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平定关中(八)
从庞德的视角来看,阎行用断矛将马超抽翻在地,不能动弹,和杀了马超也没什么两样。
奉命前来救人的庞德不由得大怒,持枪戳翻了两名上前绑缚马超的韩遂军卒,又一枪刺出,逼退了久战力乏的阎行,俯身一把抓起不能动弹的马超,探了探鼻息,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马超遭重创,若不能把凶手抓回去,庞德也无颜去见马腾。将马超交给副将,命他带人回阵,庞令明转身对阎行怒骂道:“阎贼!受死!”
阎行大惊失色,他与马超鏖战良久,早已力乏,再加上武器断裂,一身武勇可以说只剩十之二三,面对勇冠西凉的庞德,他自觉根本不是对手,只能拨马后退,暂避锋芒。
然而庞德之悍勇比起马超有过之而无不及,愤怒驱使之下,普通士卒根本无法阻挡他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庞德离阎行越来越近,然后拿枪使棍,狠狠抽在阎行背上,把这位西凉骁将抽得一口鲜血喷出,险些痛晕过去。
庞德愤怒之下终究还有理智,阎行是韩遂亲信,马超既然没死,阎行也不能随便杀掉,否则韩遂必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也错估了阎行的坚韧,一击之下,阎行竟未如他所想一般坠马,而是伏在马上继续奔驰,转眼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眼见已是深入阵中,庞德也只能恨恨道:“且饶你这贼子一命。”拨马回阵,不敢恋战。
……
“混账!”看到昏迷的马超,马腾双目充血,几欲发狂。
虽然马超平日里很浑,但其武勇过人、胆识拔群,素来深得马腾喜爱,马腾也往往以马超为傲。如今虽然怒其自陷险境的莽撞行为,但舐犊情深,尤恨伤其至此的阎行,更是迁怒于韩遂。
庞德下马请罪道:“末将无能,未将阎贼擒回,请主公降罪。”
马腾挥挥手让随军医师将马超带下去治疗,沉着脸摇头道:“大军之中凶险莫测,阎贼又素来以武勇著称,此非你之过。已伤了吾子,若再断吾臂膀,吾又如何能安?”
庞德听的心头一热,抱拳道:“末将请命再战,必擒此贼!”
“不,你不能去。”马腾冷冷的道:“吕奉先不是一心请战吗?且先鸣金收兵,过了午时,让他约战阎彦明!”
心中暴怒,但马腾也知道不能冲动。庞德和吕布不同,是跟随他多年的臂膀,吕布折了没事,庞德却不能有事。
恰好此战本就是因为吕布和韩遂的矛盾而起,因此伤了马超,马腾已有迁怒之意,让吕布上阵与韩遂搏杀,也算一泄心头恶气。
……
眼见庞德不追了,阎行强撑的一口气顿时泄空,从马上翻身滚了下来,旁边的士卒连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几人合力架着瘫软的阎行来到了韩遂身边。
居高临下,韩遂已经看见了事情始末,眼见阎行这般惨状,他也怒道:“战阵搏杀岂是儿戏?马寿成既然敢让他儿子上阵,就该有丧子的准备!其他人都死得,就是他马寿成的儿子死不得?”
阎行吐出一口淤血,颤声道:“将军……勿要因属下而动怒,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啊!”
“可他马寿成不想两利!”韩遂一甩袍袖,冷声道:“原本是心照不宣的事,让马超上阵又是为何?想败我军一阵?今日你伤了马超,马寿成断不会善罢甘休,事已至此,倒不如先分个胜负,再论其他!”
……
半日鏖战,鸣金收兵,吕布也终于如愿出城,见到了一脸沉重的马腾。
“奉先,你与文约有所误会,吾本不想让你出战,但今日阿超在阵前遭了阎彦明的毒手,令明随后出阵,也未能擒下阎贼。如今已是别无他法,只能由你上阵,此非命令,是吾私人恳请你为吾儿报仇!”
马腾眼眶红肿,隐隐可见泪花,显然悲痛至极。吕布毫不犹豫的单膝跪下,肃然道:“属下与小将军亦师亦友,即便主公不下命令,属下也要请战报仇!阎贼依仗自己痴长小将军几岁,便这般嚣张,恃强凌弱,属下断不能容忍!请主公放心,只要阎贼敢应战,稍后属下必生擒阎贼献于主公!”
马腾一把扶起吕布,动容道:“奉先!吾今日方知何为忠义!”
“布受主公恩遇良多,安敢不效死命?”吕布热泪盈眶:“何况本就是布一时冲动,才有今日之战,累及小将军与诸位同僚,布罪莫大焉!
待生擒阎贼之后,请主公将布绑缚,献于镇西将军,如此必可两家和睦,共治关中!”
马腾面色大变,周围诸将更是群情汹涌:“我军早间已是大有优势,岂有胜而低头之理?”
“正是!更何况长安城池坚固,长久坚持下去,韩贼必退!何须奉先牺牲自己?”
“奉先高义,但不管是我等还是主公,都断不会如此行事!西凉男儿,唯知义字!”
吕布泣声道:“因布之故,已有千余兄弟埋骨于此,再战下去,布于心何忍啊!”
“攻伐之间,自有死伤,岂有怨怼之理?奉先夺长安而献主公,于我等也大有裨益,安能坐享其成而不愿死战?若有这等样人,吾等也瞧他不起!”
马腾面色隐隐有些发红,好在西凉壮汉,面色本就红润,也不明显,他轻咳一声道:“正是此理!此前对士孙君荣吾便有过回应,断不会做出卖大将之事!
今日看来,韩文约已是早有野心,梁兴和杨秋许是受了他的密令,刻意来长安寻衅。吾此前之处置太过委屈奉先,今日便复奉先汉阳太守之位,此战过后吾会上禀天子,表奉先为将军,以彰功绩。”
“主公英明!”众将纷纷拜倒,吕布也恭声道:“主公赏罚分明,布从无委屈。也不敢与主公并为将军。”
“这有何不敢?”马腾摆摆手,大声道:“奉先正是当世英杰,不可久居人下,待破了韩贼,你我共治关中,岂不快哉?”
第五百四十四章 平定关中(九)
马腾和吕布筹划良久,却面临一个有力无处使的情况——阎行无法应战。
任凭吕布在阵前百般叫骂,阎行根本没有任何出战的意思。他又不是缺心眼,一场苦战,又被庞德抽了一下狠的,若是再强撑着去对战吕布,恐怕真的回不来了。
韩遂也没有和马腾玩斗将的意思,他一改早间两军排开阵势对垒的局面,开始收缩兵力,两军交战的烈度较之早间有所下降,但马腾的神情却越来越严峻。
“主公,看来镇西将军也动怒了……”
心下不安,但面上气势不能输,眼见得天色将暗,马腾冷哼一声道:“今日权且收兵,明日据城而守,看看他韩文约能有多大能耐!”
……
长安城京兆尹府主堂,马腾一人枯坐,烛火摇曳间,堂中气氛显得分外阴沉。
机会已经失去了,短时间内再无言好之可能,关中的烽烟已经点燃,只看最终能烧成何种模样。
而韩遂敢这般决绝,恐怕已经心存寻退路的心思了。两人同降的利益,何如一人效窦融之举?
可关东如今没有光武,不管是北边的魏王,还是南边的袁本初,两人较之当年的光武都有所不及。谁胜谁负尚在两可之间,早早押宝未必是明智之举。
戎马半生,纵横西凉,虽然有过不少败绩,但马腾自认如今已经站在了函谷关以西的顶峰,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出身贫苦,自幼打拼,打下这偌大的地盘,如今却要拱手让出,马腾心有不甘。
他还没见过关东的军势,只是耳闻那位魏王坐拥五州,权倾天下。可当年大汉富有四海,不也一样拿凉州没办法?
若拿下函谷关,拒关东大军也不在话下。
“主公,外间俘获了一名探子,自称来自关东,是魏王使者。”
“什么?”恍惚中惊醒,马腾下意识的又问了一遍,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蹙眉道:“仅一人?”
“是,仅一人,是否要先行审讯?”
马腾略一沉吟,摇头道:“不,带他进来吧,既是来使,也当以礼相待,须得让关东之人明白,我西凉非是蛮夷之地。”
马腾自己也未曾发觉,曾经的他能在蔡邕这等名士面前毫不在意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箕踞而坐。如今面对一个不知名的使者,却下意识的要以礼相待。
强弱易位,心气自消。
……
“下吏河东卫觊,字伯儒,忝为魏王府掾吏,见过凉州牧。”由于马腾的要求,卫觊身上并无绳索镣铐,如同上门的客人一般大步踏进堂中,其自如的风采让马腾也不由得暗暗颔首。
“卫君请坐。远道而来,本官未能远迎,麾下若有失礼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卫觊提襟坐下,笑道:“牧伯言重了,幸得牧伯治军有方、秋毫无犯,下吏才能得见牧伯啊。”
“卫君到此,不知是天子之意,还是魏王之意?”
“下吏是心血来潮,不忍关中生灵涂炭,不忍牧伯半生英名毁于一旦,故而前来。”
马腾哈哈大笑:“卫君莫不是逗笑了魏王,才得掾吏之位?”
“镇西将军有意向魏王表忠心,牧伯以为如何?”
马腾手一抖,强自笑道:“这倒是有趣了,韩文约表忠心,与本官何干?”
“秦函谷关已入魏王之手。”
“唰!”马腾再也稳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惊道:“休得诓吾!”
“牧伯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探查。”
马腾脸色一阵变幻,拳头攥紧,目光凌厉的望向卫觊:“既然魏王已经握有函谷关,大军转瞬即至,何必再让卫君犯险?”
“还是方才之语,下吏不忍生灵涂炭,不忍牧伯半生英名毁于一旦。”
同样的话,马腾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缓缓坐下,沉声道:“卫君不愿与韩文约合流?”
“韩文约反复之辈,或许曾为诛宦志士,如今却只是一名偏安一方的鼠辈!其人无雄才大略,唯恋手中权柄,纵然臣服,也非真心。
而牧伯不同,牧伯是伏波将军之后,系出名门,功勋贵戚,难道不想复祖上荣光?伏波将军正是从明主征伐,才得以青史留名,牧伯再续先祖佳话,岂不大善?”
马腾死死盯着卫觊,缓缓道:“若引外援,实为背叛凉州诸友。”
卫觊大笑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当年伏波将军与光武皇帝金殿奏对,称‘乱世之中,非独君择臣,臣亦择君’,毅然弃暗投明,从光武征伐隗嚣,百年以降,谁言叛逆?
今天下纷乱,群雄并起。魏王坐拥五州,牧天下泰半生灵,奉天子以讨不臣,将再现光武不世之功,光武既出,隗嚣束手,伏波安在?”
马腾瞳孔一缩,身子微微前倾,问道:“这是魏王的意思,还是卫君自己的意思?”
“下吏不敢诓骗牧伯,这是下吏一己之见。下吏虽然人微言轻,但若牧伯愿意,下吏可为牧伯引荐有分量的人。”
“何人?”
“卫将军录尚书事、灵寿侯,不知够不够分量?”
……
韩遂中军,躺在榻上养伤的阎行只觉得心气非常不顺,他也是正当年轻气盛的时候,被人在阵前各种辱骂,却不能出阵迎战,这种憋闷感让他极其难受。
韩遂似乎也理解这位心腹手下的难处,亲自坐在榻边慰问,可谓荣宠至极。
但阎行却无暇感动,当韩遂道出其准备联络关东诸侯的时候,阎行大惊道:“万万不可!”
“为何?”韩遂蹙眉道:“我等争执,也只是为了将来能卖个好身价。在彦明面前,吾也不愿惺惺作态,关中不可能胜过关东诸州。如今早些投诚,至多失些利益,有何不可?”
