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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三章 刘繇

    初平三年冬月末,豫州战场的袁绍主力开始分批次后撤,陈王刘宠固然有心乘势而追,但袁绍并非大败而退,撤军亦有章法,盲目追击反倒容易落入陷阱,是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袁绍退入江淮一线。

    若说好消息,那便是小半个汝南郡也随着袁绍的撤退而被放弃,让刘宠轻松拿下。

    鏖战年余,中原战场胜负揭晓,获得“大胜”的刘宠却并无多少喜悦之情,本就斑白的头发更是一夜花白,这位野心勃勃的诸侯王仿佛失却了所有的志气,如同垂垂老朽一般回到了陈县。

    “陈王宠,宗室宿老,孝明之后。昔者妄祀神鬼,本当诛戮,先灵帝念同宗同源,开恩大赦,汝不思先帝恩遇,反起逆心,以致朝野怨愤,言汝罪有五:

    聚众固城,肆虐州郡,此罪一;

    僭越自封,妄称辅汉,此罪二;

    蔑视律法,囤积弓弩,此罪三;

    勾连袁逆,裂土自王,此罪四;

    不敬天子,不遵圣旨,此罪五。有此五罪,合当去藩问刑,然汝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豫州力战袁贼,护国安疆,功莫大焉。

    今特除汝一切自封伪职,降爵陈公,改陈国为陈郡,以陈县为汝藩国。令汝一月之内入京面圣,以明同宗亲恩,钦哉!”

    “罪臣刘宠,叩谢圣恩!”

    天使宣读完旨意后? 刘宠面无表情地跪地接旨,不曾有丝毫抗拒。

    这些本也在他预料之中? 刘备不可能放心他继续做陈王? 他在陈国的影响力太大,降爵也属正常。至于自封的豫州牧和辅汉大将军,如果还留着的话? 他就得担心刘备是不是想顺势干掉他了。

    “大……陈公? 此一时彼一时? 待到雒阳,勿要冲动啊。”

    国相许旸似是有些担心刘宠受不了落差,到雒阳后又开罪了天子和魏王。

    刘宠满是皱纹、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叹道:“许相多虑了,靠人活命的丧家之犬? 哪还有什么心气?好歹还留了贱命一条? 在雒阳本本分分过完余下的日子? 也算不错。”

    “既然夺了您的权力? 魏王就不会赶尽杀绝,甚至还会优待抚慰? 请您多加珍重。”

    “只是连累了许相……”

    “能随您在这乱世中平定一方,是臣之荣幸。”许旸拱手道:“臣并不后悔。”

    刘宠盯着许旸看了看? 肃然揖道:“山高水远? 望后会有期,君且珍重。”

    ……

    扬州吴郡吴县,卧在病榻上的刘繇已是重病缠身。

    本就有些水土不服,自来到扬州后又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去岁起兵反袁,又遭到高干倾力围攻,若非高干本身才能一般,袁绍主力又放在豫州战场,刘繇恐怕早就被一鼓而破。

    饶是如此,不间断的征战和愈发糜烂的局势还是摧垮了这位扬州刺史的身体,在两月前便卧榻不起,这也是高干之所以自信满满,认为吴郡可破的缘由所在。

    当然,某位徐州刺史的乱入,某位丹阳太守的失职,让扬州的局面天翻地覆,乱成了一锅粥。时隔两月,刘繇自然也了解了外界如今的状况,虽然有心振奋起来,却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能依靠亲信部将将外面情况说与他听。

    “使君,郡内袁军已基本撤出,据探子回报,丹阳境内战况极其惨烈。或许是久战力疲,高干那厮竟然隐隐有些挡不住糜徐州!”

    樊能作为刘繇麾下校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快意了,每一次败退,对于他们来说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压在头上一年有余的扬州刺史高干终于遇到了对手,放松下来的樊能自然开心。

    “咳!”刘繇轻咳一声,皱眉道:“袁贼恐怕会遣派援军,糜使君远道而来,能击退高干已是惊人之功,若袁贼再添兵力,糜使君独木难支啊。”

    樊能闻言,面色陡变,变得颇为难看,有些欲言又止。

    刘繇略感诧异,蹙眉问道:“还有坏消息?”

    “使君容禀……那长沙太守吴景,浑然忘了当年袁本初害孙侯之仇,竟然听凭袁贼驱策,领兵来援高元才!恐怕不日便至丹阳前线。”

    刘繇勃然变色,惊呼道:“乌程侯旧部尽至?”

    “使君勿急!”见刘繇惊慌,樊能连忙道:“袁贼也惮孙侯部将复仇,早有拆分,那吴景麾下只是其中一部而已。程普、祖茂、韩当等辈皆未在其中。只是……袭乌程侯爵的孙策武勇非凡,据称更胜其父,他正在吴景军中,也不知此次是否会来。”

    狠狠瞪了樊能一眼,刘繇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本官倒是希望那厮能来,武勇过人又如何?项王有垓下之围,他父亲也饮恨江面,杀死孙文台的陈使君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朽,匹夫之勇,难有大用。

    只是话虽如此,丹阳局势必然会因此发生变动,樊校尉,你与张校尉二人领军回攻丹徒、曲阿,控制住水路,若要面对高干主力,难免力不从心,但至少吴郡还能为糜使君他们支援些粮草和水师。”

    樊能面色一苦,抱拳道:“使君有命,卑职自然遵从。但将士疲惫至极,损失惨重,实在难以抽出反攻的兵力。”

    “那就撤掉吴县防御,把守军都带走!”

    “使君!”樊能大惊失色:“若没了守军,将来高干卷土重来,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届时使君又待如何?”

    “啪!”刘繇奋力一掌拍在榻上,气道:“局势已然糜烂至此,若糜使君兵败,难道吴郡还能独善其身?高干卷土重来,这些守军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倒不如搏上一搏,现在是唇亡齿寒之局,岂可吝惜己身?他高元才若能再来,尽可斩了本官首级!

    咳!咳!……本官只有一个要求!樊校尉,哪怕全军覆灭,也要保障糜使君粮道不失!”

    樊能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凛然抱拳道:“请使君放心,卑职哪怕舍了这条性命,也要将两县叛逆赶出吴郡!”

第六百零四章 江淮破局(一)

    “吴府君,真雪中送炭矣!”

    长沙援军顺流而下,自春谷登岸,吴景刚刚下船,扬州刺史高干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连连拱手道谢。

    或许是由于战事紧张,局势不利,这位文武秀出的陈留高氏子弟此时显得颇为狼狈,眼窝深陷,发丝散乱,双眼中隐隐可见血丝。

    曾与高干有过一面之缘的吴景甚至不敢承认这就是如今的扬州之主。

    吴景想了想,笑着拱手道:“高使君,别来无恙?”

    高干险些气得破口大骂,有没有恙难道你不知道?只是形势比人强,原来的丧家之犬,现在是救命稻草,高高在上的高使君还指着这些孙坚旧部帮忙呢。

    “唉,高某无能,愧对太尉重托,上不能戡乱,下不能御敌,劳动吴府君千里来援,愧甚!”

    “使君言重了,扬州战事,下官亦有所耳闻。是薛府君误信奸人,糜子仲鬼蜮伎俩,才让使君反应不及。否则若是战场上堂堂正正交战,那糜竺不过商贾出身的贱籍,如何能与使君相提并论?”

    一番话吹捧的高干极其舒服,就连开始那略带阴阳怪气的问候都抛诸脑后,连连摆手道:“吴府君谬赞了,那糜子仲虽是商贾出身,但确有几分本事,两军交战,府君还是要小心为上啊。”

    “这是自然,下官此次尽起长沙八千郡卒,听凭使君差遣。”

    ……

    庐江郡舒县,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县,所辖地域广阔,人杰地灵。舒县周氏,传承百余年的名门,世宦两千石,更是出过太尉,在江淮以南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

    这等名门? 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随意踏足拜访的。故而当周氏年轻一代代表人物周瑜亲自在城外迎接? 领着一名青年踏入县城时,惊动了舒县所有头面人物,青年的身份也很快被揭露出来——曾在舒县暂住的故乌程侯孙坚之子? 现乌程侯孙策。

    孙坚北上讨袁之时,将家人寄放在寿春县? 由于孙策名声播于江淮,周瑜慕名上门拜访,并邀请其前往舒县小住? 登堂拜母? 结为通家之好。舒县人大多也认识了这位江东俊杰。

    “兄长? 一别经年? 一向可好?”

    “唉,守父丧? 如何能称一个‘好’字?”

    周瑜斟好酒水,叹道:“伯父英雄一世,饮恨江上,殊为可叹啊。”

    “战场搏杀,生死有命,陈温老朽虽用诡计,但却不失气概,同殁于江上,也称得上豪杰,能死在他手上,父亲也不会有太多遗憾。

    但某些阴谋算计之人,不过是无胆鼠辈,此仇不可不报!”

    “砰!”孙策阴沉着脸,一拳砸在案几上,声如雷震,若非周瑜早有吩咐,此时已有府上家丁前来查看。

    周瑜似是习惯了孙策这暴躁的作风,自斟自饮,轻声道:“弟对扬州战事有所耳闻,吴府君似是领兵来援高使君?”

    “袁贼点名要舅父出征,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不得不从啊。”

    周瑜沉吟片刻,屈指敲了敲案几,肃然道:“兄长,在您看来,如今天下局势如何?”

    孙策眼中闪过一道精芒,若无其事的道:“魏王有席卷天下之势。”

    “不错。”周瑜轻轻颔首道:“魏王据天下泰半,手握天子大义,又是宗室之后,如同光武在世一般,在豫州战场失败后,袁太尉事实上已经失去了问鼎天下的资格,最多不过据江淮而守,苟延残喘。

    如今徐州的糜使君又趁势渡江,如同一枚楔子扎入了要害,若是高使君不能将之驱逐出去……恐怕袁太尉败亡不远。就算高使君击退了糜使君,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荆扬固然少受战乱,但江东之地,终究比不得中原人杰地灵,江淮天险,也实在不足为恃。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兄长当真会甘心为鱼肉,受人刀殂?”

    说到最后,周瑜已是声音压的很低,但孙策显然是听清楚了,双手握拳,松开,再握拳,最终幽幽叹道:“你的洞察力还是这般敏锐,中原人杰地灵,江东有你在,足可与之相抵。”

    “只是了解兄长性情罢了,那么,兄长现在可能据实相告,此行究竟为何?”

    孙策仰面看向房梁,笑道:“阿瑜,你说……我可能取而代之?”

    话不清不楚,但周瑜自然不会不明白孙策在说什么,也未见太过惊讶,沉吟道:“并非没有可能,伯父当年在江淮颇有声名,操作得当,确实可以鸠占鹊巢。但是……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孙策也不讶异,笑道:“果然如此,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兄长,有些时候,时势不由人。”

    虽然孙策看起来笑的很开心,但作为知己,周瑜自然知道孙策心中的不甘。可人力有时而穷,大汉四百年,难道真就没有如同高祖光武一般的人物?

    无非是时运不至,大汉天命未衰,纵然高祖光武在世,也只能乖乖的做臣子。

    孙策出生的太晚了,比起如今争霸天下的这些人,孙策实在是太过年轻,起步也太晚了。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三年父丧,这种种掣肘之下,哪怕霸王重生,也难有作为。

    孙策唏嘘道:“罢了,终究不过痴心妄想,若只我一人,自寻死路也要拼上一拼,不能与群雄争锋,算什么英雄?只是家中尚有弟、妹,亦有老母需要奉养,由不得胡来啊……”

    “至尊只有一人,但萧何张良韩信亦能名垂千古。”

    “那首先得立下大功,有进身之阶,才有进一步的希望,阿瑜何以教我?”

