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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进谏

    中平六年六月九日,雒阳南宫金马殿内,刘备再次见到了大汉朝的两位至尊,而这次他却不用再垂首站着答话了。何太后恩旨,议郎刘备乃汉室宗亲,名士子弟,特许赐座,这之中几分面子是给何进的,几分是给李澈的,倒是不得而知了。

    小天子刘辩显得颇有些不悦,但是显然被何太后在事前训导过,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何太后的面色倒是看不出喜怒,但其明明挂着微笑,却又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也是一桩本事了。

    在刘备坐下后,何太后淡淡的道:“看来这皇城在满朝公卿心里,真真是如龙潭虎穴一般了。”

    开口便是诛心之论,显然何太后对于外朝如今气势汹汹的诛宦浪潮已经厌恶至极,加之李澈避而不见,心里更是凭添三分恶感。

    “回禀太后,龙潭虎穴固然凶险,但亦是风水宝地,去其险恶,留其精华,自然人人向往。”刘备丝毫不以为意,言辞锋利的回应道。

    “险恶虽恶,亦是护宝之险。关隘若去,只恐宝物人人可取了。”

    “此险非天险,乃污渎之险,使明珠蒙尘、至宝晦暗。其无力护主,反倒是阻塞了天下人护主之心。”

    刘辩一脸茫然的看看何太后,又看看刘备,年幼的他还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机锋,却又不敢开口打断何太后。

    何太后沉默半晌,无奈的道:“刘玄德,汝真不惧死?”

    “太后都说了,满朝公卿如今视皇城为龙潭虎穴,臣既然敢踏入龙潭虎穴,自然是不怕死的。”刘备轻笑一声,拱手回道。

    “好一个不怕死,想劝吾不再掣肘大将军,想诛杀十常侍,李明远怎么不敢亲自进宫了?先前鸿德门前痛骂张让,何等威风了得?如今也怕死了?”何太后讥嘲道,显然对李澈非常不满。

    在她看来,她身为太后,亲自向大将军示意要求一个大臣进宫奏对,应该是大臣的荣幸,更别说黄门侍郎本就是天子近臣,能侍于天子之旁,岂非是天大的恩赐?

    刘备从容答道:“明远乃是智勇双全的忠义之士,如天下有需,自然万死不辞。为世主一己之私而送了性命,却是不智,非智者所为。请太后明鉴。”

    “这么说来,刘玄德不是智者?”

    “刘备一介匹夫,织席贩履之辈出身罢了。且刘备本汉室宗亲,匡君归正是为本分,虽万死亦不敢辞。”两人又是一轮交锋,何太后感觉一阵不自在。

    她明明高居上位,身份亦是天下至尊;刘备身处下位,不过区区六百石议郎,她在交锋中却没有丝毫优势。明明自己的身份更加尊贵,却有种面前之人才是天潢贵胄的错觉。

    明明是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汉室宗亲,却能在她这个正牌太后面前这般自如,何太后隐隐有些羞恼,讥讽道:“先前随卢尚书来觐见之时,刘议郎可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逾越,今日里怎的这般言辞锋利?”

    “先前为尚书令史,乃卢尚书属吏,且卢尚书乃臣之师长,自不可逾越在前。如今既为议郎,在其位谋其政,自当匡君辅国,进尽忠言,方不负君禄国恩。”

    “好一个不负君禄国恩!”何太后重重一拍案几,怒声道:“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尔等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君上,干涉内宫事务,岂是为臣之道?”

    刘备倒是没什么反应,刘辩被何太后的动作唬的一颤,身子都有些发抖了。

    见刘备毫无反应的样子,何太后一颗心直往下掉,至尊发怒都震不住这人?刘备手指轻敲面前的案几,面色渐渐沉了下去,漠然道:“君君臣臣,太后要求公卿遵为臣之道,不若先检视己身,可有遵为君之道?”

    何太后勃然色变,起身指着刘备怒道:“刘备,尔竟敢口出妄言,眼中可还有尊卑?可还有天子?”

    刘辩见何太后发怒,顿时一阵惊恐,眼睛发红,开始渗出两滴泪珠。

    何太后却是丝毫不顾,依然怒气勃发的望着刘备,眼中的怒火似要将面前这人点燃。

    刘备皱了皱眉头,怜悯的看了眼刘辩,摇摇头,起身施礼道:“臣之所言并非妄言,皆乃肺腑之言,只因身为宗亲,不忍汉室凋零,故不得不言。太后若要降罪,且先听臣讲完不迟。”

    何太后怒气不减,但念及此人身份,还是强按怒火道:“尔且说来,让吾听听尔有何等歪理。”

    刘备长叹一声,幽幽道:“自孝顺皇帝以来,先有外戚梁冀跋扈专权,欺凌君王,继而有单超等‘五侯’依仗桓帝宠信,胡作非为。其后党锢开启,外戚、士人、宦官三方彻底争斗不休,大汉再无一日安宁。”

    “怎么?刘议郎是要给吾讲朝政吗?吾侍奉先帝十余年,想来知道的应该不比刘议郎少。”何太后一脸嘲讽的说道。

    “臣只想问太后三个问题!天子治理天下依靠的是宦官还是公卿?大将军与太后亲近还是宦官与太后亲近?暴秦又因何二世而亡?”刘备大声质问,声音回荡在大殿内,何太后一时有些怔住了。

    正想反驳,却听刘备继续道:“臣知道太后所虑乃是王莽,然,大将军与王莽有三不同:

    其一,王莽乃孝元皇后之侄,太后与大将军却是同父兄妹,此亲之不同;

    其二,王莽篡权根基乃王氏家族煊赫数十年所筑,而大将军骤然新贵,何氏实力弱小,且车骑将军与大将军常有不睦,根基浅薄,此力之不同;

    其三,王莽自其封侯至篡位共计二十五载,而大将军封侯拜将不过五载,此时机不同。有此三不同,臣以为大将军暂非太后心腹之患。而宦官专权已有二十余载,致使天怒人怨,民心思变,太后若一再袒护,只恐人心真的要尽归大将军,此乃取祸之道啊!臣肺腑之言,还望太后明鉴!”

    说到最后,刘备声音嘶哑,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

第四十七章 定计

    何太后怔怔不语,刘备若是从国家大事、天下倾覆的角度来讲,这没有政治细胞的女人自然不会听。然而刘备所言却是恰好戳中了她的心事。

    亲近与否暂且不提,对于长居皇宫十几年的她来说,真说不准是宦官亲近还是何进这个异母兄长亲近。

    但关于自身和刘辩的安危,她却比对任何事都要警觉。刘备的分析并没有问题,何进目前确实不具备王莽一般的政治根基,士人团结在他身边也只是为了诛宦。看似一呼百应,实则是空中楼阁,短时间内担忧他篡位实属杞人忧天。

    而关于诛宦的浪潮,何太后对宫外之事也不是瞎子聋子,她还是了解一二的。

    官宦士族两大领袖之一的袁家旗帜鲜明的要求诛宦,各地名士也纷纷响应,如今连清贵士族领袖之一的荀氏都下注了,荀六龙更是亲身入京,足见诛宦集团的势力之大。

    如今只剩地方大员们态度暧昧了,何进没有召集并州牧董卓,幽州牧刘虞、徐州刺史陶谦等人也未有回应。

    但已经足够了,地方大员也不会逆中枢潮流而动,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声援宦官,阉宦集团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

    若是再袒护十常侍,一旦十常侍被诛除,皇家威严何存?想到这里,何太后怒气已然消散大半。

    可何太后心中还有一层顾虑,她眼神闪烁,有些犹豫要不要询问刘备。刘备却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进言道:“太后可是忧虑诛宦后大将军声势暴涨,威望大增?”

    见他猜出了自己的心思,何太后索性不再掩饰,直言道:“不错,吾正有此虑,玄德可有妙策?”

    刘备蓦然失笑,叹道:“太后何以如此小觑皇权?大将军之所以为大将军,是由天子所任,天子高高在上,何以要惧臣僚有功?

    大将军诛宦,固然会声势大增,可天下人都会明白,是太后与天子圣明,方才诛宦功成。若等到大兵压境,太后迫于压力再诛宦,那才是大损皇家颜面之事。

    臣以为,太后若有自信能抗住天下物议,自可一力袒护宦官。若不忍弃生民不顾,还请尽早诛宦,以令天下人明了,新君乃圣明天子。取舍之道,还请太后思量。”

    一番话语,让刘辩懵懵懂懂,何太后却猛然心动。确如刘备所言,刘辩乃是新君啊,此前种种俱可推为先帝所为,刘辩只需做出士人们最向往的圣君模样,自然能得到士人拥护。

    三极之中没了宦官,大可以士人去抗衡何进,维持平衡。天子高高在上,何以要自降身份去与臣工争斗?

    而阉竖本就是工具,既然这工具如今惹人厌恶,那自当早早放手,以免引火烧身,重新寻找好用的工具才是正理。

    想到这里,何太后不由得打量起刘备。先帝在进入中平年后其实也有了放弃宦官的想法,大力提拔刘姓远支宗亲,如幽州牧刘虞、侍中刘岱、益州牧刘焉等等。

    刘备比起这些人还有很大的优势,他与刘焉一样是前汉宗亲,孝景皇帝之子的后人。但其家世却又不如刘焉,对皇权的威胁性天然较小,又容易提拔,还有才能。

    何太后越想,看刘备越顺眼,浑然忘了之前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样子。

    想到这里,何太后轻咳一声,拉着刘辩坐了下来,示意刘备落座,然后笑道:“玄德此言大是有理有据,吾深有同感啊,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且先等等。这里另有一桩要事,还要玄德为吾解惑。”

    “太后但说无妨。”

    “先帝即将入陵,谥号也该定下了,公卿们议定的谥号是‘灵’,不知玄德以为作何解释?”何太后颇为期待的看着刘备,这也是一个小小的考验。

    谥号本该由辅政大臣们议定,然后交由太后和天子宣布,如今还未宣告便告知刘备,也算是恩宠了。

    刘备略一沉吟,肃容道:“乱而不损曰‘灵’,太后以为如何?”

    何太后欣喜万分,脸上却只是微微一笑,颇感满意。“灵”是一个有多解的谥号,其并非纯粹的恶谥,而是更接近于平谥。但其中的“乱而不损”之解完全是恶谥的解法。

    放在之前,何太后还对此颇有不悦,但经过刘备一番话,何太后却是动了将锅都抛给先帝的念头,不过那些锅本就是灵帝自己造的,倒也谈不上无端背锅。

    她甚至觉得“灵”还不够恶谥,可惜在谥号议定上,汉朝的皇家是没有太多发言权的。

    见刘备的回答甚合心意,何太后满意的道:“好啊,玄德果然才思敏捷,非同凡响。且忠义过人,又是宗亲之属,本当有所封赏。只是这拜为议郎不过旬日,再加封赏恐朝野不满,对玄德亦是不利。此功暂且记下,吾与天子不会忘记功臣。”

    刘备避席而起,肃然道:“明远先前有一言,臣甚为欣赏,‘封侯非臣意,但愿社稷平’。惟愿太后莫要忘了今日之言,臣心足矣。”

    何太后郑重回道:“玄德放心,吾自有思量,必不会令忠义之士寒心。另外,虽不能加官封赏,财物却不可吝惜,赏金五十,以嘉忠勇,稍后吾会令人送去府上。”

    汉朝的一金差不多是一万钱,五十金已经算是高额赏赐了,毕竟刘备立的不是战功。

    “如此多谢太后恩赏。今日天色不早了,臣请告退。”刘备也不推辞,欣然笑纳,府里全靠何进留下的东西撑着,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好事。

    “也好,玄德且先退下吧。回去告诉那李明远,皇宫不是龙潭虎穴,他是黄门侍郎,若是不能常侍宫中,要他何用?”何太后一脸愤愤然,倒也没几分怒气了,更像是借着发脾气来显示对刘备的宠信。

    刘备也是不知该作何表情,拱手道:“宫廷肃清,智能之士自不会避而不入,请太后谅解。”

    “吾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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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烈入宫,直陈宦官之恶。何后恶澈拒召,讽之:“汝不惧死耶?”昭烈笑答:“人生自古谁无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惜身。”后遂敬之,言恐何进诛宦而势大,无所制,问所解。昭烈哂曰:“夫天子者,人主也,岂有明主惧臣势大?此非圣君之道。太公、萧何、留侯之功,远胜于进,武王、高祖可有惧之?”何后由是定计诛宦。

    ——《季汉书·昭烈帝纪》

第四十八章 何苗

    刘备随小黄门出宫,快要到朱雀门前,引路的小黄门忽然回首对刘备说道:“刘议郎,常侍们命奴婢传个话,刘议郎身为宗亲,前途光明,何必要跟大将军一条道走到黑呢?常侍们执掌朝政十余年,岂是那么容易被掀翻的?还请刘议郎细细思量。”

    刘备神情不变,淡然道:“刘备自有成算,不劳烦诸位常侍操心了。此有一言,望告知张常侍他们。”

    小黄门愕然,有些疑惑的问道:“刘议郎请讲。”

    “多行不义必自毙!”刘备猛的一挥袍袖,越过小黄门大步向朱雀门行去。

    “你!你竟然敢!”小黄门不敢置信的指着刘备的背影呵斥道。长居宫中,又是张让等人的亲信,他自然知道十常侍的可怕。十余年来都没有几个人敢这样蔑视十常侍,短短半个月,却接连出现两人,何其狂妄!

