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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议事

    何进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他官居大将军已有五年,又曾居中调度剿灭黄巾,掌管天下兵马,是以自有一股威势。

    只是平日里表现得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容易被人视作文士,但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其自然而然的拿出了天下权势第一人的气势,众人齐齐作揖行礼:

    “拜见大将军。”

    何进先是回了一礼,随后示意道:“诸君请坐。”

    待众人各回其位,位于右首第一位的何顒何伯求迫不及待的问道:“敢问大将军,袁司隶、曹典军、袁虎贲、陈主薄何在?”

    众人一阵尴尬,这老头向来是个直脾气,几十年来还是游侠习气不改,不会看眼色的。

    但何进确实是一个心胸颇为宽广的人,其诚恳道:“袁氏涉嫌谋刺某,虽然某也不相信袁氏会如此做,但太傅亲自开口希望兵卒入府搜查还袁氏清白,本初与公路如今在府内自禁,等候搜查完毕。至于孟德和孔璋……他们另有要事。”

    何进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众人,曹孟德和陈琳是看不起众人的主意,所以才没有来。

    荀攸和逄纪却是闷声发笑,他们亲眼看到曹操怒气冲冲跑出大将军府,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终究是立场问题,曹操只想诛除元凶,其毕竟与宦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袁绍等人却是想将掌权的宦官杀得一干二净,然后以三署郎官入宫替代宦官工作,只留一些宦官在北宫当仆从,以此彻底消灭宦官势力。

    要想达成这个目的,仅凭何进目前的力量还很危险,因为车骑将军何苗的立场实在可疑,作为仅次于大将军的武官,何苗手中也有一支部队,何进可不想和窦武一样翻车。

    当年大将军窦武诛宦失败,就是因为宦官矫诏,命刚回京的护匈奴中郎将张奂率部攻打窦武军营,才事败被诛。虽然张奂后来知道真相后郁郁而终,但窦武也活不过来了。

    何顒颔首,表示认同何进的回答,而众人心思各异,沉默不言。但至少目前来说,诛宦仍是共同目标,千般筹谋也需先把十常侍送去陪先帝再说,否则自己就得下去陪那个独夫了。

    “诸君,本初托人劝某,希望能召并州牧董卓入京,诸君有何看法?”见众人不言,何进先开口问道。

    “大将军,万万不可!”

    位于右首第三位的文士连忙拱手劝道,其余众人也纷纷露出不悦的神色。

    何进略显疑惑的问道:“公业,董仲颖百战骁将,麾下甲士亦是百战精锐,若能得他入京,岂不胜过旁人百倍?”

    此人姓郑名泰,字公业,乃是名闻山东的名士,三公府与朝廷公车征辟皆不从,何进也是费尽心思、礼贤下士才请他出山,如今为秩六百石的侍御史,纠察百官。

    郑泰避席而起,肃容道:“大将军,董卓此人性如豺狼,野心勃勃,绝非善类。皇甫将军与张伯慎公都曾上书弹劾其骄纵不法。先帝临终前拜其为并州牧,命其将兵马交于皇甫将军,此人却公然抗旨不遵,亦未曾去并州就任,而是驻扎河东不动,显然图谋不轨。召其入京,无异于引狼入室!”

    众人一片附和,纷纷数落起董卓的罪名。例如不敬上官、拥兵自重、狼戾残忍。

    郑泰事实上也没有冤枉董卓,这个西凉出身的封疆大吏向来不掩饰其野心和残暴,对皇权殊无敬畏之心,群起而攻之下董仲颖的黑历史被扒了个遍,听得何进一阵皱眉。

    说来也是董卓人品太差,朝野上下除了袁氏念着故吏身份想拉他入局,其他人都对他抱有极大的恶意,如今袁家阖府待查,没法为他美言,何进见众人反对声如此之大,也就打消了召董卓入京的念头。

    “不仅如此,大将军,依下官之见,还需有一支兵马防备董卓,此人狼子野心,未必不会与宦官勾结。若阉竖得其之助,吾等大计危矣!”郑泰见何进不再言召董卓,顿时松了口气,再次拱手劝道。

    何进悚然,董卓如今驻扎在河东郡,距雒阳不过三四百里,急行军下数日便可兵临城下,若其心怀异志,当真大事不妙。

    “某当手书丁建阳,让其戍卫孟津,丁建阳麾下亦是骁勇善战之士,把持渡口之下董卓绝难渡河!”何进思索片刻后咬牙说道,丁原乃是目前来说他手上最强的一支外军,他本意是想召丁原入都担任执金吾,以此施压于太后。然而为了防备董卓,也顾不得许多了。

    雒阳被选为都城并非前人一时兴起,其虽处四战之地,然而周边地势险峻,关隘无数。河东郡位于雒阳西北,处黄河以北,若要进犯雒阳,要么从西边闯汉函谷关,要么就是从雒阳北边的孟津与小平津两个渡口渡过黄河。

    函谷关虽非当年秦朝旧关,但亦是险峻非凡,位列雒阳八关之首,自然无虞。因此所虑者唯有北边的两个渡口,既遣丁原把守,众谋士也就放下了心。

    郑泰拱手道:“大将军安排周详,下官无虑了。”

    待其坐下,何进言道:“还有一事,勇士大会也需紧锣密鼓的准备了,诸君之后若有上佳谏议,自可来寻某,必不吝名爵。”

    众人暗自思量,而左首第一位的荀爽却是拱手施礼道:“敢问大将军,勇士大会所为何事?”

    堂中刹那变得寂静,这里在座的没有蠢人,勇士大会背后深藏的寓意在他们眼中洞若观火,只是不甚在意罢了。毕竟大多不是顶级的高门大阀,何进都同意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袁、杨两家都不说话,众人也就听之任之了。

    然而如今作为颍川士族代表的荀氏开口了,何进不得不给其一个交代。

    “慈明公且安心,不过是征集勇士效力朝廷罢了,荀氏以耕读传家,并无影响啊。治国理政终究还是要仰仗各家子弟。”何进略一沉吟,肃容答道。

    荀爽也是微微点头表示认可。本就只是要何进一个表态,在众人面前的表态。取消勇士大会是不可能的,何进毕竟是大将军,过于咄咄逼人反倒会适得其反,说到底勇士大会对荀氏也没什么影响,荀氏是很传统的耕读经传世家,族中没有怪力子弟。

    只是担心何进会继续深入,若是朝廷取材也不拘身份进行大考察,那才是动摇世家根本的事。

    荀攸却是暗自腹诽:“何遂高自然不敢得罪士族,‘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李明远可就未必了。”

    不过荀爽显然未曾把名不见经传的李澈放在眼里,荀攸也不多言,只是垂首暗笑,引得身边的荀彧一阵疑惑。

第三十二章 荀府

    见荀爽不再有异议,何进伸出手掌指向荀彧,笑问道:“慈明公,这位可就是伯求公所言的‘王佐才也’?”

    荀彧并非被何进所征辟,从未参与过何进的谋划,只是安然自得的做着自己的守宫令,因而何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深居简出的荀氏英才。

    荀爽却是对着迎面的何颙拱手道:“伯求抬爱过甚了,文若尚还年轻,岂敢自命‘王佐’?”

    何颙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回道:“颙才疏学浅,唯有这双眼睛还算看的分明,十数年前一见,颙便知文若非常人也。今日再见,却是更为丰神俊朗,有古之君子风范。荀氏不愧为天下名门,代代皆有大才啊。”

    逄纪、郑泰等人纷纷侧目,何伯求的为人他们是知道的,处事严谨,从不胡乱说话。荀彧竟然能得到如此推崇,着实让众人惊叹。

    荀彧前踏一步,先是对何进行礼,再是对着何颙躬身一礼道:“彧多谢何公抬爱,实在愧不敢当。在座诸君皆是饱学多谋之士,才思敏捷、志高德馨,在诸君面前,彧岂敢称‘君子’?”

    声音淡雅温和,礼数周全而不逾矩,无半分谄媚之情,却让刚刚还有些不忿的众人息了争胜之心,纷纷回礼,言称“不敢当”。

    何进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君子如玉,温而不争,文若啊,可愿襄助于某?若有文若之助,汉室可兴矣。”

    荀彧神情不变,依然是淡然的微笑,回道:“彧多谢大将军厚爱,只是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在座诸君之才干无不胜彧十倍,皆有良、平之才,有诸君襄助,大将军何愁大事不成、汉室不兴?”

    一席话语却是让在座众人无不喜笑颜开,纷纷捋须颔首,唯有了解荀彧为人的何颙与荀攸苦笑不已。

    何进也看出来荀彧不想出力,也就不多加勉强,说到底他手下并不缺文臣谋士,荀攸、逄纪、郑泰等人也非俗流,没必要揪着荀彧不放。

    “既如此,某也就不勉强了。”何进轻轻颔首,随即站起身来言道:“诸君之意某已尽知,那便召东郡太守桥瑁屯成皋、令王匡于泰山募弩兵、令丁原驻守孟津焚烧渡口,某再遣毌丘毅、张辽等人分五路前往各地募兵,以此告知太后与天子,天下皆欲诛宦!”

    众人起身拱手道:“大将军英明!”

    ……

    待到出了何府,荀爽三人上了同一架马车,三人就坐后,荀爽悠悠道:“一入官场,再难由人矣。”

    荀攸笑道:“叔祖何出此言?侍中也是两千石的大员,再者,如今天子自有太傅教导,叔祖也无须多进谏言,何等自由随心?”

    “荒谬!”荀爽却是叱喝一声,大为不悦的道:“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岂可蝇营狗苟、空拿俸禄?老夫既为侍中,自当行顾问之责,劝导天子熟读经义,心向圣王,若不声不响的做那泥塑木雕,与阉宦之辈有何区别?”

    荀攸不由得为小天子一阵默哀,有袁隗那个黑脸就够受的了,这又加一个老顽固,还是全职陪伴的老顽固,真是有够惨的。

    荀彧忽的开口道:“公达,那李明远究竟是何等样人?”

    荀爽也望了过来,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荀攸一阵沉默,脑海里回思起和李澈相处的画面,半晌后开口道:“此人颇为‘怪异’。”

    “怪异?”荀爽微微皱眉,这本不是个好词,但荀攸显然没有贬低的意思。

    “此人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六艺不习,五谷不分,不读诗书,不通经传,不明先贤之言。”荀攸一口气批判道,听得荀爽一阵蹙眉,荀彧也是面露异色。

    “但是……”荀攸突然又道:“其心怀大义、身具大勇、腹藏大志、胸有良谋,非比凡俗之人,绝非等闲之辈,断不可轻视之。”

    “这便是汝为何言称其‘怪异’的原由?顺非而泽,莫非又是一个少正卯?”荀爽神情渐渐严厉起来,肃然道。

    顺非而泽,顺应非正统之道,违背道德引导的思想如同江河泛滥般散播四方,乃孔子诛少正卯所定第五罪。

    荀攸也是面色肃然的道:“绝非如此。虽不读诗书,不通经传,但其并不失大义大仁。经传终究只是先贤大道的载体,而有些人即便不读经传,也能与先贤大道相通,李明远就是这样的人。‘位卑未敢忘忧国’,能有此语者,绝非奸恶小人。”

    荀彧有些讶异,荀攸素来心高气傲,竟然如此推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着实令他惊讶。忍不住开口问道:“公达,吾听闻那李明远似乎以议郎刘玄德为主,这刘玄德又是何等样人?”

    荀攸沉思片刻,幽幽道:“雄姿英发,有王霸之姿、高祖之风。”

    荀彧和荀爽顿时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

    马车行至荀府门前,忽听车夫言道:“主君,府外有三人求见,该如何处置,请主君示下。”

    荀爽微微疑惑,还以为是朝中某位故旧来访,掀开车帘一看,却是三个陌生人。只是三人面相皆有奇异之处,气魄非凡,非比常人。

    荀攸却是眼神犀利,连忙小声道:“叔祖,大耳者便是涿郡刘备刘玄德,红面长髯者是曲军侯关羽关云长,豹头环眼者是张飞张翼德。”

    荀爽心下顿时了然,示意车夫停稳后,四平八稳的缓缓走下马车,荀彧荀攸紧随其后。

    荀爽一身粗布麻衣的平民文士打扮,刘备一时有些疑惑。但见这老头神采奕奕、精神矍铄、气度不凡,又见荀攸以晚辈礼侍立于后,心下微有揣度,连忙迎了上去,作揖施礼道:

    “不知是荀氏哪一位大贤在此?在下涿郡刘备,字玄德,来此感谢荀侍郎搭救挚友之恩,如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荀爽严肃回礼道:“老夫颍川荀爽,一垂垂老朽耳,不敢妄称大贤。”

    刘备没想到面前竟然是荀六龙这位士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顿时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天下无双的慈明公,晚辈失礼了。”

    荀爽微微摇头道:“天下能人异士无数,英才辈出,老夫年老德衰,岂敢自命无双?多是友人抬爱罢了。既已到此,玄德不如进府一叙?”

