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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八章 奸雄落幕(二)

    不仅曹操疑惑,夏侯惇也是微微挑眉,关羽对于夏侯渊犹如梦魇一般,失去的两根手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夏侯渊,也因此让兖州其他将领为之震怖。

    在此前对战事进行初步分析时,关羽也一直被定为头号大敌,夏侯惇更是强压下夏侯渊的请战要求,决定亲自迎击,足见对关羽的重视。见戏志才有不同看法,倒是颇为好奇。

    戏志才抚须道:“关、张二将勇冠当世,如果说车骑将军李明远和魏相荀公达是魏王的腹心,那关张二将便是不可或缺的臂膀。明公与诸位将军重视关云长也属正常,毕竟此人不仅勇冠三军,于谋略兵法之道亦颇多建树,如无意外,此人可称当世第一将。

    但是,在下曾细细分析关张二人往昔经历,意外的发现了有趣之事。此二人虽然是闪耀的将星,看似无可匹敌,实则都有着致命的缺陷。关云长刚而自矜,素来自傲,不听人言,于魏王麾下只听寥寥数人之劝。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人各有所缺,如此自傲,可以说早就埋下了祸根。

    如今李明远在关中,荀公达在河东,荀文若在雒阳,沮公与坐镇冀州,何人能随军劝谏关云长?

    至于张益德,其人劣性更甚!吴子尝言爱兵如子,此乃为将之本,而张益德动辄鞭笞士卒,打骂更是常态,麾下早有怨愤。只是张益德确实是不世出的将才,连战连捷的辉煌与功劳掩盖了这巨大的隐患罢了。”

    夏侯惇目瞪口呆,曹操也是微微张嘴,显然颇为惊讶。勇冠当世的关张二将在戏志才口中都有致命缺陷,这名病恹恹的文士口气倒是不小。

    郭嘉若有所悟的道:“看来志才兄最是忌惮韩浩韩元嗣?”

    说到韩浩,戏志才神情一沉,喟然道:“奉孝此言不差,唯独韩元嗣此人,吾没有任何办法。须知此时形势是魏强我弱,仅凭大势,魏王便居于不败之地,而我等却要在夹缝中谋求那一线生机。关张固然英武非凡,但缺点同样明显,可被利用。

    而韩元嗣此人? 太稳了,他不如关张之勇冠三军? 也没有过人的战绩和谋略? 往昔的光芒也一直被车骑将军李明远所掩盖,故而在很多人看来,韩元嗣还不及张儁乂、张文远这些后起之秀。他们都忘了一点? 车骑将军不擅兵事? 却屡战屡胜? 其中固然有他目光长远以及魏王麾下兵强马壮的原因,但也少不了韩元嗣的功劳。

    对于此时的兖州而言,韩元嗣才是最大的问题,因为稳,因为强? 所以要想击退他? 只能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决。可虽然他不比关张二人? 却也是将才之属? 再加上魏王麾下的强军,着实难以应对。”

    曹操轻轻颔首? 幽幽道:“上天待刘玄德何其厚也!关张韩三人,都是非凡之才? 能得其中一人? 便是天幸,可刘玄德仅仅攻打兖州便能出动此三人,南方还有赵子龙,并州尚有张儁乂,关中更有平定匈奴的张文远,何其不公!”

    郭嘉蹙眉道:“明公何出此言?元让、妙才也是大将之属,臧宣高、乐文谦亦是不凡,明公麾下,也并不弱于魏王。”

    曹操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自责道:“终究是吾能力不足,否则若是同样的兵马相对,元让、妙才必不弱于关张。”

    夏侯惇神色平静,抱拳道:“明公此言愧煞末将。是我等无能,才让兖州一败再败,焉能责怪明公?”

    “咳!咳!咳!”戏志才又连连咳嗽,血滴落在地上,曹操连忙叫道:“速传医者,快!”

    “不必了,明公,时间紧迫!”戏志才摇摇头道:“关云长可交由东郡程府君应对,奉孝可应对张益德,至于韩元嗣……请恕在下无能,无有应对之法。”

    曹操眼眶通红,泪水渗了出来,泣声道:“吾亲提兵马去战韩元嗣!哪怕是为了志才,吾也要取下韩贼之首级!志才,且去歇息吧!”

    身子晃了晃,戏志才微笑着点头道:“遵……”

    话音未落,身形单薄的文士身子一软,天旋地转中失去了意识。

    ……

    东郡东阿县外的军营,关羽有些不耐的看向身边一名侍卫,不悦道:“藏头露尾,有甚意思?”

    随着一阵低笑,陈群低声道:“若是让兖州方面知道下官在将军麾下,恐怕会有所防备,车骑将军的瞒天过海之计就要付诸东流了。”

    关羽冷哼一声,抚髯傲然道:“若非大王与先生都遣你前来,关某是断然不会留你在军中的。区区兖州,无有敌手!”

    “将军乃当世名将,勇冠三军,智计过人,若是正面对敌,自然无惧无畏。可兖州方面想必也深深畏惧将军威名,难免会有阴谋毒计。将军光明正大,对于这些鬼蜮伎俩容易疏于防备,下官在此也只是略作防备罢了,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干扰将军之安排。”

    和关羽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上李澈信中盯嘱,陈群也知道怎么应对这位傲上悯下的美髯公,一番话可谓正中关羽痒处,微微眯眼,很惬意的抚须自得。

    想了想陈群也算老朋友,再加上刘备和李澈的面子,关羽也就矜持的点点头道:“还要多多拜托陈长史了。”

    ……

    酸枣军营,右将军张飞吹胡子瞪眼的看着身边的“侍卫”,一阵抓耳挠腮。

    崔琰崔季珪,尚书郑玄高徒,书香世家,恰恰是张飞最敬重的一类人,手中又有刘备和郑玄的书信,可谓把右将军卡的死死的。

    而他也并不干涉行军打仗之事,只是盯着张飞,严防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这种情况已经十几天了,开始时张飞还不当回事,而当他某一天在校场上怒气勃发准备鞭打士卒时,被崔琰一把拦下。

    这位“崔先生”极其认死理,若是正常处罚,哪怕再是严苛,他也不闻不问,毕竟军法如山。可若是张飞准备擅自加刑,崔琰断然不会同意,即便张飞怎么恐吓,崔琰也是毫不避让,并不断重复吴起“爱兵如子”的理论,气得张益德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又无可奈何。

    也因此,张飞麾下的士卒近些天都感觉有些不适应,暴烈的右将军竟然严格按照军法行事,实在是破天荒之事。

第五百八十九章 奸雄落幕(三)

    “府君,那关云长又在城外叫阵了,该如何是好?”

    程昱不言不语,挥挥手打发走前来报告的士卒,紧握的拳头暴露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这是东阿围城的第三天,关羽似乎并不急于推进,只是将东阿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围而不打,每日例行公事一般叫阵而已。

    事实上,以关羽如今的底气,完全可以将东阿围住,径直南下便是。然而对于关羽来说,上次在东阿城前止步让他颇为不甘。再加上对程昱此人之狠辣甚是忌惮,关羽最终还是做出了稳步推进的决定。

    若对手是其他人,关羽自然不会这般只围不打。可对面是程昱,有着黑历史的程昱。双方都很清楚,东阿城内的百姓不会再给程昱“机会”了,一旦城中出现粮食短缺的情况,百姓势必会动乱。

    再加上这一年来的攻心战术,东阿城在进入紧急状态时,竟然没能收拢到多少流民进城,因此哪怕程昱故技重施,也决计撑不过十天去。

    定陶方面已经将战事安排交代了下来,按照曹操的说法,会派一万人前来增援,请程昱务必守住东阿,不可让关羽南下半步。

    想到这里,程昱惨然一笑,且不说东阿能不能坚持到那一万援军到来,单说有那遮天蔽日的旌旗和勇冠当世的美髯公在城外,一万援军,又有什么用处?

    “上次是荀公达,这次又是谁?明公能想到关云长的致命缺陷,难道魏王就不知道?他二人名为君臣,恩犹父子,相知相识十余年,焉能不做防备?只是这般谨慎的关云长,倒让吾颇有些恍惚啊。”

    东阿县令一脸苦笑,他也参加了去年的大战,对那名红脸长须的大将记忆深刻。原本以为又是一场恶战,谁成想关羽竟然改了性子。

    想了想,东阿县令拱手道:“府君,城中粮草撑不了太久,这一点将士们也心知肚明。近日已有不少人趁夜逃出城去,再这么下去,不出旬日,我军不战自溃。”

    “可我们无能为力。”

    程昱神情平静的道出了残酷的现实,当关羽补上了自己最大的缺点后,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胜机。

    思虑片刻,程昱幽幽道:“把关押的那些储备……都放了吧。”

    “府君?”县令大吃一惊? 虽然他也有心想劝程昱如此? 但话还没说? 程昱自己就选择了放人? 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为了获胜,本官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是徒劳无功的付出代价,未免太难看了。”程昱迈开步子向外走去,悠然道:“到了今日之局? 也该是我等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

    “这程仲德倒是真沉得住气? 城中变乱已生? 他还是闭门不出? 着实难办。”

    回营的关羽颇有些愤愤? 但语气中也带有几分佩服。原本他是很不喜欢这种围而不攻的打法? 只是出于陈群的建议,才姑且一试。

    可三天下来? 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较量之意,想看看程昱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陈群抚须笑道:“也是畏惧将军威名? 程仲德才闭门不出。况且此人本就是以守为能,当初陈公台反叛曹操? 东阿孤悬于此? 程仲德硬是顶住了各路叛军,足见其守城之能。若是出城迎战将军? 无疑是以卵击石,智者不取。”

    关羽轻轻颔首道:“这几日下来? 关某也大略明了了陈长史的用意。此前关某严整军纪,加之程仲德倒行逆施,东郡民心多附魏王。可若是我军上来便强势攻城,难免逼得城中百姓士卒生出玉石俱焚之心,届时即便破城,也难免杀伤百姓。

    而如今围而不攻,给他们机会,人之本性向生,自生变乱,再是坚城,也会不攻自破。”

    “哈哈,将军此言不差。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攻城乃不得已而为之事,能少造杀业,也是万民之福啊。”

    ……

    与此同时,酸枣一路的张飞却是势如破竹,尤其是其随军带上了前任陈留太守张邈张孟卓,陈留诸城几乎是一鼓而下。很快便陈兵济阴边境,直指兖州核心定陶。

    屯兵宛朐县的郭嘉却是不动分毫,任由张飞攻城略地,甚至收缩了陈留的兵力用以防守济阴。即便夏侯渊屡次三番的请战,郭嘉也是不为所动。

    当夏侯渊再一次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后,面色苍白的郭嘉猛的咳出一口血来。

    他素来恣意放荡,身体本就虚弱,虽然比戏志才好上不少,但在近年来沉重的压力下,也早已不堪重负。

    受命防守西线,张飞却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而当前线汇报,张飞竟然学会了体恤士卒,攻掠城池所获财物也多分予将士时,郭嘉的心已经沉入了谷底。

    所有的异常,背后都必然有着原因,既然曹操方面能想到利用关张的弱点,那刘备方面自然也有可能对其进行弥补。

    戏志才说的自信满满,九成也是为了安定人心,这一计划本就是在赌,赌刘备势如破竹、大势压人之时,会生出骄慢之心。

    这本是人性,所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做到的人何其之少?夫子解《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唯曾参一人得其体悟,知自省己身,足见其难。

    然而这违反人性的低概率之事已经发生了,也说明兖州方面已经彻底没有了希望。

    “刘玄德,难道真的是圣人吗?”郭嘉凄惨一笑,易地而处,曹操决然做不到这般小心谨慎,在绝对优势碾压的情况下还这般小心翼翼,着实非人。

    眼中已经布满血丝,郭嘉摇摇晃晃地走到院中,看向东方,那是曹操领兵而去的方向,原本那是最难的一处,如今看来,或许是唯一有胜机的一处。

    遥遥对着东方深深一揖,郭嘉惨然道:

    “嘉无能至极,累及明公至此,唯一死以报。惟愿明公能大胜而归,千载之后,春秋之下,后人当知是嘉误明公,非明公不及魏王!”