    但是他也只能指着刘备无能狂怒,莫说他没带人手,便是有人手,又如何敢在朱雀门前擅杀朝廷命官?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备大踏步走出朱雀门,身子气的直发抖。

    刘备出了朱雀门,脸上顿时挂上了笑容,只因为李澈正站在马车边等着他。

    李澈见刘备安然无恙,也是松了口气,虽然出事的概率极低,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君不见何进都不敢进宫吗?他身为托孤辅政大臣,本该每日进宫朝见天子,还要在灵帝的棺材前守灵,却逾礼而为,就是担心进宫便出不来了。

    若是刘备被十常侍咔嚓了,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李澈正待询问宫中之事如何,却见刘备轻轻指了指马车,顿时会意,二人上了车,吕韵却是心甘情愿的赶起了车。

    上车之后,刘备笑道:“太后那边基本没有问题了。”

    李澈大喜,说到底十常侍最大的保护伞就是皇权,而皇权如今的代表不是天子刘辩,正是何太后。只要何太后首肯,甚至只是默许,十常侍便在劫难逃。

    如今刘备身份特殊,汉廷的存在对刘备来说目前仍是好事,只需积蓄力量,自可等待天下大变。

    这一天迟早会来,并州牧董卓可是个十足的野心家,他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忠了,并州一旦全州造反,大汉十三州恐怕大半都要起烽烟。更别说各地此起彼伏的黄巾军和各类打着黄巾旗号的匪贼了,东汉王朝已经救不回来了。

    刘备想了想,笑道:“十常侍恐怕还有些手段。”说着便把之前小黄门的动作讲了一遍。

    李澈略一沉吟,嗤笑道:“只让小黄门传话,十常侍何曾软到这地步了?以如今局势而论,这种威胁之言简直没有半分用处,张让可不像蠢货,不会做无用功的。想来是在掩饰什么吧。”

    刘备微微颔首,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兵法之道,能而示之不能,十常侍意图麻痹他,必然有所图谋。

    “只是十常侍又能有什么依仗呢?莫非是董卓?”刘备有些疑惑的问道。

    “唔……这倒不必胡猜,如今时机已至,澈且去会会那位郭常侍,不过还需人引荐啊。”李澈有些皱眉,十常侍长居内宫,又与己方水火不容,怎么能联系上郭胜呢?

    刘备也感觉有些棘手,两人正自思索,忽的马车停了下来,吕韵呵斥道:“何方歹人?敢擅自堵住官道?”

    只听外面有声音传来:“在下乃车骑将军府上长史乐隐,奉何车骑之命,请刘议郎与李侍郎过府一叙。”

    刘备与李澈面面相觑,忽的大笑,齐声道:“引荐之人来了!”

    ……

    何苗身为车骑将军,乃是仅次于大将军的武官,又是外戚身份,其府邸也颇为奢华,甚至超过了表现节俭的何进。

    刘备与李澈下了马车,还是乐隐带着二人进府,吕韵刀具甲胄在身,也就留在了外面,毕竟刘备比她能打,她也起不到保护作用。

    两人不由得有些神情古怪,李澈三次去大将军府上,何进可都是直接出来迎接的。第一次是迎接曹操,后面两次却都是为了李澈。

    何苗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车骑将军何苗的架子,却是比大将军还大了。

    到堂中见到何苗,李澈有些按捺不住吐槽之魂了。这位车骑将军简直就是个病秧子,面色苍白而削瘦,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不过从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其本来的相貌还是颇为不错的。

    只是与何进没有半分相像。不过也对,如果和何进相像了那才可怕。何苗本名朱苗,其母在丈夫死后带着朱苗改嫁给何进之父,因而两人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兄弟罢了。倒是何太后是朱苗之母改嫁之后所生,与何苗何进都有血缘关系。

    何苗正在把玩手中的一件瓷器。汉朝之前陶瓷发展速度极为缓慢,因为王公贵族多喜金属器皿,如青铜器或金银器。但是两汉的陶瓷技术却是一个飞跃,由原始青瓷过渡到了成熟青瓷,其工艺已经颇为先进,釉色光亮,质地纯净。

    何苗手中的青瓷正是这样一件佳品。李澈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这青瓷假如能留存到二十一世纪,怕是价值连城了。

    见到两人进来行礼,何苗也不起身,只是傲慢的点点头,努了努嘴示意二人落座。

    刘备和李澈也不介意,径直坐了下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何苗才悠哉哉的放下瓷器,质问道:“堂下何人啊?”

    “议郎刘备刘玄德。”

    “黄门侍郎李澈李明远。”

    “呵,两个六百石,无名小卒,何以得入吾府?可知此乃中二千石之府?”

    李澈冷笑一声道:“万石之府、皇城禁地吾尚能入,区区中二千石,何足道也?”

    何苗一拍案几,怒道:“尔等可还知尊卑?”

    “今日太后也曾如此问过下官,过后却不再计较,何车骑可知为何?”二人面色不变,刘备漠然回道。

    “汝巧言令色,蒙蔽圣听,进尽谗言罢了。太后一时遭受蒙蔽,迟早会明白尔等险恶用心。”何苗颇为不屑的讥笑道。

    “只恐到时,何车骑已然性命不保,也看不到那一天了。”李澈悠悠然说道。

    何苗顿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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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常侍施以诡诈之术,烈祖了然,与李澈商议,欲与郭胜共谋。时有车骑将军何苗素近宦官,烈祖由是亲近何苗。

    ——《汉记·烈祖本纪》

第四十九章 利害

    “汝危言耸听,以为吾是三岁小儿?吾乃车骑将军,谁敢杀我?”何苗稍稍平复了下心神,一脸狂傲道。

    李澈讥笑一声,哂道:“秩万石的骠骑将军都身首分离了,中二千石的车骑将军为何不敢杀?”

    针锋相对,何苗却忽的默然不语,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澈几眼,又看看刘备。“嘿”了一声,随即调整坐姿正襟危坐,肃然道:“不愧是有‘蔺相如之风’的李明远,伶牙俐齿的本事倒真有些蔺相如的风采。”

    “蔺相如之风?”李澈有些懵了,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称号?

    见李澈有些茫然,刘备低笑着解释道:“是公达等人为你传扬的名号,如今已经向四方扩散了。公达言称李明远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又刚直不阿,视死如归,正是如蔺相如一般的人物。”

    李澈摸了摸下巴,感觉这应该是在夸自己,毕竟蔺相如是个正面人物,乃是忠义智勇并存的英杰,完璧归赵、秦王击缶、将相和可都是千古传唱的故事。

    于是九分自得、一分惭愧的拱手道:“蔺相如何等风采?澈着实不敢当啊。”

    “当得!当得!六百石黄门侍郎,直面张让而不屈膝,面对吾也不卑不亢,完全当得此称。”何苗抚须轻笑,只是那苍白瘦削的脸庞笑起来仿若鬼怪一般。

    既然何苗如此抬举自己,李澈也不介意给他一个台阶:“那也是何车骑大度,张常侍先前可是想直接将下官拿下啊。”

    “先前无礼,只是想一试先生与刘玄德,看看是否名副其实,多有得罪,还望勿怪。”何苗非常严肃的深深行了一礼,刘备和李澈也就借坡下驴,连称无妨。

    见二人回礼,何苗颇为满意的道:“请二位过府,只是因为吾忧心国事,想知道刘议郎今日给太后讲了些什么,太后又作何反应,希望刘议郎能满足吾这个小小的好奇心。”

    刘李二人对视一眼,刘备见李澈轻轻颔首,便直言道:“下官只是为太后讲了一番利害,太后圣明,此前只是被阉宦蒙蔽,既然明晰利害,自然不会再庇护阉宦了。”

    “何为利害?”

    “如何得利,如何避害,是为利害。于太后而言,下旨诛宦是为得利,不袒护宦官是为避害。”

    “哦?”何苗一脸好奇,询问道:“那不知于吾而言,何为利害?”

    “于何车骑而言。兄弟同心,是为得利;远离阉宦,是为避害。”刘备肃然回道。

    何苗却是一脸忧虑的道:“吾从来没有不敬大兄之意,只是国事艰难,不可轻下决断,十常侍根深蒂固,贸然动手实属不智啊。再说还有母亲在上,张让又与吾家结亲,实有难做之处啊。”

    张让的儿媳妇是何太后的妹妹,虽然张让怎么有的儿子也是个问题,但毫无疑问的是,张让确实是与何家关系密切,何苗此言不虚。

    但说从来没有不敬何进之意,那纯属胡言乱语。在太后面前进言要小心何进擅权的人,难道不是你何苗?李澈暗暗吐槽,没有血缘关系,又存在利益竞争,却要求他们兄友弟恭,确实有些难。

    刘备神色不悦,拂袖道:“车骑将军何以如此不明轻重?越是有关系,此时越要大义灭亲,否则十常侍倾覆之时,只恐何车骑亦有杀身之祸啊。”

    “十常侍权倾朝野十余年,岂是易于之辈?”何苗索性将自己所思直陈出来,他也确实作此想法。只因他是真正见识过十常侍的权威,何太后毒杀王美人,灵帝本已经雷霆大怒,却因为十常侍一通劝阻,便不再追究;十常侍轻轻一言,扶风人孟佗便高高兴兴的走马上任,成为一州刺史。

    便是如今的何进,也不可能随便指一人为刺史,其幕僚都会反对。

    李澈轻笑一声,接过话头道:“何车骑何以如此不明智?阉宦之权,不过假世主之权宠,何足称道?如今新帝登基,不过是太后念及旧情,仁慈为怀,方才让十常侍苟延残喘。如今太后业已决定放弃十常侍,其覆灭不过反手之间,昔日滔天权柄,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何苗微微蹙眉,在他看来,宦官乃是皇帝最亲信之人,岂能轻言诛杀?他的幕僚也给他分析过,如今刘辩刚刚继位,根基不稳,何太后正需依仗十常侍来稳住局势,如何会允许何进诛杀十常侍?