“将军!”阎行急切的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魏王必然想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关中。若将军未与征西将军沟通便先行示好,则是将价码示之于人,魏王只需稍加操作,便可让我等竞相示好,自贱身价。将军与征西将军实为一体,不可分离啊!”
韩遂一脸不悦:“彦明未免太过危言耸听,魏王鞭长莫及,如何能让我等自贱身价?他若条件苛刻,反倒正中吾之下怀,届时马寿成自然知道合则两利,岂不大妙?你且养伤,吾必让庞令明亲自前来向你赔罪。”
第五百四十五章 平定关中(十)
马腾同意与李澈见上一面,但也有条件,他想看看刘备的底气何在。
耳闻再多,终究不如一见。关中群雄虽然知道关东势大,但却缺乏足够的认识,潜意识里仍存侥幸。毕竟东汉朝廷权柄尚在之时,屡屡征伐凉州叛军,也难以根除。
凉州叛军的历任匪首,基本都是内部火并被杀,极少有被朝廷绞杀之人。
卫觊很明白马腾的心态,根据他早间的观察,也确定了马腾是比韩遂更适合的合作对象。
钟繇希望保持关中的平衡,威慑韩遂与马腾竞相服从,但卫觊却认为这种平衡太过脆弱。即便他们暂时低头,迟早也会降而复叛。
而且,在关中势力未损的情况下,要想保证关中稳定,就要投入更多的兵力来威慑,对于刘备势力而言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是以卫觊原本的计划,是坐观马韩火并,不愿快速介入,也不愿以武力威慑压迫。
但今日马腾先软禁吕布,又派其上阵的行为让卫觊看到了一丝机会,此人性子犹疑少断,看似强硬的外表背后实则是有些懦弱,比起韩遂来说,外表强硬的马腾反而更易受控制。
再说了,那位吕奉先是什么样的人,荀攸也是讲过一二的,相较于留下韩遂这个大隐患,吕布这种唯利是图、无英奇之略的小人反倒更好收拾。
有这位吕奉先在,想要拿下马腾,当真是翻手之间即可做到。
……
翌日黄昏,秦函谷关,李澈有些愕然的摸了摸胡须:“马腾和韩遂的使者都来了?”
钟繇想了想,解释道:“马腾的使者是知情的,径直来函谷关拜见将军。至于韩遂的使者,是往雒阳方向去,被属下的人发现了,如今暗中盯梢,未曾打草惊蛇。”
“看来伯儒是认为马腾可以拉拢?”
钟繇拧着眉头道:“只拉拢一方,有太多不确定的问题了,也不知卫伯儒许下了什么承诺。倒不如径直威逼利诱两家,以势迫降。”
李澈笑道:“元常太过悲观了,伯儒如此行事,想必有其考虑。我等在此观望,看不大分明,既然托付他去关中探查情况,便该信任才是。且先唤马腾的使者进来,让我们看看,这位凉州牧有何谋划。”
不多时,一名西北壮汉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抱拳施礼道:“卑职汉阳郡豲道人庞德,字令明,征西将军麾下校尉,奉命前来。不知哪位是卫将军,哪位是钟主簿?”
李澈微笑着伸手道:“本侯便是当朝卫将军,庞校尉远道而来,且先坐下说话。”
“卑职谢过将军。”庞德暗暗惊奇于这位卫将军比传闻中还要年轻,但面上没有丝毫表露,很是爽利的坐了下来。
待庞德坐下,李澈抚须笑道:“凉州果然多豪侠之士,庞校尉颇有舞阳侯几分风采啊。”
“卫将军谬赞,卑职岂敢与舞阳侯相提并论?”庞德有些蹙眉,初次见面,李澈便拿他与舞阳侯樊哙相比,实在有些奇怪。
倒是钟繇意外的看了看这名凉州武夫,卫将军识人之能已经不是秘密,这名看似粗豪的武夫或许真有些本事?
“功业未建,壮志未酬,庞校尉自然有些心气不足。但只要效力于魏王,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请卫将军自重!”庞德勃然大怒,起身抱拳道:“卑职受我家主公恩遇深厚,岂能另投他人?”
气氛顿时凝固起来,李澈瞅了瞅庞德的神情,愤怒不似作假,点头道:“是本侯冒失了,有损庞校尉忠贞之节,还请海涵。”
对于庞德其人,历史上向来有两种看法,一种是主流观点,认为庞德被俘后唾骂关羽,宁死不降,堪称忠义的代表。
另一种则以毛宗岗的说法为主,认为庞德战关羽犹如战马超,为新主而死战旧主,君子不取,非忠义之道。
如今看来,史书语焉不详之处甚多,庞德为何在降曹后死心塌地,为何能毫无顾虑的背叛马超,或许另有隐情。毕竟马超也实在算不得什么明主,是能和吕布一起竞争三国无情无义第一人的奇葩。
庞德还有些怒气未消,但毕竟人在屋檐下,又身负重任,见李澈道歉,庞德也只能借坡下驴:“卑职多谢将军抬爱,但既然已经侍奉征西将军,卑职便当忠心耿耿,不可妄生他念。失礼之处,请将军降罪。”
李澈赞许道:“程婴杵臼立孤难,伯夷叔齐采薇瘦,自古忠义难守。令明有古义士之风啊,是本侯冒失,令明无过。”
钟繇也笑着打圆场道:“卫将军求贤不成,这是足以拿上朝堂让诸位臣工放松一下的趣事,庞校尉忠义无双,也是应当传唱的佳话。”
方才还有些凝固的气氛慢慢松缓了起来,庞德也松了口气,沉声道:“卑职此来,是奉我家主公之命,有意与魏王合作。”
“合作?”李澈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饶有兴致的问道:“如何合作?”
“魏王掾吏卫伯儒劝主公与魏王共破镇西将军,不知卫将军意下如何?”
“这倒是有趣,听闻凉州牧与镇西将军堪称亲密无间,何以走到今天这一步?”
庞德肃然道:“利益动人心,长安诸臣僚因盖府君病重而人心惶惶,请我家主公入三辅稳定局势,镇西将军却认为三辅应当共管,无视百姓之愿、臣僚之心,悍然动兵,此为逆举。主公与镇西将军虽然亲密,却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李澈敲了敲案几,似笑非笑的道:“可事实与庞校尉所言不大相同啊。朝廷明旨,由镇西将军主持三辅之事,难道长安诸臣僚都要违抗朝廷旨意?”
庞德从容道:“雒阳公卿们远在千里外,自然不大了解关中形势。镇西将军勾连凉州诸叛乱贼首,早已是三辅祸患,如何能为三辅主事?诸臣僚非是违抗朝廷旨意,而是希望朝廷能够看清楚,看明白,究竟谁才能安定三辅,谁才是真正忠于朝廷。”
第五百四十六章 平定关中(十一)
李澈有些为难的道:“庞校尉所言也确有道理,朝廷诸公高居庙堂,或许并不了解关中局势。但仅凭庞校尉一面之词,就算是本侯,也不能认定镇西将军谋逆啊。
就以如今的局势来看,倒是征西将军在违抗朝廷命令。但征西将军派庞校尉前来说明情况,又让本侯心生疑惑。如今局势波云诡谲,本侯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还是暂且观望为好,以免误害忠良啊。”
庞德霍然起身,铿锵有力地进言道:“卫将军此言差矣,将军身负魏王重托,天子圣意,手握雄兵,岂能不有所作为?如今贼势浩大,忠良遭险,将军若是作壁上观,岂非坐视忠良受害?
以将军之大才、魏王之雄师,辅以我家主公麾下人马,必可一战而定关中,此千秋之功,怎可不为?”
李澈喟然道:“但说来说去,仍然是庞校尉一面之词。若庞校尉不能证明凉州牧的忠心,本侯也只能遗憾的保持中立,暂且观望。”
庞德神情一阵变幻,马腾对此自然有所预料,李澈若是轻易答应了条件,他们反而要怀疑其中有诈。如今这般有所刁难,恰好说明李澈有意合作。
只是需要“诚意”。
想了想,庞德咬牙道:“为表忠心,牧伯愿派一子前往雒阳,侍奉于魏王身边。”
这就是所谓的“质子”。是自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诸侯联合方法中可与联姻相提并论的法子。
尤以春秋战国为盛,许多著名的国君都曾做过他国的质子,就连秦始皇的父亲都曾经在赵国当人质。
父子血亲,人伦之至,这也是理论上最强的枷锁。哪怕是心性凉薄之人,他也得考虑到害死自己孩子后,天下的汹汹物议。
可李澈不太信任这个方法,原历史线上,马超坚决不愿入许为质,最后就连马腾都到朝廷做了卫尉,马超还是固执的留在关中。然后便是喜闻乐见的卖爹操作,马超不顾自己一家老小性命都在曹操手上,悍然鼓动韩遂起兵谋反,甚至准备认韩遂为义父,以此换取韩遂抛弃在曹操身边为质的儿子。
这种“孝行”甚至胜过了《三国演义》中的吕布,毕竟吕布虽然“孝”,却没有机会卖掉亲爹。
李澈不想赌马腾的心性,马超是心性凉薄之人,马腾呢?
他的好兄弟韩遂可是能够眼睛都不眨的卖掉自己的亲子。
对于这些悍匪起家的凶顽之人,亲情的羁绊究竟有几分作用,实在难以预测。
见李澈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庞德心下一沉,质子已是联盟中最高的形式付出了,若李澈对此不甚在意,那么他显然是想要实质的利益。
实质的利益,在这乱世之中无非就是割地求和。
想起马腾的交代,庞德正待再言,李澈抬手止住他,微笑道:“凉州牧的诚意,本侯已经感受到了。但父子人伦至情,魏王仁厚之主,自不会使父子分离,质子之说再也休提。
倒是魏王对凉州牧神交已久,颇想一会,不知此事之后,马牧伯可否入雒与魏王一会?”
庞德勃然色变,忍不住道:“魏王欲以我家主公为质?”
“庞校尉这话说得忒也难听。”李澈摆摆手,故作不悦的道:“雒阳城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危险之地?马牧伯关中豪杰,伏波之后,堪称大汉的功勋贵戚。魏王身为宗室扛鼎,想见上一见,有何不妥之处?再说了,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坐困一地?
以马牧伯之能,必能受到魏王之青睐。本侯微末之才,尚能封侯拜将,马牧伯重现伏波辉煌也未必不可。届时青史留名,云台受祀,岂不远胜如今一域之雄?”
话说的再好听,本质上还是让马腾进京,雒阳是刘备的地盘,进了雒阳,马腾真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庞德又惊又怒,想过李澈会狮子大开口,却不料他一开口便是要吞下整个马腾势力。
李澈也清楚,如今不比原历史线,马超还未成长起来,马腾若是进京,他麾下很快便会分崩离析,届时刘备轻易便能将之吞并。
见庞德动怒,侍立在侧的太史慈微微前跨一步,隐隐挡在了李澈身前,李澈轻轻挥手示意太史慈不必紧张,轻笑道:“庞校尉不必动怒,这番话可以径直转达马牧伯。本侯自有诚意,只要马牧伯愿意入雒,本侯愿意担保其安全,哪怕凉州复反,魏王也绝不会迁怒。”
庞德气极反笑:“将军又能拿什么来担保?”
“讨平韩文约后,朝廷会以钟主簿为京兆尹,另以司隶校尉居长安领关中都督主持军政要务,本侯忝任司隶校尉,届时还请庞校尉领一军为亲卫,护持本侯安危啊。”
庞德心神大震,失声道:“将军所言为真?”