    “固所愿,不敢请耳。”

第三十三章 玉玦

    荀府内,刘备与荀爽分宾主坐下,关张和二荀分别侍立于身后,刘备视线扫过荀彧,见其君子如玉,心中顿时凭添三分好感。而这时荀爽先开口道:“玄德方才言称公达救了李明远?这又是何意?”

    刘备回道:“昨日荀侍郎与明远共乘,明远遭小人暗算,而荀侍郎不避艰险将明远护送回府,备万分感激,特来登门致谢。些许薄礼,还望勿怪。”

    刘备言罢,关羽将手中所托礼盒奉上,荀爽却微微蹙眉道:“公达有言,李明远与其为友。临危而弃友人,是为小人,公达所作所为不过是遵循先贤教诲,何足称谢?”

    刘备却避席而起,肃容道:“慈明公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崩坏,人心不古,正当以礼教匡扶。子路受牛而夫子心悦,此乃关乎大仁大义,而非备与荀侍郎二人之事,愿勿推辞。”

    孔子的弟子子路救起了溺水的人,溺水者为了表示感谢送了他一头牛,而子路欣然接受,孔子表示很高兴,称“鲁人必拯溺者矣”。

    义行是好事,然而有利可图的义行才会让人人趋之若鹜,若子路施恩不图报,不接受牛,却是起了一个坏的榜样,这很残酷,也很真实。

    荀爽微微默然,忽的一笑:“名师出高徒,不愧是卢子干的弟子,若不受此礼反倒是老夫的不是了,有趣。既然如此,公达。”

    “叔祖有何吩咐?”荀攸微微躬身道。

    “刘玄德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且效仿先贤,来一次‘受牛’之举,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荀爽轻抚白须,微微笑道。

    荀攸躬身领命,上前双手接过了关羽手中的礼盒。

    刘备笑着坐下,微笑道:“荀侍郎,何妨打开一看?也不知这薄礼是否合君心意。”

    荀攸带着些许疑惑微微打开礼盒,待看见盒中之物顿时瞳孔一缩,神情变得颇为有趣,斜睨着看向刘备腰间,再看看盒子,忽的一声轻笑,微微合上礼盒,将其放回刘备面前。

    关羽双目微睁,但想起刘备之前的嘱咐,还是强自按捺下来。

    而荀爽微微愕然,荀攸看过礼物却不发一言,又将其递还回去,有违礼数。这不该是荀攸会犯的错误。虽然有些不悦,但人老成精的他决定还是先保持沉默。

    “看来是有些不合荀侍郎心意?”刘备站起身来微笑道。

    “刘君未免太过着急,你我不过两面之缘罢了。”

    “虽不过两面,但备已知荀侍郎大才。文王闻太公之名便往而求贤,孝公与商君一会便君臣相知,君子相得,岂有着急之说?”

    荀攸嗤笑一声,挑着耳朵一脸不屑的道:“刘议郎,你如今不过小小的议郎,也敢自比文王与秦孝公?”

    刘备肃容而对,宏声道:“一时之官职大小何足道也?刘备敢自比文王、孝公。荀侍郎这小小的侍郎,也未必不能与太公、商君相提并论。”

    荀爽与荀彧微微了然,刘备的意思已然昭显无疑,他竟是想收服荀攸,以区区六百石议郎的身份,去收服另一个同为六百石的朝官,何其荒谬。

    但看看刘备的神情举止,他似乎一点都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荀攸一挥袍袖,指着外面笑道:“如今还是青天白日,刘议郎却做起了大梦?据在下所知,刘议郎入京以来被多位名士嘲笑,郁郁而不得志,今日何以又有了凌云大志?”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刘备往日里妄自菲薄,失了志气,却是让友人失望、手足心伤。如今既明己心,自当一往无前,岂可郁郁坐观?如荀侍郎这般大才,备若是迟上些许时日,就晚了。”

    刘备丝毫不掩饰自己曾经有过自卑的经历,坦坦荡荡,让旁观的荀彧眼神一亮,颇感兴趣。

    “刘君,袁本初与曹孟德也动过如你一般的心思,便是他们也未曾如此直接。而袁本初‘四世三公’,曹孟德三公子弟,你又有什么呢?”荀攸又改了称呼,一脸诚恳的问道。

    刘备沉思片刻后,指着关羽和张飞道:“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兄弟。”

    指着远方李宅的方向道:“高山流水,志同道合的知己。”

    最后指着自己的心:“欲还天下太平,重现大汉盛世的心。荀君,足否?”

    厅堂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荀爽闭上双目,抚须不言,荀彧若有所思,而荀攸却是紧紧盯着刘备,两人四目相对,不言不语。

    说到底这时候的刘备和历史上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了卢植的认可,他就是铁定的大儒弟子。觐见过天子又得到封赏,举孝廉不过旬日便得拜议郎,纵然如今朝政已显崩坏,也足以证明何太后将其视为可以依仗的宗室。

    其身份地位较之曹操等人还有差距,但也不是高不可攀了。卢植弟子数以千计,有几个得到认可?大汉宗室数以万计,大多不都是碌碌米虫?刘备已经有了自己的身份,有了发展的潜力,只是欠缺把潜力转化为势力的时间。

    “呵!是李明远让你来的吧。”荀攸忽的冷笑一声,一脸不以为然的说道。

    “明远言称荀君之才胜他百倍,可与留侯并驾齐驱,荀君以为呢?”刘备也不在意荀攸的无礼,只是微微笑道。

    荀攸一时哑然,他还真没想到李澈竟如此看重于他。

    “公达还没有资格与留侯相提并论。”沉默许久的荀爽忽的开口,又对荀攸道:“公达,一切由汝自决,老夫不会干涉,只有一言,‘勿失礼’。”

    刘备心里顿时落下石头,荀爽的意思很明白了,又见荀攸对着荀爽作揖应是,于是笑道:“却是备一时狂妄了,荀君以为如何?”

    荀攸微微沉默,忽的笑道:“主簿亦可为。”随后又拿起了礼盒,打开后看着说道:“且先充作定金,刘君可莫要血本无归。”

    “必不负荀君之望。”刘备畅快大笑,声音回荡在厅堂里,荀爽不由得微微闭目,暗叹道:“年轻真好啊,周阳公当年也是这样啊。”

    而从荀彧的角度,他恰好看到了礼盒中的物品,那是一枚玉玦,和刘备腰上的一模一样,不由得一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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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攸居雒阳,烈祖往见攸,赠攸玉玦,以文王、孝公自比。攸哂之,曰:“区区六百石,何敢自比先王?”烈祖笑对曰:“官职何足论?君亦六百石,吾视君为太公、商君,何如?”

    时有荀六龙在座,甚赞烈祖,攸于是心暗许之。——《季汉书·列传第五》

第三十四章 兵法

    待出了荀府,张飞一时有些挠头,在府里碍于刘备先前的提醒,他一直沉默不言,出府后好奇心却是按捺不住了,疑问道:“兄长,你们最后是什么意思?那位荀侍郎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刘备笑道:“益德,既敬士人,那便当多读诗书,明礼修身啊。为兄区区一六百石议郎,按照礼制可没有资格征辟属吏,无法定下君臣名分。慈明公最后便是此意,而公达亦已表态,只要为兄能征辟属吏,他愿意扔下六百石的黄门侍郎来做为兄的主簿。”

    张飞嘿嘿笑道:“我尊敬读书人,就是因为我读不进去那些书啊。不过兄长,我还以为明远先生以后会是你的主簿呢。”

    “明远不一样,为兄与明远是相互扶持的知己友人,不需要这些主从关系,便如我等三人手足兄弟一般。”刘备微微摇头,伸手握住关羽和张飞的手,言辞恳切的说道。

    关羽轻抚长髯,微微一笑,张飞却是感动的眼睛都红了。

    “好了好了,勿要做小儿女态,且先归去,想来明远已经醒来了。”

    ……

    李澈确实醒过来了,但是现在心情很糟糕,他很想把关羽拖出来打一顿,但是似乎又打不过。

    “那红脸大汉说了,你精通兵法韬略,能教我。我……卑职愿拜你为师,修习兵法韬略。”吕韵说着就一咬牙,要往地上跪。

    李澈一阵头疼,使劲拉住她的双手不放,吕韵害怕用力太大伤到了李澈,也就没有强行跪下。李澈咬牙道:“关云长纯属胡说八道,我一个文弱书生,懂劳什子的兵法韬略啊。你拜我为师,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啊。”

    “何大将军都说您是大贤,怎么可能不通兵法?”

    “那是大将军抬爱。”

    “你真不懂兵法?”

    “真不懂啊。”李澈一阵无奈,心里腹诽道:“我懂三大真理,懂航母飞机,问题是你们造的出来吗?”

    少女站起身来,轻哼一声,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李澈却是舒了口气,这古代军迷可真硬核,还得会懂兵法,后世军迷只会整天盯着下水的船和上天的飞机“老婆”“老婆”的叫,还喜新厌旧,真丢人。

    随即仰躺在榻上,思绪纷飞。这一个多月经历了太多事情,放在他前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么多事情。

    从师父口中得知这是中平六年,于是怀着对三国群英的憧憬踏出了大山,却被一只龙套绑了,险些丢了性命。本来已经有了滚回山林隐居的想法,刘备的出现却又点燃了他的野心,南边来的黑户在这个时代不可能成为帝王,但辅助刘备做个从龙功臣却是有可能的。

    感慨于刘备的志向,想衣食无忧并且安居乐业的愿望,对汉末民众的悲惨遭遇感到戚戚然,想避免五胡乱华的悲剧,种种因素交杂在一起,推动着他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历史已经改变,最大的变动就是董卓很可能无法入京了,汉廷或许还能再苟延残喘些日子,而这些日子对刘备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

    如今都中英才云集,荀彧、荀攸、华歆、张辽,都是名臣勇将,刘备若能得其中一二,未来之事便大有可为。

    自己终究没有什么治国的才能,只有预知的眼光知道哪些人可堪大任、知道什么制度是相对进步和发展,若能得二荀之助,刘备便相当于得到了颍川荀氏的一部分支持,起家也会容易的多。

    也不知刘备和荀攸谈的怎么样了。虽然如今的刘备已经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不会再像历史上一样感慨“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

    但对于颍川荀氏来说还是过于弱小了,只是不知道刘备的气魄和魅力能否弥补这部分差距。二荀也非庸人,若真是只在乎主公的家族底蕴,荀攸和荀彧最后就不会投靠曹操了。

    曹操和袁绍如今应该还没有对二荀抛出橄榄枝,刘备掐准时机还是大有可为的。

    李澈手上还捏了一枚撒手锏,一张在这个时代称得上离经叛道的王炸,刘备应该会同意这个议案,而二荀应该是无法拒绝这个条件的。

    ……

    忽然,李澈隐隐听见门外传来争吵声,于是重重咳嗽一声,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门外的吵闹声戛然而止,房门推开后只见刘备一脸尴尬的站在前面,身后的张飞和吕韵怒目对视,而关羽只是微微蹙眉,抚须不言。

    “玄德公,这是?”李澈茫然的开口问道。

    刘备苦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张飞咋咋呼呼的说道:“这小娘胡言乱语,先生何等大才,怎么会是欺世盗名之辈?飞今日必然要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尊卑之道。”

    “妄称大才,却不通兵法韬略,何以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吕韵颇为不服气的反驳道。

    张飞豹眼怒睁,捋起袖袍就要动手,吕韵也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李澈直感觉头晕目眩,有些服了这两个一根筋,刘备忍不住怒喝道:“都住手!明远需要静养。云长,如果谁敢动手,立刻丢出去。”

    见刘备发怒,张飞顿时噤若寒蝉,肃然而立不敢多语,吕韵看了看关羽,瘪瘪嘴,一脸不服气,但还是安静了下来。

    李澈也终于舒了口气,苦笑道:“云长啊,你可真是给澈添了个大麻烦。”

    关羽疑惑的问道:“先生真的不通晓兵事?”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怎么会有人全知全能啊。兵法韬略实非澈之所长。不过这丫头求教心切,云长久历疆场,若有闲暇,不妨指导一二。”李澈嘴角抽抽,这关二爷还真把自己当张良了,要教兵法还是你自个儿教去吧。

    关羽微微挑眉,斜睨向吕韵,见其微微低头,面色纠结,双手在身前交叉个不停,心下了然,一脸为难的道:“依关某之见,这位吕小娘似是不太想请教关某,还是算……”

