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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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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见

    破旧的驿站,昏暗的烛光,抬头就能看见几只蜘蛛吊在房梁上,四处漏风的土屋内一人卧倒在炕,一人站在面前。

    站着的是一名壮年男子,面白无须,双耳垂肩,两臂过膝,身高约有七尺五分。卧着的是一名青年,身长约七尺七分,面容清秀,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青紫的鞭痕。

    李澈的神经紧绷,感觉全身发麻,伤口的疼痛都有些不明显了,再加上阴森的环境和墙角骷髅,额头上滑下了一滴汗珠。

    大学毕业的李澈赶上了穿越季,来到了东汉末年,然而他穿越的对象既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历史名人,只是一个同名的,专职端茶倒水、上山砍柴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今年二十岁,和一个中年男子隐居在一座偏僻的山脚下。从记忆中来看这具身体原主是南方人,被黄巾之乱裹挟北上,机缘巧合下逃脱,然后被中年人收留。年轻人去年染了风寒不幸身亡,然后身体被李澈接管。

    而这中年人似乎出自名门,饱读诗书,他整天吟诗作赋,还颇为嗜酒,醉酒后就痛骂宦官,然后痛骂自己,骂自己“贪生怕死”,愧对“大将军”,愧对“孟博兄”,枉读圣贤书。

    就在今年,中年人似乎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便让李澈拜师,却也没教他多少儒家经义子集、诸子学说,只来得及教了识字断句,简单礼仪,还有骑马射箭。

    然后就在几天前驾鹤西归,临终时也没告诉李澈自己的名姓,直言自己愧对天地,愧对友人,不配让世人记住。倒是给李澈取了一个字,字明远。

    澈,水清而明,明远,透彻而深刻。他说愿李澈能透彻而深刻的洞悉世事,不被外物所迷。

    中年人既然逝去,李澈也不甘心就这么缩在这里隐居,扛着包袱,带着对三国英杰的向往踏入了乱世。

    然而随即遭到了当头一棒,无知的李澈一时好奇走上了皇帝专属的驰道中心,被路过的一名官员以大不敬之罪绑了,在驿馆中被关押了两天,直到今早才被面前之人救出。

    从其他人的交谈中他也知晓了面前这人的名字,刘备刘玄德,汉昭烈皇帝,三国三巨头之一。而绑了他的官员就是历史上被刘备一通鞭打的督邮。

    这两天的遭遇让李澈深感在乱世中手无缚鸡之力,无根无源的穿越者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只会被乱世的洪流碾得粉碎。而面前的这人却是这汉末最优质的潜力股之一,更别说还救了他一命。身为穿越者的蝴蝶虽然只能掀起微风,但面前这人缺的可能就是一阵微风,如果能把刘备吹起来,自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如今是中平六年四月,今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发生了很多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事件。汉灵帝刘宏驾崩,大将军何进被杀,十常侍被杀,董卓随即以一介武夫的身份权倾朝野,废立帝王,彻底撕碎汉室的遮羞布,揭开乱世的序幕。

    而刘备从汉灵帝中平元年募兵镇压黄巾军,一直到汉献帝建安十三年赤壁击败曹操才勉强稳住阵脚,这期间共计二十四年,起起伏伏无数,这其中有两个大贵人,一个是他的同学公孙瓒,还有一个是徐州牧陶谦。

    史载刘备与公孙瓒同求学于卢植,刘备对公孙瓒是“以兄事之”,公孙瓒也确实很照顾刘备,直接表刘备为别部司马,有了战功后就提拔为平原令,继而又升为平原相,平原相秩两千石,刘备之前征战几年才捞了个芝麻小官县尉,对比可见一斑。

    如今公孙瓒和刘虞相持不下,正是用人之时,这时候刘备投入帐下必然能获得公孙瓒的青睐。

    李澈正在胡思乱想,却见刘备拱手问道:

    “在下刘备,字玄德。忝为诸乡人之首。听闻先生颇通文墨之事,又愿随备颠沛流离,深感欣喜。备尝就学于当朝卢尚书,亦略懂经义,特来讨教一二。不知《论语》《孟子》先生可曾修习?”

    “诶?!”李澈面容凝固了,今年拜的那个师父根本没怎么教儒家经典,只是在教识字断句的时候顺便提及一二,前世倒是学过一点,但是在刘备面前耍弄无疑是班门弄斧,再怎么说刘备也是正经的求学过。

    怎么也没有想到刘备会从基础问题开始问答,李澈这空中楼阁根本经不起检验。

    刘备见李澈久久不答,心里渐渐失望。与后世不同,汉时《论语》并非至高经典,而是经书辅翼,即便是刘备这个“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的不良学生也好好修习过《论语》,连论语都没有修习过,只能说学问太低,更不是什么大贤。

    刘备随即又暗自自嘲,大贤哪有那么容易遇到,便是如面前这人一样粗通文墨的文士都不容易找,知识垄断于士族,普通豪强之家要修习经典也不容易,自己还是沾了宗族的光才能就学于卢植,而士族出身的人一般又怎么会沦落至此呢?

    “是备孟浪了,想来先生遭逢大变一时难以凝神,请先生好生歇息吧,这有《论语》三卷,是备当年就学时所用,上有吾师之注解,或对先生有所助益,暂借于先生,望先生早日康复。备尚有要事,先行告退。”刘备伸手从怀中摸出三卷竹简放在炕上,随即拱手告别离开了土屋。

    刘备并没有在面上有任何不满和轻视,依然彬彬有礼,还帮李澈找了借口,但李澈还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自信满满却又遭到了迎头痛击,如今在刘备心里的地位恐怕就是个普通文士的水平,还可能留下了狂妄自大的印象,不治经典的读书人在这时纯属异类,也就是野路子,地位着实不高。

    暂时没有资格向刘备提出议案了,刘备准备做什么他也无法干涉,中平六年的大好时机很有可能就此错过,这让李澈难以接受。

    而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走向,这位昭烈皇帝还要东奔西走漂泊近二十年,在他身边的话死亡率太高了,不说混到关张的地位,起码得有个简雍的级别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视线瞟向炕上的三卷竹简,心里略微有些抗拒,这是刚脱离学校的学生对书本的抗拒。但身体伤口的疼痛却提醒着他这个时代的残酷,目前来说,读书确实是唯一的出路,或许学会《论语》后才能有第二次机会向刘备献策。

    如果不能改变刘备的人生轨迹,任由他几起几落,刘备应该没事,自己可能就玩完了,毕竟刘备颠沛流离的太久了,也吃过太多次败仗,连妻子都丢了好几次,死个把手下再正常不过了。

    没想到穿越后学习反而更加重要了,看着第一卷上的“学而”二字李澈不由得苦笑起来,还好是东汉末年,经过三个月的再教育,汉隶还能认得,要是到了先秦那可真成了文盲。手无缚鸡之力,战斗力约等于零点五鹅的现代人失去了知识优势那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第二章 天下苦汉久矣

    数骑骑士簇着一辆马车缓缓行驶,马车颇为简陋,勉强糊住四面和顶上不至于漏风。

    骑士们衣着散乱,各不相同,当先两人相貌奇异,一人面相坚毅,豹头环眼,胡须短而刚硬;另一人双耳垂肩,面白无须,正是刘备。奇特的是豹头环眼的这位背上还背了根荆条,不时望向刘备憨笑。

    而赶车之人丹凤双眼,面如重枣,长髯及胸,身高体壮,颇有一股英雄气。

    马车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李澈,另一人是一名青年文士,脸上略有微须,面相略显刻薄,整个人以一种不雅的姿势斜坐着,还脱了鞋,让李澈忍得颇为难受。再加上心中有事想转移注意力,便出言刺道:

    “宪和兄,如此坐姿恐非君子吧?”

    这人姓简,名雍,字宪和,乃是刘备乡邻,也是这支队伍里文化水平仅次于刘备的人。而李澈也略微了解他,简雍在史书上也是有一笔记载的,是刘备集团的早期谋士,为人狂放不羁,刘备也颇为信赖他。

    李澈是很想和他搞好关系的,目前这队伍里能影响到刘备决策的除了关张就是简雍了,然而这人确实是太狂太傲,面相刻薄,性格更刻薄。

    “明远,口出妄言,志大才疏,妄称博学,你是君子吗?”

    “我······”李澈一时语塞,为了吸引刘备的注意力,当时他确实装出一副高人样子,如今被戳穿了也无话可说。

    “你既非君子,何以用君子之行严于律人?岂不闻‘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李澈一阵憋闷,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键盘侠,离开了网络和键盘连喷人都不会了,看看简雍腰间那把剑,两汉的文人和后世犬儒可不一样,六艺通习,大多也会几手剑术,面对面口出秽言是真的会死人的,而引经据典他也玩不过简雍。

    李澈深深感觉到了学习的重要性,没有文化的可怕,继而化悲愤为力量读起手中的《论语》。

    简雍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目前刘备的队伍里很缺文化人,以刘备的名望也基本不会有士人来投奔,李澈这样识文懂字的人能够投入帐下刘备还是很高兴的,只是刘备觉得李澈有些性格浮躁,心高气傲,还需稍加打磨。

    马车在颠簸中缓缓行驶,吱呀吱呀的声音响个不停,让李澈本来就浮躁的心难以安宁下来。

    读完一段话李澈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抬头问道:“宪和兄,在下实在不解,玄德公鞭打督邮想来会被通缉,咱们这往京城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京畿重地,戒备森严,到时候跑都跑不掉啊。”

    目前这支队伍的目的地正是东汉的都城雒阳,李澈很相信刘备不会出事,但也困惑于刘备为什么要去京城,一介布衣甚至可能是一名逃犯,去了能干什么?可惜的是李澈现在明显没有资格去干预刘备的决策,只能默默的跟着刘备走。

    “无须担心通缉,督邮那厮昨日连夜往郡城赶,撞上了张纯溃兵,被尽数杀了。玄德是在驿馆鞭打的督邮,想来这厮也不会到处宣扬自己被打,他这一死,上官短时间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了。”简雍悠悠然的说道,看到李澈眼神变得不对了,又笑:

    “益德和云长本来是想瞒着玄德,悄悄动手斩草除根,结果督邮自己气运不济,张纯被丘力居杀了献给了刘幽州,他的手下作鸟兽散,大多做了寇匪,恰好让督邮撞上了,这伙人现在看见着官服的人就杀,看见百姓就抢,刘幽州想来也很头疼。督邮既死,幽冀事繁,上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悬赏我们。”

    简雍又对着车外努努嘴,轻声道:“你看,这位不就是被罚着赶车了?”

    李澈抽了抽嘴角,武圣关二爷赶车,真是神仙都没有的待遇。

    旋即恍然,难怪历史上刘备没被通缉,没过多久又入了何进帐下。汉朝交通和信息交互远没有后世那样便利,更别提如今天下大乱,驿站十存二三,大汉对地方的掌控力前所未有的弱,根本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大索天下。

    要通缉也只会通缉有价值的目标,比如前中山太守张纯,寇掠幽青冀徐四州,自号安定王,与乌丸大人丘力居哥俩好。结果幽州牧刘虞一到任就悬赏通缉他,表面兄弟丘力居二话不说就砍了他,把他的人头献给了刘虞。

    说白了,通缉这事是要有信誉来背书的,刘虞汉室宗亲,历任幽州刺史、宗正,现任幽州牧,一方牧伯,而且他一向仁厚对待归附的游牧民族,在边疆游牧民族心目中很有地位,他的悬赏便是丘力居都不敢怠慢,而普通的郡一级官僚是没资格全国通缉某人的。

    “至于为什么要去京城……”简雍表情渐渐沉凝,悠悠然道:“不过是某人心有不甘罢了。他想去大汉的中心,去那雒阳城,去看看满朝衮衮诸公,去看看天子脚下是何景象,他想知道,为什么煌煌大汉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李澈默然,他没有见过大汉最强盛的样子,但从史书上寥寥几笔也能窥一二,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霍去病封狼居胥,班超平西域,陈汤斩单于,华夏五千年,汉唐独一列,即便是来自两千年后的他也不由得心生憧憬。而生活于汉朝,体内有着刘氏血脉的刘备自然更加向往那个强汉。

    而如今的大汉,地方大员人人野心勃勃,边疆各族个个心怀鬼胎。天子贪婪,宦官擅权,卖官鬻爵,荼毒生灵,汉帝国已经烽烟四起。也难怪刘备心有不甘,毕竟他亲身经历了汉帝国的坍塌,见证了这个帝国的衰败,也是这个过程的受害者之一。

    《出师表》中说,“先帝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刘备的心里对桓灵二帝应该是有怨气的,对如今的满朝文武想来更是怨念深重。

    想到这里,李澈心中略一犹豫,手微微颤抖着轻掀帘幕,看向车外他一直不忍看的景象。隔上一段路便有一堆枯骨,三五成群的百姓沿着大道蹒跚行走,他们面黄肌瘦,脚步虚浮无力,不时的抬头望向马队,眼神大多空洞无物。

    “大约两年前,我等经过时灾民们看到马队还会低头,不敢直视,因为我们手中有刀,有剑,身上有甲。如今却已不在乎了,再过两年他们恐怕会直接冲过来吧。”简雍面色凝重,摇头叹息。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李澈低声喃喃道。