“本侯从无虚言,也无需虚言诓骗。”李澈神情渐渐变冷,指着东方道:“魏王坐拥五州并河南重地,治下子民何止千万?奉天子以讨不臣,甲兵数十万,战将数百员,岂是关中所能对抗?如今不发大兵,只因诸君当年作乱事出有因,魏王不忍苛责,才给诸君改过自新的机会。
韩文约首鼠两端之辈,既派人往雒阳,又遣人往宛城,试图两边下注,此为大逆,魏王断不能容忍。本侯本就要发兵讨伐,若凉州牧愿意归顺,行忠义之举,本侯自然可以在魏王面前美言几句。
如若不从,无非是大军之下多添亡魂罢了。须知魏王志在安定天下,一统四海,断不能容忍地方割据。凉州牧迟早要有所决定,今日归顺,可视作忠义。他日情势所迫归顺,不过是降服的叛逆罢了,孰优孰劣,庞校尉可以让凉州牧自行判断。”
一直没什么架子的卫将军突然冷面厉声,让庞德有些发愣,或许是权势带来的压力,或许是太史慈的视线太过刺人,一向胆大的庞德竟不由自主的生出心虚之感。
李澈既然下了最后通牒,庞德也知道多说无益,抱拳道:“卫将军之言,卑职一定如实转告主公,三日之内答复。”
第五百四十七章 平定关中(十二)
“卫将军原话就是如此?”出乎庞德的意料,在他转达了李澈的条件后,马腾并未勃然大怒,而是沉思良久后,若有所思的问道。
庞德愣了愣,点头道:“属下不敢妄动一字,这确实是卫将军的条件。属下以为,如此条件实在太过苛刻。”
马腾摇摇头,喟然道:“令明此言差矣,既然迟早要降,倒不如干脆点、彻底点,否则反而遭人忌恨。吾能接受这一条件,但魏王也需要展现自己的势力。”
“卫将军愿与主公会猎于长安,但需要主公先行示好。”
“过分了。”马腾呵呵道:“不动一兵一卒,仅凭口舌之利便要让吾彻底倒向他们?”
“可镇西将军已经同时向宛城和雒阳示好……”
“这不重要。”马腾敲了敲案几,不悦的道:“韩文约必然也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只是想以此逼迫吾表态罢了。”
“主公……属下以为,是否可以先与镇西将军谈一谈?”
马腾幽幽道:“没有谈的必要了,朝廷的目光已经投向关中,我等之间的裂痕,短时间内难以弥补,即使修复关系,之后也难以同心协力,倒不如早早降了为好。
只是对我等而言,一人投降好些,还是两人共降更好,吾暂时仍未有所决断。因为吾至今还没有摸清楚,朝廷对我二人到底是欲除之而后快,还是想收为己用。”
见马腾陷入沉思,庞德有些犯难的道:“卫将军有说过他们最初的来意,只是太过匪夷所思。”
马腾挑了挑眉毛:“是何来意?”
“卫将军正妻吕氏,是吕奉先之女,因忧心父亲安危,请兵前来援助。这般说法实在太过离奇,也太过可笑,属下当时还以为是卫将军在羞辱我等。”
马腾一怔,问道:“卫将军当真这般说法?”
“确实如此,属下也见到了吕氏,一身戎装,浑不似女子打扮,在校场演武,操练士卒。只是女子为将,实在匪夷所思。”
马腾大喜道:“看来朝廷确实不想关中动荡,也没有先扫清关中的意思。”
见庞德一脸不解,马腾解释道:“卫将军没必要找这种拙劣的借口,只能说朝廷本来就准备打着这一旗号进军关中。既是担心刺激我等,也是师出有名。毕竟朝廷已经承认了吾与韩文约的官身,朝令夕改指认叛贼实在有损朝廷威权。
若朝廷有意扫清关中,便不会在意这些问题,而是径直大军征伐,诛戮不从,吾与韩文约届时都难逃一死。
令明险误大事!卫将军之潜在意思尽在其中,韩文约作茧自缚矣!”
庞德大吃一惊,连忙起身请罪道:“属下愚昧!”
马腾此时也没心情追究庞德的问题,吩咐道:“你立刻去找奉先,让他修书一封向吕氏求救,遣人送往函谷关。要快!韩文约恐怕很快便会发现卫将军已到函谷关,届时又要横生枝节。”
……
函谷关,都乡侯、荡虏中郎将张辽已至,见过李澈,再见吕玲绮,张辽不由得一阵唏嘘。
他与吕布曾共事多年,彼此也算颇有交情,然而雒阳花花世界终究让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屡屡变节求利的吕布一开始顺风顺水,地位提升很快,而张辽却一直蹉跎于丁原麾下,作为他和何进的打手。
之后吕布遭何进厌弃,发配凉州为官;张辽因雒阳之变而投奔张杨,做了一名校尉,实现地位的反超。
再之后,吕布受马腾恩遇,得拜太守,成为一方大员;张辽也受刘备看重,得以封侯拜将,光耀门楣。
时隔数年,两人即将再见,却是一种另类的合作与对抗。
“文远,此战由你做本侯的副将,吕校尉为前军先锋,目标便是凿穿面前的韩遂大军,解长安之围。可有异议?”
张辽神情毫无波动,仿佛李澈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安排,大声道:“末将无异议!”
李澈满意的点了点头,他选张辽来,就是因为张文远是一个懂眼色的人。自从上次李澈为了张辽的封赏,在朝堂上与审配争论,张辽便打上了李澈的烙印,算是卫将军一系的人马。
张辽也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别说卫将军让自己的妻子当先锋,就是派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当先锋,他也不会反对,只会尽力想办法解决问题。
更何况对于吕玲绮他也算有所了解,虽然兵事天赋一般,但武勇过人。万军之将不足,指挥数千人做先锋的能力还是有的。
至少一般的将校,未必比吕玲绮强多少。
吕玲绮也踏前一步,抱拳道:“请张将军指教!”
张辽微微颔首,这也算是表态,愿意接受指挥。否则他还得头疼是不是要再找个听话的先锋一起派出去。
不过这样看来,卫将军是铁了心要给夫人创造建功立业的条件,虽然满朝上下都知道卫将军“不拘小节”,魏王也以“计北芒救驾之功”为由赐封校尉,但校尉算是卫将军府自己的嫡系,旁人难以置喙。
若是要再进一步拜将封侯,便要面对朝野汹汹物议,非得是有大功不可。
关中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但这一机会能否成功,还要看吕奉先配不配合,以及……这位吕校尉又该如何去处理这父女关系。
“末将对将军之策划略有疑问,不知卫将军可否解惑?”犹豫良久,张辽还是想知道李澈为何不愿采取强硬措施一举拿下马、韩,而是一抚一剿。
“原因有三。”李澈也不想张辽憋着疑问上战场,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其一,马腾在羌人中颇有威望,凉州之乱,本质是羌乱的进一步扩大,若杀马腾,羌乱难制,凭白增加朝廷压力,倒不如留下马腾安抚羌人为好;
其二,朝廷正在大力屯田,可抽调士卒不多,六万人若要击败马、韩,太难,对关中的破坏太大,而一抚一剿则能大大降低难度;
至于其三……尽抚则不知朝廷威严,难免降而复叛;尽剿则易深陷泥沼,难以自拔。至于为何选择马腾……实在是韩遂心思太多,野心也太大,不可留!”
第五百四十八章 韩遂之败(上)
大军一动,意图自然暴露无遗,韩遂再怎么迟钝,也不会看不到数万大军的逼近。
再加上函谷关处的异常越来越明显,韩遂终于反应过来,刘备不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关中,而是已经做好了向关中动刀的准备。
这六万人是打着在河南屯田的名义自冀州南下,本以为是针对曹操的包围圈,却不料是意在关中,等韩遂紧急撤掉长安包围圈,向马腾去信时,先锋已经过了函谷关,进入京兆尹境内。
“马寿成如何回应?”派往长安的使者归来,韩遂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马腾的反应,虽然他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看到使者嗫嚅不言的模样,韩遂的心更是一沉,故作大气的挥手道:“你但说无妨,吾不会怪罪。”
“将军息怒!”使者颤声道:“属下……属下并未见到征西将军。”
“什么?”韩遂一阵恍惚,猜到马腾可能会拒绝,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决绝,连见上一面都不愿意。
“是汉阳太守吕布接见了属下,他……他说让将军洗干净脖子等着。”使者越说越怕,最终“噗通”一声跪倒在韩遂面前,担心韩遂为了泄怒将他砍了。
韩遂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动怒了,身子摇摇晃晃,险些支撑不住正坐的姿态,麾下诸将已经在外面等消息了,等来的却是这般绝望的消息,军心难定啊。
“将军,属下从旧相识处打听了一些消息,据说此次关东出兵,并非是为了对付两位将军,而是汉阳太守吕奉先之女忧心父亲安危,请缨前来,或许……”
马腾和韩遂往日里颇为交好,双方麾下也多有相识,虽然战阵面对难免厮杀,但泄露一些无足轻重的消息拉上一把,倒也不算什么。
韩遂目光一凝,沉声问道:“当真如此?”
“这……他是吕奉先亲兵,似乎是吕奉先醉酒后所言,应当不会有假。”
韩遂喟然道:“难怪马寿成降的这般干脆,朝廷如此表态,便是不想尽数诛戮,而是有心打破平衡而来。谁在那吕奉先对立面,谁就会成为讨伐的目标。剩下的一人,自然无罪。”
“征西将军难道不担心唇亡齿寒、假道伐虢?”
“他担心什么?”韩遂冷笑道:“伏波之后,只要朝廷认了这个名头,便不能随意诛戮。再加上他素受羌人信重,朝廷若不想羌乱再起,留他一命的价值显然更大。
而吾对朝廷确实无甚大用,反倒是因为心思太多,易遭忌恨。杀吾以慑马寿成,以安三辅,岂不大妙?也是恰逢我二人起了龃龉,若是无所嫌隙,朝廷也难以如此分化。”
“将军,让属下再去一趟长安城吧!您与征西将军多年的交情,只要属下多加恳求,他又岂会真的坐视您遭难?”
“他如今已是铁了心要做云台的功臣,吾便是那用来立功的隗嚣,你第一次去也就罢了,若此时再去,难保不会被拿去祭旗,还是不必如此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王势大,韩文约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韩遂站起身,眼中闪过一道锋芒。他不是没遇过比这更艰难的情况,当年汉廷屡屡调动大军围剿,多有同伴背叛,他仍败而不倒,今日无非是再现往日之局,未必不能破局。
……
“奉先,首战由你先行,吸引住韩文约的注意力,卫将军自然会挥师自后掩杀,此战凶险,还是小心为上。”
长安城中,马腾也开始动员麾下兵马准备出战,由于此战名目的特殊性,马腾准备让吕布做先锋,也是不大放心把此人放在长安城中。
吕布愣了下,点头道:“请主公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只是……韩贼兵多将广,非易与之辈,属下以为须得防着他临死反扑。我军是否应该收敛一些?”
马腾不由得愣了神,他方才还跟吕布说了,卫将军一侧的先锋是他女儿吕玲绮,作为父亲,吕布不仅没想着尽力把敌军注意力吸引过来,反倒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虽然已经渐渐发现吕布的不靠谱,但薄情寡义到这般地步,当真是少见。
心中暗暗加深了几分提防,准备提醒马超以后离吕布远些,马腾微笑道:“奉先所虑有理,但此战既是败韩文约,也是向卫将军展现我军实力与忠心,还是全力以赴为好。”
想了想,马腾又点了一句:“东侧先锋吕玲绮据说是卫将军发妻,二人感情甚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吕布悚然而惊,本想着保存实力,以备之后在关中地位压倒马腾,却忘了李澈才是握着他们未来的人。
他再是狂妄自大,也知道自己如今与刘备、李澈等人不是一个层次,若是触怒了李澈,也别想着怎么压过马腾了,李澈能留他一条性命都是邀天之幸。
这般看来,那个近乎已经没有感情的女儿或许还有一些价值,吕布若有所思,想着之后是否应该去找士孙瑞谈谈,咨询一下。
“主公放心,布一定全力以赴!”