    “不行!”吕韵心急的打断道。却看见关羽面带微笑,顿时明白了,思前想后,还是一咬牙,抱拳道:“卑职愿向尊驾请教兵法,恳请尊驾不吝赐教。”

第三十五章 离经叛道

    得到了李澈的准许,关羽带着吕韵去校场演练兵法,张飞也跟了过去,只留刘备在屋内向李澈叙述荀府之行经过。

    “玄德公是说荀六龙来了都城?”李澈有些讶异,看来又是自己带来的变动了,记忆里这位“硕儒”是被董卓征辟的,九十五天升任三公之一的司空。

    天下人都骂他接受董卓征辟,事实上他却是暗中参与谋诛董卓,可惜还没成事就逝世了。

    如今他接受了何进的征辟,早早来到了京城,自己的“未来视”真是越来越不可靠了。

    刘备对李澈的讶异毫不奇怪,荀爽是天下知名的名士,其儒学地位举足轻重,品德也被天下士人景仰,连他都接受了何进的征召,是足以让士林震动的大事,对何进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只是太后那边恐怕要更加寝食难安了吧。

    “慈明公接受征召也是好事,如今袁、杨两家与大将军颇有些龃龉,慈明公作为天下硕儒,也能为大将军团结大部分士人,诛宦大计还需继续下去才行,否则打虎不成必受其害。”

    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诛宦之事势在必行,都中众臣与宦官已然不共戴天,宦官不死,朝臣大半都要被血洗。待到兵马入京,何太后会认识到现实的。

    李澈微微颔首,轻笑道:“荀公达已入囊中,玄德公可莫要忘了还有荀文若。”

    刘备回想了下在荀府所见,那名温润如玉的俊雅青年,再看看面前这一脸怪笑的清秀青年,忍不住笑道:“那荀文若与明远可真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人啊,温润如玉,守礼修身,不言不语的立在那里,却让人无法忽视,果真是人中俊杰。”

    “荀文若天下奇才,澈可无法与其相提并论。”李澈抽了抽嘴角,开什么玩笑,那可是荀彧,放眼三国都没几个人能与他相比的。

    刘备却是肃容道:“公达与文若虽胜于锦上添花,却不若明远之雪中送炭,你我二人亦师亦友,明远岂能如此自鄙?”

    “并非自鄙,只是人各有所长。治国理政,我不如文若;运筹帷幄,我不如公达;总领万军,征讨疆场,我不如云长与益德。但论起识人、明势,澈却有足够的自信,玄德公只需听澈之言,将天下贤才揽入彀中,则大事可定矣。”说到最后,李澈容光焕发,自信满满。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超前的眼光。如荀彧与荀攸,虽有贤名,但年岁尚轻,又有几人知道他们未来的成就呢?关张二人如今不过曲军侯,谁又能料到百余年后天下称勇,皆称“关、张”?

    只有穿越者可以打这个时间差,在他们还没有声名鹊起之时先下手为强,辅以刘备如今的身份,硬生生拿下了曹操未来的“谋主”。

    “明远的眼光备自然相信,然而贤才自有傲气,岂能轻易折服?那荀文若绝非易于之辈,也不似公达一般洒脱无拘,要想得到他的认可,难矣。”刘备感到一阵棘手,虽然没有交谈过,但只是观察外表,便知荀彧与荀攸完全是两种人,荀攸可以因为看对了眼,合了胃口就随你走,荀彧却不会。

    这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他会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会顾忌后果,比如二荀同侍一主会给天下人传递什么样的信号。

    李澈微微沉吟,轻声道:“玄德公且附耳过来。”

    刘备有些疑惑,但还是把耳朵靠了过去。随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显然,李澈所言太过骇人,让情绪一向稳定的刘备都忍不住目瞪口呆。

    “玄德公,此计如何?”

    刘备在屋中缓缓踱步,静默不言,屋内一时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刘备幽幽道:“明远此言足可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了,天下儒生怕是无一人敢做此想。”

    “澈只想知道,玄德公可敢?”李澈轻笑道。

    二人对视良久,刘备忽的一笑,微笑道:“有何不敢?”

    “那玄德公觉得,此计能否拿下那荀文若?”

    刘备略一沉吟,轻轻摇头道:“现在还不行,且再等等,荀文若此人没有那么简单,此计只能用在最后定鼎,不能直接抛出去。备会通过公达再多与荀文若接触,再增进一些了解。”

    李澈也不意外,堂堂荀令君,哪有那么容易拿下,刘备心中有数便好。

    二人沉默了半晌,李澈又皱眉道:“玄德公,你早间说大将军将发兵马施压于太后,阉竖恐怕又要进谗言了,太后终究是太后,手里有大义名分,万一她一时心软,硬召大将军入宫,恐怕大事不妙。”

    刘备细细琢磨了片刻,蹙眉道:“问题关键不在阉竖,在于舞阳君与何车骑,他们对太后和大将军的影响都不可忽视,且何车骑手中自有兵马,万一彻底倒向阉竖,那才是大事不妙。”

    何车骑,即车骑将军何苗,本名朱苗,乃何太后异父兄,与何进无血缘关系。其人素无大志,只好贪财享乐,因何太后而显贵,得拜车骑将军,爵封济阳侯。

    车骑将军乃是仅次于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军职,位比三公,在骠骑将军董重伏诛后,何苗便是大汉军方名义上的第二号人物。他素来亲近宦官,与其母舞阳君一起劝阻何进诛宦,也在何太后面前为宦官美言。是诛宦的一大阻力。

    “何苗此人素无大志,没有显赫的功绩,之前也从不逾矩干预大将军的决定,他支持宦官想来还是因为听信了宦官的‘王莽’之言。此事着实无解,没有人可以证明大将军心中无有篡逆之念。”李澈感觉很棘手。

    按理说对于世事,大多应该“论迹不论心”,但涉及到天下至高的皇权,却真是半点都马虎不得。有没有篡逆之心其实不重要,有没有篡逆的能力才是最重要。

    而何进无疑是有篡逆的能力。其中平元年拜大将军,主导天下兵马征讨黄巾,积累下了赫赫功绩。在位之时征辟贤良,亲近士人,广受好评。不管他篡位后能坐多久,至少他有能力把皇位上的刘辩踹下来,自己坐上去。

    纵然未来他会被推翻,刘辩恐怕也回不了自己的皇位了,甚至可能死于非命。

    退一万步,哪怕他不行篡逆之举,只是效仿“跋扈将军”梁冀,刘辩的下场也不会好。

    因此,何太后自然不敢放纵于他,宦官的谗言也会先入为主的受到信任,至于“赵高”之论……事实上赵高虽然也是近侍,但并非阉人,并且其为赵姓,故而有篡位之举。而十常侍却是实实在在的没了根的阉人,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第三十六章 兴趣

    刘备也感到很头疼,作为旁观者,他自然可以嘲讽何太后为了虚无缥缈的猜测而不顾大局、不顾黎民苍生。

    但事实上这属于常态,不管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不敢信任何进。主少国疑,皇权正是最衰落的时候,何太后有怀疑其实很正常。

    “明远何以教我?”刘备忍不住开口问道。

    虽然李澈一直称自己远不如二荀,但刘备还是感觉李澈不简单,总是能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去信任他。

    “十二个人真的会一体同心吗?”李澈忽的问道。

    刘备眼睛微微一亮,断然道:“绝无可能,人生在世有三五知己便可称传世佳话,十二人一体同心,毫无龃龉,这断不可能!”

    确实,所谓树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人心各异,十二个宦官怎么可能会心心相印、不分彼此?不出两个拖后腿的白痴就已经是奇迹了。

    事实上何进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刘辩能成功上位,不就是那位郭常侍一直帮何家说话吗?十常侍受他影响而有了倾向,才会在灵帝面前为何氏美言。

    “且再等等,十常侍尚未日暮途穷,恐怕仍然做着锦衣玉食的美梦,待大兵进京,再寻那郭胜好好谈谈。”李澈手指轻轻敲击床榻,悠悠说道。

    刘备颔首同意,笑道:“朝堂诸公鄙夷阉竖,却是从来不会想到分化瓦解,当年窦大将军事败也有这一原由吧。”

    窦武当年就是信了士族的邪,意图将所有宦官一网打尽,还马虎大意的将奏折遗落在了尚书台内,被宦官朱瑀看见,朱瑀愤而联结曹节等人政变,窦武因而事败。

    “他们高高在上,总认为诛宦只在反手之间,自然不屑于勾连宦官了,我等却不可有此傲意,须知骄兵必败啊。”李澈语重心长的劝诫道。历史上这帮人不就是又翻车了?一手好牌,却硬生生被宦官带走了主将,何进若还在,董卓怎么可能夺权?

    刘备点点头表示同意,看了看门外天色,回头说道:“时候不早了,备今日再出城看看粥棚如何,民生多艰啊。”说到最后,不免又是黯然叹息。

    雒阳郭区之外聚集有为数不少的难民,而以雒阳的体量也难以救济这么多难民,事实上一直是大将军何进牵头,都中士族公卿大多出了一份力,搭建粥棚施舍。刘备入都后也是散尽资财,拜托曹操立了一个粥棚,隔三差五会去看看,以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天下黎民仍在受苦。

    李澈也是微微黯然,事实上雒阳城外的难民已经大为减少了。其中有劳力者先是被军队征召,然后世家大族也会将剩下的收为己用,毕竟是非常便宜的劳动力,还是离了故地的黑户,怎么用都行。

    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却只能在城外等着一天一餐的救济粥度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而他们早已麻木。

    “明远,我们真的能给天下带来安定吗?”刘备立在门前不动,背影萧瑟,声音颤抖。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李澈仿佛梦呓般重复着说道。

    听见李澈的回答,刘备重重一点头,一字一句的道:

    “一定可以的!”

    随后推门而出,步伐却是坚定了许多。

    ……

    “小叔父,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一辆驶向城外的马车上,荀攸一脸不耐烦地向荀彧抱怨着。没有荀爽在身边,他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对荀彧有尊敬,畏却是不多。但若是“小叔父”三字让荀爽听到,少不得一顿家法。

    本来荀攸正在屋内思考人生,结果荀彧径直推门而入,拉起他就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去见见你那位周文王。”荀彧依然言简意赅,只是脸上不再是那温润的微笑,而是笑意盈盈。也只有在荀攸身边的时候,荀彧才会做出这般模样,剥开了那层“如玉君子”的真实模样。

    荀攸不耐烦地道:“他是不是周文王,尚未可知啊,如今又没有定下主臣名分,去看他有什么意义?”

    “然而彧对他很感兴趣啊。”

    “那你自去,拉上我作甚?”荀攸直感觉莫名其妙。

    “六叔问起,那自然是公达你心念文王,还要带上彧一起。”荀彧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荀攸却是脸都绿了,这厮还是一如既往的心黑。

    荀攸想起荀爽那副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哀求道:“叔父,侄儿求您了,别拖我下水好吗?叔祖一直看我百般不顺,您还要火上浇油?”

    荀彧侧过头去,笑吟吟的道:“无妨,叔父罚你也非是一次两次,再多上一次也无伤大雅。未来刘玄德若真成了周文王,今日之事也未尝不会传为佳话。”

    “我荀公达是那么不自重的人吗?他刘玄德如今不过是个区区议郎,和我同秩六百石,我还要追着他不放?等他真成了一方使君,开府建衙之后,再论君臣之道吧。”荀攸冷哼一声,一脸不屑的样子。

    “如此看来,智计绝伦的荀公达之前是被刘玄德单刀直入的做法惊住了啊。”荀彧上下扫视着荀攸,轻笑着调侃道。

    荀攸微微沉默,他确实是被刘备的做法惊住了,但凡征辟,多为地方大员征辟地方布衣为属吏。或是位及三公、大将军,自有公府征召,何曾见过一官员想收服自己的同级?