    “哦?明远你研读过黄老之学?”简雍饶有兴趣的问道。黄老之学,尊崇黄帝与老子的道家学派,这句话出自老子的《道德经》,而东汉虽然独尊儒术,但黄老之学也未消亡,士人多有研习。

    “只是略知一二罢了。”李澈显然没了谈兴,只是低沉的摇头道。

    “你伤感也无用,这天下就是这般模样。张角只是撕开了遮羞布而已,大汉早就已经**不堪,黎民百姓饱受荼毒,甚至可以说‘天下苦汉久矣’!”简雍也不再斜躺,坐正后严肃的说道。

第三章 抉择

    四百年前,陈胜吴广两个甿隶之人在大泽乡揭竿而起,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并称“天下苦秦久矣”。天下云集影从,群雄逐鹿,并起亡秦。

    四百年后,当年先入咸阳覆灭暴秦,与民约法三章,尽收人心击败西楚的汉室也走到了这一步,“天下苦汉久矣!”历史仿佛一个轮回,何其讽刺。

    “伊尹辅佐成汤击败夏桀,太公辅佐武王又覆灭了商纣,及后‘国人暴动’,秦灭六国、并吞二周,然后楚汉代秦,自尧舜之后,朝代更迭便是如此,汉室也只是一个轮回吧。”简雍叹气道。

    封建社会真正的有识之士从不认为存在万世不灭的王朝,因为他们在竹简中见证了历史的轮回。只有平民们才相信汉室天命加身,因为他们没有受过教育,汉室四百年,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汉室的子民,或许听过什么“鸟生鱼汤”,什么“夏商周秦”,但无法理解其中真意,因为离得太远了。

    反倒是一百多年前传奇般的光武中兴,更加深了平民对汉室的敬畏。一介没落宗亲都能力挽狂澜,而老刘家布种天下,汉室宗亲数以万计,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光武?这些平民才是汉室这棵垂垂老朽的大树的根本,而汉室正在慢慢把这树根腐蚀掉。

    “宪和兄似乎见过很多次这种景象?”

    “在下随玄德东征西讨,也有数年了,确实见过不少这种景象。初时我等皆是义愤填膺,奋力救济,只想着剿灭张角兴许能让民众获得稍许喘息之机,结果你也看到了,匪是剿不完的!死了张角张宝,又起来了张纯张举!或许他们是野心勃勃之辈,但追随他们的民众呢?不都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会跟着他们吗?边疆之地,乌丸等族色恭实逆,寇掠百姓,残暴生灵,朝廷看不到吗?”简雍愤声大喝,表情逐渐狰狞,再不复之前的淡然模样。

    “前事之鉴,书中俱有。天子和满朝公卿难道不读书的吗?秦国以**为家,崤函为宫,何其强盛?然而终究是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贾太傅之言难道朝中衮衮诸公未曾听过?前方战事吃紧,各地烽烟四起,天子何以还要修筑宫苑,更为此逼死忠义耿直清廉之士?难道宫苑能让天下安宁吗?”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李澈低声念道,这句杜牧的传世名句,传世名篇《阿房宫赋》的精华。

    仅仅数天的遭遇,他就产生了想回去,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想法,他想逃了,然而这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已经回不去了。当他重新沉浸于这个时代,突然感觉历史真的是一个轮回,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还有无数小王朝,两千年来这种景象重复了无数次,而满朝官员应该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不懂吗?他感觉自己和杜牧产生了共鸣。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好一句醒世名言!明远兄,此为何人所作?在下想拜读一二。”简雍反复念叨着,眼神逐渐明亮,激动地拱手问道。

    李澈正待回答,突然看见简雍背后帘子掀起,一张大脸出现在窗口,豹头环眼,黑脸钢须,背后斜斜伸出一根荆条,吓的李澈往后一仰。随即发现自己背后的帘子也掀了起来,面白无须,大耳垂肩的刘备正对着他尴尬一笑,顿时又吓得一哆嗦。再斜眼一看,前帘也微微掀起,隐隐现出一抹重枣般的红色。

    “明远先生勿怪,此句可比先贤之言,令我等心向往之,故而在此旁听。”

    “玄德公的骑术真好。”李澈嘴角直抽抽,刘备扭着腰,仅靠双腿夹住马背,俯身贴在窗边,另一边的张飞想来也是一样,没有马镫的时代这两人的动作完全称得上是炫技了。

    “只是小技罢了,先生见笑了,哈哈。”刘备尴尬的笑道。

    李澈摇摇头表示无奈,郑重道:“这句话是家师告诉我的,听说是莽逆篡汉时一位叫杜牧的大贤所言。”

    “真大贤也!恨生不逢时,不能一见,朝廷若有如此大贤,何来今日之患?”

    “皇甫将军,卢尚书,司马叔异,难道不是贤臣?皇甫将军降职削爵,卢尚书免职加罪,司马叔异血溅孟津,反倒是张让赵忠阉竖之辈,天子竟以‘父母’呼之,何其荒谬!赵高指鹿为马也难以相比!我看纵然是太公在世,留侯再生,也难有作为!”简雍听见刘备所言,怒而言道,让刘备脸上一阵青红交加,默默的离开窗口。关张二人也悄悄离开,不敢多言。

    李澈静静思量,看来刘备对朝廷还抱有一丝幻想,是因为刘氏血脉吗?简雍这个大愤青看来已经对朝廷和皇帝失望透顶了,甚至可以说是愤恨。

    皇甫嵩是汉末名将,剿灭黄巾的大功臣,战功彪炳,因而受封食邑八千户的槐里侯,却因为没有贿赂宦官而被谗言陷害,削去六千户食邑。

    卢植是刘备的老师,海内名臣大儒,文能治国武能平乱,也是因为不贿赂宦官而遭陷害,幸得皇甫嵩搭救才逃过一劫。

    司马叔异,即司马直,汉灵帝一朝即便正常升迁的官员也要交钱给西园,故而官员多在任时贪腐,以捞回本金,司马直被任命为巨鹿太守,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在孟津自尽,上书死谏灵帝。

    这三人可以算是勋功重臣、名士大儒、士林清贵的代表,却落得如此下场,也难怪士人和灵帝离心离德。

    不管怎么说,在汉朝能治理国家的只有士人,这是因为文化的垄断,豪强和平民没有能力治理国家,所以和士人离心离德的皇帝无论如何都治理不好国家。即便这些士人其实很多也是国家蛀虫,但至少是有能力的蛀虫,而宦官之辈虽然大多忠诚于皇帝,但基本只会阿谀媚上,如曹腾一般的人物实属异类。

    和士人离心离德,压迫剥削平民,打压勋功武臣,汉灵帝可算得上是真正的独夫民贼了,也难怪说“天下苦汉久矣”,这话实在是半点不差。

    只在乎自己的小圈子,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国家元首呢?

    ……

    队伍重归于沉默,实在是无话可说,逃难的灾民让李澈进一步认识了这个时代。他们逃的不是天灾,是**啊,如果没有刘备一伙,恐怕自己也活不长吧。很难想象一个国家会有这么多的人活不下去,吃饱穿暖恐怕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目标了。

    李澈现在觉得很难受,他突然有一种使命感,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使命感,自己来自两千年后,二十一世纪的自己碌碌无为,但在这个时代是与众不同的,有信息大爆炸带来的无数知识,有对历史大势的认知,如果自己参与进这个时代,虽然不可能违逆历史规律让红旗插遍中国,但至少能略微改善这些人的处境,或许还能避免一百多年后的华夏大难。

    但后果很可能是死于非命,战乱之时刀枪无眼,超前的政治思想也可能招致刘备的屠刀,这位昭烈帝真的像史书上那样“弘毅宽厚”吗?

第四章 吹捧

    是做一条咸鱼,凭借知识稍微改变刘备的人生轨迹,然后求得一世安稳;还是积极进取,赌一把“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然后改变历史。这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青年来说实在是一个困难的决定,因为二十年来从没有过如此艰难的时候,“责任”,这两个字太远了。

    李澈面色复杂的看着前方开路的刘备,他救了自己,本来没有必要的,因为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识字。昨晚驻防的驿站早已在战乱中破败,只有那一间漏风的土屋,他让了出来,在寒风中和衣靠墙而眠——马车也被他让给了简雍睡觉。

    如果说这是邀买人心,李澈得承认自己确实感动了,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史书中刘备如此能“得人”,甚至能感动来刺杀他的刺客放弃刺杀,当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能对你做到如此程度,你又怎么会不感动呢?即便是礼下于人有所求,但也确实够诚心了。

    “驾!前方速速让路,此为急报,拦路者斩!”数骑奔马飞驰而过,卷起滚滚烟尘,马蹄声也震醒了思索中的李澈,他看见简雍掀开了车帘看向外面,忽然脸上表情变得无比复杂,似喜似悲,瞳孔大睁,双手抖个不停。前方的刘备驻在原地不动,身躯微微颤抖,手中的马鞭直接坠在了地上。关张二人连忙下马,上前把刘备扶了下来。

    “那个独夫民贼死了!哈哈哈哈!苍天有眼啊!大汉有救了!”简雍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仰头大笑,两行清泪从鬓角滑落。

    李澈回想起刚才的场景,那数骑骑士都绑缚着白巾,领头者戴冠着袍,不似平民,再结合简雍之言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汉灵帝驾崩了。

    李澈对历史的了解并没有详细到汉灵帝哪一天驾崩,但确实是中平六年无疑,因而也不怎么惊讶,毕竟这符合历史发展。他也不像简雍那般欣喜,因为汉灵帝的死对稳定局面并没有太大好处,并不会带来天下太平。他已经把汉帝国这棵大树腐蚀的千疮百孔,即便他死了,这棵树也扶不起来了。

    值得注意的是他死了,真正的乱世也越来越近了,就在今年雒阳会上演连番大戏,掌控京师的上军校尉、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横行不法的十常侍、刚即位的小皇帝、高高在上的太后、还有满朝公卿,他们的鲜血会染红雒阳城,然后那位西凉武夫将踩着他们的骨头、睡着他们的龙床上位,成为五千年历史里最佳反派的一员。

    而天下群雄也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开始自己的征途,以讨董为名招兵买马,行割据地方之事,这个统一了四百年的帝国将迎来数十年的分裂,也意味着天下百姓还要在战乱中煎熬数代人,汉失其鹿,天下共逐,却苦了平民百姓。

    逃难的百姓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听到了简雍的叫声,没有一人斥责他“大不敬”,而是泪流满面,空洞的眼神也似乎有了生气,有了对未来的期盼。但李澈看在眼里也只能一阵叹息。

    ······

    “明远啊,你为什么不欣喜?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啊!”简雍情绪激动地抓住李澈的袖子兴致勃勃的喊道,他实在是太过于欣喜了,浑然没有看到被关张二人搀扶着的刘备就站在窗口,脸庞抽搐。

    李澈无奈的拉了拉简雍,伸手指了指窗外,看见刘备后简雍唰的冷静了下来,但还是轻轻“哼”了一声,双手抱胸以示不屑,刘备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对简雍的样子见怪不怪了。

    他对灵帝的驾崩想来也没有什么悲伤之情,只是也不会如简雍一般欣喜若狂,因为他对灵帝还存在一丝幻想,一丝刘氏子孙对宗族之主的幻想。还幻想着可以“致君尧舜上”。

    “宪和,明远先生,陛下驾崩,雒阳城必然戒严,我们想进城怕也不容易了,你们有什么看法吗?”刘备挤上了车盘膝而坐,拱手问道。

    关羽随即将马车赶往路边无人处,而张飞等人则围成一圈虎视眈眈,阻住路人,防止有心人听到密谈。

    刘备此时也是生出了考校之心,之前听到了李澈和简雍的对话,又看到李澈面对灵帝驾崩一事神态没有什么变化,感到李澈似乎没那么简单,故而抛出这个问题来试试李澈的深浅。

    简雍用鼻子哼哼两声,扭头不言,李澈只能尴尬的挠挠头,勉强支起身子,拱手道:“玄德公,先生之称倒不必了,才疏学浅委实惭愧,直呼明远即可。至于看法,这雒阳是京师重地,戒备森严,平日里想进去就不容易,更莫说我等身份着实有异,而玄德公既然要去那必然是有路子的,不知可否相告?”

    “不瞒明远,备当年求学于卢师,在洛阳城外小住过一段时日,结识了一些友人。前些年剿灭黄巾时曾与其中一人再会,也多有书信往来,他如今是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典军校尉,平日里要放我们入城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关键时刻我怕会授人以柄,拖累了他。”刘备略一思索,觉得没有不可言之事,于是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澈心里恍然,西园八校尉是汉灵帝为了节制他的大舅哥大将军何进而设置的官职,由灵帝亲信宦官,上军校尉蹇硕统帅,掌管着西园军,实际权力能调度大将军,是京师不可轻忽的一股军事力量。如果是西园八校尉之一,那放几个人入城简直是轻松无比。

    不过这个典军校尉李澈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印象,应该是历史上的大人物,随即好奇的问道:“玄德公竟然识得如此人物,果然交游广阔,这位典军校尉不知是何方豪杰?”