    周瑜站起身,掀开背后屏风上的一层幕布,一张江东地图跃然画上。

    “兄长请看。”待孙策走上近前,周瑜指着江淮一线,分析道:“如今袁太尉多线战事失利,魏王势不可挡,其必然要求助于江淮天险。固然,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可这天险在此,难免会给魏王带来困扰,若兄长能助魏王解决这一问题……将来朝堂之上,少不了尊位。”

    “与糜使君合力,击破高干?”

    “不!”周瑜摇摇头,指向了江淮一线的重地,郑重道:“若以丹阳战事为突破口,功在糜子仲,而非兄长,更何况袁本初又岂会真的信任兄长?高元才必有防备。可若是以寿春为突破口,兄长当居首功!”

第六百零五章 江淮破局(二)

    九江寿春,地处江淮之间,兼淮河之利,是扬州勾连南北的战略要地。

    后世常说“守江必守淮”,这并非没有根据。渡江作战,首要水师,而建造水师却不可能离开水路,可在建的水师对于敌军成型的水师而言,无异于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

    是以造船厂常常修筑于四渎支流,由于需要建造高大的楼船,还非得是足够宽广的支流。

    若无这一因素限制,长江作为天险事实上是不合格的,因为比起黄河,长江中下游地处平原,水势并不湍急,可渡河之处实在太多。

    而淮河之于长江,几乎形同一体,江河之间有支流相连,淮河水师可借水势南下入江,长江水师也可借此北上,水师自可任选一处建船。若是守淮,淮河一线的后勤还可通过水运补给,极大的增加了敌方断人粮道的难度。

    而若是战线被推到了长江边上,这一优势自然转移到了北方,攻守异位,不外如是。

    在九江境内,便有一条通过运河连通的要道,肥水北入淮河,施水经巢湖南下入江,两者之间,则有中原大地有记载的最早的运河——巢肥运河,源自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北上中原的勃勃雄心。

    这条水路有两条关键节点,其一是巢湖之畔的合肥,这也是原历史线,东吴锲而不舍的想要夺取合肥的缘由所在。其二便是寿春,位于肥水入淮的关键节点,若手握寿春,便扼住了这条要道的咽喉。

    出身江东,又在寿春小住过一段日子的孙策自然知道寿春的重要性,如果说历阳是以九江扼丹阳,进而压制整个江东,那寿春便是江淮分界线的关键点,若是能在糜竺拿下丹阳前,帮刘备拿下寿春,那平定江东最大的一份功劳必然属于孙策。

    “可正是因为寿春足够重要,袁本初必然重视非常,九江太守郭图是他心腹,作为副将的蒋钦和周泰,也是在雒阳大会上扬名天下的人物。哪怕丹阳战局不利,袁本初也没有调动寿春兵力的打算? 凭为兄手头上这点兵力,想要夺取寿春? 恐怕很难啊。”

    孙策对自己颇为自信,但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至于连难易都分不清。做为袁绍四大腹心臣子之一,郭图镇守九江? 足以证明其重要性。就算是扬州刺史高干,也很难调动九江兵力? 尤其是随着前线不断后撤? 袁绍必然会不断加强寿春防线? 难度每时每刻都在提升。

    周瑜轻轻点头? 平静的道:“兄长说的没错? 郭公则此人心胸狭隘、毫无担当、畏难怕险? 但才能并非虚假? 他若一心守城,急切之下是很难攻下寿春的。只是……何必要强攻呢?只要拖延够时间? 渡江的魏王大军自然会碾平一切反抗。”

    “为兄也不瞒你,如今为兄尚在守父丧之中? 并无权调动兵马。自长沙而来的八千郡卒都奉舅父号令,如今已归入高元才麾下。为兄身边只有三百余骑? 阿瑜何以教我?”

    孙策露出玩味的笑容,似是在考校周瑜?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百骑奔袭数百里,去攻破淮河之畔的坚城寿春,单单是要瞒过袁绍耳目,便是天大的难事,更何况以少敌多的攻城?

    周瑜无奈的笑了笑,叹道:“兄长也不用试探,既然弟出此谋划,自然是有所准备的。袁本初在江东根基并不足,若他势大,随他颠覆天下也不是不可接受之事。可如今显然是大厦将倾,他想据江淮自保,对抗朝廷,也得问问江东的父老答不答应!”

    孙策抚掌大笑:“有阿瑜这句话,为兄也算是放心了,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袁本初倚地利之险,却忘记人和之重要,岂不大谬?”

    “不,兄长你又错了。”周瑜摇摇头,沉声道:“袁本初可没有忘记人和,只是如今大势已去,再怎么拉拢人心,也是徒劳无功。可他也留下了一些矛盾,江东父老自然愿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而……他们因魏王的举动感到不安。”

    孙策一脸无所谓,摆摆手道:“阿瑜可有不安?”

    “……”周瑜默然半晌,蓦的笑道:“还真是吓不到兄长,对魏王举动不安的,大多不过是些蠢夫蠢妇罢了,我江东仕宦本就与中原不同,魏王的种种措施若能实施,对江东是大有裨益的。有见识之辈,自当知道帮助魏王便是帮助我们自己。”

    孙策呵呵笑道:“这天下也该变变了,汝颖多奇士,关中多贵戚,齐鲁孔门贤,天下公卿十有七八尽出于内,还让不让他人出头了?魏王有此大志,不愧为当世英杰,也正因为如此,为兄才愿意放下雄心。若是庸碌之辈乘势而起,为兄拼死也要搏上一搏!”

    周瑜揉了揉额头,喟然道:“官制变革,这是一场大变动,魏王势必要在战事结束前完成。我等若不能尽早参与其中,恐怕分不到那杯羹。”

    “魏王必然在等江东归顺,在这一点上,利益是一致的。”孙策无比肯定,若不能趁着官制改革一扫沉疴,引入新人,那这场变革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把持朝政的仍然是那些人。

    周瑜露出一抹笑容,道:“所以江东仕宦愿意帮助魏王,也会恳请朝廷在扬州设立如冀州一般的官学,各大家族自愿奉纳财物、书籍,以襄助朝廷。”

    “你们倒是聪明……”孙策咂咂嘴,有些羡慕这些世宦家族的财力物力,孙氏起自孙坚,实在是如同暴发户一般,不可能像大士族一样大手大脚。

    如果能在官学设立中帮上一手,魏王必然会有所承情,而各大家族助学的名声也会随着其中不断涌现的官吏变得越来越大。

    比起中原士族,江东的底蕴要浅薄不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有求变的勇气。如果家族内部人员不足以撑起朝野一片天,那就培养其他人来做支柱。

    或许支柱不如血缘亲人那般尽心,那般坚固,但足够多的数量想必也能弥补。

第六百零六章 江淮破局(三)

    如果说左翼大军还有逄纪坐镇,足以稳住局面,缓步后退。那么当袁绍将郭图调回寿春,急速撤离泰半沛国兵力时,便足以证明袁本初彻底放弃了这处战场。

    毕竟颍川后方还有汝南,还有南阳,有足够的纵深让袁绍可以等待前线撤军。

    而沛国若是一溃千里,恐怕淮河都会被一鼓而下。

    是以赵云带着沛王刘曜父子,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将战线一路推到了沛国龙亢县左近,到了此处,事实上便已经算是临淮,流经龙亢县的涡水便是淮水一大支流,是足以支撑渡淮用兵的支流。

    当然,在撤军之时郭图便已经尽可能的对此地进行破坏,以延缓赵云南下的步伐。

    “真是什么都没留下啊,没有船只,难道要将士们游过淮河?”

    即便赵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片废墟还是让他颇为头疼,破坏容易重建难,短时间内想要凑够渡淮的船只都是难事,更别提还要压制对岸的水师。

    虽然刘备本就没准备从寿春打开突破口,但都走到淮河边了,赵云还是想试试能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寿春。若是让袁绍缓过气来,渡淮的难度还会大增。

    糜竺那边打开突破口的几率固然很大,压力也不小,如果赵云这边不能分担一部分压力的话,糜竺极有可能被反推回去。

    赵云默然之时,病恹恹的赵王刘曜慢慢走了过来,嘶哑着嗓子,低声道:“咳,赵将军,沛王一脉尚有些财物,孤离开时命家臣分散藏匿,如今也收回来了一些,国难当头,孤愿奉上家财,助朝廷早日重建水师,平定祸乱。”

    赵云无奈的道:“沛王殿下还是先好好养病吧,若末将真的用了沛王财物,恐怕天下藩王人人自危,魏王也容不得末将。”

    “将军会怕那些酒囊饭袋?孤是不信的,孤更不信魏王叔会因为那些酒囊饭袋而处罚将军。”刘曜呵呵一笑,虽然这位沛王年岁较刘备为长,但论及辈分,他却比刘备还低了一辈。而他毫不避忌,视同宗藩王为酒囊饭袋的言语也让赵云为之讶异。

    “沛王殿下倒是看得起末将,只是这般话语,不当出自殿下之口。”

    “这有什么?藩王都是酒囊饭袋,岂不正如天子与朝廷公卿之意?若天下藩王人人都如陈王叔祖一般,那才会让朝廷公卿食不甘味吧?”

    “但殿下可不像酒囊饭袋。”

    “孤大限将近? 回光返照罢了。”

    “……”

    “哈哈,说笑罢了,只是南下的这段日子承蒙将军照料,故而想为将军提供一二助力罢了,既然将军不愿,那孤也不强求了。”

    “殿下好意? 末将代我家大王谢过? 只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粮秣租赋自有朝廷征收? 末将一介武夫? 只管行军打仗,实在不敢受殿下大礼。”

    刘曜俯身捡起地上一块烧黑的木板,摇头叹道:“还有? 纵然孤出钱出粮? 这水师也很难短时间建成? 对将军的计划于事无补,所以将军才不太在意吧。”

    赵云微微蹙眉? 问道:“殿下久居沛国? 对渡淮之事如何看?”

    “孤能有什么看法?”将手中木板残骸抛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刘曜呵呵道:“孤在沛国,只知饮酒作乐,寻花问柳,军国之事那是一概不知。或许陈王叔祖都比孤更了解沛国关隘、军力。”

    “大王还真是……活的通透。”

    “不通透的藩王,朝廷会帮他们通透,孤向来胆小,也不想麻烦朝廷,自己通透些好啊。江东那边还老有些人以为孤有什么权力,经常派人来府上求见,孤也只能是好吃好喝的把他们打发回去。这不,又来了,不想见他们,孤也只能出来散散心啊。”

    赵云瞳孔猛地一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殿下有心了。”

    刘曜狠狠摇摇头,连连道:“孤没什么心,要说牵挂,那也只有不成器的儿子,不懂事,没能力,就是当个酒囊饭袋都费劲,但孤还是希望他能安安稳稳的啊。”

    ……

    “吴郡陆尚,忝为羽林郎中,有要事求见沛王,请足下代为通禀。”

    大步踏进沛王别府,在宾堂见到了端坐的年轻人,还未待赵云开口,那年轻人便猛的站起来,拱手向他求助,显然是把一身便服的赵将军当成了沛王府的仆从。

    赵云心下好笑,抱拳道:“吾乃常山赵云,忝为安东将军,沛王殿下身体染恙,不便见人,陆郎中若有要事,可告知于吾,必如实转告殿下。”

    陆尚一愣,待到反应过来,连忙深揖请罪:“不知是赵将军当面,下官失礼,还请恕罪。”

    “无妨,陆郎中之名,吾亦多有耳闻。尊祖父想必便是忠义将军领庐江太守陆府君讳康?”

