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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三章 终战(二)

    被杨修称为四叔的人倒非杨氏嫡脉,而是被赐姓为杨的家仆,这类世代侍奉大家族的家仆地位并不算差,主人家也会给予一定的尊重,以此彰显仁厚和鼓舞其他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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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们大多还是拎得清自己身份,纵然杨修称他一声“四叔”,他也不敢真在杨修面前摆什么架子。毕竟此行还是以杨修为主,他只是奉命辅弼。
    “公子,请恕下仆不解,此事分明是朝中的公卿们吃了哑巴亏,为何于我杨氏又算好事?”
    杨修露出一丝自矜之色,呵呵笑道:“四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于这些公卿而言,这自然是哑巴亏。毕竟他们为了身家性命和未来保住基本的荣华富贵,不得不倾尽全力护持魏王。可这般主动,要想魏王念他们的好,从而在之后手下留情,恐怕是痴人说梦,就算是再愚顽之辈也不敢作此想法。
    但于我杨氏而言又有不同,其关键之处便在于,此次出兵护持王驾,是我父力主,也是我杨氏带头倾尽全力,我父自官制革新开始到如今,从未向魏王提过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就连尚书令一职,都是魏王担心荀文若年轻,压不住这天下政务,才请我父暂居,而非我父求来。
    于魏王而言,我父早已与那些公卿割裂了关系,于公卿们而言,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逆来顺受,只知道听从王命的老糊涂尚书令,如此,岂不妙哉?”
    杨四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但还是拱手道:“下仆愚钝,如今都中常有流言,污称主公是泥塑木雕尚书令,于我杨氏名声大大有损,为何在公子眼中又算好事?”
    杨修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发重了,在家中憋的厉害,没有让他解释的机会,如今遇上杨四这么一个“木头脑袋”,杨公子自然是要好好地显摆一番了。
    “呵呵,泥塑木雕有何不好?如今魏王圣明,天下将归一统,贤臣良将盈朝,我父难不成要去和这些从龙功臣一争高低?我弘农杨氏四世三公,天下名门,纵然不去求那高官显爵,又有几人敢小觑我们?可这是建立在魏王和诸功臣无视我族的前提下。倘若不知进退,争权夺利,早晚有倾覆灭亡之危。
    满朝公卿自诩饱读诗书,精通经义,可曾看出魏王是何许人也?似此等宽仁之主,只要忠心追随,便绝不会有所亏待。和一般的人主不同,凡人主大多自矜自傲,若亏欠臣属太多,反生嫌隙。而对待魏王,自是要让他亏欠良多,才有回报。所谓吃亏是福,我父已经这般退让,如今又有忠心护主之功,魏王岂会亏待?
    反倒是公卿们,一副扣扣索索的小媳妇模样,施恩不痛快,让利如刀割,原本一件付出再得回报的好事,让他们做来,倒让人凭添三分火气。我听人言,李相曾评价袁本初‘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公卿们诚如斯言。”
    杨修说的眉飞色舞,杨四自是连连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事实上他比这些公子哥更洞悉人性,杨修所言,恰恰是人性之特点,同样一件事,做的方法不同,招致的结果可能截然相反。
    “公子所言,便如下仆给贱内买衣物,若是下仆扣扣索索,不情不愿地掏钱,贱内即便拿到了衣物,仍然不悦。可若是下仆爽快的买了,贱内则会欣喜万分。同样买了衣物,过程不同,带来的效果也是截然不同。”
    杨修哈哈大笑道:“四叔这般比喻,倒也贴切。”
    说话间,伊阙关已是遥遥在望,杨四眯眼打量了一番,对杨修道:“公子,关隘并无陷落的迹象。”
    杨修颔首道:“魏王也是戎马出身之人,虽不比高祖、光武之神武,但也并非庸将,又身先士卒亲临关隘,守军自是上下一心,拼死报效。况且我先前遣派的先锋想必已至关下,既未有溃逃返回之军,那关隘的局势自然还算稳定。”
    “看来大局已定。”杨四嘲讽道:“袁本初当真是不知死活,雒阳有八关护持,又有禁军精锐,岂是轻易能下之地?他要想赶在禁军之前破关入境,那便得加速突进,放弃辎重。可没了那些攻城利器,他又凭什么去攻破这些天下雄关?自取死路!”
    杨修悠悠道:“他只是放不下,不愿承认罢了。恰如当年项王一般。项王看不起高祖,他也不认为魏王可以与他同列。但出身显贵,在这乱世之中真未必能走到最后啊。”
    ……
    “放不下”的袁绍此时已是目眦欲裂,城墙上突然出现的生力军将原本已经渐占上风的袁军反推了回去。
    很快,袁绍便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河南境内高门大姓的家兵。
    “混账!混账!一群混账东西!”袁绍怒不可遏,这些高门大姓往日里有不少都是依附于袁氏,算是袁氏门下走狗,如今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成为压垮他垂死挣扎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势已去啊。”许攸暗暗叹了口气,这只是一个信号,援军虽然不多,可既然有人示好了,其他人难道会坐视不理?魏王未必会记得每个来护驾的家族,但哪个家族没来,恐怕是一清二楚的。
    若都不来,倒也可以说得过去,法不责众。可这就如同溃堤之于蚁穴,一旦有了牵头的人,其后自然蜂拥而至。
    有这样一支生力军,足以撑到禁军赶来,伊阙关再无陷落的可能。
    郭图咽了口唾沫,但心中反倒是生出了希望,既然攻城无望,袁绍总该撤退了吧?在这地方,呼啸着擦身而过的箭矢实在是太过吓人。
    然而还不待郭图提议撤军,袁绍猛的望向许攸,冷声道:“子远,可敢随吾拼死一搏?”
    许攸和郭图都愣住了,眼见着袁绍戴好头盔,拔出佩剑,许攸欣然道:“请明公三胜之,为吾等登城、斩将、刈旗,迫魏王北遁,乃使天下知,是天亡明公,非人力能扭转!”