第五百九十章 奸雄落幕(四)

    在曹操与幕僚班子的设想中,关羽是刚猛的,张飞是激进的,而韩浩则是擅长稳步推进的将领。

    如今,关羽选择了稳扎稳打,张飞选择了先断十指,再攻济阴,曹操如今还不知道这两路的异样,而韩浩的选择已经让他陷入了最深沉的绝望。

    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三万大军,由乐进为先锋,星夜赶往东线战场,本想着将韩浩阻击在任城国外,然而最终曹操只能选择在山阳郡金乡县城西南十五里的位置扎营防守。

    太快了,韩浩似乎根本不在乎一路上的城池,以一万精骑为先导,直直插入了山阳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金乡县城,将战线一举推到了兖州腹地。

    兖州震动,中原震动,世人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位近乎默默无闻的方面大将。在此之前,他一直很小心的站在阴影中,提起韩浩,不少人都认为他只是运气好,随着屡建功勋的车骑将军一起征战,才有了今日之地位。

    赵云尚且有北海解围的殊功,韩浩却是实打实的没有作为主将建功立业。

    而今日之后,再无人敢小觑这名与赵云一起镇守青徐的方面大将,也不会有人再疑惑为何赵云甘为韩浩辅翼。

    ……

    “明公,末将无能!”

    灰头土脸的乐进羞惭地单膝跪地,向曹操请罪。

    他行军打仗素来不畏强敌,既然受命为先锋,哪怕出现意外情况,乐进第一反应也是攻克金乡县城,将韩浩打回去。

    然而这一口却咬在了铁块上,险些崩掉了自己的牙,鏖战了整整一天一夜,一直到曹操大军赶到,乐进也没能夺下金乡,还折损了两千余人。

    东方已现微光,黎明将至,曹操负手眺望远方的县城,悠悠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 不动如山。韩元嗣可谓深得兵法要义? 果真不愧是戏先生最为忌惮之人。”

    夏侯惇抱拳道:“此举出乎我等意料,乐将军临机决断,可谓果决? 即便换成末将? 也做不到更好了,如今用人之际? 请明公允乐将军戴罪立功? 务必赶在韩元嗣后军抵达前击溃这支奇兵。”

    作为兖州事实上的二把手,夏侯惇的话语权极重? 曹操轻轻颔首道:“元让所言不差,文谦之败,非战之罪。只是如今正是险要关头,还望文谦能够奋勇精进? 夺回金乡。”

    乐进猛的抱拳道:“请明公与末将五千兵马? 入夜之前,末将必夺下金乡!”

    “自无不可,子廉? 将你本部兵马暂交予文谦统帅。宣高,还需你部作为辅翼,襄助文谦? 如何?”

    曹洪一愣? 下意识的有些不舍? 但见曹操眼神扫来,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末将遵命!”

    臧霸倒是没有任何异议,沉声道:“末将遵命。”

    曹洪带着乐进去营中点兵,臧霸也随之离去,土丘上只余曹操与夏侯惇二人,脸上的伪装终于卸了下来,曹操喟然道:“回天无力啊。”

    “明公,其余两路……”

    “没有希望了……”曹操摇摇头道:“其实志才只是在安我等之心,吾又岂能不知?无非是聊尽人事罢了。纵然能一时退掉关张,也逃不脱覆灭的命运。

    吾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静静的覆灭,即便要亡,吾也希望史书上能留下一笔,吾是力战而亡,非惧而自尽!”

    枭雄的豪言壮语,背后泛起的是血海波澜,夏侯惇恍然未觉,沉声道:“末将愿为明公效死!”

    曹操拍了拍夏侯惇的肩膀,悠悠道:“即便是死,吾也要让刘玄德刻骨铭心!”

    ……

    金乡县的城头上,韩浩正在巡视城墙防务。哪怕鏖战了一天一夜,城墙上的士卒个个灰头土脸、血迹斑斑,但仍然充满精气神,士气昂扬向上。

    因为这一万人是李澈的老班底,从冀州带到青州,再带到徐州的老班底。或者说他们是韩浩的老班底更为准确。

    因为在李澈麾下的将士都知道,主将并不直接参与战阵之事,他直属的代表就是韩浩。

    这一万骑有着最好的待遇、最好的装备、最严苛的训练,也是韩浩敢于越过兖州防线,插入内地的底气所在。

    如今的兖州太弱了,如同漏风的筛子一般,如果换成是一年前,韩浩决计不敢如此,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这一路越过了二郡五县,守军加起来不超过三千人,曹操事实上已经做好了放弃外围郡国的准备,只在任城国稍有防备。

    毕竟东平国和鲁国被前些年的黄巾过境蹂躏过度,还未恢复生息,短时间根本无法供给粮草,甚至还需要兖州中部各郡县支援,对于曹操来说有如累赘。

    即便如此,韩浩的行为也堪称胆大包天,只要主力出现任何计划外的情况,耽搁一天以上,这一万人就是送给曹操的肥肉。

    只是坐镇中军的那人值得韩浩信任,至少在“稳”之一字上,泰山矩平人,曾经在何进麾下颇受重用的于禁于公则是更胜于韩浩的。

    大丈夫生于乱世,正当持三尺剑,立不世功。很少有人知道,一直沉默寡言的韩浩其实非常喜欢李澈的这句话。

    征战数年,每每自午夜醒转,韩浩都会庆幸当年的那个决定。作为大会十六强之一,他拒绝了大将军的招揽,谢绝了天子的赐官,追随了名不见经传的刘备,曾经惹来不少嘲笑的决定,如今成了人人传唱的佳话。

    可在不少人的眼中,他如今固然位高权重,却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功业,他的高位,来自于选对了主君。

    这对一名志存高远的大丈夫而言无疑是羞辱,韩浩敬重魏王,敬重车骑将军,感激他们的知遇之恩,却不愿自己的存在被覆盖。

    这次是他的机会,兖州是必败的,哪怕他稳扎稳打,只与曹操对峙,将来也少不了功劳。但这不是韩浩想要的。

    眺望西方,仿佛跨越万里看到了长安城中的主君,想到了当初青州分别时,李澈拍着他肩膀道出的寄语:

    “世人无知,元嗣并非因我得光芒而耀目,而是我的功业束缚了元嗣的光芒。分别并非是斩断你我的联系,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到更耀目的元嗣。”

第五百九十一章 奸雄落幕(五)

    兖州这条船快沉了,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而如今还在船上的人大多已经有了觉悟。

    臧霸感觉很疲惫,最近不少老兄弟来信,旁敲侧击,谈天说地,但意思很明显——魏王天命加身,朝廷天威不可犯,我等是否该拨乱反正,弃暗投明?

    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臧霸连笑都不想笑了。曹操击败泰山众时,也是这些人在劝他投降。

    乱世中,换主君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尤其是主君自己大厦将倾时,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就是不变之理。

    曹操对于泰山众,利用的成分多于信任,这也是双方心照不宣之事。彼时的曹操雄心未泯,坐兖州而望天下,对于泰山众自然是来而不拒,且多加厚待,双方尚算和睦。

    然而随着兖州局势每况愈下,加之此前李澈的挑拨,双方终究有了裂痕,即便曹操大加封赏,也难以平息泰山众的怨气。

    如今曹操败亡在即,本就是草莽出身的泰山众自然迫不及待的想找下家。

    但臧霸不想如此。

    诚然,曹操确实是利用了泰山众,而且泰山众当初也是因为战败而不得不降,君臣之间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此时背弃而去,只要不反戈一击,名声是无甚大碍的。

    然而臧霸拗不过这个弯,他还记得做狱掾的父亲教过他,大丈夫行事,需有坚持。臧戒自己也身体力行实践了这一点,一介狱掾,不从太守之私欲,坚持律法,保护犯人,哪怕身陷死境,也未改初心。

    曹操和陶谦不同,当年初到徐州的陶谦没有什么底气,臧霸名义上从属陶谦,实则只是借壳上市,两人更多的是合作对抗关系,而非君臣。

    对于曹操,臧霸是真真切切的认下了主君? 而曹操也未曾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虽未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的地步,但正常的君臣关系是有的。

    在臧霸看来? 有些话能说服天下人? 可说服不了自己的心。而若能说服自己,纵然天下人不服? 又能如何?

    因此臧霸给孙观等人回信时? 只是细谈了一番自己的想法和坚持? 其余一概不言。

    虽是洒脱,此时也难免有患得患失之心,应下了曹操的命令? 若是只能带本部上阵,未免太过凄凉。

    满腹心事的臧霸掀开主帐的帘幕,顿时怔在了原地?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道道挺拔的身影? 肃然立于帐中? 见臧霸出现? 齐声道:“愿为臧兄效死!”

    恍惚之间? 一如十年之前,十余名年轻人悍然追随他截下了郡中死囚的车队,又随他流亡东海,少掉了一二面孔,同路人终究更多。

    鼻头微酸,臧霸大踏步走到主位,拔剑直指东方,喝令道:“奉曹牧伯令,破金乡!”

    “诺!”

    ……

    另一边,领着乐进往本部军营而去的曹洪正闷头赶路,不言不语。

    虽然能想通曹操为何让他交出本部兵马,可心里还是有些不通达。那是他的立身之本,没有这几千人,他在曹操麾下说话都没人听。

    哪怕明知败亡在即,这几千人保不住,可曹洪还是下意识的希望能够多留存一段时间。

    再看看东瞅瞅西望望的乐进,曹洪更郁闷了,终于忍不住道:“乐将军,金乡县城真的能拿下吗?”

    乐进回过神来,看向曹洪,微笑道:“但尽人事,各凭天命。”

    曹洪噎了一下,讪讪道:“但愿天佑吧。”

    又行了几步,曹洪略略放慢了步伐,咬牙道:“乐将军,如有不测,恐怕还要你与典校尉护明公脱身。”

    这回轮到乐进愣住了,打量了一番曹洪,他蹙眉道:“看来子廉将军真的很悲观。”

    曹洪呵呵道:“事到如今,又有谁真的看不清形势呢?倒是乐将军还留在军中为明公效命,让吾颇为惊奇。”

    乐进并不介意曹洪带刺的话语,坦坦荡荡的道:“乐某当年行差踏错,误为逆贼所用,后得明公不计前嫌,厚加恩宠,此为再造之恩。君以手足待我,我以腹心回君,袁贼于天下为逆,故乐某弃袁贼而走。明公与魏王之争,非顺逆之别,乐某又岂能朝秦暮楚,忘恩背义?”

    曹洪脚步一顿,肃然抱拳道:“洪言语无状,冒犯之处还望乐将军见谅。”

    “子廉将军也是忧心明公,既要交托兵马,自然要试探明白。”乐进摆摆手道:“只是……恕乐某失礼,子廉将军又为何在此?”

    曹洪在兖州的名声并不好,他贪图财货,行事吝鄙,并不太招人待见,按照固有的成见,在不少人眼里他并非能与曹操生死与共之人。

    可在这最前线的战场,曹洪出现了,他没有选择镇守后方,而是随曹操一道来到了最危险的地方,更是向乐进提出优先保曹操脱身的设想,让乐进也颇有些讶异。

    曹洪闻言一阵沉默,扭头看向来处的方向,那是曹操所在的方向。

    良久,他幽幽叹道:“天下可无曹子廉,不可无曹孟德。乐将军追随明公不过一二载,而吾乃孟德从弟,自幼相识,打从记事起,孟德便是吾之榜样。

    比起我等依仗家世,在乡里醉生梦死的废物,孟德是与众不同的。他扛起了曹氏的旗帜。而让吾彻底心折的,是袁公路篡权后,孟德游说无门,提兵西进的那一次。所有人都劝他,勿要做出头之鸟,最终还是只有他敢为天下之先。

    从那时起,吾便坚信如今这世道,唯有曹孟德可以收拾山河,再造乾坤!乐将军以及诸位同僚看不起曹子廉,认为曹子廉贪图财货。此话不假,可在曹子廉看来,曹孟德才是这世间最珍贵的财货,无物可比!

    孟德心高气傲,此战若败,恐怕会甘于引颈受戮。但青山尚在,方有薪柴,愿乐将军存有用之身,事不可为之时带孟德南下。纵然寄人篱下,屈辱一时,将来终有一飞冲天之时!”