马腾轻轻颔首道:“韩文约诡计多端,谨防有诈,以消灭韩贼兵马为主,勿要过于深追。”
此言倒是也合吕布心意,他二人对韩遂的杀意都不大,击溃但不歼灭,留着半残的韩遂也能显示出他们的重要性。
但是这也只能暗地里动些手脚,若是韩遂落到朝廷军手里,恐怕免不了颈上吃一刀。
“敢问主公可还有吩咐?若无吩咐,属下这就去整军备战,准备出击。”
马腾想了想,摇头道:“吾也只能在此预祝奉先凯旋而归,此战若胜,吾会向卫将军禀明奉先功绩,封侯拜将想必不在话下。”
看着吕布离开的背影,马腾眯起了眼睛,本以为关中未来必有此人一席之地,却不料其人竟是这般无情。父女亲情,大好局面,此人也未必能用好。
甚至照这般情况来看,父女反目也未必不可能,关中与凉州的未来,尚还有不小的变数。
第五百四十九章 韩遂之败(中)
平心而论,韩遂若一心要撤离战场,逃回自己的老家并不算太难。长安处于关中平原,左近水网密布,骑兵追击效率太差,步兵渡河追击的速度也不快。朝廷兵马虽然强盛,但也未必能追上来。
而此时无非是选择向北还是向西撤军,北方人烟稀少,地形崎岖,并不适合大军撤退。西方地形较平坦,还有官道,撤退速度会更快。
但马腾来长安便是自西方的右扶风一路而来,途中的城池基本都已经向马腾表示了臣服,若是自西方撤退,难免会受到各种大大小小的阻碍,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被绊住脚步。
之所以要马腾先动手,也是为了拖住韩遂脚步,方便朝廷一方观察其撤退路线。
否则朝廷先行出兵压上去,极有可能导致马腾出工不出力,让韩遂趁机脱逃。
吕玲绮带着先锋一万人马驻足于新丰鸿门,在这汉王朝兴起的转机之地,静静等待马腾与韩遂火并。
而长安这边,吕布当然明白马腾的意思,要表忠心,尽可能歼灭韩遂部属;但也不能将韩遂彻底覆灭,否则马腾对于朝廷的重要性就会大大下降。
吕布也隐隐感觉到了马腾的不信任,此战如此重要,马腾却不愿派出庞德和自己的亲近精锐,而是让吕布带本部人马打头阵,摆明了要消耗其力量。
但此战胜算高达**分,算是给吕布送功劳也说得过去,是以吕布再怎么心疼即将受到损失的兵马,也不得不接下这一命令。
一场必胜,但又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战事,吕布感觉自己此时需要人来指点一下。而自从他进了长安城,士孙瑞便几乎成了他的狗头军师,吕布也颇为服膺这位老谋深算的关中名士,趁着调兵遣将的嫌隙,寻到了士孙瑞,希望他能给予指点。
多日不见,士孙瑞的气色更差了,脸上始终挂着挥之不去的忧愁感。吕布疑惑道:“士孙都尉难道是在忧心城外的乱军?还请不必担忧,韩文约旦夕可破!”
士孙瑞摇了摇头,喟然道:“下官已经见过了那位魏王的使者,征西将军既然已经决定与魏王合作,那么击败镇西将军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是以下官并不忧心此事。
只是盖公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恐怕也就这三五日时光。”
吕布心中狂喜,士孙瑞虽然一直为他出谋划策,但本质还是忠诚于盖勋的,盖勋一日不死,他们之间一日不能建立君臣关系。
只要盖勋逝去,他就能招揽士孙瑞等五都尉,帮助稳固三辅局势,形成对马腾的优势。
心中虽喜,吕布面上露出沉痛之色,叹息道:“盖公一生为国为君,忠心耿耿,秉公持正,当真是一代名臣。可惜天不假年啊,布亦恨识盖公晚矣。”
士孙瑞掩面泣声道:“天下群雄,除去盖公之外,又有几人真的忠心于先帝,忠心于陛下?子曰,君子居上位而不骄,处下位而不忧,盖公握雄兵而不骄横,当真是有古君子之风,当年一见投缘,誓定三辅,如今功业将成,盖公却将离世,悲夫!”
吕布长身而起,放声道:“布必承盖公之志,于三日内击溃韩贼,安定三辅,上报君王,下安黎庶,让盖公能够安心!还请士孙都尉助布一臂之力!”
士孙瑞动容道:“吕府君当真忠于天子?愿承盖公之志?”
吕布慨然道:“布素以忠义立身,当年也是与太后、先帝共谋何贼,才遭贬斥凉州。还请士孙都尉勿要多疑,布愿为天子安定三辅,为平定天下做出一份贡献!”
士孙瑞起身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吕布的双手,颤声道:“难道是天赐府君于此?盖公将逝,又有义士现身,大汉天命尚在啊!”
四目相对,激动万分,吕布趁机道:“当务之急便是将韩贼击溃,否则三辅一日不宁,盖公一日难以安心啊。”
士孙瑞拍拍胸脯,大声道:“此亦是下官之愿,承征西将军宽宏,长安一万兵马如今仍归我等指挥,愿将之交付府君,助府君破贼!”
吕布大喜过望,这一万人是盖勋来到长安后所招募的精锐,三辅原兵马过于孱弱,这一万人几乎倾尽了盖勋的心血,虽不及雒阳禁军精良,但也是天下骁锐,有这一万人帮助,韩遂决计讨不了好。
吕布激动地道:“士孙都尉大恩,布无以为报啊!”
“只要能破韩贼,下官愿倾尽所能!若府君不弃,下官可随军出征,为府君建言献策。”
“此布之所愿!”吕布连忙道:“只是此间尚有一些麻烦,我军主要目的是拖住韩贼,布有意在韩贼撤军路上先行设伏拖延,但却难以预料其行军路线。若是径直叫阵,损失也会极大。不知士孙都尉可有良策?”
“这……”士孙瑞略一迟疑,苦笑道:“下官也实在难以确定韩文约的撤军路线。只能说他们西撤的可能性极大。”
“为何?”
“因为韩文约明白,征西将军现在不想要他的命,若自西撤退,沿途的城池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却不至于害了性命。若自北方撤退,道路崎岖,难以布阵,数万人若是让朝廷兵马追上,几近屠杀,韩文约想来不会选择这样一条险路。”
吕布恍然道:“士孙都尉所言有理,布险些忘了主公的态度。看来还是要加强西面防线。”
士孙瑞却摇头道:“府君如此做法,虽能减少损失,却是因小失大,智者不取。”
吕布一愣,虚心请教道:“士孙都尉有何高见?”
“府君,朝廷并非无力击败韩文约,只要征西将军作壁上观,韩文约不是朝廷的对手。之所以一定要求征西将军出兵,一是为了拖延,其二便是要征西将军表忠心。
这也是府君表忠心的时候,若是府君为了保存实力而畏战不前……征西将军恰好可以甩开责任,卫将军对府君的观感或许会变得很差。
而若是府君不怕牺牲,坚决完成卫将军的任务,再加上府君身份特殊,战后议功可期啊。”
吕布怔了一下,旋即面色渐渐发红,轻咳一声道:“若非士孙都尉高见,布险误大事矣!既如此,布便亲自再去会一会韩文约,看看他还剩几分能耐。”
第五百五十章 韩遂之败(下)
长安城门大开,吕布率众一马当先冲了出来,韩遂此时反倒是颇为平静,并不惊讶于马腾主动开战。
属下劝他早些撤退,他却坚持带着一万人殿后,既是收拢梁兴等人之心,也是想看看马腾到底会派出谁来。
一座长安城,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转瞬间土崩瓦解,雄踞凉州近十年的叛军也将宣告覆灭,从极盛转至极衰。
素信天命的韩遂已经隐隐在怀疑是否前汉帝王显灵,恍惚间似乎真的在长安城上空看到盘旋腾舞的金龙,宣告汉祚未绝,长安不可轻动。
“若真是如此,当年为何不显灵助吾诛宦?若十常侍早伏诛几年,如今天下局势也不会羁縻至斯啊。”
韩遂喃喃自语,眼神略有飘忽,但转眼间便回过神来,大战将至,并非伤春悲秋之时。
“大军撤退进展如何?”唤来亲信,韩遂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只要这数万大军能撤回凉州,他仍然是凉州一方霸主,汉廷若不想劳师远征,终归还是要招安加封。
“将军,一个时辰前梁兴等部已经过了茂陵,进入右扶风,阎校尉带着我军主力两万人也已至平陵。”
韩遂回首看了看仅剩的一万多人,嘴角挂起一抹弧度,他没用任何迷惑之法,马腾却仿佛看不到一般,任凭他撤军,这态度当真有趣。
然而笑意还未消散,一条消息传来,让韩遂的神情陡然凝固:“将军!鹰鹞都尉士孙瑞等人领一万长安军在平陵左近截住了阎校尉!”
“士!孙!瑞!”韩遂双目几欲喷火,如果说马腾还有养寇自重的心思,士孙瑞等人简直是恨不得生啖韩遂之肉。
三辅的五位都尉以及一万精锐,本就是盖勋为了防备凉州叛军特意募集,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抵抗韩遂和马腾。
虽然迫于无奈降了马腾,但是如今有机会覆灭韩遂,士孙瑞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一万人要击败阎行所率本部人马是不可能的,但拖延其脚步却不成问题,只要半日,朝廷大军便会压上来,届时便是兵败如山倒,再无回天之力。
而韩遂此时也别无他法,甚至自身难保。对面的吕布与他也算是有仇有怨,统率本部八千人马而来,其也是骁勇之将,一个不慎,韩遂自己都要交代在这里。
“先退了吕布,再破士孙君荣!列阵!”
……
骑着骏马,手提长矛,身后跟着数百骑精锐紧随,吕布异常兴奋。非战之时,他逐利忘义,谨小慎微;但若在战时,他又极其渴求敌人的鲜血,享受以数十人在万余大军中来往冲锋的乐趣。
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强大,能实现自己最大的价值。
当看到韩遂军列阵以待,吕布不惊反喜,若是一凿就穿的乱军,又如何能展现他无双的武勇?