第六百三十四章 终战(三)

    袁绍的大旗继续前移。

    战场上不管是汉军还是袁军,在知道这一消息后,都免不了有一瞬间的惊愕,

    这位五世三公的名门高士,从未以武勇而闻名。虽然如今的士人大多下马提笔上马能战,可在这大军之中,非得是有远胜旁人的能为,才能于沙场上纵横。

    身为主帅的袁绍亲临前线督战已是身先士卒的表现,大大激发了袁军的士气。而继续前移的大旗不但不能激发士气,反倒是起了反作用,对主帅这般冒险的行径,不少袁军甚至生出恐慌之情绪,担心主帅战死阵前,全军溃退。

    只是任凭他们怎么心慌也是无济于事,决心已定的袁绍无人能够阻止,中军唯一一台用于观察城墙军情的大型云车被缓缓推到关前,袁太尉显然不准备像一般军士那样通过小型云车再攀爬云梯登城。

    刘备自然看到了这般情形,高过城墙的大型云车缓缓靠近,阴影也渐渐覆盖了自己,刘备默然无言。

    孙慎领着几名亲随大步行来,抱拳道:“袁贼丧心病狂,为防有失,请大王暂移王驾!大王!将士们……”

    “优游,孤并非不知轻重之辈。”刘备喟然道:“孤的力气已然用尽,该做的也都做了,若强撑着油尽灯枯的身体去和本初兄较劲,那不是勇气,是愚蠢。虽然很对不起当年的友情,但孤是该走了。优游,这里就交给你了。”

    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刘备定定的看了看已经遮住视线的云车,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亲随的护持下缓缓走下城墙。

    ……

    “刘玄德,来与袁本初一战!”

    “堂堂魏王,既然来到伊阙关,又何必对故人视而不见?”

    “懦夫!刘备你这个懦夫!”

    “织席贩履之辈!也敢窥伺神器?”

    已近疯魔的袁绍一剑刺死了一名被重创的士卒,声嘶力竭的大吼道,寄希望于刘备能被激出来与他搏杀。

    哪怕随着时间推移,这一希望愈发渺茫,袁绍的嗓子也因为声嘶力竭的大吼而渐渐沙哑,袁绍仍然没有停下叫骂声。

    战战兢兢的郭图避开一把袭来的长刀,眼睁睁看着袁绍的亲兵将那名汉军乱刀砍死,只觉得汗如雨下,所幸的是,度过一开始的惊恐之后,主帅安稳地站在城头,袁军士气随之大涨,已经渐占上风。

    “刘玄德!你不出来,吾便杀光伊阙守军,毁了这伊阙关!吾还要尽灭禁军!还要杀入雒阳,倾覆你汉家江山!”

    乱战让袁绍再无往昔之从容风采,披头散发,血污满面,很难让人相信,这如同疯子一般的角色便是出身于五世三公的袁本初。

    鲜血在引力的作用下从剑尖缓缓滴落,袁绍高举宝剑,大喝道:“破伊阙,擒刘备!”