    “此人姓曹名操,字孟德,沛国谯人,相国曹参之后,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宇宙之志,名士许邵评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故太尉桥公更是对其以妻子相托,其早年任雒阳北部尉时我在雒阳外求学于卢师,与其偶遇而一见如故,其人实为当世一等一的英豪,我以兄事之,甚为荣幸。”刘备面带笑容的说出了让李澈目瞪口呆的话。

    因为这位昭烈皇帝正在一本正经的吹捧自己未来最大的对手,也是一生之敌魏武帝。曹操是不是英豪李澈当然知道,两千年来公认的三国能力最强的两人之一,留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名句,自言“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号称“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被历代君王贤臣名士盛赞的魏太祖武皇帝。

    但是这话由刘备来说总让李澈觉得分外诡异,特别是曹操很可能也跟别人这么吹刘备,毕竟英雄相惜。然而几十年后两人将反目成仇,你骂我“国贼”我喷你“大耳贼”;你说我“阉宦之后”,我指你“织席贩履之辈”。世事变迁,以至于斯,实在可叹。

    不过曹操是否很早就结识刘备在后世确实颇有猜测,一些野史信史也多有记载,例如《汉末英雄记》,虽非正史也曾被多方采纳,毕竟青梅煮酒论英雄来的有点莫名其妙,刘备后来的人缘也好的莫名其妙,到哪都人见人爱。

    回到眼前,李澈按捺住吐槽之魂,认真问道:“玄德公,可愿为志向而死?”

第五章 党人

    “玄德公可惧一死?可愿为志向而死?”李澈正视刘备,前所未有的认真。

    刘备面色微变,凝神皱眉,手指轻轻敲击车板,低头陷入沉思。简雍也不阴阳怪气了,以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望着李澈,左手轻轻捋着自己颔下那不多的胡须。车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而鼓起勇气,认真问出问题的李澈背上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可能是这两日相处的还算愉快,他竟然如此妄为的质问刘备,质问一个乱世英杰、沙场宿将是否怕死,自己似乎是真的飘了,

    然而话既出口也不得不强撑下去,李澈也确实想知道刘备的回答。

    想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值得自己追随。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刘备抬头苦笑,答非所问道:“明远,夫子说过,三十而立,备如今已是年近而立了。”

    “?”

    刘备继而言道:“所谓三十而立,即男子到了三十岁应当有所成就,而备如今却一事无成。备当年募兵平乱时立誓要还天下一个太平,沙场征战数年,无数次死里逃生,换来的却不过是区区县尉,如今就连县尉之职也丢掉了。是备有大过吗?”

    简雍表情变得有些暗淡,李澈也默然无语,突然感觉自己对刘备多了一层了解,他并不是一个豁达到一切都无所谓的人,他也有**,也会失望。

    刘备接着自答道:“不,是朝廷有过,公卿有过,宦官有过,乃至——天子有过!如果要说备有过,那就是没有给西园送礼金!没有阿谀上官!没有贿赂阉竖!备保境安民,除盗平乱,终究比不过那一串串铜钱!以至于如今一事无成。然而大丈夫生于世间,焉能碌碌无为?若明远能遂备之志,纵九死又有何妨!”

    刘备的言语越发慷慨激昂,引得简雍是一脸激动,李澈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英雄确实有自己独特的魅力和言语感染力。

    汉唐士人尚武,都有在马上建功立业的梦想,就像杜甫写的诗:“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而刘备也有建功立业的梦想,却被现实一次次敲醒。

    如今李澈似乎能给他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由不得刘备不激动。

    在刘备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李澈认真道:“据澈所知,先帝虽是暴虐奢淫之主,但却非昏聩之主。京师朝政复杂,大将军何进亲近士族,与宦官不睦,宦官之中,上军校尉蹇硕作为先帝新宠亦是与十常侍不睦。大将军与其弟车骑将军何苗不睦。先帝在世尚能镇压各方,如今先帝驾崩,雒阳必将爆发大乱,风云际会,正是龙腾九霄之时,玄德公,可敢一试?。”

    中平六年的雒阳确实是混乱不堪,争斗血腥残酷。在汉灵帝蹬腿后政争各方撕去了遮羞布,都欲置对方于死地。如果能在这有所作为,确实能给刘备带来天大的收益,特别是名望的积累。

    但也很可能卷入浪潮,悄无声息的被碾为齑粉。而历史上的刘备似乎并没有踏足这个漩涡,只是跟着何进的手下跑去南方征兵。

    李澈不清楚这个改变到底是好是坏,但是很明显刘备需要尽快积累资本,才有资格和曹操、袁绍这些官宦子弟抗衡。

    曹操宗族庞大,祖父曹腾贤名满天下,父亲曾官居太尉,袭费亭侯。虽然是买来的官位,但在位时仍征辟了不少官员,势力远非刘备可比。

    而袁绍更是可怖,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桃李满天下。而袁绍在党锢之时结交党人,依靠袁家地位偷偷庇护党人,更是隐隐为天下士人之望。

    刘备一个织席贩履出身的平民,就算挂着个汉室宗亲的名头也不顶用,且不说他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之后,前汉宗亲,便是后汉宗亲又如何?老刘家布种天下,宗亲数以万计,谁知道你刘玄德是谁?

    作为一个起点先天落后于曹袁的平民,想要后来居上必然要冒天大的风险,有必死的觉悟才行。这也是李澈想要问清楚的原因,如果此时的刘备还没有做好觉悟,那李澈就会劝他去找公孙瓒,偏安一方。

    “我还没问过明远,你是何方人士啊,竟然如此了解京师局势?”简雍突然发问,言语中充满怀疑。

    “来了!”李澈心里暗道,既然开始出谋划策,刘备必然要了解自己,不能傻乎乎的往坑里跳,不可能随便蹦出一个人说一通话刘备就信了,必然要有一个理由才行。

    “实不相瞒,在下扬州人士,年少时因黄巾之乱被裹挟至北方,逃跑时偶遇家师,得其教导天下大势。前些日子家师故去我方才出山。至于家师的姓名来历,在下实在不知,只知他从二十几年前就在那定居了。”李澈一脸为难的说出了自己的来历,九真一假的谎言,将原由都推到了师父身上。

    刘备和简雍面面相觑,心中涌出无数猜测,暗自思量。

    “尊师可是曾遭党锢之祸?”简雍忽的问道。

    党锢之祸,东汉末年宦官和士人集团的斗争,共有两次。

    其一是汉桓帝时期,有方士之子依仗宦官而提前知道了大赦的消息,故而趁机杀人。司隶校尉李膺违背大赦令处死了杀人凶手,让桓帝颇为不满,于是被宦官抓住了把柄,参其结党营私,将二百余名名士划为党人并加以逮捕。虽然后来在大将军窦武的劝阻下把人都放了出来,桓帝还是下诏终身禁止这些人做官。

    其二是灵帝时期,大将军窦武与太尉陈蕃意图诛宦,事败被杀,党人的名望太大,引起宦官不满,更有人公然抄没宦官家财,于是再次掀起大狱,大肆逮捕并处死党人,一直到中平元年,黄巾席卷全国,灵帝为了安抚士族方才放开党锢。

    “在下确实不知,不过家师嗜好饮酒,醉后常言对不起‘窦大将军’‘孟博兄’。”李澈一怔,想到师父醉酒后隐隐念出的人名,半吊子三国爱好者对东汉历史了解不深,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听到简雍之言后若有所思,旋即答道。

    刘备舒了一口气,大体明白了李澈来历,其师必然是党人之一,被罢官后回乡隐居,第二次党锢之祸时宦官逮捕杀戮党人,范滂范孟博等人不愿连累他人,向朝廷自首,毅然赴死。李澈之师必然是起了退缩之心躲入山林。后来惭愧于自己的懦弱,觉得愧对范滂等故友,才不言名姓。

    曾经是官员,又有反对宦官的光荣历史,即便远离京师,想来也有其他渠道了解京城局势,李澈师从于他,了解朝政也属正常。只等进入雒阳,看看朝政是否如其所言了。

    “不想明远竟是名士之徒,尊师实在过谦,生死关头有几人能勘破呢?可能只是一念之差罢了,尊师身为党人,有冒死上书斥宦之功,些许小过着实无伤大雅。”简雍一反常态的细声安慰李澈。

    其实李澈对自己师父的身份也有所揣度,曾经的“党人”之一,确实是最可能的推断,黄巾之乱后朝廷已经解除了党锢,想来师父就是无颜面对天下才避而不出吧。

    “宪和之言不差,明远且节哀,尊师魂游苍穹或许能得遇故友,相信范孟博等贤士必不会责怪的。”刘备也轻声安慰道。

    继而言道:“明远之见确实有理,备一介织席贩履之辈,若要平定天下必然要行非常之事,失败了不过一死,若能有所得,备至少能安一方百姓,死又何惧?”

    刘备下定了决心。话说刘备本来就是游侠儿,年少时好勇斗狠,不爱读书,喜音乐、狗马、美衣服,放在后世就是一个不良少年,虽然前些年织席贩履,修身养性,但是后来数年征战下来其血性不减反增。

    督邮只是不想见他,且又冷嘲热讽了几句,罢免他的事也怨不得督邮,是朝廷不想养剿黄巾功臣了,因为这些人榨不出油水。刘备直接把气撒在督邮身上,狠狠鞭打了一通。其人性子之烈可见一斑。

    ······

    刘备掀开车帘,慢慢走出,站在车前对着众乡人拱手道:“诸君也听到了我等之议,此行充满艰难险阻,或许会步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诸君随我至此备已是由衷感激。我等起兵至今已有五载,少有归乡,若有思乡者可自去,并请带我家书一封,以报平安。”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大笑,领头的关羽抚髯道:“那雒阳城难道比黄巾军阵更危险?某等南征北战数年,斩杀贼寇无数,难道还怕京城里那些没见过血的公子兵?玄德兄,某当年杀人逃难,是你不避危险接纳了某,如今却要某弃你而去?”说着便把手中长矛往地上一戳,正声道:“某誓与兄患难与共,终身相伴,誓死相随,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众人拱手道:“我等一样。”

第六章 入城

    中平六年,五月十日。红日西落,刮起阵阵凉风,卷起沙尘无数。

    雒阳,古称洛阳、洛邑,因其位于洛水之阳而得名。汉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后迁都于此,其信奉五德之说,认为汉属火德,“洛”字带“氵”不详,改“洛”为“雒”,是为雒阳。

    雒阳城外的一处凉亭,刘备等人正在翘首以盼,望着把守森严的城门。

    李澈也很期待,因为他马上就能见到那位“横槊赋诗”的曹孟德了,那位三国第一流的人物。他出山才不到一个月,就要见到汉末三巨头之二,这也算是项荣誉了。

    这已经是“马车会议”之后二十天了,长途跋涉的刘备一伙人终于来到了雒阳城外,然后不出意料的被拦了下来。鉴于刘备一伙身高体壮,手上一堆兵器,守门的官员特别派了士兵把他们围住。

    但是典军校尉曹孟德的名头太大了,不敢怠慢的官员还是赶紧派人进城通报,如今西园八校尉气焰正盛,上军校尉蹇硕是和大将军掰腕子的人,而且曹操也是有名的官宦子弟,谁敢怠慢?

    正在暗自期待的李澈忽见城门内涌出十数人将入城者撇开一边,空出大道,然后数骑飞奔而出。

    包围刘备的士兵在指挥下连忙散开,而奔马到了刘备身前十余步骤停。

    当先一人五短身材,颔下浓须,高鼻小耳,一双眯眯眼,两根八字眉,身披金甲,怀抱金盔,头上一张方巾包裹,腰挎一柄三尺青锋,其相貌委实不佳,但顾盼之间却有一股英雄豪气,他身后数人无不身材高大,丰神俊朗,但极目望去却几乎是唯他一人入眼。

    他翻身下马向着刘备而来,刘备也激动地走上前去,拱手道:“曹校尉,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这人正是曹操,而李澈也不得不承认,英雄气真的能盖过相貌的缺陷,就像曹操一样,虽然身材短小,相貌不佳,但其举手投足的豪杰之形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了他的相貌,仿佛他就该是众人的中心。

    而随着刘备的话语出口,曹操却是脚步骤停,一双眯眯眼眯的更细了,一手扶剑,面色不豫的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曹某故友?”

    刘备顿时一惊,旋即哭笑不得的道:“孟德兄,是备之过,勿怪,勿怪。”

    “哈哈,这就对了,玄德沙场征战数年,怎的反倒学起了那些腐儒?你我如手足兄弟一般,何必见外。”曹操瞬间转怒为喜,开怀大笑,上前一把挽住刘备左臂。

    直言道:“玄德还记得为兄,为兄甚是欢喜啊。这雒阳城你已有十余年没有来过了吧,且让曹某充一次东道,你我把臂同游,再观这京师之景。”

    “孟德兄,你身居显位事务繁忙,能亲自接我入城已是足感盛情,足见你我情谊,又岂能多加叨扰?”