    曹洪坦露的心声让乐进一时有些失语,万千话语如鲠在喉,但最终只汇成一言:“进,必不辱使命。”

第五百九十二章 奸雄落幕(六)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金乡城头上,乐进与韩浩刀剑相交,又转眼分开,眼中都不自觉地露出钦佩之意。

    韩浩有些忌惮的看着乐进,攻城战中出现这种勇将,对进攻方的士气有着极大的裨益。即便靠着人数将其击退,也难免挫伤士气。

    因此针对这种先登之将,守方往往是由己方斗将截下,或是以精锐围杀,不会让一般士卒围困。毕竟虽然人力有时而穷,可在这种混乱的城头,守方也很少能找到不受干扰的时候以人数堆死对面。

    将对将,兵对兵,四平八稳的状态才最有利于守城。

    可经过昨日的鏖战,韩浩已经发现自己处于下风的事实。

    虽然当年大会上已经有所定论,可几年下来,韩浩自觉成长不少,但毕竟不是纯粹的斗将,不管是武力还是斗志勇气,他都不及乐进。

    乐进那打起来如同疯狗一般的气势着实可怖,论起死战不退的毅力,在韩浩所见的人里面,恐怕只有那九江周泰更胜一筹。

    可惜如今在这里面对乐文谦的只有他韩元嗣。

    乐进甩了甩手腕,笑道:“元嗣兄,你并非以武勇见长,进略胜一筹,再战下去你必败无疑,届时主将落败,恐怕元嗣兄的部下士气也会大大低落。

    轻敌冒进,兵家大忌,元嗣兄依仗魏王兵戈之利,犯我疆界,如今想必也有悔意。不如将金乡县城交还我主,若要再战,还是大军对阵为好。”

    韩浩冷笑一声:“乐文谦,曹孟德当真舍得放本将军走?”

    这种攻心之计,韩浩自然不会信。曹操此时不可能还相信在大局层面自己能赢,既然不降,那必然会在最后阶段拼死反扑。

    而如果能取下韩浩的首级,让这位青徐军方第一人与他一起上路,想必是曹操求之不得之事。

    即便大战败北,损失会极其惨重,曹操也必然要拿下韩浩。

    乐进耸了耸肩,微笑道:“元嗣兄,这样打下去,你可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韩浩嘴角扯了扯,冷峻的脸上微微勾起嘴角:“乐文谦,本将军奔袭数百里? 难道是为了给他曹孟德送上首级?想在这里取下本将军的首级,恐怕是痴人说梦!”

    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刀柄? 乐进蹙眉道:“看来元嗣兄还有后手?”

    “算不得什么后手,只是有备无患罢了。毕竟本将军不擅武斗? 而曹孟德麾下不管是典韦还是你乐文谦? 都不是好相与之人,若是被人临阵斩将而败,本将也无颜去见车骑将军。

    他们出场需要些时间,也差不多到时候了,接下来就让他们陪乐将军尽兴吧。”

    说话的同时? 韩浩慢慢后退,在几名亲卫有意识的掩护下离开了这处小战场。

    乐进一愣? 这本该是于他有利的情况? 毕竟没了韩浩的干扰? 一名武勇过人的斗将完全可以在城墙上撕开一条口子,可看韩浩的反应? 乐进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一阵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响起? 伴随着沉重的步伐声,即便是厮杀激烈的战场也无法将这声音完全盖过。

    而乐进也勃然色变,十名厚甲着身? 戴着全覆盖头盔? 身形高大的士卒从人群中撞开了一条道路? 而其身后,守军很快形成一条防线,将曹军与小战场进行了分割。

    武艺不够强,这是韩浩的软肋,而在战场上,软肋正是敌人想方设法要攻击之处。韩浩并不想有朝一日被一名武勇过人的斗将冲阵斩杀导致败北,那死的未免太过窝囊。

    这些玄甲卫正是韩浩特地筛选的亲军,机动能力极差,只能进行定点防御,换来的是很难击破的盔甲。

    缺点很明显,无论是在开阔地战斗,还是面对人数优势的敌人,都很容易成为靶子。

    但韩浩也不需要他们去做这些事,他需要的是能够困住对面斗将的亲卫,能够为他争取脱身时间的盾牌。

    而在这狭窄的城墙上,面对的是乐进一人,对于玄甲卫而言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乐进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手中的刀,不是什么名刀神兵,只是一把品质优良的好刀,斩破这些士卒防御的薄弱处不成问题,但恐怕没有机会。

    眼见这些玄甲卫慢慢围了过来,乐进一咬牙,转身翻过城墙,纵身一跃便跳到一架云梯上,看着行动迟缓的玄甲卫,乐进冷笑道:“本将换一处登城,你们又能如……”

    话音未落,便看见两架劲弩已经对准了这架云梯,粗如儿臂的弩箭上还翻腾着火光。

    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乐进喃喃道:“狗娘养的韩元嗣……”

    ……

    将对将,乐进输了。不管他是怎么输的,可自家主将跳墙“逃跑”的样子被太多人看到了。

    原本奋力拼杀的曹军顿时士气大泄,守军则士气大涨。此消彼长之下,再加上云车损失过多,曹军鏖战一日,最终还是不得不退下城墙。

    哪怕曹操又加上了一批生力军,希望能够连夜作战,可没了云车,仅凭云梯攻城,又是夜战,这无疑是自寻死路。在诸将的劝说下,已经有些红眼的曹操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选择。

    松缓下来的韩浩看着城外几乎能照亮夜空的火光缓缓吐了一口气,若非金乡县着实不大,曹军只能靠着添油战术不断增加兵力,韩浩想要守城的难度肯定要大上不少。

    转头看向东方,韩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于文则啊,本将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乐进今日吃了大亏,明日再战,绝不会再傻乎乎的在原地和韩浩纠缠。玄甲卫在城墙上围杀敌将效果拔群,可若是逮不到人,那也是空谈。

    再加上今日伤亡已经超过三千人,饶是这万人是精锐之属,士气也难免低落下来。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军队如果建制内伤亡超过百分之三十,基本可以宣告溃败,而未曾溃败的,便足以称之为铁军。

    但即便再是铁军,过半的伤亡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假如明日溃败前,于禁的主力没有赶到,韩浩必败无疑。

第五百九十三章 奸雄落幕(七)

    午夜子时,曹操的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火光摇曳的同时,在座的曹军谋士、将校或神情严肃,或面色难看,气氛极其凝重。

    唯有坐在主座的曹操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好似完全没被今日的失利影响。

    酒足饭饱,曹操拿起案几上的手巾轻轻擦拭了嘴角,微笑道:“诸君,战事不利,但还是要用餐的。”

    “明公……”乐进猛然出列,单膝跪下,眼眶微红,咬牙道:“请明公允末将连夜作战,天明之前必为明公夺下此城!”

    “文谦,非你之过,不必如此。”曹操叹息道:“夜战于我不利,损耗太大,为一己之愤为之,将士何辜?

    况且前线回报,稍早些时候,对方主力已经渡过泗水,恐怕不及天明便到了金乡。吾有意埋伏,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夏侯惇蹙眉道:“明公,我军兵力不足,即使是出其不意,也有败亡之危。末将以为,还是先回师昌邑,借助昌邑之坚城固守为上。”

    “唉,吾也只是姑且一提,既然不成,那倒也罢了。便依元让之意,诸君回营准备,寅时开始后撤,以免天明接战。”

    “诺!”

    夏侯惇率先应下,乐进等人已是目瞪口呆,曹操这状态显然不对,哪还像一名果决勇毅的枭雄?

    乐进硬着头皮,抱拳道:“明公……”

    话未说完,便被夏侯惇打断道:“乐将军,明公观战一日,也疲乏了,若有事务,还是明日再说吧。”

    曹操以袖掩面饮酒,似乎是默认了夏侯惇之言,乐进、臧霸等人也只好起身告退,只留曹操、曹洪、夏侯惇几人在此。

    过不多时,曹操面色一变,冷声道:“泗水的布置没起到作用?”

    夏侯惇叹道:“于文则太小心了,子孝的布置被发现了? 还被其反利用? 五千人尽溃? 子孝仅以身免。”

    “于文则!”曹操再不复方才的温和,恨恨一拳砸在案几上。

    发源于泰山郡境内的泗水是四渎八流之一,水量丰富,加之上游的低丘陵地区影响,中下游极易形成洪涝灾害。而若是有人在上游进行封堵布置……

    曹洪苦笑道:“本以为于文则会急于来援? 途中必有疏忽? 孰料此人行军当真是四平八稳? 没有分毫破绽……况且如今并非盛夏雨季,秋雨水量不足,而为了封堵布置? 子孝的动作想必也过大了。”

    夏侯惇劝谏道:“明公,此战危矣,洪水未决,反倒是方便了于文则渡河? 这是早间之事? 于文则的前锋恐怕不到天明便能出现在金乡城下? 届时想走都难了。”

    “吾岂能不知?让文谦他们准备撤军,便是已经认清了这一点。”曹操冷哼一声道:“只是终究心有不甘……本以为多少能给于文则带来损伤。”

    夏侯惇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军心,若是……”

    曹操脸色顿时黑了下去,水火无情,自然不可能精准打击敌军,这种封堵放水的行为如果成功,会对泗水中下游造成极大的损失,虽不比大的江河泛滥,但也会影响到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

    恰恰又是兖州境内,说不准有多少士卒的家乡就在其中,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家主君干出这等事来,难免会有怨言。

    曹洪一咬牙,单膝跪地道:“明公……大势已去,请明公暂避锋芒,辗转南下,与袁本初合力。有恶来在,足以护得明公安危。末将愿领军在此为明公争取时间。”

    气氛顿时凝固,曹洪低垂着头,不敢看曹操的表情,夏侯惇张口欲言,却被曹操伸手止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曹洪的额间慢慢渗出汗珠,背上更是一片凉意。

    突然,人影出现在了曹洪眼下,一双略略颤抖的手缓缓伸出,将他搀扶了起来。

    “子廉,你我本为兄弟,如今却畏吾如虎,何其可悲!”曹操似是有些泣不成声:“你所言所想,无不是为吾思虑,却又不相信吾能识得好意,又是何苦?”

    “明公!”曹洪反手紧紧抓住曹操双臂,咬牙恳求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勾践有卧薪尝胆,韩信有胯下之辱。洪相信,纵然丢了整个兖州,明公也必然能东山再起!勿要效仿霸王,行那不智之事!

    当务之急,请明公速下决断,早日脱身。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待到大军合围,十面埋伏之时,恐怕插翅难逃啊!”

    夏侯惇也单膝跪地,抱拳道:“子廉所言亦是末将所思,请明公暂忍一时之辱,以求万世之利!”

    如果要给曹操麾下划分忠诚度和信任度档位的话,曹洪和夏侯惇无疑是第一档的存在。不管是要决泗水,还是各种保守布置,曹操从来没瞒过曹洪和夏侯惇。

    也因此,这两人很明白,曹操是真的没做任何逃跑的准备,就想着在兖州和刘备拼了。

    曹操也很清楚这一点,自不会想着用什么谎话去欺瞒,只是拍了拍曹洪的肩膀,微笑道:“吾自然知道元让与子廉的忠心,可此事再不必提。袁本初非是等闲人物,南下投靠,那不是寄人篱下、卧薪尝胆,而是真真切切的羊入虎口。与其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战上一场,也不枉吾这数年间生出的勃勃野心。”

    夏侯惇和曹洪显然是不够了解袁绍,曹操自认从小与袁绍相知相识,深知其性格。袁本初是容不得背叛的,此前曹操借用张邈耍了袁绍一道,已经在袁绍心中扎下一根刺。

    若是手中尚有兵马,袁绍碍于刘备强势,还会对曹操有所宽恕。可若是孤身南下,袁本初只会把昔日怒火尽数倾泻,四世三公的名门子弟,容不得背叛之人。

    见曹操如此坚持,曹洪还待再言,却见夏侯惇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曹操瞥见二人的小动作,微笑道:“事已至此,吾也只能请元让与子廉谅解,吾不想如赌徒一般输在一场愚蠢的战事中,既然攻城失败,那就倚昌邑而守。吾不会再走了,就在昌邑城中,看看何人能断吾首级!”