深吸一口气,气聚神凝,吕布微微绷紧持矛的手臂,左手一鞭抽在马身上,随着一声长嘶,疾驰的骏马速度骤然加快,轻轻一抖马缰,奔跑的方向出现了些微的偏移,随后便迎来了普天盖地的箭雨。
吕布凭借自己无双的臂力,将一杆长矛在马上挥舞的密不透风,射来的箭支几乎尽数被格挡在外,少许几支箭也被吕布轻松避过,数息之后,数百骑便如同一支利箭一般扎进韩遂阵中。
作为征伐多年的宿将,吕布自然不会和马超一样天真,中军是一支军队防御最严密之处,尤其是韩遂这种不以武勇为凭的将领,其身周防御堪称可怖,若是径直以中军为目标,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除非对手也是以骁勇闻名的将领,中军前移,才有凭武勇将之斩杀的可能。
正常情况下,如吕布这种以精锐先行冲阵的勇将,目的在于打乱敌军阵势部署,而非造成杀伤,恋战、接战、寻战,都是不智之举。
是以吕布凿入阵中的方向是略向右倾,斜刺入阵,顿时将韩遂前军一部分冲的七零八落。
战阵相连,一方受损,其余自然不会毫无反应,整座军阵都产生了动摇,身处中军的韩遂拧紧了眉头,阎行重伤先走,他麾下确实没有可与吕布匹敌的勇将,若是任由吕布凿穿阵势,大军极有可能被吕布主力一击即溃。
“不惜一切代价围杀吕布!”这道命令也只能是聊胜于无,吕布不是马超,他武力比起马超强的有限,但经验却非其可比。
尤其是当年在雒阳险些栽在贾诩的暗手上,吕布冲阵愈发谨慎,看似一往无前,实则始终留有余地,连冲入阵中的回旋半径都短了许多。
他并不求扩大战果,只是尽力冲垮韩遂的第一道防线,为主力掩袭提供帮助。
“将军,挡不住了,吕布主力已经突破第一道防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亲卫苦劝韩遂先行撤退,却不见韩文约握着马缰的手已是隐隐泛白,骨节突出。
虽然知道吕布骁勇难挡,但韩遂自觉万人战阵经验远胜吕布,挡住他应该不难,却不料被这并州儿给了当头一棒。
梁兴那厮声称吕布偷袭才刺死杨秋,现在看来,若非吕布当时有所顾忌,梁兴能跑掉才叫见鬼。
这边战事不利,阎行恐怕也陷入苦战,如果不舍弃掉麾下兵马,高层一个都跑不掉。
一时间,韩遂又怀疑起马腾的居心,吕布本就与韩遂有仇,派出吕布岂不正是赶尽杀绝之举?
但一想到茂陵、平陵左近并无马腾主力出现,显然还是留了余地,但这种余地显然也不能拖太久,若再僵持下去,马腾难保不会全力以赴,毕竟朝廷军也越来越近了。
“走吧。”无奈的吐出两个字,韩遂的心气几乎泄光了。他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自负,梁兴、侯选、马玩等人保住了自己的兵马,他此次却元气大伤,从此以后,再无与马腾并列的资格,凉州双雄并立的局面宣告终结。
而这一切,都起源于那面飘扬的“吕”字旗帜。
“吕布!”怨愤的韩遂将一切归咎于吕布的阴谋,最后恨恨的看了那面旗帜一眼,头也不回的拨马便走。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第五百五十一章 枭雄心性与枭雄末路
韩遂想走,却不容易成功,虽然大旗未动,十余骑潜行,但还是带来了一阵骚乱。
吕布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然而自陷苦战,难以脱身,更别想杀往中军,再加上对韩遂的杀意不强,也就默许了这位凉州枭雄潜逃的行为,专心绞杀韩遂部属。
但另一边的人可不会那么容易放走韩遂,潜逃的韩遂在两郡交界的关隘处迎头撞上了另一面“吕”字大旗,看着迎风猎猎招展的旗帜,韩遂终于勃然色变:“吕布当真要赶尽杀绝?”
一名全身铁甲,戴着一副恶鬼面具的将领缓缓上前,用清脆而冷冽的声音缓缓道:“奉卫将军之命,在此等候镇西将军多时了。”
“朝廷军?”韩遂一愣,再定睛一看,关隘紧闭,对面仅数十骑,显然并非大军到此。韩遂只觉得一阵荒谬感涌上心头,诧异道:“你如何敢轻骑冒进,在此埋伏?”
“吕府君之品性能力,在下素知,其人有仇必报,或许会因为未来的需要而放过镇西将军,但绝不可能让你安然无恙脱身。当斥候回报,长安城外陷入鏖战时,在下便知道镇西将军必然会壮士断腕以求生路,这才出关相迎。
卫将军慕镇西将军久矣,还请随在下一道,前往拜见为好。”
韩遂心里一阵抽搐,忍不住道:“你我之间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哪怕你所言属实,如此冒进也是大有凶险。”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顿了顿,吕玲绮冷声道:“只是父亲利欲熏心,在下却不能坐视他坏了夫君的谋划。将军若逃回凉州,难免令人笑话卫将军未尽全功。”
“你是吕布之女?”韩遂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奇遇都没有今天所见之离奇,见对面之人轻轻颔首,他忍不住大笑道:“见利忘义、蝇营狗苟的吕奉先竟然有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夫君考虑的女儿,当真是奇哉怪也!”
面具后的秀眉微蹙,吕玲绮横槊冷声道:“虽不喜父亲所作所为,但镇西将军在人子面前辱骂其父,非君子也,有失名士之风。”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不好听,但这话也算是吾肺腑之言。”韩遂欣赏的看了看吕玲绮,惋惜道:“惜非吾女啊,你能在中原领兵,想必是受了不少非议。吾等凉州之人,可没有中土人士那般矫情。如赵娥之辈,才是凉州女子之风。”
酒泉福禄人赵娥,父亲被豪强李寿杀害,其弟三人虽誓为父复仇,却死于瘟疫。赵娥持刃于道中袭杀李寿,为父报仇。当地官员纷纷请命恕赵娥之罪,福禄县长尹嘉更是宁愿挂印而走,也不愿逮捕赵娥。
但赵娥却坚持为父报仇是个人之义,不得不报,依法论罪是国家大义,不可枉法,在她的坚持下,郡守和都尉不得不将之下狱,最终逢大赦而归家。
边疆女子之烈性,较之中原与江南女子,确实胜过不少。
吕玲绮听出了韩遂的话外之音,举槊指向韩遂,沉声问道:“看来镇西将军是不想去见卫将军了?”
“吾已过知天命之年,今日脱逃之时又遇阁下,自知天命将尽。马寿成于卫将军尚还有安抚羌人之大用,吾却是一无是处,若随阁下而去,恐怕卫将军也不会容忍太久。而且阁下之父,在吾成为阶下囚之后,想必也欲除吾而后快吧?届时阁下又将如何自处?”
略一沉默,吕玲绮冷声道:“你的生死,当由卫将军定夺,他无权干涉。”
“就是这样。”韩遂点点头,笑道:“所谓出嫁从夫,一以贯之便是,勿要自陷囹圄。”
“……你有何求?”
“当真是聪明人。”韩遂抚掌大笑:“吾尚有妻、子,子尚年幼,好读书,不喜武事……”
“汝妻子若手无血腥,朝廷自会养之,勿虑。”
韩遂含笑点点头,弃剑仰天道:“诸事不顺,天命已尽,死一妇人之手,耻也。死一英杰之手,荣也。还请阁下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若你今后仅是一相夫教子之妇人,吾今日死亦不瞑目。”
眼见韩遂弃剑,吕玲绮挥手止住身后骚动的亲卫,沉声道:“他还是朝廷命官,由吾来诛杀。”亲卫们对视一眼,策马自左右徐徐包抄,缴走了韩遂部下的武器,将二人围在中间,随时准备支援。
看见对面策马疾驰而来的将领,韩遂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在阵中左冲右突的吕布,长槊刺来,却没有如吕玲绮所想一般贯穿对面,而是入肉三分便卡在了韩遂身上。
“宝甲?”吕玲绮还没反应过来,疼痛刺激了韩遂,竟然生生在马上稳住了身体,双手紧握长槊,让吕玲绮一时抽不出来。凶性大发的韩遂抓住长槊使劲往上一抬,吕玲绮只觉得一阵大力传来,整个人腾空飞起。
惊而不乱,凌空之时一脚踢在韩遂头侧,纵然有盔甲防护,韩遂也是一阵头晕目眩,双手不自觉地放松了力气。
而吕玲绮所骑马匹也是天子赐给李澈的西域宝马,颇通人性,狠狠撞在了韩遂的马匹身上,将这位西凉雄主甩下马来。
原本还想生擒韩遂的吕玲绮再不敢托大,落地之后,趁韩遂还在头晕目眩之时,反手一槊横扫在韩遂腿上,生生将之打折。
又一槊刺穿其小腿,抽出长槊,眼见鲜血喷涌而出,吕玲绮才算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心有余悸。
此人先前所言或许为真,却也是软化之语,眼见正面拼杀难以得胜,便以言语松懈,寄希望于扣住人质来脱逃。
惊讶之后便是怒火,吕玲绮怒道:“你如此作为,当真没想过你的妻子?”
韩遂吐了口血沫,大笑道:“随吾享尽富贵,难道不该随吾一起去死?”
“原来他不是特殊的。”吕玲绮突然有些明悟,抛妻弃子,对这些枭雄来说算什么问题?高祖能在车上将孩子踹下马车,只为逃跑的更快,这些枭雄或许认为如此才是成大事者所必须吧?
可笑她竟然动了恻隐之心,被韩遂的谎言感动。
“可他是特殊的。”想到李澈,吕玲绮又没来由的有了自信,李澈是绝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所以他认为自己成不了枭雄,做不了君王。
吕玲绮也没了继续问罪的心思,冷冷的看了韩遂一眼,一槊刺穿脖颈,冷声道:“吾不是你,不会迁怒无辜之人,先前之承诺仍然有效,镇西将军,一路走好。”
第五百五十二章 病亡
当吕玲绮带着韩遂的首级回到中军大帐时,张辽正在头疼,先锋自然有临机决断之权,可这位先锋身份不同。她这般冒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卫将军的怒火?
而看到回返的吕玲绮,张辽第一反应并不是惊喜于韩遂授首,而是松了一口气,韩遂死不死是次要的,这位若是出了问题,那才是泼天大事。
察觉到张辽的情绪,吕玲绮并不意外,平静地抱拳道:“韩文约数骑奔逃,被末将截于细柳聚,其负隅顽抗,不愿投降,末将不得已之下将之就地正法。”
“韩贼授首,吕校尉当居首功,暂且在营中休息,与汉阳吕府君接洽,还要吕校尉出面。”
张辽也不敢再让吕玲绮带人进攻了,反正拿到了韩遂的首级,首功已经定下,若之后她再次冒进,难免还要担惊受怕。
吕玲绮也能理解张辽的难处,解决了吕布留下的麻烦,她也确实没有继续痛打落水狗的想法,索性留在营中,看看数年不见的父亲如今又是何种模样。
……
“敌军为何骚乱?”冲杀了数个来回,吕布也回到本阵稍事休息,却见韩遂军慢慢开始动乱起来,比之前更为严重,远远看见的朝廷旗帜也变得越来越近。
成廉抓来一名俘虏询问,惊道:“潜逃的韩文约被朝廷截住,已然授首,朝廷军举着韩文约的首级进攻,他们已是兵败如山倒!”
吕布一愣,一把揪过那名俘虏,冷声道:“朝廷大军方至,尚在此处,何以截住了韩文约?”
那俘虏惊慌不已,连忙道:“我等也不知情,只知道朝廷确实斩了将军,逃跑的弟兄有说亲眼看见将军首级。”
一把扔开俘虏,吕布也无暇去思考其他,下令道:“全军勿要保留,不惜一切代价击溃敌军!”