    “玄德言重了,天子已然登基,先帝的谥号也定了,要我说,这雒阳城戒严其实早该撤了,只是如今有些情势不明罢了。不过今日天色已晚,确实不宜游观,且先往寒舍暂住,待这两日军务事毕,我再陪你游览雒阳盛景。”曹操挽着刘备边走边说,一脸兴奋的样子似乎也感染了刘备。

    刘备拉着曹操走到李澈等人面前,指着众人道:“孟德兄,他们都是随我征战的乡人,也都多有战功,足称勇士。”

    曹操的目光扫过众人,李澈不由得感到一阵不自在,明明是眯眯眼,眼神却如刀子一样锐利。

    不过片刻,曹操便拉着刘备伸手指向关张二人,问道:“玄德啊,这二位是何方人士,真猛士也。”又伸手指着简雍和李澈道:“这二位想必也是饱学之士。”

    关羽张飞身材高大强壮,面相与众不同,而且站在那里自有一股英雄豪气,仿佛鹤立鸡群一般。

    而简雍和李澈一副文士打扮,也不似其他乡人一样面对曹操略有畏缩,自然引起了曹操的注意。

    关羽把长矛倚车,拱手道:“某姓关名羽,字云长,河东解人也,如今乃玄德公部下一小卒尔。”其面如重枣,长须飘飘,自有出尘之意。

    张飞也拱手道:“俺姓张名飞,字益德,幽州涿郡人,如今也是玄德公部下一小卒。”其声若雷霆,配上那副豹头环眼,黑脸钢须的模样显得不怒自威。

    “简雍,字宪和,涿郡人。”简雍言简意赅的答道。

    “在下李澈,字明远,扬州人士。”李澈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拱手答道。

    “好好好,玄德部下真是卧虎藏龙,关张二位可称熊虎之将,宪和先生和明远先生想来也是大才,玄德有福啊。”曹操开怀大笑,继而指着后来的数骑道:“这几位也是操之乡邻,元让、妙才,快来结识下这几位豪杰。”

    “在下夏侯惇,字元让,沛国谯人,如今忝为曹公裨将。”

    “在下夏侯渊,字妙才,沛国谯人,如今同为曹公裨将。”两名全身甲胄,身高八尺的男子拱手问候。

    夏侯惇面容刚硬,如刀削斧凿一般棱角分明,而夏侯渊面相稍显柔和,较为消瘦。

    这二位是曹魏开国功臣夏侯兄弟,夏侯惇乃夏侯渊族兄,俱是历史有名的大将。李澈已经快麻木了,还不到十天,连续见到汉昭烈帝、武圣、桓侯、魏武帝,别说夏侯兄弟,就是诸葛孔明站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激动了。

    而夏侯兄弟和关张二人的眼神开始了交锋,关羽的丹凤眼眯的更细了,张飞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互相都有些不服气。

    夏侯兄弟不服曹操对关张的评价,关羽张飞也不服夏侯兄弟凭什么能当上裨将,如果不是曹刘在场,双方很可能先做过一场再说。

    曹操笑道:“玄德啊,看来元让妙才颇有不忿,不知云长和益德可愿比试一场?也算是以武会友,豪杰之交嘛。”

    刘备迟疑的望向关羽和张飞,见二人轻轻点头,便道:“但凭孟德兄安排,我观二位将军也是当世豪杰,还望二位将军手下留情。”

    “好!好!好!玄德当真痛快,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了,且先入城,且先入城,操择日再行安排,定要遍邀都中名士前来,以壮四位豪杰之威。”曹操抚掌大笑道。

    旋即接过随从递来的马缰和马鞭,翻身上马,道:“玄德,诸君,操虽非大臣,亦非巨户,但也薄有资产,寒舍尚有空处,可容各位一住,还请随操入城,让操略尽地主之谊。”

    众人皆拱手道谢,纷纷上马,简雍和李澈上了马车,一行人终于踏入了雒阳城,无数双暗中的眼睛陷入沉思,不知道这伙让曹操亲自出城相迎的人是何来历,又会给波云诡谲的雒阳城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第七章 袁府

    中平六年五月二十二日,汉帝国都城雒阳。

    一座大气庄严的府邸,占地约有十余亩,比起很多豪宅虽然稍显逊色,但其门前高悬的匾额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人望而却步,其名为“袁府”。

    汝南袁氏,东汉一等一的高门大阀,自汉明帝时司徒袁安开始,其后有袁敞、袁逢、袁汤、袁隗共四世五人位居三公,故号称“四世三公”。

    而在东汉察举制选官背景下,袁氏可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其族内高官举荐的门生故吏数不胜数,这庞大的势力支撑着袁氏,使其成为士族领袖,天下之望。

    而就在此时,书房内两人相对而坐,上首者姓袁名隗,字次阳,如今袁氏的实际领导者。其早年曾两度官至司徒,且都长达三年,在卖官成瘾,换三公比换裤子还勤的灵帝一朝足称显赫了。

    就在上个月,祸害了大汉朝二十年的灵帝驾崩,其遗诏诏命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共同辅政,作为位在三公之上的上公,袁隗如今可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下首者姓袁名绍,字本初,袁氏下一代的实际领头人,其为司空袁逢庶子,后被过继给袁逢兄长左中郎将袁成。袁绍年轻时便暗中结交党人,助其避祸,并暗中反对宦官,也是他坚持向大将军何进靠拢,意图依仗何进来诛除宦官。

    灵帝一朝早年有一名显赫的宦官名为袁赦,与袁隗同宗,因而攀结袁隗希望抬高出身,袁氏也因此向宦官靠拢而获得了显赫地位,却被士族厌弃。袁绍反其道而行之的行为使天下士人都称赞他贤明。

    袁隗此时与袁绍默然相对,袁绍似笑非笑的拿着手中竹简敲打案几,饶有兴趣的扫视着袁隗的书房。

    “本初,你与曹孟德自幼相交,多有来往,你可知这刘玄德是何许人也?”袁隗皱了皱眉,正声问道。

    袁绍放下手中竹简,拱手道:“叔父,这刘玄德是幽州涿郡人士,中山靖王之后,其祖曾为东郡范令,其父也曾举孝廉,只是早年便已逝去。他曾于卢子干门下求学,十几年前在雒阳小住过一段时日,与小侄和曹孟德都颇有交情。”

    袁隗似乎提起了兴趣,手指轻敲案几,带着几分好奇的问道:“世人都道袁本初礼贤下士,谦逊有礼;曹孟德豪爽重义,喜交朋友。我却知你二人皆是心高气傲之辈,一般来往可称不上有交情,这刘备不过没落宗亲,中山靖王子孙数不胜数,为何他能得你们青睐?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袁绍仰面,闭目沉思。蓦的睁开眼,正声道:“此人少有大志,才思敏捷,且颇能得人,气量恢宏,非比寻常。”

    “哦?”袁隗有些讶异了,没想到袁绍对刘备的评价如此之高。

    “当时和他来往者有辽西公孙瓒、曹孟德还有小侄,公孙瓒出身边郡,素来厌弃我等中原士族之人,与我等为友者皆不见容于公孙瓒,但所有人都对刘备另眼相看,提不起敌意。”袁绍沉声答道,言语中颇为忌惮。

    “他是否在背后恶言中伤他人,以求你和公孙瓒的欢心?”

    “并非如此,他反倒极力拉近小侄和公孙瓒的关系,在双方面前都大力夸赞另一人,也并不邀功。而且……他和术弟也颇有交情。”说到最后,袁绍不由得一阵语塞。

    袁隗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就凭袁绍后面一句话,袁隗也不由得升起想见刘备一面的想法,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同时和各类人交往,还颇受推崇。

    袁绍也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青涩的面容,听到了那一声声“本初兄”。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也已及冠,甚至快到而立之年。

    “字玄德吗,玄谓幽潜,潜行道德,真真是符合你的性格啊。不知一别十余年,你又变了多少?”

    “督邮一事你怎么看?”袁隗突然问道,把袁绍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鞭打之事应当属实,刘备其人外柔内刚,性急起来做出这种事并不意外。但是伏杀一事小侄难以推断。毕竟一别十余年,他又在沙场上征伐了数年,性格是否有所变化确实难说。若依十几年前的样子来推断,小侄相信不是他做的,至少他事先不知情。他若要杀督邮,当场就杀了,不会瞻前顾后,事后再行阴私之事。”袁绍正容而答,言辞恳切。

    以汝南袁氏的势力,查明刘备的来历实在容易,刘备又没有刻意遮掩,有心要查根本瞒不住。这也是之前李澈所担忧的,只是后来有了曹操,既然刘备相信曹操能保住他,那李澈只能跟着来了。

    “那依你之见是否要将刘备抓起来,以鞭打上官的罪名加罪?”袁隗笑着问道。

    “若依小侄之见,大可不必,反倒是要给那督邮加罪,让人弹劾他肆意妄为、收受贿赂、贪赃枉法、欺凌下属,以此帮刘备脱罪。”袁绍若无其事的说着恐怖的话语,以汝南袁氏之声威,要想抹黑一个人再容易不过了,更别说这督邮本来就不干净,又没什么后台。

    “你可是念及旧情不忍加罪于他?”袁隗皱眉,负手而立,眼神锐利的审视着袁绍。

    “此绝非小侄顾念旧情。一者,如今刘备已经住进了曹孟德府邸,若加罪刘备必然会开罪曹孟德;二者,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小侄想将他举荐给大将军;三者,我听闻刘备身边有两员勇将,可比曹孟德身边的夏侯兄弟。蹇硕身姿雄武,且其曾征召天下勇士,常带于左右,我等也需广募勇士方可。还望叔父明鉴。”袁绍避席而起,言辞恳切的对着袁隗列出三条理由。

    “你不担心他将来乘势而起,反误大事?”袁隗问道。

    “他虽能得人,终究根基太浅,我袁氏根基已成,大势在我,他扭转不了大势,只能为我所用。且大将军若要扶保天子,必然更为倚重于袁氏。倘若情形有变,逐其出京便可,这便是煌煌大势!”袁绍声音清朗,充满自信,这是“四世三公”“天下之望”带来的底气,是“士族之首”的骄傲。

    袁隗微微颔首,欣慰的看着袁绍,虽然袁绍只是庶子,但比起袁逢的嫡子袁术,毫无疑问袁绍各方面都远远胜出。

    想起袁术的模样,袁隗不由得隐隐头疼,堂堂袁氏嫡子,却得了个“路中悍鬼袁长水”的名号,虽然近年来有所收敛,但还是难改本性。

    看到袁隗的表情袁绍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思及自己的异母弟,也不由得露出微妙的表情。

第八章 袁公路

    袁术,字公路,前司空袁逢嫡子,袁绍异母弟。然而与沉稳大气的庶子袁绍不同,身为袁氏嫡子的袁术反倒是喜欢结交游侠和浪荡子。其为人张狂无度,奢淫无比,在担任长水校尉时故意乘坐豪华马车拥堵路面,炫耀权势,百姓讽其为“路中悍鬼袁长水”。

    袁氏是一等一的高门大阀,士族之首,其嫡子却是这般模样,也难怪袁隗头疼无比,即便是存在竞争关系的袁绍,对于这个不断损害家族名声的弟弟也是颇为头疼,屡次劝其收敛一二,然而只是让袁术更加厌恶他。

    “本初,公路如今在何处?”思及袁术,袁隗有些担心他在如今的局势里添乱,连忙向袁绍询问袁术去向。

    “术弟听闻刘备住在曹操府上,用过早膳就往曹孟德府上去了。”想到袁术大呼小叫,拉着狐朋狗友冲往曹操府邸,袁绍不由得一阵幸灾乐祸。

    袁隗也只能一阵摇头,在父亲袁逢去世后袁术虽然有所收敛,但还是颇为张狂,身为叔父的袁隗也难以管教。

    “且不提他,本初啊,大将军今日与我商讨,有意表你为司隶校尉,你看如何?”袁隗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关乎袁绍前途的问题。

    司隶校尉,旧号“卧虎”,是两汉时期的重要官职,负责监察京师及京师周边地区,其位稍低,秩比两千石,还不及郡守和诸侯国相。但权柄甚重,在廷议时甚至位在九卿之前,与尚书令、御史中丞合称“三独坐”,不与其他官员同席。但凡政争,司隶校尉都是必争之职。

    因为东汉一朝在政争上大多血腥残酷,以消灭对手**为目标,远不像后世那样“温情脉脉”。

    这是由于东汉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政治习惯。统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多由外戚担任。大将军一职不仅掌管天下兵马,且多有插手朝政,从汉和帝时大将军窦宪开始更是位在三公之上。

    本来外戚扶保江山说起来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同姓篡位容易,没关系的又信不过,外戚好歹和皇帝有一层关系。

    然而最尴尬的是从汉和帝开始,后续帝王如汉安帝、汉顺帝、汉桓帝,还有刚刚蹬腿的灵帝,他们的母族在即位时都不显赫,大将军并非他们母族之人,甚至安帝、桓帝和灵帝是外藩宗亲,被迎立为帝的。

    那手掌重权的大将军自然无法被皇帝所信任。故而每次新帝登基都是一场血雨腥风,而司隶校尉经常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毕竟其手中掌控着一部分京师的兵力,可以完美达成消灭对手的目的。