    “破伊阙,擒刘备!”

    山呼海啸,越来越多的袁军高喊着这一口号,而汉军自然也不甘示弱,很快便有人高喊道:“退敌护驾,为国除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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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敌护驾,为国除贼!”

    伊阙关新到的守军并非什么精锐,而是属于朝中贵戚大族的家卒,原本在这大场面中已经有些露怯,但随着口号传的愈发响亮,战况愈发激烈,这些大多第一次投身残酷战场的守军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成长。

    只是袁军毕竟占据人数优势,新来的一千余生力军在袁绍的带头冲击下,已隐隐出现溃散之势,成长无法弥补巨大的差距。

    咬紧牙关,孙慎冷冷地看着不远处所向披靡的袁绍,即便他在刘备面前夸下海口要保住伊阙关,但疯狂的袁绍并非他能应对的对手。

    他如今能做的唯有尽力拖延时间,等待大部队援军到来。

    “陈统领,援兵还有多久能到?伊阙关已经快撑不住了!”

    孙慎已是有些焦躁,胜利的曙光已然不远,若是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也未免太过不值。

    这陈统领正是受命带着先锋驰援伊阙关的将领,乃是大理寺正陈纪家中的家将,闻言抱拳道:“孙将军,半刻钟前才有探子回报,援军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便能抵达此处。请将军允卑职会一会袁本初,为将军争取时间!”

    “陈统领好意,本将心领了。只是袁本初非等闲之辈,他身边也都是百战精卒,我军若是硬碰硬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既然援军将至,那便行拖延之策,务必要保住关隘为上。”孙慎摇头拒绝,继而凛然道:“传我将令,各部以缠斗为上,务必要保住关隘不失,援军稍顷便至。”

    ……

    废了好大劲与一名汉军周旋,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一剑斩杀,许攸蹙眉道:“明公,守军在拖延时间,看来是有援军。”

    袁绍此时已经渐渐恢复清醒,刘备避而不战的情况显然让他颇为难受。闻听许攸此言,袁绍抿了抿嘴唇,沙哑着嗓子道:“吾当真未想到,刘玄德竟然连再见故人一面的胆量都没有了,曹孟德死时,他在雒阳。吾将亡之时,他避而不见。昔年种种,当真了然无痕。”

    许攸撇撇嘴,许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此时的袁绍多了不少儿女情长的味道。可正处于最辉煌时期的刘备又岂会冒着性命之危来与他玩什么决斗?

    比起刘邦的滑不留手,刘备已经足够莽撞了。可再怎么莽撞,能成为人主,至少该明白千金之子戒垂堂的道理。

    正如刘邦不会亲自出现在垓下复刻鸿门宴,刘备也不会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明公!雒阳方向见滚滚尘埃,是朝廷援军!已是不远,约莫还有三刻钟便到!”

    登城的袁军士卒已经看到了远方的援军,袁绍面色大变。郭图终于趁机进言道:“明公!不可再恋战了!此前显然是魏王刻意做出决战态势,诓骗明公与之一战。如今已知魏王惧明公多矣,使诡术欺诈。

    为今之计,先及早抽身,退出河南,回荆襄布防以待来日为上!此并非明公惧了魏王,而是魏王先惧明公,拖延时间所致!”

    袁绍脸庞抽了抽,郭图这般回护的话语让他不自觉有些尴尬,但也有些心动。冲动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甚至过程都未曾享受。当冲劲过去后,袁绍忽然不想死了,他还有希望,哪怕将来以称臣为筹码交易,也好过如今死无葬身之地。

    许攸嘴唇微动,但见诸人都面露意动之色,最终还是闭口不言。

    良久,见无人反对,袁绍咬牙道:“撤军!全军三日内退出河南!”

第六百三十五章 终战(四)

    撤军,并非易事,所谓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不败之将可称名将,不乱之将亦是良将。且名将遇败未必不乱,历史上诸葛亮一次北伐时,因街亭失利而退,同一时间赵云所部也在箕谷失利,待撤回蜀中后,“兵将初不相失”的赵云所部让诸葛亮也为之讶异,因为街亭撤军之时,“兵将不相录”,也就是建制都被打散了,对比之下自然惊奇。