    “庐江陆府君正是家祖,不想将军亦闻家祖之名,家祖若知,必然欣喜。”

    赵云甩袍坐下,笑道:“陆府君击破庐**黄穰等十余万贼寇,安定江左,功莫大焉,声威震于江淮,谁人不知?吾仰慕久矣。”

    到底是少年心性,见赵云这等人物都仰慕自家祖父,陆尚也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但家教使然,还是谦逊道:“赵将军战黑山张燕,破青州黄巾,抗兖州曹操,如今又南下荡平沛国,声威播于四海,家祖与下官也是仰慕已久,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赵云轻轻一笑,把话题带了回来:“陆郎中过誉了,不知陆郎中求见沛王殿下,有何要事?”

    提起正事,陆尚神情一凛,左右看了看,显得有些犹疑。赵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轻轻颔首道:“无妨,此地无有六耳,尽可畅言。”

    陆尚想了想,一咬牙,拱手道:“将军,家祖素忠汉室,此前也是难知何为正朔,才不得不与袁贼虚与委蛇。如今先帝遭弑,其不尊雒阳正统,足见其人狼子野心。今闻王师欲肃清寰宇,重整山河。家祖愿尽己所能,为王师扫清障碍,迎王师南下!”

第六百零七章 江淮破局(四)

    庐江太守陆康,出身吴郡陆氏,今年已经六十六岁高龄,在不少人眼中,陆康是铁打的大汉忠臣、能臣,黄巾乱后,灵帝向天下征税赋每亩十文以铸铜人,陆康上书进谏,却被谤为大不敬,槛车送廷尉候审,若非时任侍御史的刘岱上表为其分说,陆康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但即便遭此厄运,陆康依旧不改忠心,庐**黄穰勾连江夏蛮,聚众十万,肆虐江淮。朝廷启用陆康为庐江太守,花甲之龄的老臣轻松便平定了叛乱,灵帝崩逝,天下纷乱,中原乱成了一锅粥,各地牧守大多以道路阻塞为由停止向朝廷缴纳贡奉税赋,陆康依然遣使贡奉,复位后的刘辩也因此加封陆康为忠义将军。

    在宛城朝廷治下,陆康事实上保持着高度的独立,只听命于圣旨,其余一概不从,即便是袁绍派人授意,他也丝毫不给面子。

    若非忌惮他年高德勋,又是江左名门,袁本初恐怕早就拿他开刀了。

    刘繇起兵之时,袁绍其实是希望陆康一并起兵的,这样便可将两个心腹大患一并剪除,甚至袁绍已经做好了暂不北上的准备,想调主力一口吞掉庐江。

    然而陆康依然稳住不动,既不声援刘繇,也不帮袁绍讨伐,只说庐江兵少事繁,贼寇余孽不断,不能出兵云云。

    再加上豫州备战愈发明显,袁绍也只能暂时将庐江放在一边,准备先行拿下刘宠。

    此时陆康之孙陆尚却暗中来到了沛国,希望能与朝廷里应外合,一举打破袁绍的江淮防线。

    赵云自不会轻易相信陆尚之言,想了想,他抚须问道:“若陆府君真就不满袁本初谋逆,为何此前不响应刘使君之义师?”

    陆尚并不讶异,来此之前便已推演过种种可能,若是赵云不问,那才显得奇怪。毕竟陆康既然自命忠臣? 为何要坐视刘繇被袁绍逼迫得岌岌可危?

    “赵将军容禀,家祖此举也是事出有因。想那袁本初挟天子令诸侯,荆扬牧守九成出于袁氏门下,家祖虽在江淮略有薄名? 但就算声援刘使君? 也断无可能抵挡袁逆大军。

    是以家祖决定忍辱负重,留有用之身? 待王师扫清北逆南下之时里应外合。若家祖也败亡? 江淮便再无袁逆敌手? 身亡殉国事小,让袁逆封锁江淮,据江自保? 使天下南北割裂事大,倘若情况真的变成这般,家祖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更何况虽然庐江未曾援助刘使君? 吴郡本家却尽出家财人力,助刘使君抵抗袁逆。此间种种? 待王师收回江左后? 赵将军尽可向刘使君求证? 倘有虚言? 下官愿引颈受戮,绝无二话!”

    低着头的陆尚,缓缓抚须的赵云,落针可闻的寂静让陆尚额角缓缓渗出汗珠。哪怕推演了再多,当面对赵云时,心中的战栗还是难以自控。

    这位安东将军便是江淮中段的军政主官,他在这里便代表着魏王的意志,即便论起级别还要稍逊于特加秩中二千石的陆康,赵云的权势却远迈被袁绍多般打压的老太守。

    他若不信陆尚所言,对于朝廷无非就是延缓渡江,对于庐江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尤其是陆尚极其了解自己祖父,一旦真的撕破脸,他绝不会向袁绍妥协,恐怕宁愿带着全家殉国,也不会弃城而走。

    良久,赵云敲了敲案几,沉吟道:“陆郎中所言虽然合理,也确实情真意切,但吾身负天子与魏王重托,不可轻举妄动,只凭一面之词,吾很难冒奇险与陆府君里应外合。”

    “家祖也知道很难取信于将军,故而此策对于将军可谓没有半分风险!”陆尚咬咬牙,抱拳道:“家祖可与将军约定时日,举庐江全郡之力袭击合肥,由于丹阳战事羁縻,高元才无暇他顾,郭图必然自救,届时寿春防御空虚,将军大可探查清楚后再行渡江之举。”

    赵云微微挑眉,讶异道:“陆府君这是甘愿舍身,也要为朝廷铺平道路?”

    这哪里叫里应外合,分明是自杀式袭击攻敌之必救,要知道即便是赵云拿下了寿春,也很难赶在陆康覆灭之前支援他,毕竟寿春到合肥还有不短的距离。

    陆康如今能在夹缝中生存,也是袁绍吃定了他,庐江泰半兵力早就被袁绍用各种理由调走,就算尽起庐江兵马,只要郭图回援,陆康必败无疑。

    陆尚心中苦笑,这是几乎九死一生的战术,他当然知道,也劝过祖父,然而陆康的回答很简单。

    “六十六载,食汉禄,为汉臣,为汉而死,分所应当。”

    没有祖父那么高的觉悟,但也改变不了祖父的决定,陆康叹道:“如此,将军可能信下官?”

    赵云想了想,很实诚的道:“不瞒陆郎中,郭公则撤军前已经将沛国方面的船只和造船工具尽数焚毁、带走,连船匠都带过了淮水,即便尊祖父吸引走了寿春守军,我军也很难突破对岸水师的防御。”

    “这一点将军不必担忧,庐江士族会将手中所有船只献出,还有另一方临时加入,愿意为将军提供渡江所用的船只。更何况郭公则若要尽快援救合肥,只能是倚靠肥水—巢肥运河一线的水运来调兵,事情若成,寿春水师会调走很多,将军渡河当是无碍。”

    “哦?庐江仕宦忠心为国,吾倒是并不奇怪,不知陆郎中所言临时加入者是谁?”

    即便知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陆尚还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道:“乌程侯为报父仇,愿迎王师渡河。”

    “!”赵云也忍不住露出惊色,生出不妙之感,问道:“据吾所知,现任乌程侯远在长沙,还在居父丧,难道已至江淮一线?”

    “正如将军所想,袁本初胁迫长沙吴府君领兵北上帮助高元才,吴府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领郡卒北上。乌程侯深恨袁本初当年阴谋,也不愿与王师为敌,故而借庐江周氏联系家族,愿凭借自己的影响力,调动旧部助王师渡河。”

    赵云眉头深深皱起,陆尚虽然避开了关键,但赵云还是听出问题所在,吴景已至丹阳,高干有了援兵,糜竺那边恐怕危险了。

    “若汝等真能做到,吾也不会陷汝等于死地。倘若渡河功成,吾必会上禀天子与魏王,为汝等请功。”

第六百零八章 江淮破局(五)

    “急报!合肥急报!急报!合肥急报!”

    奔马在官道上驰骋,马上的骑士一路疾呼,带起一路尘埃。

    寿春的守军不敢阻拦,急忙为其清出一片通路,待其飞驰而过,不少人都心中打鼓,开始交头接耳,希望能寻求些心理安慰。

    “不会是合肥被袭击了吧?”

    “怎么可能?对面的还没渡过淮河,东边的也没听闻历阳陷落,合肥怎么会有事?”

    “哈哈……说的也是……”

    ……

    他们可以自欺欺人,郭图却不能无视这一军情,庐江太守陆康领兵奇袭合肥,虽然被守军挡在城外,但合肥守军不足,无力击退陆康,只能派人突围求援。

    “陆康!”郭图恨得一阵牙痒痒,心底更是泛起一股寒意。

    袁绍难道真的没有防备陆康?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袁绍时时刻刻都在提防陆康作乱,在江夏与庐江的边境始终留有一支部队以防万一,而在开始撤军后,也不断加强这支部队的军力,只待陆康作乱,便一举反扑。

    根据战前推演,陆康不可能瞒着袁绍调动能威胁到周边重镇的兵马。

    在他造成足够的威胁前,袁绍能够轻易将之扑灭,并把庐江纳入囊中。

    “有人在帮他!”郭图几乎下意识便做出了这一判断,如果没有其他人插手,陆康怎么可能在瞒过袁绍的情况下调集如此多的兵马?

    而帮陆康的人也呼之欲出……

    郭图有些气急败坏:“不知死活!明公还未分出胜负,他们就急着向雒阳表忠心了?”

    如果没有当地大姓做遮掩,除非袁绍方面全军上下都瞎了眼,否则又岂能让陆康大军奇袭合肥?

    只是事到如今,纵然想透了这一层关碍,也于事无补,合肥的陆康不会因此退去,四境的烽烟也不会就此熄灭。

    攻敌必救,调虎离山,郭图不是看不出陆康的目的,但这是阳谋,他承担不起合肥陷落的后果。

    九江郡内联通江淮的航线,合肥是中间点,假如合肥陷落,那这条线便被陆康截断,届时别说寿春孤立无援有陷落之危,东边丹阳战场的春谷、芜湖也将失去一大后勤供给,面临被糜竺攻破的危险。

    那时候他郭图有十个脑袋? 都不够袁绍砍的。

    可若是调兵去合肥,寿春兵力空虚? 一旦对面的赵云渡江? 郭图的脑袋恐怕还是保不住。

    两难的抉择,郭图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在堂中来回走动,两害相权当取其轻,可即便是轻的一头? 一旦出事? 那责任也根本无法承担。

    或者说,郭图根本不想担责任。

    “府君? 蒋校尉求见。”

    郭图惶惶之时,外间传来了通禀的声音,而听闻蒋钦求见,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郭图连忙道:“快!快请蒋校尉进来叙话。”

    蒋钦大踏步走了进来? 岁月的洗礼和战场的血与火让当初在雒阳还显得有些青涩的青年变得沉稳而有威严? 身着皮甲,额角一道伤痕,为其凭添三分戾气。

    “蒋钦见过府君? 敢问府君,合肥急报可是遭遇敌情?”