    然而刘备就这样做了,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骨子里透露着一种上位者的自信。明明只是一个议郎,却坚信自己一定能位比公侯,更坚信荀攸能堪比留侯。因此荀攸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故而定下君子之约,若刘备能做到一方使君或者朝中大员,荀攸愿意去做他的主簿。

    “这样的人,很特别,不是吗?”荀攸轻声说道。

    荀彧收敛了笑容,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是啊,很特别,然而观天下局势,今后的风云也必然会由这些特别的人搅动。公达,你的选择没有错。高祖昔日为一亭长,光武沉迷田稼之事,谁又能说今日六百石的议郎,他日不会位比三公,甚至……”

    “呵,若真有那么一天,倒显得我荀公达识人不明,不如李明远了。”

第三十七章 乱世 二合一4000字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这是曹操在几年后叹息之下作出的诗,感叹生灵涂炭、民生多艰。

    事实上自五年前,巨鹿郡的那位大贤良师举旗造反开始,东汉王朝那虚假的繁荣就被彻底撕碎。虽然还不到几年后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惨状,但白骨露於野却是屡见不鲜,正如李澈一行人路上所见。

    而雒阳城外的状况相对来说要好上不少,每天各大关隘放入的难民事实上是有数的,毕竟是都城外,不加节制的放难民接近,万一里面再蹦出一个“苍天已死”怎么办?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不管张角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起事,客观上他还是让贵戚们认识到了民众的力量,敲响了东汉王朝的丧钟。

    黄巾之乱虽然不过一年便告平定,但各地此起彼伏的黄巾余部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王侯们,民众已经不再是牛羊了。

    故而公卿们虽然背地里痛骂何进“假仁假义”,放难民进关,但还是不得不对难民加以安抚。

    再加上何进带头,满朝公卿也都还要点脸,也就割肉般的拿出部分家财做些善事。难民们虽然饥肠辘辘,终归是勉强能活着。而出现死者也会有人专门拖去埋了,不至于出现白骨露於野的场景。

    只是衣不蔽体、皮包骨头的难民仍然群聚郊外,幕天席地的躺在地上,也不是什么令人欣慰的场景。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面色饥黄,头发脏而散乱,皮包骨头的身体上散散的披着几根布条,一条稍宽些的麻布系在腰上,脚上也没有鞋子,这就是他全身的衣物了。

    他此时正跪在一名中年人身边,眼睛通红,身子不住的颤抖,表情有悲伤、也有恐惧。

    中年人已经奄奄一息了,虚弱的连眼睛都睁不开,看样子本是一个颇为壮实的男子,却生生因为饥饿与疾病变成了这般模样。他颤巍巍的抬起手想抚摸少年的脸庞,却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手臂只是微微离地就再也无法抬高半分。

    少年见状连忙趴在地上,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中年人似乎想笑,使劲弯起了嘴角。

    正在这时,一阵敲锣声传来,如同死尸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难民们仿佛一下活了过来,顺手抄起自己脸边的碗就往声源处跑去。

    然而没人出声,一声不发的情景配合上铺天盖地的难民移动,着实令人恐慌。

    少年面上也露出喜悦的表情,拿起两个碗就要跟上队伍,却又迟疑的望了望中年人,中年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少年一咬牙,还是跟上了队伍。

    ……

    何进作为大将军,其府上搭建的粥棚共有五座,紧邻皇家搭建的九座粥棚。而荀氏的粥棚却比较偏远,毕竟雒阳不是荀氏根据地,如今的荀氏也没几个在雒阳的高官。

    不过却正方便了荀彧与荀攸观察刘备,因为刘备托曹操搭建的粥棚处在最边缘,离荀氏的粥棚不远。

    随后二人便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朝中新贵,秩六百石的刘议郎并没有进入粥棚,而是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麻衣,脸上拍满灰尘,挤在难民中排队。

    正值季夏时分,雒阳的天气依然炎热,此时虽是申时,但余温未散。莫说挤在难民中,哪怕只是离了这凉棚,二荀就会一阵不适。

    “他……这是?”荀彧略有些困惑,他深居简出,却是没怎么见过这般情形。

    荀攸倒是心下了然,解释道:“这是为了检查施粥者有没有克扣粮食,若是直接进入粥棚,很有可能会遭受蒙蔽,刘玄德并非清谈士人,倒是颇知这些门道。”

    荀彧顿时恍然,面色复杂的道:“公达所言‘高祖之风’,诚不虚也。”

    “承平百余年,都忘了暴秦因何而亡、高祖因何而王。刘氏后裔能出此人,倒是天意不绝炎汉啊。”荀攸闭目叹息道。

    “公达也认为朝廷已经无药可救了?”

    荀攸冷笑一声,悠悠道:“若只是朝廷烂了,尚还有药可医,如今天下皆已丧乱,疾已入骨髓,便是留侯复生,又能如何?”

    荀彧感伤道:“同为汉室宗亲,一人迷信谶纬之言,为一己之私妄开州牧大权;一人却效高祖故事,仁而爱民,差距何其之大也。”

    “刘君郎,鼠辈耳!自三皇五帝以来,何曾有靠谶纬之言而成就王霸之业者?霸业的关键就在那里,然而鼠辈蝇营狗苟,对此不以为然,终有败亡之日!”荀攸一脸不屑的说道。

    刘君郎,即益州牧刘焉。此公见天下大乱,意图跑去交州割据以求自全,于是在去年上书灵帝,选清名重臣以为州牧,镇安方夏。后来听信方士谶纬之言,认为益州有天子气,于是又上书请为益州牧,此事后来传开,刘焉一时成为笑柄。

    州牧秩两千石,位在郡守之上,其拥有名正言顺的管理所属各郡军政的权力,与刺史完全不同,刘焉为一己之私开州牧之端,事实上是在汉王朝这座已经到处漏风的破房子上又踹了一脚,再思及他为宗室,更是令人耻笑。

    荀彧再看看前面的刘备,被难民挤压也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这刘玄德确实不一样,有吞吐天地之志、仁恕爱民之心,然而其才能如何?”

    “对于人主而言,这重要吗?”荀攸反问道。

    荀彧一时失语,确实,人主之强在于驾驭群贤,而不在智谋高低。

    就像高祖所言,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他不如韩信;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不如张良;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他不如萧何。然而他能驾驭三人,故能得天下。

    “其人度量如何,看来彧也无需问了。”荀彧忽的一笑,只见那边队伍发生拥挤,刘备一时没有站稳,被难民挤了出去,混乱中还挨了两脚,其不惊不怒,也没叫卫士拿人。只是拍拍身上灰尘,然后又硬生生挤了回去。

    二人见刘备这般模样,不由得相顾而笑。

    荀攸笑问道:“小叔父觉得此人如何?”

    “一身游侠之气,争强好胜,无君子之礼,无君子之仪,无君子之自重。”荀彧先是一通批判,继而笑道:“有君子之仁,君子之度,足矣。”

    “可愿随之?”

    荀彧低头沉吟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不够,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彧奉其为主。公达,若你未与他定下约定,彧或许会与他一见如故。但如今若是彧再奉其为主,那便不是你我二人之事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荀攸轻轻颔首,他知道荀彧所言没错。只是一人还好,若荀氏五子中的前两人都追随刘备,便代表了荀氏一大半的力量支持刘备,甚至还有颍川大大小小的家族。刘备还没资格让荀氏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且静观,天下乱局不远,刘玄德是龙腾九天还是鱼戏浅水,到时便知。攸可是很想与小叔父共事啊。”荀攸笑吟吟的说道。

    “若他真能乘势而起,彧自然会追随于他。”

    ……

    刘备感觉很疑惑,事实上雒阳城外的难民在粥棚排队这件事上是很守规矩的。

    一则何进此人确实有仁念,雒阳内的巨户大族也多,虽只一天一餐,但却绝对能供应到每个来领取的人。分量也足够支撑难民活下去。

    二则管理严苛,但有闹事者必然严惩不贷,方才若是被挤出去的是其他难民,只需大声呼喊,自然有卫兵前来拿人,长此下来粥棚前的队伍是比较井井有条的。

    而自己方才竟然被人撞出了队伍,他这样排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是第一次遇到人不守规矩,顿时起了好奇之心。加之游侠脾气发作,也不叫卫兵,仅凭自己的力量又挤了回去。

    刚回到队伍,扭头看了眼身后那人,却见是一名少年,身高大约六尺八分,比自己略矮一些,面黄肌瘦,体格瘦小,方才的力气却是不小了。

    正待开口,却听见那少年轻声道:“你不是逃难的,出去!”

    刘备一阵讶异,他假冒难民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被人看出来了,心里一阵好奇,脚步不停的跟上队伍,也压低声音道:“俺咋就不是难民了?你坏了规矩,俺要去告诉官兵!”

    “你去啊,看看官兵来了会拿谁是问。”少年却是丝毫不惧,冷声回道。

    刘备一阵哭笑不得,官兵来了难道还能拿自己这个六百石?随即又看了看少年,低声道:“你咋拿了两个碗,一人只能一碗饭,这可是规矩。”

    “不用你管!你出去,要么就到后面去,否则我就揭穿你。”

    “你告诉我原因,我帮你带一碗。”刘备见这少年谈吐不似平民,愈发好奇了,索性也不掩饰,直接提出条件。

    少年眼睛一亮,咬着牙思索了一会儿,颤声道:“我爹爹不行了,他…他没有力气来拿粥。”

    刘备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道:“我知道了,我帮你带一碗,你带我去看看你爹爹。”

    少年心里还有些怀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知道刘备所言不差,一个人一碗,这是铁规,他带了两个碗是准备跪在地上求恳的。会来这座粥棚也是因为偶然听见其他人说这里的人最心善,粥的分量最足。

    现在只能相信面前这个冒充难民的奸猾之人了。

    待到打完粥,看见刘备站在外面等他,少年顿时舒了一口气,脚步都轻快了些许,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刘备面前,低声道:“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了。”

    “不妨事,我本就是冒充的,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带我去见你爹爹吧。”刘备轻轻摇头,也没有怪责什么。

    “嗯!”少年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我姓孙,名叫孙衎,还没有加冠,爹爹没有赐字。”

    “我叫刘备,字玄德。”

    ……

    刘备用力托着中年人的背,孙衎慢慢的给他喂粥,然而却不见起色,中年人依然虚弱无力、奄奄一息。

    孙衎的脸色愈发焦急,身体不住的颤抖,只是强行控制住手臂才没有打翻粥碗。刘备一阵皱眉,这中年人明显是因为饥饿过度,身体虚弱而染了风寒,倒是不算太严重,但在城外这样露天住下去,熬不过两天。

    但内城也不是他能随便带人进去的,区区一个六百石议郎,若非何进关照,卢植、曹操、李澈三方面子足够,他都没资格住在内城里面。

    而家财早已散尽,也没有资财在郭区置房产安放这二人,再说能救得了这两人,雒阳外数千难民呢?天下数以百万的难民呢?每每遇到这种事,刘备都会痛恨自己的无力,没有办法拯救他们。

    正当刘备难受不已的时候,一道声音仿佛天籁般响起:“阿大、阿二,把这病人搬上后面的车,带进东郭找医工治治。”

    刘备惊喜的循声望去,却见两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数十步外,一身儒袍的荀攸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两名车夫,四名卫士。路上的难民纷纷避让开来。

    “公达何以在此?”刘备惊喜的问道。

    “攸若不在,刘君今日恐怕要潸然泪下了吧。早间何等雄姿英发,如今却又如此小儿女态,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呢?”荀攸悠悠然说道。

    见车夫过来抬起中年人,孙衎一时有些茫然和警惕,不由自主的望向刘备,见刘备轻轻颔首,再看看中年人越发虚弱的样子,最后还是不舍的松手了。

    刘备也顿时松了口气,苦笑道:“屈子能哀民生之多艰,备何以不能悲从心起,潸然泪下?”

    “能逞口舌之利,刘君心绪恢复起来倒是挺快的。”

    “备,多谢荀君援手之德。”刘备也不跟荀攸斗嘴,肃容而立,郑重一揖谢道。

    荀攸坦然受了一礼,继而说道:“天色不早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君还是早些回府吧。这少年的父亲待病愈之后我会带回府上,府内恰好缺了一个车夫,至于这少年……若刘君有意收留,可坐攸的马车入城便是。”

    刘备再次深深一揖,孙衎却是泪流满面,直接跪在地上对着荀攸和刘备叩首。

第三十八章 兵要

    季夏的雒阳天气炎热,室内虽有冰盆降温,但仍然酷热难耐。李澈索性招呼下人换了衣服,用了些吃食,然后直接走了出来。想了想无事可做,便径直向着后院而去。

    这座府邸事实上是那位倒霉催的骠骑将军董重的偏府,用以蓄养甲士,图谋不轨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何屠夫先下手为强的干掉了他,府邸自然也就充了公,然后被何太后以天子名义赐给了何进。

    何进也是财大气粗,念及李澈和关张的功劳,便顺手给了李澈一伙人。这府邸占地约有汉制二十六亩,合后世六亩地,而后院校场就占去了一半还多。

    顺便一提,何进的大将军府邸是汉制一百三十亩,约合后世两公顷。据李澈所知,明王朝亲王府规制似乎是三十三公顷,何进这府邸和明朝亲王一比,就差的太远。

    但雒阳内城大小不足千顷,皇宫与皇家园林还占去了一半左右。再加上武库、太仓,各官署机构、三座市场,留给公卿们的住宅面积确实不多,何进一座府邸就能占有两公顷地,已经足称显赫了。

    ……

    此时的校场,关羽正站在高台上演练府上卫士,张飞与吕韵立在他左右。

    追随刘备来到雒阳的乡勇共有八人,何进又拨了二十名卫士与关羽和张飞管辖。也就是说,两名理论上应该各统二百人的曲军侯,如今只有不到三十名手下。

    即便只有二十八名士卒,关羽依然一丝不苟,未有懈怠。那八名乡勇自然对关羽心服口服,二十名卫士也是之前随关羽围杀蹇硕的属下,深知这红脸大汉的勇武,故而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李澈旁观了一会儿,不由得感慨何进确实是够意思,这二十名士卒绝对是精锐。要知道东汉基本实行募兵制,募兵对象参差不齐,很多都是炮灰兵,训练强度和人员素质极其之差,远不如当年西汉时“一汉当五胡”的威风。

    而这二十名士卒在关羽的严格操练下却没有丝毫怨言,动作一丝不苟,足可见其精锐。

    反倒是久随关张的八名乡勇竟隐隐被这些士卒比过,让张飞大皱眉头,眼神颇为不善。

    吕韵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想向关羽请教兵法,关羽却径直带着她来到校场,只是让下面的士卒们一遍又一遍的进行重复训练,也不进行丝毫讲解。

    但长时间练武养成的性子还是让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台上认真观察士卒的每一个动作和关羽的每一个指令。

    待到又是一轮演练完毕,关羽大喝一声:“停!”

