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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三章 王府夜谈(下)

    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强者为尊”是不变之理,由于没有形成稳定的政治制度,加之部族众多,隔阂甚重,游牧民族的“下克上”传统一直非常盛行,首领之子若是才能不够,也难以号令群雄。

    匈奴这种传承悠久的民族尚还不至于此,鲜卑、乌桓等部族则是把“弱肉强食”展现的淋漓尽致。

    丘力居能总掌幽州乌桓,与他强大的手腕分不开,也是因为三王部拥有对其他部族压倒性的优势。蹋顿作为丘力居从子,总摄三王部多年,骁勇善战,武艺绝伦,素来被三王部所敬重。丘力居之子楼班年幼,蹋顿代立为三郡乌桓单于,正常来说在大多数乌桓人眼中并无问题。

    然而外部环境的恶劣却影响到了乌桓内部的稳定。自从幽州易帜后,公孙瓒与刘表至少在明面上保持了相安无事的状态,或许是顾及到刘备的态度,刘表对公孙瓒颇多忍让。

    公孙瓒也不好再寻刘表晦气,便整日里盯着三郡乌桓,琢磨着怎么干上一票。

    被这样一头饿虎紧盯,乌桓的日子也不好过,民怨沸腾,多有怨怼丘力居之言。蹋顿素来自恃武勇,不愿低头,与公孙瓒之间的矛盾越发加深,幽州的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这也是刘备为难之处,若是幽州一朝民变,朝廷又陷入中原战场,届时将要面对两面夹击的危险。

    然而荀彧却叹道:“大王或许是受李明远影响太深,对于这些异族,未免太过强势,此大不妥啊。”

    刘备一怔:“此话怎讲?”

    “根据情报来看,蹋顿确实是不安分之人,但要想煽动三王部乌桓,进而煽动大大小小的乌桓部族也绝非易事。说到底,如今的局面蓟侯责任非小。幽州偏僻,中原繁华;幽州远在数千里外,中原则是近在咫尺。焉有舍近求远之理?

    当务之急,还是要对乌桓多加安抚分化,切不可再激化矛盾。”

    刘备闻言,沉吟道:“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此时示弱,恐怕会得寸进尺,何以安抚?”

    “示之以威,抚之以德。可密令蓟侯与刘幽州对侵扰边境的东部鲜卑施以打击,自可震慑群夷。大王再请大司马北上安抚,幽州之事便可暂缓。

    待到南定袁绍、刘焉,击破曹操,寰宇归一,夷狄畏威而不怀德,自然敬慕圣朝,俯首乞降。”

    刘备略有些讶异:“文若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

    看似不在同一频道的对话,但荀彧很清楚刘备的意思。鲜卑和乌桓不同,哪怕是散乱的东部鲜卑,其力量也非同小可,尤其是还需要担心中部鲜卑的介入,自然不能轻动。

    而荀彧提出这一建议,却是因为中部鲜卑出了大问题,此时打击东部鲜卑再无阻力。

    “臣也收到了公达的急信,步度根和蹇曼的使者恐怕不日便到雒阳了。”

    鲜卑最伟大的领袖无疑是檀石槐,是他整合各部,一手打造了东西万里的鲜卑大帝国。然而游牧民族素来尊奉强者,檀石槐之子和连并没有他父亲那般英明神武,鲜卑在他手上已经开始了分裂。

    而和连在攻掠北地郡时被射杀,这更是加重了鲜卑的内部动乱。其子蹇曼年幼,兄长之子魁头代立,看似与如今的乌桓一般无二。但魁头在鲜卑部族中的威望严重不足,难以服众,鲜卑大帝国也分裂成了多个部族,陷入混乱。

    纵然单于直属的中部鲜卑依然有着极强的势力,其内部支持蹇曼的部族仍然是魁头的心腹大患。

    随着蹇曼年岁渐长,魁头与蹇曼的冲突也越发加剧,就在今年,蹇曼与支持他的部族激烈指责魁头放纵其弟步度根南下惊扰汉朝,陷鲜卑于险地。

    中部鲜卑陷入动乱之中,由于并州南匈奴各部已经归顺汉廷,汉朝在并州势力大增,为了获取汉朝的支持,或者至少保证汉朝不插手鲜卑内务,蹇曼与步度根都准备派人来雒阳寻求帮助。

    只要能够在这二人之间取得平衡,他们根本不会去管东部鲜卑的破事。

    “那依文若之见,朝廷是应该继续支持蹇曼,还是转而支持魁头?”刘备摩挲着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的道。

    “此前能够拿下南匈奴,迫使步度根撤军,蹇曼助我朝良多,若按照常理,我等应该继续遵循盟约,帮助蹇曼复位。”

    “所以文若认为此时不可依照常理来行事?”

    “鲜卑不比乌桓,乃是我朝北方之心腹大患,一个统一的鲜卑其威胁不下于全盛的匈奴,甚至犹有过之。不管是蹇曼还是魁头,一时的盟约都只是笑话,只要他们坐上鲜卑大单于的位置,必然会成为我朝的威胁。所谓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乌桓等部族倒也罢了,鲜卑这等猛虎在侧,大汉怕是难以入眠啊。”

    “是啊。”刘备叹息道:“鲜卑太强了,檀石槐给大汉留下的阴影也太深。夏育和田晏都是一时之名将,臧旻也非泛泛之才,率大汉最精锐的精骑北伐,兼匈奴、乌桓诸部,却被杀得几乎全军覆没,这是何等的耻辱?先灵帝并非不想报复,无能为力罢了。”

    熹平六年的那场战争影响太过深远,对外战争连战连捷的大汉被鲜卑杀的大败亏输,激起了内附各族的异心,也大大削弱了大汉的国力。三万骑,即便是盛世强汉都是极其严重的损失,更别说江河日下的灵帝时期,大汉确实是无力再扬威异域。

    荀彧默默颔首,俄而肃然道:“故而朝廷不能支持任何一方,只能在他们之间维系平衡。而这也恰恰是他们的最后底线,各取所需罢了。想必魁头或者蹇曼都认为只要朝廷不插手,他们能够轻易击败对方。”

    刘备笑道:“毕竟此前蹇曼那里可是接收了数千人的大汉武备,想必足以弥补他与魁头的差距,便如文若之言吧,坐山观虎斗,鲜卑削弱,对大汉就是好事。

    孤明日便写信给景升兄与伯圭兄,请他们敲山震虎,至于中原之事,孤猜想陈王的使节或许已经在路上了也说不一定?”

第五百七十四章 南宫争执(上)

    鲜卑来使求盟,按照常理,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

    熹平六年的战事之前,大汉朝是瞧不起鲜卑人的,自上而下充满着圣朝的迷之自信。

    护匈奴中郎将田晏此前因罪受罚,虽然被赦免,但却几近打入冷宫。这位征讨过西羌的勇将上书附和夏育的讨鲜卑提议,竟是为了立功自效。

    两位领军人物是根本不把鲜卑当回事的,他们甚至将攻伐鲜卑视作探手可得的功劳。

    灵帝也被这种迷之自信所感染,根本不理会蔡邕的上书。

    蔡邕固然是对外域边疆的遭遇不感兴趣,但他以史为鉴,也知道对于鲜卑这种北方霸主绝不能轻易动兵。

    他认为以孝武皇帝之盛世强汉,良将猛帅,都花了数十年才击败匈奴,还有后悔之意。今日“人财并乏、事劣昔时”,陛下您是哪来的胆子敢轻动大兵?

    还举了西羌的例子,以段熲之英明神武,都花了十余年时间平定西羌。夏育和田晏远不及段熲,鲜卑又远胜西羌,如何能战?

    平心而论,灵帝在此事上过错并不大。两名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和一名不谙兵事的士人,除却上帝视角,恐怕正常人都会信将军之言。再加上田晏贿赂了大宦官王甫,满朝无人敢附和蔡邕,灵帝的坚持动兵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场大败,三将下狱,汉廷认识到了鲜卑的可怕,灵帝又开始准备议和,默许了鲜卑在并州的侵蚀,以及在幽州的劫掠。

    鲜卑成了大汉君臣不愿提起的地方,仿佛只要雒阳歌舞升平,北方的连绵战火都与中原无关。

    在公卿们心中,鲜卑已经是能和当年鼎盛的匈奴相提并论的大敌。

    而这等大敌,竟然在大汉最虚弱的时候派人来结盟,这魔幻的情况让不少闷在雒阳的官吏摸不着头脑。

    阴谋论者认为鲜卑不怀好意,是想借机插手中原战乱。

    乐观者认为魏王辅政,圣天子在朝,大汉虽然疆土分裂,但国力犹胜从前,鲜卑自然放低姿态。

    更有不知外事者,才恍然知晓此时是檀石槐孙子在位,鲜卑已经大分裂。

    但不管怎么想,大部分人都认为不可失了礼数,面对鲜卑这种强盛民族,大汉要拿出隆重的仪式来欢迎。

    然而当谏言送上去后,却石沉大海,不少名臣宿老亲入尚书台质问,却得知是魏王将此事压了下来。

    “文若啊,魏王如此作为,恐会激怒鲜卑。如今四海尚未一统,逆臣在内,若边衅再起,大汉该如何是好?”

    故太尉崔烈苦口婆心的对荀彧劝道,希望荀彧能去说服魏王,好好对待鲜卑使者。他是幽州名士,素知鲜卑强盛,自然不愿大汉此时去得罪鲜卑。

    崔烈身后还站了一大批名臣宿老,这些人或许已经不在权力中枢,但他们名望昭著,门生故吏不计其数,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至少尚书台中除了郑尚书还在安坐处理公务,其他人都站在这里迎接他们,有些人还恭敬的口称“老师”。

    不少人还颇为疑惑,作为录尚书事的杨彪为何不在尚书台,郑玄也不过来给荀彧站台,只留下这位年轻的尚书令独自面对。

    荀彧倒是不慌不忙,轻声道:“此事魏王已有成算,诸公勿要担忧,断不会辱了大汉声名。”

    有老臣不悦的道:“魏王未曾在中枢久居,不知礼法。有礼仪之大谓之华,华夏自古礼仪之邦,与国邦交焉能敷衍了事?若荀令君无暇,老朽请命负责迎接使者一事。

    须知鲜卑非比其他,此事还当上告太庙,禀孝灵皇帝,以慰其在天之灵。”

    “正是,鲜卑多纳北逃士人为其用,自知中原礼法,若招待不周,岂不是让北境蛮夷笑我华夏无人知礼?”

    旁人正待附和,却见荀彧面色猛的一沉,冷声道:“南宫禁地,天子所居。尚书台亦是中枢要地。擅自聚集,已是有违礼法,大声喧闹,更有藐视君王之嫌!来人!将这二人拉下去,廷杖二十,逐出宫门!”

    荀彧突然变脸,让所有人大惊失色。自刘备入京后,刘协除了上朝,便再没有来过南宫。后妃更是未出北宫半步。加之尚书台人数渐长,南宫禁地已渐渐形同虚设,官员再不需宦官引路,可直入尚书台参与机要。

    荀彧又向来是温润君子的模样,不急不躁不怒,不少人已经渐渐忘了,这里是皇城,真要细论起来,没有黄门侍郎或是宦官引路,擅入宫禁都堪称谋逆,更别说大声喧哗。

    再加上此前一口一个礼法,荀彧以礼法处置,他们似乎也无话可说。

    “这……令君息怒,令君息怒。”眼见侍卫遵荀彧之令上前拿人,崔烈连忙做起了和事佬,劝说道:“他二人也是为国担忧,急切之下失了分寸,还请令君恕罪。二位也快快向令君赔个不是。”

    两名老臣被侍卫倒拖着,衣袍散乱,冠带倾斜,早没了仪态。但在老同僚和门生故吏面前却放不开面子,嘴唇微微蠕动,终究说不出服软之语。

    崔烈大急,雒阳大变过数次,他早已认清了局势,不再头铁。今日也是却不过情面,不曾想老友们还是个个固执,也是杨彪掌权的时间里太过疲软,才让这些人故态复萌,以为自己还是一言九鼎的朝廷重臣。

    眼见这二人要被拖了出去,尚书台内转出一名老者,笑着对荀彧劝道:“终究是为国辛勤数十年的老臣,陛下与魏王仁厚,想必也不愿看到他们受刑。还请令君息怒,暂且寄下这二十杖,如有再犯,一并处罚可好?”

