上是东汉的官僚权力中心,但凡诏命都需经过尚书台,位卑而权重。如何进袁隗等人把持朝政,也需加“录尚书事”,让自己有资格进行决策。

    须知刘备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才得了个区区二百石的小县县尉,丝毫没有享受到卢植弟子带来的身份加成,就是因为他不过是个记名弟子罢了。

    不自己去说,卢植恐怕根本记不得他。如今却不一样了。如今卢植在其拜访时公开承认,那刘备就是真正的卢植弟子,比李澈的身份还要板上钉钉。

    思及此处,李澈一时难言。

    “曹公亲自作保,证明我是岑公孝弟子。”李澈还是神色复杂的道。

    刘备却是丝毫不在意,笑道:“孟德兄与明远不是一路人。不过若备未遂凌云志,当世恐怕唯有孟德兄能达成明远心愿,他能识得明远也是好事。”

    “那你就给我好好活着,好好干!我可不想到处跳槽换老大。”李澈恶狠狠的道。

    “必不负明远所望!”刘备大笑道,继而又说道:

    “卢师希望我能入尚书台为尚书令史,在旁观察军机大事。”

    尚书台以尚书令为首,其下有尚书六人,以其中一人为副手尚书仆射,之下有侍郎三十六人,尚书郎不计,几乎覆盖了天下所有要务。

    尚书令虽然仅千石,但作为“三独坐”之一,其权柄远迈近乎名存实亡的九卿。而尚书郎亦是郎官中最显赫位置之一。

    尚书令史按制有十八人,主要负责誊抄资料,做些杂活,和尚书郎一起管文书,连郎官都不算,与刘备之前的县尉一般秩二百石,但却能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这也是卢植不知刘备会被举孝廉,因而以其权势也只能征辟其为尚书令史,如今刘备已举孝廉,要成为尚书郎便不难了,参与中枢,哪怕只是旁观,对刘备的成长也是大有益处。

    李澈笑道:“那我与玄德公岂不是能每日相见?大将军表我为黄门侍郎,监察尚书台之事。”

    刘备却是皱眉不语,半晌后说道:“明远,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你未举孝廉,却能得此高位,何大将军必然要承受天大的非议,其必有所图!”

    李澈并不意外刘备能看出问题,就算此时已经接近“礼崩乐坏”,黄门侍郎是近臣,又不比尚书郎一般能参与中枢,但随意征拜一名布衣为黄门侍郎,何进也必须要给士族一个交代。

    黄门侍郎便相当于李澈的卖命钱,这还是因为曹操力挺的缘故李澈才有如此身价,否则说不得何进随意给个羽林郎就算开恩了,作为宫廷宿卫,羽林郎也是有机会能见到天子的。

    “玄德公勿忧,此间种种澈心中了然,暂时并无大碍。”李澈随即将曹操的分析告诉了刘备,并表示暂时没有问题,他也不会急着为何进卖命。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道:

    “大将军会令河南尹举玄德公为孝廉,再有卢公运作,尚书郎之职想来已是玄德公囊中之物。”

    继而见刘备面色如常,并无想象中的欣喜,不由得略显疑惑。

    “明远为人,备已尽知。而大将军会如何赏赐也能揣度一二,云长和益德应该是屯长,宪和想来是三公御属。”刘备拱手笑道。

    “啧,无趣无趣。”李澈身子一扭,直接卧倒不看刘备,感觉一阵无趣。

    “那明远也早些歇息,黄门侍郎亲近天子固然是好事,还需谨守宫中规矩,以免被小人暗算。举荐大约要三日,明远可多加了解。备先走了”刘备站起身深施一礼,随即转身匆匆离去。

    待其出门,眼眶却是霎时变得通红。

第十七章 鸿德门前

    雒阳南宫历史悠久,自周公于此修建宫殿开始已历千余年,期间有大秦丞相吕不韦、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等加以修葺,方才形成如今的模样。

    南宫为东汉朝政中心,君王理政、接见臣子都在南宫,作为朝政中枢的尚书台、监察天下的兰台御史也都在南宫之内。

    其为十字对称建筑群,以中央朱雀门—崇德殿—玄武门一线为南北对称轴,以白虎门—章台门—苍龙门为东西对称轴,宫殿鳞次栉比,极尽奢华。玄武门与北宫朱雀门由复道相连,其壮丽之甚,自京师南方百里外眺望,仿若与天相接。

    雒阳南宫金马殿,为皇帝召见贤才文士之地,李澈正站着给坐在上面两张宝座上的贵人绘声绘色的讲述赵高的故事。

    “话说那赵高着实是权柄赫赫,其在殿上当着群臣和秦二世之面指着一匹鹿却说其是马。而百官无不惧其威仪,大多纷纷附和,而言鹿之人却被赵高随便定罪谋害。以一介近侍出身,最终却能把持朝政,当庭指鹿为马,古今罕有啊。”

    这已经是七天后了,五月三十日,李澈在上任四天后终于有了面见天子的机会——何太后召见了他。

    李澈明白这必然是何进在背后使力,因为何太后一开始根本是不想见他,所以身为黄门侍郎,却足足四天无事可做,显然是因为何进而故意冷落他。

    何进的意思也很明显,希望李澈能在太后面前挽回一些局势——他自己是不敢进宫的。

    迫于何进的压力,李澈只能硬着头皮给何太后讲起了赵高的故事。

    他本来并不想这么急迫的,蹇硕未除,这么刺激十常侍不是好事。但何进显然是慌了,他的权力来自太后,他害怕太后把他当成王莽,至于李澈的安危,和他的权位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这就是受制于人啊。地位太低的结果。刘玄德,若不是我实在没有当皇帝的自信……你可别让我失望啊。”李澈心里一阵哀叹。

    好在金马殿位于南宫最南,距离朱雀门也不远,不算深宫。而且南宫多有外臣在内,比如南宫正中心的尚书台,还有金马殿东边的侍中庐。

    说来有趣,何大将军录尚书事,执掌尚书台,这一个多月以来却没有踏足尚书台半步,他担心进了宫就出不来了。

    李澈偷偷斜眼看向宝座,何太后是一个颇为美貌的女子,其今年已经有三十岁了,但看起来仿佛二八少女,只是面容稍显刻薄,身上饰物繁杂奢华,尽显太后尊荣。

    她冷冷的看着李澈,对李澈的故事丝毫不作回应,反倒是旁边的小天子兴致勃勃的道:“李侍郎,这鹿就是鹿,马就是马,焉能指鹿为马?”

    这小天子从小就被太后当宝贝,太后怕其早夭,将他养在一个道人家里,因为传说那个道人有道术,法力高强。以至于十三岁的天子根本没怎么学过经义子集和历史。这也是灵帝对他不喜的原因之一。

    李澈咽了口唾沫,回礼道:“回禀陛下,这正是那赵高弄权的证明啊!正如陛下所言,何为鹿,何为马,天下自有公理,赵高却凭借权势压迫朝臣,强自扭转公理,实在是罪大恶极。”

    “对,没错,罪大恶极!这赵高该死!”小天子挥了挥拳头,恶狠狠的道。继而又笑道:“不过张常侍他们就是好人了,还经常在先帝面前为朕和母后美言,那秦二世身边的如果是张常侍他们,想来秦朝也不会灭亡吧。”

    “不,我想会灭的更快。”李澈嘴角抽了抽,暗自吐槽道。

    “行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何太后发话了,他对李澈的故事不置可否,脸上一直是冷冷的表情。

    “诶,母亲,再让他讲讲故事好吗?”刘辩伸手拉着何太后的袖子求道。

    何太后面色稍稍和缓,正声道:“天子治理万民,当多学诸子经义、先贤之道,焉能沉迷享乐?辩儿,快到太傅授课时间了,不能让太傅久等。”

    刘辩瘪了瘪嘴,想到袁隗的模样,终究不敢违逆,于是正坐后故作严肃的道:“李侍郎,你且退下吧。”

    李澈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行礼告退。待到出了金马殿,又开始提心吊胆,催着引路的小黄门快走,仿佛皇宫就是龙潭虎穴。

    话说雒阳南宫是很标准的对称建筑群,其南大门是朱雀门,朱雀门所在轴线与金马殿所在轴线相邻,而金马殿又在最南端,要说起来出宫很容易。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踏入朱雀门后直走的话又是一道门阙,其名为司马门,这个门是只有皇帝能走的。

    所以李澈只能继续西行到鸿德门,再绕出朱雀门。这显然就耽搁了时间,对于争分夺秒的李澈而言着实是让他心急如焚。

    而当一名身穿侯服,戴高山冠的无须男子负手站在鸿德门前时,李澈更是心冷如冰。

    穿侯服,戴近侍高山冠,出现在禁宫内,让小黄门瑟瑟发抖,这些要素综合起来,面前之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李澈不由自主的颤声道:“不……不知尊……尊驾是……是哪位常……常侍?”

    那人却是一笑,挥手让小黄门退下,悠悠道:“咱家也就是个阉人,什么尊驾不尊驾的。蒙先帝宠爱,愧领中常侍,不是常常侍。”

    李澈都快哭出来了,拱手道:“是下官之过,不知阁下是哪位常侍?”

    “咱家姓张名让,李侍郎唤咱家张常侍便是。”

    完犊子了,竟然是十常侍之首的张让,李澈感觉自己已经放弃治疗了。在李澈看来,张让背后高大的鸿德门外恐怕已经埋伏下刀斧手,只等这位常侍之首一声令下,便能把自己剁成饺子馅。

    何遂高还没有血溅嘉德门,李明远就要先血溅鸿德门了。

    “李侍郎不必担心,你是太后召来的,这里又是禁宫,咱家岂敢妄动刀兵啊。”看到李澈的神情动作,张让却是善解人意的开解道。

    我信你个鬼!原本历史的何进难道是自己自裁的?

    “张常侍自然是最忠心于太后和天子的。”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吹捧。

    张让又笑道:“听闻李侍郎是名士弟子,唉,咱家实在是惭愧。咱家最是敬重贤士,然而已经故去的曹车骑、王常侍他们却最是厌恶读书人。待到曹车骑故去,咱家和赵常侍他们一直努力的让先帝优待士人,征辟贤士。可惜先帝受曹车骑他们影响太深,一直到中平元年才解除党锢,咱家惭愧啊!”

    满嘴鬼话!欺负曹节不能爬出来掐死你?

    曹节,十常侍之前最有权势的宦官,一手主导了第二次党锢之祸,其受恩宠至极,死后还被追封为车骑将军。

    “澈代天下士人感谢诸位常侍盛情!”还是怂一点吧。

    “李侍郎啊,今日里你为太后和天子讲的赵高故事是什么意思?”张让突然发问道。

    李澈心里一惊,消息传的绝没有这么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厮当时就在殿内,何太后默许他躲在殿内哪个屏风后面旁听。她对宦官的信任竟然如此之深?

    强撑着答道:“唉,先帝即位以来,王甫、侯览等人贪赃枉法,挟持天子,卖官鬻爵,残暴生灵。曹车骑也是独木难支。后来王甫侯览等人被先帝诛除,天下方才安定。王甫等人便如那前秦赵高一般,以近侍身份为非作歹,欺君枉法,下官正是要防止再次出现王甫这样的人啊。”

    张让面色一僵。他其实在之前的话术里设了一个陷阱。故意提及曹节。假如李澈大义凛然的说是指责十常侍,那直接拿下砍了就是;如果说是指责曹节,那也无妨。

    因为曹节和王甫侯览有本质上的不同。王甫是被定罪诛杀,而曹节是寿终正寝,还被追赠为车骑将军。换而言之,哪怕曹节再不是个东西,但朝廷“公论”曹节是贤宦,是大好人。如果李澈附和着张让指责曹节,张让立时就能翻脸叫人将其拿下。这些话张让说得,李澈说不得。

第十八章 禁宫斥宦

    见李澈识破了自己的话术,张让终于不笑了,也收起了之前平易近人的模样,摆出中常侍的威严道:“李侍郎,你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

    李澈陷入了沉默。他忠诚的毕竟不是何进,也不是宝座上的天子,甚至不是刘备。他忠诚的是自己的理想,想让民众安乐的理想,而刘备恰好和他志向相同。

    自己准备的后手还没有来,在这里为何进他们殉葬值得吗?要不要稍微虚与委蛇?这里也没有别人,过后翻脸不认账也没什么啊。

    见李澈不语,张让继续道:“咱家知道你们这些迂腐书生的性子,你们是觉得咱家这些阉人蒙蔽天子,霍乱朝纲!认为是十常侍害得天下大乱!”张让语气渐渐激动,喘了一口气后继续道:

    “错,大错特错!天下大乱是因为那些士族,是他们的罪!袁氏独占汝南,杨氏虎踞弘农,还有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辽西公孙氏、颍川陈氏和荀氏等等士族!这些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官员升迁皆由其出,天下知其而不知有天子!他们勾结豪强,侵占田地,使百姓流离失所,是他们导致了黄巾之乱!导致了天下烽烟四起。”

    李澈是真的有点讶异了,都说当局者迷,这阉人竟然对局势剖析如此之深,忍不住开口道:“那张常侍觉得自己有功?”