    改变不了你的思想,就消灭你的**,这就是东汉的一大特点。

    “大将军这是准备动手了?”袁绍反问道。

    “不错,蹇硕毕竟手握京城最大的一支兵力,一旦其撕破脸反扑,后果不堪设想,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好在董重已被剪除,太后亦准备今日召见十常侍,许以名爵,蹇硕如今孤立无援了。”袁隗显得有些忧虑,袁家已经站好了队,一旦大将军失败,那便是灭门之祸,“四世三公”也不顶用。

    对手是西园八校尉之首,也是西园军的实际掌控者,上军校尉蹇硕。汉灵帝十分忌惮大将军何进的权势,又颇为喜欢次子刘协,因而生出了废嫡立庶的想法,碍于何进的权势和士族的反对而难以成行。

    上个月汉灵帝驾崩,何进和一众大臣直接拥立了太子刘辩,甚至深宫中的十常侍也向何氏示好,拥立刘辩。唯有蹇硕,这个汉灵帝后来最宠信的宦官没有背叛灵帝,他甚至计划趁何进进宫吊丧之时诛杀何进,拥立刘协。

    然而计划泄露,何进仓皇逃入军营,再不入宫,甚至没有参加灵帝的大祭,并征召天下兵马进驻雒阳左近,从此视蹇硕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董重乃汉灵帝之母董太后之侄,官封骠骑将军。董太后抚养渤海王刘协长大,自是偏向于他,因而与蹇硕暗自合谋,希望废掉天子与何太后,除掉何进。何进却是先下手为强,直接围杀了董重,将董太后囚于深宫。

    袁绍抚掌大笑道:“大将军下定决心便好,只待除掉蹇硕,洛阳便可安定下来,我袁氏也可更进一步了。”

    “蹇硕可不好对付啊。其人虽为阉竖,然而颇有武略,智计不凡,更兼身姿雄壮,等闲人等难以近身,若没有万全之策,恐反受其害。”袁隗皱紧了眉头,感觉分外棘手。

    “叔父过虑了,蹇硕固然不凡,然而大势已去。十常侍、士族、勋臣都视他为敌,他如今不过一匹夫。只要有十余勇士,杀他如宰鸡耳。”袁绍说罢又冷笑道:

    “张让赵忠聪明一世,却不想在这时犯了糊涂。蹇硕手握重兵,十常侍掌握北宫,双方联手便是大将军也难以与之为敌。竟然自毁长城,想出卖蹇硕,待蹇硕一死,便是诛宦之时!”

    “你心中有数便好。叔父只有一言,你向来心高气傲,虽然外表礼贤下士,其实内心颇为自傲。惟愿你勿要小觑他人,须知天下之大,英杰辈出,如今大事未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袁隗既欣慰又担忧的望着袁绍劝道。

    袁绍微微蹙眉,旋即认真拱手道:“叔父金玉良言,小侄铭记在心。”

    “你且去吧。”

    望着袁绍的背影,袁隗不由得幽幽一叹,为袁氏前途而担忧。

    ……

    此时,在洛阳城的另一座府邸内,李澈正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素来沉稳,彬彬有礼的刘备和另一个男子仿佛混混一般打成一团,双方拳脚相加,不过盏茶功夫便已都是鼻青脸肿的样子,简雍和曹操就在旁边看着,脸上笑意盈盈,没有丝毫担心。对面还有几人却都是一脸焦急。

    “宪和兄,这,这又是何状况?不需要劝劝玄德公吗”李澈颤声向简雍问道。这人带着几个随从直接闯进了曹操府邸,认出刘备后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是一拳,两人也一直打到现在。

    李澈庆幸还好关张在校场练武,否则怕是要血溅当场。

    “明远,这才是玄德的真实性子啊,游侠习性。这也是游侠的交友方式。”简雍不以为然道。

    曹操也哈哈大笑,拍着李澈的肩膀道:“明远先生你且看着,无须担心,玄德当年便是把这厮痛打了一顿,这厮一直记着的,如今不过是时隔十几年的报复罢了。”

    李澈嘴角直抽抽,虽然见过刘备鞭打督邮,但刘备全程神情严肃,甚至一边打一边言督邮之过,也没有这样失态啊。

    “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

    “我家公子姓袁名术,字公路,乃袁氏嫡子,当朝虎贲中郎将。”袁术带来的人里一个大汉出列,对着李澈拱手,声音洪亮,语气中透露着骄傲。

    他也确实有骄傲的本钱,虽然他只是个下属,但也是“四世三公”的下属。

    而李澈神情古怪的望向那和刘备扭成一团的袁术,心里暗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国**oss,所有诸侯的爸爸?”

    袁术在后世一个游戏中技能霸道,被称为术霸,谐音术爸,有闲人便穷究考据,强行牵扯。因为孙策认了袁术为义父,而诸侯之间又有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故而得出结论,袁术是所有人的爸爸,是三国**oss。

    事实上这只是网友娱乐,袁术本人当然没这么厉害。反倒是颇为丢人。作为“四世三公”嫡子,其政治资源之丰厚连曹操都要艳羡,然而其人暴虐贪婪,在乱世中早早退场,死的凄惨无比。真可谓生的光荣,死的耻辱。

    场中的“大战”已经接近尾声,刘备征伐数年锻炼出的体魄终究要强过袁术,如果不是刘备有意相让,袁术根本撑不过几回合。

    随着“砰”的一声,被刘备踹飞的袁术撞翻了曹操庭院里的花盆,刘备随即追上来将之按在地上,袁术只能屈辱的表示了认输。

    胜负已分。

第九章 勇士大会

    “公路兄,承让了。”刘备笑意盎然的拱手道,语气显得颇为得意。

    袁术倒也没放什么狠话,拍拍袖子站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以为然的道:“本将还以为十几年过去了你刘玄德已经忘了怎么动手了,却没想到下手还是这么狠。”

    刘备还没有应答,曹操却插嘴道:“袁公路,玄德久历沙场,征伐无数,自然体魄强健。你整日里为非作歹,好逸恶劳,安能胜过玄德?你有何颜面在玄德面前称‘将’?”

    袁术撇撇嘴,不屑的道:“曹孟德,你也不过是在军中混过些军功罢了,大家都一样。我乃朝廷钦封的虎贲中郎将,自称一声‘本将’又如何?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曹操只是嘿嘿一笑,却也不恼,转移话题道:“袁公路,你不会只是专程来和玄德决斗吧?如今都中波云诡谲,你可要小心别被蹇硕拿了去,到时候还要本初兄救你。”

    提及袁绍,袁术眉宇间闪过一抹厉色,继而大笑道:“笑话,他蹇硕能拿的了我?且看看我新招募的勇士。纪灵,给曹校尉他们露上两手。”

    刚才给李澈介绍袁术的那名大汉站了出来,其人身高八尺,剑眉虎目,高鼻阔口,身穿襦衣长裤,显露在外的手掌很大,看起来非常有力。

    李澈记忆中这位似乎也是历史上有名号的人物,是袁术部下大将,曾经带兵攻打刘备,却被吕布阻止。原来这时候就投入袁术麾下了。

    纪灵对着曹操倒是颇为有礼,先是拱手一拜,然后洪声道:“敢问曹校尉,有何考验?”

    曹操眼睛微眯,细细打量了下纪灵,继而开口答道:“且看那边的凉亭,其内石凳重有八百斤,不知纪君觉得如何?”

    纪灵咧嘴一笑,也不言语,直接走向凉亭,众人见状连忙涌上前去,唯有袁术、曹操和刘备不紧不慢,脸上笑意盈盈。

    李澈有些懵了,这纪灵在历史上名声并不大,即便是演义中也不是第一档次的武将。汉制一斤约合后世半斤,八百斤也就是后世四百斤,纪灵能举起来?

    那石凳是圆形,约有两尺高,纪灵走到石凳前,对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身子蹲下,双手环抱石凳,略一酝酿,随即大喝一声,将石凳一把抱起,并绕凉亭走了三圈,又将其放回原处,其面色不变,只是略有汗珠渗出。

    袁术的随从纷纷大笑,曹操、刘备和简雍不动声色,李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直想喊声“恐怖如斯”。感觉自己穿越到了演义版三国。

    袁术得意的哈哈大笑,对着曹操和刘备道:“曹孟德,刘备,你们看我招募的勇士如何?有纪灵在,本将便稳如泰山,区区蹇硕能奈我何?”

    曹操也不言语,只是冷笑。刘备却是赞叹道:“真猛士也!”

    袁术越发得意了,笑道:“今日且先到此处,我还要带着纪灵去大将军府上,大将军见到纪灵必然欢喜。”说罢便拱拱手,带着纪灵等人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去了。

    李澈不由得磨了磨牙,没想到这历史上声名狼藉的袁公路还真的招募了个猛人,至少李澈觉得自己恐怕还不够纪灵一只手打得。不过看曹操和刘备的表情,恐怕夏侯兄弟和关张二人也并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正在思索之际,一只大手拍在肩上,回身一看,一张美须大红脸,正是关羽。

    关二爷对着李澈轻轻摇头,淡然道:“此人气力不俗,某也未必能及。然而看其举止显然武艺不精,况且益德之力比其当是犹有过之,其人不足为虑。”

    李澈有些纳闷,俗话说一力降十会,战场上更是一刀一枪的硬仗,难道真有武艺能弥补力气差距?

    关羽却是不说话了,想来也是不好表达。不过李澈还是相信关羽,毕竟是武圣关二爷,历史上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演义排名也是前几的大佬,他既然说纪灵不足为虑,那应该是真的。

    再转头一看,却见张飞蹿进了凉亭里,双手抱起石凳举过头顶,绕着凉亭奔跑。李澈不由得揉揉眼睛,也确定自己穿越了一个不正常的三国。要么就是现代真的是末法时代,三国时期的人就是这么厉害。

    想到历史传说,战国时期秦武王嬴荡甚至在周朝都城举鼎,不由得一阵恍惚。

    待到清醒过来,却见曹操站在了面前,对着他道:“这袁公路既然走了,明远先生,还请继续阐述高见,这个什么勇士大会还能如何?”

    话说这袁术闯进来之前曹操、刘备、李澈正在议事,却是李澈提出了一个建议,办一场勇士大会,奖励前几名官职,以此云集天下猛士,然后遍邀都中名士前来观赏。

    理由是如今天下大乱,正值用武之时,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辅佐朝政,正当征辟勇士。而之前大将军的征召令只是下发给各地官员,难以网罗民间勇士。曹操若是牵头办了这场大会,必然能让大将军另眼相看。

    实际上却是为了让刘备在都中展露头角,即便有曹操背书,都中名士这些日子对刘备也不怎么待见,如蔡邕卢植等人更是见都没见到。两汉士人并非读死书的腐儒,大多都会两手武艺,讲究上马为将,下马为相。勇士大会能让关羽张飞显露身手,而作为他们领导的刘备也能得到士林的关注。

    曹操对这个建议颇感兴趣,他本来就想邀请人来观看关张和夏侯兄弟的决斗,之前曹操忙着带刘备拜访名士,才一直没有如愿。如今李澈想扩大场面,却正合了曹操好事的胃口。

    曹操本人其实也颇有武艺,有豪侠之气。他曾经在醉酒后闯入中常侍张让的府邸,然后舞手戟而出,张让的手下根本不敢近身,一时传为佳话。

    “依在下愚见,这勇士大会当全面考察,射、御、骑和决斗并行,以求更加全面的网罗勇士。”李澈略一思索,旋即认真提议道。

    这其实已经是武举的雏形了,只是没有考察兵法韬略。不加兵法韬略纯属李澈不想多事,如今的士人不仅修习儒家经义,还会遍观《六韬》《三略》《孙子兵法》等书,士人多是上马为将,下马为相,平民出身者能得六百石曲军侯已是大幸。

    一旦勇士大会不拘身份考察兵法韬略,必然触及士族根本,引来士族打击报复,而如今的刘备根本承受不起,就是曹操也不行。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既然下定决心干大事,怎么也要把科举提前个几百年。等到刘备大势一成,借助乱世东风和无数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平民将领,或许能够推行科举,彻底跳过那开倒车的九品中正制。”李澈在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

    曹操听完李澈之言,眼神渐渐明亮起来。沉思片刻后笑道:“玄德啊,为兄想带明远先生去见大将军,让他亲自说服大将军,你看如何?”