    方才还“凶焰滔天”的荀彧似乎一下熄了火气,施礼道:“既然郑尚书这般说了,本官也不好坚持,权且饶过他们一次便是。”

    “康成先生!”崔烈大惊而呼,其余老臣一愣,反应过来后也是大惊失色。

    崔烈是见过郑玄的,其他人虽然未必见过,却也久闻其名。作为马融之后,古文经学的领军人物,再加上作文三篇批驳今文领袖何休,让古文经学彻底压倒了今文经学,郑玄是真正的当世儒宗。

    面对这样一位清流中最顶尖的人物,刚才还一脸倔强的老臣们顿时哑了火。荀彧是小辈,纵然名扬天下,但刑罚老臣,也是会被天下物议的。

    可郑玄不同,无论是士林名望还是如今的权势,郑玄都远超他们。若是恼了郑玄,再给他们几十廷杖,天下人恐怕也只会叫好。

    再说了,向郑玄低头,也比向荀彧低头更加好受些。

第五百七十五章 南宫争执(下)

    郑玄出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至少在明面上,方才还怒气勃发的老臣们个个又变得慈眉善目,一脸冷冽之气的荀彧又变回了温润君子的模样,尚书台前,大汉忠良们和谐相处,不争不吵。

    “尚书台居南宫禁地,乃国之中枢,事务繁忙,若诸君有谏言,请选几位德高望重的同道入内,令君与老夫自会为诸君释疑。还是勿要在此喧哗,以免惊扰了陛下,打搅了尚书台正常运转。”

    郑玄说的恳切,崔烈连忙道:“郑公所言极是,我等贸然前来,实属有过,明日当向天子与魏王请罪。至于今日之事,若诸君信得过崔某,就由崔某留在尚书台,稍晚些再将结果告知诸君。”

    “崔公说的哪里话?若连崔公也信不过了,我等又能信谁?”

    “正是,我等这便离宫,后续之事便烦扰崔公了。”

    且不说崔烈已经是这帮老臣里数一数二的名人,最是能代表他们。单说荀文若方才发作的态势就吓住了不少人,大汉朝的名士并不以廷杖为荣,名满士林一辈子,老了被当代士林俊秀罚了廷杖,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崔烈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大家自然是欢天喜地,忙不迭的点头同意。

    郑玄与荀彧对视一眼,颔首道:“既如此,那便请崔公入内叙话。其余人等,各归本职吧。”

    ……

    送走了一帮子大爷,尚书台的官僚们也忍不住抹了把冷汗,那些老臣和他们渊源匪浅,既有亲戚、世交长辈,也有举主、老师等前辈,恰如后世科举面对座师时的拘谨,他们也不敢在这些老前辈面前拿大。

    所幸有郑玄这等当世第一流儒宗在场,否则尚书台今日真成了笑话。

    尚书令官房,在这禁宫之中自然不甚宏大,甚至可以说有些逼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也不会少。

    崔烈打量了一番这中枢要地,感慨道:“尚书令权重于天下,却身居陋室,也难怪魏王要更易官制,此实为大不妥。”

    荀彧平静的道:“晚辈曾闻车骑将军有一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权重天下,也未必需要什么华服贵府来彰显,居其位,谋其政而已。若崔公认为魏王更易官制是为了这等浅显粗陋的理由,未免小看了魏王,小看了车骑将军。”

    崔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有些下不来台。以他之心性,确实是在讨好荀彧和刘备,只是三观不同,话不投机罢了。

    郑玄笑着打圆场道:“崔公也是好意,只是这办公之所,老夫也以为够用即可,实在不必要过于奢靡。况且温润君子居芝兰之室,此乃佳话,无甚不妥。”

    崔烈叹道:“郑公高见,是老朽俗套了,还请令君勿怪啊。”

    荀彧摇头,施礼赔罪道:“崔公言重了,您是士林前辈,泰山北斗,晚辈情急失言,失礼之处还请崔公勿怪。”

    经此一事,崔烈也不敢再随便出言寒暄,径直切入正题道:“我等今日直入尚书台,也是因为迫不得已。鲜卑实乃不下于匈奴的大国,若大汉处于全盛之时,自然不惧。可如今天下纷扰,四海烽烟,逆贼作乱于内,断不可再起外战啊。

    魏王这般轻慢鲜卑使者,既有失华夏礼仪,也大有可能引发争端,令北疆不宁啊。若是袁绍再趁势勾连,南北夹击,大汉危矣!”

    崔烈自觉此言发自肺腑,绝非危言耸听,凭朝廷如今的实力,尽起大兵或许能击败鲜卑,但天下还要不要统一了?袁绍和曹操还灭不灭了?华夏之事是大事,境外夷狄只要给他些好处,得过且过便是。

    荀彧并不答话,郑玄喟然道:“诸君一片忠君为国之心,老夫自然是信的。只是诸君不居要害,不明内情,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须知此次来雒阳的鲜卑使者共有两队人马,其一是代表如今的鲜卑大单于魁头而来,另外一队,则是上代鲜卑大单于和连之子蹇曼的使者。崔公以为,我朝当厚待何方?”

    “这……”崔烈懵了,需要他具体决策时,顿时犯了难,想了想硬着头皮道:“魁头既然是如今的鲜卑大单于,我大汉自然只能与其来往。纵然蹇曼是和连之子,但异族与我朝礼法迥异,其非大单于,不足以代表鲜卑。”

    荀彧淡淡的道:“蹇曼如今正在与魁头争国,其作为檀石槐正统继承人,在鲜卑族内颇多支持者,大汉如今难以顾及北疆,若是蹇曼争国胜利,今日之举岂不是大大得罪了他?此有违诸公之意。”

    “那……应该优待蹇曼……不对!”崔烈话没说完便摇摇头,自觉此议太过荒谬。魁头才是如今的鲜卑大单于,更是不能得罪。

    “看来崔公也想明白了。”荀彧肃然道:“魏王身居要害,自然要为大汉谋万世之利,不能只顾眼前。鲜卑局势未明,偏向任何一方都有风险。索性便一视同仁,正常对待,不必太过隆重。夷狄畏威而不怀德,若我大汉过于殷勤,反倒有可能暴露虚实,惹来是非。

    再者,鲜卑分裂对我朝来说是好事,须得防止他二人和睦。故而我朝不可太过重视北疆,以免引起魁头与蹇曼同仇敌忾之意。既然他们有求于大汉,必不会太过在意这些。”

    代入荀彧的思维后,崔烈也反应了过来,蹙眉道:“魏王的意思,是表现出我朝对北疆无有意图,以便魁头和蹇曼放开争斗,削弱鲜卑势力?”

    “不错,鲜卑想必也知道中原乱象,只是不太放心罢了。毕竟不久前我朝才击败南匈奴,收复并州大半,兵锋锐利,直指北疆。此时正当韬光养晦。魏王有意与中部鲜卑达成一些条件,以便于幽州之安定。”

    崔烈眼睛一亮,击掌赞道:“东部鲜卑侵扰右北平等郡多年,若能趁此机会将之驱逐,大汉边境之患将大大减弱!恰好中部鲜卑乱起,这份交易和约想必不难签订。魏王果真雄主!令君亦是当世英杰!”

    郑玄抚须笑道:“既然崔公已经明了其中内情,还望帮助劝谏诸君,以解魏王之忧。但其中机要,还是勿要随便说与他人。”

    “这个自然,郑公放心,老朽在同道中尚有几分薄面,愿为魏王分忧!”

第五百七十六章 崔琰

    “打草惊蛇,把水搅浑,都是一个意思啊。”蹲在王府后院的水塘边,刘备伸手轻轻搅了搅,水面泛起一阵浅浅的波纹,水中的鱼群顿时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站在刘备身后的一名士人道:“他们太浅薄、太愚昧,应该不是大王要找的蛇。”

    此人身形高大、眉目舒朗、长髯垂胸,兼之声音洪亮,虽然姿态恭谨,却颇有威严仪表。

    刘备摇头道:“蛇是谁,孤心中自明,它也无太多恶意,只是想看看孤的想法,以便调整自己的态度。倒是这些愚昧浅薄之人才最容易坏事,须知此前大力反对官制革新的,也正是他们。”

    “在下以为大王对于自己的意图过于遮掩,也难免臣工有疑虑。若非郑师释疑,在下也难免忧心。”

    虽是直言不讳,刘备也不动怒,只是笑笑:“并非所有人都如季珪一般通情达理,他们反对革新官制,大多并非是忧心国家前途未卜,而是因为动了他们的权力。”

    崔琰,字季珪,清河郡东武人,乃是郑玄弟子,随郑玄进京,被其引荐给刘备。在一番恳谈后,刘备准备向天子举荐其为尚书郎,然而崔琰却坚辞不受,希望能参加第一次科举,走科举途径入仕,更是收获了刘备的信任。

    这位崔季珪便是隋唐高门,五姓七望之清河崔氏的先祖。此时的清河崔氏还不甚显贵,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士族,崔琰自幼喜好舞刀弄枪,也因此被族中不喜,加冠不久便被选为戍卫京城的“正卒”,崔琰由此才开始奋发图强读书,三年前拜在郑玄门下,成为郑玄的得意门生。

    崔琰也非天真孩童,他自然知道刘备所言不假,但还是坚持道:“或有私心甚重之徒,但在下认为,朝堂公卿仍多有心怀天下之辈,大王如此一概而论,未免偏颇。”

    “可如今没时间慢慢甄别了。”刘备喟然道:“时不我待,革新官制之事必须在四海归一之前完成,彻底分明敌我,以免未来浑浊不清,难割难舍啊。”

    崔琰面色大变:“大王!”

    “季珪不必太过忧心,孤也非酷辣之人,自不会做出残暴之事。只是世殊时异,朝堂公卿大多看不明白局势,不能跟上变化,值此大变革之时,孤也不得不请他们离开这权力中枢,换上更适合的人。

    他们之中或有心怀忠义的良善之辈,但‘芳兰生门,不得不锄。’”

    崔琰面色难看,忍不住道:“在下知道大王一旦下定决心,便难以更改。只是希望大王细思,慎重决定。”

    刘备笑道:“孤很喜欢季珪能提出不同的意见,明远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是以季珪的建议孤也已经深思熟虑过,并非一意孤行。”

    崔琰的脸色略略缓和了些,拱手道:“在下一时情急失礼,请大王恕罪。”

    刘备轻轻颔首道:“不妨事,只是谏言可以随意说,具体到实务之时,孤希望季珪能不打折扣的执行,如何?”

    崔琰肃然道:“虽然不能理解大王的决定,但既然效忠于大王,在下自然会忠于职守。只是如今并无官身,倒也只能为大王出些主意。”

    “大王,陈长史到了。”

    “哦?请长文进来吧。”刘备站起身。接过侍从递来的绢布擦了擦手,笑道:“看看长文带来了什么消息。”

    崔琰轻轻点头,只见丰姿俊朗的陈群走了进来,见礼完毕,陈群道:“关中基本已经平定,车骑将军与京兆尹上书,希望朝廷能够允许关中分发土地给流民,以此吸引外逃的关中百姓回乡,恢复关中生产。”

    刘备有些好奇的道:“这般急切?看来明远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陈群解释道:“盖府君卧病许久,关中几近分裂,各地官僚守将多有拥兵自守,加上凉州侵入的军阀们,关中的土地大多聚集于他们手上。车骑将军认为这般下去,关中恐怕会乱象再起,也不利于恢复民力。”

    “唔……如此确实是不得不防,明日朝会时拿上朝廷议一议,让尚书台也拿出个章程来,即便要收缴这些人的土地,也需有法度,不可胡乱行事。这也是明远上书朝廷的原因所在吧。”

    “臣稍后便将具体折子送呈尚书台。”陈群点头应下,转而看向崔琰,笑道:“这位就是康成先生的高足,清河崔季珪?”