    张让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咱家侍奉天子,一切为了天子,何敢居功?先帝也是有苦心的啊,你们骂先帝卖官鬻爵,可知先帝正是为了给非高门大阀的官员一个出头的机会啊!”

    李澈终于色变,再也忍不住了,怒道:“卖官鬻爵,逼死清廉重臣,致使满身铜臭之辈剥削百姓,搜刮民财,这也是好事?”

    张让一脸不以为然的道:“这都是为了打破士族藩篱的些许代价罢了。”

    李澈明白了,这就是世界观的区别。这些宦官眼中只有天子,他们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天子的喜好,天子既然昏聩,他们也就听之任之,甚至加以撺掇。

    张让并不会认为自己“有罪”,在他眼里他只是挡了士族的道,违了士族的理,而未曾想过这其实是天下公理。

    李澈面前仿佛又出现了森森白骨,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的难民。

    汉朝官员之权力远迈后世,一州刺史管辖数百万民众,拥军数万,其威福自用,一州之内无人能反抗分毫。

    然而扶风人孟佗仅凭贿赂张让等人便能得凉州刺史之位,苏东坡观史时惊叹:“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斛得凉州”。

    其耗费巨万难道是为了去造福凉州民众吗?孟佗损耗的资财必然要从民众身上剥削,而其贿赂的资财……

    李澈冷声道:“张常侍可否告知鄙人,卖官鬻爵的钱财都到何处去了?”

    张让面色一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是了,一半到你们十常侍的怀里去了,一半变成先帝的宫苑了!”

    “住口!”张让气急败坏的道。

    李澈却是不停,他终于想通了,虚与委蛇?不,和这些人说话都觉得恶臭。自己比他们多出两千年的见识,接受过现代教育,难道还要和这些畜生沆瀣一气?而且有些时候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士族会不信任自己,刘备会失望,曹操会失望,只能一步步被逼向宦官。

    他突然发现,可能是督邮拷打的两天阴影太深,他对这个时代的权贵有一种下意识的恐惧。看似挥洒自如,唇枪舌剑,实际上还是战战兢兢。

    不敢违抗何进的意思,不敢当着太后的面指责她包庇宦官。

    是,龙还能屈能伸,能大能小呢,为了最终目的,似乎这都没什么。

    但是如果再为了苟活下去在张让面前卑躬屈膝呢?

    自己要扶保的是那个“寇可往,我亦可往”的强汉。

    是那个即便要亡了,还是能压着周边游牧民族的强汉。

    是那个忠义之士层出不穷,有着无数如司马直一般冒死上书,为民请命之士的强汉。

    如果自己在这个国贼面前跪下了,哪怕将来能扶着刘备再兴汉室,由这样的人建立起的王朝,那还是汉吗?秦桧也曾是忠勇之士啊。

    怕是又一个铁血大宋、魏晋之风。然后天下会再次沦落在胡骑之下,自己也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左右不过一个“死”字,这没网没手机的世界也够难受了,如果理想都没了,还不如就这么死了。未来,自己也会像其他忠义之士一样被传诵吧。

    “张常侍急了?阁下说的没错,士族把持朝政,高官显贵皆由其出,更有与豪强沆瀣一气之辈压迫百姓,这都没错。但是!你们呢?你们这些阉宦之辈真的那么干净吗?你们比他们更肮脏!士族有许多伪君子,但至少他们在导人向善!他们会告诉世人,什么是圣人之道,什么是仁义礼智信!世人知道了这些,所以当天下无道时会揭竿而起!士族之中明理者如司马叔异,亦会不惜生命犯上直谏!而尔等阉宦之辈,不仅不事生产,而且谄媚君上,妖言惑众,颠倒黑白!”

    “你……你……”

    “你什么你?尔等之心与禽兽何异?在下刚刚竟然生出退缩之意,着实羞愧。这天下之大,终究需要有人治理,让士族治理国家已是万不得已的选择,而若让尔等阉宦之辈执掌朝政。呵呵,尔等以天下为天子私产耶?”李澈一阵冷笑道。

    天下非天子一人之天下,《孟子》与《论语》并列为辅翼经书的“传”。纵然很多人不喜,但“民贵君轻”至少是先贤之言。况且汉高祖亦曾赞赏郦食其“王者以民人为天”的说法。

    张让却是一收怒容,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望着李澈,静静不语。

    李澈越说越嘴顺,感觉回到了当年,有了敲键盘的快感,又思及诸葛丞相,大笑道:“汝世居颍川文华之地,初为黄门入宦,理当匡君辅国,安汉兴刘,岂意谄媚君上、残害忠良,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张让顿时忍不住面色通红,他官居显位十余年,权倾朝野也有近十年,何曾有人如此当面痛骂于他?便是有如司徒陈耽等人当面痛责,但都是谦谦君子,又在君王驾前,可不会如此指责。他大怒道:“竖子!以为咱家剑不利否?”

    李澈哈哈大笑:“张常侍,这禁宫之内汝何曾有剑?若在宫外,在下之剑何曾不利?如今汝为刀俎我为鱼肉,且先冷静让在下说完,如若实在性急,不如唤出背后刀斧手,在下也可早些上路。”

    张让当即喝令拿人,却听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只见鸿德门后转出三人,当先一人约有知天命之龄,发须皆白,身穿夏季朱红色朝服,头戴进贤冠,手执笏板,面容方正严肃。其后面跟了两人,一人是刘备,另一人却是一陌生男子,年岁看起来与刘备相仿,他的装束却是和李澈一般无二,其面带微笑,轻笑声正是其所发出。

    那当先老者正容道:“且让本官看看,禁宫之内,何人敢妄动刀兵?”

    见到这三人后张让瞳孔一缩,冷声道:“卢子干,你虽为尚书台尚书,可入禁宫,但有何资格在宫内胡乱走动?甚至还带了一个无名之辈?尔意欲何为?”

    那老者正是卢植卢子干,海内大儒,当朝尚书台尚书之一。看到他们进来后李澈松了一口气,浑身精气神也为之一散,如果不是刘备冲过来扶住他,恐怕直接瘫在地上了。

    卢植冷哼一声,道:“本官新收弟子刘玄德为汉室宗亲,宗亲之内出了如此贤才自当举荐给陛下。本官业已向太后和陛下禀报,自是得了恩准方才至此,尔且回头看看这是何处!”

    张让扭头一看,一阵语塞,鸿德门后便是明光殿,乃天子接见尚书台诸臣之地,他方才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忘了这茬。

    只能深深地看了李澈一眼,明白今日是动不了手了。十常侍已经不比当年了,权势极盛时便是三公当面也不放在眼里,然而如今想拿下一个黄门侍郎和一个尚书都束手束脚。

    杀一个李澈还行,要是再随意拿下准备面见天子的卢植,恐怕士族是不会答应的。再说太后允了卢植之请,自然是又不想李澈死了,门后士兵怕也已经奉命散去,天心似海啊。

    更别说还有这人在,张让看了看最后那人,无奈道:“荀侍郎也来蹚浑水?”

    那荀侍郎笑道:“何为蹚浑水?下官为黄门侍郎,尚书大人要面见天子,下官自然要为其引路。”

    张让脸皮抽搐,东汉黄门系统其实是后世司礼监雏形,皇帝通过黄门官员来勾连尚书台和外臣,外臣在宫内行走确实必须有黄门引路,但根本无须劳动黄门侍郎,因为黄门侍郎虽然也挂了个黄门之名,但却是士人担任的正儿八经的朝官,不是阉人仆从。

    “荀侍郎,咱家与你也算同乡吧?”

    荀侍郎悠悠然说道:“我等士族被张常侍斥为国贼,荀某区区黄门侍郎,可高攀不起两千石的张侯啊。”

    张让面色青红交加,才知道三人已经旁听许久了,怒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十九章 荀公达

    张让既走,刘备扶着李澈到墙边坐下,李澈也稍稍平复了惊恐的心情,直感觉背上已被冷汗浸透。

    卢植正容道:“李明远,何以如此有胆?”

    卢植是刘备请来的,昨日被曹孟德提前通知入宫之事后刘备便心急如焚,与李澈商议后连夜去求见卢植,并在卢植面前大肆夸赞李澈。卢植也接到了何进的授意,希望其能出面,毕竟卢植是尚书台尚书,出入宫禁较为容易,因此便寻了个理由带刘备候在此处。

    李澈不清楚三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旁听的,突然感觉刘备猛掐自己,于是诚实答道:“下官着实惭愧,之前甚至有生出退缩之心,想着暂且与其虚与委蛇。及至其大放厥词,对所行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下官实在难以认同,方才奋起反击。”

    尚书虽只秩六百石,但坐镇中枢,协助尚书令总揽朝政,其位卑权重,远非黄门侍郎可比。

    卢植那如坚冰一般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言道:“何以如此自谦?朝中大臣,怕是有九成之人见到张让会心惊胆战,瑟瑟发抖。汝初见张让,又在禁宫之中,临场能有如此机变足称优秀。又坚持原则,不与阉竖同列,不愧为名士弟子。”

    李澈明白今天的表现肯定挠到了这老头的痒处。卢植当初官拜北中郎将,却因为不肯贿赂宦官,而遭谗言陷害,险些囚禁终生。幸亏皇甫嵩搭救方才得以免罪,其对宦官可谓是厌恶至极。加之有曹操何进珠玉在前,卢植也就顺水推舟的为李澈身份添了一份保障。

    卢植对着刘备招了招手,示意其过来。刘备一脸为难的看着李澈,却见那荀侍郎笑道:“李侍郎宫廷斥宦,不畏强权,可称楷模,在下也是深感钦佩。刘令史随卢尚书去吧,在下送李侍郎回府。”

    李澈也对着刘备连连摆手,示意其不要耽搁时间,刘备也只能无奈的跟着卢植走了。

    李澈看着面前这笑容满面的男子,拱手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荀侍郎笑道:“在下荀攸,字公达,颍川人士,现任黄门侍郎,与李侍郎正是同僚。”

    李澈一阵无语,得,又是一个历史名人,中平六年的洛阳不愧是风云际会之地。

    荀攸,字公达,东汉名门颍川荀氏弟子。荀氏是荀子后裔,东汉清贵士族的代表,与四世三公的袁杨不同,荀氏居三公者不多,但在朝廷中央任职的却不少,为颍川士族之望。而荀攸最出名之处在于他之后会成为曹操的“谋主”,是三国时代最有能力的谋士之一。

    “荀氏五子,天下无对。名门子弟啊。”李澈笑道。

    陈寔之孙陈群,与孔子二十世孙孔融论汝、颖人物,陈群言称颍川荀氏五人无有对手,这五人便是荀彧、荀攸、荀湛、荀衍和荀悦,五人由是名扬天下。

    荀攸悠悠道:“李侍郎眼中何来什么名门?不都是国家蠹虫吗?”

    李澈面色一僵,背后说人坏话遭报应了啊。

    见到李澈脸色,荀攸又笑道:“士宦之家确实多有侵占百姓之事,毋庸讳言。”

    “荀侍郎也觉得这属于正常事?”

    “不不不。”荀攸连忙摆手,笑道:“正如李侍郎所言,正义、公理,先贤早有定论,士族自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士族确实是‘蠹虫’。”

    “既知为错,何以不改?”李澈质问道。

    荀攸面色一黯,幽幽道:“先贤何以定下正义、公理?不正是因为人心鬼蜮吗?人之初,性本恶,正义公理虽然在那里,又有多少人愿意去改正自己呢?大如士族侵吞田地,欺压百姓;小如个人好逸恶劳,贪婪自私。故而后来有了法令,盛世之时法令森严,自然能稍加抑制,而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却又何谈律令呢?”