第十章 愤怒

    听到曹操的话,李澈不由得心里一惊。勇士大会虽然会稍微刺激士族神经,但在这个时间点,士族大多押宝在大将军何进身上,希望这位当朝权势第一人能满足他们诛宦的梦想,重新夺回天下大权。

    因而只要大将军何进首肯,士族并不会有过激反应,毕竟只要不形成常规制度,对士族的影响也不算很大。

    而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唐太宗李世民在看到科举的时候曾感叹“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勇士大会也是如此。何进虽然广募贤才,但大多是如袁绍袁术一般的士族子弟,并不会为他效死命,而其身为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若能招募武勇之士充入军中,对其显然很有好处。

    虽然战场上武勇之士并无法改变大局,单枪匹马之下面对一队整装布阵的普通军士都不可能取胜,但却能作为底层军官,提升部队士气。

    况且勇士大会虽然不考校兵法韬略,但习武之人多为豪强之家,多少都学过一些,能得一智勇双全之将便足以让任何人喜出望外了。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也能得到何进的另眼相看。本来李澈已经准备将大头的功劳转交给曹操了,毕竟如今刘备一伙是寄人篱下,曹操对刘备也确实是尽心尽力,而且刘备也没有资格去求见何进。

    却不料曹操准备亲自充当中间人,将李澈介绍给何进,这份恩情着实不小。

    “明远啊,你看如何?”刘备也感觉有些棘手,答应吧,觉得有些对不住曹操,毕竟点子虽好,没有曹操搭建的桥梁那也毫无用处,何进也不会听一介布衣的建议。不答应又对不住李澈,毕竟这或许是能让李澈青云直上的机会。

    “曹公,不知可否带玄德公前去,此间种种,玄德公亦已了然,澈……”李澈略一沉吟,拱手笑道,然而话还没说完,只见刘备勃然色变,怒声道:“先生以为刘备是何等样人?”言罢拂袖而去,简雍和关羽张飞对李澈示以责备的目光,关羽更是怒哼一声,三人对曹操拱手躬身一礼,也转身走了。撇下李澈和曹操独处,让李澈一阵尴尬,脸色青红交加。

    “明远先生此言确实不妥,孟子曰‘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玄德若是不辩礼义的贪功小人,操岂会以其为友,视其为弟?你如此之言实在是对玄德的侮辱。”曹操微微蹙眉,出言责备道。

    李澈只能呐呐不言,苦笑不已。对所谓豪杰的认知也更进了一层,他们或许有着许多缺点,但却有豪气干云的一面,在“利”字面前比常人更加有节制。刘备即便渴望功业,却也不会窃他人之功。这也是他们能成大事的要素吧。

    不过说到底也是刘备现在身份不足,他一介布衣,没有征辟下属的资格。因而李澈、关羽等人事实上并非刘备属臣,只是以情义在一起抱团,否则以东汉的政治生态,作为下属的提议,主君亦是有功的。

    便如夏侯兄弟和那纪灵,事实上便是典军校尉和虎贲中郎将的下属,因为是曹操和袁术以典军校尉和虎贲中郎将的身份征辟了他们,他们是要称呼曹操和袁术为主公的。若他们立功,主君自然有功。

    曹操抬头看看天色,却见日头已经偏西,便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明远先生且先歇息,也去和玄德稍加沟通,我相信明远先生没有恶意,玄德也只是一时激愤罢了。待到明日,我再带先生去面见大将军。”

    李澈苦笑着行礼道:“澈在此多谢曹公恩义,玄德公那边在下还要去负荆请罪,请恕澈先告退了。”

    “玄德并非小气之人,想来冷静下来后也能理解先生好意,先生自去罢,操还有些许公务,就不多陪了。”言罢转身而去,徒留李澈一人站在原地唉声叹气。

    ……

    “兄长,明远先生也没有恶意,他久居世外,又不修习诸子经义,不懂人情世故也属寻常,绝非刻意羞辱于你。”此时刘备简雍等人在客房里盘膝而坐,出言者却是关羽,刚才怒气勃发,如今却是对着刘备好言相劝,为李澈辩解。

    “玄德,气量狭小至斯?”简雍倒是言简意赅,说的话却能让人七窍生烟。

    “兄长,子曰‘君子坦荡荡’,些许小事,何必如此介怀。兄长若还是不忿,飞这便去缚了那厮,抽他百鞭。”张飞说罢便作势欲出。

    “尔敢!”刘备惊怒而起,却见张飞面上露出怪笑,顿时哭笑不得,自己一时失神,竟忘了这厮最是会戏弄于人。

    不过心中郁结到底消去了大半,叹气道:“备并非只是怪罪明远,而是叹自己无用。明远此行已是仁至义尽,此前备在京城打探,政局情形与他所言分毫不差,明远实是大才。如今又出如此奇谋,更是欲将此大功让与备,备……实在是惭愧啊。恨自己功业不成,恨自己束缚贤才,恨自己的小人之念。方才甚至起了一丝不愿明远面见大将军的念头。”说到最后刘备一拳锤在地上,声音嘶哑。

    让关羽三人面面相觑,颇为难受。关羽正待再劝,却见简雍拉住了他,指了指门外。

    “玄德公何以如此妄自菲薄?”

    只见房门被一脚踹开,李澈大踏步而入,直接提起刘备衣领,怒道:“难道是我李明远眼瞎,跟了一个只会整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的废物吗?”

    关羽三人见状却不言语,径直出门,将门关上,只留刘备和李澈在内。

    “李明远!我何尝想这般?”刘备初时一愣,继而大怒,反将李澈压在地上,怒道:“这些日子我随孟德兄遍访都中名士,然而这些名士个个束手清谈,句句不离宦官。仿佛天下之事只在诛宦。然而真的如此吗?只需诛除宦官就能天下安宁?我但凡提出一点异见,如先整饬吏治。便被冷言嘲讽,或言无知,或言竖子不足与谋。原来这才是天下名士所思所想?我真的只是满腔妄想吗?我……错了吗?”说到最后终究心气难平,黯然神伤

    李澈趁其神伤气力不足,又反将其推翻,怒道:“那难道不能是他们眼瞎?一群废物,只会整日吟诗作对,舞文弄墨,UU小说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饱读诗书,自称名士,却被一群阉竖之辈横加欺凌,如鸡犬一般瑟瑟发抖。如今何进势大,阉竖疲弱,其人便犬仗人势,抖擞威风。这些人的认同能有何用?我李明远觉得你是英豪,难道你觉得我眼瞎吗?就算我一介乡野村夫,但云长他们呢?曹孟德呢?他们也瞎了吗?”

    刘备没料到李澈竟然如此口出狂言,辱骂都中这些名士,不由得看着李澈一阵愣神,李澈意犹未尽,继续言道:

    “高官显贵就是伯乐?荒谬!张让赵忠秩两千石,爵封列侯,他们是伯乐吗?你难道要求他们来赏识你?士林公推便是智者?愚蠢!如那窦武陈蕃,固然血性十足,刚勇可嘉。然而其勇而无谋,手握大权却机事不密,身死阉竖之手!这些人的认同有什么益处?卢尚书文能载道,武能定乱,且与你尚有一丝情分,你可曾去拜会?”

    “这些名士口中只言诛宦,心里全是利益罢了。依我所见,这天下英杰,唯有你和曹操名副其实!当然,如今看来我看走眼了,你刘玄德也不过是一个怨天尤人、妄自菲薄废物罢了,不足与谋!”李澈一阵摇头,转身欲走。

    “明远勿走!”刘备一惊,连忙拉住李澈。

第十一章 松柏青山

    “明远,备知错了,知错了。”见李澈作势欲走,刘备也一时慌了神,连忙拉住李澈并不停的道歉。

    见李澈停下脚步,又言道:“备实不知明远为何如此看重备,不知能否解惑?”

    李澈一时恍惚,为什么看重刘备?一开始当然是因为他的历史地位,汉昭烈帝,三国三巨头之一,被陈寿评为“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气。”也感动于他和诸葛亮的君臣相得,“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毕竟李澈也不想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相比于另外两家,按照历史记载来看刘备无疑是仁义宽厚的。和刘备相识的过程也证明了这一点。

    况且大汉数千万人口,自己能得遇刘备已是邀天之幸,刘备也并非不堪造就之人,追随他也并非让人难以接受。

    后来是为什么呢?李澈想到了刘备之前在路上时的那番话,想到了一路上的所见,还有随刘备和曹操外出时的情景。

    是刘备的态度啊。他会为民众的悲惨遭遇而伤心,会不忍看,会把资财散尽,拜托曹操在城外搭建粥棚救助难民。

    会在背过人时痛骂自己。因为天下纷乱的根本是天子之过,是刘氏之过,自然也是刘备之过。

    孟子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他是真的在乎民众安乐。

    三国双雄中的另一人曹操却不同,曹操确实是豪杰,行事大气,才略不凡。但他行的是霸道,以己心为民心。其人雄才伟略,却总让李澈觉得有些冷酷

    这也是这个时代很多豪杰们的想法。终究是民智未开,人民大多愚鲁,豪杰们也多以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姿态去面对民众。

    不过来自后世的李澈自然更加亲近于刘备的思想,他无法认同曹操屠城的做法,也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扭转曹操的性格。若是帮了曹操,很可能一辈子沉浸在助桀为虐的自责中。

    他更喜欢刘备的“勿以善小而不为”,虽然这种性格在争天下时很容易处处碰壁,甚至原本历史中刘备到了知天命之年后,由于蹉跎一生,也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在庞统建议下行了“权宜之计”。

    但其固然因此乘势而起,极盛之时坐拥荆益,但仿若饮鸩止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若非还留有一些底线能得诸葛亮认可,季汉恐怕也坚持不到几十年后。

    “李明远认可刘玄德,是因为刘玄德看到民众不幸会流泪;看到民众开心会高兴;看到天下纷乱会自责。以安定天下为己任,以民心为己心。而‘民心即天心’,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诸葛亮治蜀便是如此,益州民众即便过了很久还是怀念他。陈寿在几十年后著《三国志》时说“黎庶追思,以为口实。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犹在耳,虽甘棠之咏召公,郑人之歌子产,无以远譬也。”

    而武侯祠在两千年里名气也一直远大于刘备的昭烈庙。明朝的蜀王朱椿,认为人臣不可比帝王更受礼遇,将武侯祠迁入了昭烈庙,然而后世之人大多仍只知武侯祠,不知昭烈庙,人心向背足以为鉴。

    刘备听及此言,眼神越发明亮,颤抖着双手握住李澈的手,颤声道:“明远,你真的能理解备之所思,备之志向?”

    “玄德公,澈亦想平定天下,还百姓以太平。只要你志向不改,君为青山,我为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李澈握住刘备的手,认真发誓道。

    这正是后世小说《大秦帝国》中李澈最感慨的一句话,商鞅对秦孝公所言,虽然属于作者虚构,但却足感其情。孝公和商君也确实是终生不负。至于下一代,李澈又不傻,地球那么大,往哪不是跑?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看到了如地狱般的场景,终究要做些什么。好歹是新世纪四有青年,接受过现代人道主义教育,有能力却不去做岂不是白来一场?

    刘备的眼睛霎时变的通红,抬起袍袖抹了一把脸,一字一句的道:“今日之言,备铭记于心,松柏青山,永不相负!”

    “那就请玄德公先拾掇一下自己的仪容,终究有些事是只有玄德公才能做的。澈先行告退了。”李澈洒脱的一笑,转身便走。

    却听得后面刘备道:“明日若大将军征辟,明远可自去,备必不会落于后!”

    李澈闻言一顿,继而大笑道:“澈知道了。”

    看着李澈的背影,刘备怔怔出神。突然一声哂笑,自语道:“十几年没见,都变了,袁公路,你当备看不出你的意图?遮遮掩掩,蝇营狗苟,诚为可笑。还有孟德兄,你想打破备对朝廷的幻想,带着备遍访一群空谈之士,着实是一番苦心啊。”

    “明远啊,松柏青山,君不负我,我必不负君,愿你我能成一段佳话吧。”

    随即又大声道:“云长,明日备车备礼,我要去拜见卢师。”

    自从进了都城寄人篱下,刘备心中总是感觉很难受,为自己仅剩的尊严而难受。因而越发看重颜面,被名士拒绝后故作洒脱的挥袖而去,本质上还是在士族面前有自卑的心态。

    如今被李澈一通痛骂敲醒,其人毕竟是不世出的豪杰,是蹉跎到快知天命之年仍然奋发向上的英雄,是最符合曹操诗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枭雄。

    现在却是下定了决心,即便豁出颜面,也要为自己的志向和功业尽一番力。卢植与刘备终究有一段师徒情分,虽然卢植弟子不少,但刘备大礼上门,作为名士的他也不好意思闭门不见。虽然屈身去求有阿谀之嫌,但刘备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李澈的分析全部命中,都中波云诡谲,显然大乱不远,如果不能在这漩涡中插上一脚,如何能大鹏乘风,扶摇直上?岂不是辜负了李澈一番谋划?