    刘备见何苗蹙眉,略一思索便明了其心中所想,微笑道:

    “阉宦终究不过是工具。十常侍固然是天子家奴,然这些家奴在十数年内将四海万民、朝野公卿都尽数得罪,太后为了天子之圣明,自然不会再袒护其罪行。至于平衡,了结了十常侍,士人自然不会再与大将军同气连枝,届时会有新的平衡产生。何车骑若想谋利避害,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何苗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是了,士人与何进也未必是一条心,到时候必然再起波澜。虽说看何进不顺眼,但也不必跟着十常侍走进死路里,自己身为车骑将军,到时候士人必然要找上门来拉拢,再与何进争锋也不迟。

    说来也是刘备先见过何太后,将其说服,何苗也听说了宫中的赏赐,先入为主的对刘备有了一丝信任,否则也未必这么容易说服。

    而荀攸等人连见都见不到何太后,劝诫之说自然也无从谈起。更别提刘备汉室宗亲、卢植弟子身份带来的偏中立立场了。

    “二位俱是才高德馨之士,苗今日大是受教。如今天色已晚,还请在敝府享宴,苗还有不少事需要请教二位。”何苗避席而起,非常郑重的行礼道。

    刘备与李澈略一沉吟,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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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骑将军何苗慕昭烈英名、李澈智勇,请入府内赐教。昭烈晓以大义,气魄凛然,李澈剖析利害,进言献策,苗由是敬服,遂诺诛宦。

    ——《季汉书·昭烈帝纪》

第五十章 双雄会

    与此同时,袁府卧雪堂,袁绍举着瓷壶,将其中蜜水斟入两个小杯中。

    其对面跪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典军校尉,曹操曹孟德。

    蜜水乃是东汉达官贵人们盛夏之时最爱的饮品,而袁家与蜜水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有着极其有趣的关联。

    “路中悍鬼袁长水”袁公路,临死之时正是因求蜜水不得,生生气得呕血而死,成为千古笑谈。

    “孟德啊,你也有数月未曾登门拜访过为兄了,为兄正欲邀你过府一叙,你却恰好登门。你我二人真不愧知己之称,该为此痛饮一番。只是大事欲发,公事缠身,暂且以蜜水代酒。待功成之日,以张让等贼祭祀已逝的故友,方才痛快。”

    袁绍谈笑自若,言语间似乎张让等人性命已在指掌之中。

    曹操也是淡然一笑,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十常侍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了,如今局势和二十年前大不相同。一则,窦武诛宦之时宦官还没有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桓帝事实上远超灵帝,其并不算昏庸之君,终桓帝一世,宦官势力未曾膨胀到极致。

    二则何进毕竟与窦武不同,虽然何进在士人中声望不及窦武,但其在军中威望却非窦武可比,主持剿灭黄巾军,就任大将军已有五年,且张奂前车之鉴不远。十常侍若想效仿曹节王甫,矫诏命人攻杀何进,完全不可能做到。

    这一点上曹操与袁绍见解完全一样。

    但曹操一直认为只需命人强行拿下十常侍便可,太后事到临头自然会接受现实,而无需调遣大兵入京。徒然耽搁时间,增加变数。

    袁绍也不打算说服曹操,两人自小相识,交情匪浅,互相都很是了解,很明白说服不了曹操。

    民间甚至传言两人十几岁时一起抢过新娘,这故事还记载于《世说新语》,故事是否为真暂且不提,但足见二人日常相处的表现给民间的印象如何。比如曹操在袁绍跌入枳棘时卖了袁绍,可见民间多认为其人狡诈反复。

    因而袁绍只是笑问:“不知孟德登门,所为何事?还有那刘玄德,十余年没见,也不来会会老友,可着实不该。”

    “袁氏府邸门槛太高,玄德担心被拒之门外啊。”

    “门槛高,是为了阻住碌碌俗人,若是玄德登门,为兄自当扫榻相迎,若有槛阻拦,拆了便是。”袁绍一脸诚恳的说道。

    曹操轻笑一声道:“操明日便去将本初兄之言转告玄德,想来玄德必会欣喜万分。至于操所为何事……只是觉得董并州太过危险,想请本初兄勿要引火烧身啊。”

    袁绍瞳孔猛的一缩,继而哈哈大笑道:“孟德说的哪里话,大将军既然不信任董卓,绍自然谨遵大将军军令,何以会引火烧身?”

    “本初兄莫要太过自信于所谓故吏关系和‘四世三公’之威名。董卓此人豺狼心性,心中素无恩义,极有可能反噬其主,本初兄可莫要引狼入室了。”曹操一脸诚恳的劝道。

    袁隗任司徒之时,曾征辟董卓为司徒府掾吏,按照东汉的观念,董卓事实上已经打上了袁氏的烙印。按照常理,可以不奉其令,但不可妄自背主,反噬袁氏。

    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其中极端者,例如那位“慈明无双”的荀六龙,曾被袁逢举荐,虽未应召,但袁逢死时还是为其服丧三载。

    这还是举荐,且荀爽本人素有才名,又有荀氏这个大族身份,可以说袁逢对其并无大恩。

    换成董卓这个西凉鄙夫,其父不过小小县尉,能被司徒征辟,那简直是恩若海深,按照常理,其根本不可能敢对袁氏怎么样。

    当然,大汉忠良董仲颖从来不是走寻常路的人,原本历史线上根本不听袁氏之言,其后还砍瓜切菜的把袁家满门斩尽杀绝,连曾经的主公袁隗都没放过。

    可此时的袁绍并不相信董卓敢把袁家怎么样,于他而言,若想在诛宦这件事上分一大杯羹,必然需要增加己方势力。

    袁隗虽为太傅,与何进同为辅政大臣、录尚书事,但权势确实无法与何进相比。若不乘诛宦之时积攒势力,袁家如何能在其后带领士人对抗何进?

    袁绍想的很远,诛宦只是一个小目标,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他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对抗气势汹汹的何进了。

    董卓就是一枚好棋子,其征战沙场数十年,堪称沙场宿将。其麾下精兵也是百战铁军,虽不能与何进手下兵力相提并论,也足以稍稍抗衡一二,让何进投鼠忌器。以此将战场拉到对于士人来说占尽优势的朝堂上。

    袁绍的谋划确实没什么毛病,只是看错了董卓而已。

    此时袁绍心里不以为然,但碍于曹操身份和情面,还是笑道:“孟德此言有理啊。西凉鄙夫,不读诗书、不知恩义,确实不可信任,为兄必然谨记孟德之言,断不会引狼入室的。”

    曹操暗叹一声,正如袁绍了解他,他也了解袁绍,观其神态语气,便知袁绍根本没放在心上。再劝也无用,反倒容易起隔阂。

    事实上曹操也不认为董卓能翻起什么大浪,如今洛阳有北军五校、西园军、丁原所部,还有即将归来的几路兵马,皆归何进掌握,董卓的兵力最多与丁原相当,想搞事情不过是以卵击石。曹操来劝袁绍也只是想尽量减少麻烦罢了。

    原本的历史线上,谁也没料到董卓运气如此之好:何进身亡、何苗身亡,大汉军中两大巨头没了,雒阳城乱成了一锅粥,最后还真让他瞅准机会兼并各方,一跃成为天下最有实力的诸侯。

    只能说时也命也,人生除了自己奋斗,有时候还真离不开几分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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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密会袁绍,言卓豺狼心性,不知恩义,断不可信。绍素信卓,笑曰:“卓,吾叔故吏,何敢叛吾?”乃不从操之言。

    及操言于李澈,澈哂曰:“袁氏之祸,必自此而始!”

    后果如其言,操乃叹服。

    ——《英雄记》

第五十一章 腹心

    此时已是戌时二刻,刘备与李澈走出了何苗府邸,两人都有些微醺,吕韵连忙上前扶住李澈。

    李澈悄声道:“去大将军府。”

    吕韵会意的点点头,待到马车行进,二人正准备交流,忽听吕韵的声音传来:“两位上官,若有机密之事,为何不避开卑职?”

    二人相顾失笑,刘备笑道:“且不说这些算不得机密,十常侍知晓也无妨。单说信任二字。吕小娘你身为护卫,明远的身家性命都交在你手上了,些许机密又算得了什么?”

    吕韵默然,半晌后坚定的道:“卑职断不会泄露只言片语!”

    无誓无血,不过刘备和李澈也不在乎,李澈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且小心赶车,北京市第三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啊。”

    吕韵有些困惑,刘备倒是知道这厮又开始说胡话了,也不理会,径直道:“何苗此人与大将军不同,唯利是图,不可深交。”

    李澈轻轻颔首,此人前倨后恭,言语中尽是忠心,心中却皆是利益。何进好歹还有家国情怀,还念及亲人情分,这位身为中二千石大员,军方第二人,却对天下无丝毫责任感,着实令人齿冷。

    不过原本历史上此人结局便极其凄惨,何进部将吴匡素来厌恶其不与何进同心,在何进死后认为是何苗主使的政变,带人攻杀了何苗。

    董卓进京后为了收买人心,打着为何进报仇的旗号将何苗开棺戮尸,肢解成几份,然后弃于路边。还连带将其母舞阳君一并诛杀,暴尸于外,不加收敛。

    刘备继续道:“若欲与郭胜谋,还需先见过大将军,否则易起误会,明远倒是有心了。”

    李澈笑道:“我等终究打上了大将军的烙印,此等大事,还是先告知大将军为好。否则小人进尽谗言,就容易祸起萧墙。”

    刘备微笑点头,李澈凡事总能合他心意,人生得此知己,着实无憾。

    “倒是玄德公,着实言辞犀利啊,确实让澈刮目相看。”李澈对刘备今天的一系列神操作深表叹服,对症下药,一日之间瓦解宦官两大同盟,宛若张仪在世、苏秦复生一般。

    “凡事总有因由,找准根本便是了。换做明远或者公达,也断然能做到,只是太后那边不给机会罢了。”刘备轻轻摇头,并不为此自傲。

    李澈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但是说到荀攸,他还是轻轻点头。确实,以荀攸的水平,说服何太后完全没问题,何进府上那些个谋士,陈琳、逄纪、何颙个个都能做到,问题是何太后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们,那就只能抓瞎了。

    倒是刘备这边凭借李澈先知带来的震撼,和自己的宗亲身份,总算是让何太后耐心听他讲完话,继而携何太后的威势再说服何苗,才有如此成效。

    不管怎么说,刘备不愧为一代枭雄,其胆识、智略、口才、武艺皆是上上之选,再加上宏图大志和仁义之心,难怪能从一介织席贩履之辈,成为一代君王。

    “二位,大将军府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

    何府仍然灯火通明,何进坐在主堂,显然正在等人,见到二人进来,何进眼神一亮,大笑道:“蔺相如与苏秦来矣!”

    李澈与刘备面面相觑,失笑着摇摇头,拱手施礼道:“大将军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

    “二位智勇双全,才干过人,口才了得,所作所为正是如蔺相如完璧归赵、苏秦游说六国一般,如何当不得?还请快快入座,某要敬二位一杯,聊表谢意。”

    二人连称不敢,待落座之后,何进也不询问今日具体事宜,只是拍拍手,侍女们端着餐食鱼贯而入,倒是无太多奢侈之物,以精致小巧为主。

    “天下事难,因此略有些委屈二位了,还请包涵。”

    “大将军心忧万民,何谈委屈?此等酒席,远胜车骑府上的珍馐,倒是多谢大将军赐宴。”刘备拱拱手,诚心诚意的称赞道。

    “某读书不多,倒也知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身为大将军,那自当心怀天下。若还为南阳一屠户,某倒是能大摆筵席以款待二位了。”何进肃然言道,让二人微微颔首。

    何进又笑道:“某还是不习惯用膳之时有人侍奉,若二位有需要,自可选人留下。”

    “澈乡野村夫出身,也不习惯如此,倒是正与大将军相合。”

    “备织席贩履之辈,倒是没有养成贵族习惯。”

    “好!好!好!就让屠户、村夫、织席贩履之辈好好谈谈,你们退下吧。”何进大笑三声,示意侍从退下。

    待到大堂只剩三人,何进猛的俯首一拜,倒是让李澈与刘备措手不及,连忙上前左右扶住何进。

    何进却不起身,泣道:“二位使某兄妹和睦,兄弟同心,如再造之恩。自离了南阳,虽然荣华富贵,权倾朝野,却也一日难过一日,哪怕这假象如镜花水月,一触即散,某亦深感大恩。以此一拜,以谢二位。”

    二人相顾,齐齐叹了口气,刘备劝道:“大将军赤子之心,守孝悌之义,太后与车骑终究会明白的,还望大将军莫要太过悲伤。”

    言罢,二人用力拉起了何进,三人各自归位,何进红眼道:“倒是让二位看了某的笑话。私事盖过国事,着实不该。”

    刘备肃容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将军欲先齐家,何错之有?”