    郭图已然在主座坐下,闻言叹了一口气,指着下首座位道:“蒋校尉先请入座,此事还需仔细商量一番。”

    待蒋钦坐下,郭图喟然道:“岂止是敌情?合肥急报,庐江太守陆康老贼枉顾太尉恩遇,竟然起兵作乱,突袭合肥!纵然守军得力,但老贼早有准备,此时已将合肥围困。如今守军多聚集于江淮岸侧,合肥本就空虚,恐怕不日便会被老贼攻破!届时命脉一断,九江有陷落之危啊!本府有何面目去见太尉?”

    郭图掩面而泣,声音嘶哑而悲愤,蒋钦不为所动,只是蹙眉问道:“府君,合肥当真危在旦夕?”

    “本府难道还能骗蒋校尉不成?”郭图移开袍袖,红肿着眼睛怒道:“此乃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既如此,府君为何不即刻派兵前往合肥解围?陆太守若动,江夏的守军必不会坐视,此时想必已在庐江境内燃起烽烟,只要打破其气势,两面夹击之下,其败亡只在旦夕之间!”

    “蒋校尉,难道你不知道?就在淮河对岸,那大名鼎鼎的赵子龙正虎视眈眈!调兵去合肥解围?调多少兵?会不会给赵云可乘之机?万一合肥没救下来,寿春再丢了,又该如何?”

    一顿连珠炮般的问题,但蒋钦丝毫不乱,沉声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此前撤军之时,府君已然尽力焚毁对岸船只和造船工具,短时间内,赵云很难凑够渡河的船只。纵然他麾下尽是精兵良将,兵强马壮,但在这江淮之地,没有船只,他又能如何?只要尽快解了合肥之围,寿春必然无恙!

    而若是继续坐视陆太守攻打合肥,那才是万事休矣!合肥若失,寿春也决计撑不了多久。”

    “蒋校尉说的轻松!”郭图冷笑道:“本府受太尉重托,保境安民,拒赵云于淮河之北。合肥疥癞之患,失与不失还在两可之间,可若是丢了寿春,谁来担这个责任?”

    图穷匕见,蒋钦亦非庸才,自然听明白了郭图的意思。一时有些气血上涌,恨不能将主座那无担当的上司一拳撂倒,但他还是克制了下来,深吸了两口气,蒋钦微微带着些怒意道:“请府君与属下兵马,属下自带人乘船南下,解合肥之困,不日即返。若太尉追究下来,都是属下的责任便是!”

    “蒋公奕!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认为本府不敢担责?这九江兵马皆归本府节制,若无本府准许,没有这虎符调令,你如何能调动兵马?”

    郭图得意洋洋的抛了抛手中的鎏金虎符,而蒋钦的眼球已经出现道道血丝,显然已是气极。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汝受太尉恩遇,却顾首顾尾,图求自保,有何面目握此兵符?今日,吾便顺汝之意,只为还太尉恩遇!”

    “啪!”蒋钦冲上主座,一把抢过兵符,将郭图踹倒在地,头也不回的走出主堂,丝毫不顾身后郭图的痛骂声。

    待到蒋钦人影消失不见,郭图眨眼便恢复往日从容,从袖中又摸出一块虎符抛了抛,唤来一名家丁吩咐道:“去营中传令,假装服从虎符,与蒋公奕一万人,给他半数船只,随他救援合肥。记住,这跟本府没有关系。”

第六百零九章 江淮破局(六)

    寿春县鸡飞狗跳上演闹剧之时,对岸的下蔡县也正在喧闹之中。

    “好!”

    “年轻人,加把劲!”

    “没有精神!再使点劲!将军快撑不住了!”

    “君侯,小心为上啊!”

    校场上沙尘飞扬,两名男子正作角力状僵持,满是砂砾的粗糙地面,只要稍有后退,便激起一片尘埃,因此两人时不时便陷入一片尘雾之中,让旁观者看不分明,两方的支持者也只能瞎嚷嚷。

    但处于局中的两人自然了解情况,涨红了脸的孙策看着只是微微喘气的赵云,心里难免有所挫败。

    江左仕宦累世高门,底蕴深厚,他们投诚本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足以让魏王为之侧目,也能取得相应的待遇。但他孙策又算什么?一个空头的乌程侯爵位罢了,父亲的旧部散落各地,连舅父直属的八千郡卒都不可能听他号令。一个还未加冠,又守父丧的少年郎,委实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孙策自不甘如此,虽然联络旧部支持也算大功,但那些人本就是顺势而为,算不得他的本事。希望能用武勇取得一席之地,让赵云重视,没想到对面的这位安东将军竟然会比他更强,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之局,若是就此退让,恐怕再难获得看重。

    更何况孙策当真是有些见猎心喜,往昔困守长沙,想找到一个能够势均力敌的对手简直是难如登天,哪怕是数名军中悍卒联手,只要是空手较量,连伤他都难。

    而今日却遇到一名各方面压制住他的强人,孙策心中的倔性顿时冒了出来,咬紧了牙关,哪怕是渗出血丝也毫不放松。

    赵云也是有些惊异,他知道对面的年轻人还未加冠,年岁尚轻,武艺不精,几乎纯粹靠着天生神力在与他抗衡。

    若是再过上几年,赵云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拿下对方。但现在嘛……

    赵云深吸一口气,角力的双手如蛇般缠住孙策的双臂,旋即一声低喝,力贯双臂,奋力向上一抛,竟把孙策生生举了起来。

    双脚离地,后力难继,还未待孙策反应过来,便被赵云狠狠的侧摔在地。刹那间,漫天尘埃,孙策也顿觉喉头一甜,忍不住闷哼一声。

    一步失? 步步差? 赵云趁孙策被摔得恍惚,左手抽出,一把扼住了孙策的咽喉? 低声道:“乌程侯? 得罪了。”

    胜负转眼即分? “观众”们还有些发愣,直到沛王刘曜振臂高呼:“赵将军勇武非凡!乌程侯年轻了得!孤王佩服!”

    “赵将军勇武非凡!乌程侯年轻了得!”

    海啸般的欢呼声中,赵云对着孙策伸出手来,笑道:“若乌程侯再稍年长些,我恐非敌手。”

    孙策也是洒脱的性子? 既然输了? 便没那么多理由可讲,伸手握住赵云的手,借力起身? 摇摇头,道:“赵将军过谦了,本侯生平所见? 少有能与赵将军匹敌者,今日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若今后再有长进,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今后便是同朝为官,自不推辞。若乌程侯有意切磋,我还可以代为引见关、张二位将军,以及张儁乂、张文远、太史子义等人,武勇皆不在我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哦?”孙策有些感兴趣了,此前都只是听旁人闲谈,自比不得赵云这等人物之口。既然赵云这般说了,想必其他人即便不及他,也相去不远。

    “看来今后的日子并不会太无聊。”孙策感慨地叹了口气,又问道:“对岸的情况不知如何了?”

    赵云蹙眉道:“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寿春,但郭图仍……”

    “将军!急报!”

    远处愈来愈近的呼喊声打断了赵云的话,但赵云不怒反喜,大声道:“把他带过来,快!”

    说着,迈开步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脚步略有些急促。

    “将军,是对岸的情报,寿春守军调动,半数船只南下!”

    “大事成矣!”赵云右手握拳,狠狠捶在左手上,脸上难掩激动之色,连声吩咐道:“速速备战,准备渡河!”

    孙策低声道:“虽在计划之中,但还是谨防有诈啊。”

    “乌程侯放心,我自然省得,会再等上三个时辰左右,届时即便他们回援,也来不及了。”

    孙策微微颔首道:“将军老成持重,本侯留在此处也无甚大用,且先行告退,尽力为将军搜罗船只。”

    赵云抱拳道:“乌程侯之功,必不敢忘,待战后请天子与魏王再行封赏。”

    “比起那些封赏,本侯倒是更在意你口中的那些英雄人物,好男儿当与天下英杰较量,若有机会,当真想与他们一见。”

    ……

    “府君,北岸异动,出现船只!”

    “报!有大量中小船只顺流南下!”

    “船只停靠北岸,似与赵云有勾结!”

    越来越坏的消息,越来越脱离掌控的局势,郭图斜靠在主座上,一脸疲惫。

    抛了抛手中的兵符,郭图忽然有些想笑,如果这时候重来一遍,他还会刻意演蒋钦一波吗?

    烧干净了船只……那也只能烧掉无力藏匿的百姓家船只,而若是高门大户藏匿,谁敢烧,谁能烧?

    郭图是真的没想到,胜负尚未分明,似乎所有人都站了队,明明袁绍是守方,对面是进攻方,守方本该活用人心,借民力以图自保。

    然而如今的进攻一方却比守方更受欢迎,那些投靠朝廷的人几乎就差打开寿春大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明公一开始就该把他们全杀了!”郭图磨了磨牙,但也只能遗憾地叹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蒋钦追不回来了,对面的船也烧不掉了。

    虽然都是没什么攻击性的船只,但只要能渡河过来,又何必在水上纠缠?等到寿春沦陷,再强的水师也只是无根之萍,除非逃跑,要么就只有归顺一途。

    “逃?”郭图第一时间冒出这个想法,至于归顺朝廷,也只是脑中闪了一下,并未细想。袁绍待他不薄,不同生共死也就罢了,跪地向朝廷乞降,他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还是再看看吧。”心中的侥幸心理还是占了上风,郭图自我安慰道:“北人不擅水战,渡河也难以破城,等到蒋公奕回来,胜利还是我们的。”

第六百一十章 江淮破局(终)

    淮河之上,奇景让人惊叹。

    北岸是不可计数的小型船只,加上少量的大中型船只,南岸则是规制统一的战船,数量处于绝对劣势,但压迫感显然强于对面。

    然而,主动发起进攻的却是北面,小型船只完全无意恋战,而是尽力突破拦截线,大中型船只则只是进行有限反击,主要目的还是尽力向岸边靠拢。

    这种打法完全违背水战常理,但由于双方的绝对数量差距,以及当前形势的影响,赵云这套看起来毫无章法的进攻手段让九江水师抓了瞎。

    小船灵活、目标小,战船上的强弩等武器很难精准命中,而若是放过小船,又总觉得有些不对,毕竟大船数量太少,似乎影响不了战局。

    在城上观望的郭图倒是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发疯似的下令:“不要管小船!击沉所有大型船只!”