    能稳定一支败退的军队,无非是靠将帅的个人魅力或是共同的目标。

    赵云依靠的是自己个人魅力以及身先士卒殿后的勇气,千年后的那支铁军则是因为共同的理想目标。

    封建时代的军队自是没有什么伟大理想和前程抱负,上层的士大夫、将军们口号喊得震天响,兴复汉室或是改天换地。然而对于九成九的士卒来说,参军就是为了吃饱饭,或者说认为跟着这个主公在将来能吃饱饭,要么就是被拉了壮丁,强制征兵,不存在什么家国情怀。

    清代龚自珍有诗《咏史》言: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便是对封建社会本质的深刻揭露。

    更别说袁本初如今朝不保夕,更是不可能兑现任何承诺,若是此时撤军命令一下,大军立时动摇,甚至会有不少人径直在城墙上弃械投降。

    是以虽然对高层和心腹下达了三天内撤出河南的命令,但此时向士卒下的命令只是暂缓攻城,静待时机,未曾提及撤军。

    只是孙慎等人自然看的分明,袁绍放弃继续攻城,显然是援军已至,不必再战。

    少顷,来自河南各家高门大姓的援军便抵达了伊阙关,孙慎神情凝重,自不是因为被军容所慑。这支大军固然有万人之巨,但阵型散漫,精气神参差不齐,若与百战精兵野战,恐怕会被一支千余人的精骑直接击溃。

    孙慎为之蹙眉的是,这些高门大姓竟有如此力量。要知道雒阳是天子脚下,河南乃京畿重地,这些高门都能纠集一支万人大军,那在其他地方呢?若是朝廷未收无主荒田以行屯田,这些高门又会隐瞒多少田地?藏匿多少人口?

    孙慎隐约间终于明白了李澈为何坚持要对士人加以限制。治国离不开他们,但也不能让他们无止尽的膨胀。

    自大秦将天下归一后,两汉一直在打压分封,力主集权中央,若是让这些高门真的形成一个个国中之国,岂非又回到先秦的战国时代?

    “优游,这便是明远为何一心要推行科举、普及教育的缘由所在啊。”刘备也有些神情复杂,纸面上看到的数字,和现实里看到的大军完全是两回事。

    虽然知道各家藏匿了不少难民,养了许多宾客死士,但亲眼看到这万人,刘备还是颇为震撼。对于他麾下的数十万雄师而言,这万名乌合之众自不是什么威胁,可京畿之地并不会常备数十万雄师,禁军虽然能够轻易击溃这些人,可总免不了万一。

    这些高门大姓,已经真真切切的对皇权构成了足够的威胁。

    “臣中书侍郎陈群,奉旨引军来援,未及时赶到,以致王驾受惊,臣等罪莫大焉,望乞大王恕罪。”

    “臣杨修,奉父命驰援王驾,救驾来迟,请大王恕罪!”

    说话间,陈群与杨修已是翻身下马,大步行来,对刘备深深一礼,口称恕罪。

    刘备深深看了一眼杨修,上前先扶起了陈群,叹道:“长文不必如此,你们来的已经很及时了,若再晚上一二时辰,孤也只能先回雒阳整军备战。所幸不必落荒而逃,都是你们的功劳。”

    “大王言重了。”陈群肃然道:“是大王洪福齐天,指挥得当,伊阙才能挡住十倍之敌,吾等才能赶上支援,臣等有罪无功,不敢贪天之功。”

    刘备摇摇头,又扶起了杨修,喟然道:“袁军被迫停止攻城,受创不轻,但仍是庞然大物,袁绍既然停下攻势,想必是另有打算,极有可能便是准备撤出京畿之地。若让他逃回荆襄,固然无甚大的威胁,但也会延误天下统一,既然他来了河南,还是想办法把他彻底留在河南为宜!”

    陈群微微蹙眉,有些为难:“大王,禁军未至,仅凭这些援军,守城倒还有余,要想对袁本初造成威胁,还差了不少。”

    “并非击败,而是拖延时间。”刘备郑重道:“子龙非是庸碌之辈,袁本初冒险北进,他必然知道了消息,只要我们能在河南拖延足够的时间,子龙便能断其归路,届时本初兄插翅也难逃出河南!”

    杨修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插言道:“大王之意,臣已明晰,只要想办法迟滞袁本初脚步即可。但袁本初放弃大好优势准备撤军,显然去意坚决,恐怕不易阻拦。”

    陈群略略思虑一番后,若有所思的道:“若无法拖延时间,那便尽可能减少袁绍能带回去的兵力!若袁绍仅以数十骑身免,那便是回到南阳,也逃不出赵将军的天罗地网。”

    杨修反驳道:“那与击溃了袁本初也无甚区别,基本不可能做到!”