    士卒们齐刷刷的收起动作,站的笔直,只是队列却有点问题,八名乡勇与二十名卫士之间很明显的出现了错位。

    张飞嘴巴一阵蠕动,似乎想破口大骂,但是看了看身边的关羽,还是按捺下了性子,冷哼一声,神色难看的盯着乡勇。

    关羽扭头看向吕韵,淡淡的问道:“如何,可曾看出什么问题?”

    吕韵微微迟疑了一下,略有些不自信的说道:“他们之间的战阵配合不娴熟,有破绽。”

    关羽微微点头,继续问道:“你可知如果在战场上,这样会有多大的害处?”

    吕韵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八人,某可独力击破;这二十人,某不能敌;但若二十八人齐上,某可游走而破之!”

    吕韵有些目瞪口呆,人数增加了反而还削弱了战斗力?她所涉及的那点浅显兵法并没有告诉她这些东西,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而此二十八人阵乱形散,心不齐,意不和,何以为战?故而某让他们反复操练,以求心神相通。”关羽耐心解释,台下的士卒们闻听此言脸色羞红,不敢抬头。

    “可是孙子还说过: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事,既然会出现这种问题,那为将者战时注意调配便可。”吕韵有些不服气的道。

    “有制之军,无能之将,不可以败。无制之军,有能之将,不可以胜。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便是此理。”李澈悠悠然的声音传来,右手拿着腰扇轻轻扇动,一副高人做派。

    然而心里却在吐槽,将来一定要搞把鹅毛扇,那才是高士风范。

    关羽闻听此言,丹凤眼微微睁开,颇有些欣喜的道:“先生之前何必自谦,能有此高论,怎会不通兵事?”张飞也连连点头,还一脸挑衅的望向吕韵。

    吕韵却没空和他争执,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个青年。李澈身高约有七尺八分,合后世一米八左右,比吕韵稍稍高出一些。面容算不上英俊,但也颇为清秀,配上红色儒袍与头上的方巾,再加上手上轻摇的腰扇,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

    少女印象中的李澈,是那个在大将军府前和荀攸拉拉扯扯一脸衰样的朝官,是早上卧在病榻上一脸菜色的模样,却不曾想到他还能变成这样。当然,如今耷拉着的左手还是颇为破坏形象。

    李澈苦笑着摇摇头,道:“云长抬举了,澈不过纸上谈兵罢了,在这校场上自然能夸夸其谈,若真到了战场上,怕是颇为不堪了。”

    之前那番话本就是诸葛亮集里《兵要》篇所言,李澈不过是剽窃武侯成果罢了。

    关羽见李澈仍然坚持自己不通兵事,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摇摇头,继而对吕韵道:“先生之言实为兵家至理,为将之道,首在练兵,兵强而有制,虽庸将亦不可败。练兵之法方才是兵家万世之基,而非临机决断之奇谋。孙子以宫廷妇人成军便是此理。你可明白?”

    吕韵轻轻点头,询问道:“关军侯之意便是让在下先学练兵之法?”

    关羽却又摇了摇头,淡淡的道:“为将者,当通兵事,兵事非生而知之,唯有身临其中方有所得。欲练军,且先入军中。”

    吕韵一阵沉默,她明白了关羽的意思,想学会练兵,先学会怎么当一个兵。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只是心高气傲的她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云长却是有些为难她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娘,焉能受得了军中苦训?”

    “我去!”吕韵一咬牙,怒视李澈,从高台上翻身而下。看见李澈一脸目瞪口呆,扇子都掉到了地上,顿时心中充满了快意。

    却没看见张飞偷偷给李澈比的大拇指,以及李澈左手在袖袍里比的“v”字。

第三十九章 巾帼不让须眉

    训练虽然艰苦,但自小练武的吕韵却并不在乎,之前只是放不下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比二百石”节从虎贲的架子,被李澈一激,也就抛开了顾虑,颇为专心的观察起士卒的动作和关羽的指令。

    待到夕阳西下,黄昏时分,关羽喝令停止训练,待队伍散去。吕韵一脸快意的望向角落处的李澈,却见李澈满脸笑容的和张飞在说些什么,顿时脑袋一懵,随即勃然大怒,怒气冲冲的向着二人走去。

    关羽也不阻拦,只是轻抚胡须,红脸上微微带着丝笑意,而张飞见吕韵冲过来,也是嘿嘿一笑,侧身让开了路。

    李澈一脸茫然,这就被卖了?说好的义薄云天关二爷呢?还有你,张三黑子,我记住你了!

    还没来得及拔腿跑路,衣领就被吕韵一把拽住,李澈直感觉衣领仿佛被铁钳夹住一样,根本无法挣脱开来。

    少女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一般,右手捏成秀气的小拳头,在李澈脸边不断的比划。

    李澈打了个寒颤,强笑道:“好汉,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小女子可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个小娘,还是个有点蠢笨的小娘。李侍郎心里是这么想的吧?”吕韵咬牙冷笑道。

    “怎么可能?澈怎会有此想法?此为污蔑!吕小娘,这孟子说:‘男女授受不亲’,澈觉得这样不太好。”李澈一脸赔笑。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吕韵轻轻念了一遍,还不待李澈点头,又冷笑道:“上官有误需加以改之,权也!”

    “我……”李澈目瞪口呆,这什么世道,十四岁的小娘都能活学变通到乱用《孟子》了?你不是吕布的女儿吗?这么有文化真的好吗?

    眼见拳头要打在脸上了,关张二人还在边上看戏,李澈连忙道:“如吕小娘一般‘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世间少有,澈怎会小瞧于你?”

    “巾帼不让须眉?”吕韵眼睛微微一亮,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句话出现,但仅凭句子表意,她也能听出来这是在夸赞她不弱于男子。而这恰恰是她最喜欢的一类称赞,顿时松开了李澈,一脸笑意的问道:

    “李侍郎真的这么认为?”

    李澈暗舒了一口气,还是个小娘,真好糊弄,认真点头道:“自然如此。”

    他也确实没有撒谎,放在后世,花木兰可是人气偶像,世界知名的那种。

    吕韵顿时怒气全消,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单膝下跪道:“是属下鲁莽了,冲撞上官,还请李侍郎治罪。”

    李澈抽了抽嘴角,就这么点破事还要治罪?果然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不过还真是有点小痛快。

    他当然不可能治吕韵的罪,这小娘是吕布的女儿,吕布也是前期一大诸侯,后面还有很多能用到的地方,关系能拉近点最好。何况不过是小事,没见关羽张飞都在一边看戏吗?

    于是轻咳一声,淡淡的道:“无妨,不过些许小错,下不为例便是。”

    “谢李侍郎开恩。”

    关张二人见无戏可看,也慢慢走了过来,张飞正待开口,却见校场入口处两道人影匆匆而来,当先一人却是刘备。

    李澈也看见了刘备,但却有些疑惑,出了一趟城,怎么还带了个少年回来?

    几人碰面,刘备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明远,可否收留下这个少年。”

    收留一个小孩当然不是什么问题,李府完全养得起。可刘备之前也从没有过带难民回城的举动啊。再说刘备是怎么把难民带进戒备森严的内城的?李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李澈不答,刘备继续道:“这孩子很是聪慧,明远,你且猜猜他是哪年生人?”

    李澈几人上上下下的扫视少年,一身褐麻制成的平民衣服,但明显偏大,不是他自己的;脸上应该是稍稍用清水清洗过,但沉淀已久的污渍没能洗净,还是一块一块的黑灰色;身高大约六尺八分,约合后世一米五七左右,只是身材颇有些瘦削,可见曾经家世不差,只是近些日子饥饿过度了。神情很是拘谨,但却没有失态,一举一动很是得体。

    李澈微微沉吟后答道:“应该是熹平三年到熹平四年?”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刘备微微黯然道:“孙衎是熹平六年出生。”

    众人愕然,光和元年,公元一七七年,也就是如今不过十二岁,十二岁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成熟的姿态。再看看刘备的模样,心中都叹息道:“乱世啊。”

    “玄德公既然能带他入城,想来已经过了城防那关,府内多上一人也无妨,留下便是。”李澈微微颔首道。

    刘备略微收拾了下心情,对着孙衎轻轻点头,孙衎连忙对着李澈深深一揖到地,李澈也坦然受了一礼,

    却听孙衎说道:“贵人,我不会浪费粮食的,府上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做。”

    李澈思索了片刻,笑道:“前院暂缺一人清扫,你可能做到?”

    “定不辱使命!”孙衎又是深深一揖,李澈摇摇头,一把拉住了他,淡淡道:“有此两礼足矣,无需多行大礼,好好做事便可。”

    孙衎重重点了点头,随后恭谨的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张飞笑道:“倒是个有点意思的小娃娃,兄长是如何带他入城的?”

    刘备苦笑道:“备可没有这般能耐,是公达带这孩子入城的,城门守军也不会为了一个孩童而驳荀氏面子,自然就放行了。”

    李澈摸了摸下巴,轻笑道:“看来荀公达和玄德公的感情增进的很快啊,达成新成就不远了。”

    刘备知道这厮的惫懒性子,净说些胡话,也就不接话头,好奇的张望了下校场,笑道:“吕小娘的兵法修习的如何了?”

    众人都望向关羽,关羽轻轻点头:“能吃苦耐劳,有股子拼劲,也有灵性,很聪慧,是个将才苗子。”

    吕韵大喜过望,累了一下午,能得到关羽称赞,着实不容易,抱拳谢道:“多谢关军侯盛赞,卑职愧不敢当。”

    关羽又微微皱眉道:“只有一点,放下你那芝麻小官的架子,权势迷眼,却是兵家大忌。”

    李澈与刘备强忍着笑,张飞毫不掩饰的笑了出声,少女脸色涨得通红,憋气的道:“卑职知错,多谢关军侯指点。”

    关羽微微颔首,而刘备忍住笑,示意李澈随他离开下。

    两人稍微离开了四十余步,刘备低声道:“备进城时听公达之言,大将军已经命令丁建阳公驻守孟津与小平津,防备并州牧董卓,并征发临近兵马入都了。明远觉得如何?”

    李澈微微愕然,大汉忠良董仲颖这个时空混的也太惨了吧,何进召兵相比原来提前了一月,而他不但没有得诏入京,还被何进深深戒备,连黄河都没法渡了,雒阳之变他怕是赶不上了。

    继而回想起历史,微微迟疑道:“宦官不会坐以待毙,恐怕另有谋算,想来不久即见分晓,玄德公可往大将军府一行,请大将军进言太后留意宫中之事。”

    “太后恐怕不会听大将军之言。”

    “无妨,且尽人事,也可稍增大将军之看重。”

第四十章 崩

    中平六年六月初七,雒阳南宫嘉德殿,已是子时,夜深人静,嘉德殿四周却仍有卫士严防死守,不敢怠慢。只因其内所居之人干系太大。

    永乐太后,即汉灵帝之母,解渎亭侯刘苌之妻董氏,大汉朝曾经最显贵的人之一,如今却坐囚深宫,不得离宫半步。

    而此时,宫外的卫士却不知已有一人避开了重重防卫,已经跪在了嘉德殿内。床榻前有帘幕遮掩,只能隐隐看见一道人影,这人却毫不在乎的对着帘幕轻轻啜泣,带着哭腔低声道:“太皇太后,奴婢来看您了。”

    殿内沉默了许久,帘幕后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尖利而怨毒:“权倾朝野,谄媚新帝的十常侍之首的张侯,怎么会有空闲来看我这老婆子,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送我上路的?”