    这一战术最大的问题,便是登岸后的组织力。现实战争不是游戏中的f2a,打散的军队建制要想重新组织起来,是很难的,非得有一个强力的核心,如磁铁一般把散乱的部队聚拢起来。这些密布河上的中小型船只搭载了数量巨大的军队,但因为各行其是的原因,建制是乱的,哪怕赵云连战连胜,部队士气正旺,登岸后也难很快进行有效组织,形成战力。

    而少量的大型船只则起到了聚拢的作用,他们搭载有旗帜,高高飘扬的旗帜会指引士卒们自发靠拢自己所属的部队,哪怕不能形成战阵,但只要部队按建制列好,就足以生成强大的战斗力。

    一旦这些大型船只被摧毁,中小型船只也只能如同无头苍蝇乱窜,登岸后也只是零零星星的队伍,自保有余,攻城很难,寿春也能撑上更长的时间。

    此时的郭图无比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敢亲临前线?如果他在主舰上,必然能够及时反应过来,也能及时调整方略。

    但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想把消息传给水师将领都是做梦,更别说指挥全体水师更换攻击目标,郭图也只能暗暗祈祷,希望水师将领能自己反应过来。

    然而当第一艘靠拢南岸的朝廷大型船只出现时? 郭图彻底陷入了绝望? 那面高高飘扬的“安东将军赵”的旗帜,让郭图无力的瘫倒在地? 原本在渡口各自为战的朝廷军仿佛看到了希望,疯了一般向着旗帜的位置靠拢? 越来越多的朝廷军会和,人数的优势被进一步扩大,渡口那少量的守军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而当朝廷军兵临寿春城下时,守军惊愕的发现,九江太守郭府君,竟然无声无息的不见了……

    ……

    与此同时,合肥境内,一支近万人的大军正在向南疾行。

    仅仅一天时间? 蒋钦率领的救援部队便已经逼近合肥境内,然而巢肥运河上横亘的楼船阻住了南下之路,蒋钦不得不选择让部队弃船登岸,准备走陆路靠拢合肥。

    只是快到合肥城下了,蒋钦依然没有看到属于陆康的军队前来拦阻,斥候再三以性命发誓,此前陆康所部仍然还在合肥城外,才让蒋钦依然坚持继续前行。

    毕竟都走到这里了? 如果真有阴谋,再回去也赶不上了,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看看尽头如何。然而……

    “这就是你所说的,陆康麾下大军?”蒋钦额角的青筋直跳,围城的军帐内大多空无一人,几乎每十余个帐篷才有数人驻守,他们点燃了大量的锅灶,漫天的炊烟让探查的斥候误以为大军仍在此处。

    斥候吓得两股战战,性命危急之时急智顿生,他大喊道:“必然是合肥已被攻破,敌军正在城内埋伏!否则这么多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合肥难道没有一丝察觉?”

    “他说的似乎有道理。”周泰有些迟疑,这般状况倒真像是在使诈让他们放松大意。

    蒋钦略一犹豫,吩咐道:“小心为上,且先去城门唤人试试。”

    “九江郭府君麾下校尉蒋钦、周泰,领兵来援,请开城门!”

    周泰勒马上前,在合肥城外晃荡了一圈,对面城上立时有人问到:“你如何证明身份?”

    “凭这个如何?”周泰冷哼一声,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城头飘扬的旗帜,若论目标大小远近,算不上神射手,但是这把子力气却是惊呆了城上众人。

    周泰发泄完毕,蒋钦策马上前,大声道:“吾乃郭府君麾下校尉蒋钦,奉府君之名,前来救援。汝等可是合肥守军?可知庐江郡卒为何撤军?

    城上沉默良久,一直到周泰都快动怒了,蓦然有人惊道:“庐江兵撤退了?什么时候的事?”

    与此同时,厚重的城门也慢慢打开,吊桥被慢慢放下,合肥终于放下了戒心。然而周泰等人的戒心更强了,伸手想要阻止蒋钦去招惹是非。毕竟城中情况不明,谁知道是不是张开了大口袋就等蒋钦自投罗网。

    “两位校尉远道而来救援,下官合肥县令迎接来迟,望乞恕罪!”一名肥胖的合肥官员一马当先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俯身便拜。

    蒋钦推开周泰的双手,不顾阻挡,一把扶起了合肥县令,“和颜悦色”的问道:“敢问县君,这些敌人是何时撤走的,为何不派人往寿春说明情况?”

    合肥县令哭丧着脸,两股战战,泣声道:“两位有所不知,我等实在不知庐**是何时撤走的。合肥军力薄弱,无力对抗,只能抱城固守。敌人一直保持白天攻城,晚上休息,这才让下官撑到现在,幸得二位至此,贼军必是畏惧二位天威,才主动撤军离开的!”

    生硬的吹捧没有让蒋钦的脸色有丝毫变化,他一把扔开懦弱的县令,沉声道:“是夜间走的,应该不远。”

    “要追吗?大军行进,瞒不了多少人。”

    “……寿春,应该已经沦陷了。”

    周泰轻轻点头,无所谓的道:“既然陆康如此机敏的撤军,想必他们确实有所约定,对岸的朝廷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郭图若是死了还好说,若他没死,我觉得我们不该回袁本初那去。”

    蒋钦神情复杂,沉吟良久后,幽幽叹道:“还是尽力为太尉留下军力吧,我们去江夏。”

第六百一十一章 汉统遗泽

    话分两头,中原战火再燃,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地处山川险隘之中,素有天府之国的益州则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既未曾受到外界侵扰,也不曾主动与外界发生冲突。争霸天下,似乎与益州无关。

    然而当今益州牧,上书重立州牧的第一人,西汉鲁恭王之后,大汉宗室重臣刘焉刘君郎来益州当官,可不是为了什么安稳。

    中平五年,刘焉身居高位,为九卿之首的太常,在宗室中的地位甚至隐隐还高过宗正刘虞,如果继续这般下去,三公可期。只是风雨飘摇的朝廷让刘焉没有丝毫安全感,他心里是看不上灵帝的,也不想为朝廷陪葬。

    而此时,刘焉意外察觉到了灵帝的心思,那便是重用宗室重臣及忠诚之士安定四方,以便达成和朝廷中宦官势力的平衡,使之不会太过膨胀。

    摸准了灵帝的心思后,刘焉便上了那一封在后世许多人看来意义颇为深远的奏折——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

    而刘焉本人作为宗室中前途不可限量的重臣,自然应该在第一批牧伯之列,且刘焉最初想去的地方是交州,而非益州。交州地处南疆,远离中土纷争,对于隐隐察觉到天下将乱的刘焉来说,交州是一个很好的避险地,再加上交州对于中原王朝意义不算很大,重视度不够。如果能趁乱在交州站住脚跟,或许能让子孙有数代富贵。

    但在上表前,一个人改变了刘焉的想法。广汉绵竹人董扶,天下知名的谶纬大家,宰府十辟、公车三征、举贤良方正、博士、有道,都称疾不就,堪称学术界一等一的大拿。

    而这位谶纬大家在黄巾之乱后应了大将军何进之邀,得拜侍中,颇得信任,更是在刘焉上表前,偷偷告诉他: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这样一位谶纬大家的话,刘焉自然不会当成痴人呓语,身为刘姓宗室重臣,如果说他没妄想过那个位置,自然是不可能的。再加上眼瞅着灵帝的江山风雨飘摇,刘焉自然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

    而且益州本就是高祖龙兴之基,三百多年后再现天子气,也未必不可能。

    因此刘焉临机决断,上表自请为益州牧,并在进入益州后想办法断绝了蜀中与外界的联系,如有不利于他的朝廷旨意? 刘焉也会授意爪牙将使者扑杀? 以此在益州建立了国中之国,潜图大业。

    而董扶也并不只是诓骗刘焉,在刘焉进益州后,董扶也依靠自己的名声和人脉? 帮助刘焉招揽了大量益州本土士族代表人物,助其稳定地位。只是董扶已经八十七岁高龄了,在刘焉入蜀的次年,也就是中平六年,便驾鹤西归。

    刘焉则始终坚信董扶所言,在益州苦苦等候实现“王图霸业”的机会。

    但中原局势变化太快,乱起乱平不过数年,自闭于益州的刘焉对外界情况的掌握实在太过滞后,眨眨眼,袁术没了;打个盹,刘备一统北方;吃个饭,袁绍连横荆扬;待到刘焉如梦初醒,派使者去洛阳谒见时才知道,刘备大势已成,开始扫荡天下了。

    消息传回来时,刘焉正在库房里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造的天子乘舆发愣,还有一系列的逾制之物,这时候,刘焉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这些华美之物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心伤之下,自然是借酒消愁,酩酊大醉了三天,却被告知朝廷准备把他的三个儿子都放回来,原话是“天子仁德,不使父子生离”。

    然而刘焉醉的更厉害了,形容放荡,毫无一州牧伯的形象可言,单手拎着酒坛,指着前来拜访的治中从事赵韪放声笑道:“赵从事,悔否?”

    赵韪是益州巴西郡人士,早年在雒阳任太仓令,与刘焉相识,在刘焉入蜀之时,赵韪辞掉了官职,大胆选择随刘焉入蜀,进行了一场豪迈的政治投资。

    若是以往,刘焉常常戏言,赵韪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他绝不会让跟随他的人失望。然而事到如今,就算死鸭子嘴硬,也改变不了天下大势,他刘焉没有天子命。

    赵韪此时也无心计较刘焉的失态,只是暗叹一声,拱手道:“牧伯,接汉中张府君消息,三位公子已然入蜀,安然无恙,张府君正遣人护送。”

    “好啊!”刘焉一拍大腿,大笑道:“公祺从不负我!”

    赵韪扯了扯嘴角,苦笑道:“牧伯,其中有件要紧之事……四公子似乎与张府君有了冲突。”

    “啪!”

    刘焉猛地将酒坛摔在地上,碎片乱飞,大声骂道:“放肆!刘季玉长本事了?公祺是我腹心,和他们如同亲兄弟一样!是不是这混账东西在公祺面前摆脸色了?他怎么敢这般对待公祺?”

    “……”赵韪真想吐脏字,刘璋和张鲁为什么发生冲突,不就是因为你要把他们变成兄弟?但涵养和身份让他闭嘴,只是沉声道:“所幸张府君识得大体,大公子他们也从旁劝阻,矛盾暂时被压了下去。只是四公子毕竟是牧伯之子,而张府君也是益州重臣,他们之间有了龃龉,恐对大局不利,于牧伯大业有碍。”

    说完,赵韪只觉得气氛一下冷了下来,刘焉似乎也不是那么醉了,身体侧躺,撑着脑袋的左手屈指敲头,似是在思考什么。

    良久,刘焉幽幽问道:“赵兄,我刘君郎,真的还有什么大业吗?益州,真的还有希望吗?”

    赵韪面色微变,嘴唇微微蠕动,本想虚言搪塞一番,但却被刘焉眼神所摄,暗叹一声,无奈道:“牧伯垂询,在下自不敢虚言搪塞。如今魏王大势已成,坐拥天下九大州部,即便袁本初据江淮自保,也只是垂死挣扎。荆扬之地,哪怕再加一个交州,面对北方诸州也是绝对的劣势。

    而且……魏王是宗室啊,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天下也会慢慢习惯,当他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三百年汉统的遗泽,已然尽数归属于他,旁人,再无可争。”

第六百一十二章 成都风云(一)

    “是啊,他承继了汉统遗泽……”刘焉双目有些失神,那本是他觊觎的东西。他也是大汉宗室,而且他这一支在后汉颇为活跃,故而刘焉成年便以宗室身份得拜郎中,比起成年后只能飞鹰走马、织席贩履的刘备不知强了多少。

    刘备拼死拼活打出来一个县尉的时候,他刘焉已经是天下最顶尖的那批人之一,九卿之首的太常卿,何其威风?然而如今呢?竟惶惶不可终日,寄望于仰他人鼻息而活。

    益州险塞的山隘已经无法给他安全感,蜀道固然艰险,可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被攻破过,若朝廷真的倾天下之力而来,他恐怕也只能引颈受戮,还得搭上全家。

    刘焉陷入彷徨中,赵韪也暗自唏嘘,刘焉心伤,他更是不甘。毕竟当年放弃雒阳的舒适生活追随刘焉入蜀,就是为了政治投资,若刘焉降了,他辛苦这些年又为了哪般?