第五百九十四章 奸雄落幕(八)

    夜色笼罩着金乡城,城墙上十步一亮的火把,以及往来巡查的士卒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凭添了几分紧张。

    连续鏖战两日,韩浩感觉自己双眼已经有些模糊,简单包扎的伤口也有感染的风险,力竭的双腿几乎撑不住躯体,只能半倚靠在城楼上。

    虽然很想下去休息,但这时候显然不能。将士们的弦已经绷的很紧了,作为主将如果倒下休息,恐怕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了。

    在一队巡防士卒过去后,韩浩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使劲掐了一把自己,以防陷入沉睡。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看见负责统管斥候的司马匆匆而来。

    “将军,卑职麾下探到曹军正在秘密后撤,是否要……”

    “要什么?”韩浩微微蹙眉,揉了揉额角,叹道:“曹军又不是败退,你难道还想追上去?真把这位兖州牧当成软柿子了?别忘了,魏王和车骑将军都很是忌惮此人。”

    司马尴尬的笑了笑,挠挠头道:“将军英明,不过曹军既然撤退,想必于校尉他们已经快到了,将军此次行险也算大功告成,功劳非小啊。”

    “在没看到曹孟德的首级前,还是不要说什么‘大功告成’为好。况且此战之功,泰半还是在于校尉,若没有他殿后,本将也是不敢如此冒进的。”

    “那也是将军慧眼识珠,将于校尉简拔出来,如果说于校尉是千里马,那将军就是伯乐啊。”

    韩浩不置可否,于禁确实是他发现的,这位曾经的禁军统领,在离京后便回到家乡隐居。毕竟张辽尚有老战友张杨投靠,于禁的老东家鲍信和丁原等人一起被一锅端了,可以说是走投无路。

    而倒霉的还不止于此,于禁本想去投靠兖州刺史刘岱,结果撞上青徐黄巾动乱,只能先训练兵卒护住宗族,等到家中事情解决完了,刘岱也完了。

    曹操领兵东进,于禁加入曹军,正当他准备向曹操摊牌以得重用的时候,曹孟德又被击退? 于禁被俘虏了。

    战后李澈回冀州,韩浩在清点俘虏人员的时候发现了他,两名在雒阳有过一面之缘的名将种子再会后不胜唏嘘? 而在荡平青徐黄巾残党的过程中,于禁的能力得到了韩浩的肯定,刘备既然容下了张辽,自然不会反感于禁,因此同意了韩浩的表奏? 许了于禁一个校尉,作为韩浩的副将。

    赵云去了沛国? 糜竺带着鲁肃南下渡江? 若是没有于禁殿后,韩浩还真找不到一名可以配合他坐镇中军的大将之才。

    “曹军虽退? 但还是不可松懈,在看到于校尉的旗帜前? 全军仍要保持高度警惕。勿要小觑了敌人。”

    ……

    “没有追来吗?”

    看着金乡城的灯火? 曹操自言自语,夏侯惇和曹洪不知该如何答话? 一时有些怅然。

    若是意气风发之时,曹操绝不会妄想韩浩这等大敌会落入追逃的陷阱? 可此时的曹操几乎想抓住每一根稻草。

    伸手虚握,曹操自嘲的一笑:“倒是吾痴人说梦了。文谦如何了?”

    “乐将军无颜面见明公? 亲自领军殿后。”

    “如今倒是曹孟德无颜见诸君了? 文谦无错啊。”曹操幽幽一叹道:“宣高也是? 是吾有负宣高,不想在这种时候,宣高仍未弃吾而去,真义士也。”

    “明公……”

    “诶,子廉,早间已经说过,南逃之事再也休提。战死在兖州,是死于争天下;可若是仓皇南逃,死在江东,难免为后人耻笑。”

    挥手止住了曹洪的劝谏,曹操转身而行,叹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去昌邑吧,在那里等一个结果。”

    ……

    天色未明之时,金乡以东便已掀起滚滚尘烟,而当看到那高举的“韩”“于”旗帜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身体依然疲惫,但眼中已经出现了希望。

    当于禁站在韩浩面前抱拳道:“将军,幸不辱命。”之时,韩浩只觉得身体蓦的放松,一阵天旋地转,险些当场昏睡过去。

    韩浩强撑着微笑道:“若是你再晚些时候,恐怕就只能看到本将的首级被曹贼高悬了。”

    “所以卑职一直反对将军冒此奇险。”

    “但还是赢了啊,若按部就班,恐怕我等连泗水都渡不了吧?”

    本想再苛责两句,但看着韩浩身上的伤势,于禁还是叹道:“将军不必与卑职争论什么,卑职既是将军副将,又蒙将军知遇之恩,自然是无所不从。鏖战数日,将军还是先稍事歇息,之后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不碍事,都撑了两日了,不差这么一会儿。”韩浩看向于禁右臂上包扎过的伤口,询问道:“看来文则这一路上也不太平啊。”

    于禁淡然道:“郡县大多望风而降,毕竟曹兖州被将军所阻,无法整合郡县进行防守。但在渡泗水时遇到了些麻烦,曹贼派人在上游堵河,试图用水攻阻止我军。

    可惜过于贪婪,在放水前被斥候发现,五千人已被卑职率人尽数击溃,可惜没能抓到主将,据俘虏说,主将姓曹名仁,字子孝,乃曹兖州从弟。”

    韩浩微微颔首,若是曹仁只堵河再放水,至少可以让奔腾的泗水把于禁阻上一阻,也更难防备。可曹仁显然不满足于此,而是要用水攻覆灭掉渡河时的部队,这也给了于禁发现阴谋的时间。

    “如此看来,曹孟德已是丧心病狂,穷途末路啊。若他还是魏王与车骑将军口中的那个曹孟德,想必是不会如此的。”

    于禁想了想,点头道:“卑职故主鲍都尉与曹孟德也算故旧,颇为看重此人。卑职与他也有过数面之缘,确是不凡。只是这穷途末路之时,项王亦难免心悲而急,曹兖州如此倒也属寻常。”

    韩浩冷冷道:“再是不凡,与魏王为敌也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之举。文则,大军交由你统率整合,歇息一日,明晨兵围昌邑,就在兖州州治为兖州牧送行!”

第五百九十五章 奸雄落幕(九)

    昌邑县,山阳郡郡治,亦是兖州州治,曾为西汉封国昌邑国国治,即那位二十七日被废为海昏侯的汉废帝刘贺曾经的封国。

    而对于曹操来说,此地还有另外一层特殊的意义。

    兖州牧府衙,由于曹操以定陶为中,故而很少来此,而在陈宫死后,曹操是第一次踏入这座虚设的府衙。

    即便州牧未在此处理政务,但曹操一日没有将定陶改为州治,那昌邑的官员便一日不敢懈怠,许久无人造访的府衙也依然洁净。

    屏退了跟随的侍卫,曹操一人行至府衙后院的一间厢房,站在门前驻足,良久无语。

    这是陈宫的厢房,他曾经在此与陈宫畅谈天下局势,共立鸿鹄之志。

    而陈宫也曾在此谋划,在此调度,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曹操有时候不经意间会闪过一两道想法——如果陈宫没有背叛,如果能在徐州继续打下去,今天的局势会不会不一样?

    只是转眼间又自嘲起来,事已发生,斤斤计较于过去又算什么大丈夫?

    “但吾还是忘不了你啊,公台,是你让吾生起了勃勃野心,也是你一手将吾之野心葬送。你说吾究竟是该恨你,还是该感激你?”

    当初兖州刺史刘岱以宗室身份总摄兖州,虽然东郡太守桥瑁常常跟他过不去,但那也只是疥癞之患,曹操虽然不大看得起刘岱,但也没想过取其而代之。

    然而陈宫来了,带着兖州士族的“诚意”而来,他们断言刘岱必然会落败于黄巾之手,而兖州各郡支持下,曹操完全可以正位兖州刺史。

    当时,意气风发的陈宫向曹操展示了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以兖州为基,合诸侯之力西破袁术,之后东击陶谦、南连刘宠,伺北方幽冀大乱? 以中原之力北上? 天下泰半可定。

    当时的曹操正愤懑于诸侯的不作为,对义军失望透顶,陈宫的话让他燃起了野心——为天下之先。

    然而时间流逝? 情况与陈宫所想完全不同? 袁术败亡,刘辩却被劫去南方,刘宠与袁绍一起奉立刘辩;北方的公孙瓒和刘表还未彻底火并,便被刘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了下去。

    三方都出了问题,最终只能选择东向? 去击败那垂垂老朽的陶谦。

    “这都是你的方略,然而就在即将实现的时候,你却选择了背叛!”自语的曹操忽的癫狂起来? 一剑将厢房中的案几分为两半? 双眼通红:“你在看着吧?想看到吾首级被斩下的那一刻?吾倒要看看? 是谁能取曹孟德之头颅!”

    ……

    随着主力的到来,山阳境内的攻守之势发生了逆转? 当韩浩和于禁陈兵昌邑城外的时候,这场中原的关键之战也即将打响。

    中军主帐内? 韩浩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道:“可惜兵力不足? 若是曹孟德还要继续西逃,我等也没什么办法啊。”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围城所需兵力可以说是最多的,按照孙子的理论,应当要达到敌军十倍以上才能围城。

    毕竟城池多面,若无绝对优势的兵力进行分防的话,围城只会是给城中守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城内士卒调动集中,比城池四方调动起来要容易的多。

    而如今韩浩手上的兵马相对于曹操也只是略有优势,正面放对都未必能稳胜,更别提攻城了。

    于禁左手撑在案几上,右手在地图上不断划拉,若有所思的道:“昌邑虽然并非天下闻名的坚城,但也是兖州州治所在,要想攻破并非易事,将军还是先虑胜,再想怎么拿下曹孟德吧。”

    “若抛开其他因素,胜负尚在两可之间,本将自不敢这般狂妄。可惜的是,兖州面对的不仅是我等,昌邑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倒也不必冒险,静观其变便是,本将倒是很好奇,曹孟德在昌邑城中屯了多少粮草。”

    ……

    当韩浩兵临昌邑之时,东阿的曹军也走向了末路,程昱站在城门楼上,无视了滚滚浓烟,对着下方的关羽等人怅然叹道:“商纣鹿台而焚,吾非人王,有此楼相送,倒也足慰平生了。”

    关羽冷哼一声,抚须不语,虽然程昱是一个麻烦的对手,但并不是值得他尊敬的对手。若非陈群想来看看这位心狠手辣的东郡太守,关羽早就下令万箭齐发,把程昱射成刺猬了。

    陈群取下头盔,抬头望着程昱,微笑道:“车骑将军长史,颍川陈群,特来送程府君一程。”

    “原来是颍川陈长文在此,惜哉,若无你在,关云长弹指可破。”

    狂妄的话语,却没能得到程昱想要的反应,关羽仍然自顾自的抚髯,只是微睁的丹凤眼中带了一点杀气。

    陈群则是笑吟吟的道:“程府君,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府君死到临头,却还言昧心之语,当真可笑。”

    “陈长史来看吾这将死之人的笑话,难道不是可笑之举?”

    “本官只是奉魏王与车骑将军之令,来此见证程府君受刑罢了。依照魏王之意,当押送程府君进雒受审,处以极刑,弃市。不过如今倒也不赖,希望这滔天的火光,能稍稍消去一些程府君那弥天的罪恶。”

    程昱一时无言,连火星点燃了衣裳都未察觉。

    当城楼坍塌,整个人被火焰吞噬后,程昱恍惚间想到——那些“肉脯”被炙烤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

    济阴冤句,喊杀声响彻云霄,身高体壮的大汉一手提着长矛,一手提着一颗怒目圆睁的首级,一脚踹开了县衙大门。

    主堂上,一身士子装束的郭嘉正襟危坐,气势凛然。但苍白的脸色以及身前洒落的血滴将他的虚弱暴露无遗。

    瞥了一眼被张飞提着的夏侯渊首级,郭嘉抚须问道:“妙才将军是怎么死的?”

    张飞咧嘴一笑,道:“这厮倒也有几分勇气,亲上城墙接敌,可惜了,俺念在当年有过交情,本想放他一马,让他就擒。他却出言不逊,怒骂大王、二哥还有明远先生,骂俺可以,俺却容不得他这般放肆。”

    郭嘉微微颔首:“是妙才将军能做出的事,他许是愧疚吧,此前擅自带兵出战的愧疚。”

    张飞恳切的道:“奉孝先生,俺听荀令君还有明远先生他们提到过你,很是推崇。大王扫清寰宇,平定天下,正是用人之际,何不弃暗投明?”