    李澈也说不出话了,荀氏为荀子后裔,自然尊奉荀子学说的“性恶论”,相信人之初,性本恶。

    他所言确实有理,封建社会的存在是为了将剥削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也就是定期剪羊毛。盛世之时规矩森严,什么时候剪,给羊吃多少草,都有规定。而到了乱世,没了规矩后便如狼吃羊一般弱肉强食,狼不会给羊吃草,也不懂什么叫竭泽而渔。

    “既然没了法令,那自当重塑!”李澈双手按地,勉力站起,认真的对荀攸说道。

    荀攸怔怔望着李澈,突然笑道:“足下竟有如此大志?不过一黄门侍郎耳。”

    “位卑未敢忘忧国!”李澈一挥袍袖,向着宫外走去

    “有趣,有趣。”荀攸低声念了两遍,摇头直笑,也追了出去。

    ……

    到了马车上,李澈一脸没好气的看着荀攸:“在下不过一乡野村夫,区区黄门侍郎,阁下名门子弟,何以要与在下同乘?”

    荀攸笑道:“攸也只是黄门侍郎,如何会瞧不起李侍郎?何况就凭李侍郎刚才一言,便足以名传后世,攸还担心被李侍郎看不起啊。”

    “此乃家师所言,据传是一位隐居的大贤所作,大贤姓陆名游,字务观。”李澈想了想,觉得不能抬高别人对自己文学素养的期望,否则迟早要出事。

    荀攸左手握拳狠狠一锤车板,叹道:“恨不能见如此大贤。”

    你再活个一千年就能见到了,李澈默默吐槽。

    “不管怎么说,攸觉得李侍郎是一个可交之人,足以为友。还是说李侍郎觉得攸不配为友?”荀攸一脸戏谑的问道。

    你不配为友?开什么玩笑,谁敢说这话?

    李澈僵着脸拱手道:“能得公达兄为友,澈荣幸之至。”

    荀攸大笑:“这就对了,攸听大将军提及过明远,甚为好奇,今日总算能一见。见面更胜闻名,足慰平生矣。”

    李澈这才明白荀攸为什么会出现。卢植入宫有小黄门带着就行,何须劳动黄门侍郎?荀攸也是何进举荐的名士之一,是何进谋士团体的一员,想来已经看过李澈之谋。在听到何进提起李澈入宫之事后也颇为好奇的赶来了。

    “李某失礼了,还未谢过公达兄援手之情。”想到荀攸毕竟是来帮自己的,李澈还是拱手道谢。

    “有卢尚书在,张让不敢轻举妄动。明远倒是要感谢那个刘玄德,虽然大将军希望卢尚书接你出宫。但卢尚书为人方正,并不愿擅自踏足禁中。是刘玄德在卢尚书门外求恳了一个时辰,卢尚书方才同意前来一观。”荀攸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来旁观的人。

第二十章 包头吕布

    听见荀攸之言,李澈却是摇摇头,认真道:“我与玄德公生死不负,恩情各在己心,何须言谢。”

    荀攸目光闪烁,轻笑道:“明远何以与刘玄德相识?莫非是如同伯牙子期一般的高山流水遇知音?”

    “虽不中,亦不远矣。”李澈故作一脸高深的样子。

    荀攸一脸感慨的道:“天下之大,知音难求。明远与刘玄德能互为知音,当为佳话,可浮一大白也。”

    荀攸一时陷入沉默,李澈见状也默而无语。

    马车内陷入一片寂静,忽的听见外面传来叫嚷声,伴随着桌子被砸碎的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掀开车帘后李澈顿时瞪向荀攸,荀攸一脸抱歉的样子,只是连连作揖致歉。

    原来马车并没有往曹操府邸去,而是来到了何进府前,这自然是荀攸的安排。李澈现在对何进一肚子怨气,也就对荀攸没了好脸色。

    李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转身向着相反方向而行,荀攸连忙上前拉住,告饶道:“明远,勿走,勿走。大将军已在府内摆席设酒,向明远致歉,明远就算不给攸面子,也要给大将军留几分颜面啊。”

    李澈只是不语,硬拽着荀攸继续前行,却见巷口处一片混乱,不时传来打斗声,数十兵卒将前方堵了个水泄不通,阻住了去路。

    荀攸也是好奇,上前招来一个兵卒,问道:“此乃大将军府前,何以致此?”

    兵卒认得荀攸这个何进府上的常客,不敢怠慢,连忙答道:“回禀荀侍郎,大将军要办勇士大会,在这里设了一个那什么点。”小卒一时挠头,想不起那个名字。

    “报名登记点。”

    “对对对,就是那什么报名登记点。想要参赛的天下勇士都要来这里报名,今日里却是出了件怪事。”说到这里兵卒脸色一阵古怪。

    “快快直言。”李澈不耐烦的催道。

    兵卒见李澈和荀攸一般装束,而且并列而站,也不敢怠慢,抱拳道:“荀侍郎,这位尊驾,不是某卖关子,实在是这件事太稀罕了。

    刚刚有父女二人前来报名,本以为只是那男子要参加,却不料那女娃也要报名。有其他的报名者嘲讽了几句,然后全部被那女娃打翻了,血都流出来了。”

    荀攸皱眉道:“各举荐点不是会预先测试吗?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来报名,何以有这种酒囊饭袋?连女子都不如。”

    最终报名点在何进府前,自然是为了能让何进监督。而雒阳内城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故而在城外平民聚居的郭区设立了多个举荐考验点,由大将军府上派人驻守考察,合格者才准许进入内城报名。

    那士兵一阵苦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奇观。

    李澈不耐烦的拉着荀攸径直往里走,围着的兵卒看见荀攸纷纷让开一条道。

    然后李澈就看到了他终生难忘的一幕:一个二八少女,身高约有七尺六分,身材也并不健壮,是标准的少女体态,颇显轻盈。头上如男子一般用方巾包住秀发,身上上衣下裤,并未如深衣一般连起,脚下一双骑兵短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少女此时正拳脚相加的压着一名壮汉暴打。围观人等都在叫好,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却是捂脸不言。

    那少女看见士卒避让李、荀二人,顿时眼睛一亮,顺手抓住壮汉往后一抛,然后向二人走来。

    李澈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颤,抓住荀攸的手都松了。荀攸也是面色苍白,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那少女见李澈居于荀攸之前,便抱拳行礼道:“不知是大将军府上哪位贵人在此?”

    李澈吓得一激灵,一把将后退的荀攸拉住,指着他道:“这位荀侍郎乃大将军亲信之人,在下只是路过的。”

    “李明远,你!”荀攸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没想到李澈这么果断就把他卖了。

    少女眉头一皱,随即发现军士们渐渐合拢护住荀攸,正欲再言,一旁捂脸的中年文士连忙上前施礼赔罪道:

    “小女长居深闺,不通礼数,还望尊驾恕罪。”说着便一把拉住了少女,刚才还神勇无比的少女顿时安静下来。

    荀攸轻咳一声,故作镇静的道:“汝是何人?”

    那人拱手道:“卑职姓吕,名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士,现为骑都尉丁公帐下主簿。”

    荀攸正待回应,却瞥见旁边的李澈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于是轻轻戳了戳他。

    “嗯?哦!嗯哼!骑都尉丁公可就是前并州刺史丁建阳公?”李澈顿时惊醒,木然问道。

    “正是。”吕布非常恭敬的低头答道。

    李澈木然的目光扫视面前的父女二人,一时思绪纷杂。丁原,字建阳,曾任并州刺史,今年响应大将军何进的征召改任骑都尉,目前带兵进驻河内。

    他在历史上最为人所知的一点便是他手下出了几个猛人,比如这位超级能打的二五仔吕布,演义中更是把这个二五仔收为义子。

    原来是包头吕布,这是他女儿。嗯,他是有个女儿,但他女儿还这么能打,什么情况?

    他面无表情的对着荀攸问道:“公达兄,你会开无双吗?”

    “明远,宫中夸赞攸也就愧领了,可不敢自称无双。”

    “无事,便当在下发癔症了吧。”李澈无语的摇摇头,不过是小事。因为他也曾问过关张二人,即便是他们也无法独身在军阵中冲击,并不能凭个人勇武改变战场局势,一人之勇只是匹夫,不可为将。

    勇士的作用终究只是在于小范围搏杀以及提升麾下军士士气。因此吕布和他女儿再怎么能打,面对这边几十个精锐军士布阵包围也只能认怂。

    “丁都尉乃朝廷重臣,大将军信任之人。吕主簿既然有如此勇力,想来丁都尉自会举荐给大将军参与大会,何以至此?”荀攸开口质问道。

    吕布苦笑着拱手道:“丁公确已为卑职报名,卑职此行是陪小女而来。只因丁公不愿为小女报名,言称沙场不需女子。”

    “丁建阳此言不差,我大汉黎民无数,拥军百万,何曾需要女子上疆场搏杀?”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何进缓缓走来,其身后有文士数人,兵卒无数,方才之语正是出自何进。

    见众人纷纷施礼,口称“大将军”。吕布连忙拉着少女行礼请罪。

    何进却是摆摆手:“吕奉先吗?丁建阳提及过汝,言称汝精通兵法韬略,且武艺精湛,世所罕见,某向来优待有才之人,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汝且去吧。”

    “大将军!”

第二十一章 吕韵

    那少女见何进并不搭理她,顿时急了,也顾不得礼数,连忙唤住何进。

    何进正要与李澈说话,顿感不悦,冷声道:“吕主簿,此为汝女?何以如此失态?”

    吕布额头冷汗直冒,一把将少女拉到身后,单膝跪地告罪:“卑职教女无方,冲撞了大将军和诸位,请大将军治罪。”

    何进一时有些愤怒,但念及丁原,还是强按怒火,正要让人将他们驱逐出去,却见荀攸一脸怪笑的走了过来。

    在李澈眼中看来,荀攸悄声对着何进说了些什么,然后何进眼睛一亮,转怒为喜道:“奉先啊,汝女如何称呼?年方几何啊?”

    吕布一懵,却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回禀大将军,小女姓吕,名韵,熹平四年出生,年方十四。”

    汉代女子还未像后世一般,很多仍有名姓,甚至还有字。《礼记》云,女子十五笄而字,汉唐之时仍然有循古礼,如高祖吕后便是字娥姁。

    “好好好,好名字。虽为女子,却武勇不弱于人,正可见奉先家教有方啊。”

    吕布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总不至于大将军看上了自家女儿?没听说过何大将军有好女色的传闻啊。

    何进轻咳一声,正容道:“吕韵,汝可想建功立业?”

    围观人等一脸茫然的看着何进,李澈甚至怀疑何进是不是刚刚被人穿了,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还嫌弃吕韵是女子,要赶她走,这会儿又问是不是想建功立业?

    吕韵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也是单膝跪下,抱拳道:“回禀大将军,在下正想建功立业,报效国家!”虽是年轻女子,言语形态却如男子一般干练。

    何进抚须,面上颇显满意,笑道:“这里正有一桩大事,还需汝来为之。”

    “请大将军示下。”

    何进却是示意士卒都退开,然后一把将李澈拉了过来,其人面似文士,但毕竟屠户出身,力道不小,李澈根本挣脱不开。

    何进指着李澈道:“这位是明远先生,现官居黄门侍郎,天子近臣。”

    吕韵一脸茫然,脱口而出道:“阉人?”

    众人哈哈大笑,荀攸更是不顾风度的捧腹狂笑,吕布面色大变,连忙对着李澈请罪。

    李澈脸色青红交加,气急败坏的道:“不学无术!不学无术!在下堂堂七尺男儿,怎就成了阉人?”

    何进强忍住笑,摇头道:“李侍郎并非阉人,而是正经的名士弟子,士林新贵。且李侍郎为人刚正不阿,方才在禁宫之内直斥阉宦,足称士人楷模。”

    吕韵尴尬一笑,连连抱拳请罪。李澈却是一时难堪,拂袖不言。

    何进又道:“正因为李侍郎常常出入宫禁,又怒斥宦官,某很是担忧其安危啊。某麾下百万,勇士无数,却都是男子,不可擅入宫禁,汝身为女子却无此虑。若汝有意,某当上禀太后和天子,允你随李侍郎出入禁中。汝意下如何?”

    李澈这边一脸茫然,正待开口,却被荀攸从背后捂住了嘴巴,根本挣脱不开。

    吕韵一脸为难,回道:“大将军,这便可建功立业?在下武艺精湛,弓马娴熟,且略通韬略,何以让在下做区区卫士?”

    何进故作不悦道:“汝可知李侍郎方才直斥的阉宦是何人?那阉宦便是十常侍之首的张让!”

    吕布和吕韵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脸震惊的看向他们眼中“弱小”的李澈。张让为十常侍之首,宦官中权力第一人,权倾朝野近十年。纵然如今权力削弱,但也能让无数人心惊胆战,这弱不禁风的文士也敢当面怒斥张让?