    只是比起政治投资,还是性命更重要些。公孙述政权的下场摆在那的,朝廷可不会讲究什么温良恭俭让,如果乱世未平,还有可能安抚拉拢,若是负隅顽抗到最后,必然招致最血腥残酷的打击。

    两人沉默良久,刘焉眼神闪了闪,低声道:“若是与袁绍……”

    “无疑是自寻死路。”赵韪毫不客气,直接打消了刘焉这刚刚萌生的想法,沉声道:“魏王手握大义,执掌九州,底蕴远强于牧伯与袁本初。牧伯如今能够坐观中原之乱,一是因为蜀道艰险,朝廷在平定袁本初之前不想多动干戈;其二便是因为牧伯也是汉室宗亲,是先帝所拜益州牧,名正言顺,与袁本初这些拥兵自重的僭越者完全不同。

    若牧伯撕破这层面皮,要与袁本初联合,朝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牧伯也将失却执掌益州的大义,境内作乱者必然层出不穷? 届时朝廷再破益州? 恐怕便是反手之事。更何况朝廷放回三位公子? 便是自恃占据了主动权? 不需要人质威胁,才释放善意,若牧伯置若罔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

    “是他刘玄德一怒? 伏尸百万吧?”刘焉冷冷的道:“不使父子生离?若我不从? 届时恐怕全家也不用死别了。”

    “魏王……就是天子。”

    刘焉勃然大怒? 宽大的袖袍在案几上狠狠一扫? 将纸笔等物扔的到处都是:“雒阳那些佞臣就看着这织席贩履之辈篡权夺位?”

    “天子并无抗拒之意? 魏王如日中天? 谁敢得罪?”

    “都是叛逆!”刘焉已经有些癫狂,浑然忘了若论起逾矩违制? 他刘君郎放在库房里的天子乘舆、冕冠等物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怒气宣泄之后,刘焉眼中再现几分清明? 咬咬牙,冷声道:“待季玉他们到了? 我要好好问问? 这刘玄德到底是有什么本事!”

    ……

    成都东北数百里外,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在官道上慢慢行进? 队伍之中,三名年轻人地位显然高于其他人许多? 一人乘车,两人骑着骏马并行,其他人簇拥着他们前进,却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大哥,为什么要拦着我?”刘璋梗着脖子,怒气冲冲的质问旁边的兄长。

    刘范叹了口气,刘璋素来温和,极少动怒,但也正因如此,一旦动怒便很难熄火。张鲁之事实在是触到了刘璋的逆鳞,作为幼子的刘璋本就最受母亲费氏宠爱,母子四人留在雒阳为质,母亲死时最大的遗憾便是刘焉不在身边。

    来益州共叙天伦本是好事,结果一路上听到了太多的流言蜚语,父亲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和一个神婆勾勾搭搭?还让这神婆的儿子做了一方封疆,简直是耻辱!

    刘范等人还能按捺住情绪,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但刘璋却少见的发了火,当场让张鲁下不来台。刘范当时恨不能将刘璋的嘴给封上,三人还在张鲁的地界,真得罪了他,能不能活着到成都都是问题。

    此时哪怕已经远离了汉中,刘范还是提心吊胆,担心张鲁派人追杀,亦或者刺杀者就在这些护卫之中……

    “季玉,凡事多想一想,休要冲动。那张鲁深得父亲信任,待你我也是极其尊敬,你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他面子,且不说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动手,便是从礼仪方面来说,你也是大大的失礼,传出去让人耻笑!”

    刘璋冷哼一声:“他若动手也好,倒要看看,杀了我们,他怎么向父亲交代!”

    “……”刘范险些骂出声,感情这倒霉孩子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还准备把他们两兄弟拖下水。

    马车里的刘诞苦笑一声,掀开车帘低声道:“季玉,二兄知道你为母亲鸣不平,但此事关键在成都,不在汉中。你图一时之快,倒是让张鲁母子有了防备。若你当时能忍下来,到了成都自有办法慢慢炮制那神婆。只要神婆出事,张鲁必然失去父亲的信重,届时再调兵进剿,岂不容易?”

    刘璋一愣,默默思量了一番,脸微微变红,低头对刘诞道:“是我失态了,考虑不周。”

    见刘璋低头认错,刘范也松了口气,轻声道:“今后三思而后行便是,此事倒也还有挽救的余地。张鲁远在汉中,对成都鞭长莫及,纵然有了防备又如何?你我是父亲子嗣,难道在父亲面前还比不过一个神婆?天长日久,那神婆迟早会失宠,届时再行拿捏便是。”

    刘诞点点头,苦笑道:“但还是不能大意,三弟随在父亲身边,却没能阻止这神婆接近,想必这神婆也有几分门道。”

    刘范面色一沉,不悦地道:“三弟性子比起四弟还要软,也素无主见,唯父命是从,他拦不住神婆也属正常。但既然我们来了,便绝不能让这神婆再张狂下去!母亲已经去世,父亲若想续弦,为人子本也没有阻挠的理由,可父亲身为一州封疆,天下重臣,岂能与一个神婆不清不楚?身为子嗣,也当匡正父亲的行径,才是孝道!”

第六百一十三章 成都风云(二)

    益州牧的三位子嗣被朝廷放回来了。这一消息根本无法隐瞒,成都的上层人物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刘焉真正的继承人即将来到成都。

    往大处说,这是天子和朝廷释放的友好信号,也是有恃无恐的信号,希望刘焉能够看清形势,放弃幻想,归顺朝廷。

    往小了说,成都乃至益州的局势也会因为他们的归来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毕竟……如今得宠的那位女子从根本上与三位公子水火不容,她的儿子又握着益州与关中的通道,相当于扼住了益州的咽喉。若是爆发了冲突,益州很有可能分裂,那位张府君一气之下再投了朝廷,刘焉也就可以准备洗洗脖子挨刀了。

    最关键的,便是这三位公子究竟对朝廷持何种态度?他们的态度,也极有可能影响到刘焉的态度。

    按理来说,受影响最大的,无疑便是张鲁之母,在成都乃至益州都赫赫有名的张夫人了。然而近来抱着别样心思拜访张府的成都上层人物却发现这位张夫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一如既往,不管是举止神态还是言谈,似乎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夫人,您当真不担心吗?”登门拜访的赵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张夫人莫不是以为刘范等人会和她来一场“母慈子孝”?刘范他们若是碰上张夫人,“母辞子笑”还差不多。

    刘焉那边已经有些疯魔了,去岁便因为忌惮袁绍和刘备,也因为贾龙叛乱的事情发了一场大病,惊惧之下以极快的速度将治所从绵竹迁至成都。如今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他还为那一库的乘舆和冕服着魔,下不了决心。

    要想影响刘焉的决策,比起去找刘范,赵韪认为张夫人或许更有用。毕竟刘范等人极大概率是作为朝廷的说客而来,也不用他去沟通。

    张夫人卢氏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但却风韵犹存,养颜有术,一颦一笑媚而不艳,全不似一般神婆那般神神叨叨的模样。

    红唇轻启,吹了吹茶沫,卢氏细长的眼眸也不看赵韪,只是轻声道:“赵从事认为妾身应该怎么做?自缚跪于道旁,请求三位公子的宽恕?”

    赵韪蹙眉道:“旁人不知,难道你还把我当成那些蠢笨之人?他们以为你是以色幸于牧伯,却不知其中缘由。你若是甘为草芥之人,当年便不会入牧伯府中。”

    “水性杨花的寡妇? 不也是草芥?”卢氏眼睑垂下? 淡淡的道:“不过承蒙赵从事看中,妾身也不瞒你。三位公子所虑之事已经不会发生了,妾身可以多退几步? 只为共同的利益和未来的性命。”

    赵韪一怔? 默默盘算了一番,苦笑道:“是了? 三个年轻人冲动,那是没有考虑清楚利害。张夫人自然不同,此间事了,最好的情况下? 牧伯基本上也只能以虚职虚爵在雒阳度过余生? 并无可觊觎之物。而张府君却手握大权在汉中揽尽民心,再加上无甚根基家族,极有可能得到长安那位,乃至雒阳那位的信重,强弱之势? 事实上已经易位了。”

    “而他们,还需得依靠妾身来打破刘益州的天子梦,若妾身不配合,耽误了归顺的大好时机,损失的可是他们的利益。”

    “夫人不担心三位公子鱼死网破?”

    卢氏悠悠道:“贱命一条,有何可惧之处?只要公祺还在汉中,妾身死了又如何?倒是三位公子,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想要刘益州这一脉就此绝嗣。”

    “那不知夫人何以教我?”

    “赵从事是要妾身教大,还是教小?”

    赵韪神情一阵变幻,咬牙道:“教小!”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叠地契,手都在颤抖。

    “既是教小,那这地契也就不用了,赵从事还是收回去吧。”

    “?”赵韪大惊失色,忍不住脱口而出:“出什么事了?”

    卢氏额角青筋跳了跳,慢条斯理的道:“看来赵从事对妾身有些误解。如今这种情形下,大家还是通力合作为好,毕竟刘益州还做着天子梦,大家却不想去九泉下做什么从龙功臣。妾身通晓鬼道,也知道那并非什么善地。”

    赵韪暗暗吐了口气,笑道:“那便请夫人指教。”

    “赵从事所虑,说难倒也不难,您是益州治中从事,是益州核心人物,又是本土大姓,不管是谁掌管益州,都得倚重您。然而,您想必是不满足于此的。”卢氏抿了一口茶水,呵呵道:

    “谁又会嫌弃自己权利太多呢?只是这仕途,须得有人提携,赵从事此前看中刘益州,如今是指望不住了。那接下来这座靠山就要选好了,雒阳天高皇帝远,短时间内,主宰益州的恐怕就是长安那位,赵从事何不好好想想,该怎么投其所好。”

    赵韪并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卢氏。

    良久,卢氏掩面笑道:“赵从事可真是无趣,罢了,依妾身之见,赵从事或许可以尝试捐献家财,并非是直接贿赂,而是将家财用于建设学堂,面向所有人的学堂。再将家族所侵占的田亩尽数交出,请分屯田于流民,如此,必受青睐。”

    “如此……当真有用?”

    “赵从事难道没有细细了解那位的过去?凡到一地,收土地、屯田、建学堂,都是必做之事。到了他的地位,除了自己的抱负,还会追求什么?美人?财富?别说笑了,他一声令下,天下美人都会云集长安,他若想敛财,财物恐怕能堆过长安城墙。

    妾身别的不懂,对男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妻子儿女、财富功名,有时候都敌不过心中最深的追求。赵从事,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事?”