    继而又笑道:“今日诸事顺利,大将军也可安心了,十常侍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何进微微颔首,失去了皇权庇护的宦官,什么都不算,杀起来真的比杀猪还容易。

    刘备又讲了讲宫中发生的事,随后道:“为防万一,明远欲与郭胜一会,明晰阉竖图谋,故而应了车骑之邀。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今日起,某与二位肝胆相照,二位但有谋划,自可施行,某概无不许。若有需要用到某之处,必不推辞!”何进严肃认真的拱手道。

    两人轻轻点头,自今日起,刘备与李澈真正成为了何进的腹心,在朝廷上真正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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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祖、李澈与何苗共谋,欲会郭胜。转而泄于何进,进大喜,遂以二人为腹心,大见亲待。烈祖由是显赫。

    ——《汉记·烈祖本纪》

第五十二章 君子之行

    翌日,一辆马车缓缓驶至李府门前,从上面下来一位五短身材、眯眯眼的中年人,虽然相貌不佳,但气魄凛然,一身高冠博带,却又似军中悍将一般龙行虎步。

    守门的卫士显然认得这人,并不加阻拦,只是低头行礼,称一声:“见过曹校尉”。任由其踏入大门。

    曹操大步踏入府内,及至前院,忽见一人正自清扫庭院,展颜笑道:“阿衎,日日清扫庭院,可曾厌烦?故太尉陈公有言: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不若来我府上,予你一个职司,方能一展所长啊。”

    三君之一的陈蕃幼时好读书,闲处一室,不加收拾。其父之友薛勤来府上拜访,笑问:孺子何不洒埽以待宾客?陈蕃以此回应,薛勤甚是赞赏。待陈蕃位列太尉,成为士人之望后,此事自然成了他的光辉历史。

    而扫地之人正是孙衎,其对曹操显然已是非常熟络,并不在意曹操的橄榄枝,轻轻摇头道:“衎不曾厌烦。虽有大志,但先生有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衎以为先生之言方为正理。”

    “真真是歪门邪道,且等他李明远能有陈太尉之显赫,再来说教吧。”曹操故作一脸不屑的样子。

    孙衎正待反驳,却听见李澈的声音悠悠传来:“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至江海。老聃曰: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此非至理名言乎?曹公何不再驳斥一番?”

    言毕,李澈已经行至前院,手中持着一卷竹简,其身后所随者正是吕韵。

    曹操哂然:“明远却是歪解了,千里之行虽始于足下,但不闻南辕北辙?方向错了,恐怕走不到千里之外的目标。大丈夫当持三尺剑,立不世功,焉能囿于庭院清扫?”

    李澈笑笑,他知道曹操说的没错,这才是东汉人的共识。而后世方才渐渐变化,及至清朝,甚至将文学家刘蓉的父亲之语嫁接到薛勤身上。杜撰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之语来驳倒陈蕃,强行进行逻辑嫁接。

    但李澈另有考量,笑道:“阿衎聪明多慧且多受磨难,其心智远迈同龄之人,见闻亦是如此。但心性稍有浮躁,澈使其清扫庭院,正是为了磨其心性。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险躁不可治性,何谈进学?”

    曹操哈哈大笑道:“此语初听有理,却不合吾道,罢了罢了,若阿衎从此之言,可见并非同道中人,操实不该强求啊。”

    李澈暗笑,这话的作者在原本历史上可是你曹家三代大敌,果然诸葛亮和曹操天生性格不合啊。

    孙衎轻轻颔首道:“衎更认同先生之言,多谢曹公错爱。”

    曹操也不介意,他只是起了爱才之心,觉得这小家伙是个可塑之才罢了。并非志在必得。

    既然此事已毕,李澈也就做了个“请”的姿势,曹操大步上前,三人一起行入正堂,孙衎继续默默打扫庭院。

    却见堂内没有旁人,曹操疑惑道:“玄德何在?”

    “玄德公去何车骑府上拜访了。”

    曹操眼睛一眯,轻声道:“所为何事?”

    李澈笑道:“本不该与人言,但既是曹公问起,言之无妨。乃是受大将军之命拉拢何车骑,以待时变。”

    曹操默然不语,半晌后幽幽道:“玄德做的好大事!看来操这几日确实对都内之事关心少了。”

    “哦?不知曹公在关注何事?可能一言?”

    “操一直认为并州牧董卓非常危险,所幸大将军未听本初之言引狼入室。但其驻扎河东,虎视眈眈,丁建阳恐非其敌手。故而对董卓多有关注,越是探查越觉此人危险万分。虽然理智告诉操,在大将军的镇压下董卓根本无力闹事,但似乎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曹操揉了揉眉头,寻了个位置径直坐下,李澈也坐了下来,吕韵则非常尽职尽责的侍立于身后。

    “董卓此人澈也略有耳闻,观其言其行,绝非忠义之辈,堪称狼子野心。且其麾下多为羌人与虎狼之属,不服王化,早晚必成大患!”李澈自然是了解董卓的,很明白曹操的预感没有错。

    曹操欣然点头,终于找到了一个和他想法一样的人,继而又头疼道:“现在所虑之事无非是本初兄一意孤行,违抗军令宣董卓入京。操本来只有三分忧虑,昨日见过本初兄后,几乎可以肯定其必与董卓有所联系,本想告知大将军,又恐坏了他二人关系,影响诛宦。着实头疼。”

    袁绍性格便是如此,看似礼贤下士,谦谦君子。实则内心傲慢无比,这种性格说好听点叫英雄豪气,睥睨天地。说难听点就叫目中无人。

    于他而言,世间皆棋子,自己布局天下,掌控一切。丝毫不在乎宣董卓入京可能存在的反噬。

    李澈叹息道:“目中无人,小觑天下豪杰。袁氏之祸,必自此而始啊。”

    曹操有些讶异,他也隐隐有这种看法。袁家事实上可以说是官宦家族中的老油条,自袁安发迹,却自袁隗、袁逢而昌盛,正是因为这二人背弃士族立场,结好中常侍袁赦,方才让袁家在党锢之中安然无恙。

    这二人行事素来谨慎,趋利避害几乎成了本能,堪称官场不倒翁。他们看的很清楚,一时依附宦官坏了名声又如何?只要袁家势力强大,将来诛宦时士人还是要依仗袁家。

    袁绍却与他们截然不同,行事狂放不羁,再加上袁术这么一个废柴,袁基这个透明人,袁家的败亡似乎真的要应在这一代了。

    “明远此言切不可让外人听到啊。”曹操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这话要是让袁家听到了,那真是结下死仇。

    “此间唯我等六耳,曹公与小韵皆是澈深信之人,如何会传出去?”李澈不在意的笑道。

    且不说曹操并非首鼠两端之人。就算传了出去,真让董卓进京了,喜欢指手画脚的袁家必然会被他拿来祭旗,袁本初哪还有精力来找他麻烦?

    “明远如此信任,操必不负所望。”曹操避席而起,郑重说道。还有些讶异的看了眼吕韵,倒是没想到李澈已经如此信任此女了。

    少女低着头,脸色已是殷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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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衎少时随父流浪,父疾,昭烈与荀攸救之,李澈遂收其入府,命其清扫庭院,修身养性。

    曹操常登澈门,见衎而异之,欲收为己用,笑曰:“陈公尝言: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衎从容答曰:“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澈在其侧,赞曰:“夫君子之行也,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汝今知之矣。”

    后遂收衎为徒,传道受业。

    ——《世说新语》

第五十三章 刎颈之交

    同一时间,车骑将军何苗府上,刘备正在逗弄一个青年。

    那青年剑眉、虎目、高鼻,身躯凛凛,神情坚毅,身高体壮,约有七尺六分,比刘备还高出一些。正无奈的道:“刘议郎何必在此耽搁?入堂暂坐,待车骑出宫归来可好?”

    “阿招,一别经年,何以如此慢待故人?”刘备做出一副伤心泪别的样子,掩面啜泣。

    此人姓牵名招,字子经,年方二十,乃是安平观津人,如今师从于同县先达,车骑将军府长史乐隐。

    其少年之时好任侠之气,六年前结识了纵马河朔、游侠放荡的刘备,两人意气相投,遂为刎颈之交。后来牵招家中有事离去,一别数年,却不想今日再见。

    六年前十四岁的少年,如今已然加冠赐字,随乐隐进学数年倒是学了不少礼仪规章,再见刘备颇感生疏。他只是个白身,身份仅仅是何苗长史之徒,寄居车骑府。而刘备已是秩六百石的议郎,还是何苗贵客,让牵招分外不自在。

    但见刘备涕泣的模样,牵招还是无奈的道:“刘议……兄,此时与往日不同,还需有尊卑之别啊。”

    刘备愤然起身,揪着牵招的衣领怒道:“阿招,你我是刎颈之交!为兄不记得你是这样一个迂腐之人?区区六百石议郎就能让你低头?何以如此没有志气?你若觉得这官服碍眼,为兄便去了这职司,还做那织席贩履之辈可好?”

    说罢,刘备就开始扯自己的衣服,牵招连忙拉住刘备,红着眼睛道:“兄长,勿要如此,勿要如此!阿招知错了!”

    两人乱作一团,卫士之前便得了刘备授意,因而不好上前劝阻。正在此时何苗归来了,眼见此状微微皱眉,招手示意卫士,询问是何状况。

    待听明白后,何苗神情几度转变,继而一咬牙,大步上前笑道:“不曾想到府上尚有隐龙,能与刘玄德刎颈之交,子经果乃大才,乐长史失职矣!”

    身后的乐隐连忙躬身请罪。见何苗归来,刘备也不再癫狂,稍稍收拾了下衣冠便拱手施礼,牵招也是深礼请罪。

    “二位无罪!无罪!倒是苗有眼无珠,不识大才,府上有贤能却不能用,只是子经方才加冠,确实不宜出仕。不过英雄相处,何必以官职而论?且过几年,以苗观之,子经之未来可为两千石!”何苗连连摇头,指着牵招夸赞道。

    牵招连称不敢,谦道:“招尚年少,需随乐师多加进学,不能骤当大任,亦不敢奢求显位。谢车骑抬爱。”

    “且先进学,苗很是看好汝之未来。乐长史今后可以子经为重,为国育一贤才,乐长史将来有青史留名之机会啊。”何苗挥挥手,示意乐隐带牵招先走。

    乐隐和牵招躬身领命,刘备也对何苗的做法微微颔首。牵招未有离去的想法,他也不会强做恶人去拉牵招走,乐隐毕竟是其授业恩师,背师而行,于名声损害太大了。

    ……

    刘备与何苗入堂内分宾主落座,侍从们摆上珍馐美酒。

    何苗问道:“明远何以不在?莫非是苗昨日招待不周?”

    刘备摇头道:“明远在府上还有些许事务,托备向车骑请罪。还望勿怪。”

    何苗连连摆手:“不怪不怪,都是小事。”继而大笑道:“诸事已定,太后也下定了决心,玄德可告知兄长,不日即可肃清朝廷,再兴大汉!”