    “哈,原来郭奉孝还有这般名声,倒也不枉此生。”郭嘉轻轻摇头一笑:“请恕在下拒绝,既奉主公,终生不会离叛,嘉无能至极,愧对主公重托,唯一死以报。”

    “这又是何苦呢。”张飞挠挠头,叹道:“您也尽力了,如果不是崔先生发现的早,俺都不知道身边竟然有您安排的人,可笑的是,俺的亲卫里不少人都知道他们有鬼,却不敢来告诉俺。若不是崔先生,或许这时候就是您在看俺这颗黑头了。”

    “张将军倒是过誉了,阴诡伎俩,上不得台面,就算没有那崔先生,想必也奈何不了张将军。但将军既然愿意为败军之将遮丑,那便请张将军记住这次教训吧。”

    张飞摸了摸脖子,郑重道:“心有余悸,不敢或忘。”

    郭嘉缓缓以剑抵颈,怅然道:“颍川郭嘉,误主之人,请张将军焚此残躯,勿要污人眼目。”

    鲜血飞溅,孱弱的文士倒在地上,未闭的眼睛怔怔得望着东方,张飞叹了口气,将夏侯渊的首级放在了郭嘉身侧,转身走出去,吩咐道:“烧了这屋子,让他们如愿。”

第五百九十六章 奸雄落幕(十)

    济阴定陶,曹操经营多年的大本营,在精锐尽出之后,留守此处的只能是躺在病榻上的戏志才,以及济阴太守、屯田都尉枣祗。

    作为曹操起兵之初的功勋人物,枣祗以自己的忠诚得到了曹操的信赖,在陈宫叛乱之时,枣祗与程昱等人一道坚守,撑到了曹操归来,其能力非凡,为政治军都有良谋,是曹操麾下的重要人物之一。

    戏志才作为核心之一,可以稳固大局,但卧床不起的他还需要一名能干的助手进行统筹,枣祗自然就起到了这一作用。

    而定陶方面显然比在昌邑的曹操更早收到西面和北面败退的消息,即便戏志才和枣祗有意封锁这不利的消息,但纸包不住火,程昱、夏侯渊、郭嘉败亡的消息很快在定陶上层传播开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其他地方扩散。

    “咳,无力回天啊。”戏志才仰面躺在榻上,眼窝深陷、面色枯黄,一眼望去简直不似活人,显然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跪坐在榻边的枣祗沉声道:“本官已经封锁四方城门,并安抚吏民,处置了一批牵头动乱之人,定陶短时间内当是无虞。具体情况也已经急报山阳战场,送呈明公。”

    “治标不治本,纵然枣府君能力超群,这大厦将倾之时又能如何呢?”

    “戏先生此前在明公面前信心满满,怎的如今却这般悲观?”

    “我等都可以恐惧,都可以害怕,唯有明公不可,他若惧了,就真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只是如今看来,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大势已去。”

    枣祗摇摇头道:“事实上在此战开始前,本官便已经断定此战必败。或许是视角不同,戏先生总认为战场上的一些手段能够扭转颓势,认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够决定成败。可在本官看来,战争的胜负很多时候在战前已经决定了。

    本官受命负责屯田事宜,对兖州民力、地力、财力可谓了若指掌,也能据此推断出北方诸州的力量。这种绝对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 哪怕在雒阳总掌全局的是一名庸人,也绝无失败之可能。更何况能得到明公的推崇? 那魏王岂会是庸人?”

    “咳!咳!”戏志才捂着嘴咳了两声? 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枣府君认为明公必败,但还是尽忠职守? 可称忠良啊。”

    “本官当年随的是起兵讨袁第一人,既然奉为主公,自当尽心竭力? 不负所托。胜负无常? 乱世之中,谁又能确定必然能走到最后?选了? 本官便不会后悔。便如戏先生一般,可曾后悔?”

    戏志才望向天花板,眼神涣散,似是有些恍惚? 良久? 微笑道:“不悔啊。明公自是明主? 只是时运不济,能为明公效力,是戏某之荣幸。”

    寂寥无声? 各有所思。

    “戏先生若无其他交代,本官便先行告退,还需布置定陶城防,至少……能帮明公把那张益德阻上一阻。”

    ……

    “呵呵,孤军突袭数百里的韩元嗣,如今又不动如山,这因时而变的本事当真让吾为之赞叹啊。”

    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密布的军营和迎风招展的大旗,曹操笑着点评了一番,夏侯惇等人垂头不语,不敢接话。

    这场昌邑攻防战着实太过奇异,韩浩作为攻城方,竟然在城外三箭之地安营扎寨,并构建防御阵线,俨然不准备继续进攻。

    而守城方的曹军为了输的不太“难看”,每天都出城挑衅,并试探性进攻。

    攻守错乱,让夏侯惇等人都憋了一肚子火,曹操想必也不会开心。

    “诸君不必惊慌,只是事到如今,吾又想通了一些事。这天下事本就不会尽如所料,为将者本该针对所有可能性做出准备,以策万全。然而如今力有不逮,才让吾每每期冀于敌方能被牵着鼻子走。待到事不如意,又愤恨发狂,如今细想,岂不可笑至极?”

    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兵家不易之理,然而兖州方面已经没有本钱去考虑战败的结果,对于他们来说,战败不可承受。

    夏侯惇等人皆面露惭色,唯曹洪狠狠对地啐了一口,怒骂道:“韩元嗣、于文则尽是无胆鼠辈!请明公与末将兵马,今日誓要破营斩将!”

    “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韩元嗣是真正的智将,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足见其人能耐,惜哉不能为吾所用啊。子廉,勿要轻敌出战。”

    曹操并未同意曹洪的请战,以一种极其罕见的温和态度安抚了曹洪,曹子廉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倒是面色极其难看。

    夏侯惇等人的心也一直往下沉,而曹操整了整衣袍,转身往下走去,淡淡的道:“整军,愿随吾出战者便跟上来吧。”

    ……

    而城外军营中,韩浩正在巡视营防,对于禁感慨道:“若是太史子义等人在此,恐怕不会赞同本将据营而守的战术,由此观之,文则与本将倒是相性相合啊。”

    于禁淡淡的道:“每一名士卒都不可轻易牺牲,凡战,以胜为先,胜中取生。至于时间与功绩大小,为将者不可置其于先。”

    “文则此言甚合本将之意。曹孟德穷途末路,困守孤城,覆灭只在旦夕,不必心急啊。”韩浩抚须轻笑,他比于禁更加相信关张二人,当曹操出现在东面时,西、北两面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于校尉!昌邑城门大开,曹孟德旗帜出现!”

    紧急通报的传令兵让二人为之愕然,韩浩更是险些揪下了自己的胡须。

    于禁素来沉稳,此时也不免惊愕道:“这又是为何?莫非其中有诈?”

    韩浩原地来回走了两步,沉吟道:“许是有诈,许是拼死一搏,但不管怎么说,我等没有余力考虑其他了,唯战而已!”

    如曹操所面临的困境,韩浩等人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当曹操主动进攻时,他们只能接战,甚至无法考虑如果曹操趁此机会遁逃,又该如何。

    于禁转身往营防前线走去,淡淡道:“失了兖州的曹操,无足轻重,击溃这支军队,远比拿下曹操更为重要。”

第五百九十七章 奸雄落幕(终)

    这完全可以说是倾巢出动,除却少数躲掉的人,全城守军都随曹操一起出战,连泰山众都不例外。

    臧霸驾马紧跟在曹操身后,成为了指引泰山众冲锋的旗帜。

    没有什么特殊的阵型,只是简简单单的锋矢阵,但那充当箭头的,却是乐进与典韦两大猛将。

    两军相接,韩浩和于禁都是脸色大变,即便是布好了防线,列好了阵势,以逸待劳防守。大军仍然被曹军连续冲垮数营,险些便被捅了一个对穿。

    持槊的乐进,从马上一跃而下,持双戟步战的典韦,成了韩浩麾下士卒的梦魇,再加上他们身后紧随的,曹操属下精锐铁骑,也无怪乎有如此强大的战力。

    兖州地处中原,不比幽燕之地,曹操手上的战马数量本就不多,骑兵更是优中选优,堪称天下骁锐,这样的锋矢,若是韩浩那一万精锐未损倒还能将之挡住,可如今却只能勉力拖延,防止其凿穿防线。

    韩浩缓缓吐了一口气,喃喃道:“还真是小看了曹孟德,已经穷途末路,麾下还能爆发出这样的战力,前日若非金乡城墙阻隔,恐怕本将也活不到现在了。”

    “于校尉已经拖住了敌军脚步,我军两翼正在实施包夹,曹孟德插翅难逃!”

    韩浩缓缓点了点头,站在云车上,居高临下,他自然看到了“兖州牧曹”的旗帜,也看到了旗帜下的曹操,这位兖州之主并未乘机从反方向脱逃,而是选择了死战。

    “莫要疏忽大意,曹孟德此战乃是死中求活,若是让他带人突出重围,恐怕他会选择收拢溃兵南逃。传吾将令,务必以歼灭曹军为主,曹孟德孤身一人,走之无碍。”

    ……

    “杀!”

    停下脚步的骑兵在乐进与典韦的带领下,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坐骑,选择了下马接战。比起在马上,步战时的典韦显然更加惬意,一对八十斤重的短戟被他舞的密不透风? 如同一台人形杀戮机器? 在战阵中来去自如。

    领兵稳住防线的于禁皱眉看了看典韦和乐进的方向? 这两名虎将牵头? 身后的曹军士气大振,威胁性极大。思虑了片刻,于禁下令道:“分割开那两名敌将,然后以玄甲卫围杀!”

    对于此时的韩浩军而言? 最大的威胁便来自于这两名猛将? 除了韩浩和于禁? 其他人都很难与他们较量? 若无人绊住他们脚步? 这二人便如同高高飘扬的旗帜一般? 给予曹军莫大的勇气。

    “于校尉,左翼合围受阻? 是臧霸的旗帜!”

    “于校尉,右翼出现夏侯惇的旗帜!”

    于禁脸色顿时微变? 眼神一凛,咬牙道:“来五百人? 随吾击退臧宣高!再派人禀报韩将军? 请他策应右翼兵马!”

    ……

    “明公,此战能胜!”曹洪在战场上转了一圈? 又回到曹操身边,喜形于色。

    曹操颔首道:“胜是能胜? 能否斩下韩元嗣与于文则首级?”

    “明公,这……”曹洪有些迟疑,所谓能胜,即是曹军可以凿穿防线,逃出生天。可若是要斩了韩元嗣和于文则,那无疑是要将敌军击溃,若非问话的是曹操,曹洪真想回一句“痴心妄想”。

    “不行吗?”曹操自嘲地一笑,左右看了看,叹道:“宣高和元让也撑不了多久吧?”

    对面是精锐的正规军,不是之前黄巾的散兵游勇,无论是武备还是士气,都不输于曹军。再加上兖州方面本就处于颓势,逆势而胜,还要以少胜多,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虽然曹军猛将众多,但对面的韩浩和于禁也非易与之辈,合围成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明公……即便明公不愿南下,也请明公先突出此围!”曹洪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恳求道:“这是将士们拿性命为明公换来的生路,请明公勿要辜负!”

    “可吾不想走!”曹操的眼神刹那间凌厉起来,拔出腰间佩剑,厉声道:“你说我军斩不了韩、于二贼首级,可吾偏是不信!元让与宣高已经分担了泰半压力,恶来和文谦也已经牵扯住了中军,若是有胆气的,随吾冲阵!虽死,也要拖着韩元嗣、于文则一起去死!”

    “明公!”曹洪大惊失色,还待再劝,曹操却已经一鞭抽在马身上,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随明公冲阵!斩贼!”曹仁双目通红,拔出长刀指天,也拨马跟上。五千人随他去泗水布防放水,却被于禁一鼓而破。他仅以身免,也是为了回到昌邑后向曹操请罪和禀告,曹操虽未处置他,他却早已萌生死志,如今穷途末路,曹操率先冲锋,他自然不甘落后,要拼上一把。

    而曹仁之后,曹操的亲卫纷纷跟上,大旗随之而移,数百精骑直直向着韩浩所在的云车而去。

    曹洪眼见事已至此,也只能恨恨捶地,旋即翻身上马,也追了上去。

    ……

    “将军,曹军向这边冲过来了,还请将军暂避!”