    卢氏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似乎是想起了过往,赵韪也微微出神,一时失语。

    两人静默对坐,卢氏的心底浮现出豆蔻年华时初见那人的模样,那一年,她十四,他五十四,老夫少妻,因为养生的缘故,看起来却异样的般配。

    只是三十年夫妻,卢氏心头缠绕的问题始终没能得到解答。

    在张衡心中,是张道陵传承的“道”重要,还是家人重要。

第六百一十四章 成都风云(三)

    父子相见的喜悦,也抵不过相看两厌的怒意,刘范和刘诞毕竟年长,又经历过朝堂风雨,尚有城府,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礼仪的微笑。而刘璋年轻气盛,官职也是父荫而得,自是见不得那风韵犹存的妇人和父亲谈笑,全程没给过好脸色,让刘焉的神情也颇为难看。
    刘范二人有心相劝,但场合特殊不便开口,再说刘璋一旦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们这两个兄长也没什么威严可言。
    接风的宴会在一种极其尴尬的特别气氛中落下帷幕,与会的益州上层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兆,已经开始思量到底应该站在哪边。
    刘焉再是宠幸卢氏,也不能为了这女人来对付自己亲生儿子吧?
    另一边,回到房间休息的刘璋兀自不解气,盘膝坐在榻上,始终未有睡意。就在宴会结束不久,兄弟三人想再向父亲请安,却被告知州牧身体不适,请三位公子明日再来。
    刘璋当即便拂袖而去,刘君郎方才在宴会上才觥筹交错地满饮了不少酒水,身体并无异样,转身却以身体有恙来搪塞,简直是在明言不想见自己的儿子。
    这笔账也被刘璋记在了卢氏头上,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季玉,是否歇息了?”敲门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大哥刘范的声音。
    刘璋没好气的道:“已经歇息了,大兄有事,明日再来。”
    刘范却径直推开了房门,笑道:“中气十足,不似将睡之言,刘季玉谎言相欺兄长,该当何罪?”
    紧随其后的刘诞笑道:“梦呓反倒精神,说不准季玉便是这种人,大兄孟浪了。”
    刘璋阴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两位兄长,不咸不淡的道:“两位兄长来寻小弟,有何要事?”
    谈及正事,刘范二人也收起了笑容,相视一眼,刘范开口道:“季玉,你今日的行径太过了,父亲是一州之主,在这么多人面前,你再是不满,也该对他尊重。而你却冷脸以待,既让父亲下不来台,也让其他人看轻了我们兄弟。
    对付那人,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并非你我三人独力所能做到,非得是获取益州上层的支持和帮助,才能改变父亲的心意。为兄方才也向三弟打探了一二,他……已经被那女人诓骗太深,恐怕不能为我们提供助力了。若你再让父亲失望,凭我们二人,又能做什么?”
    “那就看着她在父亲身边言笑晏晏?”
    “一时之言笑晏晏,不代表往后数十年。而我们若是失去了父亲的支持,你又凭什么去对付她?”
    “一介女流,神婆妖妇,我等汉室宗亲,难道还拿她没办法了?我听闻车骑将军最是厌恶神鬼之说,待到归顺朝廷,必能定她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刘诞苦笑道:“季玉,你怎的这般天真?别忘了,卢氏之子,便是汉中太守张鲁。你也看到了张鲁在汉中的地位,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车骑将军若想尽快将汉中纳入掌控,非得要笼络张鲁才行。届时对卢氏恐怕封赏厚待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治她之罪?若想对付她,便不能指望朝廷撑腰。”
    刘璋还不服气,张口欲言,门外忽的传来了一声轻笑:“二公子倒是看得透彻。”
    三人面色大变,刘诞转身推开房门,便看见门外那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欲呼喊护卫,卢氏笑吟吟的道:“二公子还是别费力气了,这益州非是雒阳,三位公子初来乍到,恐怕还无法对护卫如臂使指,而妾身却是奉牧伯之命而来,与三位说和。”
    说话间,刘范和刘璋也冲了出来,刘范紧紧拉住刘璋手臂,谨防这冲动的弟弟上前给卢氏来上一记破颜拳。
    挣脱不开,刘璋怒道:“妖女,我等汉室贵胄,与你这神婆没什么好说的!”
    卢氏仿佛无视了刘璋,视线只是在刘范和刘诞之间逡巡,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也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意思?”
    刘范干脆一把捂住刘璋的嘴,冷冷的道:“张夫人清空了这周遭的仆从侍卫,显然是得到了父亲的授意,创造出谈话条件。若我兄弟三人不从,倒显得失礼,张夫人有何指教,尽可明言。”
    “毕竟妾身是寡妇,名声也不好,若是与三位公子于室内相谈,难免惹人闲话,污了三位的名声。也只好出此下策,在天地见证下‘密谈’。”
    刘范对此不置可否,淡然道:“张夫人还是直言正事吧。”
    “大公子当真喜欢直入主题啊。”卢氏感慨一句,抿嘴一笑道:“妾身此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希望与三位公子冰释前嫌,同舟共济,以求生路。”
    刘璋闻言,怒气更胜,刘范废了老大的劲才制住他。刘诞呵呵道:“张夫人说笑了,您在益州地位高隆,张府君也是一方封疆,比起我们兄弟,无疑是强上太多,又何须与我等同舟共济求生?”
    “不知……三位公子是否想要劝说牧伯早日归顺朝廷?”
    三人面色皆是一变,刘范眼中甚至冒出杀意,刘诞连忙道:“张夫人这话从何说起?父亲牧守一州,何其威风,我等兄弟如何能劝父亲归降?”
    “三位也不必谎言相欺,益州的大小官吏,哪个不知道三位的目的?便是牧伯,想必也心中有数,这并非什么惹人忌讳之事,倒不如说益州上下九成的人都在等三位的到来,希望三位能做出头之鸟。”
    刘范三人愣住了,刘范连制住刘璋的手都松了下来,喃喃道:“益州上下已经准备归顺了?”
    “正是如此,只是……牧伯一日不发话,还是没人敢提这一茬。自平定贾龙之后,牧伯的权势与威望日增,益州无人敢逆。”
    “……”刘范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张夫人看来是有备而来,可晚辈听闻当初接替董扶,向父亲进言‘天子气’邪说的正是张夫人,如今张夫人似乎又不看好父亲,这是为何?”

第六百一十五章 成都风云(四)

    “此一时彼一时,董公赫赫威名,又受信于牧伯,妾身一介女流,若想见信于牧伯,自不能与董公背道而驰。只是天下乱后,连董公都灰心丧气,回乡隐居,妾身无根之萍,自也要再寻出路。若是此时还坚持‘天子气’在益州,待到朝廷攻破蜀地之时,妾身想必会因妖言惑众、蛊惑宗室被处以极刑吧?”
    刘范眉头拧紧,冷冷的道:“不知父亲若是听到张夫人这番话,又会作何感想?”
    卢氏微微一笑:“牧伯现在已经鬼迷心窍,听不进旁人逆耳之言,他只会相信他愿意相信的。大公子若是这般做了,恐怕是在给自己的未来平添麻烦。”
    “你想合作什么?”不知何时平静下来的刘璋忽的出声问道。
    “妾身在牧伯面前有几分薄面,而三位公子又是牧伯至亲,此间有一关碍之处,非得三位公子来为之,否则,牧伯只会一直执迷下去。”
    “是何关碍?”
    “牧伯此时满心将未来寄托于库房内的那些九五之宝上,这些从绵竹跟到成都的宝贝是牧伯此时心底最深的渴望。如果不能把这些东西粉碎掉,牧伯恐怕是不会清醒的。”
    刘范三人面色大变,对于一心想做皇帝的刘焉来说,那些东西无疑是他的逆鳞。太子烧了龙袍都是重罪,他们若敢动这些宝贝,刘焉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们也明白卢氏所说不差,刘焉的皇帝梦只能这般叫醒。
    想到这里,三人心里有了其他的心思……
    “妾身想规劝三位一语,若没了牧伯,三位公子即便归顺朝廷,恐怕也没有好下场啊……朝廷会觉得有牧伯的益州比较棘手,但若是三位公子主政……”卢氏轻轻一笑,不带嘲讽,但却让被戳破心思的三人面红耳赤。
    “朝廷会和牧伯谈条件,是为了减少损失,但若是牧伯不在了,这条件自然也不用谈了。”
    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刘范冷冷道:“看不出张夫人竟然还在乎家父安危?”
    “若是牧伯不在了,三位公子恐怕会第一时间把妾身阖族尽诛,妾身虽不惧死,但也不想寻死。”
    卢氏很坦然,她的地位全部来自于刘焉的信重,若是刘焉没了,益州各大势力只会推举刘范等人,到时候她就是第一个祭品,张鲁再是兵强马壮,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刘诞沉吟片刻,问道:“张夫人既然知道那些东西的重要性,也该知道,我们兄弟不会凭你一面之词便去如此冒险。且不说如何接近那些东西,单说家父雷霆之怒,便不是我们兄弟能够轻易承受的。夫人想必还有其他安排?”
    卢氏很干脆的道:“联络赵韪等人,益州各大势力并不想随牧伯去地下做从龙功臣,只是苦无出头之人,也没有能够代表他们意志的人。只要三位公子愿意站出来,他们也会投桃报李,届时没了美梦的寄托,再加上益州各大势力的力挺,三位自然会安然无恙。三位若是不信,大可先去与赵韪等人达成协议。”
    刘范轻轻颔首,抚须道:“张夫人此言倒也算真诚,三方各取所需,但不知张夫人又能付出什么?仅仅作为居中联系人?”
    “妾身的安排,三位到时候自然明白。还请三位公子相信,我等现在是同舟共济,舟沉同亡。三位既然身负使命,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妾身合作。至于三位所担心的……将来牧伯去朝廷做公卿,妾身自去汉中寻子,再无干系,并不会污了刘氏门风。”
    刘范和刘诞齐声问道:“此话当真?”
    “如今与三位合作是必须之事,妾身自然要有所付出。”
    刘范神情微微缓和,点头道:“夫人如此识得大体,我兄弟三人也不能不识抬举,待这两日与益州各方见过,再细细谋划一番,见机行事。”
    “多谢大公子体谅。”卢氏轻轻一揖,笑道:“既如此,妾身也就回禀牧伯,已与三位冰释前嫌,四公子也是忧心牧伯声名,才一时失态。还请三位公子这些日子多与牧伯叙天伦之乐,妾身终究是外人,三位公子若能唤起牧伯舐犊之情,必然更受信重,成功的把握也会大上几分。”
    “我等省得。”
    ……
    回到屋里,刘璋蹙眉道:“大兄,你当真信她?”
    “不得不信。”刘范平静的道:“如她所言,既然目标相同,那便没有敌对的意义。”
    “大兄不怕事成之后她反水陷害?”
    “她不敢,为兄会把此间之事具陈于车骑将军。张鲁断不敢拦截,为兄此前已经暗示过他,如果我等长时间与车骑将军失联,那么车骑将军一定会认定他为罪魁祸首。而若是卢氏胆敢背叛,阻挠归顺大事,车骑将军也不会放过她们母子。”
    刘璋目瞪口呆,拜服道:“大兄考虑周详,小弟佩服。”
    不得不服,在他发脾气和张鲁对着干的时候,他眼中“软弱”的兄长已经布置好了后路,这时候刘璋才隐隐明白,什么是城府。
    刘诞叹道:“也是父亲无可觊觎之处了,这女人才会这么洒脱的放手吧。”
    刘范冷哼一声,道:“无所谓,宗室底蕴并非这乡野村妇所能尽窥的。他还是不明白,只要父亲能够位列公卿,延续我们这一支的宗室地位,便可保证未来数代富贵荣华。而张鲁即便一时受到信重,经历过黄巾之乱的朝廷也绝不会放任米贼壮大,至多不过一世富贵罢了,鼠目寸光!”
    刘诞释然道:“大兄看的透彻,既然这女人信任她的儿子,那就任由他们母子团聚吧。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越早完成,车骑将军也会越赏识我等。”
    “这女人方才说的没错,我们比起父亲,不可同日而语,要想获得更多的利益,非得是劝动父亲不可。她的计划有些道理,或可一试,明日我便约见益州治中从事赵韪,你们也与其他重臣多多走动,探明他们的立场。我等可不能被人当枪使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成都风云(五)