    何进颇为满意二人的反应,笑道:“汝为女子,若要参加勇士大会某也需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汝若能保护好李侍郎,某也才有理由说服天下人。”

    “谨遵大将军之令!”吕韵思虑了一会儿,咬咬牙,浑然不管吕布的眼色,毅然应了下来。

    “好!快人快语。汝明日可自去永和里李府报备。某以大将军之名征辟汝为节从虎贲。此为军令,军令如山,违令者斩!汝今后当行卫士之责,只尊李侍郎之令,其余人等哪怕是皇亲国戚、诸侯之尊,亦可不奉其令,汝可明白?”何进霎时间变得声色俱厉,对着吕韵厉声言道。

    李澈却又是一阵茫然,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府邸?不是一直和刘备他们寄居在曹操府上吗?都快成寄生虫了。可惜这下不仅荀攸,又来了一个文士制住了自己。

    李澈突然感觉自己很讨厌汉唐风气,读书人还练什么武?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

    吕韵神情郑重,大声答道:“卑职谨遵大将军令!”

    何进轻轻点头,笑道:“奉先,汝与汝女先回去吧,汝教女有方,某当致书丁建阳加以赏赐。”

    吕布是丁原的主簿,即丁原属吏,丁原便是他的主公,何进要赏他也需先经过丁原,否则容易引起误会。

    吕布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卖女求荣,浑浑噩噩告退离去。

    待到吕布父女离去,荀攸和那文士终于放开了李澈,李澈只是怒视荀攸,想也知道何进突然变卦必然是荀攸刚才附耳出的主意。

    荀攸一脸笑意的说道:“吕韵,名美人更美,才子配佳人岂非千古佳话?明远何以发怒?”

    李澈恨不得一拳砸在荀攸脸上,那种母暴龙,怕是一巴掌就能把自己扇飞,你荀公达还不是怕了?自己就是从朱雀天阙上跳下去,跳进洛水去找宓妃,也不会看上这么个说话跟男人一样的母暴龙!

    这时何进走上前来,对着李澈深施一礼道:“因进一己之私,陷先生于险地,进有负先生,此乃进之过也。进已摆席设酒,愿向先生赔罪。”

    李澈这下是真的傻了,今天怎么一个个画风都不对啊,你这一点都不何进,李澈很想抓着何进来一句“天王盖地虎”。

    这时,刚才和荀攸一起制住他的文士却走上前来,拱手道:“大将军此言大谬,大将军安危与大汉气运息息相关,若大将军稍有不测,吾等大计将毁于一旦。”

    又转身对着李澈深鞠一躬:“故,李侍郎所为乃为天下人而为,可称大仁大义大勇,非大将军一人负李侍郎,乃天下人负李侍郎也。”

第二十二章 蹇硕伏诛

    李澈明白了,不是何进被人穿了,而是玩双簧呢,还给自己戴了个大帽子。

    不过这个大帽子李澈还真的需要,何进后面跟着的这些都足以说是天下知名的名士,是士族代表。

    这文士既然如此夸赞李澈,必然已经过了所有人同意,这些士族很快会把李澈的名声传播到大江南北。

    全天下人都会知道李澈禁宫斥宦的光荣战绩,这对未来的帮助非比寻常。

    不过看来荀攸没有告诉何进等人自己对士族的不齿,他又是什么意思?

    而何进如此做法也算是有诚心了,毕竟士林之中的名声太重要了。

    李澈压下火气,对着何进回礼道:“大将军言重了,一者,大将军于澈有举荐之恩,有恩当偿。二者,阉宦为天下公敌,澈亦愤其祸国殃民。且家师亦曾有言‘士宦不两立’,澈不过遵循师命罢了,大将军何过之有?”既然已经和阉人撕破脸皮,还不如彻底押宝何进,反正别跟他一起进宫就是。

    然后又对着那文士道:“尊驾之言赞誉太过,澈受之有愧啊。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那文士身高七尺,面容方正,方鼻阔口,身上的衣袍简单朴素,还打有补丁。他笑道:“在下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士,现为尚书郎。方才在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非虚言相欺。”

    华歆,好像又是一个历史名人,不过李澈有些想不起来他的事迹,似乎是曹操的重臣,想来也是个人才。

    李澈突然变脸道:“子鱼兄,汝等欲害大将军?”

    华歆一脸茫然的道:“明远何出此言?我为大将军所征辟,自然对大将军忠心耿耿,何谈谋害?”

    “汝为尚书郎,荀公达和李某两个黄门侍郎,后面几位看起来也都是朝廷命官,却群聚大将军府上,意欲何为?莫非真要让太后以大将军为王莽?”李澈声色俱厉。

    他也确实有些想不通,何太后正在疑心何进,何进正该闭门不出,甚至可以花天酒地的享乐。诛宦是共同的目标,没了何进照样能把人都串联起来,何进却反其道而行之,脑子烧坏了?

    却见众人忽的大笑起来,荀攸笑道:“攸之前便已说过,李明远慧眼如炬,尔等如此做法徒然惹人小瞧。”

    何进身后一人闻言颇为不忿:“荀公达,他也没猜出我等为何齐聚,不算,不算!”

    “逄元图,如此作为有些引人耻笑了。”荀攸笑吟吟的打趣道。

    李澈见众人如此表情,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眼神一亮,道:“蹇硕伏诛矣?”

    众人面面相觑,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有人问道:“李侍郎何以知之?”

    李澈笑道:“大将军心腹之患不过是十三宦官罢了,只有除去一患方能得太后之妥协。十常侍之首的张让方才还欲杀澈,那唯有蹇硕伏诛,诸位才会齐聚于此。倒是在下自大,小觑了诸位才智。”说罢便作揖赔罪。

    他确实小看了这些人。李澈发现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即便没有自己的参与,何进依然诛除了蹇硕。

    自己之前还没有成为何进腹心,所以未得相告,甚至被当做了迷惑十常侍的诱饵。

    今天和张让划清了界限,何进也是彻底认同了自己。

    何进身后一名面容端正,神情严肃的中年文士却是摇摇头道:“李侍郎未曾小觑我等,是我等无能,即便蹇硕伏诛,大将军也不该如此张扬,正当韬光养晦,安抚太后。是我等劝谏不力,方有此错。”

    所有人都苦笑起来,何进一脸尴尬,赔礼道:“伯求兄,进知错了,然诛除蹇硕之事各位俱有大功,却都不要钱帛,进着实惭愧,故而借为李侍郎赔罪一事设宴款待诸位,也将李侍郎介绍给诸位认识,各位都是贤良有才之士,且同朝为官,正合亲近。”

    那中年人闻言面色稍稍缓和,叹道:“能得见李侍郎,确实不虚此行。”

    何进连忙道:“天色将晚,夜间寒冷,各位还是入府一叙吧。府内已设宴席,酒也已温好,正待各位入座。”

    中年人又一皱眉,道:“天下未定,万民仍在水火之中,雒阳城外不知多少饥寒交迫的平民,大将军却还大摆宴席?”

    荀攸见何进脸色一阵难堪,连忙解围道:“何公,大将军一向勤俭,俸禄也多有拿去救济城外百姓,府内用度您也是看在眼里的。此次也未大摆宴席,只是三五小菜,以酒助兴罢了。”

    何进确实多有救济贫民之举,也向来表现的很勤俭,这也是他能征辟来诸多人才的原因,围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并非空谈之士,全都是实干家。他们的官位大多不高,都是如黄门侍郎一般的位卑权重,确实在为天下安宁而努力。

    何伯求念及此处,对何进拱手致歉:“下官失言了,请大将军降罪。”

    何进也拿这个老顽固没办法,何伯求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贤士。此人资历很深,与三君之一的陈蕃交好,在第二次党锢之祸逃难时仍在帮助别人,士林交口称赞,袁本初也与其结为好友。

    党锢初解时虽然只是小小的司空属吏,但没人敢轻视他,三公府议事时都公推他为长者。如今为掌监五营的北军中候,正可见何进信任。

    他这时也只能摇摇头,示意无妨,然后拉着李澈向府内走去。边走边说道:“这次诛除蹇硕还要感谢明远,明远举荐的关云长和张益德确实是万夫莫敌的勇士,正是他们和夏侯兄弟,还有袁公路手下的纪灵联手,加以曹孟德和袁本初谋划得当,才得以诛除蹇硕。”

    何进四日前便让曹操做说客征调了关张二人,当时刘备和李澈也猜到了是何进准备动手,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何进并不信任十常侍,因此以李澈入宫来吸引住十常侍注意力,所有人都以为他现在陷入忧惧,只想安抚太后。却不料其人竟如此果断出击,直接除掉了蹇硕。

    蹇硕虽然也是太后的敌人,但其与何进恰好构成平衡,在开始疑心何进后,何太后反倒是不再急于除掉蹇硕,与何进的利益联系出现了裂痕。

    如今蹇硕伏诛,何进在曹操和袁绍的助力下掌控了西园军,真正做到了权柄滔天,太后也不得不示好,故而阻止了张让诛杀李澈。

    李澈不由得一阵叹息,汉末群雄没一个好相与的,即便是谋士出谋划策,何进能如此果断的下定决心也足称优秀了,自己反倒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李澈略一沉吟,顿时觉得不太对劲,环顾一圈后问道:“那怎的不见曹校尉和袁校尉?”

    荀攸轻轻拉扯了下李澈,李澈发现何进脸色一阵难堪,略一思量,明白曹操和袁绍必然是与何进起了争执,可能是因为曹操袁绍想扩大战果,将阉宦连根拔起,却被何进阻止。何进如今摆席设宴,也是为了表示自己准备息事宁人的意思。

    李澈暗暗摇头,随即与荀攸一起转移话题,一时宾主尽欢的一起进入府内。

第二十三章 君明何须虑王莽

    与此同时,雒阳南宫明光殿,刘备与卢植正侍立在殿外等候天子召见。

    刘备略带茫然的扫视着这片东汉帝国最奢华的建筑,哪怕已经在南宫中任职了数日,他依然对这片宫阙感到不适应。

    十数年前虽然曾经在雒阳居住过,却从来没有机会踏足这片宫殿。

    因为雒阳城是有内外之分的,广义上的雒阳包括了内城周边的郭区,而一般平民便是居住在郭区里。郭区外是没有城墙的,只有护城河,刘备当时便是居住于郭区。

    而狭义的雒阳城,便是这片东西长六里十一步,南北九里一百步,被城墙包围在内的内城。其内包括了皇帝和后宫居住的北宫,皇帝和中枢办公的南宫,皇家园林濯龙园,武库和太仓,还有三公等达官贵人的府邸,以及专供贵人购物的高级市场南市、马市和金市。

    刘备当年能进入内城还多亏了曹操等人的身份,自然没有资格踏足这片戒备更为森严的宫城。

    而如今身处这大汉的权力中心,刘备心里并无激动,反倒是一片茫然。若从这片宫室来看,大汉朝仿佛还正处鼎盛之时,其内宫殿鳞次栉比,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大汉朝的皇宫绿化还做的非常好,皇宫内道路两旁郁郁葱葱,仿若花园之景。若只看这片宫殿,谁又能想得到这个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

    十常侍把持朝政,擅权枉法确属事实,每一个都是千刀万剐难赎其罪,因而很多人都认为杀了十常侍大汉便能政治清明,君明臣贤的渡过难关,重还大汉盛世。

    然而在刘备眼中这都是笑话,杀了十常侍就能政治清明?士族本身也是看不上外戚的,只是阉宦比外戚更恶心,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选择了和外戚一起诛除阉宦,这正是东汉王朝百年来的的政治轮回,士族、外戚、阉宦,任何一方强大了都会招来其他两方的联手打击。

    现在三角形的势力对峙明显已经不稳,外戚在士族帮助下其声威之盛已经接近了当年的十常侍,所欠缺者不过是太后的宠信。但士族此时仍然扶持何进,原因却是在于宦官的特殊性。宦官权力来自皇帝,其兴盛只需极短的时间,不像外戚和士族需要花费时间从底层做起。

    中常侍这个两千石大员,其并非朝官,皇帝是可以随便赏赐给别人的,只要他没了下面。

    正所谓痛打落水狗,若不把宦官直接打死,然后逼太后和小天子签订城下之盟来限制住宦官势力,士族害怕反受其害。

    而当宦官诛除之时,便是士族向外戚发动攻击之时,届时必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天下何时能安啊。”

    刘备一惊,转头望去却见卢植也在扫视皇城,其稍显苍老的面容紧紧皱起,脸色颇为不满。

    随着其视线望过去,刘备看到了道路两旁和宫殿前无数的铜器,顿时恍然。汉灵帝可能是将对铜钱的喜爱延伸到了铜,其在位期间颇喜铜器。天下纷乱,民不聊生之时依然下令铸造了为数众多的铜器用以皇宫装饰,也难怪卢植看到后面色难堪。

    再看看卢植的脸,刘备又是一阵酸楚。他记忆中的卢植是十几年前的时候。平定九江、校勘石经、海内闻名,其时卢植正是雄姿英发,其风采卓然,傲立于世。

    如今的卢植已然显得垂垂老朽,其还未到知天命之年便已发须皆白,脸上也有了一道道皱纹,唯独其眼神依然锐利,如剑锋一般。

    卢植看见刘备的表情后微微不悦:“玄德何以做此小儿女态?徒惹人笑!”