    跪着的人正是十常侍之首的张让,闻听董太后之言,张让一副慌了神的样子,膝盖使劲往前跪了几步,颤声道:“奴婢本是念着史侯为先帝嫡长子,先帝既未明旨废除,奴婢自然不敢妄谈废立,奴婢绝无半分不忠之念,还望太皇太后明察啊。”

    史侯,即新帝刘辩,汉灵帝之前有过数子,全部夭折。何太后担心刘辩安危,听闻道士史子眇道法精深,神通广大,便将刘辩寄养在史子眇家中,并严禁称呼刘辩本名,俱以“史侯”呼之。

    “嫡长子,好一个嫡长子!其他的孩子都被害死了,他自然就成了嫡长子!”永乐太后闻言更是怒火中烧,怨毒难抑。

    张让默然,何太后确实不是善类,确切的说住在宫里的没一个善茬,渤海王刘协的生母王美人便是被何太后毒死,若非刘协后来被灵帝寄养于董太后处,恐怕也难逃毒手。那女人没什么大局观,大事面前优柔寡断,但确实是心狠手辣。

    可灵帝其他的孩子夭折时,何氏还不过只是一名掖庭宫女,甚至还没入宫,怎么可能害死皇子,董太后明显已经神志不清,只剩满腔仇恨了。

    “怎么,张侯觉得那贱人无辜?”冷冷而嘶哑的声音传来,张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道:“回禀太皇太后,奴婢只是惊恐于何氏的冷酷残忍。太皇太后所言不差,何氏兄妹全都是人面兽心之徒,当年奴婢等人便是被他们蒙蔽,才会在先帝面前为其开脱罪责,如今思之,奴婢真是罪该万死,愧对先帝啊。”

    “没错!你们十常侍个个该杀,都是你们败掉了大汉的江山,还蒙蔽先帝。宏儿当初已经准备废掉那贱人,却听信你们的谗言而心慈手软,铸下大错。宏儿死后,尔等又谄媚何氏,拥立刘辨,实在是罪大恶极!”董氏怒声痛骂,险些压制不住声音。

    张让不敢反驳,只是连连叩首请罪,心中却是一阵痛骂:

    “先帝贪财成性,卖官鬻爵的性子难道是我们养成的?还不都是你这死老婆子贪财成性,蛊惑先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以至于让年幼的先帝养成了恶习,这时候却将罪名都栽给我们?”

    好在一通发泄让董氏心气顺了不少,过了半晌,声音稍显平和的道:“说吧,你这贱婢来找吾有什么要紧事?”

    “回禀太皇太后,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大汉江山,还有渤海王,都危在旦夕了!”张让“咚咚咚”的连续叩首,额头一片青紫,泪流满面的说道。

    “你说什么?协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那贱人要害协儿?”惊恐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张让暗自鄙夷,继续带着哭腔道:“奴婢等人殚精竭虑,日夜在何氏面前诉苦,唤起其良知,已然略有成效,何氏决定不再伤害渤海王。但……但何进那该死的屠夫,他竟然违逆何太后之意,一心要将渤海王铲除,更不惜召集天下兵马入京,其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恐怕就是下一个王莽啊!届时大汉社稷危矣,渤海王危矣!”

    “何!遂!高!”董氏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何进的名字,一副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的样子。

    “太皇太后,如今天下士人全都大多依附何进,已成大势,连何太后都压制不住他了。如今他忌惮何车骑,为了实现其野心,不惜调动天下兵马,奴婢等人实在难以阻止他啊!只恐大兵压境,何太后迫于压力也不得不废杀渤海王,甚至连陛下恐怕都难以幸免。届时,先帝恐怕真的要断了香火啊!”声音悲切难抑,闻之令人心伤。

    而董氏却没有接话,大殿一时陷入了难言的寂静,张让不由得背心开始冒起冷汗,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董氏冷冷的声音传来:“恐怕到时候第一个死的,应该是你这贱婢吧。”

    这死老婆子还没傻啊,张让舒了口气,没傻也行,换种应对方式好了。

    “回禀太皇太后,奴婢自然是怕死的,但是之前所言没有半句虚言,一旦让何进携大势威压何氏,渤海王恐怕真的难以幸免,还望太皇太后明察。”张让也不叩首了,很光棍的坦然说道。

    他所言确实有理,何进大兵压境,诛杀了十常侍后真的能满足吗?谁敢保证?到时候渤海王刘协就是何屠夫案板上的肉,想怎么拾掇就怎么拾掇。

    董氏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张让如今确实和渤海王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损俱损。

    沉默了一会儿,董氏无奈的说道:“重儿已经被何进那厮谋害,如今吾不过是一个坐困深宫的糟老婆子,连你们十常侍都阻止不了何进,吾又能做些什么?”

    张让身子一紧,迟疑了一会儿,咬紧牙关道:“太皇太后您的身份,还有……您的命!”

    一阵风卷过,榻前的帘幕被掀起一角,隐隐可见里面的老妇人苍白的脸色,气氛却是更加阴森了。

    “此……此言何意啊?”董氏哆嗦着问道。

    “袁、杨这些官宦士族自不用说,他们内里是不在乎什么大义的。但是天下还有众多的经学士族,如颍川荀氏等等,这些人素来注重名望和道德,假如何进有了谋害太皇太后的嫌疑,这些伪君子为了自己的名声,必然会疏远何进,大大削弱何进的力量,从而争取时间。”张让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传来一般,冰冷而不带感情。

    董氏不由得身子一抖,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命还能有这种用法。默然了半晌,艰涩的问道:“自杀还是谋害,自然能有所验断,焉能栽赃给何氏?”

    “服毒而死,谁又能肯定不是何进下的毒呢?”张让从袖袍中摸出一个小瓶,放在榻前,然后躬身后退,待到要出殿门,幽幽的说道:“渤海王的性命,董骠骑的仇恨,太皇太后被折辱之耻,请太皇太后自下决断,奴婢告退。”

    嘉德殿恢复了寂静,然而榻上的老妇人却心绪难宁,一直到了卯时,尚书台的公鸡开始鸣叫,她才恍然惊醒。

    一只干枯老朽的手掌缓缓伸出帘幕,摸索着握起了小瓶。刚刚举到半空,手臂无力的滑落,小瓶也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粉碎。

    辰时一刻,负责送早膳的宫女惊慌的失手打翻早膳,汤水流了一地。她慌慌张张的冲出殿门,惊叫道:“太皇太后驾崩了!”

第四十一章 旁门左道

    “兄长!先生!宫中出大事了!”张飞一路狂奔入府,直冲庭院凉亭。刘备与李澈两人正执子对弈,准确的说是刘备在教李澈怎么下棋。

    作为议郎,刘备并没有固定职司,隔两天上个折子弹劾个谁谁谁,提出个什么什么建议就行,每天不是去与何进的幕僚联络感情,就是待在府内教李澈经传和围棋,日子颇为清闲。

    李澈则是仍然处于伤假期,何太后不待见他,他也乐得不用做事。

    见张飞神色凝重,李澈却是不慌不忙的又下了一子,淡定的道:“且容澈猜一猜,想来是董太后崩了?”

    张飞目瞪口呆,惊诧的问道:“先生何以知之?”

    李澈轻轻抚弄了下自己的短须,悠悠道:“宫中能出什么大事?若是十常侍暴毙,恐怕益德现在是喜出望外,而不是神情凝重。因此只能是那四位贵人之一有什么不测。而若是天子与何太后有恙,都中早已乱起来了;渤海王如今是各方焦点,谁都不敢让他出事;那自然只会是被囚于宫内的董太后出了问题。”

    刘备和张飞一脸钦佩的望着李澈,张飞不由得叹道:“先生真神人也,确实是董太后驾崩了。”

    李澈暗笑,这只是以果推因,拿各种线索往结果上靠罢了,想来世界线变动也不会大到让那三人提前身亡,倒是让自己树起了神机妙算的形象。

    “看来明远前些日子让我给大将军进言就是为了这一刻?”刘备思及数日前李澈的话,不由得恍然大悟,更加佩服李澈的先见之明。

    “朝野局势基本稳定,也就宫廷容易出事,偏偏何太后长于蝇营狗苟之算计,心肠倒是足够狠辣,心机也够深沉,脑子却不大够用,会出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李澈颇为鄙夷的嘲讽道,刘备倒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历史上只记载了董太后忧怖而崩,由此民间不再推崇何氏,怀疑何氏逼死或者害死了董太后。不过这事倒是不能完全去怪何太后,人若真的要死,谁也拦不住。

    “先生,大将军请您过去,想请教您有没有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张飞挠挠头,把何进的意思说了出来。

    “唔……”李澈一阵沉吟,这事确实不好解决,何太后执掌宫廷是众所周知的事,董重那倒霉孩子也是被何进杀的,董太后这一死,那真的是黄泥巴掉裤裆里,根本洗不干净。世间从来不乏阴谋论者,再加上某些人肯定会推波助澜,何进的名声是真的要坏掉了。

    “且先过去吧,公达他们应该也在大将军府上,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明远无需忧虑。”刘备见李澈一脸苦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也好,过去了解下具体情形再说。”李澈微微颔首。

    ……

    此时,大将军府内,何进的谋士团吵成了一团,互不相让。

    何颙须发皆张,怒气冲冲的对着一个中年人说道:“边文礼,尔是何意?莫不是真疑心大将军谋害太皇太后?”

    边文礼,即边让,不急不缓的答道:“伯求公何必如此激动?吾何曾疑心大将军?只是事关重大,大将军何以不在此处?如此实在令人不安啊。”

    边让乃陈留神童,亦是天下知名的名士,何进假做军事征召,他方才入京。其人擅长辞赋之道,亦通经传,深得士林之望,是以丝毫不惮何颙。

    “大将军另有要事,稍后即至,边君未免有些耐性不足了。”荀攸一改往日作风,肃容责道。

    边让轻哼一声,也不想和荀攸争执,径直入席就坐,闭目不言。

    见荀攸开口,其余人也纷纷冷静下来,各自入席就坐,等待何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只见何进挽着一脸无奈的李澈走了进来,刘备张飞稍稍落后两步,众人大为惊讶,却不知何进为何突然对李澈如此亲待。

    待到李澈与刘备落座,张飞立于二人身后,何进方才回到自己主座,对众幕僚施礼道:“某稍稍来迟,还望诸君勿怪。”

    众人俱各回礼,皆言无事。

    何进眉头紧锁的开口问道:“眼下之事,诸君可有高见?”

    幕僚们面面相觑,宫中传出的消息只是太皇太后暴崩,剩下的要等宗室、公卿监督着验尸才行。

    而这种事根本没法证明自己清白,哪怕董氏真是自杀或暴崩,你何家也逃不了一个威逼太皇太后的恶名,何进这个新一代“跋扈将军”的名头怕是得稳稳戴上了。

    事实上原本历史线里,谋士们也没有什么建议,估计自己心里都犯嘀咕,怀疑是何氏下的黑手,因而《资治通鉴》上也就一句“董后忧怖,暴崩,民间由是不附何氏”。何进这口锅很难摘掉。

    见众人沉默不言,何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是真的冤枉,董后一个幽禁深宫的糟老婆子,能对他这个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产生什么威胁?下手除掉她根本没有意义。

    但是他没法自证清白,如今雒阳已经流言四起,都说何进图谋不轨,心胸狭隘,残忍暴虐,想来很快会传遍天下。他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名望,竟然如此容易就崩盘,实在是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李澈也是一时没有太好的主意,这种事放在哪个时代都没办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莫须有”真是最好栽赃的罪名了。

    然而何进思及李澈先前的提醒,病急乱投医之下也没了法子,只能拱手道:“明远可有妙计解此困局?”

    何进既然点名问询,堂中众人也纷纷把视线投了过来,李澈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大将军仁义之名播于宇内,荀子有言:‘流言止于智者’,盲从流言者不过是愚夫愚妇,又何必在意呢?”

    毫无营养的恭维话语,何进一脸失望,边让甚至忍不住低声嗤笑,其余人也是纷纷摇头。

    然而李澈脑中却是灵光一闪,继续道:“依澈之愚见,大将军可广派人手,散布十常侍谋害太皇太后之流言,言其欲栽赃于大将军。智者无惑,愚夫惑乱,如此或可稍解困局。”

    众人目瞪口呆,作为士林清贵、天下士人仰慕的对象,他们何曾想过如此以毒攻毒之法?

    散布流言完全违背先贤教诲,可以说是旁门左道,谁提出来就是在败自己名声,这厮竟然丝毫不在乎?