    崔琰行礼道:“清河崔琰,见过陈长史。”

    陈群也回礼道:“不必多礼,你我年岁相仿,以友相处即可。康成先生多有称赞季珪悟性学识,如今又得大王信重,想必科举之后,必能青云直上啊。”

    “在下才疏学浅,郑师谬赞了。陈长史随车骑将军多年,经略一州、随军出征多有成果,在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陈群摆摆手,笑道:“切莫如此,过誉了。陈某随车骑将军左右,也只是做些简单事务。经略一州之功绩在田元皓,随军出征之胜果在赵子龙,季珪如此赞誉,倒让陈某成了窃功之人。”

    刘备拍了拍陈群,笑道:“长文过谦了,你二人也不必如此,正常相处便是。明日朝堂上一场戏,还要看长文的本事啊。”

    “看来鲜卑使者将至?”

    刘备摇摇头道:“不止如此,陈王使者也要到了。”

    “哦?”陈群眼睛一亮,感兴趣的道:“陈王……真的撑不住了?”

    “或许是的,使者风尘仆仆,颇为急切,当是为求援而来啊。”

    “既如此,明日朝会可以操纵的空间就太多了。”陈群若有所思的道:“可以让鲜卑看到一些他们想看到的东西,也可顺便为南下做准备。”

    刘备叹道:“即便再怎么准备,大军发动也非简单之事,开战至少也要等到入冬,陈王危矣。”

    “在下以为不必动用大军。”崔琰忽的出声道:“大王先前说过,车骑将军希望拿下益州后,举天下之力平定袁绍,此为稳妥之策。

    援助陈王,也未必一定要击败袁绍,大王居朝廷正朔,掌天下泰半,哪怕是僵持下去,最终吃亏的也绝不会是大王。

    相反,若是一定要等到动用大军,或许陈王已经败北,届时南下,又失了先机,恐有差错。”

    刘备和陈群一愣,旋即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思。

    良久,陈群缓缓道:“季珪此言有理,大军南下绕不过兖州,曹操也非两三月便能击溃的对手,届时极有可能失了先机。再加上幽州方面还要动兵,牵连甚广。

    倒不如从颍川、沛国两方面阻住袁绍,再遣军兵压南阳,缓解陈王压力,明春准备妥当后再南下。届时车骑将军取益州,大王率军自中原南下,以排山倒海之势平定天下。届时必然四海归一,寰宇清平!”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三使(上)

    即便是以平常礼节接待来使,场面也非同小可,九卿之一的大鸿胪亲自在孟津渡迎接来使,更是带了足足三十名译官,在屡次战乱之后,这已经是雒阳掏空家底以及征召整个河南的人才,将将凑出的熟悉鲜卑风物与语言的人。

    大鸿胪更是考虑到两波鲜卑使者很可能不对付,异族不知礼法,脾气暴躁,若是火并起来,既伤了天朝颜面,也容易开罪鲜卑。特意遣人渡河接待,将他们渡河时间错开,以防相遇。

    若是依着他们的意思,还要动用一万军队沿线列队,以“彰显大汉国威”。

    只是这一条却被刘备否了,大军本就在休养,任何不必要的轻动都是在自找麻烦,何况在刘备看来,分裂成两派的中部鲜卑没资格得到这般重视,若是过于殷勤,反倒是助长异族气焰。

    是以大鸿胪此行也只带了一千禁军作为护卫,在他看来,这实在太过寒酸,有损天朝上国之体面。甚至一旦鲜卑人闹起来,这一千人都未必能做到及时镇压。而这份郁闷一直持续到了魁头的使者渡河。

    “中部大夫慕容成,奉魁头大单于之命,前来朝见大汉天子。”

    使者一口流利的汉语,让大鸿胪不由得一怔,旋即笑道:“慕容大夫看来很熟悉中原风物?”

    慕容成笑道:“天朝上国,文华之地,下臣身为番邦小臣,向来颇为仰慕中原。”

    “慕容大夫客气了,只是观大夫姓氏,似乎是东部鲜卑慕容部之人,如何在为大单于做事?”

    这下轮到慕容成愣了一下,微笑道:“上卿看来也很了解我族。”

    大鸿胪略略自傲的道:“身居大鸿胪之位,本就该熟知天下各族风物。”

    “只是上卿在这一点上却是判断错了,下臣并非慕容部之人。只是家祖柯最阙昔日为檀石槐大单于授封中部大夫,居慕容寺理政,故而从祖父那一代开始改姓慕容,以明正朔。”

    游牧民族就如同先秦时代的中原一般,除了贵族外,其他人是没有姓氏的。柯最阙随檀石槐有功,受封中部大夫,步入鲜卑上层,自然要为家族定下姓氏,以便传承。

    大鸿胪恍然:“看来本官还是学识不足,失礼之处,请慕容大夫勿怪。”

    慕容成连忙道:“上卿言重了,此乃下臣家事,纵是族中亦少有人知其内情,上卿又如何能知?”

    “虽然本官很想与慕容大夫畅谈,但时候不早了,还请慕容大夫往雒阳去,驿馆已经安置妥当,待沐浴更衣焚香后,便可觐见天子。”

    “哦?”慕容成诧异道:“难道下臣今日便能面见大汉天子?”

    依照惯例,外邦使者来京,是要先沐浴焚香三日,再面见天子。表面上的原因是风尘仆仆,兼之外邦环境恶劣,使臣身上不干净,容易冲撞天子。

    核心原因是需要大鸿胪等臣子摸清楚使者来意,朝廷决定好应对方法后再正式接见,否则大场面下若是出了纰漏,朝廷难免颜面无光。

    大鸿胪解释道:“鲜卑非比他邦,兼之如今朝廷一切事务崇尚效率,故而旧例不再施行。”

    “请上卿解惑。”慕容成微微靠近了些,从怀里摸出来一袋“意思”递了过去,大鸿胪接过来后下意识一捏,顿时面色大变,不着痕迹的将羊皮袋收进袖子,轻声道:“尚有其他使者一起,朝廷不想拖延,会尽快表态。”

    慕容成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轻声道:“鲜卑虽不及中原物产丰饶,但也有些特别之物。于我族无甚大用,倒是正合上卿这等身份,之后还需上卿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大鸿胪连连点头:“本官身为大鸿胪,本就该尽力帮助外邦来使。”

    慕容成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雒阳而去。

    待到马车远去,大鸿胪面色陡然一变,招来自家一名亲信宾客,吩咐道:“把这袋东西拿回雒阳,交到魏王府上,就说是魁头的使者进献。”

    接过袋子的宾客稍稍打开了点口子,便被晃得头晕眼花,连忙扎好口袋,诧异道:“主公……这可是上好的珍宝啊。”

    大鸿胪傲然道:“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不必多言,带上十名禁军,速速回城,这或许对魏王有些帮助。”

    “诺!”

    待到宾客绝尘而去,大鸿胪喃喃自语道:“有命拿,也得有命花。堂堂九卿,若是为了这么些东西就栽进去,也太过丢人。”

    正了正衣冠,看向河面上缓缓驶来的又一批渡船,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蛮夷就是蛮夷。”

    ……

    “步度根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将珍宝交予汉朝大鸿胪,这汉廷果然**,竟毫不犹豫的收下了,还透露了他们的机密,等到大单于平定叛乱,我们或许可以夺下幽州和并州!”

    马车上,慕容成掀开车帘,对着旁边并行的“侍卫”轻声禀报。

    “侍卫”,也就是魁头之弟,并州鲜卑大人步度根不动声色的道:“你小看了那人,进展太过顺利,九成可能是在刻意欺骗我们。”

    “什么?”慕容成大吃一惊,枉他刻意放低姿态,试图利用汉人自大自满的个性,正自鸣得意糊弄了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却被步度根当头一棒,竟下意识的惊讶出声。

    反应过来后连忙惶恐的请罪道:“卑下情急失态,请大人恕罪。”

    步度根摇头道:“不必惊慌,你虽然多有研究中原风物,自认通晓汉家礼义,可也并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汉朝士人。王庭中的汉人,大多是中原最底层的人物,不得已才北逃至我鲜卑,你若以他们为准绳来对待中原高官,是会吃大亏的。

    汉人中的贵族,哪怕是做些坏事,都要注意面子上的问题,断不会暴露在外。你贸然贿赂,若他心中无鬼,九成九会当场拒绝,因为太过明显,可能会落把柄。他既然顺势收下,看来汉人早已预料到我们会贿赂大臣,做了准备,那些消息想必也是汉人想让我们知道的。”

第五百七十八章 三使(中)

    从心底来说,慕容成不愿意相信步度根的分析。

    他用这一手对付鲜卑境内的汉人可谓无往不利,包括蹇曼最信任的几名汉人中都有人被他收买,他也因此深得魁头信任。

    在他看来,汉人最是喜欢这些毫无用处的反光物,对此无法拒绝。

    他也不相信所谓的九卿能够例外。

    步度根瞥了慕容成一眼,冷声道:“你很可能会代表大单于常驻雒阳,若还是这般自大狂妄,本大人会考虑向单于进言换人。”

    慕容成神情一凛,步度根可是魁头亲弟,是中部鲜卑势力最强的大人,对于他的提议,魁头基本不会拒绝。

    而慕容成确实很喜欢中原,比起在漠北草原上吹风,他更享受中原花花世界。

    纵然心有不甘,慕容成还是低头道:“卑下知错,请步度根大人放心,卑下必不负大单于之重托。”

    步度根冷冷的道:“如果祖父还在,我们自然不需要惧怕汉朝。大单于虽然英明神武,但仍不及祖父。

    如今西部鲜卑离叛,东部鲜卑散乱,我中部鲜卑又乱象四起,实力不及当年十之二三。若是让汉廷窥探出虚实,匈奴的下场就是我族的未来!慕容大夫,好自为之啊。”

    ……

    抛了抛手中的羊皮袋,刘备玩味的笑道:“这些鲜卑人手段玩的未免太过简单,看来是一路过来贿赂了不少人?”

    荀彧淡然道:“公达也收到了一袋礼物,比这更多,看来鲜卑人对我朝内政还算了解。”

    刘备哈哈大笑道:“倒是委屈了大鸿胪,堂堂九卿,在鲜卑人眼中不及诸侯国相。”

    “他很知趣。”

    刘备轻轻点头道:“嗯,文若说的不错,这是聪明人,听说他还很了解鲜卑风物?”

    “确实如此,如他一般的人才,朝中已经不多了。”

    “明远想打通西域,那么对于未来的大汉来说,外事不可不重视。此人可以一用啊,这袋东西就给他吧,孤不喜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说着,刘备把袋子扎紧,往王府侍卫怀里一扔,拍了拍手,仿佛方才手中拿着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只是一袋石子。

    “大王,三方使者都到了,下官以为,计划可以开始了。”

    刘备挑了挑眉,讶异道:“陈王的使者和蹇曼的使者没有做同样的事?”