    刘备只是不语,表情却越发难过了。

    卢植却是明白了其心中所想,但碍于禁宫之中耳目繁杂,只能摇头不言。

    这时一个小黄门躬身走出,宣道:“宣尚书台尚书卢植、尚书令史刘备觐见!”

    卢植带着刘备趋入大殿,两人对何太后与天子行礼,随即卢植入席跪坐,刘备却没有这个资格,只能低头站着。

    “卢尚书,汝等何意?大将军何意?”待卢植坐下,何太后却是立时疾言厉色的开始质问。

    她确实慌了,诛除蹇硕本来是一件好事,然而这件事没有经过她,何进甚至刻意瞒着她。

    蹇硕是她故意留下的,甚至暗示十常侍暂缓动手,便是因为王莽之事让她心生警兆。再加上其母舞阳君与同母兄何苗的蛊惑,何太后渐渐不信任何进,意图维持一个平衡。

    如今蹇硕既死,何进再无掣肘,十常侍无兵无将,天子又还幼小,根本无法抗衡何进,她担心何进行王莽之事。

    卢植却是不紧不慢的回道:“太后此言何意?”

    “蹇硕何罪?”原本视蹇硕为不共戴天之敌的何太后竟然说出这种话,何其荒谬。

    卢植叹了一口气,避席而起,持笏奏道:“蹇硕罪三。其一,不敬天子,拥兵自重。其二,挟持王驾,意图谋反。其三,心怀不轨,谋害重臣。此三罪,罪大恶极,不诛不足以振朝纲。”

    何太后冷笑道:“恐怕还有一论吧,不诛不足以震慑吾母子二人!”何太后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身边的天子吓得一哆嗦,却不敢多言。

    “太后,容臣直言,大将军终究与太后有血缘亲情,自顺帝以来,大汉外戚再也没有这般合适过了。如今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太后正当与大将军勠力同心,扶保天子,安定江山,中兴汉室啊!”卢植对着何太后深深一礼,继而大声劝道。

    何太后只是不语,一直冷笑,身边的天子却忍不住道:“可是这些天,张常侍他们一直给我讲王莽,这王莽似乎也是前汉帝王的亲戚啊;车骑将军他们也说大将军想当王莽,还说张常侍他们是家臣,是能信赖的。”

    “此乃奸佞!”卢植勃然色变,大声怒斥。

    继而又道:“汉室兴盛,何虑王莽?若文、景在世,王莽可敢有篡逆之心?昭宣本已中兴,而前汉衰落,正是起于元帝宠幸宦官弘恭、石显。阉宦之辈,大多心思阴邪,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其人不读《诗》《书》,不明是非,无治国之能却操持朝政,正乃天下之害!大将军殚精竭虑,欲诛尽阉宦,还天下以清明,天子何以反信阉宦之言,让忠良寒心!”

    天子呐呐难言,何太后也是一时失语。

第二十四章 失望

    何太后本想讥讽卢植,灵帝在世时为何不敢如此说。却忽的想起面前这人和那些清谈之士不一样,其傲骨铮铮,数十年来就是如此,灵帝时便上书请松党锢,也不愿贿赂阿谀宦官。

    十几年前便为两千石,更是海内闻名的大儒良将,若非刚直不阿触怒灵帝,触怒宦官,便是尚书令乃至三公也做得,何以才区区尚书。

    殿内一时陷入寂静,刘备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十常侍真的是大势已去。卢植虽然刚直却不鲁莽,正是因为知道十常侍此时正龟缩一团战战兢兢,才敢在宫内大声斥宦,如今宫廷戍卫恐怕都已经换成何进的人马了。

    不过卢植可能也做好了一死的准备,若其身亡,外臣便有了绝佳的理由进宫诛宦。

    虽然卢植也拉上了刘备,但刘备并不愤怒,若想有所得,终究得冒些风险。卢植能将他举荐给皇帝已是大恩,随他赴险算不了什么。

    更别说若能因此换十常侍早一天灭亡,天下或许能早一天开始乱世,也就早一天安宁。

    “明远啊,备若死了,你便随孟德兄去吧,孟德兄雄才伟略,必能让你一展所长。”刘备一时思绪纷杂。

    “卢尚书,吾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但兹事体大,大将军为何不先通禀一声?若事有不顺,蹇硕反扑,吾一介女流死不足惜,可天子不能有失啊!”何太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向卢植服软,毕竟卢植并非世家大族出身,其也确实对汉室忠心耿耿,得罪太过的话反而不美。

    “回禀太后,大将军动手之前已经命司隶校尉袁绍将南宫四方尽皆围住,大将军麾下也已进驻宫内,天子万无一失,请太后放心。”

    卢植顿了顿,又道:“太后,老臣放肆一语,如今局势已然明了,请太后莫要再掣肘大将军。天下已是烽烟四起,各地匪患剿之不绝,若朝廷再互相倾碾,恐有不测之祸啊。”

    “若他何大将军将来真行了王莽之事呢?”何太后竟是已经丝毫不留情面,语气冷若冰霜,皇座面前无亲情,兄妹二人显然已是反目成仇。

    卢植双手取下头上的进贤冠,大礼参拜道:“臣食汉禄,永为汉臣,但有不测,老臣便是一死,也绝不让大将军得逞!”

    刘备见卢植跪下,也只能走过去跟着跪倒,心里一阵烦闷。

    如今的大汉已是朝不保夕,这太后不先想法子稳定局势、恢复朝政、休养民生,反倒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穷究不舍,作为大汉名义上最有权力的人,这对母子着实让刘备失望。

    何太后见卢植跪下,却是欲言又止,反倒是天子面上一慌,大叫道:“卢尚书快快平身,万万不可这样,袁太傅说过,只有昏君才需要贤臣跪拜进谏,尚书此举陷朕于不仁不义啊。还有刘令史,速速平身,把卢尚书扶起来,快!”

    刘备也不推辞,起身将卢植扶了起来。

    见二人起身,天子才舒了一口气,认真道:“卢尚书,朕年岁尚幼,读书不多,但朕知道你是大贤,是好官,因为先帝在世时对卢尚书也多有夸赞。所以朕知道你说的肯定有道理,有何谏言尽管说来,莫要再行大礼。”何太后闻言微微蹙眉,但并没有打断天子,只是沉默不语。

    “老臣有三策,请陛下与太后姑妄听之。其一,收押十常侍,没其财产入库,救济雒阳难民;其二,下诏定罪蹇硕,此役参与者论功行赏;其三,从雒阳开始,下诏整饬吏治,严厉查处贪腐官僚,任用贤才为官,还吏治以清明。以此三策为基,安抚百姓,休养生息,大汉必能中兴!”卢植的声音慷慨激昂,回荡在明光殿内。

    刘备却是一片心寒,因为他瞥到何太后的脸色上只有迟疑和不满,天子却只是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何太后,并不言语。

    半晌后,何太后开口道;“卢尚书公忠体国,才能卓著,此三策确为救世之法。但……吾与天子亦有难处,第一条收押十常侍吾以为并不合适,但难民确需救济,吾会责令张让等人捐出一半家资,然后宫中再出一些,卢尚书以为如何?”

    刘备甚至想大笑,这女人不知道是真蠢还是装作不懂卢植的意思,真以为收押十常侍只是为了没其家财赈济难民?

    大汉吏治何以败坏到今日这般地步?其中有察举制导致的弊病,但绝大部分却是灵帝和十常侍卖官鬻爵所致。扶风人孟佗,只需要向张让送礼,便可得任凉州刺史,掌管数十万人生计,何其荒谬。

    若不彻底将十常侍击溃,整饬吏治根本无法展开,在朝廷局势波云诡谲的情况下,地方州郡没人敢得罪十常侍来黜落他们的人,中兴汉室更是无从谈起。

    卢植面色一黯,正待再言,却见何太后笑道:“此人便是卢尚书高足,涿郡刘备刘玄德?”

    卢植一时失语,气愤的拂袖不言,刘备只能自己上前施礼道:“启禀太后,臣正是刘备。”

    “据卢尚书言,汝乃汉室宗亲?”

    “臣乃中山靖王之后,先祖陆城亭侯因酎金失侯,落户涿郡。臣祖讳雄,臣父讳弘,皆仕州郡,此有宗谱可考,每代亦曾上报州郡,宗正处当有记录。”刘备恭声回应道。

    老刘家虽然布种天下,但宗亲也不是随便能冒充的,首先要有宗谱典籍,每代有新人还会上报给朝廷来记录。刘备虽然家道中落,但毕竟也曾是官宦之家,颇有声名,宗亲身份是假不了的。

    何太后一脸满意的道:“好啊,吾听闻汝已然从军五年,又在卢尚书门下学习经传,真可谓有乃师之风,可称朝廷栋梁。”

    何太后既然夸到了卢植,卢子干也不能再装聋作哑生闷气,只能闷闷的回礼。

    何太后愈发高兴了,低头问道:“天子,刘备汉室宗亲,又是贤才,你看该如何赏赐?”

    天子皱眉思索半晌,然而其自小缺失帝王教育,登基又不过月余,了解的官位着实不多,只能无奈的道:“全凭母亲做主便是。”

    何太后略一沉吟,开口道:“刘令史,汝初举孝廉,功名不显,虽有卢尚书举荐,吾也不能违背礼制大加封赏。汝久历四方,颇明天下之事,便拜汝为议郎,君前奏对,行顾问之责。”

第二十五章 刺杀

    议郎,东汉秩六百石,为郎官的一种,职权颇为特殊,只需要向皇帝上奏提意见就行,也就是所谓的“顾问应对”,不需要做其他的事。

    其权力弹性颇大,弱者上书皇帝根本不会看,而曹操被拜为议郎时甚至上书斥责三公府包庇权贵,诬陷弱小,灵帝也为此申斥了三公。

    如今拜刘备为议郎,虽然刘备不可能像当初的曹操一样,但有着卢植的支持,有着曹操的支持,其建言也不会被无视。

    刘备心里却没有丝毫欣喜,虽然议郎作为郎官中最显赫的一种,几乎意味着以后会青云直上,但在刘备看来这大汉朝都快崩溃了,青云直上又有何用?

    今日所见已是让他心冷如冰,位于大汉朝权力顶点的竟然是这么两个人,看来朝廷是真的无法依靠了。

    但刘备面上仍然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在天子点头后恭敬的谢恩。

    而何太后也是一脸疲惫的令卢植二人退下。蹇硕之事来的太急,心慌的她甚至没有带天子去袁隗处听讲——她这时候信不过袁隗,袁氏和何进走的太近了。

    这时候心神放松下来,顿时感觉一阵疲惫,她这才明白处理政事和宫廷争斗的不同,有些时候,实力强大的一方是可以适当无视皇权的,这是宫廷斗争永远不敢的事。

    ……

    刘备和卢植退出了明光殿,天色已近黄昏,小黄门带着卢植沉默的向着宫门外走去,刘备也默默的跟在身后。

    待上了马车,刘备亲自执鞭赶车,此时已是亥时,街上无有行人,卢植的马车静静行驶在御道旁的官道上,而卢植突然开口道:“玄德,你可知当年为师便对你有所关注?”

    刘备略有些讶异,当年求学时刘备就是典型的不良学生,整天跟着公孙瓒或者曹操袁绍他们乱跑,斗犬赛马,到处游玩,家世也不显赫,卢植会关注这样的自己?

    见刘备不答,卢植也不在意,继续道:“为师还记得,十几年前与你同宗的那个孩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嘲讽你。”

    刘备有些想起来了,同宗者名为刘德然,其父亲刘元起颇为看好刘备,刘备能求学于卢植也是刘元起资助,这让刘德然和他母亲颇为不忿,总是看刘备不顺眼。

    刘备幼时曾对着家门前的大桑树发誓:将来必乘此羽葆盖车,刘德然也常拿此事嘲讽于他。

    “你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昔高祖为乡间小吏,光武好田稼之事,吾何以不能立大志?’”卢植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

    刘备也是尴尬无比,当时因为这句狂言他又被嘲笑了一番,不过却让路过的曹操注意到了他。

    “你月前刚进雒阳为师便加以关注,曹孟德虽然手段不佳,但其心甚善,为师也就没有干预。后来见你渐渐消沉,本以为会就此沉沦,却不想竟然会直接登门拜访,为师也是颇感惊讶。”

    “正是有良友之助,备方能振作起来,亦得其点拨,方才有了拜访老师之念。”刘备也是颇为感慨,若非李明远点醒,自己恐怕真的会意志消沉。

    卢植讶异的问道:“是李明远?”