    边让终于忍不住了,愤然起身指责道:“满座俱是高士,汝此等小人焉能在此大放厥词?如此旁门左道、诡诈之法,尔是何居心?”

第四十二章 仁义

    “敢问这位是?”李澈神情古怪,话说这主意不算什么高明法子,只是剑走偏锋的左道法门,大大有损声名。李澈愿意背起这口锅,竟然还会有人跳出来指责?

    刘备轻笑道:“这位是陈留边文礼,天下名士,其所著《章华赋》堪称辞赋一绝;想来边君另有高论以助大将军,明远不妨请教一二。”

    李澈恍然,原来是那个被曹老板砍了的边让,典型的清谈名士,难怪会蹦出来。何进召集这种人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可现在是商讨正事,他怎么会在这?

    荀攸一脸憋笑,这些时日里刘备频繁与何进招募的这些名士交流感情,边让就是其中之一,却不想今日为了李澈,刘备断然翻脸给边让下套,边让要是有办法,早就讲出来了。

    边让也是神情一滞,这种事情又不能靠辞赋和经传来解决,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倒也不是针对李澈,只是一向清高的他确实见不得这种左道法门,一时愤懑也就出言指责,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料招来了刘备的反击。

    何进期待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点燃,边让感觉一阵不自在,涩声道:“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大汉何止万乘?大将军身居显位,更当以信义为本,怎能行散布流言污蔑之事?”

    众谋士纷纷摇头失笑,都知道这边文礼是个什么水平,平日里议事也与他无关,今日却是他自己闻讯赶来,还丢了人。

    何进眉头紧皱,但念及边让的名声,还是强按不悦,肃容道:“文礼所言有理,某会认真思量的。”

    “啪!啪!啪!”连续三下击掌声,众人纷纷愕然望向李澈,只见李澈笑道:“陈留边文礼,名不虚传,在下今日见识到了,若前推八百年,以边君之才,当可辅佐一位诸侯成就霸业。”

    刘备神情古怪,李澈虽然不会睚眦必报,但也从来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边让当面斥责他是小人,能唾面自干的话那就不是李明远了。但一时有些不确定李澈想说什么。

    边让也感觉有些不对,默然不言,不肯接话,倒是荀攸笑道:“不知是哪位诸侯能与边君相合?”

    李澈摇头晃脑,悠悠然道:“自然是春秋大义宋襄公了。”

    满堂愕然,继而低低的嗤笑声不断响起,何进与刘备哭笑不得,边让脸色涨的通红,伸手指着李澈,颤声道:“你…你…你胆敢!”

    李澈敛起笑容,起身行至堂中,正容问道:“边君以为我等在论何事?”

    荀攸等人也收起笑容,饶有兴趣的看着李澈。边让愤然道:“仁义礼智信为万事之本,不管所论何事,也不可行此左道法门。”

    “既如此,边君为何会以宋襄公为耻?宋襄一生行事,可有违礼义之处?”李澈厉声责问。边让一时哑然,他并不擅长诡辩之道,心里的傲气也不允许他强词夺理。

    宋襄公确实是礼义的代表,他一生行事未曾有逾礼义,是以有“春秋大义”之称。但处在春秋战国之时,礼崩乐坏已然开始,守礼遵义的宋襄公最终还是败亡在了不讲礼义的敌人手里。

    半晌后,边让呐呐的道:“兵事与政事如何能相提并论?”

    “所以方才澈才询问边君,可知我等所论何事?我等所论正是兵事!阉宦祸国,蒙蔽天子,大将军为澄清寰宇而召集四方兵马,阉宦心惊胆战,故行诡诈之事负隅顽抗,此正为兵家谋略,如何不是兵事?”

    李澈声音越来越大,神情也越来越愤懑,怒声道:“诛宦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垂髫稚童的玩乐!是要有赌上身家性命之觉悟的!瞻前顾后、顾身惜命、爱惜羽毛,最后只会变成阉竖刀下亡魂!前车之鉴不远,诸君何以视而不见?”

    李澈喘了口气,微微敛起怒容,做出一副慷慨大义的样子说道:“天下已经危如累卵,诛宦之事迫在眉睫,大将军之声名关乎大计,万不可有失。为天下之安定,澈之声名何足惜?边君大可逢人便言李明远是左道小人。澈只求天下大义!愿天下能安,社稷能安!生民能安!”

    作为务实的现代人,如果能换来早一天诛除十常侍,李澈非常乐意把自己的名声作为抵换物,因此言语中充满真情实意。而在座之人不管心里作何想法,至少在诛宦一事上是共通的,之前只是觉得大局已定,没必要为了何进的名声而败上自己的名声。如今闻听李澈之言,纷纷动容。刘备的双手紧握,闭目强自按捺怒意,张飞却是毫不掩饰的怒视边让。

    边让直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利剑刺来,扎的他浑身疼痛难耐。他是真没想到会撞见一个不在乎名声的滚刀肉,本是指责他有失信义,却被他以大义压迫,难以辩解。

    这时,何颙长叹一声,避席而起对着李澈郑重一揖。随后对边让说道:“文礼啊,昔日郭林宗公叹息汝与谢子微二人,英才有余,却不入道,诚为可叹,汝今日可知何为道?”

    郭林宗,即郭泰,“八顾”之一,与天下楷模李元礼齐名,为桓帝时太学生之领袖,士林之望。当年边让与谢甄谢子微二人常常连日达夜的等候郭泰,想与其论道,郭泰对二人评价便是“英才有余,而并不入道,惜乎!”

    有趣的是,那位谢甄在原来的历史线上也是因为傲慢自大,轻侮曹操,然后被曹操杀了,倒是和边让整一对难兄难弟。

    边让羞的面色通红,神情变化不定,半晌后还是一咬牙,对着李澈作揖道:“让,谨受教!”

    李澈也是肃然回礼。说到底,边让这种人私德上其实是没有太多可以指摘的地方,但是也太在乎自己的名声,其精擅辞赋经传,是典型的“独善其身”型士人。而儒家的根本大道是求人之所需,最终要做到“治国平天下”才是大儒。如李澈的便宜师父岑晊岑公孝,其为南阳太守成缙之郡吏,时人却称“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缙但坐啸”。士林所崇之人,大多还是这种实干型人才。郭泰叹息其并不入道的原因想来正是如此。

    忽然,“唰”的一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沉默了许久的何进站起身来,拔出了腰间长剑,大声道:“先生高义,某岂能陷先生于不义之地?此事,某与先生共担之。某不求诸君奋不顾身,但求诸君莫要暗施冷箭,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今后再有污蔑先生者,有如此案!”

    说罢,长剑斩落,生生削去案角。众人纷纷躬身称“诺”。

第四十三章 举荐

    何府书房,何进与李澈二人对坐。众谋士已经各自散去,何进却将李澈留了下来,也不带卫士,两人在书房独处,足见信任。

    李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何进的藏书和布置。不得不说何进确实很想向读书人靠拢,书房布置得颇为典雅精致,至少从外表上看颇显芝兰之美。

    何进也不在乎李澈东张西望,轻笑道:“先生若对哪卷藏书有意,尽可说来,某稍后便让人送去府上。”

    “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算了吧。”李澈摇摇头,雒阳不是久居之地,刘备若想大鹏乘风起,必然要到地方积攒势力,到时候搬运藏书又是个麻烦事。

    何进也不强求,说到底这些书也是他的心头宝贝,每日里只要有空闲,基本上就是手不释卷,李澈既然不要,他也不会腆着脸非要送。

    “今日多谢先生之谋,先生高义,某铭记于心。”何进非常郑重的避席而起,深深一揖,李澈也连忙起身搀扶。

    待到各自落座,李澈苦笑道:“大将军无需如此,此策不过是应急之法,治标不治本,大将军的清名必然会有所损害,还请大将军有所准备。”

    何进微微颔首,蹙眉道:“某也知道,此事无论如何某都脱不了干系,董后走到这一步,未尝不是因为某之所迫。此虽无大义,但某不后悔,董氏非贤良淑德之人,而是唆使先帝卖官鬻爵,致使朝纲败坏的罪人;且何氏一门性命系于一身,何氏与董氏,势不两立,若是董重得胜,某与太后的下场,也未必会好到哪去。”

    李澈轻轻点头,这点倒是不假。事实上何进围杀董重,就是因为董太后嘴巴没个把门的。何太后不准董太后插手政事,董后就对着何太后叫嚣:“汝今侜张,怙汝兄耶?当敕骠骑断何进头来。”

    何太后于是密告何进,何进与何苗就联手诛杀了董重。这只是单纯的权力之争,并不存在任何一方有大义,何进也没有什么错。

    何进见李澈点头,非常满意,抚须笑道:“大丈夫行事,何必在乎小人蝇营狗苟?某所虑不过是影响诛宦之事,如今有先生妙计,已经大大缓解了何某之虑,只需诛除阉宦,平定天下,后世之人自有公论,如管夷吾便是了。”

    管仲在公子纠死后向齐桓公投降,后世颇有鄙夷之论。如子贡问孔子,“管仲非仁者与?”然而孔子的回答是:“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也就是说管仲是做大事的人,于天下有大功,岂能以小节小义去约束?若是何进真能完成诛宦之事,并且匡扶汉室,平定天下,后世自然也不会揪着一些小事不放。

    然而李澈只能在心里暗自摇头,何进想法自然是对的,却不可能实现,大汉已经病入膏肓了。而且以何进的能力,连雒阳都处理不好,如何能平定天下?原来的历史线上,他在诛宦一事上都功败垂成。手握重兵却一朝横死,为天下笑,着实可叹。

    面上仍是一副赞许的模样,拱手道:“大将军气吞寰宇,有名将之风,澈佩服万分。确如大将军所言,只要大事可成,流言蜚语不足为虑。阉竖行此诡诈之法,可见其已然智短技穷,待大兵压境,取其首级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何进心中也是作此想法,李澈之言正合他胃口,是以不顾仪态哈哈大笑道:“先生果真高士也,若能早得先生之助,想来阉竖早已诛除殆尽,何以有今日之患!”

    说到最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停下笑声,神色一黯。

    李澈见他神情,他肯定是想到了何太后,只能出声安慰道:“大将军何必如此,太后与大将军毕竟有血缘相牵,亲人之属。纵然阉宦一时诡计得逞,也难断血脉之缘。只要诛除十常侍,太后身边没有进谗言之人,自然会重拾亲情。”

    然而心里却是一叹,这对兄妹之间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因为隔在他们之间的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十常侍在的时候,何太后会因为他们的谗言而疏远何进,忌惮何进。

    十常侍若是死了,还是死在何进手里,何太后只会更加怨恨何进,这是皇权与外戚的天然矛盾,特别是之前还有王莽这个极端例子摆在那里,亲情在皇权面前真的一文不值。

    何进也不是蠢货,显然知道李澈是在安慰他,苦笑着摇摇头,涩声道:“太后不理解某之苦心,忌惮某之权力,这是早已有之。先前有先帝在,有董氏在,太后不得不依仗于某,如今先帝驾崩,董氏凋零,某自然成了她眼中钉,即便十常侍不进谗言,她也会自然而然的与某产生隔阂……”

    言到此处,何进双拳紧握,眼眶通红,猛的避席而起,一揖到地,颤抖着声音道:“先生,某有一事相求,请先生相助。”

    李澈默然,何进所求何事,他心里自然有数。无非是希望李澈能再进宫中与何太后沟通。他手下那帮谋士,如荀攸等人何太后根本不会见,他自然只能把主意打到李澈头上。

    问题是之前痛骂了张让一通,皇宫如今对于李澈来说足称龙潭虎穴,万一十常侍发起疯来,砍了李澈怎么办?虽然真的只是万一的概率,但李澈实在不敢赌,阉人都是一帮变态,不能以常理揣度啊。

    何进见李澈不言不语,继续保持深揖的姿势恳求道:“大事已到关口,某实在担心宫内。先前某将先生之言进告太后,太后却丝毫不加理会。今日方才震怖,且多言先生大才,欲与先生一见。某不求先生直陈十常侍之恶,只愿先生能使太后稍松掣肘,以待大计之成!”

    李澈还是沉默不言,书房内一时陷入寂静,只能听见李澈手指在案几上的轻敲声。他心里却是在想刘备之前所言,何进如此反应俱已在刘备预料之中,难道真的要按照刘备说的去做?万一在宫中出事了怎么办?

    时间缓缓流逝,天边已现夕阳。李澈忽的一声轻笑,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太小看刘备了,堂堂乱世枭雄,自己却像扶保阿斗一样事事操心。刘备既然能出此策,心中必然有了成算,他既然相信自己,那又何妨信他一次?