    荀彧嘴角扬起一抹轻笑:“这位慕容大夫,自认是中原通。而蹇曼的使者连官话都说不好。”

    “如此看来,这种半吊子水平的所谓中原通,才更好利用啊。”

    “人贵自知,显然慕容大夫不太有自知之明。”

    刘备笑道:“如此,朝会就从这位慕容大夫身上切入吧。”

    ……

    雒阳官道上,四辆乘舆在前,其后跟随着浩荡的队伍。大鸿胪的车架稍稍靠前半个身位,三名使者并排紧随其后。

    相较于鲜卑的两波使者,陈王使者虽然显得有些狼狈和焦虑,但气魄上更加从容。两波鲜卑使者自从进了雒阳城后,大部分人一直处于一种极度震惊的状态。就算是慕容成这样的鲜卑贵族,也遮掩不住脸上的震惊之色。

    无他,对于久居漠北的鲜卑人来说,弹汗山上的王庭就是他们见过的最雄伟的城池,可王庭比起雒阳城,就好像一座村落民居一般。

    此前也见过几座汉地城池,本已有所心理准备,然而雒阳的华丽庄严还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进城之后,高耸入云的皇城门阙仿佛天阙一般,就连慕容成心里都下意识的想到:“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不愧为天子。”

    只有紧随在后的步度根脸上严肃无比,就算听北逃的汉人说了再多,终究不如亲眼一看。汉人的可怕,远远不止是那强大的军事实力和众多的人口。

    大鸿胪侧头笑眯眯的对慕容成道:“让慕容大夫见笑了,由于几代先皇勤俭守礼,不肯逾制,故而雒阳城远不及长安来的壮丽。只是不知比起弹汗山上的王庭又如何?”

    慕容成面色一变,打个哈哈道:“可算是各有千秋吧,王庭建于弹汗山上,比起雒阳的华丽,更多的是雄壮宏伟。”

    “惜哉未得一见,本官素喜天下各族风物,早就听闻了檀石槐大单于在弹汗山立下王庭,统率万里鲜卑,可惜公事繁忙,不能亲往,悲夫!”

    说着,大鸿胪抚须长叹,一副对王庭悠然神往的模样。

    慕容成怎么听怎么别扭,脸色都涨紫了,檀石槐统率万里鲜卑,可如今的魁头手下连三千里都没了,总觉得这位自号了解各族风物的大鸿胪在阴阳怪气。

    旁边的蹇曼使者经过翻译的不断解释,终于听明白了他们在讨论什么,露出鄙视的神情,用蹩脚的汉语说道:“魁头是窃国的贼,如果是蹇曼大人做大单于,鲜卑不会分裂!”

    慕容成瞥了一眼不动神色的步度根,怒斥道:“胡言乱语!鲜卑分裂,也该要追究和连的责任!若非他恣意妄为,被人射杀,鲜卑又怎么会乱成这样?

    还有蹇曼,魁头大单于也是檀石槐大单于的后裔,是各部大人公推的大单于!他若想要争位,便该争取各部大人的支持,而不是胡搞阴谋诡计!他辱没了自己高贵的血脉!”

    “你!胡说!蹇曼大人是大单于!魁头是贼!”比起慕容成的汉语水平,蹇曼派来的使者显然差了太多,情急之下更是语无伦次,索性叽里呱啦的一通鲜卑话,指着翻译道:“你!告诉他们!”

    翻译一脸为难,显然蹇曼使者说了很多不合适的话,尤其是慕容成在场的情况下,更不适宜翻译出来。

    大鸿胪强忍着笑,这刻意安排的一幕显然起到了预想中的作用,干咳一声道:“马上到皇城了,诸君还是好好整理下仪表,准备面见天子吧。”

    翻译舒了口气,比划着把意思传达给了蹇曼使者,换来了一声重重的鼻音:“哼!”

    但显然他也不敢在此发作,只能是闷着气,好好整理了一下衣冠。

    慕容成呵呵一笑,之前的郁结之气几乎一扫而空,点头道:“谨遵上卿之命。”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三使(下)

    “慕容寺大夫慕容成,代表伟大的鲜卑大单于,向中原的主人,大汉的天子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没鹿回部纥豆陵钦,奉伟大的鲜卑共主蹇曼大人之命,向大汉天子问好,愿鲜卑与大汉永世和睦。”

    “陈国仆何烈,奉王上之命觐见陛下,恳请陛下发兵,救我陈国!”

    即便跪坐在上位的那名天子是如此的幼小,三名使者也不敢有丝毫的小觑,陈国仆何烈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恳求,倒是惊得纥豆陵钦和慕容成两人无暇对掐。

    刘协也愣了,饶是他预想了无数种情况,都没料到陈国来使会直接跪下恳求,还是当着外邦使者的面,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群臣之首的刘备蹙眉道:“天子驾前,不得失礼。陈王叔如有奏章,当按礼制上禀,岂能如此妄为?”

    两名殿前侍卫立刻上前将何烈强行搀扶起来,何烈挣扎着泣声道:“陈国乃至豫州数百万百姓正在战火中煎熬!袁贼弑君,擅行攻伐,如此恣意妄为,陛下为何不管?”

    “一派胡言!”太尉杨彪怒斥道:“朝廷早已在筹备调停豫州战事,但兵者,国之大事,岂是短时间内能够轻动?陈王既为豫州牧,又是宗室藩王,在朝廷动兵前阻住逆贼,难道不是分所应当之事?”

    “陈国上下自然愿意与贼决死!”何烈大声道:“但臣等不愿被抛弃而亡!朝廷难道欲效前汉七国旧事?可我陈国不愿如梁国一般屈辱!”

    满朝文武霍然色变,七国之乱时,汉景帝的弟弟,梁王刘武阻住了吴楚联军,周亚夫为了寻找战机,一直拒绝向梁国提供支援,导致梁国只能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拼死抵抗。

    虽然最后梁国还是没有被攻陷,但却一直有谣言称朝廷是为了削藩,坐山观虎斗,刻意卖掉了梁国。

    何烈将此事拉出,无疑是在指责朝廷故意坐视袁绍侵州夺郡。

    “放肆!”陈纪须发皆张,怒道:“汝焉敢如此妄加揣测,在天子驾前大放厥词?”

    何烈惨笑一声,大声道:“我有何不敢?我知道朝廷一直忌惮大王,认为大王拥兵自重,身为藩王却插手政务。可朝廷诸公何不想想?如果不是朝廷无力弹压地方,大王何须养兵?如果不是朝廷不能尽快平定黄巾,大王何须动兵?如果不是朝廷派来的官员都是尸位素餐、贪赃枉法之辈,大王又何须插手政务?!

    天下纷乱不定,朝廷允许各州牧守蓄养兵马,事皆自专,为何还一直防备着宗室藩王?这天下究竟是高祖后裔的天下,还是狼子野心的牧守们的天下?

    陛下!若逆贼得逞,汉室倾颓只在朝夕!此间诸公改换门庭,皆可为新朝重臣!可若是宗室诸王,血出同源,至亲之属,岂不比这些心怀鬼胎之辈可信万倍?

    魏王殿下,您与大王虽非同支,却也一脉同源。您英明神武,定乱勘平,得北方五州诸王信重,难道就容不下我家大王?

    如今袁贼兵锋锐利,携荆扬两州之威,刘扬州已是回天无力,遭戮已成定局。可陈国还有救!豫州还有救!臣泣血恳求陛下发兵,勿要让豫州百万百姓沦落贼手!”

    说着,何烈挣脱了侍卫,使劲以头抢地,“砰”“砰”“砰”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满朝文武一片寂然,无言以对。御座上的刘协双拳紧握,身子颤抖,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纥豆陵钦与慕容成则是面面相觑,慕容成还能听得懂,纥豆陵钦却是两眼发懵,不知道这汉国使者在干什么。

    良久,刘备开口道:“朝中动兵迟缓,其中过错在孤,非百官之过,更非陛下之愿。”

    何烈霍然抬起头,死死看向刘备,咬牙道:“殿下!敢问为何?”

    “天下之大,非只豫州。朝廷屡经战乱,百废待兴,并不足以顾及到天下各处。此前是关中动乱,前汉帝陵,以及长安皇城有危,不得不举兵入关。

    而如今,幽州出现骚乱,东部鲜卑与幽州境内乌桓勾连,意图作乱,不少乌桓人已经被煽动。若是一个不慎,幽州将非汉土!

    陈王叔素以勇武善战著称,豫州是天下第一州,底蕴深厚,孤一直认为陈王叔足以抵抗袁绍,却不料局势竟险峻到这般地步。

    可如今正是两难之局,若是要救豫州,便要放弃幽州。所幸,今日有鲜卑王庭来使,孤也想让他们给孤一个答案,东部鲜卑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王庭的授意?”

    纥豆陵钦还在发愣,慕容成已经傻了,这都能把锅扔到鲜卑头上?

    汉官们齐刷刷的看向他二人,锐利的目光仿佛无数把剑刺来。慕容成心中一阵破口大骂,这些汉官不知,难道他还能不知?东部鲜卑那旮沓比中部这边还乱的多,素利、弥加这些鲜卑大人互相攻伐,都快把狗脑子打出来了,袭扰幽州都是业余活动,打不打得过乌桓都是两说,如何能够说动乌桓和他们联合?

    还有王庭授意?王庭的命令往东最远只能管到代郡以北的扶罗韩,再往东根本不认。虽然不像西部鲜卑一样直接举起叛旗,但东部鲜卑也是各自为政,根本不听王庭号令。这口锅简直是毫无根据!

    可这话不能说,在汉朝朝堂上,难道让他哭惨,说东部鲜卑已经实质性叛离?这完全违背了步度根的命令,是在向汉朝暴露虚实。

    翻译还在向纥豆陵钦解释刘备的话,慕容成思绪百转,一咬牙道:“大汉天子有所不知,虽然檀石槐大单于当年分三部鲜卑,由王庭总率。可如今王庭政令二出,下臣可以担保魁头大单于绝没有授意东部鲜卑挑衅大汉。但是,蹇曼大人就未必了,请大汉天子明鉴。”

    翻译完后,纥豆陵钦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怒骂道:“蹇曼大人没有做这种事!是他们自己乱来!如果大汉天子要制裁这些妄为的人,蹇曼大人不会反对!”

第五百八十章 和亲(上)

    慕容成一惊,旋即大喜,若非场合不对,他恐怕当场便给纥豆陵钦一个大大的拥抱。

    东部鲜卑就这样被蹇曼一方卖给了汉朝,那么在今后的争权中,即便东部各部族不支持魁头,那也绝不会去支持蹇曼。

    纥豆陵钦话一出口,顿觉失言,可为时已晚。一路行来,由于不擅汉语,纥豆陵钦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精神绷的很紧,牢记着蹇曼的嘱托,绝不能让汉朝偏向魁头。

    然而方才在路上的时候,两人交锋,慕容成显然是占了上风,这让纥豆陵钦分外不安。

    不管怎么说,魁头都是如今的鲜卑大单于,蹇曼能拿出来说的,也就是先代大单于和连之子的身份。可这名分对于北域游牧民族而言实在不怎么顶用,哪怕是汉化程度极高的南匈奴,当羌渠单于死后,老王们为了把控权力,放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于夫罗,也没有遭到太大的反对。

    这放在中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就算是三代之时,以周公之功绩、身份放逐了成王,也遭到天下汹汹物议。

    而东部鲜卑的事一提出来,纥豆陵钦第一反应便是甩锅。在这种时候,魁头身为大单于的身份反倒成了负累,他是鲜卑大单于,鲜卑出了什么问题,自然第一责任在他。

    当甩完锅后,纥豆陵钦才反应过来,这话未免太过直接,太过不负责任,确实是讨好了汉朝,但却将东部鲜卑推入了魁头怀中。

    念及此处,纥豆陵钦的冷汗直冒,想出言补救,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彪眼睛一眯,悠悠然道:“贵使的意思是,愿意支持我朝打击骚扰北境的鲜卑部族?”