    “正是。”

    “呵,此人确实让为师看走了眼。为师本以为其不过是投机邀名之辈,以其师之策献媚于大将军,为人心术不正,胆小怕事,却不想最后爆发出如此勇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其为良友,可以为汝之师。”卢植摇头苦笑。

    他和刘备荀攸全程听完了李澈与张让的对话,包括李澈一开始在张让面前战战兢兢的不堪姿态,却没有想到李澈最后竟然敢不顾生死痛骂张让,着实让卢植和荀攸刮目相看。

    刘备一脸认真的道:“或许是因为久居世外,明远颇有些与众不同,显得没有骨气。但备知其为人,其心忧苍生,远迈所谓的名士,在大是大非面前,明远绝不会犯错,备与其亦师亦友,甚为荣幸。”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着实不易啊。愿你二人能高山流水,再成一段佳话。”

    “老师,您……”刘备明显感觉到卢植的状况有些不对,以卢植干练的性子,向来有话直说,何曾如现在这般顾左右而言其他。

    卢植沉默了半晌,忽的嗤笑一声,然后幽幽道:“今日所见,为师着实难受,本以为先帝故去后大汉还能有救,却不想见到如此一幕。”

    “玄德,你久历四方,为师且问你,这大汉国祚还有多长?”

    刘备一时有些摸不准卢植的意思,只能呐呐不言。

    卢植见刘备不答,继续道:“吾中平元年得拜北中郎将,持节征讨黄巾,黄巾之乱完全称得上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不过年余便告终结。但其却将血淋淋的事实展现在天子和满朝公卿面前——人心思乱。”

    “虽然满朝公卿皆言称张角以诡术迷惑民众,但公卿们都清楚,何曾有诡术可以聚众百万,席卷天下?正是因为朝政紊乱,卖官鬻爵,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勾结,再加之宦官亲属为非作歹,人民早已苦不堪言。《陈涉世家》有言,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横竖都是个死字,民众何以不反?”

    刘备默然不语,他亦曾征讨黄巾,其中有野心勃勃之辈,寻衅作乱之徒。但更多的是活不下去的民众,其舍生忘死,正是因为身后除了死字,别无他物。

    “王者以民人为天,此高祖所以平天下之原由。然而,天子与太后还记得吗?满朝公卿可还记得?吾真的累了,眼中竟看不到一丝希望,或许天子成年后能变得英明神武,但,还有这个时间吗?”卢植心神俱疲,幽幽说道。

    随即又嗤笑道:“人老了,总爱说些繁杂废话,玄德姑且一听便是,吾既为汉臣,食汉禄,自当永忠汉室,这些话也不过是空发牢骚罢了。”

    ……

    马车即将到达卢植府邸,却见前面匆匆而来一队军士将马车拦下,为首者恭敬的道:“不知是朝中哪位贵人在此?”

    卢植掀开车帘,皱眉道:“老夫尚书台尚书卢植是也,尚未宵禁,汝等为何拦阻?”

    雒阳郭区不行宵禁,但内城有皇城重地,还有无数达官显贵,因而是有宵禁的,且颇为严格,但宵禁时间从子时一刻开始,如今不过亥时,却不知为何拦阻车驾。

    “回禀卢尚书,不是我们无礼,实在是出了大祸事。有刺客行刺大将军府上车驾,车驾内有黄门荀侍郎与李侍郎,李侍郎身上还挨了一箭,大将军震怒,大索全城。我们也是依令行事。”

    刘备闻言,脑内顿时一阵空白,身子晃了两晃,强自镇定问道:“李侍郎可有大碍?”

    “回禀贵人,卑下不过是小小的什长,着实不清楚李侍郎的状况。”那领头的什长见刘备亦是身着官袍,便恭声答道。

    卢植知道刘备看重李澈,于是吩咐道:“玄德,汝且自去吧,为师自己驾车归去便是。小心谨慎,刺客或许还会动手。”

    “多谢老师,备失礼了。”刘备跳下车驾恭声谢道,问明李府方位,便一路奔跑而去。

第二十六章 卧雪堂

    当刘备到达永和里时,外面已经布满军士层层把守,刘备一时被拦阻在外不得进入,及至巡守的张飞到来,刘备才得以入内。

    李澈休养之处却并不是曹操的宅邸,而是与其比邻的一座新府。

    入府后在卫士带领下快步而行,遥遥望见主寝小院,却见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正神情严厉的对着一名老者说些什么,曹操立在旁边,关羽和夏侯惇守住了寝卧门口,简雍和荀攸紧抿双唇,神情紧张。

    “吉太医,务必要治好李侍郎,李侍郎乃国家栋梁,某之臂膀,更是天子近臣,万不可有失!”

    “大将军请安心,箭矢未曾射中要害,亦未曾涂毒,下官已用药调理,李侍郎只需好生歇息,自然无事。”那吉太医恭敬的应道,而中年男子的身份刘备顿时了然,正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何进。

    “如此便好,吉太医深夜至此,也是辛苦,某当上禀天子加以赏赐。只是还需吉太医在此稍留些时辰,待明日再回太医监。”何进满意的说道。而吉太医自然领命。

    随后何进也看到了刚刚被卫士拦阻的刘备,刘备此时形象着实不佳,头上的进贤冠歪斜,衣袍也被汗水浸湿而皱皱巴巴,何进皱了皱眉头,询问道:“汝是何人?”

    曹操也看到了刘备,连忙上前答道:“大将军,他便是刘备刘玄德。”

    何进顿时舒展了眉头,挥手让卫士放行,随后道:“李侍郎并无大碍,但刘令史想来颇为心急,且先入内探视吧。”旋即何进匆匆离开,其毕竟是大将军,事务繁重,能亲自来一趟已经足称礼贤下士了。

    刘备行礼谢过何进,匆匆入内。只见李澈神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躺在榻上,左上臂被绷带包扎,隐隐有红色鲜血浸透了绷带。刘备顿时双目通红,声音嘶哑的对着跟进来的曹操问道:

    “孟德兄,可曾查明是何人行刺?”

    曹操缓缓摇头道:“刺客已经找到,其为死士,行刺失败后当场自裁,至于幕后主使,恐怕难以探查,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十常侍。”

    刘备紧紧皱眉,摇头道:“未必,十常侍如今正处于惊恐之中,应该不敢如此刺激大将军,行刺明远不过是泄张让一人之愤,却会授人以柄,让大将军名正言顺的动手。想必此时十常侍已经跪在了太后门前恳求太后还他们清白。”

    曹操欣慰的笑道:“看来玄德还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事实上幕后主使可能性太多,如今都中想趁势搅浑水的人可不少。甚至操也有嫌疑,而且……”

    曹操话没有说完,刘备已然明白其意思,幕后主使就算是何进都不足为奇,行刺李澈,李澈坐的又是何进车驾,正好让何进发难,其受益匪浅。

    刘备苦笑道:“孟德兄岂会行此阴私之事?备信得过兄长。”顿了一顿,继而认真道:“世间没有永恒的秘密,且先静观,行此事者不过阴私小人,其无大略,迟早会暴露的。”

    曹操颔首道:“正是此理。吾等先出去吧,勿要惊醒了明远。”

    二人走出寝卧,刘备和曹操认真吩咐了关羽与夏侯惇,随即对着简雍身边的荀攸作揖道:“听闻荀侍郎亦在车中,不知可否为备解惑?荀侍郎与明远是如何遇袭的。”

    “刘令史客气了。今日大将军在府上摆席设宴,庆祝蹇硕伏诛,李侍郎新贵骤起,于是诸位同僚纷纷敬酒,李侍郎不胜酒力,于是便由在下送李侍郎回府,而大将军亦将府上马车相赠。时间大约是戌时三刻到亥时之间,行至道路拐角处忽有一支冷箭射来,正中李侍郎左臂,车夫与护卫连忙以身挡住车驾,刺客却没有再射第二箭。”荀攸微微思索,随即详细答道。

    继而肯定的道:“此次行刺计划周详,完全是冲着李侍郎而来,当时李侍郎上车时乃是正坐,及后头晕目眩方才斜卧,若仍是正坐则箭矢必中其心口。刺客是从府前一路跟来的,看到了李侍郎坐的位置。”

    刘备认真再作揖道谢:“荀侍郎危难关头没有弃明远而走,反倒是带着明远归府,刘备深感恩情,必报此恩!”

    “刘令史客气了,在下与李明远分属同僚,且敬其为人,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倒是李明远言称刘令史与其松柏青山,分属知音,如今一见果真不凡。”荀攸摇摇头,表示无须在意。

    “此间还有些杂务,备只能先怠慢荀君,来日再设席致谢。”双方作揖告别后刘备却是转身出府去寻张飞,吩咐细务。

    ……

    此时都中却是鸡飞狗跳,何进作为当朝第一人,其权势比起另一位录尚书事的辅政大臣太傅袁隗而言更为强盛,他如今震怒不已,雒阳内城的这个夜间便难以太平。

    除却皇城,便只有寥寥数座府邸免于被军士搜查,这其中便有太傅袁隗的袁府。四世三公的高门大阀,何进也需给其颜面。

    而袁府卧雪堂,是为袁府主堂,卧雪之意取自“袁安卧雪”的典故。

    袁安乃是这四世三公中的第一位,其出身寒门,家世大约略胜刘备一筹,只是袁安静心研习经书,颇有贤名。

    后来袁安来到京城,适逢天降大雪,都中人等皆扫净门前积雪用以通路,而袁安门前却未有清扫,人们都怀疑袁安已经被冻死了,连忙通报官府,却见袁安只是卧倒在榻,直言家中无食,为节省力气方才静卧于榻。

    雒阳令询问其为何不求助于邻里,袁安言称天降大雪,大家都不容易,不能麻烦别人。雒阳令敬其安贫乐道,举其为孝廉,由是便有了“袁安卧雪”之典故。

    此时这卧雪堂灯火通明,却仅有四人,太傅袁隗跪坐于主位,袁绍与另一中年人侍立于一旁,而有“路中悍鬼袁长水”之称的虎贲中郎将袁公路正五体投地跪在堂前瑟瑟发抖。

    只因为他从未见过袁隗如此黑脸的模样,便是当年袁绍违逆于他,结交党人,袁隗也没有如此怒意。

    袁绍也不敢多言,只是垂首恭立,心里却是连幸灾乐祸的心情都没有了,袁公路此次作为实在是丢尽了袁氏颜面,若是传扬出去,难免被人耻笑。

    只见袁隗森然开口道:“袁公路,汝欲令吾阖族为汝陪葬?”

第二十七章 醒转

    袁术此时心惊胆战,因为他自作聪明的做了一件蠢事,派人行刺李澈。

    今日白天袁绍与曹操向何进进言,希望何进能乘胜追击,一举消灭十常侍,却不料何太后之母舞阳君与车骑将军何苗纷纷赶来求情。

    何进此人有些重情,舞阳君是其继母,何苗虽然与其无血缘关系,但何进也一直以亲人相待。并且舞阳君与何苗对何太后的影响极深,何进被二人说服,没有采纳曹操和袁绍的建议。

    袁绍怒气冲冲的赶了回来想与袁隗商议,当时袁隗还在宫里未曾归来,袁绍便与兄长袁基谈了起来。袁基乃袁逢嫡长子,正经的袁氏下一代继承人,官拜太仆,爵袭安国亭侯。

    袁术在外偷听到了二人谈话,感觉到袁绍的为难,他颇为欣喜,于是去寻自己的谋士商议,而谋士便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谋士认为李澈毕竟新近投靠何进,何进应该不会为了他而大索全城,追缉真凶。何进身边的智谋之士也会顺水推舟的把锅扔给十常侍,以此达到诛宦的目的——他们并不知道李澈在禁宫中怒斥张让。

    袁术此时仍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只是因为袁隗震怒,方才跪伏请罪。袁隗一脸失望,虽然早知道袁术不堪造就,却不料愚蠢至此。

    何进已然答应舞阳君与何苗,承诺不再诛杀十常侍,而袁术行此举却是将天下人都当成蠢货。十常侍正在庆幸保住一条性命,张让难道是被驴踢了脑子,才去挑衅何进?