    韩浩刚刚布置完右翼攻势,希望能对夏侯惇所部形成威胁,以方便右翼兵马合围。转眼便见曹操的大旗向着他冲了过来。

    听见亲卫让他暂避,韩浩犹豫了。他拿不准,他不知道曹操到底是为他的性命而来,还是虚晃一枪,想迫他让开一条路来。

    若是为他性命而来,那自然应该暂避锋芒,同时以此为诱饵,将曹军玩弄于股掌间。

    可若只是虚晃一枪,又因为他避让而走了曹操,且不说雒阳方面将来会不会责怪,他自己也过不去这道坎。

    眼见曹操旗帜越来越近,韩浩一刀插在云车上,怒道:“曹孟德以兖州牧之尊,尚敢如此冲阵,吾为一军主将,难道要怯战不成?今日若退,将来如何去向魏王交代?众将士,随本将迎敌!”

    说着,韩浩顺着梯子爬下了云车,这玩意儿高十余丈,在战场上自然是总览全局的好地方,可若是敌军突到周围,他还在上面,那简直就是瓮中捉鳖之局。

    此时韩浩身边也仅余了数百亲卫,一百玄甲卫也被于禁调去了大半,形势极其严峻。

    韩浩不是什么冥顽不灵之人,自然不会坚持以这点兵力去对阵曹操,在布防的同时,已经派人前往其他营阵调集兵马回援,但还需要时间。

    中军混乱的情况下,曹操也来得很快,转瞬便到了主营之前。一路冲来,自然不会毫发无损,两百余骑如今只剩了一百五十骑左右,曹仁一马当先,不顾前方箭雨,厉声喊道:“冲阵!”

    韩浩布下的第一道防线转瞬便被冲开,只是骑兵也很快陷入了防线后的陷坑之中,又见前方拒马桩,曹仁咬了咬下唇,喝令道:“下马!步战!杀!”

    一场死斗拉开帷幕,这一处小战场很快如同绞肉机一般展开了厮杀,曹仁曹洪二人护在曹操左右,如势不可挡的战神,在阵中左冲右突,而韩浩的大旗就在他们数十步之外,一动不动,曹仁似乎能感受到大旗下那名玄甲将军冷漠的视线。

    “贼子看箭!”曹仁取下背上大弓,借着曹洪的掩护,弯弓如满月,利箭离弦,直向韩浩射去。

    “啪!”韩浩只是微微往右边一侧,手中长刀以刀背侧击,便将箭支打落在地。

    眼见这一箭无效,曹仁眼神一凛,踏前几步又连发三箭,只觉必然能中。

    然而左右忽的窜出数名玄甲卫,如同坚不可摧的铁墙,箭支只是稍稍穿透铁甲,便被夹住,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玄甲卫?子孝快退!”

    曹洪的提醒为时已晚,在曹仁专注于韩浩之时,八名玄甲卫已经对他进行了合围,刚刚扔弓换刀,两根长矛便刺穿了曹仁的腹部,剧痛之下,曹仁险些腿软跪倒在地。

    “啊!”曹仁双眼迸现血丝,牙齿咬破了嘴唇,抓住长矛,忍着剧痛前进两步,一刀从玄甲的缝隙中插入,正欲就势解决掉这名玄甲卫,又是两根长矛捅了过来,插在了腿上,曹仁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一名玄甲卫趁势上前。

    刀过,血溅,人亡。

    而曹洪和曹操这边也陷入了危机,这里毕竟是韩浩军营后方,源源不断的援军接连赶来,曹军再是勇猛,也终究难以招架,很快,曹操二人便陷入了合围之中,之所以还能坚持,无非是因为韩浩有些想抓活口。

    久战力疲,两人的视线都有些模糊,曹操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让玄甲卫都有些忌惮,因而韩浩军士卒们始终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只是死死围困,让他们无法脱逃。

    “曹兖州,胜负已分,何不早降?你与魏王有旧,入雒之后,不失封侯拜将之位。”

    士卒们让开一条道路,韩浩大步走了过来,尽最后的努力想劝降曹操。

    “明公……”

    “子廉,你想降?”

    曹洪一愣,笑了一下,低声道:“洪不想降,只是明公该活下去。”

    言罢,曹洪竟横刀于颈,鲜血飞溅,重重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无论是曹操还是韩浩都未来得及阻止,曹操右手刚刚抬起,微微张口,便已经尘埃落定。

    韩浩也是有些发愣,俄而叹道:“壮士也,好好收殓,战后当厚葬之。”

    再看向有些失神的曹操,韩浩蹙眉道:“曹兖州,这都是你咎由自取!魏王天命所归,你却逆天而行;你麾下奋力为你打开生路,你却来此自寻死路,事到如今,难道还冥顽不灵?”

    曹操抬头望天,战场的尘沙也未能挡住阳光,秋冬之际,温暖的阳光让他忍不住眯着眼睛,伸手去探。

    “这些与我何干?”曹操自语道:“大势已去,大厦已倾,曹孟德焉能苟且偷安?他们想要活的曹孟德,可曹孟德不想活,曹孟德为何要按他人意愿而活?”

    摸了摸脖颈,曹操笑道:“项王死前,杀数百人,身披十余创,一眼便让赤泉侯人马俱惊。可笑曹孟德自视甚高,小觑霸王,今日落魄至此,方知霸王不易。且再一战,看看曹孟德死前,能杀几人?”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曹操手持宝剑,颤抖着向韩浩刺去。

    韩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夺过身边士卒的长矛,很自然的一刺。

    长矛透胸而过,宝剑坠于尘土。

第五百九十八章 昔日种种

    数年之间经历了数次大乱,战火荼毒,雒阳城早已不复往昔繁华。

    即便刘备入雒后有所修缮复原,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战火的痕迹抹去。昔日道左长亭早已被焚毁,唯留残迹。

    而权倾朝野的魏王今日却不知是何缘故,带着十余骑,轻车简从的来到了城东长亭遗迹处,就地而坐,仰头望天,怔怔出神了许久。

    “优游,你说如果没有这乱世,孤与孟德兄可能一世为友?”

    亲卫统领孙慎是从雒阳便随侍身侧的老臣,对刘备和曹操之间的复杂关系也算清楚,见刘备问他,一向沉默寡言的孙慎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此时此刻,兖州的大地上正在燃起战火,胜负基本没有悬念,无非是曹操是死是逃。

    这时候魏王却怀念起曹孟德,难不成是想要活的?

    “孤昨夜梦见了孟德兄,一身是血啊……他告诉孤,他绝不会向孤低头,就像易地而处,孤也不会向他低头一样。”说到这里,刘备忽的自嘲一笑:“也就是说,若天下秩序仍在,同朝为臣,尚有缓和余地。各自称王称霸,却再难回到昨日。”

    “大王……这也是曹兖州自己的选择。”

    “是啊,是他的选择,也是孤的选择,事到如今若说往胜于今,未免矫情。明远说过,所谓成长,就是在失去一些东西的同时,得到一些东西。孤失了旧友,得了天下,孰重孰轻,难以计量啊。”

    “韩将军他们亦知大王与曹兖州之旧交,想必也会加以劝降,或许兖州此时已经易帜而降,也未可知啊。”

    “那便不是孟德兄了。”刘备长叹道:“易地而处,孤哪怕只剩孤身一人,也会南下去寻本初兄,只要还活着,未必没有希望;可孟德兄不同,昔日之强弱易位、尊卑反转,是他断不能接受之事……这长亭? 是孤与孟德兄分道扬镳之处? 其后种种不过是进一步加深分歧罢了。

    当年本初兄也单骑前来? ‘安知非日月? 弦望自有时。努力崇明德? 皓首以为期。’出处不甚好,但本初兄慧眼如炬? 自也看透了今后种种,世事无常? 非日月弦望;皓首为期,却将见故友首级? 悲夫!”

    凝望长亭,刘备眼前仿佛又现当年情景? 意气风发的三人都知道未来天各一方,路有不同? 可又有谁能想到,不过数年,便互为仇雠? 恨不能致对方于死地?

    不,刘备忽然想起了一人? 或许他知道,他一直看的很远,也一直视本初与孟德为大敌……

    ……

    “阿嚏!”李澈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道:“秋冬之际,流感多发啊。”

    吕玲绮放下手中竹简,无奈的道:“所以让你多着衣裳,为何不听?”

    “麻烦。”

    简明扼要,李澈就是怕麻烦,哪怕有人服侍他穿,哪怕是便服,但繁复的列侯服饰依然让他很是不爽,能少穿一件都是好事。

    吕玲绮以手扶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好了,不过略感风寒,算不得大事。倒是你那边,羌人安抚的如何了?”

    说到正事,吕玲绮也肃容回道:“新息侯在羌人中确实多有威望,再加上盖府君余威犹在,北地、金城、汉阳、武都、安定、陇西、武威等郡的羌人大多愿意归附,毕竟我军剿除韩遂余部的威势也确实吓住了不少人。

    但武威以西的羌族部落仍然不甚服从,甚至有杀戮使节的情况发生,钟府君已经颇为不悦,然而也无甚好的办法。”

    “是因为他们有退路吧。”李澈冷冷的道。

    凉州东七郡的羌族部落虽然总体要强于西部各郡,但由于靠近汉朝,总体受汉朝影响更大一些。虽然叛乱频繁,可归附之时也不少。

    至于西部各郡,远离中土,自由散漫,加之玉门关如今也不在汉廷掌握中,他们西逃北逃都很容易,自然不甚在意中土兵锋。

    张辽这段时间也派人尝试着征伐了张掖境内的羌族部落,却难见成效。

    “张使君请命,想亲自带人西征,只到氐池为止。”

    “没有意义。”李澈摇摇头:“若只拿下半个张掖,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不如权且放下,专心收服东七郡羌人,等到西域重新联通,中原也平定下来,届时大军碾过,任他们有千般算计,也只能俯首乞降。”

    吕玲绮迟疑道:“有人提议,应当内迁一些羌人部落,将之打散,融入汉土。”

    “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风险太大。”

    中华文化的同化能力确实很强,但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随便将异族融入中土,难免要生祸乱。

    “那又该如何?这些羌人都顺势归附,总不能像对待南匈奴一样,将他们拉去参加徭役吧?”

    “为何不可?”李澈挑了挑眉,抚须道:“玲绮,你说穷山恶水之际,朝廷控制往往薄弱,为何?”

    “征伐不易,徒劳无功。”

    “正是如此,贼寇往往在山林间隐忍数日,朝廷大军便不战而退,只因后勤压力太大,得不偿失。对于当年的黑山军便是如此。可若是大路畅通,天兵转瞬即至之地,可有人敢安营扎寨,落草为寇?”

    吕玲绮若有所思的道:“明远的意思是,让羌人给他们自己修路?”

    “不错,朝廷出粮,让他们给自己修路,包吃包住,这样一说,自然就与匈奴有了区别。”

    “哪有区别……”吕玲绮扯了扯嘴角,这不都是和征发民夫一样?

    李澈摆摆手道:“话术的区别罢了,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也是大有不同的啊。更何况这是给他们自己修路,匈奴是给朝廷修路,区别大了去了。”

    “羌人难道没有有识之士?他们恐怕……”

    “有识之士?”李澈嗤笑道:“那就再加些蝇头小利便是,届时阻了这些羌蛮子的财路,有识之士也是‘蠢货’!若不识趣,恐怕性命难保!”