    “我……”纥豆陵钦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此时反悔,谁知道这些虎视眈眈的汉人会不会骤然发作,会不会触怒了上面的大汉天子。

    一片沉寂,良久,纥豆陵钦一咬牙,叽里呱啦的对着翻译来了一通鲜卑语。

    翻译愣了下,连忙道:“回禀太尉,他说蹇曼虽然很想支持大汉保卫疆土,愿与大汉睦邻友好。但是如今鲜卑王庭被魁头窃据,蹇曼只能约束自己的部族,无法保证忠于魁头的部族会不会插手幽州之事,请陛下明鉴。”

    慕容成一阵咬牙,这厮显然是破罐子破摔,既然已经失了先机,那索性把魁头也一并拉进坑里,大家一起排除掉东部鲜卑的支持。

    此时慕容成也反应过来这是汉廷在逼他们表态,利用了他们的不和。可这是阳谋,比起散乱无章的东部鲜卑,汉廷的决定显然更能影响到北疆的局势。

    若是并州的张杨、张郃,以及南匈奴各部北上支持蹇曼,魁头恐怕真的危险了。

    “若当真有部族不听王庭约束,擅自袭扰贵国北境,下臣相信大单于也绝不会进行包庇。比起蹇曼的胡言乱语,空口白话,大单于是有诚意的,愿意与贵国结成同盟,永世相好。

    下臣此来,亦是为求亲而来,大单于希望能与大汉有姻亲之好,请大汉天子赐婚。”

    满朝哗然,和亲,对于群臣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从前汉开始,汉王朝便用和亲的方式与周边各族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关系。

    虽然这种关系在涉及到大利益时显得异常脆弱,可却能让百姓安心。

    名义上,和亲的一方是皇室公主,身份尊贵,另一方也是异族王侯,称雄一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实际上,绝大多数情况下,嫁出去的都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翁主”,或者说是“王主”。即诸侯王之女,在史书上则以“宗女”“翁主”代称。

    如果异族处于强势期,或者与中原关系不错,皇帝会给宗女加封公主头衔,以示重视,如乌孙公主刘细君,便是武帝时获罪的江都王刘建之女。

    而北方民族那奇葩的婚姻观,也让中原人不齿至极。一女连侍祖孙三代,在这些还未开化的民族里可谓屡见不鲜。

    然而,这是前汉之事,非后汉之事。

    或许后世谈起汉朝,更多流传的是汉武帝时扬威大漠,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威风。

    可实际上真正终结掉匈奴北方霸权的事件,是东汉冠军侯窦宪的“勒石燕然”,自光武中兴后,东汉王朝始终保持着对北方异族的较大优势,勒石燕然后,更是彻底除掉了这块心腹之患。

    因而东汉一朝,是没有和亲之事的。

    故而对于百官来说,和亲是很陌生的一件事,若是换成其他异族,恐怕一干老臣早就蹦了起来,大汉朝中兴一百多年,不和亲不称臣不纳贡,你说和亲就和亲?你也不照照镜子?

    可这话是从鲜卑大单于的使节口中说出,满殿顿时一片死寂。

    有几名老臣更是忍不住眼眶通红,险些落泪。

    东汉确实没有和亲过,但却有过和亲之议。桓帝延熹九年,年轻的檀石槐已然整合了鲜卑各部,在汉朝北部大肆劫掠。当时的汉朝国力已然有所下降,虽然仍对鲜卑有着优势,但却无力在北方和来去自如的鲜卑进行纠缠。

    汉桓帝无奈之下,重启了冷藏一百多年的和亲之议,表示愿意封檀石槐为王,与他和亲。

    然而桀骜的鲜卑之主拒绝了这一提议,更是大肆嘲笑了汉朝的使者,此事也成了大汉莫大的屈辱。

    到灵帝熹平六年战败之时,胆寒的灵帝再次提议,又收获了一波嘲讽。

    大汉朝何曾遭过这种蔑视?哪怕是匈奴极盛之时,与大汉和亲、获取封号也是他们求之不得之事,只要祭出这一压箱底法宝,往往便能换得边境十余年安宁。

    可这一法宝在面对异军突起的檀石槐时失效了,更被其大肆嘲讽汉朝的软弱,成了汉末一大屈辱。

    时光荏苒,十几年后,檀石槐的孙子竟然派人到雒阳来,请求大汉与他和亲,用上了“赐婚”一词。

    也不知檀石槐若天上有灵,看到这一幕该作何感想。桓灵二帝看到这一幕又作何感想。

    至少满殿的文武大臣,只要经历过那段屈辱,此时都不由自主的亢奋起来,后汉中兴,承继天命,扫荡了匈奴。而如今仿佛又是一场轮回。

第五百八十一章 和亲(中)

    慕容成这一手绝杀也吓傻了纥豆陵钦,事实上他也带着蹇曼的和亲授意而来,这本该是蹇曼的绝杀。

    因为魁头今年三十岁出头,正当年富力强之时,早已有了妻子,还有孩子,以汉朝人的高傲,又岂能让自家公主去当妾室?就算是临时封的公主也不可能。

    魁头的妻子也不是一般人,是鲜卑一大部落出身,其父是该部落大人,也是魁头的坚定支持者,鲜卑女子向来独立,也不忌讳女子干政,借着其父的权势,魁头之妻在鲜卑部族中也颇有威望,这种情况下,休妻然后与汉朝和亲对于魁头来说是不可能之事。

    反观蹇曼就不一样了,今年刚刚十八岁,尚未婚娶,黄金单身汉,只要汉朝愿意赐婚,哪怕送来的是一个民女,只要给了公主封号,蹇曼就敢立为正室。对于如今的蹇曼来说,一切能增强自身势力的办法都可以不择手段的去用。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纥豆陵钦脑子灵光一闪,对着翻译又是一通鲜卑话,由于情急之下语速过快,连说了两遍后,翻译才听懂他的意思。

    “这位使者说……他说鲜卑大单于已经娶亲,还是鲜卑大部族的贵女,绝无可能将大汉贵女立为正室,这是在欺骗大汉天子。”

    “匹夫尔敢!”脾气火爆的几名武将霍然站起,若非手中无兵器,恐怕已经拔剑相对了。公卿们也是勃然色变,陈纪冷声问道:“慕容大夫,此言是否属实?”

    纥豆陵钦幸灾乐祸的看向慕容成,却见他从容应道:“请大汉天子与诸位贵人容下臣解释,魁头大单于既然有心修好,便绝不会欺骗大汉天子,请勿信小人挑拨之言。”

    “既如此,那朕就听听你们的解释!”刘协径直开口,嗓音稚嫩,但冷冽如冰,显然已是有些动怒。

    “下臣遵命。”慕容成认真施了一礼,解释道:“魁头大单于确已娶亲,且夫妇感情甚笃,但是……”在汉臣动怒前,慕容成话锋一转道:“大单于请大汉天子赐婚的对象,也并非是大单于本人,而是大单于亲弟,未来的鲜卑大单于步度根大人。”

    “什么?”所有人都怔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九卿中的光禄勋,他下意识的问道:“鲜卑习俗是兄终弟及?”

    慕容成笑道:“我族居于塞外苦寒之地,生来便与天争与地斗,环境恶劣至极。这种情况下,我族需要有一名强势而又英明的首领,步度根大人作为魁头大单于亲弟,英明神武,果敢勇毅,素来被鲜卑各部所敬重。

    魁头大单于为鲜卑未来计,自然不吝于在将来把大单于之位交托于步度根大人,毕竟他们血脉相连,都是檀石槐大单于的后裔。中原古时亦有禅让之佳话,想必大汉贵人们应该能理解。”

    “都是逆贼!如果魁头真的要让位,也该让给蹇曼大人才是!”

    纥豆陵钦的话被所有人下意识无视了,公卿们都犯了难,和亲对象不是鲜卑大单于,而是他弟弟,就算是名义上的未来鲜卑大单于,但这事也非板上钉钉,送出去个宗室女子是小事,下注错了,影响未来局势才是大麻烦。

    殿内群臣沉默,刘备开口道:“和亲之事干系重大,贵使此前未曾透露风声,我朝实在是始料未及,因此难以短时间内给贵使答复。若贵使愿意,可以在雒阳稍事歇息,待陛下与群臣商议完毕后再告知贵使,如何?”

    慕容成微笑着点头道:“下臣贸然提议,大汉天子能愿意考虑已是大幸,自不敢催促。”

    刘备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不如让殿外的那位鲜卑贵人也进来,想必他就是贵使口中的和亲对象?”

    慕容成脸色大变,再也不复此前的从容,结结巴巴的道:“这……殿下这话……这话从何说起啊?”

    “不必再多做掩饰了,纵然做了许多伪装,但人主与奴仆的气质差距却很难去掩饰,此前孤还不太肯定那人是谁,但看慕容大夫这般样子,想必就是步度根阁下?”

    群臣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虽然料到今天这朝会不简单,但这般反复波折,却也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慕容成脸色一阵青红交加,纥豆陵钦幸灾乐祸的道:“尊贵的大汉天子,步度根潜入大汉都城,肯定是想做坏事,慕容成还刻意遮掩,必然有鬼,请将他们拿下问罪!”

    恨恨的瞪了纥豆陵钦一眼,慕容成咬牙道:“请大汉天子允许我鲜卑步度根大人入殿觐见。”

    懵住的刘协瞥了眼刘备,见他轻轻点头,便道:“既如此,传鲜卑步度根觐见。”

    “鲜卑步度根觐见!”

    殿外侍卫接力似的将旨意传向远处,良久,一名鲜卑侍从装束的年轻人大踏步走了进来,即便侍卫一再命令他“趋步”进殿,他也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杨彪和陈纪对视一眼,低声笑道:“就这般模样,还伪装侍卫,是真的当我大汉无人啊。”

    陈纪抚须道:“这一身野性,桀骜不驯,恐怕不好收拾,若他继位鲜卑大单于,恐非大汉之福。”

    “本官之见恰恰与司空不同,若他当真趋步进殿,那才是我朝大敌,本官会向天子与魏王进言,不能让他回鲜卑。至于如今这般模样,倒是我大汉之福啊。”

    陈纪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道:“太尉高见,是老朽考虑不周了。”

    “鲜卑步度根,奉大单于之命觐见伟大的大汉天子,愿大汉与鲜卑永世和睦!”

    行至君前,步度根终于停下脚步,单膝跪地,以鲜卑礼节表示了对大汉天子的尊敬,也让方才有些不悦的群臣面色稍霁。

    但步度根那一身战场走出来的杀气还是有些惊到了刘协,所幸刘协对自己的情绪掌控素来很好,面上并无什么变化,只是平静的道:“朕很想知道,汝不加报备,潜入我朝都城意欲何为?另一位鲜卑使者言称汝图谋不轨,不知可有解释?”

    随着刘协的质问,殿中的气氛顿时凝固,原本自信满满的步度根也是身子一僵,天子一怒,并不好承受。

第五百八十二章 和亲(下)

    步度根很不习惯这种感觉,他在鲜卑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面对兄长魁头的时候,也是敬慕大过畏惧,何曾有过这种心惊的状况?对象还是一个小孩子,这更是让步度根有些羞怒。

    “纥豆陵钦胡言乱语,纯属造谣污蔑。大单于想代小王向大汉天子提亲,可依小王之见,按照汉地风俗,提亲还是要本人上门最有诚意,故而擅自违背大单于之命,混入使团南下。此乃我鲜卑内事,并非针对大汉,请大汉天子明鉴。”

    刘协愣了愣,气势一泄,没想到步度根还能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刘备。

    “原来是一场误会,步度根阁下如此重视和亲,也是幸事。”

    刘协顺着道:“既如此,汝且平身吧。汝在鲜卑族中身份高贵,既至大汉,朕也不能薄待,赐座。”

    步度根正待回绝,毕竟汉朝的“坐”和跪区别不大,鲜卑人并不怎么习惯。却见几名侍卫抬了一张“胡床”走上殿来,说是胡床,却缩小了不少,高度也低了许多,至少步度根坐上去后,是需要略略仰视刘协的。

    “多谢大汉天子赐座。”

    待步度根坐下,刘备笑道:“步度根阁下亲至,那么很多事情想必也能有一个确切的答复。东部鲜卑近来多有搅扰我朝边境,据慕容大夫所言,并非出自魁头单于的授意,慕容大夫还保证王庭绝不会包庇擅自破坏两国关系的贼子,不知步度根阁下意下如何?”