    此时最不想外面出事的便是十常侍,任何事端都可能被栽赃到他们头上。

    因此何进必然将怀疑的目光移向士族,袁绍和曹操便是有最大的嫌疑。

    因而袁绍此时掐死袁术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得到何进信赖,主持了刺杀蹇硕,且受命保护南宫,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却莫名的成了嫌疑犯,会被何进怀疑。

    良好局面毁于一旦,全都是因为袁术自作主张。如今何进更是不会轻举妄动,因为不想遂了幕后黑手的愿,若是一个不好,外戚联手宦官对抗士族的可能都是有的。真真是滔天大祸,无妄之灾。

    “叔父,我们只需要在都中传言,将幕后黑手指为张让他们就行。就说十常侍害怕大将军诛杀他们,故而先下手为强刺杀大将军,如此必然能达成诛宦的目的。”袁术觉得这个计谋非常好,很符合他的性子,暗杀、栽赃陷害,十常侍怎么也脱不了关系。

    “砰!”

    袁隗愤怒的将手边瓷器砸翻,怒斥道:“愚蠢!难道何遂高、曹孟德都是蠢货吗?而且还有荀公达、华子鱼这些人。

    如今只是无法肯定罢了。若是再于都中掀起波浪,必然会露出马脚,让天下群起而攻之。暗杀大臣,阴诡手段,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叔父!侄儿已经改过自新了,闲暇时候遍观《史记》《春秋》等书,春秋战国多有义士行刺杀之举,比如那什么专诸、聂政,天下景仰,怎么能说是阴诡手段?”袁术忍不住大声抗辩起来,把谋士给他说的话搬了出来。

    袁绍和袁基脸色古怪,袁隗顿时被气乐了,冷笑道:“尔还遍观史书?阖闾命专诸刺吴王僚,聂政报恩刺韩傀,前者求权,后者求义。王僚死后阖闾即位,聂政就义天下名扬。尔是为权,还是为义?且不论栽赃之举会令天下小看,我袁氏‘四世三公’,需要行此险举?”

    “尔若命死士于禁宫之中刺杀张让,吾还高看三分,却为栽赃之举而费一忠义之士,何其愚蠢!”

    “术弟,刺杀之事要么是报复之举,要么是定鼎之法,汝此次作为着实不妥。”袁基也是忍不住劝道。

    袁术笑道:“刺杀张让小侄也曾想过,但会激怒太后,大将军必然将我袁氏当成替罪羊,小侄不会做这种蠢事。”

    “你还知道这是蠢事?大将军行刺蹇硕,有利有义。若刺杀张让,无利有义。而你的做法却是无利无义,白费功夫,还可能为我族招致大祸!”袁隗怒而拍案而起,袁术吓得一哆嗦,紧紧闭上了嘴巴。

    袁隗见袁术如此,也是失了再骂的心思,转身问袁绍:“本初啊,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弥补?”

    袁术见袁隗如此,心中更是嫉恨袁绍。而袁绍沉吟半晌,回道:“叔父暂且不必多虑,此事涉嫌者颇多。莫说小侄与曹孟德,便是杨氏等族与大将军本人都会被天下人怀疑,只要我们不轻举妄动,仅凭猜测的话大将军也不能拿我族如何。”

    袁隗叹道:“那只能如此了。袁公路!这段时日你就给老夫好好呆在府里反思!”

    袁术顿时脸色一垮,颇为难受。袁绍闻言连忙劝道:“叔父不可如此,若术弟长时间不露面,必然招致怀疑啊。当一切如常,勿要多生事端。再观杨氏举动,若其不许军士搜查,我等效仿便可,反之亦然。”

    继而对袁术严肃的道:“术弟,此事非同小可,万不能走露半点风声,一旦大将军知道是你派的刺客,袁氏不会破灭,但你必死无疑!届时为兄会亲自缚你去见大将军,以保阖族平安。”

    袁隗轻轻颔首,就连袁基也沉默不言,袁术顿时怨愤难抑,但在袁隗面前又不敢口出恶言,只是一挥袍袖转身就走。

    袁隗叹气道:“本初,公路那边你多费些心思,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孝悌者,仁之本也,愿汝二人能像老夫与汝父一般兄友弟恭啊。”

    “必不负叔父教诲。”

    ……

    翌日,巳时左右,昏迷了半天的李澈悠悠醒转,下意识想抬起左臂,却感受到一阵疼痛。顿时想起了昨晚的事,忍不住腹诽道:

    “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啊,什么人这么不按规矩来?**消灭也要找决定性目标啊,杀我一个区区黄门侍郎有什么用?”李澈倒是并不觉得这疼痛有多难以忍受,被督邮关押的几日里也是挨过拷打的,只是心里颇为愤慨和后怕。

    真的是大意了,这次是高估了一些人。政治斗争会消灭对方**,也会有刺杀之举,但刺杀之事多为定鼎之法,暗杀对象一般也是对方要员,否则无差别暗杀只会引起众怒。

    若是说为了诛宦,即便只是见过两次,李澈也对何进略有了解。此人有勇气,能礼贤下士,放下架子,然而优柔寡断,容易被人影响。

    袁绍和曹操劝他诛宦,他就动手,何苗等人再一吹风,他又停手。并非首鼠两端,只是缺乏主见,又过于在乎情面。

    此次遇刺,为了洗清嫌疑,袁绍和曹操必然停止进谏,何苗与舞阳君再一诉苦,何进又会陷入犹疑,毕竟李澈的分量还没那么重。

    而张让等人确实没必要为了泄愤而刺杀,之前宫中拿人一是震慑他人,二是以为蹇硕尚在。若是潜行暗杀反倒容易出事。

    万一何进脑门被驴踢了,震怒之下动手怎么办?万一刺杀的是何进,然后袁绍曹操动手怎么办?十常侍不到山穷水尽的一步是不会去赌这种可能性的。

第二十八章 征召

    宿醉醒来,身上又有伤,清醒过来的李澈感觉口干舌燥,喉咙烧着疼,连忙嘶哑着喊道:“水……谁来给点水……”

    房门应声而开,刘备端着水走了进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越过刘备还能看到门前的关羽和张飞。

    饮水过后的李澈感觉自己重获新生,微微摇摇头,再定睛一看,见门外还站了一个人,却是吕韵。

    “你……你怎么在这?”李澈有些瞠目结舌,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卑职节从虎贲吕韵,奉大将军之令护卫李侍郎。”吕韵今日里全身甲胄齐全,完全的精锐卫士装束。其年岁尚幼,加之身高约有七尺六分,站姿笔直,若不细看,便难以发现她女性的身份。

    “这……这位吕小娘言称奉了大将军军令来护卫明远,因为没有逾矩之举,备也就只好等明远醒来再言。”刘备有些面色古怪的道。

    “此女气力不俗,武艺精湛,颇为不错!”一向寡语少言的关二爷却是难得的做出了评价。

    而张飞嘿嘿笑道:“比起飞来说还有不足,但空手搏斗之下,三五壮汉也难敌她,明远先生好福气啊。”

    李澈感觉自己很凌乱,如果按照昨日的想法,是该找个理由把吕韵打发回去,毕竟和吕奉先那个二五仔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哪天遭到背刺那就太亏了。

    但是看看左臂的伤口,想想昨晚的遭遇,李澈还是说道:“嗯,她所言不差,正是大将军派遣她护卫于澈,禁宫之中她也能便宜进出。”

    这绝对不是怂,如果自己被刺杀死了不就成了穿越者之耻?还是小命要紧。

    吕韵闻言后便尽护卫之责杵在门口,像个雕塑一样一言不发,只是不时斜眼瞟向关张,神情充满忌惮。

    关羽轻捋长髯,微笑道:“禁宫之中无有铁军,不过是宫廷宿卫与阉宦之辈,战阵不熟,以这小娘的实力,腾挪之下带着明远先生奔逃而出当是不难,兄长也可无忧了。”

    刘备闻言微微颔首,倒是李澈询问道:“云长兄,益德兄,昨日你们是如何刺杀蹇硕的?西园军天下精锐,战阵不俗,万军之中取其上将未免太夸张了。”

    却见关羽和张飞顿时沉默,张飞略显怒容,关羽皱眉不已。李澈皱了皱眉头,示意吕韵先离开一下,吕韵一阵不悦,只是看了看关张二人,思及何进命令,只能去院外巡视。

    刘备随即叹气道:“大将军放出风声要废杀董太后和渤海王,蹇硕焦虑之下失了分寸,带人离开军营,被围杀于途中。”

    李澈顿时明白了三人的心思。汉时的游侠还颇为重义轻利,这三人更是仁义当先,蹇硕如此作为正可见其对灵帝的忠义,虽是愚忠,却也颇为可叹。

    李澈郑重道:“玄德公,若不如此行事,一旦蹇硕兵变,死的人就不止这些了。乱世之下,礼崩乐坏便是如此,正因如此,吾等才要重整河山,再现盛世。”

    “备又何尝不知蹇硕有取死之道。天子再是如何,其为嫡长子,继承江山自有名分。且大将军长居显位,权倾朝野,若是废长立幼,怕是又有大祸,为苍生计,自是不能遂了蹇硕之愿。只是这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倒是显得有些不堪了。”刘备一阵苦笑,神情颇为难受。

    毕竟蹇硕是遵从灵帝遗命,在所有人都无视灵帝的情况下,蹇硕的做法往好了说就是难能可贵,虽然也可以往坏了说,叫冥顽不灵。

    “正是因为玄德公重情重义,澈才愿意扶助于公,仁义从来就没有错。先帝若是心中能存有一丝仁念,体念民生不易,这大汉又岂会有今日之祸?”李澈倒是不反感三人这种仁念,心存仁念总比狼心狗肺的好。关张也没有因为自己的仁心而放过蹇硕,足以证明他们知道事情轻重。

    刘备闻言欣慰的一笑,继而又是神情迟疑,颇有些难以言表。半晌后还是道:“孟德兄再次进谏,希望大将军借此良机将幕后黑手栽到宦官头上去。大将军派人来问明远的意思。”

    李澈面色一变,刹那间确实升起了对曹操的怀疑。继而又在心中嗤笑一声,曹孟德可不会做这种蠢事,为了诛宦而被何进仇视?以身献祭来帮助何进上位?那就不是曹操了。

    “澈当然相信曹公,玄德公可转告大将军,曹公绝非如此阴私之人。”想了想又笑道:“曹公想来是对大将军心灰意冷了,只是略尽最后之力加以劝谏。”

    刘备顿时神情古怪,笑道:“孟德兄今日气冲冲的归来,入府便叫‘匹夫不足与谋’。

    听他所言,大将军府上的智谋之士劝大将军召集兵马,以此逼迫太后诛宦,还拟定了人选,分别是骑都尉丁原和东郡太守桥瑁,以及派出大将军府掾王匡前往泰山征兵。大将军很是意动啊。”

    李澈听完刘备的话,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细细想后惊道:“没有并州牧董卓?”

    刘备奇道:“明远何以认为会有董牧伯?”

    “额……董牧伯毕竟是善战骁将,如今又离雒阳不远,澈以为大将军会征召于他。”李澈一阵语塞,飞快的编出了一套理由。

    刘备也不疑有他,笑道:“董牧伯熹平元年曾经为袁太傅所征辟,大将军如今颇为疑心都中士族,自然不愿意召袁氏故吏入京。”

    李澈细细回思了下,顿时释然。原本历史上如卢植等人反对的并不是征召兵马入都,何进手下的谋士也大多只是反对召集董卓。

    如郑泰曾言:“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餍,若借之朝政,授之大事,将肆其心以危朝廷。”

    究其根本在于董卓的身份。首先,这位董牧伯是凉州人,而凉州地处边疆,常与外族交战,此地民风也颇为剽悍,在东汉时期屡屡发生叛乱。就在今年年初,大汉朝最后的名将皇甫嵩带着董卓又平定了一场叛乱,这个地方的人在中枢诸公看来就不怎么温顺好使。

    而且董卓此人的人品是朝野公认的差,皇甫嵩等人都上书弹劾过他,其牢牢把握军权不放,朝廷征辟他为少府,他也拒绝不受,不服管束。灵帝拜他为并州牧,他也不去上任,霸着军队不放,如今驻扎在洛阳西北的河东郡。

    因此肯定没人会主动召他入都——除了以“四世三公”自傲,认为能约束住董卓这个“袁氏故吏”的袁绍以外。而袁本初如今正在自证清白,担忧何进疑心,自然也就顾不上董卓了。

第二十九章 敲打

    董卓此人狼戾不仁,且百无禁忌,一旦让他入了都城,首先是会生灵涂炭,其次会破坏如今的大好局势。汉室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若诛宦成功,还能回光返照几年,而刘备缺的便是这几年。

    只有刘备成功上位,李澈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改变百余年后的悲剧。

    “玄德公还记得荀侍郎吗?”李澈忽然问道。

    刘备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道:“昨日方才认识,备如何会忘?明远此言何意?”