    “你……”吕玲绮欲言又止,叹道:“就依你之意吧,但还是要先看看钟府君,关中如今未必能拿出足够的粮草。”

第五百九十九章 影响

    随着曹操的败亡,也宣告朝廷恢复了对兖州的掌控,自此,刘备手中握有幽、并、冀、青、凉、兖、徐、司隶八州,间接掌控了豫州,以北伐南大势已成。

    留守定陶的戏志才还没有等到定陶沦陷,便已经一命呜呼;济阴太守枣祗则举城而降,被槛车入雒,等候刘备的发落。

    曹操麾下,乐进、典韦、夏侯惇死战不降,选择战死沙场,而臧霸在曹操死后选择了归顺,毕竟他愿意为曹操效死,可曹操已经先死了,他也不会跟着去陪葬。

    在收拾完战场后,臧霸等人和曹操的首级一起,被押送往雒阳,韩浩是无权处置这些人的。

    “将军要厚葬曹子廉、曹子孝?”昌邑城中,身遭重创的于禁躺在榻上,而韩浩则坐于榻边,与他商议战后安排。

    得知曹操死讯后,乐进和典韦非但没有崩溃,反倒是发疯了一般,不顾性命的自后夹击处理左翼的于禁,典韦临死前投出的手戟险险插进于禁腹部,若非甲胄防御不错,距离也还算远,恐怕于禁会被典韦一戟带走。

    是以韩浩见于禁问起,还以为是他恨屋及乌,怨及其他曹军将领,解释道:“此二人忠心为主,堪称义士,战场上各为其主倒也罢了,既然胜负已分,厚葬此二人,也是彰显忠义之举,若大王有所责怪,本将一力担之便是。”

    “不,将军误会卑职意思了。”于禁摇摇头道:“如将军所言,战场上各为其主,厮杀不择手段,岂能因而仇恨其人?卑职只是想请将军一并厚葬夏侯惇、典韦、乐进等人,他们也是为主尽忠之辈,合当礼遇。”

    韩浩叹道:“倒是本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文则有古君子之风。然而文则恐怕要失望了,典韦、乐进倒也无妨,可夏侯惇作为曹操的左膀右臂? 需斩首将首级送往雒阳? 已经无法全尸下葬。”

    “……倒是卑职想差了,只是虽无头颅,躯体厚葬也算聊以**吧? 请将军准许。”于禁也叹了口气? 其他将领好说? 夏侯惇属于敌对势力领袖级别,他的首级是有政治意义的? 并非韩浩能够擅自决定如何处置。

    “无妨? 都是小事? 本将也甚是敬重这等舍生为主之人? 只是顾虑到文则心情,才未下令厚葬,既然文则不计前嫌,本将又岂会妄做恶人?文则好生休养? 兖州大局已定,但天下未平,还是快些恢复为好啊。”

    ……

    “曹孟德死了?”头发斑白的陈王刘宠霍然起身? 大惊失色。

    那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是何等的妄为? 又有何等的谋略? 刘宠作为曾经的盟友自然是很清楚的。若非深信曹操的本事,刘宠也不会与他合作,暗中扶持刘协,共抗袁绍。

    后来由于关系错综复杂,为了不开罪于刘备,刘宠与曹操的联系也基本中断? 可作为盘踞于中原的两大弱势诸侯,对于曹操的败亡,刘宠还是颇有些兔死狐悲。

    恍惚间想到,如果此次没向刘备低头,那在曹操败亡的同时,他的首级恐怕也被送往南阳袁绍的案几上,还会背上弑君之恶名。

    刘备若能延续汉祚,或可为他洗却污名,但野心宗室之名是摆脱不掉的。如果袁绍再天命加身,反推了刘备,覆灭了汉室,那千古之下,他刘宠恐怕就要作为汉室罪人被谩骂千年。

    念及此处,刘宠不由得冷汗涔涔,面色煞白。

    “朝廷使者到了何处?速速查探!”

    报信之人连忙道:“已到了陈县,国相正在接待,使者认为前线战乱,不宜前来,请大王处理好战事后,回国治接旨。”

    “速回陈县,请国相务必款待好天使。待袁本初退去,孤自回陈县向天使请罪。”

    虽然心急如焚,但刘宠也不敢就此离开前线,袁绍不是简单人物,万一他抓住机会反推一波,那刘宠离开前线的行为恐怕还会被治罪。

    ……

    “所以说,曹孟德死了,兖州也落入了刘玄德之手。如此,尚在吾意料之中。但是……谁能为吾解释一下,在你们口中十拿九稳的扬州,为何会在一月之间变得岌岌可危?就在旬日前,吾那好外甥还派人送信,言称不仅能平定扬州,还能拿下广陵作为北上跳板。

    结果现在又告诉吾,丹阳要丢了?吴郡的刘繇也安稳了下来,还向雒阳递交了请罪书?是在戏耍吾不成?”

    袁绍的情绪愈发不稳定了,自朝廷插手中原战局开始,一向沉静的袁绍时不时的动怒发火,但如今天这般暴怒的样子,依然是少见的。

    幕僚将校都噤若寒蝉,即便是许攸都不敢多嘴,哪怕他收了高干送来的价值不菲的财物,但也不值得他在袁绍暴怒时去触霉头,那是要掉脑袋的。

    “怎么?都不说话了?之前都在夸赞高元才聪明机智,文武秀出,今天怎么不继续夸了?嗯?”

    即便慑于袁绍的凶威而闭口不言,不少人心中还是腹诽,此前明明是这位太尉自己喜形于色,大肆赞扬好外甥,其他人不过顺他心意,说了两句不值钱的恭维话罢了。

    袁绍本还想派人嘉奖,也幸亏被人以“功业未显,不宜过度”为由拦下,否则袁绍今日的怒火恐怕还要再盛上三分。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许攸咳嗽道:“明公,曹孟德地处兖州,正在魏王势力包夹之中,如今陈王亦降,曹孟德败亡也属正常。

    至于扬州之事,确实不该,高使君未免太急功近利,明公只命令他平定刘繇叛乱,他却擅自插手北上之事,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应当严惩!”

    袁绍有些意外的瞥了一眼许攸,而郭图看了看袁绍,叹道:“也是高使君太过心急,糜子仲以一介商贾而得幸于陶谦,又得宠于刘玄德,自非易与之辈。商贾本就奸诈,糜子仲更是其中翘楚,高使君为了北上大计而冒进,正中其下怀啊。”

    两名腹心发声,聪明人也回过味来,不少人都“义愤填膺”,认为应该严惩妄图北上的高干,以儆效尤。

    一时群情鼎沸,袁绍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许攸和郭图,揉着额头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困境为要。中原倒也罢了,鞭长莫及,扬州之乱该如何平定,诸君可有良策?”

第六百章 蛰伏

    也无怪乎袁绍震怒非常,高干这次捅的篓子实在是太大。袁绍这边正在计划怎么依仗江淮之险拒刘备于荆扬之外,再西连刘焉,共抗强敌。

    结果高干这厮竟然把江乘县给丢了,就连整个丹阳都岌岌可危。若是让刘备占住脚跟,江淮天险也就成了空话,至少扬州是保不住了。

    而若是丢了扬州,仅凭荆州在手,且不说北抗刘备,单说西连刘焉都是大问题。刘焉这等老狐狸,自然明白荆益二州不可能抗衡北方诸州,比起被袁绍拖着送死,到时候倒戈卸甲,卖掉袁绍,回去做自己的汉室宗亲,岂不美哉?

    荆扬一体,对于此时的袁绍来说,他承受不起丢掉扬州的后果。

    但人力有时而穷,纵然袁绍很想保住扬州,可他手头的兵力是有限的,单单是维持正面战场不崩溃,严阵以待防备刘备南下,都让他捉襟见肘,着实难以再抽调兵力前往扬州支援,而高干自己显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幕僚将校们都头疼不已,只是主君既然将难题抛了出来,他们总得有个回应。

    良久,有人硬着头皮道:“明公,不如稍稍减少些益州方面的防备,抽调兵马去支援高使君?”

    “不可!且不说刘焉态度未明,单说益州方面本就没有多少兵马防备,就算抽调去扬州战场,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反倒令西面空虚,此策大为不妥!”

    “正是!拆东墙补西墙,智者不取。”

    第一人顿时不乐意了,刚才一个个都闭口不言,他壮着胆子献策,结果这些人马上开始批驳他,当即怒道:“那不知诸君有何良策为明公解忧?”

    “咳!”方才批驳最凌厉的几人面面相觑,一人抚须道:“此乃大计,需从长计议。”

    “呵!愚不可及!请明公示下!”

    放弃争论,提议者径直向袁绍拱手请示,希望主君能采纳他的建议。

    袁绍只是轻轻颔首,不置可否? 眼神在许攸和郭图之间来回巡视,比起下面那些跟凑数差不多的幕僚,还是这两位心腹更受他信任。

    而平素不大对付的许攸和郭图此时也没了争斗的心思? 两人对视一眼,许攸轻轻点头,郭图旋即对袁绍拱手道:“明公,抽调益州方面的防备兵力虽然可行,但并非最佳之策。固然? 我方如今面临的压力非比寻常,似有些捉襟见肘。但明公手上还有一支力量? 虽然不大稳定? 但也足堪一用。”

    “哦?”袁绍蹙眉道:“公则所言,莫非是……”

    郭图肃容道:“臣自然知道明公惮其反复? 然而此子野心更胜其父,若是让魏王渡江而来? 再大的野心也将烟消云散。更何况孙坚麾下一干老臣也并非不识大局之人? 大敌当前,他们想必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

    长沙郡临湘县? 太守府衙校场上,一场看似极其不公平的战斗即将打响。一名英武非凡的青年手持木尖长枪? 卓然而立。而他的对面,则是五名军中勇士? 皆是一身杀伐之气? 体格魁梧? 煞气凛然。

    “君侯,得罪了!”

    相互抱拳行礼后,一名壮汉率先发难,手中木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青年斩去,虽是普普通通的一招,但气力非凡,常人望而生畏。

    青年不退反进,长枪分毫不差的戳在了壮汉手腕处,壮汉只觉一阵手麻,竟将木刀脱手扔出,青年长枪在其胸口一点,便不再理会,望向其他人。

    其余四人见状也不再观望,两人赤手空拳冲上前来,作势欲制住青年手臂。其余两人则持枪斜刺,俨然封住了青年的所有退路。

    看似即将落败,青年却大笑一声,喝道:“来得好!”

    欺身撞进一名赤手空拳的壮汉怀中,那壮汉只觉得仿佛被一匹奔马撞击,喉头一甜,险些喷出一口鲜血。而青年就势一推,便将他推到了左边持枪壮汉的攻击轨迹上,收手不及之下,两人滚做一团,一时难以起身。

    而面对另外两人,青年一把抓住袭来的枪杆,长枪顿时纹丝不动,哪怕他的主人使出了吃奶的劲,面色涨红,也难以撼动分毫。

    与此同时,青年抬脚一踹,扑来的最后一名壮汉“蹬蹬蹬”连退十余步,刚刚稳住身形,手臂便似被铁钳夹住一般,然后一阵腾云驾雾之感,已然摔在了场外。

    不多时,场中站立者便只余青年一人,他拍了拍手,感慨道:“所以说要打十个啊,可惜舅父不许。”

    一名长髯垂胸,儒雅俊秀的中年将领慢慢走了过来,恰好听见青年抱怨之语,不悦的道:“伯符,怎可如此盲目自大?须知战场上,个人武勇是有限的,逞强斗狠的下场你难道不知道吗?汝父在天有灵,若是看见这一幕,又该作何想法?”

    “舅父,孩儿知错。”孙策眼见自家舅父又要开始说教,连忙认错服软,至于改是不改……那便是另说了。

    这二人正是故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之子,乌程侯孙策孙伯符,以及孙坚妻弟,现任长沙太守吴景。

    见孙策这副模样,吴景也只能叹气摇头,这孙伯符几乎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在智慧上差了一些,反倒是勇武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见过了孙坚的下场,吴景等老臣是真心不希望孙策重蹈覆辙,孙坚当日正是逞勇斗狠,才中了陈温同归于尽之计,若是孙策也来这么一出,他们将来在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孙坚。

    “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且回去歇息,舅父这边还有一些要务需要处理。”

    孙策眼睛一亮,凑过来问道:“舅父,孩儿听闻扬州那边出了问题?”

    “这并非是你此时需要考虑的问题!”吴景瞪了孙策一眼,斥责道:“莫要忘了,你此时还在守孝!难不成要背上不孝之名?”

    见吴景动了真火,孙策讪讪道:“舅父说笑了,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吴景叹了口气,点点孙策的额头,劝道:“你也莫要心急,所谓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这些老东西还能为你做些事,你此时需要做的,就是蛰伏,候那一飞冲天之时。”

第六百零一章 改变

    “你不许去!”