    步度根略略皱眉,瞥了一眼慕容成,沉声道:“观阁下位次,想必就是摄大汉政事的魏王殿下。大汉居中原宝地,强盛无比,大单于素来有心与大汉修好,自然不会授意东部鲜卑做出不当之事。若有奸邪之徒意图破坏两国关系,大单于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如今我族中有小人作乱,大单于也一时无暇他顾,无法证实殿下所言是否属实。还请大汉天子宽限些时日,待到大单于平定了内乱,必会给大汉一个交代。”

    杨彪冷哼一声道:“宽限些时日?步度根阁下说起来很轻松,可这宽限的每一天都是在损伤我朝百姓!王庭既然有难处,无法顾及他事,那就不劳烦鲜卑王庭出面,我大汉自会将侵扰边境之徒一一处决!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步度根不慌不忙的道:“敢问阁下是?”

    “太尉录尚书事,弘农杨彪。”

    “原来是杨太尉,据小王所知,大汉内部如今也不安宁,原来大汉竟然强盛至斯,可以同时顾及多方战事?”

    杨彪傲然道:“大汉之强盛,岂是尔等夷狄所能尽窥?袁贼不过冢中枯骨,曹贼不过砧板之肉,不值一提。至于东部鲜卑之患,幽州一州可平,易如反掌!”

    步度根呵呵笑道:“既如此,大汉自行解决幽州之患便是,王庭无意干涉。”

    “只是解决幽州之患,并不能平息天子之怒。”刘备淡淡的道:“听闻鲜卑王庭如今政令二出,东部鲜卑闹事,总该有个原因。天子只是想知道,站在东部鲜卑背后的是谁。还是说……东部鲜卑也如同西部鲜卑一样,叛离了王庭?”

    犀利的问话让慕容成心下一惊,有些担忧的看向步度根,步度根神情微凝,皱眉道:“小王可以担保,这绝非出自大单于授意。而东部鲜卑还尊奉王庭旗号,想必是某些奸邪小人假借王庭之名暗中指使东部鲜卑各部族侵扰大汉。”

    “胡说!”纥豆陵钦大急,又是一通鲜卑话,不待翻译出声,步度根冷笑道:“为表诚意,大单于决定将贵国并州境内的鲜卑部族全部迁出。并严格约束王庭左近的扶罗韩等部落不得侵扰大汉。而大单于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大汉能够支持大单于。毕竟若是奸邪小人上位,可未必会与大汉和睦。”

    大急之下,纥豆陵钦也连忙道:“蹇曼大人也有意与大汉和亲,而且是蹇曼大人本人。待蹇曼大人复位后,必与大汉永世修好,岁岁来贡!”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慕容成也脸色惊变,怒视纥豆陵钦,就差骂一声“吃里扒外”了。

    步度根和刘备等人倒是神色不变,都是老狐狸了,这种承诺骗骗别人还行,怎能唬住他们?甚至步度根都能代替魁头做出同样的决定,之后遵不遵守又是另说了。

    刘备对着刘协轻轻点头示意,会意的刘协清了清嗓子,肃然道:“两方使者各执一词,而朕居雒阳,确实不甚明了北境之事。

    大汉承三代之先,为中土上国,本当为周边各国秉公持正,主持公道,可此事干系重大,着实难下决断。依朕之见,还是由鲜卑内部自决为好。

    只是望两方能体上天仁心,少造杀戮,以仁待民。中原先贤有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愿使者能将此言带回鲜卑,也算聊慰朕心。

    至于和亲之事,还是暂缓为好,国中尚无年岁适合的宗女公主,且过上几年再说。”

    步度根露出一抹微笑,起身行礼道:“小王多谢大汉天子,必将此言原话带回。还请大汉天子放心,东部鲜卑之事绝不会重演。”

    纥豆陵钦则是面如死灰,比起居于优势的魁头,蹇曼才是最需要场外援助的人,看似一碗水端平,实则已经算是判了蹇曼死刑。

    刘协也不搭理他,转头看向何烈,喟然道:“朕虽知中原战乱,却不知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先前魏王将责任揽于己身,却是为朕遮掩是非了,此事实为朕之过错,并非魏王之过,朕无颜面对陈国百姓。”

    何烈眼眶一热,泪如泉涌,哆嗦着道:“陛下!此言过矣!焉有以臣罪君之说?请陛下再也休提!有陛下此言,陈国上下愿为陛下效死,但使陈国一人尚在,绝不让袁贼北上半步!只是袁贼来势汹汹,还请陛下早做打算为好。”

    “今日既然已经知道陈国之事,朕又岂能坐视?况且鲜卑使者已经承诺幽州之事与王庭无关,依朕之见,或许北境不再需要调动大量兵力?不知魏王与太尉意下如何?”

    刘备轻轻颔首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也认为中原事急为先,东部鲜卑并不需要太多兵力投入,请陛下降旨,由幽州牧与蓟侯决断便是。”

    杨彪拱手道:“臣附议,只是如此决断,是建立在朝廷相信鲜卑王庭的基础上,若是有所差错……大汉或许会失去一二藩屏,可罪魁祸首,必将承受大汉最残酷的报复!”

    冷森森的话语,如刀割一般的眼神,让慕容成打了一个哆嗦,步度根略一蹙眉,点头道:“请大汉天子放心,小王绝不会食言!”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中原僵持(一)

    朝会落下帷幕,而这场朝会带来的深远影响才刚刚开始。

    九月,沛国相县,沛王刘曜已经早早逃到了徐州,沛相则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而陷入了纠结。

    袁忠,字正甫,汝南袁氏子弟,彭城国相袁贺之子,与宛城的太尉袁绍出自同族,在群雄讨伐袁术之时被豫州牧黄琬表为沛相,曾经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只是一来袁忠的家系与袁隗一脉相隔较远,只能说都是袁安之后;二来,袁忠素以清名著称,还因为与汝南范滂范孟博为友而被打为党人。不少人还是相信袁忠与袁术并不同路,更何况与袁术亲缘更近的山阳太守袁遗都没被清算,计较袁忠的问题也没什么意义。

    这位袁相君似乎也没辜负黄琬的期望,乘坐简陋的苇车上任,大大的涨了一波名声,为官数年的官声也不错,以至于在豫州和袁绍翻脸后,刘宠急切之下竟也不好去动他。

    可在清雅正直的表面下,是袁忠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面对天下大乱的局势,袁忠生出了弃官而走的想法,他认为自己无力在乱世中保证沛国的安定,加上刘宠和袁绍都不待见他,袁忠很想念自由自在的生活。

    只是天下虽大,却也没有多少地方可供袁忠逃亡。南方的荆扬二州是袁绍的地盘,袁忠很明白自己一直不给袁绍面子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自然不敢向南逃。相较之下,东边的徐州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然而刘备渐渐显露的政治倾向,以及雒阳越来越激进的改革,让袁忠望而却步。他是很传统的士人,是典型的“清流”,自然难以接受这些违反“祖制”的改革。

    下意识的犹豫,却让局面变得越发不可收拾——袁绍方面在沛国连战连捷,步步紧逼,相县北方的几座县城竟然也易帜倒戈,靠向了刘备。

    一时间,袁忠成了光杆司令,堂堂沛国相,手中只剩了国治相县。

    心乱如麻的袁忠想狠下心弃官,但这时候弃官又有所不同。此前弃官还能说是不慕名利,超然世外。四面楚歌之时弃官,大概只能落一个逃之夭夭的骂名,这比杀了袁忠还让他难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贤诚不我欺啊。”袁相君站在国相官寺内,仰头望天,竟无语凝噎。

    亲信小心翼翼的劝谏道:“相君,求援信已经送往陈国,想必陈王很快会有回应。”

    袁忠苦涩的道:“这是第十封求援信了,从袁本初在沛国首胜开始,本官便连连向陈王殿下求援,又何曾有过回应?据说项县战场上,陈王殿下的局势也不容乐观,他又如何能派人来援?大势如此,人力难以回天啊。”

    “相君……”亲信略有迟疑的道:“相君何不效仿北方诸县?相君终究是汉臣,悬挂朝廷旗帜也属分所应当之事啊。”

    袁忠脸色一僵,不好回应什么。这终究是面子上的问题,既然承认了刘宠这个豫州牧,那便不能随意易帜,否则背上背主之名,对他这种清流而言后果难以承受。

    而且他终究姓袁,雒阳城里还有不少人对袁术恨得牙痒痒,难保将来不会有人落井下石。未得具体表态,自己腆着脸送上门去,将来可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咳!”清了清嗓子,袁忠抚须自矜道:“本官身为一国国相,岂能如县令县长一般不识大体?更何况糜使君一直未作表态,擅自易帜,也未必是好事……”

    “相君,徐州急报!”

    突如其来的情况打断了袁忠的话语,他也顾不得发作,连忙道:“何事如此急迫?”

    “糜使君来信,安东将军赵云率军两万入我沛国境内,沛王殿下随军陪同,欲在相县阻击敌军!”

    ……

    徐州政坛也在这年余时光里发生了巨大变化。徐州牧陶谦走到了人生的终点,于年初溘然长逝。而接替他掌管徐州的,则是徐州别驾糜竺。

    这一任命曾经在徐州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糜竺出身商人之家,虽然因为与陶谦合作的关系而步入政坛,但就任刺史掌管一州还是太过离经叛道。

    徐州不是凉州,孟佗可以散尽家财换来凉州刺史,可即便是十常侍,也不可能把一名商贾提拔为东部重州的刺史。

    但徐州的风波很快被平息了下去,除却刘备一力支持,赵云、韩浩等人以武力相护外,最大的原因在于陶谦死前的安排。

    自知命不久矣的陶恭祖最信任的还是糜竺,哪怕糜竺曾经背着他选择和李澈合作,可他也相信糜竺会在他死后护住他的家人。

    陶谦将自己的所有班底全部交接给了糜竺,搬走了不少的绊脚石,为糜竺就任徐州刺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不服的人自然有,可也只能在暗地里嘟囔两句,声称糜竺是傍上了刘备,将妹妹献给刘备做妾室才换来荣华。

    知晓内情的赵云自然不会这般认为,在他看来,这些人纯属本末倒置。糜竺并非是因为进献妹妹而得宠,而是因为得宠,才能进献妹妹。

    在这一点上,那些徐州本土士族,反倒不如逃难至徐州的沛王看的通透。

    赵云侧首看了看身后的马车,那里面坐着如同病秧子一般的沛王刘曜与世子刘契,逃入徐州后,沛王拒绝了琅琊王的好意邀请,事事尊重徐州刺史糜竺的安排,没有半分脾气,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此次大军入沛国,糜竺本来只是礼节性的问候一下沛王,询问他是否愿意随军回国,没想到病恹恹的刘曜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倒是让糜竺有些惊讶。

    不过糜竺很快也反应过来,看看年幼的世子刘契,倒也只能感慨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曜已过知天命之年,世子却还年幼,他窝居徐州可以安享晚年,但在战后,沛国极有可能被朝廷削藩,届时刘契又该何去何从?

    倒不如发挥自己最后一点能量,为朝廷收回沛国提供助力,将来念及情分,刘契也能有好的下场。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中原僵持(二)

    “混账东西!”袁绍狠狠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许攸也有些心惊,不敢再乱说话刺激袁绍,毕竟他真的很少见到这位出身高贵的太尉失态。

    而这也证明了局势的不容乐观,至少在袁绍的构想中,他从来没有想过鲜卑会向朝廷服软这种情况发生。

    荆扬之地距离北境太远了,他们对鲜卑的情况也确实了解的太少,只是根据以往的历史来判断鲜卑人会是中原大患,会成为牵制刘备的力量。

    更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已经闹腾起来的朝廷公卿竟然声势骤弱,而略一思索,袁绍也反应了过来,雒阳城的那位太尉显然不是真的在与刘备争权,而是在展现自己的影响力,以便卖一个好身价。

    身为弘农杨氏的代表人物,高门士族的领头人,杨彪竟然带头认可了刘备的改革,这实在太过出乎意料。

    “明公,朝廷尚未明确表态,或许……”

    “没有转机了!”袁绍面色难看,冷声道:“此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刘玄德坐视刘宠败亡。相对于我和曹孟德而言,刘宠对于刘玄德来说才是天大的麻烦。

    一名手握兵权、野心勃勃的宗室,会成为那些反对者最大的倚靠。可刘宠竟然低头了!傲气凛然的陈王,竟然向一名远支宗室低头!何其可笑?而刘玄德竟然信了他?何其天真?”