    昨日方才言辞凿凿,不忍对亲家张让下手,今日却大义凛然的要肃清朝廷,再兴大汉,着实滑稽。

    但刘备还是轻轻点头,笑道:“多赖车骑辛劳了,若非车骑劝说太后,恐怕太后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

    “苗无甚功劳,倒是玄德与明远劳苦功高,却仍为六百石,着实委屈。可惜二位分属兄长之麾下,苗也不好为二位请官啊。”

    语中深意真是呼之欲出,几乎是在明示刘备,背弃何进投靠他何苗,马上有大大的官做。

    刘备仍然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轻笑道:“车骑抬爱了,备一介织席贩履之徒,征战数年也不过得一县尉。而入京月余便已是议郎之身,此间多赖太后恩典,不敢奢求太多。”

    何苗顿时噎住了,也是李澈不在这里。李澈的黄门侍郎完全由何进保举,但刘备的议郎之位确实是何太后所赐,议郎又是朝官,并非大将军属吏,刘备向何太后表忠心太正常了。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位目前的立场偏向于谁,只是都想试试能不能将其拉入己方阵营。

    毕竟何太后摆明了很看重他,作为何进与何太后之间的桥梁,只要不作死搞事,未来飞黄腾达可期。身为宗亲,虽然一开始没能带来什么好处,但是上限却是极高。

    便如曹操后来称王,连一直同心的荀彧都反对他。若换成刘备则断无此虑,只因为他姓刘,哪怕是远的不能再远的“刘”。

    刘邦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炎汉近四百年,时至今日此言仍大有约束力,几乎是金科玉律。

    再说如今的宗亲们,只要是有才能,能出头的,个个官位显赫。如幽州牧、太尉刘虞,益州牧刘焉,侍中刘岱,以及刚刚就任的北军中侯刘表。

    他们的现在几乎就是刘备的未来,自然要好好投资,拉拢关系。毕竟就目前来说,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天下还是姓刘的。

    “哈哈,玄德此言有理,大家都是太后的臣子、天子的臣子,是苗失言了,该罚!”何苗急中生智,连忙打个哈哈掩饰过去,举杯一饮而尽。

    见噎住了何苗,刘备也没得寸进尺,转移话题道:“备此间尚有些隐秘之事,还望车骑屏退左右。”

    何苗面色一变,略略有点犹豫,他自己身子虚弱,杀鸡都难。因而堂中屏风后多有刀斧手藏身,若是撤去的话他心下着实不安。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笑道:“玄德说的哪里话,这堂中何曾有人?”

    继而面色一变,怒道:“莫不是有人偷听?胆大妄为!来人,速速搜查堂内!”

    外间涌进十余卫士,仔细翻查,屏风后的刀斧手却是接到暗示,自小门退走了。

    搜查完毕后让卫士退下。何苗笑道:“玄德多虑了,此间并无他人,尽可直言。”

    刘备也不拆穿他,肃然道:“请车骑为备引见中常侍郭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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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牵招,字子经,安平观津人也。少长河朔,与昭烈英雄同契,为刎颈之交。年十五,诣同县乐隐进学,后隐为车骑将军何苗长史,招随卒业。

    及昭烈入京,因公事诣车骑将军府,方得再会。

    时昭烈为议郎,招性谦和,以己卑鄙,未敢于昭烈同列。昭烈曰:“吾之至交,焉可因一官袍折腰?”遂欲弃官。

    招大惊,连连请罪,以兄事昭烈,不复言官职。

    ——《季汉书·列传第五》

第五十四章 仁恕之道

    何苗收敛笑容,眼睛微微眯起,漠然问道:“玄德此言何意啊?郭胜为中官之属,吾乃车骑将军,外臣前列,岂会结交郭胜?内外勾结,可是大罪,玄德若想见郭胜,自去求恳太后便是了。”

    何苗的反应在刘备预料之中。郭胜乃是中常侍,内廷宦官位居前列者,何苗乃是军方目前仅次于大将军的车骑将军,二人来往过密的话是犯忌讳的事。

    这事可以做,但是不能随便说,特别是刘备立场可疑,何苗还没蠢到这地步。

    “是下官失言了,何车骑自然是不会结交宦官,只是下官听闻舞阳君颇喜郭常侍之侍奉,因而想请车骑引见一二。”刘备笑了笑,话锋一转道。

    舞阳君是何苗与何太后之母,她结交宦官就没有那么多避讳了,毕竟她没有实权,并非朝官。

    何苗面色稍稍缓和,淡淡的道:“中常侍毕竟是两千石大员,并非家母奴仆,玄德还是勿要胡言,以免朝野误会。至于玄德想要见郭胜,吾却不能作保,需先向家母请命。不知玄德因何要会郭胜?”

    “用明远的话说:为大事再加一道保险。”

    何苗冷笑道:“吾已决心诛宦,玄德莫不是以为吾会首鼠两端?只要吾与兄长联手,大事翻手可成,何必要加什么保险,杞人忧天耳!”

    刘备从容拱手道:“未战当先虑败,这世上不存在万无一失的准备。二十年前窦大将军与陈太尉诛宦,不也是信心十足?最终身死阉竖之手,诚为可叹。车骑如今与大将军也是一损俱损,想来也不想看到宦官反扑成功吧?”

    何苗下意识的敲击案几,沉默不言。刘备说的没错,一旦让宦官诛灭何进,为了防止诞生下一个何进,十常侍绝不介意连他这个车骑将军一起干掉。

    因而他之前一直是维持着一种平衡,既要防止何进消灭十常侍,也要防止十常侍解决掉何进。毕竟他目前势力还太弱小,不足以取代何进,只有同时削弱两方,他才能渔翁得利。

    但是现在都下了决心,想要让十常侍去陪先帝,那自然是越稳越好。

    半晌后,何苗开口道:“成与不成,苗不能保证,只能是尽力向家母请求,而且郭胜恐怕不想见玄德。”

    这是肯定的,十常侍现在最恨的人里面何进毫无疑问的榜首,下来是袁绍,再下来那就是刘备和李澈了。如果不是这两人多方串联,宦官的局势不会恶化的这么快,至少何太后肯定还处于犹疑状态。

    郭胜如今怕是恨不能生啖这二人之肉,又怎么会和和气气的会谈?

    “何车骑能向舞阳君请命,下官已是心满意足。至于郭胜,请何车骑转告他,行险一搏固然豪迈,可若是事败,郭氏可还想留下一缕香火?”

    何苗有些奇怪的问道:“玄德为何不承诺饶他一命?他左右都是死,如何肯听你之言?”

    刘备微微沉默,肃然道:“十常侍祸国殃民,天下无数百姓深受其痛,备又何德何能代天下百姓饶恕他们?十常侍必须死,虽千刀万剐难赎其罪,但其族中想来尚有襁褓幼童、垂髫稚子,若是郭胜愿将功赎罪,可为他族内留一线香火。

    此事业已征得大将军首肯,大将军会亲自收养郭氏后人,也是感激郭胜以前在先帝面前回护何氏。”

    何苗脸色一阵青红交加,不管是大义还是私情,何进这做法简直无可指摘。身为大将军的大义要求他必须诛宦,但是郭胜毕竟是乡友,先帝在时又多有回护之举,因而留其一条香火,甚至亲自收养。

    反观自己的内心,何苗不由得暗骂,这屠夫之辈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却见刘备忽的笑道:“大将军言称车骑最是重情重义,因而有此一虑,果不出大将军所料,车骑竟然心软到要饶郭胜一命。依下官之见,虽非同源,但二位确实是如血缘兄弟一般心有灵犀。”

    何苗惊恐的发现,这种心态下他竟然不自然的对何进与面前的刘备升起了一丝感激之情,本是何进自己扬名养望的好事,他竟然愿意分享出来?

    心绪复杂的何苗咳嗽一声,勉强笑道:“兄长真是了解苗啊,不错,当年那郭胜确实是对我何氏有大恩,若不能报恩,苗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且依兄长之命,家母自会将此言转告郭胜,让其明白我何氏并非狼心狗肺之辈。”

    “如此便好,一切便仰仗车骑与舞阳君了,大将军与备静候佳音。”刘备举起酒杯敬道。

    何苗哈哈大笑,回敬道:“且先满饮此杯,为我等大计贺!为大汉中兴贺!”

    ……

    回到马车上,刘备不由得疲惫的叹息了一声,赶车的关羽和张飞面面相觑,

    张飞怒道:“自入了京,这事真是一日难过一日。本以为能大展所长,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与先生奔波,宪和也能操劳国事,而飞却无能为力!着实窝火!”

    刘备叹道:“益德莫急,明远有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且先磨砺兵马,依为兄之见,此事终究得见过刀兵,到时候为兄与明远宪和还要仰仗你与云长了。”

    关羽神情不变,淡然道:“请兄长放心,若论兵事,某与益德无惧任何人,兄长与先生只管一展所长,前路披荆斩棘就交予某吧。”

    “不错!便如那夏侯元让和夏侯妙才确是熊虎之将,飞也有信心斩于马下!其余人等如那纪灵,不过插标卖首之辈,不足为虑。”张飞嘿嘿直笑。

    却听刘备淡淡的道:“兵者,国之大事。汝如此骄慢,轻视天下英雄,为兄如何能对你放心?回府之后自去听明远讲授兵家道理,不得有误。

    “诶?!兄长,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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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人也。亡命奔涿郡。昭烈于乡里合徒众,而羽与张飞为之御侮。

    中平六年,受命诛杀上军校尉蹇硕,大将军何进以羽、飞有功,加曲军侯,不受辖制,仍侍于昭烈。

    昭烈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昭烈周旋,不避艰险。

    ——《季汉书·列传第三》

第五十五章 泄密

    中平六年,六月十三日,车骑将军府一间密室内,刘备与李澈终于见到了郭胜。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权柄赫赫的大宦官,此时虽然强作冷静,但苍白瘦削的面容和布满血丝的眼珠表明他并非表面这样镇静。

    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看不到一丝翻盘的希望,十常侍还没有疯也算是奇迹了。

    看来何太后的保密工作做得还算不错,游移不定的样子仿佛伸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十常侍面前晃悠。这女人宫廷争斗十几年,变色龙的本事倒是有了十二成功夫。

    郭胜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这两个不共戴天之敌。明明只是两个无名小卒,却能让他们食不甘味,寝不安眠,恨不能生啖这二人之肉。

    “郭常侍现在应该很想生吃了澈与玄德公。”李澈悠悠然笑道。

    刘备却根本不想笑。肃然道:“便是把你我千刀万剐了,又能如何?区区六百石,十常侍权倾朝野之际,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将你我拖出去剁碎了喂狗。可如今却被我等逼至绝境,非你我二人智计卓绝,而是正如你所言,多行不义必自毙!”

    “好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郭胜尖声叫道,阴笑着道:“这朝廷里的腌臜数不胜数,若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依咱家看,这满朝公卿个个都该杀!只杀我等?救不了天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何况他人肮脏,就能洗净尔等祸国殃民之举?诛杀尔等或许不能挽救汉室,但上可以慰藉冤死的忠魂与百姓,下可以清净一方土地,实属有百利而无一害。”李澈也不笑了,冷声斥道。

    “是啊,杀了我等,有百利而无一害……”郭胜抱头触地,泣不成声。

    刘备蹙眉道:“吾也不想以谎言相欺,汝等必死无疑,这是不容置疑的。但大将军与车骑心地仁善,感念汝曾经的恩情,愿意保你郭家一条香火,大将军更愿意亲自抚养。对于尔等,此已是法外开恩,莫要执迷不悟!”

    “左右都是一死,为何咱家不能一拼!”郭胜抬起头,怒目狰狞的吼道。

    此言看似有理,但李澈嗤笑道:“尔等能做到的,不外乎单刀直入,擒王之举,意图刺杀大将军?”

    郭胜眼神闪烁,并不作答。

    “愚蠢!”李澈不屑的斥道:“诛宦虽以大将军为首,但其内派系错综复杂,可以说天下人皆欲尔等死无葬身之地。大将军若在,念及故人之情,还能护住你郭氏血脉不绝,大将军若亡,尔可以猜猜,袁本初他们会把郭氏怎么样?”