    重重的拍击声回荡在府衙后院,甚至传到了主堂,只是府衙中的仆从侍卫恍然未觉,仍然各行其是,不加理会。

    而府衙后院厢房,一张案几已经被生生拍断,吕玲绮面色涨红,怒气勃发,自从婚后,她再也没在李澈面前露出过这副模样,再见这副样子,李澈竟然久违的有些感慨。

    但还是得先安抚下暴怒的妻子,念头一转,李澈举起双手,微笑道:“莫要冲动,莫要冲动,我身为关中最高军政长官,又岂会真的以身犯险,去应那张鲁之邀?”

    “休要诓我!你让子义点齐亲军,岂能瞒得过我?别忘了,我才是亲军统领!”

    李澈揉了揉额头,双手虚按,无奈的道:“你我夫妻一体同心,怎会诓骗于你?那张鲁断绝斜谷,显然是有不臣之心。蜀道飞鸟难过,唯斜谷一途,这宴会已经不是鸿门宴了,而是必死之会,你觉得我是不想活了吗?”

    吕玲绮面上表情一滞,她是发现了亲军调动,而问及太史慈,却又支支吾吾得不到回复,只说要往益州去,结合最近的情况,才猜测李澈是想应张鲁之邀前往汉中,故而将他堵在后院发作。

    然而经李澈这么一说,隐隐间感觉似是有些不对,但又想不到哪里不对,摇摇头,蹙眉道:“那你调集亲军往益州去,又是为何?”

    暗骂一声太史慈口风不严,李澈只能道:“宴是不会赴的,只是张鲁既然这般盛情相邀,我准备送个人过去。”

    “谁?”

    “刘焉的三个儿子,左中郎将刘范,治书侍御史刘诞,奉车都尉刘璋。”

    “……”吕玲绮也不说话了? 只是伸手去摸李澈额头? 看看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李澈轻轻拍开她的手,扯了扯嘴角道:“质子没有意义? 刘焉身边还有一个儿子,他若是铁了心? 也不会在意三个儿子的性命。倒是这三位回到益州,会带来一些很有趣的变化呢。

    玲绮,如果你父亲在西域给你找了一个妖娆风骚的姨娘,还附赠一个弟弟,并予他权势,你会怎么……”

    吕玲绮柳眉倒竖,煞气凛然的打断道:“他敢!正经纳妾倒也罢了,风尘女子也敢带回家中?”

    “你看? 你是女子,尚且如此,刘范他们可是有继承权的亲儿子啊。自家老爹外面偷腥,偷的还是神婆,神婆还有一个位列益州重臣的儿子,啧啧啧,再加上刘焉年老体衰,时日无多……好一出豪门大戏啊? 贵圈真乱。”李澈抚掌感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吕玲绮一怔,联想起张鲁和刘焉的关系,若有所思的道:“你是想让益州先行内乱?”

    “不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有斜谷在手,益州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要想夺益州,须得先拿下汉中,而张鲁此人并不简单,莽撞攻打只会事倍功半,毫无益处。

    而若是益州先行动乱,自断臂膀,那时拿下汉中自然要容易得多。”

    所谓斜谷,全称为褒斜谷,由发源于秦岭之间的褒水、斜水两条河流冲刷而来。斜水注入右扶风境内的渭水,褒水则注入汉中境内的沔水,这条数百里长的谷道,便是勾连秦岭南北之要道。

    若要大兵入蜀,少不得这条要道。刘焉既然有不臣之心,自然不会放过此处,派遣了他信任的督义司马张鲁与别部司马张修击杀了汉中太守苏固,张鲁在这之后又杀了张修,独霸汉中,为刘焉断绝斜谷,阻隔南北。

    而刘焉之所以如此信任张鲁,则是因为张鲁之母,其母“好养生,有少容”,也就是说张鲁的母亲看起来颇为年轻,并且其“兼挟鬼道”,对于一心想做皇帝的刘焉而言,这简直是完美情人。

    而随着张鲁之母“往来焉家”,刘焉“遂任鲁为督义司马”。有这份关系在,刘焉自然放心。

    然而若是刘范等人回到益州……吕玲绮扯了扯嘴角,她已经猜到会发生怎样的鸡飞狗跳了。

    李澈悠悠道:“再说了,父亲野心勃勃,儿子却未必要从。刘范几人都是成年人,又长居雒阳,对天下大势更为了解,刘焉想缩起来当乌龟,死后不管洪水滔天。可刘范他们呢?其后几十年,都将面对朝廷的进剿,他们有这份勇气、决心和毅力吗?

    还有益州的那些豪门士族,其实我倒是挺希望他们能够顽抗到底的,到时候清洗一遍,或许会更干净些。只是这些墙头草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胆量。”

    “明远,你还漏了一点吧。”吕玲绮幽幽叹道:“被自己父亲留作质子,然后父亲不管不顾的搞起了大逆之事,我想刘中郎将他们心中恐怕未必没有怨言。”

    “这就难说了。”李澈耸耸肩,刘范的内心难以窥探,他们是否甘愿作为质子,这是不能确定之事。

    但从历史来看,刘璋是容不得张鲁和他母亲的,以至于被称为“温仁懦弱”之主的刘璋上台后便把张鲁全家杀了个干干净净。

    刘范等人总不会开开心心的认下这个姨娘吧?

    “那跟你要调动亲军有什么关系?”

    李澈面容一僵,看着吕玲绮似笑非笑的脸,心中哀叹道:“当年的傻妞也长大了啊。”

    只能挠挠头道:“本想装成护送队伍同行,偷偷去见一见那张鲁,以便完善今后的计划,并不会暴露身份……”

    李澈声音越来越小,吕玲绮面色变得古井无波,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澈。

    “我错了……不该瞒着你……”

    吕玲绮叹气道:“你何时能改掉这亲身犯险的习惯?时至今日,就算你不惜自己性命,不在乎这荣华富贵,总要为我,为孩子想一想吧?贾先生临行前也告诫过我,一定要拦下你所有行险之举,没有人能次次冒险而完好无损,他还想回来与你共庆西域大捷。”

    看了看吕玲绮的小腹,李澈愣了愣,忽的一笑,摇摇头道:“你说得对,时至今日,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至于张鲁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需强求让一切尽在掌握。我也该试一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了。”

第六百零二章 张鲁

    汉中太守张鲁,字公祺,出身于道学世家,其祖父便是天师道初代天师张道陵。

    张道陵生于汉光武帝建武年间,本是儒家子弟,博通五经,于天下享有盛名,后弃儒从道,隐居蜀中,立天师道,广纳子弟,传承至张鲁已是第四代。

    由于张鲁之父,二代天师张衡早逝,天师道教权遂被教中张修所把持,在刘焉入蜀,总揽大权后,张修归顺刘焉,获封别部司马,更攻杀汉中太守苏固,称霸一方。

    张鲁一脉自不甘心,其母亦修习鬼道,更兼姿色出众,与刘焉往来甚密,因而张鲁渐掌兵权,并趁势袭杀张修,独霸汉中。

    在张修掌管天师道之时,改天师道为五斗米教,在汉中建立起****的奇特政权,张鲁沿袭了张修的做法,甚至更加激进。

    汉中郡内少置长吏,以教中职务代之,初入教者称之为“鬼卒”,进者唤为“祭酒”,以祭酒分掌各地军政,其中领头者为“治头大祭酒”,共奉“师君”张鲁为尊。

    张鲁自订律法,宽刑简政,以鬼神之说劝民向善,设义舍放粮。

    汉中本就财富土沃、四面险固,在这乱世之中犹如世外桃源,这奇特的****政权又给了不少流民活下去的希望,聚民无数,一时间,张鲁声威颇盛? 即便是刘焉也不敢小觑于他。

    但声威如日中天的张师君此时也极其的烦恼? 汉中再是富足,再是险固,终究不过一郡之地。张鲁很明白,一旦离了刘焉,仅凭汉中之地,他抵抗不了朝廷的攻伐。

    以往这一点并不需要担忧? 虽然说出来很不齿? 但张鲁与刘焉的关系也不是一般人能动摇的。再加上张鲁于汉中声名不小? 刘焉若不想蜀中动荡? 也不好轻易招惹张鲁? 两人可以说是非常亲密的合作伙伴。

    可这一切建立在刘焉信任张鲁的基础上。而刘焉有多信任张鲁? 他的几个儿子就会有多恨张鲁。留在成都的那位别部司马刘瑁倒也罢了,性情懦弱? 也不受刘焉待见? 加上张鲁刻意笼络? 两人之间并无什么冲突。

    但这从雒阳而来的三位公子就不同了,中郎将刘范身为长子,身份使然,再加上通习经传,礼仪无可挑剔,对张鲁倒是颇为礼敬。可刘诞、刘璋两人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想想也是,不管是自愿还是被抛弃,他们被自家父亲遗留在雒阳,时刻面临着被拿去祭旗的风险。如今好不容易得脱樊笼,结果却发现父亲在外偷情,信重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情人之子,这换谁也忍不了。

    “师君,已经安排三位公子歇息,他们带来的人也都查探过,并无异常。”

    张鲁沉思之际,功曹阎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看了看门外的阎圃,张鲁颔首道:“无需多礼,进来说话。”

    阎圃大步走了进来,苦笑道:“师君,看来那位并没有冒险前来。”

    “邀请函本就是尝试,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若是真的来了才算怪异。”

    “若他真的来了,师君又待如何?真的要对那位动手?真的能动手?”

    张鲁一愣,阎圃的问题让他无从回避,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似乎真的没想过,假如李澈应邀来了汉中,他是否能下定决心圈禁乃至诛戮这位朝廷二号重臣。

    最终,张鲁将问题抛了回去:“阎君认为呢?”

    “此前不便多言,而在此处,下吏请师君多多防备那些进言谋害车骑将军之人。”阎圃神情一正,肃容道:“当今天下十三州部,朝廷已有其九,仅余荆扬的袁太尉、南部混乱的交州,以及蜀中的刘牧伯仍处独立。

    其中交州混乱偏远,暂且不提;袁太尉与朝廷可谓势不两立,但刘牧伯呢?他真的会与朝廷一直对抗下去吗?”

    “这……”张鲁瞠目结舌,想了想刘焉平素为人,他苦笑道:“恐怕不会,刘牧伯……多谋好利而寡断。”

    “正是,刘牧伯固然有僭越之举,亦有不臣之心。但他终究是汉室宗亲,益州也是险塞之地,天府之国,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益州,朝廷自然不吝于免去此前一切罪责。若是师君听信小人之言,谋害了车骑将军……将来刘牧伯向朝廷投诚,您认为魏王会如何对您?”

    “咕……”张鲁咽了口唾沫,阎圃继续道:“下吏听闻当年公孙述据有蜀中,遣人暗害了益州牧岑大将军,后来……吴大司马攻入蜀中,公孙氏满门……一个不留。”

    “小人误我啊!”张鲁一拍大腿,关上了房门,转身拱手道:“还请先生教我。”

    阎圃抚须道:“师君,这天下事,总有先后之别,固然有后来而居上者,但多为特例,不可效仿。先手为胜,此为常理。师君据有汉中,险固多防,财富土沃,若乱世仍存,本可借此效齐桓、晋文匡天子之功,但如今天下大势明朗,魏王已是席卷天下之势,汉中终究孤地,难展手脚。

    如此,师君可效窦融之故事,举城而降,顺应天理,不失尊位,千古有名,为汉室忠良。只是正如前言,先后有别,师君若是待刘益州降而降,刘益州为主,师君位次,难有名目。而若是师君先刘益州而降,一则上表忠心,二则有迫刘益州归顺之功,功必多矣。如此,但凭师君决断。”

    张鲁点点头,若有所思,阎圃的话很明白,汉中再怎么险要,再怎么肥沃,都是益州一郡,若是等到刘焉降了,那汉中归顺也只是个添头,还要顽抗才是脑子有问题。

    而若是先刘焉而降,失了这一门户,刘焉势必恐慌,朝廷拿下益州更为容易,首降之功也更大。

    张鲁面色一阵挣扎,阎圃只是静静看着,并不多言,良久,张鲁叹道:“刘益州待我不薄,如此背主忘恩,岂非令家祖蒙羞?且再等等吧。只是阎君所言不差,此时还要顽抗朝廷,将来难免化为齑粉,那些小人之言不可信,且先斩一二首级送往长安,再奉财物,以表歉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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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