他是真的怕了,韩遂伏诛,他和马腾对于朝廷的利用价值大大降低,偏偏此时已无法回头,若是再让朝廷不满,难保不会有杀身之祸。
此时吕布隐隐有些后悔听信士孙瑞之言,放任他去阻挠阎行。若是能将阎行所部放走,倒还有所转机。
……
关中战事告一段落,韩遂授首,其主力几近被尽数歼灭,仅阎行带着数百骑脱逃,梁兴等凉州军阀也遭到了张辽大军的追击突袭,伏尸无数,再加上马腾易帜,与关东隔离数年的关中终于再次回到大汉治下。
马腾带着快哭出来的笑容“喜迎王师”,泣声对张辽道:“罪臣受韩遂蒙蔽深矣!未知朝廷恩威,不敬天子圣德,罪莫大焉,今日得迎王师绞杀韩贼,还关中清明,罪臣喜不自胜。愿自缚入京,听凭发落。”
他甚至不敢侧眼去看韩遂那狰狞的头颅。
张辽伸手扶起马腾,喟然道:“征西将军不必如此,庞校尉已具陈将军之难处,卫将军深为理解,早间便派人回返雒阳上禀天子与魏王,为将军分说情况。天子圣德,魏王英明仁厚,必不会苛责将军。”
“罪臣惶恐,敢问将军是……”
“末将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忝为荡虏中郎将、都乡侯。”
马腾耸然动容:“原来竟是大破南匈奴的张荡虏当面?久仰大名矣。”
张辽闻言连连摆手:“将军过誉,末将只是在度辽将军、荡寇将军指挥下略有微功罢了,多是二位将军运筹帷幄,用兵得当,才有并州之安定,末将怎敢擅自窃功?”
“张荡虏过谦矣,吾虽居关中,却也多闻将军之威名。想那屠各胡何等凶顽,杀戮刺史单于,纵横并州各郡,却被将军以少胜多而破,堪称威震边疆。吾早想一会,已在城中略备薄酒,请将军一叙,如何?”
张辽摇头道:“末将远道而来,还是先见过京兆尹盖公为好,陛下与魏王亦多有牵挂盖公安危。”
“唉……”马腾微微叹气一声,伤感地道:“盖公病重垂危,或许……”
“主公!京兆尹府发丧!阖府皆泣!”
马腾等人顿时勃然色变,张辽也急忙道:“速去京兆尹府!”
……
熬了近年,病重垂危,奄奄一息的盖勋终于走完了他的人生道路。这位出身凉州官宦世家的凉州名士,一生的高光期几乎都在与凉州的叛军作战。
从北宫伯玉、李文侯,到边章、韩遂,再到马腾、韩遂,盖勋熬死了一代又一代的凉州叛军,他也诛杀过背靠十常侍的长安县令,拒绝过大皇子亲信的谋私,是少有的在灵帝面前直言进谏而未遭贬斥的直臣。
天下群雄,或许只有这位京兆尹仍然忠诚于原来的大汉,始终为已逝的灵帝镇守着三辅之地。
纵然敌对数年,马腾对于盖勋之死依然心生伤怀之感。当年盖勋为汉阳太守,马腾为凉州偏将军,两人也算有过来往。后来凉州刺史耿鄙讨伐叛军,遭遇陇西太守李相如的背叛而战败身死,马腾就势降了叛军,自此便势同水火。
中平五年,盖勋回到关中就任京兆尹,此时的马腾已是叛军首领王国麾下的左膀右臂,与韩遂并称。当王国败亡后,汉廷也陷入纷乱,再无力顾及关中。
盖勋与皇甫嵩成为了关中的擎天玉柱,牢牢挡住了马韩二人的进袭,而当皇甫嵩入雒后,盖勋便一力扛起了三辅的重任,成为韩遂、马腾欲除之而后快的劲敌。
然而如今物是人非,数年的争斗宣告终结,没有人是赢家,盖勋和韩遂死了,马腾也即将成为“朝廷鹰犬”,新的朝廷也绝非盖勋想要效忠的朝廷……
“都输了啊。”马腾有些怅然,这不仅是个人能为的差距,也是关中重心的问题。争夺关中的三位枭雄,终究比不过关东群雄。他当初据关中而守的想法,或许也太过天真。
张辽闻言微微摇头,他是知道内情的,看着盖勋那枯瘦苍白的脸,他单膝跪在榻侧,轻声道:“是您胜了,关中安定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父女
“军营重地,父亲有何事要来见吾?”
战事过后两人仅匆匆一会,吕玲绮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数年不见的父亲,索性连长安城都不进,代替张辽在城外掌管大军。
然而吕奉先竟然孤身来营中求见,思虑再三,终究却不过人伦亲情,吕玲绮同意一会,但却是在营中诸将皆在的大帐之中,本人更是始终未曾取下面具。
几名副将对其中内情也算知晓一二,骠骑将军皇甫嵩远在幽州涿郡,不管天下之事,卫将军基本上就是朝中最高武官。
这前军三万人,一部分来自并州,是张辽所部,大部分却是来自冀州,本就是关、张二人手下出身,素来令行禁止。将校们也知道关、张与李澈关系甚好,也就将吕玲绮视作卫将军在此的代言人,惟命是从。
而且军中素来敬重勇武果敢之人,数十骑突入敌后,截杀韩遂的事迹都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将校们还是颇为敬服这位大胆的吕校尉。
从吕布眼中看来,就是吕玲绮彻底镇住了这些精兵强将,朝廷三万精锐大军,竟然在自己女儿面前惟命是从。
本来吕布对自己的成就还颇为自矜,自认作为父亲,能够给吕玲绮提供支撑,让她更受宠爱,以此达成利益交换。
如今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阵自惭形秽之感,吕玲绮以一介女儿身便有如此成就,她背后的李澈如今又是怎样的人物?
一时间又想到了那位大将军何进,轻轻一言便将他打发到凉州苦寒之地,一声令下,征召天下勇武之人,如今的李澈,或许就像当初的何进一样。
踌躇半晌,又嗫嚅了一会儿,吕布讪讪开口道:“这些年,你过的如何?”
吕玲绮也有些怔怔出神,此时的吕布已经与两年前大不一样了,凉州的风沙让吕布变得硬朗了许多,身形更为魁梧,脸上愈发棱角分明,也老了许多。
心底一软,吕玲绮叹道:“女儿过的很好,母亲也很好。”
提到魏氏,吕布心里又是狠狠一抽,自从他安插的眼线断了消息,数年不知冀州情形,他便知道魏氏定然是背叛了他。
原本不想去理会那女人,但显然如今母女之间的关系要比他们父女之间亲近的多,吕布作感怀状喟然道:“如此便好啊,为父虽居凉州,远隔千里,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们。恨那何进无情暴虐,使夫妻、父女分离数年,生不得见,何其残酷!”
吕玲绮抽了抽嘴角,何进可没禁止吕布带夫人去凉州,只是吕布想着让魏氏尽快把吕玲绮嫁给李澈,借用关系把他调回来,才派魏氏去了邯郸。
毕竟嫁娶之事若无父母在,也不便进行,他被派往凉州,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魏氏身上。没想到魏氏早已怨愤他“爱人妻”的嗜好,趁机便将他摆脱,只余其带着成廉等人远赴凉州。
所幸成廉等人还带着妻子,吕布尚还有所慰藉。
其中关碍不便在人前细说,吕玲绮也只能转移话题道:“终还有相见之日,也不必太过怨愤。”
吕布连连点头:“何大将军也已逝去,死者为大,确实不便再言。为父今日前来,是想拜见卫将军,不知……”
“卫将军领三万大军尚在后方,大约明日未时抵达长安城,届时自会与父亲见面。”
见吕玲绮丝毫没有挥退外人与他密谈的想法,吕布也只能悻悻道:“既如此,为父便先回城中准备妥当。营中艰苦,你是否要一起入城?”
吕玲绮蹙眉道:“父亲亦是征伐出身,缘何认为营中不可久住?既受命统管大军,自当在营中主持,请恕女儿不能从命。”
满营将校都暗暗点头,哪怕是摆设,这位代表卫将军在此的吕校尉都不能擅离职守。否则真出了什么事,这些将校都不知道该去找谁。
被顶回去的吕布讪讪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
“混账东西!”回到府中,吕布在房中疯狂打砸,双目赤红,怒气勃发。
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视他如神明一般的女儿变得这般有主见,脱离了他的掌控,让吕布既惶恐又愤怒。
情况脱离了掌控,本以为自己能靠着吕玲绮的关系在三辅之争中压过马腾,如今看来,这女儿也不知是不是被魏氏教唆成这般模样,别说倾向于他,甚至有可能在之后给他添堵。
暴怒的吕布让大部分人都不敢接近,成廉犹豫了半晌,轻轻敲门,便听见吕布怒吼道:“何事?!”
“府君,府中人多眼杂,属下以为府君如此作为恐怕会授人以柄。”
门后的声音骤停,良久之后,吕布猛的打开房门,冷声道:“你又知道什么?”
成廉低头道:“府君若有不顺心之事,可告知属下,属下也能为府君出出主意。”
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成廉多年追随,忠心耿耿,吕布侧身道:“且先进来。”
成廉待吕布关上门,犹豫道:“府君方才是去见那位吕校尉了?”
“不错,可恨那混账一朝得势,竟不将父亲放在眼中!”吕布恨恨道出了营中遭遇,却见成廉摇头道:“府君恐怕是误会了。”
“嗯?”吕布发出一声鼻音,以示不解,显然怒气未消。
成廉分析道:“阿韵毕竟是女子,能在营中统率大军已是不可思议之事,又与府君分属不同阵营,自然要有所避讳。
若她与府君密谈,难免会让卫将军心生猜忌,既不利于她,也不利于府君。唯有秉公持正,不偏不倚,不处暗室,才能正大光明,不惹是非。”
“那吾要她何用?”吕布恨恨道:“吾本以为可借此关系与卫将军多加亲近,如今看来,并无优势。士孙君荣欺吾!”
“府君此言差矣。”成廉笑道:“父女人伦至亲,如何割舍?即便阿韵表面上再是不偏不倚,处事之事总有倾向。况且她愈是识大体,明大义,卫将军或许会愈发歉疚,这份歉疚说不得就会弥补在府君身上。府君只要对卫将军示以诚意,自有好处。士孙都尉所言并无差错。”
吕布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若真是如此,倒是吾错怪了她,且先观之,明日卫将军便到,自见分晓。”
第五百五十四章 西域(上)
卫将军次日未时便到长安,长安上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马腾原本稍稍落下的心立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才是真正决定他命运的时候。
他已经不奢求继续在关中叱咤风云,甚至不再期望能够建功立业。毕竟韩遂已经死了,万般谋划,都抵不过如今实力上任人鱼肉的情况。
他只想不辱声名的全身而退,至少能安慰自己比韩遂的下场要好。
而李澈恰恰是如今能够决定他命运的人。
长安城中的大人物们一夜未眠,李澈也一宿没睡,而是在鸿门设宴,招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鸿门宴,卫将军当真是看得起在下。”
身处军营之中,四周尽是甲兵,贾诩却依然谈笑自若,仿佛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被人掌控,施施然的向李澈行礼问好。
这是一场密谈,帐中只有李澈、贾诩,以及钟繇。
李澈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位一直潜藏在幕后的“毒士”,他辅佐了董卓和袁术两大叛贼,一手策划了袭击灵帝出殡队伍的叛乱,也策划了袁术废立的逆行,堪称如今现存的天字第一号反贼。
然而他一直把自己藏的很好,极少有人知道他的重要性,仿佛一条阴影里的毒蛇,始终寻觅着注入毒液的机会。
“如今值得本侯高看一眼的人并不多,但贾先生一手搅动了天下风云,造就这大汉乱世,自然值得本侯重视。”
钟繇颇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贾诩,虽然李澈事先有讲过贾诩的一些“累累恶行”,但见到真人又是一番感受,尤其是能得到李澈如此评价,虽是恶名,却也是一种“殊荣”。
贾诩轻揽衣襟坐下,正了正衣冠,从容道:“卫将军抬举了,这大汉乱世,又岂是贾某一人能为?非得是数代帝王、朝廷百官、宫中阉宦、天下贵戚共同努力,才能有今日之成效。根腐、枝断、叶枯,贾某也只是站在人群中轻轻一推罢了,甚至出力都不算最大。当不起卫将军如此赞誉。”
“赞誉?”李澈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致的问道:“贾先生别的能为本侯尚不算了解,这份面皮倒是足够厚实,堪比长安城墙。本侯是朝廷重臣,你是朝廷叛逆,本是水火不容,你为何敢应邀前来?还敢在本侯与钟府君面前大放厥词?”