    许攸暗叹一声,无奈的道:“颍川和沛国的战线已经无法推进,但项县战场或许还有希望?”

    “明公!不可如此!”郭图立时反驳,急道:“失去两翼,中路推进也毫无意义。一旦魏王大举南下,孤军深入的中军极可能陷入包围之中,届时就真的大势已去了!”

    “哈,那依郭先生之见,此时应该撤军为上?”许攸讥讽道:“当真是鼠目寸光,胆小怕事之辈!难不成还想依靠荆扬二州对抗北方诸州?此时唯一的希望,便是大举北上,凿穿豫州,与曹孟德连成一片!如此合力,方才有对抗刘玄德的机会!若是撤军,或可苟安一时,未来绝逃不脱败亡的结局!”

    郭图肺都快气炸了,指着许攸道:“许子远,你究竟是何居心?曹孟德已是败亡不远,与他联合有何意义?还有凿穿豫州?说的简单!自明公亲自督战月余,攻势猛烈至斯,陈王阵线仍不见半分撼动,就算凿穿项县战场,后面呢?难道项县之后便是一马平川?

    与其如此冒险,不如回师荆扬,巩固防线,再联合益州刘君郎,以三州之合力,必能拒敌于外!刘玄德多有离经叛道之举,北方必不能长久安宁,待到天下大变,再行北上,岂不安稳?”

    许攸仰天大笑道:“安稳!安稳!欲成大事者却如此惜身?曹孟德心有天下,野心勃勃,断不会与刘玄德媾和。而刘君郎空有雄天下之心,无雄天下之胆,稍有不利便会倒戈相向。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刘宠方才服软,汝却寄希望于刘君郎,真是荒谬至极!竖子不足与谋!”

    两名心腹幕僚的争执让袁绍怔怔出神,其他幕僚只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哪怕郭图平日里人缘稍好些,也没人敢帮他指责许攸。

    良久,还是袁绍出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的问道:“刘正礼如何了?”

    许攸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郭图连忙道:“此时想必已经破城,或许正在往宛城押送的路上。”

    轻轻舒了口气,神情复杂的袁绍不太敢去看许攸的脸色,轻咳一声道:“如此,荆扬两州已安,尽在掌握。凭借江淮之险,诸君认为可能阻住南下的敌军?”

    郭图迫不及待的出声道:“自然没有问题!江淮天险,大军渡河非是易事,仅有数个渡口可供渡江,凭荆扬兵力,完全可以阻住南下之敌。只要再联合交、益,稳如泰山矣!”

    “如此甚好,传吾命令,征伐江淮民夫,依托江淮之险建立防御。荆扬二州空置土地全部分配给南逃的流民,加紧休养生息。子远,由你入川说服刘君郎,晓以利害,建立同盟,再命元图南下交州,公则抚慰荆扬诸蛮族,集合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

    吾会在此为你们争取时间,吾要让刘玄德此生无法过江一步!”

    ……

    豫州战场风起云涌之时,东边的徐州则是暗潮涌动。

    笮融,丹杨人,徐州牧陶谦所任命的下邳国相,在曹操进攻徐州时仓皇而逃,投奔广陵太守赵昱,受到了赵昱的热情款待。

    而这位笮国相并不擅长知恩图报,反倒是对广陵郡的富饶起了贪念,暗暗生出了对赵昱的杀心。

    广陵郡广陵县内,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广陵是徐州最富饶的郡国之一,赵昱也是徐州官吏中出了名的老好人,素来喜欢招待八方来客,频繁举办宴会。

    笮融作为赵昱的座上宾,自然每一场宴会都不会缺席,而且坐席被安置在最靠近赵昱的主宾位置,以示赵昱对他的重视。

    欢声笑语并不能熄灭笮融心中的恶念,反倒是让他更生贪婪之心,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笮融言笑晏晏的步入主堂。

    这位心思毒辣的一方国相,竟是如今天下少有的佛教信徒。许是做的恶事太多,想要找寄托的信仰,笮融很早便开始崇信佛法,陶谦曾命他监督三郡粮运,笮融却擅自截留,准备在下邳修建一座高大的佛塔,以显他对佛法的崇信。

    只是曹操来的太快,既是恐惧曹操的手段,也是担心陶谦发现端倪,笮融只能带人卷款南逃。希望重新找到一个能够修建佛塔的安稳地方。

    步入主堂的笮融习惯性准备向赵昱打招呼,心里却猛的一突,赵昱脸上的笑容太过热烈,远不像平日里那般亲和温润,这笑,实在太假。

    惊觉不对的笮融下意识便想退出主堂,却被两边跃出的士卒如狼似虎一般按倒在地,随着一阵骚乱,笮融虽未回头,却也知道自己带来的人想必已经被控制住了。

    赵昱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这位老好人露出了嫌恶的神情,站起身垂手恭立,似是在迎接上位者。

    而在笮融睚眦欲裂的目光中,徐州刺史糜竺施施然的走了出来,淡然道:“笮国相,三郡粮草也该物归原主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中原僵持(三)

    “哈哈……哈哈哈哈!”在看到糜竺的那一瞬间,笮融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未来,他并未低头求饶,反倒是猖狂大笑。

    而糜竺也静静的看着他,一直到声音嘶哑之时,笮融才用沙哑的嗓音问道:“糜使君竟如此重视下官?亲身至广陵,难道不需要为沛国战场以及泰山战场提供支持了?”

    “徐州虽大,却也经不起笮国相这般糟践。其他两郡国倒也罢了,广陵是徐州最富饶的郡国之一,广陵两年上缴的物资竟然被你截留了大半,只要将之收回,前线物资的问题想必也能得到解决。”

    “愚蠢!”笮融狂笑道:“那是本官献给佛陀的祭品!是为佛陀打造佛国的物资!你们竟敢为杀戮之事擅加征用,难道不怕佛陀降罪?”

    “佛陀?”糜竺讥笑道:“那是什么?若论祖先,我汉民祭祀三皇五帝、历代圣君贤臣、先哲圣人;若论天神,自有昊天上帝、青黑白赤黄五帝,以及楚地的东皇太一;所谓西方神人,管不了我中土之事!”

    “糜子仲!你好大的胆子!”

    “掌嘴!”糜竺冷声下令,随着几声清脆的声音,笮融两颊红肿,嘴角渗出血丝,双目圆睁,恍若疯魔。

    见笮融不再言语,糜竺冷声道:“本官对所谓佛教经典也算了解一二,倡导所谓‘财色招苦’‘断欲绝求’,且不论其有无道理。汝如今所为,分明是背道而驰,有何颜面以佛徒自居?

    佛经之中,可曾教你恩将仇报,欲行杀人劫掠之事?分明是本心奸恶,以佛法为遮掩之物,就如那黄巾贼徒一般。今日若非本官至此,汝恐怕已经准备谋害赵府君,劫掠广陵财富?”

    笮融狂笑道:“尔等不崇佛法,合该受此灾祸!”

    “冥顽不灵之辈!”糜竺失望的摇了摇头,冷声道:“终归也没有对你抱太大的期待,只是需要你写一封书信罢了。”

    “你以为我会和你们这些佛敌合作?”

    “妻儿老小的性命,你当真不在乎?”

    “生死都是佛陀的安排!”

    糜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淡淡的道:“那本官明日便下令,拆除下邳境内一切佛寺佛塔,焚烧金身,禁绝僧侣!”

    “尔敢!”笮融神情大变,再不复之前的得意,剧烈挣扎之下,竟然几名力士险些被他挣脱。

    糜竺蹲在笮融面前,面无表情的道:“本官受命为徐州刺史,当为天子,为魏王尽心!黄巾之乱殷鉴不远,神鬼之说当多加警觉,佛徒之中有你这等恩将仇报、丧心病狂、贪婪成性之辈,那便要严加看管,以防黄巾之贼死灰复燃。你说本官下令,他们听是不听?”

    虽然糜竺是徐州刺史,而非徐州牧,但在如今这局势下,废牧立史也只是一个引子,由于赵云和韩浩的支持,只要糜竺不是在反对刘备,他在徐州的权力与州牧也没什么两样。

    只要他一句话,下邳乃至整个徐州,很快就将看不到任何一名僧侣,任何一座佛塔。

    毕竟这个时代的佛教还太过孱弱,笮融可以说是中土佛教的先行者。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笮融的内心,他不敢赌,能以商人之身步入政坛,并最终执掌徐州,糜竺绝不是一个老好人,他的手段足以让徐州境内任何一人为之胆寒。

    在糜竺幽深的双眸注视下,笮融的抵抗如冰雪见阳光一般缓缓消融,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微不可闻的字。

    “要写什么信?”

    ……

    彭城国相薛礼,在陶谦入徐州后,他是反对声最大的一位高官,也迎来了陶谦最猛烈地打击。

    迫于陶谦的权势与手腕,薛礼不得不南逃渡江,带人屯兵于丹阳郡秣陵县,并在后来成为了丹阳太守高干的属下。

    而当扬州战事爆发后,由于薛礼抵挡住了刘繇的第一波攻势,也因此得到了高干的信重,时为扬州刺史的高干上表宛城,拜薛礼为丹阳太守,薛府君也算是彻底摆脱了徐州的梦魇,在江东扎下了根。

    但他心中对陶谦,以及对陶谦的左膀右臂,如今的徐州刺史糜竺仍然怀有深沉的恨意。

    也正是因为这股恨意,高干也愈发信重于他,因为在高干看来,任何人守江,都要担心他会不会投了对岸,可薛礼与糜竺仇恨深重,自然不会叛了袁绍。

    薛礼当然也没有辜负高干的期望,丹阳郡江乘县,始皇帝三十七年东巡至此渡江,当地遂立县纪念,得名江乘。作为长江下游最重要的渡口之一,江乘县自然是南北要冲,薛礼也常常亲自在此巡视防线,防备北方南侵。

    但初平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薛礼再一次来到江乘县,却不是为了巡查防线,而是迎接一位友人南渡。

    下邳相笮融,两人作为同僚也算是老相识了,原本薛礼很敌视笮融,因为曾经的笮融是陶谦的亲信,受命统管三郡粮草,权势滔天。

    可当得知笮融截了陶谦粮草,南逃至广陵后,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心态,薛礼与笮融搭上了线,并盛情邀请他南渡,合力抵抗陶谦。

    而当得知笮融准备除掉广陵太守赵昱,并在广陵劫掠一番后,薛礼更是大喜过望,广陵是徐州重镇,也是丹阳要面对的大敌,如果能削弱广陵的战争潜力,无疑是可以降低未来守江的难度。

    在通过笮融进献的粮草来取得高干的首肯后,薛礼拍着胸脯保证,只要笮融干完大事,他将亲自带人接笮融及其人马渡江,只要来到江东,糜竺也拿他没办法。

    前两日收到笮融的信件,他已经取得了赵昱的信任,就在今夜宴会上,他就能取了赵昱狗命,然后在岸边接应薛礼来广陵劫掠。

    而今夜江岸边战船旌旗招展,夜色笼罩下,薛礼在船上来回踱步,颇为焦虑。时不时的抬头看向对岸,等待笮融的信号。

    当对岸的火光隐隐冲破了夜色之时,大喜过望的薛礼立时下令道:“全军扬帆!渡江!”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中原僵持(四)

    “什么?江乘县丢了?”