    李澈神情有些古怪,想笑又不忍笑,故作镇定的道:“玄德公,若要遂大志,当有大才相辅。如太公之于武王,留侯之于高祖,澈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而荀公达世之奇才,堪与留侯并驾齐驱,可比管仲乐毅,玄德公何不趁此时机多加亲近?若能得公达之助,胜澈百倍。”

    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有机会,连他那担任守宫令的族叔一起拿下!荀氏五子,文若与公达居先,不可放过。”李澈昨晚借酒耍疯,从荀攸嘴里套出了荀彧如今的身份,那位荀令君此时正担任秩六百石的守宫令,管理宫中笔墨与封泥。

    诸葛丞相现在还是一个小屁孩,根本指望不上。其余的贤才智者里面不说才能,单说历史声望,能与二荀相比的目前恐怕只有贾诩,这厮还在那个西凉屠夫手下做事,暂时是别想把他拉过来了。

    如果能拿下二荀,首先能增强己方实力,其次还能削弱曹操的潜在力量。至于能不能拿下,那就要看刘备的魅力了。

    李澈又腹诽道:“当然,就是有些对不住曹公。”

    刘关张三人面色古怪,李澈的言语仿佛就像山贼准备绑票一样,而关张二人还记得当初这厮是如何自称博学多闻,自比命世之才的,如今却自承远不如荀攸和荀彧,着实滑稽。不过也更能看出其对二荀的重视。刘备不敢怠慢,认真点头应道。

    李澈又抱起水盆润了润自己干枯的嗓子,随即疑惑道:“宪和兄何在?”

    “今日三府议事,讨论大将军征召兵马之事,宪和身为司空御属,要在旁记录的。备与云长、益德是得了大将军恩准在府内照顾明远。而宪和言称自己不会照顾服侍人,故而仍然坚持职司。”

    刘备想了想,又道:“昨日觐见天子,天子拜备为议郎,云长益德也被大将军表功,升任六百石的曲军侯。”

    “唔,是好事,升官就是好事,可惜澈这黄门侍郎本就是透支得来的,大将军也不会因为禁宫之事给澈论功。”李澈说到最后还是有点遗憾,他还是有点小官迷的。

    刘备认真道:“以明远之能,三公也做得。待到天下平复,我等同列三公,爵封列侯,岂不美哉?”

    李澈一阵腹诽,原来这时候刘玄德的志向还只是三公和列侯,想来曹孟德此时也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欲,可能仍然只是想当个征西将军。然而世事无常,时代洪流终究会把这些弄潮儿推上顶峰,至于会有谁掉下来摔死,那就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哈,三公什么的澈倒是不在意,只是闲散惯了,受不得一些无聊的规矩,若能得‘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余愿足矣。”念及此处,李澈忽的笑道。

    汉朝之时觐见皇帝,司仪会念其名姓,而事实上念名姓是一种非常不尊重的行为,如平等交往一般都是称呼表字,赞拜不名便是觐见时不会再念名姓。

    入朝不趋则是在入殿上朝时不用弯腰低头小碎步,可以挺胸抬头的正常走路。这两样加上“剑履上殿”,其实是权臣标配,这样的权臣已经事实上不用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了,自然对皇权敬畏不深。

    李澈倒是不在乎剑履上殿,带把剑也不会使,脱个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后世进屋不都是要脱鞋的?

    刘备看得出来李澈是真的在乎这两项特权,他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备不会忘记今日之言,明远且放心。”

    李澈微笑颔首,刘备的人品还是有保障的,早期跟他混的人哪怕最后没什么实权,地位也不低。简雍就是个例子,史载简雍“在先主坐席,犹箕踞倾倚,威仪不肃,自纵适;诸葛亮已下则独擅一榻,项枕卧语,无所为屈。”过的着实逍遥快活。

    这也是李澈所向往的生活,真要让他和诸葛亮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着实做不到。话说放眼历史,也没几个能做到诸葛亮那种程度的。

    “明远且再休息两日,都中大小事情备会打探清楚。”刘备说完后看看李澈的神情,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道:“明远放心,备今日便去拜访荀侍郎。既是明远亲口所言的大才,备怎会不放在心上?”

    李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示意关张二人看好刘备,见二人颔首,才缓缓卧倒在榻。

    ……

    刘备三人走出小院,正好撞见巡逻完的吕韵,见到吕韵颇有些傲气的模样,关羽微微皱眉,念及李澈手无缚鸡之力,于是对着刘备道:“兄长,某想杀杀这小娘的威风,否则明远先生恐怕不好支使于她。”

    张飞本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见关羽先请战,只能悻悻摇头不语。刘备轻轻颔首,叮嘱道:“云长切莫下手过重,当手下留情才是。”

    关羽点头,大跨一步挡在了吕韵面前,伸手指了指空旷的庭院,吕韵眼神微微一亮,她早就想和这红脸长须的大汉较量了,只是碍于何进的命令和自己的身份,才忍了下来,既然这大汉要打,她自然奉陪。

    吕韵卸去身上铁甲,两人相对而战,关羽微微眯起双眼,站姿轻松写意。而吕韵却神情紧绷,寻找关羽身上的破绽。

    过了半晌,见吕韵迟迟不出手,关羽双目微睁,大踏步的向吕韵走去。吕韵一时急速后退,没两步却发现庭院太小,退无可退。她身高七尺六分,而关羽身高九尺,越来越近的关羽背对着阳光,长髯飘飘,其身影仿若神灵降世一般。

    情急之下,她直直一拳向着关羽膻中打去,却见关羽伸出右手成手刀状,在她手腕处一击,顿时感觉一阵脱力,仿佛手腕都要断掉了。强忍剧痛,右腿如鞭踢向关羽左腰,关羽斜斜抬起左腿一踢,右腿剧痛的吕韵顿时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没有花哨的技巧,仅仅是快到极致的反应和强大的身体力量,胜负已分。

第三十章 三荀

    想过自己可能会输,却没想到输的如此干脆利落。仅仅两招,若是在生死搏杀,此时自己应该已经身首异处了。

    但是吕韵却没有丧气,她感到开心,这个天下真的有很多厉害的人,即便是父亲也未必能击败这个红脸大汉。

    “我一定会打败你!”

    关羽看着这个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区区匹夫之勇,何足称道。某听闻你是想建功立业,难道就凭这匹夫之勇?便是能击败关某又如何?

    只需数十甲士,关某便死无葬身之地。但沙场征战,旌旗之下万军俯首,岂非远胜单枪匹马?一人之力何如众人之力?”

    吕韵闻言有些茫然,这些道理吕布也曾与她讲过,因而她也略读了些兵法韬略,但始终未得其门。吕布也没有想过让女儿上阵厮杀,也就听之任之。今日被关羽两招击败,关羽的话此时却是分量极重,让她开始反思自己。

    “明远先生世之奇才,关某深深敬服,你若想做万军之将,可多向先生请教。”关羽见吕韵神情茫然,满意的笑道。

    刘备却是摇摇头。他向来对女子比较轻视,也不认为女子可以沙场征伐,因此觉得关羽有些多此一举。但关张二人毕竟是元从,早已不仅是主臣身份了,三人寝则同榻、食则同簋,真真是恩若兄弟,刘备也不会过于干涉关羽的做法。

    顺便一提,他也邀请过简雍和李澈,被两人拒绝了。简雍是一脸嫌弃,李澈当时却是脸都绿了。

    “云长,明远似乎不通军略?”

    “唔,先生大才,怎会不通军略?”

    “兄长,先生此前必是藏拙,以先生之能,还应付不了一个小娘?”

    “益德所言甚是,是为兄多虑了。”

    这边三兄弟丢下吕韵径直出府去了,仍旧一脸迷茫的吕韵也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摇摇晃晃的走到院门前,继续坚守岗位完成自己的职责。

    ……

    而此时,大将军府内,文士贤才济济一堂,何进若是再有点文化,完全可以来一句“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左首第一位,鹤发白须,精神矍铄。此人姓荀名爽,字慈明,乃颍川人士,其兄弟八人号为“荀氏八龙”,而其本人十二岁懂《春秋》《论语》,名臣杜乔称其可为人师,号为“硕儒”,更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之称。

    其父姓荀名淑,字季和,乃天下名士。“天下楷模”李元礼等士林俊秀敬荀淑为师,号为“神君”。

    故而荀爽在此可位列何进之下第一位。事实上此人屡屡被朝廷以公车征召,却总不就命。直到此次“荀氏五子”中的荀公达押宝何进,荀文若也应召入京,他才答应了何进的举荐,担任侍中,侍中乃皇帝近臣,清闲顾问之官,秩比二千石的大员。

    以一介布衣一跃而为两千石,这便是东汉的政治特色,士人无需步步升官,只要有贤名,有家世,一步登天也不是难事。原本的历史里荀爽还创造了一个奇迹,仅仅九十五天便从一介布衣成为秩万石的司空。

    放荡不羁,一身文袍的荀攸侍立在其身后。其身边还有一人,面容俊雅,眼神明亮,进贤冠,儒士袍,腰间一条玉带,上佩一枚玉玦,其身姿庄重肃立,隐然有高士之风,《礼记》云:庄敬则严威,诚如是也。

    此人姓荀名彧,字文若,乃荀氏八龙中第二龙荀绲之子,荀爽之侄。

    此时何进还未至,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独荀氏三人庄重肃穆,不苟言笑。荀攸却是一阵腹诽,若不是荀爽和荀彧两个长辈在这里,他早去找逄元图他们说话了。

    荀攸之祖荀昙乃“神君”荀淑兄长之子,因而荀攸虽然年岁大于荀彧,辈分上却是其族侄。他也向来敬服于这个小他六岁的族叔,再加上荀爽在此,荀公达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偏偏这不自在是他自己找的。八天前看到了李澈的“勇士大会”计划书,他几乎本能的意识到了这东西对世家大族的冲击,出于某种考虑,他没有大肆宣扬,只是派人快马加鞭的前往颍阴通知荀爽,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征辟的荀爽,接信后也是昼夜不停地往雒阳赶,今日晨间方才抵达。

    荀爽扫视了一圈,微微皱眉的询问荀攸:“公达,此处何人是李明远?”

    荀攸连忙答道:“叔祖,明远昨日夜间遭到了刺客袭击,如今应当是在府内养伤。”

    荀爽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不悦道:“堂堂雒阳,天子脚下,竟然有人行如此阴私之事,此事当是不简单。煌煌都城,竟有如此鬼蜮小人,难以理喻。”

    荀攸挠挠头,感觉自己没法和叔祖交流。荀爽是典型的经学大儒,崇尚经传古礼,在桓帝时曾经上书要求桓帝重肃礼制,移风易俗。

    其中一条是言称尚公主之仪有违《春秋》之义和夫妇人伦,以妻制夫,以卑临尊,乃是承自秦朝的恶俗,有违乾坤之道,失阳唱之义。可想而知汉桓帝看到后是什么心情,而荀爽上完表就弃官跑了,后来党锢时甚至跑到海上去了。

    这是一个超级老顽固,还不是死脑筋的顽固,根本没法说服。他眼中只有礼义,其为人处世不损他人,也不勾结豪强压迫平民,但是坚持古礼的尊卑之道,难以变通。

    何进征辟他也只是为了他的名望,知道他做不了什么正事,就给了一个高级顾问的职位。

    “叔父,此事已然引得大将军震怒,想来这些鬼蜮小人也躲藏不了多久,叔父暂且安心。煌煌雒阳,终究是没有这些鬼蜮之人隐藏的地方。”荀攸不好接话,庄严肃静的荀彧开口了,其言如沐春风,却是正投荀爽之好,且不偏不倚,挑不出丝毫问题。

    荀攸不由得愈发敬佩自己这个小族叔了,要知道他接受何进征辟,一半的原因就是难以忍受荀爽在家中的规矩,只想离他远远的。

    也只有荀彧能顺利的和各种人沟通,并且总能投其所好的让对方如沐春风,还丝毫不觉谄媚。

    荀爽非常满意荀彧的回答,事实上他也一直最是看重荀彧,他知道自己的缺点,迂腐、固执、守古礼,他不认为这是错误的。但他更喜欢荀彧这般温和雅致,外圆内方,有原则底线,颇似古之君子的样子。因为自己做不到这样。

    荀攸虽然也是外圆内方,但其外愚内智、外怯内勇,表现在外的总是一副跳脱蠢笨、胆小怕事的性子,重视规矩的荀爽自然不喜。

    正在这时,堂外的卫士高声道:

    “大将军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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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