居移气,养移体,李澈身居高位数年,言谈举止自有威严,一般人或慑于地位、或慑于威严,常常连话都难以说顺,尤其是面对诘问,即便是一些高级将领,也难免有些惴惴。
然而面前这人毕竟是当世一等一的人杰,自不会被这番姿态吓住,贾诩轻轻抚须,笑道:“卫将军若真的这般在意天下是否大乱,当初就该留在京中辅佐天子与大将军,而不是抽身离开。想来卫将军也清楚,腐朽之物还是推倒为好,土壤之中自然会生出新木。
而如今看来,大汉的根部还未腐朽殆尽,旧根将再生新木,已胜过三代多矣。”
“贾先生,坐观其变与主动施为可是完全不同的。”李澈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冷声道:“任你如何巧言令色,大逆的罪行不会有丝毫改变,若论你之罪行,当夷族!”
贾诩笑道:“可卫将军显然不想论罪,否则早该一纸命令扔给士孙都尉他们,将贾某就地正法。而不是如今这般大费周章的布下鸿门宴。
项王不想杀高祖,故而设宴,鸿门之险不在项王,在范增,不知钟府君是否要效仿范增,诛戮贾某?”
沉默许久的钟繇悠悠开口道:“吾非范增,只是受卫将军之邀来此做个见证。此间一切都由卫将军做主,这也是陛下与大王所许,贾先生不必试探。”
贾诩轻轻颔首,旋即看向李澈,笑问道:“那不知卫将军留下贾某这条小命,又想让贾某做些什么?”
谈及正事,李澈收敛起笑容,肃然道:“贾文和,或许你应该先明白一件事,你现在能坐在这里与本侯谈话,是天子与大王仁慈,这并非你张狂的本钱。若你不能明白这一点,接下来的事也不必再谈!”
贾诩也收起笑容,点头道:“贾某本以为卫将军会喜欢从容镇定之人,倒是有所误会。还请卫将军放心,贾某自知罪在不赦,自不敢藐视陛下与大王。”
“既然你明白这点,那本侯也能放心将此事交给你,不知你对西域了解多少?”
汉朝的西域,通常是指阳关以西,即后世新疆地区。由于在这个时代,青藏高原堪称人类禁区,北方大漠又是游牧民族的天下,汉朝只能通过二者之间的狭窄走廊通向西域,形成了所谓的“丝绸之路”。
理论上,汉朝的控制范围是到凉州敦煌郡的阳关与玉门关,这是大汉国土。两关之外即是西域各国,小宛、乌孙、疏勒等等。
西汉宣帝时曾经在西域设都护府以协调各国关系,维系丝绸之路,但由于匈奴势大,兼之西汉国力日衰,最终不得不废止。而东汉得益于班定远父子两代人扬威异域,大汉得以在西域重新设立都护府,对其掌控力度更强,已然快将其纳入汉地。
然而东汉后期凉州不断兴起的羌乱阻隔了丝绸之路,再加上近些年的凉州叛乱不断,汉廷几乎失去了对凉州的掌控,更别说遥远的西域都护府,汉化的进程终止,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西域又将失去与汉地的经济文化交流,再难回到中原朝廷手中。
贾诩自然是知道西域历史的,而李澈此时提起西域,其意不言自明,贾诩蹙眉道:“卫将军是希望贾某效仿班定远父子,再次出使西域?”
李澈站起身,掀开背后的幕布,指着那凭借记忆画出的粗糙地图,郑声道:“以朝廷如今的情况,要想重新把西域纳入掌控可以说难如登天,凉州羌人都难抚平。
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汉重归一统是早晚的事,西域汉化可以说耗费了数代人的精力,后世子孙又岂能因其遥远而弃之不顾?
大汉虽大,却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若在我等手中,将西域,将凉州泰半拱手送出,百年之后,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大汉先帝,去见班定远父子?
贾先生有旷世之才,亦有难赦之罪。但本侯已征得天子与魏王许可,只要贾先生能在十年内将西域情况探查清楚,为大汉重返西域做出贡献,自无不赦之罪!”
第五百五十五章 西域(下)
事实上西域丢不丢,大汉先帝大抵是不在意的。汉朝对西域的扩张整体上是偏保守的,如班超之子班勇所言,武帝遣张骞出使西域,是为了断匈奴臂膀,剜其腹心,而非是真的想要扩张。纵然张骞睁眼看了世界,中原也对西域兴致缺缺。
若非班超父子两代人力主要握住西域来对抗匈奴,依着朝廷公卿的意思,大汉早就把玉门关一封,西域之事与大汉无关。
在班勇遭陷下狱,其侄子定远侯班始忍不了绿帽子,杀死妻子阴城公主导致班家被汉顺帝夷族后,大汉上层最想冲出玉门关的家族宣告覆灭,其后东汉的政策也就愈发保守,及至今日断了与西域的联系。
而原本的历史线上,中原王朝终究是失去了对西域的掌控,三国征战,实在难以向外扩张。而西晋没太平多久,八王之乱后,便是五胡乱华,神州陆沉。
别说打穿丝绸之路重返西域,中原王朝都被丝绸之路上的羌人一波推到了长江以南。两晋的坐而论道、名士之风,背后是中原沦丧、生灵罹难的悲惨现实。
一直到盛世大唐,凭借可怖的国力,以及强大的包容性,中原王朝才重新与西域建立联系,设立安西都护府。但也为时已晚,西域自此与中原若即若离,不仅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青藏高原上的吐蕃也开始与中原王朝争夺对西域的控制。
自安史之乱后,大唐由盛转衰开始,中原王朝再次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吐蕃、回鹘、契丹、蒙古等等部族相继掌控着这片土地,西域游离在中原之外近千年。
而直到满清乾隆年间,平定准噶尔叛乱以及大小和卓之乱的清王朝才彻底将西域化为新疆,建立起真正的控制。
究其原因,还是错过了汉朝这一绝佳的扩张时间。在这个时代,西域各国还在仰慕大汉天威,还在向往中原繁华,还在敬畏班氏父子;青藏高原上还是人迹罕至,北边的鲜卑自顾不暇,堪称是天赐良机。
如今的时代,由于技术、环境等等条件的限制,不可能开启大航海,连通中亚乃至西亚和欧洲的西域便是战略要地。
哪怕不向外扩张,中原也应该有这样一个窗口去看世界变化,去看看中亚和西亚的帝国是如何繁盛再到毁灭,知晓遥远的“大秦”是真实存在的强大帝国,明白天朝虽然物产丰饶,境外也有值得天朝去攫取的利益。
如果后世再有一个“李世民”,“天可汗”的影响力想必也会播撒的更远。
贾诩想不到这么远,但他能感觉到李澈发自内心的渴望,渴望将西域纳入掌控,一直古井无波的心境也开始动荡,若朝廷真的将西域变为汉土,凉州将不会是可有可无之地。因为凉州将是联通西域与中原的必经之路!
若西域能向大汉输送足够的利益,那崔烈之辈绝不敢在朝堂上妄言舍弃凉州。
在这一点上,他和李澈的目标高度一致,他想将西域纳为汉土!
而一旁的钟繇已经叹为观止,他终于明白了,刘备为什么同意暂时放过贾诩,西域十年既是任务,也是惩罚,若是贾诩真的能拿下西域,帮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也无不可。
毕竟贾诩的身份一直是董卓和袁术的幕僚,从未走到台前,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过去。
他如果真的能帮助刘备彻底化西域为汉土,凭借这份功绩,刘备继承汉祚将再无任何阻碍,甚至可以与太宗、世宗比肩。三兴的大汉更加强大,这是无可比拟的天命。
“贾某对西域多有耳闻,惜哉未曾一游,但若是卫将军愿意将此事交托于贾某,贾某必肝脑涂地,竭尽所能!”
贾诩的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李澈有些错愕,这本是一场威胁似的交易,结果威胁对象反而比他更加有动力?
“此去路途遥远,贾先生毕竟是戴罪之身,尚需质子……”
“贾某阖族可迁至长安,请卫将军代为照料一二。”
“西域虽敬大汉天威,但毕竟是异域番邦,难免有危险。”
“贾某可以为将军带走一个大麻烦,西域番邦小利,不足以让此人反复。”
李澈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贾先生真乃妙人,那人轻狡反复、惟利是视,常人唯恐避之不及,贾先生竟然敢带他同行?”
贾诩淡淡的道:“纵是豺狼心性,亦有所求,只要能掌握住根本,自不用惧其反复。”
“他如今恐怕还做着青云直上的美梦,贾先生要如何让他舍弃富贵,随你去西域冒险?”
“鱼儿贪食,那就给他一个更大的饵。无非是恩威并施,慑其服从罢了。此人看似英武不凡,实则犹豫多疑,无英奇之略,不难控制。”
“啪!啪!啪!”
李澈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贾诩这番冷酷漠然的话语当真是尽显“毒士”掌控人心的自信,他若真能带着吕布前往西域,安全问题自然不用担忧,李澈也能少掉一个大麻烦,毕竟吕奉先此时满脑子都想着回中原搞事。然而中原局势如火如荼,大战一触即发,哪敢把这个不稳定因素丢过去。
如果能把他送去西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西域番邦,随他怎么霍霍。而以西域的风貌,吕布也不至于背叛大汉去降了西域小国。
李澈双手交叉撑在颔下,笑道:“本侯现在是衷心的希望贾先生能够活着回来,不仅是拿下西域的关键,还有未来的朝廷和天下如果没有贾先生,想必是非常无趣的。
只是钟府君不仅是见证,也担负着考察贾先生的使命,毕竟仅凭本侯一面之词,魏王也难以相信贾先生的能力。恰好贾先生有如此有趣的计划,不如就以吕奉先为目标,让我等看看,贾先生是如何说动这好利之人随你去西域大漠吹风沙。”
钟繇扯了扯嘴角,这显然是李澈自己一时兴起,却把他扯了进来,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万石将军就是能为所欲为,感受到李澈的眼神。钟繇也只能点点头,表示认可。
贾诩自然能看出其中猫腻,但也不深究,轻笑一声道:“贾某必不负卫将军所望。”
第五百五十六章 演技
站在迎接队伍的前方,吕布情难自禁,脸上始终挂着自信而得意的笑容。
成廉的话让他想了一晚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很快,他将取代马腾的地位,成为这三辅大地乃至整个函谷关以西的话事人。
毕竟用人以亲为先,比起马腾这个素无瓜葛的军阀头子,他和卫将军有姻亲之好,不啻于血脉相连,只要表现出顺从,卫将军岂会弃他而选马腾?
时不时的瞥一瞥前方的马腾,脸上可谓是神采飞扬。
然而吕布不知道的是,马腾也在暗笑,吕奉先入军营见女儿叙旧,结果盏茶时间便出来了,这一笑料一夜之间已经传遍长安高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久未相见的父女这般无话可说,其意不言自明。
大汉尚有亲亲相隐之习俗,以忠孝治天下,普通亲戚或许还要避忌权力勾结,至亲之间何需这般?
更别说卫将军领司隶校尉,总领三辅,天子和魏王已经把权柄尽数托付,他需要避忌什么?任谁用谁,都在他一念之间,谁敢不服?