    再者关张皆是不世出的豪杰,勇烈非常,甚至对军略之事多有天分。简雍也是颇有智计的谋士,若再如此蹉跎下去,亦是对不起三人的追随。

    看到进来的关羽、张飞和简雍,刘备展颜笑道:“云长、益德、宪和,备将来必与诸君万户侯,此生绝不相负,以报诸君之情义。”

第十二章 北宫暗谋

    是夜,雒阳北宫一间偏房,已是亥时三刻,其内仍有点点烛光,十二名头戴高山冠,身穿侯服的男子环坐于内,烛影摇曳,衬的屋内愈发阴森。

    中常侍,东汉为宦官官职,秩比两千石,汉明帝定常制四人,汉灵帝刘宏改为十二人,封:张让、赵忠、郭胜、毕岚、韩悝、宋典、夏恽、张恭、段珪、栗嵩、高望、孙璋为中常侍,权柄滔天。此十二人并称为十常侍,为灵帝一朝中后期的宦官代表。

    其中犹以张让、赵忠权柄为最,灵帝尝对人言: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以“阿父”“阿母”呼之,荣宠至极。

    然而帝王大多无情,灵帝显然亦在此列,随着年岁渐长,汉王朝日益衰败,灵帝开始疏远十常侍,提拔新的宦官,希望挽回局面。例如上军校尉蹇硕,其人健硕有武略,灵帝甚喜之,对其大加提拔,甚至与其节制大将军的权柄。

    但灵帝此举开始不过一年,便一命呜呼,十常侍权柄仍在,蹇硕也未能剪除何进,达成灵帝废长立幼的设想。

    如今十常侍正左右为难,先帝逝去,新皇登基,身为宦官,其权柄尽数来自皇帝,自然要找个新的效忠对象。先帝属意幼子渤海王刘协,却只剩蹇硕坚持灵帝意愿拥戴刘协。

    而当今天子刘辩乃何皇后亲生,根正苗红的嫡长子。士族最是认同这一套,之前便是太傅袁隗在灵前劝进,一手操办的登基大典。加之何皇后乃大将军何进异母妹,何进如今权柄赫赫,执掌天下兵马。

    两位顾命大臣都支持刘辩,十常侍当时也只能顺水推舟,卖了蹇硕和刘协,拥立刘辩。

    事过之后又开始后悔,加之蹇硕频频示好,十常侍也是左右为难。

    “今日太后把咱家和郭常侍唤去,先是感谢咱们在先帝面前维护太后和天子,感谢咱们拥立天子。然后……呵呵。再次希望咱们能帮助大将军剪除蹇硕,事成之后会给咱们再加赐食邑。”开口的是中常侍赵忠,其人兼任大长秋,乃皇后属官,而中常侍郭胜与何进等人是乡友,也是他一力主张加入何进一方。

    何太后曾经毒死了汉灵帝最宠爱的王美人,也就是渤海王的生母,引得汉灵帝暴怒。正是因为十常侍在灵帝旁边说和,才让何太后逃过一劫。

    “剪除蹇硕?蹇硕虽然后来居上,在咱们面前傲慢无礼,但终究与咱们是一样的苦命人。如今在咱们面前也收敛了许多,更是有示好服软之意。帮助何进除掉他?若是何遂高来一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怎么办?郭常侍,乡友之情,可比不过那些读书人的诱惑啊。”中常侍段珪幽幽开口道,其语气充满了讥讽。

    郭胜却是冷冷一笑,道:“一样的苦命人?咱家可不知道咱们这些没了种的阉人什么时候会友爱互敬,尊敬前辈了?当年曹车骑除掉侯览,我等谋王甫之时,不也是当面言笑晏晏吗?当时段常侍怎么不说这话啊?”拿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郭胜接着恶狠狠的道:

    “你们不会真把自己当什么高高在上的列侯了吧?学那些读书人的自矜模样?咱们就是一群恶犬,有肉吃就咬人的恶犬!前辈的存在就是在抢肉,所以咱们会为了上位毫不犹豫的把前辈弄死。咱们十二人若不是利益捆绑,怕也是先咬个你死我活了吧?先帝给我们肉,我们就帮他咬士人,如今大将军要赏肉,我们为什么不吃?”

    一席话语说的众人勃然色变,段珪的脸上更是青红交加。

    侯览曾经是中常侍,资历很深,参与过桓帝诛除“跋扈将军”梁冀的谋划,爵封高乡侯。其也是权柄赫赫,第二次党锢之祸便是因为其亲属横行不法,被张俭破家没财,侯览怒而联合曹节等人,趁势将为窦武陈蕃翻案的人打为党人,然后一锅端了。

    其后来被参专权擅断,骄奢淫逸,被迫自杀。正是把持朝政的曹节暗中默许除掉了这个过于嚣张的前辈。

    王甫曾经和曹节一起把持朝政,然而其人嚣张跋扈,在张让等人推波助澜下,被士人除掉。

    “只怕肉未入嘴,先被杀了下锅啊。”中常侍夏恽叹气道。

    “这倒不必担心,咱家今天给太后讲了一个故事,太后必然会保住咱们。”赵忠冷笑道。

    其余常侍颇为好奇,纷纷问询是什么故事。

    赵忠喝了一口水,悠悠道:“咱家给太后讲了王莽篡前汉的故事。”

    “嘶!”众常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继而喜笑颜开,毕岚笑道:“高!赵常侍实在是高!太后心中终究是天子最重要,莫说何大将军与太后并非一母同胞,就算是又如何?焉能敌的过母子亲情?比得过天子之位的显贵?有太后作保,再有何车骑为外援,我等高枕无忧矣。那便依二位之意,寻个机会拿下那蹇硕给他何遂高便是了。”

    王莽,前汉权臣,孝元皇后王政君之侄,官居大司马,赐九锡,位极人臣。后来篡汉自立,建立新朝,其向王政君索要玉玺时王政君怒而将玉玺砸于地上,传国玉玺也从此失去了一个角。王政君后来更是忧愤而死。

    有此前车之鉴,何太后自然不敢尽信自己的兄弟。她虽是何氏女,更是大汉太后,是天子的母亲。宦官再怎么不是东西,终究篡不了皇位,兄弟再怎么好,也可能抢了自己儿子的宝座。何太后这点还是拎得清。

    事实上出嫁从夫古来有之,原来的时间线上曹丕篡汉,时为献帝皇后的献穆皇后曹节怒斥自己兄长,然后又一次砸了玉玺,并骂道“天不祚尔!”后来一语成谶,几十年后曹魏又被司马家篡位,国运颇短。

    如今得了何太后的保证,十常侍纷纷觉得高枕无忧。毕竟他们居于北宫,只要太后站在他们这边,外臣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大将军在东汉基本上只有外戚能当,何进的权柄来源于太后,他难道敢与太后撕破面皮?更别提还有车骑将军何苗,太后亲母舞阳君两人也与他们交好。

    众常侍言笑晏晏,各自拱手散去,开始幻想自己在新天子时代的显贵了。

    唯有张让一人端坐不动,摇曳的烛火影子在其脸上飘动,显得脸色晦暗不明。良久,张让叹气道:“先帝啊,奴婢对不起您。”又忽的一笑:“高位上呆的太久了,一个个都这么蠢笨如彘吗?到了如今这局面,那些读书人会蠢得按规矩来吗?身首异处,不远矣。”

第十三章 前倨后恭

    翌日,大将军何进府前,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其上坐着的正是李澈和曹操。

    李澈此时感觉很荣幸,曹操竟然愿意和他同坐一辆马车,这足以显示出曹操对李澈的看重。在何进府前求见的人群看见曹操的马车,连忙避让开来。而何进府前卫戍的士兵看到曹操和李澈挽手下车,连忙上来搀扶,并派一人进府报信,显然是认得曹操。

    李澈抬头看向高挂着的何府牌匾,再看看不计其数的求见何进的人,感到一丝梦幻。在场之人只有他知道,这权柄赫赫的大将军或许活不了多久了,在场的大小官吏士人,在之后的大乱中很可能也会丢掉性命,这盛极一时的何府,很快就会像他的前辈“梁府”“窦府”一样沦为废墟,何大将军也会和梁大将军、窦大将军一样身首异处。

    看着从大门内走出的那中年人,李澈不由得想擦擦眼睛,在曹操上前拱手施礼时更是非常想吐槽。

    出来的中年人体格适中,不胖不瘦,脸上也没有李澈幻想的满脸横肉,而是很正常的椭圆脸,甚至有点消瘦,配上颔下长须,还有点小帅。

    李澈直想大呼:“这不屠夫,也不何进,更不大将军!”

    如果把其身上的官袍和头上的武冠,换成文士袍服和进贤冠,简直就是一个文士模板。

    李澈感觉到曹操一拉,连忙回过神来,行礼道:“在下李澈,字明远,拜见大将军。”

    何进并没有像扶曹操一样扶起李澈,而是轻轻一点头,平淡的回应了一声。显然是有些不满李澈在其面前失礼的举动。

    曹操哈哈笑道:“大将军,明远先生可是大才,想来是初见大将军,一时激动才忘了施礼,还望大将军勿怪啊。”

    何进听见曹操之言,不由得眼神一亮,饶有趣味的审视着李澈,见其不似旁边众人那般渴望的望着自己,顿时起了好奇之心。拱手回礼道:“看来是某失礼了,既是大才,还请和孟德一起入府一叙。”

    李澈也是缓过神来,恭恭敬敬的道:“不敢,澈不过一介乡野村夫,蒙曹公抬爱罢了。初见大将军,有感威仪,故才失礼,还请大将军恕罪。”

    何进捋须一笑,也不言语,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径直入府。李澈和曹操紧随其后,外面涌动的人潮却被卫士死死拦住,何进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

    到了府内,分宾主落座,何进笑道:“今天是什么风啊,把你曹孟德给吹来了。某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刘玄德一起遍访都中清谈名士,今天是终于想起某了?”

    曹操拱手道:“大将军和太傅共秉朝政,录尚书事,乃天子之下最贵之人。且日理万机,若无要事,操岂能妄自打扰?若误了军国大事,那操百死难赎其罪啊。”

    “诶,这就是你曹孟德的不对了。这天大的要事,也没有你曹孟德重要啊,你与袁本初便如某臂膀一般,何来如此见外之言?”何进故作不悦的说道。

    曹操苦笑一声,避席施礼道:“大将军抬爱,操岂能不识抬举?”

    “罢了罢了,你曹孟德年岁越大,越像个腐儒一般,着实无趣。”何进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挥手让曹操坐下。

    “大将军,操今日不过是个引荐之人,明远先生有良谋奉上,可助大将军成事。”曹操却是不坐,依然站着说道。

    “哦?某最是敬重贤才,若先生果有良谋,某必不吝名爵。”何进看向李澈道。

    李澈却是故作为难的看了看周围,何进微微蹙眉,挥手让左右仆役退下。

    待到室内只剩三人,李澈避席施礼道:“大将军,依在下愚见,大将军如今之难,难在西园。蹇硕健壮而有武略,更兼出入皆有卫士,常人难近其身,此为大将军之心忧,某此法正可解大将军之忧。”

    何进却是闭目不言,只是用手指敲击案几,然后点点头,示意李澈继续说。

    “蹇硕固然武勇,为先帝从众人中简拔。但天下之大,岂止有其哉?刘玄德乃汉室宗亲,沙场宿将,其麾下二人关羽、张飞者,皆熊虎也。擒一蹇硕,如探囊取物耳。”

    何进睁开双眼,冷冷一笑道:“尔为刘玄德说客耶?”

    “正是!”李澈抬头挺胸,昂然答道,曹操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李澈。

    “巧言令色之徒!某执掌天下兵马,麾下何止百万,岂缺一二勇士?汝非大才,不过是投机邀名之辈,不足与谋。”何进忽的起身,一挥袍袖转身欲走。

    “那些勇士,真的是大将军麾下吗?”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何进不由得一僵,立住不动。

    “依本朝惯例,如曹公麾下两位夏侯将军,便可说是曹公之臣,那天下呢?天下勇士岂不都是各自主君之臣?辽西公孙瓒,并州董仲颖,益州刘君郎,麾下皆有猛士,大将军可能随意调动?大将军或许能调动公孙瓒、董仲颖,只要他们不想造反,但是其麾下猛士可能如臂使指?”李澈声声质问,何进不由得一阵难堪。

    却听李澈继而自问自答道:“当然不能,大将军如果要随意调动他们心腹,他们必然会以各种理由推脱,而这是符合‘规矩’的,符合士人的规矩!甚至就是那董仲颖,其为袁氏故吏,袁氏话语恐怕比大将军更好使吧?”

    “汝之意,曹孟德某也无法使动?”何进伸手按住腰间宝剑,冷声问道。曹操也是看向李澈,想知道他怎么说。

    李澈拱手道:“当然不是,在下只是略举一例罢了。曹公对大将军当然是忠心的,他举荐在下正是为了解大将军之忧,大将军何以如此伤忠义之心?”

    何进一阵语塞,对曹操抱拳,深深一礼道:“某一时情急,失言无礼,还望孟德海涵。”

    曹操拱手回礼道:“大将军言重了,明远确实能言善道,唇舌如剑,只是其久居山林,不通俗务,一时失礼,还望大将军恕罪。”

    “是某狂妄了,明远先生无罪。还请先生教我解此困局。”何进对着李澈又是深深一礼,言辞恳切。

第十四章 八及弟子

    三人再次各自入席跪坐,何进却再也不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颇为虚心的道:“某屠户出身,蒙先帝简拔方才入仕,先帝英明,更兼将士勇武奋战,才得微末之功,愧领大将军之位,见识着实不高,还请先生教我。”

    “大将军言重了,大将军坐镇中枢,调动兵马平定黄巾之乱,天下谁不景仰?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人之谋总有疏漏,在下正为查漏补缺而来。”李澈却也一收之前咄咄逼人的姿态,言辞颇为谦卑。

    何进哈哈一笑,道:“某已认同先生之才,先生不必如此拘谨,直言便是。”

    李澈拱手道:“那在下便直言了。在下此次共有两谋,一为私,一为公。私者,请大将军征辟刘玄德等人,刘玄德弘雅而有信义,关云长武勇而有智略,张益德机警而有神力,简宪和博学而有良谋,正可为大将军之助力。”

    “好说,好说。某也已经听闻刘玄德之事,那中山督邮着实欺人太甚,刘玄德曾经征讨黄巾,那也是某麾下将士,安能受此辈羞辱?鞭的好!刘玄德汉室宗亲,又是贤才,正当举荐来为国效力,匡扶社稷。雒阳今年尚未举孝廉,某以为刘玄德非常合适。至于关云长三人,关云长与张益德可为屯长,简宪和若有意,可为司空御属,先生觉得如何?”