    郭胜继续沉默不言,但是双手攥紧,隐隐有血迹渗出。

    “在袁本初他们眼里,这叫斩草除根!就像杀鸡一样,一刀一个杀光你族中每个人!当然,这对赵忠他们来说并无区别,而张让无论如何还有一子娶了大将军之妹,自然可有一条香火,但郭常侍,你呢?就这样拖着郭氏一起为赵忠他们陪葬?”

    “还是认为杀了大将军,还能继续杀掉袁本初、曹孟德?他们会排着队等着尔等刀斧加身?醒醒吧,如今已不是二十年前,尔等非曹节王甫,大将军更不是窦武可比,袁本初之能也胜过陈蕃远矣,尔等断无一!线!生!机!”

    郭胜终于崩溃了,上前抓住李澈的袖子,浑然不顾刘备那已如利剑般的眼神,泣声道:“李侍郎,您是大才、大贤,求您指条明路,郭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澈对着刘备轻轻摇头,示意无妨,然后如沐春风的笑道:“郭常侍说的哪里话,方才玄德公不是已经指出明路了吗?

    郭常侍若想保住一条血脉,不想做郭氏罪人,我想最好还是尽量保住大将军,如何?”

    郭胜颤抖着身子,显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条路。曾经有多坚定不移的支持何进,如今对何进的恨意就有多深。

    说白了,跟这些宦官讲什么天下大义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他们无法理解何进为什么不跟他们合作。

    “大将军的耐性也是有限度的,仁善之心不能变成尔等放纵的本钱。且郭常侍若无大功,大将军保郭氏血脉也会被士人指责啊。”

    “我说!我说!”郭胜崩溃了,急忙道:“张让他们联系了并州牧董卓,具体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啊!他们根本不信任奴婢了!”慌乱之下,这厮竟然对着刘备和李澈自称起奴婢,着实荒谬。

    但二人也笑不出来了,凝重的对视。虽然对此有所预料,但还是感觉有些棘手。因为这代表着诛宦恐怕真的要明摆军阵做过一场,而战阵之事太多变数了。

    等了一会儿,刘备呼出口气,笑道:“郭常侍能说出来就好,其他的我们也能理解,郭常侍且先回去,莫要让张让他们看出破绽,这份功劳大将军不会忘记的。”

    郭胜犹犹豫豫,但又不敢违背刘备的意思,只能诺诺的离开。

    待到郭胜一走,何苗从门后转了出来,也是面色凝重。李澈见状笑道:“何车骑莫不是惧了那董仲颖?”

    何苗面色一变,继而大笑道:“李侍郎太小瞧苗了,苗与兄长联手,天下兵马尽在掌握,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并州牧?且不说征召其他州牧刺史,单说雒阳北军五校、羽林郎、西园军,还有丁建阳所部俱在,他董仲颖还能翻天了不成?”

    说到最后,三人一起大笑起来,李澈却是暗暗吐槽,原本历史上董卓岂不就是翻天了?运气、实力加上对人心和局势的洞察,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夺权好戏,硬生生收编了数倍于己的精锐军队,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政治斗争。就是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但此时为了稳定何苗心绪,坚定其信心,只能陪着他狂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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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念郭胜同出南阳,何氏贵幸亦多由胜,遂许留其一脉。张让等密召并州牧董卓,欲害进。胜感进之恩义,泄让谋于进。

    ——《后汉书·何进列传》

第五十六章 决心

    “该提前行动了。”

    回到马车里,李澈神情凝重的对刘备说道。

    刘备轻轻颔首,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如果能在董卓发动之前就解决掉十常侍那自然最好。

    见刘备点头,李澈对赶车的吕韵说道:“去大将军府上。”

    刘备揉了揉眉头,叹道:“还需要考虑到天子与太后的安危,十常侍狗急跳墙之下,很可能做出疯狂之事。”

    李澈略一沉吟,笑道:“此事已有些眉目,先帝这两日便要入陵,而天子与太后是需要送灵的。

    十常侍却根本不敢离宫半步,如今有董卓这个希望,他们又不会轻易鱼死网破,趁此时机入宫擒杀便是了。”

    大汉受《孝经》“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观念影响,以孝治天下。甚至连君王谥号前也多加“孝”字,如汉景帝全称应是汉孝景皇帝。

    因此作为“孝”道延伸,在丧葬事宜上,天子是必须要为先帝护灵入陵的。何进作为外戚和辅政大臣,这几月本该日日入宫哭灵,却安坐府内,已是招致了不少士人不满。

    天子初登大宝,是断不敢违背孝道的。

    刘备微微蹙眉道:“那只能寄希望于这几日太后能瞒过十常侍了,若是让他们知道太后彻底倒向我们,恐怕会提前政变。”

    说到这里,二人面色一阵古怪,何太后不愧是宫斗能手,政治素养不行,宫斗水平倒是不差。

    先是一副被说动了的样子疏远十常侍,还赏赐刘备,把十常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张让转身就一膝盖跪在自己儿媳妇,何太后的亲妹妹身前求饶。痛哭流涕的表示只求再见太后和天子一面,放下心后甘愿引颈受戮。一副大汉忠良的样子。

    再通过舞阳君兜兜转转把话传给了何太后,何太后又心软了,召回了十常侍。

    何苗自知瞒不过耳目,也就不加掩饰,隔两天就进宫吹风诛宦,在张让回宫后,何太后也发怒驱逐了何苗。

    局势似乎瞬间回到原来的样子,何进对外也只提如今“兄弟和睦”,仿佛刘备入宫只是做了一番无用功。

    李澈暗暗摇头,十常侍未必不知道这样下去是慢性死亡,但有了救命稻草董仲颖,这些人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行险一搏。

    很难说董卓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封喉毒药。

    ……

    何进皱着眉头静静思索,堂中四人正趁着空闲互相打量。

    除了李澈和刘备,另外两人分别是如今掌控北军五校的北军中候刘表,以及刚刚转任河南尹的王允。

    刘表,字景升,西汉鲁恭王刘余之后,天下名士,名列八俊之一,在党锢之祸中逃亡,前些年党锢解除后才被何进征召。

    王允,字子师,天下名臣,中平元年为豫州刺史,一手镇压了豫州黄巾军。在发现张让门客勾结黄巾后直言进谏诛宦,被张让报复治罪。灵帝驾崩时进京奔丧才被何进征为从事中郎,转而迁河南尹。

    这两人与荀攸他们不同,刘表逃亡多年,是何进保举;王允被张让坑害时何进也是屡屡进言为他说话,二人对何进很是感激,何进也以二人为心腹。

    北军五校和河南尹都是至关重要的位置,足可见何进的青睐。

    李澈暗暗打量两人,刘表乃是汉末前期大诸侯,单骑入荆州,一手掌控荆襄之地十余年,足可见其手腕之强。

    王允更是历史节点上的关键人物,策划诛杀董卓,为吕布的二五仔战绩簿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两人都是汉末绕不开的人物,却不想今日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

    时间在四人互相打量中缓缓流逝,何进突然开口道:“玄德与明远之言颇为有理,既然箭已在弦上,那便不得不发。子师与景升可有高见?”

    刘表今年已是四十有七,身长八尺有余,身姿雄伟,面容却是一副温厚长者的模样,颔下一缕短须,让人一见便有如沐春风之感。

    只见他缓缓开口道:“北军五校没有任何问题,伯求兄离职前已然梳理的井井有条,全军皆忠于天子、忠于太后、忠于大将军,请大将军尽管吩咐。”

    何进满意的点点头道:“景升辛苦了。”

    北军五校乃是大汉禁军,拱卫京师的主力。分为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以六百石北军中候监掌全军。

    而何颙和刘表都是他深信之人,是以让他们前后掌管北军五校,以此彻底将这支部队握在手里,看来二人果然不负所望。

    李澈隐蔽的扯了扯嘴角,北军五校哪里靠谱了,何进一死,这位刘景升直接成了透明人,北军完全被袁绍掌控,之后袁绍不敌董卓,北军又归了董卓,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但在这里他显然不能质疑刘表,不管是身份、资历,还是在何进心中的地位,刘表都要胜过他,贸然质疑只是结仇之举。反正只要保证何进不死就行。

    这边王允皱着眉头问道:“二位何以能保证太后允许诛宦?若无明旨而擅闯禁宫,恐怕天子事后会降罪大将军。”

    王允已过知天命之年。其身形瘦小,约七尺有余,发须皆白。面容坚毅,脸上皱纹纵横,布满岁月的痕迹。嘴唇削薄,鼻梁高耸,眼神锐利,看起来很是不好亲近。

    见王允问话,李澈正待回答,刘备答道:“王府君所言有理,但为保太后安全,显然此时不宜再联系太后,至于是否要冒此险,还要看大将军决断。

    下官以为,不管太后有无明旨,这宦总是要诛的,只在时候早晚。其决断实在于大将军之心。”

    王允默然,确实,本来诛宦就没考虑过何太后心甘情愿配合。如今能得到何苗与郭胜的支持,已是远胜之前了。

    先前一直拖沓其实是何进优柔寡断,倒是刘备和李澈帮他坚定了决心。

    想到这里,王允面色缓和,他拱手道:“是本府失言,二位所为已是功勋彪炳,足称煊赫了。不宜要求过分,剩下的事总该由吾等来解决,方不负大将军之恩。”

    何进郑重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某手,若再拖延下去,只恐智能之士与某离心,某意已决,先帝入陵之日,便是诛宦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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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掾属刘表为北军中候。命丁原烧孟津,王允司察宦者。太后假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礼舍。

    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求恳,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太后,太后遂召诸常侍皆复入直。

    ——《后汉书·何进列传》

第五十七章 暗度陈仓

    中平六年六月十五日,在皇宫里躺了两个月的汉灵帝终于要入陵了。

    天子出殡,三军相随。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由数千兵马护送,骑步车三军俱全,目标则是位于雒阳西北部,距内城二十里的文陵。

    汉代对于丧葬极其重视,其相信“灵魂不灭”,死者有灵,信奉儒家孝道,以丧显孝,以厚葬为荣。

    尤其是东汉,光武帝刘秀更是重视丧葬习俗,将天子陵庙迁入陵园内,在陵园前筑起大殿,以彰显天子权威。

    是以天子丧葬极其奢靡,每年贡赋的三分之一要被用来修建皇陵,皇陵宏大豪华,陪葬的珍奇异宝更是数不胜数。

    以灵帝的文陵为例,《帝王世纪》曰:山方三百步,高十二丈。极目远眺,数十里外便可见文陵之雄伟。

    李澈远望这奢华的陵寝,不由得叹了口气。后世的文陵经过两千年的风吹雨打和战火洗礼,再加上盗墓贼频频光顾,外观上只剩陵墓主体的小山包。

    而如今的文陵,陵园、陵庙、大殿俱全,真仿佛一座冥界殿堂一般。

    再看看身边的刘备,李澈的思绪更复杂了。刘备的惠陵周长一百八十米,高不过十二米,比起文陵来说远远不如。

    而到了后世,这高大的文陵被盗墓贼破坏的已不成形状,惠陵却长存一千七百八十年,千余年香火不断,未有被盗的记录。

    想来一是因为左近的武侯祠,二便是随着时间推移,民间越来越兴盛的对刘备与诸葛亮的崇拜。时间和人心,终究还是能明晰善恶的。

    刘备倒是没有李澈那么多感慨,他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深,对于帝王厚葬并没有什么太大非议。

    心中虽然隐隐有些不满灵帝如此铺张,但为人臣,有些话终究不能痛快的说出来。

    只能长叹一声,问道:“明远,大将军即将下令行动,我们来这里作甚?”

    这里是雒阳北城墙,李澈清早便带着刘备等人至此,还带上了府里的全部人手。

    刘备虽然满腹疑惑,但见李澈如此坚定,又听他说已经得到了何进准许,他也就随李澈的意了。

    “只是心里颇有些不安,总觉得十常侍应该还有后手。”李澈喃喃道。

    刘备也皱起眉头,轻声道:“大将军已经严令丁都尉把守孟津与小平津,董卓不可能无声无息的突破黄河。总不至于宦官还有一票人马吧?”