    冬季干燥,受火源作用极易起火,也容易变成熊熊大火。便是平常之家,在这寒冬腊月,也会重视防火、隔绝火源,更别说刘焉的库房。
    这库房之中,有天子乘舆,有冕冠帝服,有天子仪仗,大多都是易燃之物,也是刘焉的至宝,益州之主自然不吝于用最高规格的保护措施来确保此地的安全。
    纵然刘范三人是州牧公子,地位高隆,非比旁人,负责护卫此地的司马也是铁面无情,除非持有州牧手令,否则任何人不能入内。
    有备而来的三人自然不会强闯,刘范微笑道:“陈司马尽忠职守,我等自然也不会为难。既然来此,自然是奉父亲命令而来,手令稍后便至,请陈司马稍待。”
    陈司马也暗暗松了口气,与州牧公子对上并不是什么好事,若他们强硬要求进去,陈司马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放他们进去,刘焉转身就会要了他的脑袋;如果不放,那也等于慢性死亡,被未来的主公在心里记上一笔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幸刘范似乎还算稳重,没有难为他,想到这里,陈司马也恭恭敬敬地抱拳道:“三位公子能够理解卑职的难处,卑职感激不尽。只要有牧伯手令,卑职断不敢阻拦三位。”
    说完,陈司马识趣地站在了稍远的地方,给三人留出了谈话空间。
    刘诞蹙眉道:“赵韪那些人几乎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帮助我们,本以为益州上下都如筛子一样,没想到还有如此忠诚的人。”
    刘璋满不在乎的道:“事后要尽力请父亲留他一条性命,这样的人才是我们未来需要的,赵韪那些人不过是投机者罢了。若非需要父亲领头归顺,以便在雒阳卖个好价钱,他们恐怕早就举起叛旗了,狼子野心之辈!”
    刘范和刘诞都有些尴尬,如果不是张氏提点,他们恐怕也会……作为人子,尚生逆心,何况外人了。
    轻咳一声,刘范转移话题道:“赵从事言称有办法进去,为何还没有到?”
    刘诞抚须道:“想必也快了,他们必然早就规划好了,只是找不到出头的人。除了我们之外,哪怕是卢氏,做下这等泼天大事后恐怕也得身首分离。想来若非三弟性子软,他们早就撺掇三弟来了。”
    刘璋有些不齿的道:“想做大事,却又惜身,父亲手下都是些什么人?”
    “至少暂时还能互相利用,至于之后……他们若不能得到车骑将军的青睐,恐怕连踏出益州的资格都没有。”刘范冷笑道:“人皆惜命,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噤声!来了!”刘诞忽的低声提醒,三人面色一肃,顺着刘诞的视线望去,只见赵韪的身影慢慢从夜色中走出。
    三人顿觉惊奇,刘璋讶异道:“赵从事竟然亲自前来,倒是出乎我等意料之外。”
    赵韪呵呵笑道:“赵某虽然惜身,但也知道,这等大事若是机事不密,反为大害。交给别人不能安心,赵某只能自己走一趟了。”
    刘诞拦住刘璋,问道:“赵从事,你有办法进去?”
    “三位公子都无法进去,难道陈司马会卖赵某面子?除了牧伯的亲笔手令,没人能够让陈司马放行。”
    刘范蹙眉道:“那赵从事到此,又能何为?”
    “勿急,勿急。”赵韪慢条斯理的道:“牧伯手令稍后便至,赵某到此,只是确保安排能够如期达到目的,让牧伯签发手令。”
    “什……”
    “走水了!走水了!”
    刘范话刚出口,便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打断,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隐现暗红色的光芒,且有愈来愈亮之势。陈司马已经匆匆带人下去布防,连来告退的心思都没了。
    “你!”刘诞最先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看向赵韪。
    “只是最简单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此处若是失火,牧伯必然不会坐视,会先下发手令调动兵马救火,同时加强库房守卫。而这时候,便有机可趁了。”
    刘范深深看了赵韪一眼,沉声道:“看来我们小看了赵从事的果决,之后便是让我们三人混进库房点火?”
    “三位公子大可放心,我等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想让你们有所损伤。点火这种危险粗陋的活计,不需要三位公子亲自动手,之后自会有人为之。请三位公子来此,主要是为了息牧伯雷霆之怒,而非需要你们亲自动手。”
    “赵从事安排周详,我等佩服。”轻轻一揖,刘范颔首道:“既如此,我等便留在此处,想必父亲看到大火后,很快便会赶到,赵从事安排的人希望能来得及吧。”
    ……
    儿子回来了,朝廷释放了善意,情人和儿子也和睦了,若非天下大势愈发明朗,刘焉这些日子的睡眠应该是极好的。但权势乃至生命进入倒计时,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为恐慌之事。更别说刘焉这种权力欲极重的人,每天夜里都在忧心自己的未来,常常梦见自己上了断头台,夜半惊魂而醒。长久下来,精神难免虚弱,睡眠不佳,维持着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牧伯,库房周边走水,火势蔓延极快,恐会危及库房!”
    半睡半醒的刘焉打了一个激灵,立时睡意全无,连忙下令道:“快!速速调动城内兵马、大小官吏前去救火!把州牧府的护卫调去库房,协助陈司马阻住火势!务必要保证火势不会影响到库房!”
    “牧伯不可!州牧府安危……”
    “咚!”一件硬物从屋内破窗而出,险些砸到汇报的人,刘焉声嘶力竭的吼道:“先保住库房为上!敌人若是能摸到州牧府,有没有这些护卫都是一样的!”
    “是!”惊魂未定的属下匆匆下去传达刘焉的命令,榻上的刘焉左思右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走水,还是在他视若命根的库房周边,总觉得不像巧合。
    思虑半晌后,刘焉一咬牙,大声道:“来人,速速为本官更衣,本官要亲自去看看火势!”

第六百一十七章 成都风云(终)

    坦白说,即使是州牧府被付之一炬,刘焉都不会有此时这般的心痛。
    十二章华服、十二毓天子冕冠,以及天子乘舆,这些东西所用的珍材暂且不提,其上所附的心血,以及刘焉的野心才是他真正重视之物。
    而此时一切都化为乌有,大火将这些东西变成了残渣,漆黑的残渣如同深渊一般,让刘焉的心为之沉沦。
    这时候,什么父子亲情,什么君臣情谊,什么州牧城府,统统都被抛诸脑后,刘焉此时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把罪魁祸首处以极刑。
    火起不可能无因,刘焉反应过来后,看着被熏得一脸漆黑、跪地请罪的陈司马,冷声命令道:“速速查清为何会起火?从何而燃?”
    “卑职领命!”陈司马脸色黑如锅底,既是被熏的吗,也是气的,这火太邪门,他自然看得出来是有人搞鬼。防火线已经构建好,外间的火明明快熄灭了,但却突然破了一条口子,蔓延了进来。库房的火势也起得太猛,就像是从里面烧起来一样。
    而第一个怀疑对象……
    陈司马瞥了一眼刘范几人,还不待他说话,刘焉已经毫不客气的问道:“你们三人在此又是为何?”
    刘焉锐利的眼神在赵韪、刘范几人之间逡巡,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刘范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郑重拱手道:“回禀父亲,我等在此,为我江夏刘氏一脉不绝,为让父亲不再沉浸迷梦,为大汉江山千秋永固。”
    “……”
    “哈哈哈哈!”刘焉怔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眼角隐现泪痕,指着刘范几人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回答?”
    赵韪喟然道:“牧伯,还请勿要执迷,三位公子亦是出于孝心……”
    “孝心?把本官数年心血毁于一旦的孝心?”刘焉怒不可遏,也顾不得形象,抬腿一脚将刘范踹倒在地,本待再踹刘诞二人,但身体积病许久,已是有心无力,只能恨恨指着倒地的刘范骂道:“混账东西!来人!把他们都关进牢里!”
    陈司马自然领命向前,但刘焉的护卫中却忽的站出不少人,护在刘范几人身侧,与陈司马形成对峙。
    见状,刘焉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晃了一晃,已显苍老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赵韪,惨笑道:“赵从事,当真是好本事啊!”
    赵韪微微弯腰施礼,摇头道:“牧伯误会了,下吏怎会有这等本事?只是益州上下,都希望牧伯能够冷静思考。牧伯治蜀数年,平匪患、荡奸佞,功绩斐然,蜀民无不敬仰。如此,更希望牧伯能够在这天下大变之时莫要行差踏,害人,亦害己。”
    “害人,亦害己?你们是担心刘玄德打进益州时,不能箪食壶酒迎王师吧?”
    “魏王奉天子讨不臣,亦为宗室,益州是汉土,百官以及百姓自当恭迎王师。”
    “那本官便是你们眼中的‘不臣’了?”
    “这取决于牧伯的选择,雒阳公卿之位想必已虚位以待,还请牧伯勿要执迷。”
    在刘焉的印象中,赵韪还是第一次这般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与他争论,一时有些词穷,想了想,问道:“朝廷给你们许诺了什么?”
    “牧伯,您还是没有看清楚天下形势。”赵韪苦笑道:“朝廷并未许诺什么,只是车骑将军让三位公子带了一句话告知我等。”
    “若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机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
    刘范跪在地上,泣声道:“父亲,并非我等不孝,而是天下大势如此,不可违抗啊!魏王掌权以来,朝廷甲兵锐利、粮草富足、百姓安居、吏治清明,北逐匈奴、东平曹操、西破韩遂、南近江淮,天下十有六七,大汉中兴已是势不可挡。
    那袁本初逆臣之属,犯上作乱,弑君叛逆,罪在不赦,自然是负隅顽抗。可父亲您是大汉宗室,是国之栋梁,此时正是我宗室子弟拱卫天子,中兴大汉之时。焉能如逆臣一般顽抗天兵?父亲往昔一念之差,铸下大错,但尚有挽回之机。此地如今已是化成废墟,魏王仁厚,必不追究。
    而父亲若是归顺朝廷,东击袁绍,助力山河一统,天子与魏王岂能不加爵赏?天子只有一人,若我宗室子弟互不相服,争强斗勇,此大违高祖分封之本意,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刘诞和刘范也齐齐跪下,泣声道:“请父亲为天下计,为生民计,为祖宗计,为己身安危计!”
    赵韪领头,一圈护卫以及跟刘焉而来的益州重臣也单膝跪下,齐声道:“请牧伯三思!”
    环顾四周,这些人便是益州的代表,刘焉掌控益州离不开他们,而当他们齐声“请求”刘焉三思的时候,怒火攻心的刘君郎也只能冷静下来,先遏制住脊背上直窜的寒意,细思破局之法。
    “牧伯,该收手了。”
    苍老的声音传来,让刘焉心神大震,便是益州众臣并自己儿子逼宫,都未让他这般惊讶。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须发皆白,长髯及胸,面部褶皱纵横的老人在卢氏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刘范从来没有见过刘焉这般丰富的表情,似喜似怒,恍若疯魔:“董公……此言何意?”
    “牧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象已变,地利已失,人心归于雒阳,该收手了。”
    “……你当年在雒阳,不是这般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天子气在蜀,老朽也只能看出这一点。如今看来,许是牧伯归汉,雒阳重聚天子气的意思。”
    刘焉身体微微颤抖,眼眶涨红:“数年心血,就换来这一句话?”
    董扶深深一揖:“老朽自知误了牧伯,不敢奢求谅解,这条性命任牧伯处置。但请牧伯勿要一错再错,朝廷大势已成,非益州所能抗衡,牧伯即便不惜己身,但也要为子孙后代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益州上下,希望牧伯能够三思。”
    “你们说了这么多,那又有谁来为本官的心血计?呵,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道’,又是谁的‘道’?”刘焉似哭似笑,以手扶额,仰天道:“本官是不是还应该感谢诸君看重,没有强行夺权,自投朝廷?”
    赵韪沉声道:“有牧伯的益州,朝廷才会在乎。我等自知不比牧伯,若无牧伯在,朝廷不会给我等机会。”
    “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那便如你们的意!但此事没这么简单了结,董扶!待本官入京,你要随行,到雒阳去,让你当年的故旧,看看谶纬大家的结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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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