    东汉察举制,正经为官出仕者或举孝廉,或举秀才等科,这样出仕的官员与征辟的属吏和军功所得官职不同,不需要对举荐者效忠,属于士人出仕最理想的途径。

    刘备毕竟是汉室宗亲,为曹孟德好友,又与卢植有一段师徒情分,雒阳人口百万每年有五个孝廉名额,何进一咬牙也就给了他一个孝廉身份,河南尹不会在这种事上不给何进面子,事后补上程序就行。

    而关羽张飞简雍三人,汉朝军制,百人一屯,屯长秩比二百石,也算是不错的低级军官了。司空御属同秩比二百石,但却比屯长好出太多,毕竟是三公御属,虽然是干杂活的小吏,也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不过关羽三人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世道将乱,只要刘备能青云直上,牧守一方,到时候什么官做不得?乱世可不会按规矩来。

    李澈深深一礼,道:“在下必为大将军竭力而谋,以报大将军之情义。”

    何进轻轻搓了搓自己胡须,满意的笑道:“某既为大将军,自当为国征辟贤良,匡扶社稷,此乃分内之事,何足言情?先生还有一公谋,还请明言。”

    李澈轻笑一声,对着曹操一拱手,然后道:“此谋还需感谢曹公之议,正是曹公提议遍邀都中名士来观赏两位夏侯将军和关张二位决斗,在下才生出此谋。此谋便是,举办‘勇士大会’!”

    “哦?”何进稍稍表示疑惑,略一思索后眼神越来越亮。

    “天下之大,豪杰辈出,勇士岂会被士族、牧伯等尽揽?去年蹇硕征召天下勇士,少有人响应,不过是因为其乃阉竖之辈罢了。大将军之前征召勇士,亦只及于牧伯、郡守。天下勇士许多苦无出头之日,便如刘玄德等人一般。若以大将军之名举办‘勇士大会’,不拘身份,考察射、御、骑、角抵、举重,对位居前列者赏以名爵,例如“天下第一勇士”的称号。天下勇士必然云集。大将军可征辟名列前茅者为属吏,稍后者让与袁、杨等士族,亦可稍平其不忿。只要手握天下至勇之士,大将军何惧宦官?”

    李澈今日在路上和曹操交谈,方才知道蹇硕去年已经征辟过天下勇士以充实西园军,只是其毕竟是阉宦,为天下人所不齿,故而少有人响应。

    曹操和袁绍毕竟是官宦子弟,又是灵帝钦点,故而成为八校尉之一。地方大员中基本上只有并州刺史丁原派了麾下的张辽、张杨来应征。后来丁原也回过味来,连忙响应了何进的征召,把张辽等人派给何进,然后进驻洛阳左近当了骑都尉,意图诛宦。

    这正是东汉政治的有趣之处。张辽和张杨不是正经举孝廉为郎官,而是丁原的属吏,那他们身上便打上了丁原的烙印。纵然被蹇硕征召为假司马,丁原仍然能够命令他们。

    在李澈看来征召之法只能召集有主的人,平民不在征召对象里。而举办勇士大会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四个字“不拘身份”,再加以名爵刺激,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勇士必然云集。

    所谓穷文富武,武艺精湛的勇士大多出自豪强之家。寒门士族无力供养,高门大阀又不屑于此,而豪强涉政素来被士族忌惮,也被士族鄙视,只有任职地方时为了便于施政,才会征辟当地豪强出身者为属吏。如今大将军给他们一个上升渠道,其必然蜂拥而至。

    并非是何进、曹操等人愚笨,而是时代所限,不拘一格求人才或许还想过,但是举办大会,加以“天下第一”来刺激,却是后世思维。

    “好!好!好!”何进连声叫好,避席而起,对着李澈深深一礼,“先生实有大才,对人心剖析的如此清楚,何某佩服。不知先生是何出身?师从于哪位大贤?”

    李澈心里一阵无奈,这就是时代问题,刘备好歹是没落官宦子弟,简雍也能审其本末,关张不过屯长,所以何进很好说话。勇士大会招募来的也只能是成为属吏,而非朝官。

    轮到李澈这里,何进要举荐他为朝官就得考察他的出身,需要给其他士人一个交代。

    这就是东汉的制度。征辟和举荐是不一样的,举荐的是正经仕途的朝官,征辟的是府上属吏。朝官只有一个君主,那就是皇帝,而属吏要对主公负责。

    虽然对于很多人来说,属吏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还是汉朝察举制,到了魏晋,那开倒车的九品中正制直接将家世考察列入考核项目,什么品级的人做什么官,仿佛回到了先秦的贵族社会。

    正待洒脱的说出自己来历,却见曹操拱手道:“大将军,据曹某调查,明远先生之师当是岑晊岑公孝,这点曹某可以为其担保。”

    李澈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着曹操,这等于是曹操在拿自己的声誉为李澈背书,谁敢质疑李澈出身,就是在挑衅曹操。

    李澈到现在都不敢肯定便宜师父是不是“党人”,更别说第一次“党锢之祸”的党人。那都是天下士人之望。

    岑晊岑公孝,八及之一,八及之意乃是能引导人向三君学习。两次党锢之祸时皆亡匿,传说其死在了江夏附近山里,正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没办法找他证明。而且与他为友的郭林泰和朱公叔等人早已身故,也没人能质疑李澈身份了。

    而曹操既然以其作保,想来也是有足够的把握岑公孝不会再出来了。

    曹操此言既出,等于坐实了李澈身份,李澈身份与其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着实是天大的恩情,让李澈一阵心乱如麻。

    何进深深的看了一眼曹操,继而神色复杂的道:“却是某一时忘记了,先生确实是贤士弟子,这点之前调查无误。对,先生如此大才,只会是岑公孝弟子,这点何某亦会为先生担保。”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根,一字一句的对着李澈说道。

第十五章 英雄

    李澈直感觉啼笑皆非。曹操好歹是官宦子弟,到他这一代已经是三代为官了,而且都身居高位。而何进不过一屠户出身,因何太后得宠于灵帝方才被简拔。

    如今却是正好相反,屠夫何进斤斤计较出身,官宦子弟曹操却不在乎李澈出身,甚至愿意拿自己信誉为质“给”李澈一个极好的出身,何其有趣。

    “先生大才,某厚颜举荐先生为黄门侍郎,不知先生意下如何?”何进再次拱手言道。

    黄门侍郎,秩六百石。东汉的秩六百石官员非常有趣,其职位上至执掌一州,让数百万人俯首的刺史,下至仅仅统管两百人的曲军侯,简直是云泥之别。

    汉朝宫殿大门皆饰黄漆,故名黄门,黄门侍郎虽不及刺史显赫,但也属于郎官中位居前列者。

    其有出入禁中之权,为皇帝监察尚书台之事。李澈未举孝廉却能得此官,何进那边恐怕要承受士族非议,也难怪他斤斤计较出身。却是不知道何进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李澈这时却没什么感觉,只是回礼道:“多谢大将军厚爱,李某愧领。”

    “好了好了,大将军之前还说曹某像腐儒,依操之见,你们两位更像腐儒,酸,实在是酸。今日已经叨扰过久了,大将军日理万机,我与明远便先行告退。”曹操却是不耐烦了,直接拉着李澈起身告退。

    李澈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简放在案几上,对着何进道:“勇士大会具体条陈在下已经尽数写在其中,大将军府内多有智计之士,可召其审阅,查缺补漏。”说罢便行了告退之礼。

    何进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是深施一礼。

    ……

    待回到马车上,曹操却是不住的冷笑,李澈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困惑,张嘴问道:“曹公,何以发笑?”

    曹操摆摆手,嗤笑道:“如今是何等情形了?他何遂高还囿于出身,斤斤计较。昔者文王拜吕望而能取天下,孝公用卫鞅而定秦霸业,至于高祖,萧何追韩信方有汉家江山。若这些王霸之主都如他何遂高一般囿于成见,焉能流芳百世?匹夫不足与谋!”

    李澈默然,说到底用察举制,讲求出身不是智商问题,是屁股问题。

    唯才是举是好事吗?当然是好事,但那是对于天下而言。对于士族呢?真以为士族每代都能出能人?袁公路就是个好例子。

    察举制能保证士族抱团,即便出了一两个废物,大家花花轿子众人抬,闭着眼举上去就行了。没有才能,好办啊,夸他孝顺有德行就行。

    要真是个混账呢?也没事,都说三人成虎,掌管话语权的士人抱团吹捧,那真的是“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国家安能不衰落,天下人怎么能服气?

    回到眼前,曹操无疑是一个聪明人,在车里袒露心声的原因嘛……看了看外面赶车的夏侯渊,李澈明白曹操是动了爱才之心,想收服他。

    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昨日方才松柏青山,如果转身就劳燕分飞,李澈实在做不出这么无耻的事。只能装聋作哑,附和道:“曹公之言有理,不过想来大将军也有难处吧。”

    “予你黄门侍郎,是想学窦大将军唯才是举,迟疑询问出身,却又是没有担当,怕士族疏远,蛇鼠两端,诚为可笑。”曹操轻笑道。

    李澈还真觉得曹操说的有几分道理,何进心态可能确实如此。大富骤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心里终究不踏实。

    而天下话语权是掌握在士族手里的,他很想效仿前辈窦大将军,被士族接受。

    窦武,字游平,桓帝窦皇后之父,其人唯才是举,他为官时有歌谣称赞“游平卖印自有评,不避贤豪及大姓。”

    并且他亲近士人,在第一次党锢之祸中为党人申冤,身为外戚,却能与刘淑、陈蕃并称“三君”,成为天下之望。

    何进想来很羡慕吧,他也想成为天下之望,被人景仰。而不希望别人表面恭敬,转身嘲讽他屠户出身。

    但是李澈实在不看好他,窦武何许人也?

    其人乃云台三十二将之一大司空安丰侯窦融后裔,人家高祖的画像还挂在南宫云台接受供奉呢。其父亦是两千石的太守,正经的勋臣子弟,与何进完全不同。

    士族不会在意窦武唯才是举,因为窦武身份超然,窦家在勋臣显贵中也位列前茅。但出身平民的何进若是如此做了,士族是不会答应的。

    “明远啊,实话实说,你这个举办勇士大会,招募勇士诛宦的行为,操是不怎么看得上的。”曹操突然正容道。

    李澈一惊,问道:“曹公此言何意?”

    “阉竖之辈,古来有之,不过假人君之宠罢了。如今先帝新丧,蹇硕虽有重兵,亦有武略,然其如今四面楚歌,太后与天子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十常侍亦与大将军暗通款曲,若要杀之,只需三五勇士带上数十军士,便可一网成擒。这对大将军来说不过探囊取物罢了。”曹操说着又冷笑一声道:

    “何遂高听信袁本初之言,征辟士族占据高位,征召兵马进驻雒阳左近,实属小题大做!如此作为反倒容易激起兵变。

    此时不过是蹇硕囿于渤海王安危,不敢轻举妄动,若不趁此良机将其拿下,待其狗急跳墙之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本来袁本初谋划已成,月前便催促何遂高动手,你如今上了这个计谋却是又坏了袁本初的大事。”曹操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澈有些失落的道:“看来在下反倒是献了个馊主意。”

    曹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摆动,笑道:“这倒无妨,袁本初自然会催促何遂高尽快动手。况且募集勇士诛宦是下策,但是勇士大会本身颇有可取之处。

    操最看重的一点,便是‘不拘身份’。须知我大汉十三州共一百零五郡国,百姓数以千万计,其中良才又有多少被埋没?如今只是勇士大会不拘身份,然只要士族松口,此例一开,其后便止不住了,天下迟早会唯才是举,这便是大势!”

    李澈忍不住问道:“曹公也是官宦子弟吧?为何会赞同唯才是举?”

    曹操大笑道:“明远,你何以认为曹某会为家族所困?所谓英雄,当腹有良谋,有吞吐宇宙之机、包藏天地之志,有百折不挠之雄心,更有不惜一切实现目标的勇气!

    家族只是助力,而非囚笼,曹某为何要为没有才能的族人而放弃自己的理想?上古贤王征辟人才,可不会先问出身。”

    李澈看着曹操豪迈的样子,不由自主的有了钦佩之意,然而最终只能化作心里的一声抱歉:“抱歉了,在下还想娶个漂亮妻子,可不想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曹操见李澈不作回应,却也只是大度一笑,继而道:

    “操听闻中常侍赵忠昨日里给太后讲了王莽的故事,想来这也是何遂高今日有些失态的原因。不得不说这赵忠确实颇有几分机智。明远,你为黄门侍郎,当有机会亲近天子和太后,可知该如何是好?”

    李澈略一沉吟,哂笑道:“原来大将军是在这里等着澈,罢了,宦官能讲王莽,那澈便给天子和太后讲讲赵高吧。”

    曹操抚掌大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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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