    确实,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天子与太后都出宫了,宦官已经失去了手里的依仗。而宦官的名声早已经臭不可闻,除了野心勃勃的董卓,又有哪路兵马会愿意帮他们?

    “十常侍真的不像坐以待毙之人,郭胜能知道张让联系董卓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而且玄德公不觉得我们这段时间太顺利了吗?”

    刘备脸色一变,确实,看似一步步抽丝剥茧的解决了问题,但真的太顺利了,十常侍除了一句威胁之语,再无任何反击,兔子急了还咬人,十二个大宦官何以如此绵软?

    关羽等人也是纷纷皱眉,苦思冥想。

    李澈细细回忆对历史的记忆,按照原本的历史线,十常侍应该是在八月发动政变,而且属于迫不得已的仓促发动。

    因为四个月没进皇宫的何进突然进宫了,惊的十常侍方寸大乱,又觉得何屠夫的性命实在太诱人,因而顺手就砍了何屠夫。

    他们也没有任何后手,只是想着杀了何屠夫就能让诛宦集团作鸟兽散。可惜低估了袁绍等人。

    何进授予了袁绍假节的权限,因而袁绍有专命击断之权,直接以为何进报仇的名义杀进了皇宫,十常侍仓促之下只能带着太后和天子跑路。

    如今何进安然无恙,断不会独身进宫,十常侍又能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送殡的队伍已经快要到文陵了,天上的太阳也开始西斜。回首望去,城内也开始燃起烽烟,似乎大局已定。

    正当李澈怀疑自己是否杞人忧天的时候,衣冠不整的荀攸奔上了城墙,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

    “十常侍不在宫里!”

    几人脸色大变。

    ……

    《王度记》曰:天子驾六。御辇由六匹无一丝杂色的骏马牵引,帘幕遮掩住了天子的身形,在队伍中间缓缓移动。

    看似一片祥和,庄重肃穆,护卫的兵士却丝毫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御辇内除了刘辩,还有两人,一人是身着小黄门服饰的孩童,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而另一人却是十常侍之首的张让。

    刘辩却没有丝毫奇怪,掩面啜泣道:“今次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张常侍,务必要保护好阿协。”

    石破天惊之语,那小黄门竟然是汉灵帝刘宏亲子,刘辩之弟,渤海王刘协。本该幽居宫内的刘协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出殡队伍里,更是上了刘辩的御辇。

    张让也啜低声泣道:“老臣今后再难与陛下相见,今次一别恐为永诀。老臣泣血一语,望陛下圣寿无疆、福寿安康。”

    刘协强自按捺泪水,小手紧紧抓着刘辩的龙袍,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阿协,好好听张常侍的话,且再忍耐数年,待皇兄亲政就是你我再见之日。必不会让你永不见天日的。”

    刘协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扎在刘辩的皇袍上,捂住嘴巴以免哭出了声。

    “诸位常侍可都已逃出?”刘辩压下悲伤,强自镇定的询问张让。

    “多赖陛下洪福,赵常侍他们都逃出来了,只待时机一至,便可远走高飞。”

    刘辩却又神情黯然,低声道:“朕知道大将军他们才是对的,应该杀掉诸位常侍,给天下一个交代。

    可朕做不到,从小便是诸位常侍陪着朕长大,父皇对朕多有厌恶,也都是诸位常侍斡旋,朕方才能安然长大。朕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

    张让一时哑然,依着他的性子,本该趁此机会再给何进他们上上眼药,但看看刘辩的样子,还是叹了口气,诚心道:

    “老臣侍奉了三位天子,耳濡目染之下倒也有些许心得,依老臣之见,陛下若想中兴,可效法桓帝,却不可效法先帝。除去些士人倒是无事,总有人做官,如那袁氏杨氏。但是若真的不遵所有士人规矩,这天下必然是会乱的。

    陛下可多提拔一些非大世家的臣子,要打压袁氏与杨氏。还有便是,卖官鬻爵做不得了。”

    说到最后,张让都有些面色古怪。天地良心,灵帝养成的这些恶习确实多赖他们和董后,但灵帝完全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后来的一些法子简直让十常侍都目瞪口呆,灵帝并非昏庸之人,其聪慧远超常人,当这份聪慧尽数用在了搜刮财物上时,真的无人可及。

    “朕会谨记张常侍之言,望好自珍重。还有,张常侍家中有姨母在,当是无妨,可赵常侍他们该怎么办?”刘辩郑重点了点头,随即疑惑地问道。

    “月前便已将一条血脉送出,至于其他人……总是会有所牺牲的。”

    张让的声音仿佛九幽寒风一般,让刘辩与刘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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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灵帝出殡,十常侍挟持天子,潜行出城。澈有所觉,与昭烈、关张等追索盘查。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五十八章 赴宴

    同一时间,孟津渡丁原军营迎来了几名客人,为首者身长八尺有余,体态魁梧,面上横肉丛生,眼神凌厉而凶狠,虽着官袍,却掩不住浑身煞气,令人望之而生畏。

    其后诸人个个神态轻松,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身处众军包围之中。

    “建阳公,卓受邀已至,未带兵马,何不出来一见?”那为首者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狞笑,猖狂的叫道。

    此人正是并州牧董卓,其所统率数千兵马正在黄河北岸与丁原隔河相望,他不知为何却带着寥寥几人渡河赴会。

    丁原大帐中,全身甲胄的丁原一脸难以置信,他也没想到董卓真的敢赴会。

    数日前董卓送信给丁原,言称欲兴兵诛宦以助大将军,可惜被小人谗言,困顿于此,还连累丁公这等世之名臣。

    他愿在营中摆酒谢罪,具陈忠心,望丁原能将他这份天地可鉴的忠义之心转达给何大将军。

    丁原又不傻,当然不会赴他的约,回信说受大将军军令,不敢稍离半步。但有感董牧伯诚意,已在军中设宴,董牧伯尽可渡河赴宴。

    本意是嘲讽董卓,谁知道这厮竟然顺水推舟直接过来了,丁原若是拒绝,反倒显得怕了董卓。丁原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侍立于身侧的吕布微微沉吟,拱手道:“主公,事已至此,倒不妨与其开诚布公一谈。毕竟在我军营中,董卓身边亦不过数人而已,便是项王之勇也插翅难飞。若董卓真的心怀不轨,大可就地拿下,想来大将军亦不会怪罪我等。”

    丁原揉了揉眉头,叹息道:“只能如此了。奉先,你且派些人马盯住对岸,万不可有丝毫差错。”

    “请主公放心,布断不会让一兵一卒渡河!”

    ……

    天子御辇中,张让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咬着牙关不知道该说什么。刘辩有些疑惑,轻声开口问道:“张常侍可还有要交代之事?”

    张让看看刘辩,再看看刘协,面色变幻不定,良久之后长叹道:“陛下,老臣以为,渤海王还是留在京中为好。”

    张让说完便低头不言,身子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父皇驾崩以来,张常侍终于真正关心了朕一次。”

    刘辩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传来,惊的张让背上一阵冷汗直冒,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

    刘辩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或许是因为幼时长居道士家中,这孩子颇不似皇室中人,心地良善,无欲无争。

    再加上其母何太后为人凶厉、严苛,刘辩自小便是没什么主见的性子,更别提表现出什么帝王心术了。

    张让此次也是以情谊相求,刘辩方才同意帮助他们远走高飞。

    万没想到,一直表现的像个孩子一样的刘辩竟然能说出这番话,他真的看出了什么?此行是否圈套?张让心中甚至冒出了一丝杀意。

    刘辩的神情复杂,失神的望向外面,半晌后幽幽道:“朕知道很多事情,但又不知道很多事情。史师教朕,道法自然,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母亲教朕,帝王无情,唯权至上。

    太傅教朕,为政以德,选贤用能。而前些日子,那个中山靖王之后,他说要做到君君臣臣,为君者当先正己身,爱民如子。”

    张让默然,这是帝王所必须经历的路,从不同的老师、繁杂的诸子百家道理中找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君王之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刘辩是幸运的。他有时间慢慢去吸收,去容纳这些思想,何太后无法垄断对他的教育。而桓帝与灵帝是不幸的。

    桓帝被梁冀欺压十三年,战战兢兢,时刻担心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在成长的过程中满腔尽是对权臣的仇恨和对宦官的亲近,特别是最后借助宦官之力诛杀梁冀,更是将这份感情推到了巅峰。

    而灵帝,虽然有胡广、刘宽等名臣不断教导。但他童年深受董太后熏陶,登基后又被曹节王甫等人掌握,三观早已扭曲,虽然随着年岁渐长渐渐醒悟,但却为时已晚。

    “朕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但朕却明白,阿协的存在是对朕的威胁。他若在宫内还好,若离了宫,有心人恐怕都想将他掌握在手里吧。”刘辩没有管张让的表情,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而身边的刘协也不哭了,沉默不言,死死抓住皇袍。

    “但是他留在宫内也不行的。朕听太傅讲课,前汉之时,惠帝拼尽全力去保护赵王,然而赵王还是被高皇后害死,惠帝因而心伤。

    母亲和大将军若想杀阿协,朕想来也保护不了他,因此才允许张常侍带走阿协。但是张常侍你方才能说出那番话,朕真的很开心。”

    刘辩爱怜的摸了摸刘协的头,眼角泪珠滑落,泣不成声。

    张让面色复杂,叹息道:“老臣侍奉三位天子,从未见皇家能有这般亲情。陛下心地仁善,颇类孝惠皇帝啊。请陛下放心,老臣会带着大王隐姓埋名,必不会让大王落入奸人之手。”

    “皇兄,臣不走了。”刘协突然开口,惊住了张让和刘辩。

    半晌后,张让木然道:“大王此言何意?”

    “孤偷听到了,张常侍暗中与并州牧董卓勾结,你如何能保证孤不会被董卓抓走用来反抗皇兄?”

    刘辩沉下脸,严肃道:“休要胡闹,宫中于你而言如龙潭虎穴一般,只要离了宫,哪里都好。”

    刘协泣声道:“臣宁愿如赵隐王一般身死,也好过淮南厉王一般与皇兄为敌。”

    张让与刘辩面面相觑,不愧是自小接受帝王教育的皇子,年仅七岁的刘协,甚至比刘辩懂得还多,二人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会在七岁稚子身上遇到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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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大将军何进欲诛阉宦,虑卓野心,以骑都尉丁原驻守孟津,卓不得渡,遂书丁原曰:

    “自桓帝以来,宦官弄权,危害朝政,卓虽居偏鄙之地,亦常怀忠义之心。今闻大将军欲重整朝纲、中兴汉室,卓喜不自胜。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人,今卓辄鸣钟鼓入雒阳,欲收让等,以清奸秽。然奸佞谗言,致使君臣离心,卓今困顿于此,亦累及丁公,实为惭愧。故军中设酒,扫榻以待,愿陈忠心,望勿推辞。”

    原阅而哂之:“此鸿门之宴也,吾焉能中计?且问彼敢渡否?”回书邀卓共饮。

    卓身不着甲,携左右渡河赴宴,原乃大惊。

    ——《后汉书·董卓列传》

第五十九章 从贼

    刘辩一时感觉自己失了兄长的威严,面上有些挂不住,低声怒斥道:“汝何以不知轻重?妄自离宫,却又不逃,回宫之后母亲必然要加罪于你,朕该如何是好?”