    在吴郡前线督战的高干险些没被这个消息吓晕过去,袁绍那边正筹划着依江而守,他转手就丢了下游要冲江乘县,若是袁绍知道了这个消息,就算他是袁绍的外甥,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报信的士卒灰头土脸,战战兢兢的道:“不敢欺瞒使君,徐州刺史亲提两万步卒,连夜渡江夺了江乘县,府君身陷敌手,仅凭丹阳郡已经无力夺回江乘。是以郡丞遣卑职星夜至此,向使君求援。”

    “薛礼是干什么吃的?”高干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出身高门的风度,歇斯底里的骂道:“没用的东西!就算糜竺亲提两万大军,他难道连依城而守都做不到?丢了江乘县,北方便在江东钉下了一枚楔子,本官要如何向舅父交代?”

    “卑职也不知内情啊。”士卒哭丧着脸道:“只知道府君接了下邳笮相君书信,渡江攻打广陵,并接应笮相君,谁知道府君一去不回,徐州军却乘着我们的船渡江了!江乘精锐都被府君带去了对面,没有防备之下,竟被敌军一鼓而下!”

    高干仿佛遭了一阵五雷轰顶,恍惚着问道:“薛礼真是去接应笮融?”

    “千真万确!”

    “完了……全完了……”高干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喃喃。

    此中详情,薛礼已经尽数告知高干,也得到了高干的首肯。而高干为了在袁绍面前表功,以减轻自己连战刘繇不下的过失,更是派人加急将计划告知袁绍。此时想必袁绍已经知晓了内情。

    大喜中的袁绍如果再得知高干偷鸡不成蚀把米,丢掉了江乘县,恐怕会活撕了高干!

    “使君!使君!”高干颓丧的模样把幕僚下属都吓得不轻,几名亲信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高干所任命的吴郡太守许贡劝谏道:“使君,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糜竺方才夺下江乘,孤城悬于江东。使君只需以我优势水军截断江面往来,再围困江乘,不出半月,糜竺必不战自溃啊。”

    吴郡都尉朱治也劝道:“许府君所言不差,还请使君振作起来,将为三军之胆,使君若是如此颓靡,难免影响士卒心绪。”

    高干眼中慢慢燃起一丝希望,试探着问道:“当真可行?”

    扬州长史吕范沉吟道:“使君,广陵太守赵昱此人素以清直闻名,并无实绩,广陵也未有建设水师之举动。如今徐州水师泰半还是来自丹阳之船,比起使君之兵力,无疑居于弱势,截断水上来往当是不难。若没有徐州物资供给,孤悬江东的江乘县也不足为虑。”

    “传令!立刻传令!留下一万五千步卒,交由朱都尉统帅继续围攻刘繇,其余人立刻回师丹阳,把糜竺给本官赶回他的徐州去!”

    ……

    高干歇斯底里之时,江乘县内,徐州刺史糜竺则稳如泰山,有条不紊的安排战事。

    “子布,广陵郡内物资征集如何了?”

    张昭张子布,徐州彭城人,以学识扬名于徐州,陶谦曾经想举他为茂才,被张昭拒绝。陶谦怒而拘禁张昭,后得广陵太守赵昱倾力相救,张昭才得脱囹圄,自此便客居于广陵太守府内。

    早就听闻张昭大名的糜竺来到广陵便征辟了张昭,令他意外的是,张昭竟然没有拒绝,欣然接受了徐州别驾的尊位,倒让糜竺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说话语无处可用。

    见糜竺问话,张昭拱手道:“回禀使君,赵府君已按照使君吩咐,倾力收集,在不影响民生的情况下,征调了足够三万大军半年所用的粮草,只是……”

    “只是什么?”

    “粮草太多,运输起来也不容易,恐怕还没尽数运来,江面便已遭封锁,届时使君又该如何?”

    糜竺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还不待他开口,一旁的徐州从事鲁肃笑道:“张别驾终于问出来了,忍了许久啊。”

    张昭很爽快的道:“恕在下愚钝,确实难以理解使君深意。只是使君亲自渡江坐镇,想必是有后手的。”

    “没有什么后手。”糜竺悠悠开口道:“只是丹阳北方几乎三步一城,连点成片太过容易。”

    张昭瞳孔一缩,肃然道:“使君未免太过轻视敌手。须知骄兵必败!能够夺下江乘,还是因为使君长久布局,并未损伤到扬州根本。”

    “骄兵必败?”糜竺笑道:“夺下江乘非本官之功,如何会生骄纵之心?子布,你可知道今日之事早在年前便已被某人尽数纳入谋划之中?”

    “嘶!”张昭倒吸一口凉气,惊道:“是何人有如此能为?”

    “当朝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持节董督关陇诸事、灵寿侯李澈!”

    “不可能!”张昭几乎下意识的反驳道:“在下也多闻车骑将军之名,可在关陇布局徐州之事,太过离奇!”

    糜竺笑着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扔给了张昭,悠悠道:“这是车骑将军离开徐州时给本官留下的锦囊,其中包括了笮融之心性、笮融与薛礼联系的可能性等等,当时薛礼还是秣陵令。正是在这锦囊的指导下,本官才用细作慢慢将笮融诱导至今日这般境地。

    嗯,本官先前之言也有些过了,并非车骑将军一力谋划,而是本官在他指点下,找到了这一破局之处。”

    展开其中写满字的锦帛细读数遍,张昭也稍稍舒了口气,终究不是他想象中的神鬼之能,但这般谋划人心的能力,也确实非同凡响。

    “本官从未小觑过敌军,可有心算无心之下,拿下丹阳郡并不是什么问题。”糜竺淡淡的道:“另外,水师并非无根之萍,再是强盛,他也要有停泊之地,等高干的水军倾巢到江乘之时,如果丢了历阳、石城和丹徒,他们又该如何?”

    张昭喃喃道:“使君竟然已经准备到了这种程度?”

    “还要多亏了高干。”糜竺讥讽一笑:“连战刘繇不下,他早已心急火燎,将身家性命都压到了吴郡,却忘了扬州并非汝南,这里不是他们袁氏的根基!”

第五百八十七章 奸雄落幕(一)

    江淮一线战事爆发的同时,兖州战事也一触即发。

    前将军关羽将兵四万自东阿方向,右将军张飞将兵三万自酸枣方向,靖远将军韩浩将兵三万自泰山方向,共计十万大军,全线压向兖州。

    休整了一年后,北方数州的战争机器一经发动,便震动天下。算上江淮一线的兵马,朝廷此次共计发动二十万大军,征发数十万民夫,同时发动了对曹操和袁绍的战事,展现出压倒性的优势。

    兖州上下震荡,但也并非毫无准备。十万大军的调动,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曹操早已嗅到了战火将燃的气息,兖州上下也是枕戈待旦。

    可实力的差距难以弥补,此前李澈领军攻打,并未动刘备势力的根本,但却动摇了兖州的根本,带来的损害难以估算,至少到今时为止,兖州仍未恢复创伤。

    丢掉了泰山郡和半个东郡、济北国,对于本就不怎么富余的曹操来说,可谓剜心之痛。

    在这种大不利情形下,曹操也再难维持自己的情绪,披头散发的坐在榻上,怔怔出神。

    郭嘉等人也只能面面相觑,不知从何劝起,这一年的变化太多了,没人料到刘备在一年内平定了关中,收服了南匈奴,逼和了鲜卑,几乎扫清了境内一切大的隐患。

    按照曹操和幕僚们的估算,这些事对于刘备来说不难,但也绝不是一年两年可以解决的,乐观估计也要三年时间。

    然而不论是张辽踏平匈奴,还是马腾韩遂火并让李澈捡了便宜,都是大大出乎意料之事,以至于当韩遂伏诛、马腾受封新息侯的消息传到兖州时,一向情绪还算稳定的曹操竟突然失态暴怒。从那时开始,败亡的钟声仿佛就时刻回荡在曹操耳边,让他无所适从。

    最终,还是郭嘉硬着头皮进谏道:“明公,当务之急还是要准备迎敌……”

    “迎敌?”曹操木木地扭动了下脖子,沙哑着嗓子道:“用什么迎敌?这是秋收的时候!又是秋收的时候!全军上下都等着这一批粮草!如果不能将这批军屯的粮草收割,不出月余,我军将不战自溃!可若是不动军屯之兵卒……又用什么迎敌?”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上没兵,任你是兵仙再世、霸王复生,也只能含恨而败,若是再过一月,曹操还有信心能扛住十万大军。可如今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过尴尬了。

    兖州可用之兵即便加上泰山众,此时也只有五万左右? 兵甲器备也都不如朝廷兵马,曹操可以说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

    郭嘉的嘴唇微动,但看着曹操这颓丧的模样,也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终究是近似于友人的关系,在这时候郭嘉并不想太过苛责曹操。

    面色煞白的戏志才猛的咳嗽了几声? 将染血的绢帛收了起来? 哑着嗓子道:“明公,在下代明公传令,兖州易帜? 如何?”

    曹操猛的看向戏志才? 双目中骤然爆发的杀意让郭嘉等人吓了一跳,戏志才不闪不避,仍然静静的看着曹操? 疑惑道:“看来明公并不想投降。可战又不战? 降又不降? 却是为何?”

    两人对视良久,曹操敲了敲榻边的案几? 淡淡的道:“奉孝、志才、元让留下? 其他人都出去。”

    哪怕满腹疑惑,其他人也只能躬身告退,至少这时候没人敢反抗曹操。

    待到屋中只剩四人,曹操才冷冷的道:“这般激进冒险,可不该是智谋之士所为。”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戏志才还是呵呵笑道:“命不久矣,若再顾身惜命,残躯何用?”

    “……”曹操闻言陷入沉默,心中也猛的一软,戏志才身体一直不好,由于兖州局势严峻,戏志才近些年也是宵衣旰食的在处理政事,早有医者断言戏志才活不过今年,曹操也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看见戏志才这般轻松写意的谈及自己的生死,还是让曹操颇为感伤。

    “没有你在,兖州就更没有希望了。”

    戏志才摇摇头,郑重道:“只要明公还在,兖州就有希望。兖州可以没有下官,但不能没有明公。所以下官斗胆,请明公振作起来,兖州百万黎民系于明公一身,事情还未到不可挽回之地步啊。”

    曹操正了正身形,深吸一口,沉声道:“刘玄德此次并非小打小闹,他既然与袁本初开战,必然容不得吾继续占据兖州。固然此时只有十万大军,可你我都知道,河朔的战争潜力还未完全开发出来,继续下去的话,十五到二十万大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面对这样的敌人,吾又能如何?

    吾势不及本初,兖州之险不及江淮,纵然再是不服,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夏侯惇神情紧绷,虽未表态,但显然也无法反驳曹操的话,他总揽兖州军事,自然知道手头上到底有多少实力,在过去的一年里,兖州上下最期盼的就是袁绍能凿穿豫州,然后曹袁合作,共抗刘备。否则单独一个兖州面对刘备势力,只能是慢性死亡。

    可袁绍辜负了期待,刘宠也太过顽强,持续了近年的中原战事在最近终于迎来了转变,然而这一转变对于兖州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戏志才叹道:“明公所言分毫不差,此处无有外人,下官也就明言,此乃九死一生之局。况且即便度过这一劫,明公的未来仍然受限于袁本初的能为,只要袁本初一日不能与明公连成一片,那兖州危机一日不可解。”

    戏志才说的绝望,曹操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九死一生之局?”

    在曹操看来十死无生的局面,戏志才竟认为还有一线生机!

    戏志才微微颔首道:“虽是大厦将倾之局,可也并非全无生路。不知在明公看来,三路大军,何处威胁最大?”

    曹操一愣,下意识的想反问:这也算问题?

    谁人不知关羽是刘备麾下军方第一人,且不提在剿灭黑山时的功勋,击破三十万黄巾,两败夏侯渊的战绩便足以让其位列当世名将,张飞和韩浩虽然也颇有声名,但比起关羽还差了不少,任谁都觉得关羽才是威胁最大的一路。

    可戏志才似乎另有看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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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