    何进有些疑惑李澈为何发笑,被李澈顺势扶起身来,见其回礼道:“澈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不过澈可举荐一人,其身份特殊,才干卓绝,太后或许会信任他。”

    “先生所言何人?”

    “汉室宗亲,卢公弟子,涿郡刘备刘玄德。”

第四十四章 英雄本色

    亥时三刻,李府书房内,五人环绕而坐,简雍挑眉瞪眼的瞪着刘备和张飞,刘备和张飞讪讪而笑,李澈一脸无奈,关羽倒是若无其事,似乎并不在意。

    刘备赔笑的对着简雍道:“宪和,无需多虑,备不过区区六百石议郎,十常侍惜命如金,怎么可能愿意和备同归于尽?不会出事的。”

    “好一个不会出事,他何大将军就盯准了你们两人?之前拿明远做饵,如今又让你身赴险地,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手下无人可用了吗?”简雍愤愤然的怒道,唾沫横飞,浑然不顾形象。

    见简雍这般模样,刘备长叹一声,幽幽道:“宪和眼中,刘备是何许人也?”

    简雍一怔,欲言又止,继而默然无言。

    “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呵!”刘备摇摇头,自嘲一声,随后大声道:“刘备就是一个织席贩履之徒,一个有志向的织席贩履之辈!备有大志,想平定天下,想让生民安乐,想重现煌煌强汉!”

    “孟轲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志向,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正如明远今日所言,诛宦之事,有进无退,人人需抱必死之心,备难道要潜身缩首,以待功成?”

    简雍一时呐呐难言,李澈和关羽一脸欣慰,张飞环眼大睁,崇拜得望向刘备。

    刘备喘了口气,继续道:“退一步讲,若是拒绝了大将军的请求,明远先前殚精竭虑的在大将军那留下的好感转眼就会丧失殆尽!而明远已经做了太多了,诸君既然追随于备,备自当以身做表率。

    昔日高祖虽不敌项王,却仍一力相对,为淮阴侯争取战机,其之危急岂非远胜于今?若事事皆由明远为之,备,羞居其上!而备亦不愿为人之下,宪和,你可明白?”

    说到最后,刘备牵起简雍的手,神情真挚,言辞恳切。

    李澈暗叹一声,这才是刘备啊,仁义是他的优点,但不是唯一的优点。乱世之中只有“仁义”,那死的比谁都快。

    如丁原的属吏张杨,其作为汉末早期的诸侯之一,为人也可以说极尽仁义。部属反叛被他发觉,他只是握其手而泣,并不加罪。吕奉先那个二五仔被曹操殴打,张杨念在昔日同僚情分,不顾与曹操的实力差距,还想拉吕布一把。结果被手下背叛,斩其首送与曹操。

    若没有这股舍我其谁的英雄气,这不甘居人下的豪气,仅凭仁义是折服不了乱世之人的,只会是别人眼中好捏的软柿子,毕竟在有些人心里是不知道感恩的。

    “宫中宿卫皆已归大将军掌管,比起之前来说确实安全了许多,玄德公身手了得,宪和兄倒也不必太过忧虑。”李澈神色复杂的劝道。

    他觉得简雍纯属杞人忧天,晚间回府之时他有意让吕韵护送刘备出入宫禁,刘备却只是微微一笑,表示不需要保护。吕小娘觉得刘备看不起她,大怒之下准备动手,结果没过三招就被刘备撂倒了。

    这都快到午夜了,吕韵还在后院校场练武,就是因为刘备的刺激。以刘备的战斗力来看,从宫内跑出来问题还是不大的,毕竟宦官已经无法命令宫廷宿卫了。

    李澈不由得想到刘备之前对上袁术是真的手下留情了,否则就袁术那病秧子样,“刘玄德拳打袁公路”真不是玩笑。

    “他想去便去,死和不死与雍无关!”简雍脸色一阵青红交加,抽出手掌拂袖不言。

    刘备也不介意,摇摇头后对着李澈轻笑道:“明远还是去后院看看吧,练武之道一张一弛,如今已是午夜,让吕小娘早些休息,过犹不及啊。”

    李澈揉了揉眉头,叹息道:“澈自然知道,且再等等,现在去也劝不回来。”

    随后转头问关羽:“云长,你遣人报信称与一壮士甚是相得,同去吃酒,不知是何方人士能入你的法眼?”

    刘备和张飞也颇感好奇,简雍假装不在乎,却微微侧头倾听。关羽为人向来傲气,少有服人,亦寡言少语,至今只服刘备一人,李澈也能算半个。此前对于吕韵还是以前辈指点后辈的心态高高在上,能让他平等相待的人必然不凡。

    关羽微微沉吟,微笑道:“此人姓徐名晃,字公明,河东杨县人士,如今任河东郡吏,是为勇士大会而来。其勇武过人,精通兵法,非比常人,可与益德并驾齐驱。某与其一见如故,甚是相得。”

    李澈恍然,原来是徐公明,也难怪关羽能与其相得了。徐晃,曹魏大将,官至右将军,阳平侯,其治军严明,军容整肃,被曹操称赞为“有周亚夫之风”。

    《蜀记》记载襄樊之战时,关羽与徐晃还阵前谈感情,想来是关羽在曹操帐下时与徐晃结识。如今早了几年,倒也不影响他们一见如故,毕竟关羽老家也是河东的,在古代,那可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不过,关键问题是如今的河东可以说是董卓自留地,这厮虽然改拜为并州牧,却并没有交出河东郡,仍然霸住不走。徐晃可以说是董卓手下的打工仔,他入京恐怕背后还有董卓的授意。

    如今丁原驻守孟津与小平津,董胖子发现渡不了河,想来是准备曲线行事了,也不知徐晃负有什么使命。

    思绪不断,却不过转瞬之间,只见刘备笑道:“能得云长如此赞许,想来这徐公明必然不凡,备思之神往啊。”

    “飞倒要看看,这徐公明有什么本事,能得二兄如此称赞。”关羽如此推崇徐晃,让张飞有些愤愤然。

    李澈也颇为好奇,想知道这两人对上会如何。张飞在原本历史上是击败过张郃的,而张郃与徐晃并列同传,排序在其之前,后世并称为五子良将。如今的张飞和徐晃都未有大军作战的经验,颇为稚嫩,比上一场倒是有趣。

    “他既是为了勇士大会而来,益德自有与其比较的机会,何必心急?”简雍冷冷的插言道,显然还有些余怒未消。

    “宪和所言甚是,到时候做过一场,再论他能不能与飞并驾齐驱。”张飞兴奋的一拳砸在地上,笑容满面。

    “好了,时辰不早了,都早些休息吧。明远,后院之事可别忘了。”刘备一脸无奈的摇摇头,显然是对张飞这性格没什么办法。

    “行行行,澈记得了,这就去后院看看。”李澈抽抽嘴角,没好气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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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常侍谗言于后,后遂疏何进。备感何进恩义,恶宦官乱政,自请入宫进谏。时有简雍在侧,斥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以反之?”备肃然对曰:“蔺相如完璧归赵,险否?高祖鸿门赴宴,危否?为大事计,何惜己身?”雍不能答,备遂行。

    ——《汉末英雄记》

第四十五章 伤仲永

    月光如水,夜色朦胧,依稀可闻三两蝉鸣,如诗如画。而李澈却丝毫不觉得美妙。

    这个时代没有电灯真是太难受了,虽然庭院内隔十余步便有一座灯台,手中也有一盏油灯,却都只能照亮尺许空间,让李澈感觉浑身不自在。

    在两千年后,白天黑夜都可颠倒。白日工作,夜晚修仙,那是现代人的标配。而在东汉,夜晚最好的选择应该就是与周公论道了。

    然而现在,为了那个任性的小丫头,他却不得不摸着黑往后院去,李澈直感觉一阵牙痒痒,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

    而此时的吕韵心情颇为沮丧,以往在并州的小天地内,她都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

    除了父亲吕布,还有父亲的同僚张辽张文远等寥寥数人,其他人都不是她的对手,而她如今不过十四岁。因而生出狂傲之心,自视甚高,满以为自己能轻松建功立业,不弱于男子。

    但近些日子里先是被关羽两招击败,受教兵法之道。然后在校场上被关羽点破心思,羞愧难当。今日感激于关羽之前的指点,放下架子决定保护刘备,却又被“保护对象”轻松击败。

    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几番打击之下自信心变得四分五裂,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所谓的彻夜修行也只是幌子,来到校场后她连灯都不点,摸黑缩在角落,闷头发呆。

    李澈连番呼喊,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眼前突现光明,才猛然惊觉,抬头一看,正是李澈。

    李澈神情古怪的看着吕韵,相处也有数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她了,毕竟看起来是那么的好懂。天真、要强、认真、坚韧、小孩子脾气……她也确实是小孩子。

    他预想过来后院会看到什么情形:几盏油灯稍稍驱散黑暗,少女在月光下挥汗如雨的练武,表情坚韧无比。

    亦或者是一脸愤怒的表情、羞怒的表情……唯独没有想过,会看到这样一张复杂的表情:

    茫然、落寞、呆愣,眼角还挂着泪痕。平日里看起来坚韧而充满朝气的眼神也变得晦暗无光,李澈将油灯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却浑然不觉,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澈。

    “咳!”李澈轻咳一声,然后左手手指曲起,指关节与少女的额头重重触碰,随着“砰!”的一声,李澈倒飞出去,油灯也掉在了地上。

    吕韵终于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看自己的右手,摸摸额头,再看看地上的油灯。忽的嗤笑一声,拎起油灯向着李澈走去。

    “嘶!你下手可真狠啊。”李澈倒吸一口凉气,还好方才有所准备,敲的瞬间就后退,受力不大。

    吕韵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方才纯属下意识的自卫反击,但身为护卫却打了上官,放哪都说不过去。想了想父亲是怎么向丁公请罪的,少女依样画葫芦的单膝跪下,撇首抱拳请罪。

    “得了得了,别请罪了,赶紧回去休息,少给我添点儿麻烦就行。”李澈看了看她白皙的额头,已经变得有点微红,感觉自己下手好像重了点,也就摆摆手,不再追究了。

    却听见吕韵微微颤抖的声音:“李侍郎,卑职是不是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李澈挠挠头,无语道:“玄德公是延熹四年出生,云长比他小不了几岁,而你方才十四,有什么可比的?”

    “我在并州之时少有对手,自以为天下虽大,也没多少人能胜过我。但来到雒阳后,方知天下之大。如今想来,之前在大将军面前我竟然狂妄至斯,恐怕早就成了李侍郎眼中的笑柄了吧!”吕韵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泪水渗出,紧紧握着拳头,神情愤然。

    “怎么会呢?”

    李澈先是一愣,继而轻笑一声,也不顾地上灰尘,席地而坐道:“你如今方才十四岁,却已略通经传,且武艺精湛,你若是笑柄,那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是笑柄了。”

    少女愕然,她也清楚自己的性格缺陷,本以为在李澈眼中,自己已然非常不堪,却不料得到这样的回复。

    李澈倒是心下了然,毕竟是东汉,人均寿命短暂,十四岁的女孩子已经自然而然的自认为是成年人了。但作为后世穿越者看来,十四岁还不过是个孩子。

    她的种种表现不过是个普通熊孩子罢了,比起后世的一些熊孩子,她可算是品德优良了,至少是清楚对与错的。跟着吕布那样一个爹,品德似乎还没有太大缺陷,实属难能可贵,还有纠正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澈微微一笑道:“依澈之见,你这连番败北未必是坏事,观你如今状况,澈略有所思,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吕韵眨眨眼睛,不知道这厮打什么主意,但出于好奇,也坐了下来,想听听他能说些什么。

    “你也知道,澈是从南方逃难上来的,这是扬州的一个故事。话说扬州有个神童,姓方名仲永,此人天才了得,五岁便能做辞赋,且颇有可称道之处,但十二三岁时再做辞赋,却已大不如前,及至加冠,便泯然众人矣。你可知为何?”

    李澈所讲正是“伤仲永”之故事,其为北宋王安石所做,东汉人不可能听过,不过方仲永是金溪人,金溪恰好在如今的扬州。吕韵有些好奇,她感觉这方仲永和她很像,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方仲永五岁一鸣惊人,其父却不请名师训诫,而是带其行走四方,以辞赋获财。”李澈一敛笑容,严肃的道:“有位隐士王介甫叹息‘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

    你如今才十四岁,该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知不足,那就去向云长他们请教。受之于天的天赋,还需受之于人啊。空自叹息,只恐下一个故事讲的就是你了。”

    言罢,提起灯起身便走,行至校场口,本想叹息一声,却听见后面细若蚊呐的声音:“多谢尊驾训诫。”

    李澈一愣,轻笑一声道:“早些休息吧,一张一弛,方是文武之道,莫要心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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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