    刘协只是不言,死死攥着皇袍不放,让张让也是一阵为难。

    事实上带走刘协本就不是他的需求,只是和董卓的交易,顺带恶心一下何太后与何进。

    按照计划,董卓会拖住在孟津的丁原,然后于小平津左近留人手接应。十常侍逃离后会先潜藏于北芒山,待天黑之后至小平津偷渡。

    然后将刘协交给董卓,董卓会为他们打掩护,自并州潜逃塞外。

    如今心思转动,兼之得到了天子配合,这位大宦官有些不想履行董卓的要求了。

    十常侍只想着赶紧跑路,隐姓埋名过安生日子,带走刘协只会激怒朝廷,反倒于己不利。

    事实上他们需要的只是董卓拖住丁原,十常侍自己也有人手可以渡河,放弃与董卓的交易也无妨,料董卓也不敢大肆宣扬。

    但刘辩求恳之下,张让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罢了。”刘辩叹了口气,轻抚刘协的头顶,平静的道:“不走便不走吧,朕是天子,难道还真的庇护不了自己的幼弟?”

    转头对张让道:“张常侍,你且藏于御辇内,朕会为你制造逃跑时机的。”

    张让也是呼了口气,少个大麻烦终归会轻松不少,因为何进对于诛宦的态度事实上并不太积极。

    一是为了夺权,二是为了揽士人之心,若十常侍真的远走高飞,何进也不会闲着大索天下。但若是带走刘协,何进怕是真的会全国通缉十常侍,那时候才叫无处可藏。

    他恭敬的跪伏在御辇上,重重的叩了三个头,泣声道:“老臣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刘辩一时失语,十三岁的他还是第一次违逆何太后,做下如此大事。心中虽知不对,却又有一种莫名的不服气。

    御辇内陷入了沉默,时间静静流逝,直到外面突然传来动乱声,御辇也停了下来。

    三人对视一眼,刘辩大声问道:“外间何事喧哗?”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只听外面的卫士颤声说道:“启禀陛下,斥候探报,有贼寇意图袭驾。似乎是白波贼寇与南匈奴於夫罗,共约五千人。他们打着诛阉宦,清……”

    “说,朕恕你无罪!”

    “贼寇们高喊:‘诛阉宦,清君侧’。”卫士一口气说完,随即伏地请罪。

    刘辩一时惊了,张让先是一呆,随即苦涩一笑,看来自己是真的小看了那位并州牧,倒是成了他的棋子。

    ……

    李澈心急火燎的在城墙上来回走动,不时的唉声叹气,倚靠在墙上的荀攸无奈的道:

    “明远,急也没有用的。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刘君他们已经追了出去,大将军也加派人马通知各方。只要消息传到,送殡队伍里的袁本初等人反手即可擒下阉竖。”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先前为了保密,未曾告诉荀君,十常侍勾连了并州牧董卓。”

    荀攸顿时色变,李澈顿了顿,接着道:“还有袁司隶,很可能也勾连了董卓。”

    听到这个更加可怖的消息,荀攸反而冷静了下来,蹙眉沉思。

    半晌后,荀攸幽幽道:“袁本初断不会背叛汉室……至少现在不会。如此一来,董卓反倒成了各方中心,最有主动权的一人。呵,如果是袁本初和张让主动勾连那也罢了,若是董卓先伸手……他属下有能人啊。”

    李澈微微色变,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一个人名,那位在《三国志》里与荀攸并称的大才,洞悉人心,运筹帷幄的毒士。

    “出事了!李侍郎快过来。”吕韵急切的声音传来,李澈与荀攸大步上前,远远望向送殡队伍。

    只见长长的队伍出现了不规则的扭曲,护卫的军士也改变了阵型,虽然因为太远而看不真切,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再次远眺,却见更远处烟尘滚滚,似是有大军行进。

    李澈喃喃道:“这是从哪来的军队?”随即猛的对着侍立的卫士吼道:“速去通报大将军,整军备战!”

    荀攸闭目叹道:“袁本初,董卓,引狼入室矣!丁建阳何在啊!”

    ……

    “董牧伯大驾至此,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丁原带着吕布一脸笑意的迎出营门,拱手施礼道。

    董卓哈哈大笑,上前回礼道:“建阳公言重了,卓一介粗鄙之人,不敢当建阳公‘牧伯’之称。”

    “当得,当得。董公战功赫赫、威震凉并,实乃大汉梁柱。原一介后进之辈,自然要恭敬以待。帐中已略备薄酒,请董公入内一叙。”

    丁原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董卓的战绩和资历都远非丁原可比。桓帝之时董卓就曾带兵大破匈奴,其后镇压羌人、黄巾,端的是战功彪炳,煊赫一时。

    董卓早在熹平年间就曾担任并州刺史,而丁原乃是去年方才崭露头角,前并州刺史张懿被休屠各胡攻杀,丁原临危受命,才继任并州刺史,与董卓完全没法比。更别说董卓如今还有爵位在身,正经的食邑千户斄乡侯。

    董卓似乎很是满意丁原的姿态,笑着点头道:“建阳有心了啊,那便入帐再谈。”

    几人入帐就坐,吕布侍立身后,丁原开口道:“董公来意,原已尽知。然军令如山,未得大将军之令,原断不敢放董公渡河,还望董公见谅啊。”

    “建阳说的哪里话,卓岂会让建阳难做?无须建阳为难,卓所需兵马早已渡河完毕,还请放心。”

    “好啊……什么!”丁原的笑容顿时凝固,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董卓。

    “奉先啊,过来吧。”董卓对着吕布轻轻招手道。

    丁原不敢置信的看着吕布,他一直亲信善待的主簿。只见吕布恭敬的走到董卓面前,单膝跪地低头道:“拜见主公。”董卓亦是满脸笑意的伸手扶起了吕布,好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

    “你!你这奸贼!”丁原气的几欲吐血,没想到自己的亲信竟然会从贼。

    吕布漠然开口道:“董公奉袁太傅之召进京诛宦,丁都尉还是莫要阻拦的好。”

    丁原顿时惊骇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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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阴违进令,假太傅袁隗之命召卓诛宦,卓假以其命间丁原主簿吕布,并施以财物。布遂叛原,纵卓渡河。

    ——《季汉书·世家第二》

第六十章 斥贼

    送殡队伍中,换上铠甲的北军中候刘表皱眉看向对面的军队。

    混杂的白波贼寇与南匈奴军并没有直接冲杀过来,而是停在了一箭之地外,似乎并不在意汉军的布阵。

    虽然有充足的时间改变了阵型,但刘表还是捏了一把冷汗。

    此次护卫的出殡队伍大约有三千人,虽然都是北军精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远非贼寇与匈奴兵可比,真要面对面冲杀,对面五千人还真不是这三千人对手。

    但队伍太长了,里面有太多的达官贵人。除了托病不来的何进,就连另一位辅政大臣,太傅,录尚书事袁隗都在其中。

    更别说还有天子与太后,以及灵帝的棺椁。刀剑无眼,万一出现些许差错,他这个北军首领怕是难逃罪责。

    两方人马就这么遥遥对峙,刘表正要派人喊话询问,忽见一人走了过来,正是司隶校尉袁绍。

    “景升兄,北军可能保护天子、太后以及满朝公卿?”袁绍开门见山的质问道。

    刘表微微沉默,叹气道:“本初,刀剑无眼,乱军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保证啊。”

    袁绍蹙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当尽量拖延时间,待大将军整顿都内兵马赶到,有西园军在,必可将这些贼寇一网打尽。”

    袁绍似乎很是头疼,愁眉苦脸的叹气道:“哎,也不知这些逆贼是如何渡河的,丁建阳把守渡口,却让数千叛逆离雒阳如此之近,罪不容赦!”

    刘表微微摇头道:“如今不是追责的时候,丁建阳若有罪责,大将军自有处罚。关于这伙贼寇,他们似乎并不想开战。依表之见,可前去谈判,暂拖时间。”

    “景升兄此为老成之言,大善。这群逆贼当真荒唐,口称诛宦,却冲击先帝护灵队伍,愚不可及!”袁绍先是点头赞赏刘表的决断,继而一脸不屑的嘲讽道。

    刘表闻言却是心里微微一动,但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问道:“本初以为该派何人前去问话?”

    袁绍沉默了半晌,叹气道:“绍自去吧,比两千石、假节,也能临机决断,不必事事请示。”

    言罢,策马出列,身后的刘表一时愕然,反应过来的时候袁绍已经踏出军阵。

    ……

    此时,贼军之中两人骑马并行,一人作文士打扮,方巾束发,文质彬彬,却掩不住脸上的煞气;另一人面容粗犷,短衣长裤,身披兽皮,头戴毡帽,背负一把长弓,典型的非汉人装束。

    文士姓郭名太,中平元年曾随天公将军张角起兵,后来兵败溃散,去年二月又纠合十余万兵马于白波谷起兵,号曰白波军,寇掠河东与太原。

    面容粗犷者乃是前任南匈奴单于栾提羌渠之子,名为栾提于夫罗。

    张纯勾结乌丸、鲜卑等族叛乱,汉廷力有未逮,因而征召附属的南匈奴各部出兵平叛,羌渠单于便派出于夫罗听从汉廷征召。

    结果引发国内不满,栾提羌渠被杀,于夫罗请求汉廷帮他平乱,当时灵帝病重,汉廷未曾理会。于夫罗愤而伙同白波军叛变,然而实力太弱,未能有大的战果。

    因而目前在这支联军中于夫罗的地位要次于郭太,桀骜的匈奴人在中原碰了两年的墙,也学会了低头。虽然并行,但与郭太说话时于夫罗的语气都非常克制。

    “于夫罗单于,你猜这些官军接下来会怎么做?”郭太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于夫罗眺望了一眼,蹙眉道:“郭首领,这些都是汉廷精锐的北军,我们虽然带来了最精锐的儿郎,但也未必能胜过他们。这样等他们布好阵势真的没问题吗?”

    郭太轻轻摇头笑道:“单于,我们并不是来作战的,仅凭五千兵马也不可能战胜北军,更别说很快就会赶来的西园军以及其他精锐了。”

    于夫罗疑惑道:“我们这样带兵逼近雒阳城,已经是在挑衅大汉了,若是在草原王庭,这便是宣战。”

    “我们可是受邀而来,单于可以再抬头看看这些旗帜。”

    于夫罗抬头看向后方军阵,每隔一截便有士卒高举大旗,上面很是显眼的写有“诛阉宦,清君侧”。

    “有些时候未必需要打仗才能解决问题,单于不妨再好好了解下中原文化,我想这对你请求援兵会很有帮助的。”

    郭太本待再好好教教这个草原人什么叫大义,什么叫名分,但见前方汉军派出数骑,郭太也暂且打住,策马上前应对。

    “不知前方是白波军哪位渠帅?匈奴单于于夫罗可在?”

    闻听此言,于夫罗不由得面色一缓,心里对来者添了三分好感。

    栾提羌渠死后,叛军拥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完全抛弃了他这个漂泊在外的右贤王。后来须卜骨都侯身亡,南匈奴王庭空缺了单于位置,以老王代替执政。

    因而事实上于夫罗这单于未曾得到南匈奴或者汉廷的承认,从官方层面讲他还是右贤王。这也是于夫罗耿耿于怀之事,如今听使者称呼他为单于,不由得暗暗点头。

    郭太策马上前,笑道:“草民郭太,不敢当渠帅之称,不知前方是朝中哪位贵人?”

    “原来是郭渠帅,本官乃司隶校尉袁绍。”

    “‘四世三公’,天下名门,郭某失礼了。”郭太一脸惶恐,连忙在马上欠身行礼。

    “郭太!朝廷念及先前宦官专权,民生维艰,尔等从贼多有苦衷,故而对尔等多有手下留情。今日乃先帝入陵之时,你却带兵逼近雒阳,是何道理?莫不是要朝廷征召天下兵马覆灭你白波军?”

    袁绍突然变脸,怒气勃发的扬鞭指着郭太斥道。

    郭太翻身滚下马来,叩首道:“先帝入陵,草民万死不敢打搅,只是有奸佞借先帝入陵之机潜伏逃窜,草民认为这样才是亵渎先帝啊!还望袁司隶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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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至尸逐侯单于于夫罗,中平五年立。国人杀其父者遂畔,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而于夫罗诣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单于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河内诸郡。时民皆保聚,抄掠无利,而兵遂挫伤。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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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