也就吕布还在做着美梦,认为李澈和吕玲绮是故作不偏不倚的姿态。
张辽感觉到几人的心思各异,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从情感上他是偏向吕布的,终究共事过,往日关系处的还算不错。但他隐隐也感觉到了卫将军对吕布的提防和不喜。
边疆人士不太理解中土坚守的道德礼法,在张辽看来,吕布一叛再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能说明其眼光很差,但其武勇却不能否定。
但张辽也知道中原人对道德礼法的看重,平日里慎之又慎,这时再想到吕布的境遇,不免有些叹惋。既然要在中原混饭吃,为何不去融入?
前排三人各怀心思,稍后一些的士孙瑞等人也是思绪纷飞。
关中与外界已经隔离了数年,他们这些关中高层基本都是盖勋在中平五年末至中平六年初所举荐,大多是就地上任。
除了杨儒和太尉杨彪能沾亲带故扯上些关系,其他人与关东高层基本没什么联系。
如今盖勋病亡,他们也该找下一个靠山,哪怕不为更进一步,也要保住身家性命。毕竟以他们的地位,想要全身而退也太难了。
所幸荡虏中郎将张辽昨日态度不错,对盖勋给予高度肯定,也好言安抚了三辅高层,并传达了卫将军的善意。
如果能拜在这位名义上当朝第三,实际当朝第二人的旗帜下,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抱着这种期望,当他们看见年轻的卫将军下马走来时,竟一时有些愣神。
太年轻了,纵然之前就有耳闻,卫将军还不到而立之年,但在一群最少三十五岁起步的高官大将中突然出现一个这样年轻的人,还是让士孙瑞等人颇为震惊。
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关东的“高官年轻化”进程,尚书令荀彧与卫将军年龄相差仿佛,魏相荀攸也刚满三十五岁,可以说颍川高层里面,只有钟繇年龄较大。
而权力巅峰的魏王,今年也才三十一岁。
相较之下,关中的官僚体系在年龄上确实偏大,马腾已经是知天命的老头子了。
知天命的马腾此时也不由得再次感叹天命,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岂不正是天命所钟?
“久闻凉州牧大名,今日一见当真不凡,伏波之后,甚类先祖啊。”
马腾连忙回礼道:“罪臣受人蛊惑,抗拒天威,罪孽深重,实无颜提及先祖,不敢当卫将军如此赞誉。卫将军年轻有为,海内闻名,罪臣慕名久矣,恨山高路远,不能早见。”
“牧伯此言差矣。”李澈怫然不悦,让马腾暗吃一惊,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人物,只见李澈不悦地道:“牧伯封疆之重,朝廷栋梁,既未经天子审决,如何能自称‘罪臣’?岂非藐视天子,陷本侯于不忠?”
马腾如同在三九天迎来一炉炭火,有些发寒的身体顿时来了精神,巨大的幸福感袭来,让他难以自持。当着三辅全体高层的面,李澈这般表态,已然表明了朝廷的态度。
他跨过了这道坎,朝廷不会再追究他之前的叛乱行径,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推给韩遂这个死人,这场斗争,韩遂输了,他赢了。
马腾深深一礼,涕泣道:“下官当年随耿使君讨贼,却遭陇西太守李相如背叛,连凉州别驾都倒戈相向,耿使君不幸遇害,下官为全手下弟兄性命,不得不屈身事贼,受尽韩遂那厮欺辱。也做下不少错事。
幸得王师入关,扫灭群凶,下官得以脱身。当年虽是不得已,但终究有事贼之举,恳请卫将军具言天子与魏王,降罪处罚,以正律法!”
一番话声泪俱下,让不少不明真相的人都隐隐有些信了,吕布已然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睁眼说瞎话能到这般境界。
自中平六年袭杀王国后,韩遂马腾便是并称的凉州贼首,这是世人皆知之事。然而在马腾口中,仿佛他是逼不得已,只是韩遂的傀儡。
虽然下层人不明内情,但士孙瑞、吕布、杨儒等人自然是知道的,李澈想必也一清二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马腾的这番话简直是荒谬!
然而除了吕布以外,在场的大人物们个个眼眶泛红,似乎都信了马腾的悲怆之言,士孙瑞更是以袖掩面抽泣,似乎是在为马腾伤心。
李澈上前扶起马腾,也颤声道:“牧伯此言过矣!耿使君妄信奸佞,使亲近离心,州府作乱,致使大军败北,此非战之罪,牧伯当时不过一介司马,何来罪过?纵有一二过错之处,也是逼不得已,情势所迫。
此次扫平三辅,大败韩遂,多赖牧伯之功,才使朝廷不致动用大军,不致三辅生灵涂炭,天子圣德,魏王仁厚,自明是非,焉能妄罪?降罪之说再也休提!
本侯已得天子口谕,只要牧伯重沐天恩,卫尉之职虚位以待!以牧伯如今之风华,将来三公可期啊!”
马腾面容一僵,所幸低着头,没人看见,良久后一声苦涩的回应:“臣,叩谢天恩!”
第五百五十七章 新息侯
朝堂的最高级别官员合称公卿,即是三公九卿的简称。作为九卿之一的卫尉,秩中二千石,名义上是站在天下最上层的官员,秩级还高过马腾如今的凉州牧与征西将军。
但任谁都知道,如今三公虚权,九卿更是快成了泥塑木雕,如何能比得上权倾一州的牧伯?如何比得上能自置部属的将军?
即便凉州是大汉一等一的穷州,甚至比不上中原一郡,但天高皇帝远,其逍遥自在的权力远超朝堂上的卫尉。
到了朝廷上,九卿说话的分量还比不过几名尚书台的小小尚书。
马腾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但他已经没法拒绝了,既然投降,索性彻底些,放低姿态也是为了能够有个好下场。虽然权力小了,但卫尉也不算亏待,若有朝一日真能当上泥塑的三公,将来史书上也会记上一笔,也算不辱伏波之后的名声。
而李澈这边见马腾谢恩,又笑道:“本侯话未说完,牧伯何必着急谢恩,天子在本侯临行时便有密旨,若牧伯主动弃暗投明,赐爵新息侯,食邑两千户。”
马腾猛的瞪大眼睛,嘴唇蠕动,一时竟说不出话,身边众人也是一片震惊。
概因新息侯正是当年伏波将军马援的封号,食邑为汝南郡新息县,此爵并未由子孙承袭,其中尚有一段羞耻之事。
马援死后不久,驸马陵乡侯梁松上书构陷马援,将马援带回京师的一车“薏苡”种子污为珍珠文犀,言马援私藏珍宝。
梁松是光武一朝的重臣,尚光武长女舞阴公主,深得光武信任,他与马援本就有私怨,马援死时,他也正奉光武之命前去责问军情。此事又牵扯出云台第四位的建威大将军好畤侯耿弇与其弟牟平侯耿舒与马援之怨。
再加上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杨虚侯马武、大司空安丰侯窦融之侄黄门侍郎窦固、大司徒侯霸之子太仆侯昱也上书附和。
刘秀勃然大怒,下旨收缴了马援的新息侯印绶,并对其后事不闻不问,以致马家险些彻底败落。马援之妻反复上书六次,才沉冤得雪,但收回的新息侯印绶却也没还回来。
直到汉明帝时,他以马援之女为后,马家借势重兴,但马援这位开国重臣,到了汉章帝时才得以追谥,可谓凄惨。
今日马腾重得新息侯封号,既是朝廷对他伏波之后的肯定,也无疑是大大加重了他身份的分量。
在此之前,他这个伏波之后,比刘备这个中山靖王之后也好不到哪去,其父亲不过是天水郡兰干县尉,还因事丢了官身,刘备织席贩履,他马寿成也干过上山砍柴贴补家用的樵夫活计。
在不少人眼里,马腾这个伏波之后大约还是出名后自己往脸上贴金。
而今天朝廷以新息侯这个爵位证明了马腾的身份,同时也代表马腾以自己的努力,让朝廷认可,洗刷了伏波将军马援的最后一点冤屈。
单凭这个封号,千秋之下他的名字将与马援牢牢系在一起。世人若论伏波,必然会提到那个重新获封新息侯的马家后人。
“臣,叩谢天恩!”马腾这次是真的跪下了,面向雒阳的方向,涕泗横流的行了大礼。
其他人也纷纷投以羡慕的眼神,吕布更是嫉妒的几欲发狂。他再怎么自负,也知道马援是何等名声,若非汉明帝要避忌“椒房之嫌”,也可能是不好打自己老爹的脸,没把自己老丈人放进云台。以马援的功绩,云台前几位几乎是板上钉钉。可以和邓禹、耿弇这些人争辉。
马腾的名字从此之后将与伏波牢不可分,真正的功成名就。
嫉妒之余,吕布又暗暗期待起来,期待李澈能给他多大的好处。
李澈扶起马腾,叹道:“魏王有言,世祖皇帝当年遭奸佞蒙蔽,致使伏波死后还沉冤难雪,此汉家有负功臣,牧伯如今偌大的功业,为祖先洗冤,想必伏波在天有灵也会欣慰而安吧。”
马腾涕泣道:“魏王言重矣,此言让马氏如何能安?梁松奸猾,本就怨怼先祖,其欺上瞒下,连好畤侯与杨虚侯这等人物都被他利用,世祖皇帝自然难以觉察。其后拨乱反正,已是君恩深重,马家岂敢多求?”
李澈暗暗点头,马腾还是很上道的,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梁松的错,谁让这厮在明帝时就因罪下狱除国,身败名裂。其他的耿弇、马武等人都是伟光正,窦固家世延绵,光武皇帝更是神文圣武,一时被小人蒙蔽罢了。
拍了拍马腾的肩膀,李澈一副领导勉励下属的模样鼓励道:“既得新息侯之爵,还望牧伯勿要辱没了伏波之名啊。新息之地,可还在逆臣手中。”
马腾仿佛被打了鸡血一样,立时表态道:“请卫将军放心,下官必竭尽所能,为天子与魏王荡平寰宇!既获封新息,便当为天子收回此地,逆臣不足惧,下官即日便提点关中及凉州大军,请卫将军示下!”
汝南郡新息县,此时正在那位袁太尉手里,马腾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吃了草,马儿也该表示表示,彰显自己千里马的实力。
李澈笑着颔首,马腾经营凉州数年,威望颇重,收拢韩遂旧部、安抚羌人,都需要马腾出力,虽然他今后必然是要让出位置的,但此时还需要他在此做个工具人,慢慢交接权力。
但出力也有大小,既然知道自己迟早会失去这一切,马腾自然不会太过上心,这有悖于李澈的安排。故而离京前李澈请了这一道旨意,在他看来,本就可以封侯安抚,食邑在哪没什么区别,给新息是能利益最大化的。
刘备倒是纠结了很久,这事涉及到了光武皇帝的颜面问题,还涉及到了东汉开国几大勋戚争权的丑事,时间过得太久了,也没人知道当时真正的内情,后世皇帝大多也不愿为了马氏去给皇家添上不光彩的一笔,索性将错就错。
毕竟明德马皇后实在是太过明德,谦逊谨慎,亲自下力气打压自家兄弟和亲戚,阻止明帝章帝两代皇帝给马家兄弟封侯。她死后,几位兄弟就像是熬出头的小媳妇儿,从章帝处得到了大量的封赏,过起了极度奢靡的生活,也很快败落了马家的门楣。
比起东汉其他的开国功勋大家族,马家衰败的太快了。这样的家族,不值得后世皇帝去拉拢。
最终还是李澈说服了他,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从一方面看,这是给光武皇帝晚年抹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是汉家拨乱反正的象征。反正脏水往梁松身上泼就行了,再是神文圣武的君王,也有过被小人蒙蔽的经历。
而正如李澈所料,新鲜出炉的新息侯显然对汉家感激万分,毕竟马腾毕生所求就是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如今提前达成目标,自然是感恩戴德。
自此也基本可以宣布,关中与凉州重新回到了朝廷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