    “近四万大军若是只能回去数千人,袁绍的威望也必然会受到沉重的打击。”刘备来回踱步,沉吟道:“如此这般,倒还有不少操作的空间。”

    陈群瞥了眼杨修,拱手道:“臣以为,可行疲军战术,逼迫袁绍留下兵马阻碍我军,如此反复数次,袁绍兵力自然会被极大的削弱。”

    “还可以言语、音乐诱惑!”杨修笑道:“昔年淮阴侯对楚霸王十面埋伏,四面皆唱楚歌,以令霸王部属叛而降汉,臣以为在追击袁绍的过程中,也可以多加宣传,声称南阳及荆襄等地已复归朝廷,或有人不信。但大军之中,只要有此星星之火,便足以慢慢引起大的溃散败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刘备轻轻颔首道:“几位提出的战术,孤以为甚是可行。那么在诸君看来,袁本初大约会在何时撤退?”

    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今夜!”

第六百三十六章 终战(五)

    入夜撤军,是一种极其考验双方基本军事素养的行为。

    若撤军一方军事素养较高,则可借着夜色掩护,神不知鬼不觉的达成撤军目的,而敌军在摸不清楚底细的情形下,也不会在夜晚去追击,以防中伏。

    反之,则是撤军一方的噩梦,摸清虚实的敌方可以趁夜掩袭,在视觉受限的夜里,己方士卒很难辨明敌我,一旦遇袭,便是彻彻底底的大溃败。

    袁绍这时倒也不会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己方谋士军事素养胜过刘备。之所以入夜撤军,是因为刘备此时手下没有一支足以夜袭的精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刘备军事素养再高,他要想达成自己的目标,也要有一支精锐能践行他的战术。就凭那些东拼西凑的家兵,守城倒是绰绰有余,若是夜袭……

    “我军大约只需埋伏五千人,便能把这帮乌合之众彻底击溃!”

    许攸很自信的下了论断,这并非骄横,而是综合分析后的结果。似那些建制散乱的士族家兵,一旦打起夜战,恐怕连敌我都分不清楚,猜疑之心更是不可抑制。

    郭图等人自然对此表示赞同,入夜撤军,对于此时的形势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在昼间撤军,极有可能被汉军缠住。

    “那不知是否有人愿意领兵留下来断后?”袁绍屈指敲了敲案几,蹙眉问道:“诸君既然都赞同子远之议,难道就没人愿意断后吗?”

    郭图等人都紧紧闭上了嘴,开什么玩笑?许攸的话是很有道理,但也只说了一半,夜间如有夜袭,击溃不难,可天亮了之后呢?根据估计,明日晨间禁军便要抵达伊阙关,夜里战过一场后,这留下来的五千人真的能逃掉?恐怕会被禁军轻松击破。

    这时候可以说,谁留,谁死。

    袁绍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幕僚和将校,突然有些悲从心中起之感。虽然如逄纪、荀谌等铁杆心腹大多被留在宛城,准备护持家眷归降,可这么多幕僚将校,无一人愿意为他效死,还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良久无人出声,袁绍只能拿出最终方案,叹道:“待过了今夜,留下来殿后的人可归降朝廷,并非叛主,而是吾所允许。”

    不少人露出意动之色,只是难以下定决心。殿后说起来挺容易,但毕竟没有跟着袁绍继续南逃安全,再说了,要阻拦汉军一夜,又要伏击,恐怕会结下大仇,这时候归顺,汉军当真会毫无芥蒂的接纳?

    许攸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道:“明公,便由吾留下来吧,虱子多了不怕痒,吾本就是朝廷必杀名单的一员,再得罪狠些,也无甚影响。迟早都是一死,早晚没有区别。”

    袁绍心里狠狠一抽,他和许攸的关系,从刘辩死后,便如同异体同心一般。当他决意为许攸遮掩弑君逆行的时候,他便成了和许攸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此时许攸决意留下,对于袁绍来说,不啻于自斩臂膀,自挖腹心。

    方才陷入纠结的一群人也暗暗吐了口气,有人顶上去,自然是皆大欢喜。

    袁绍也不回应,只是静静看着许攸,两人对视良久,袁绍开口道:“既如此,那便由许从事总领五千兵马断后,粮草辎重一律按最高规格给你留下,务必……要活下去。”

    “诺!”

    ……

    日落天暗,漆黑的夜幕笼罩了这片大地,安静的大营似乎一如既往,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凑近些看,才能看到借着夜色掩护,袁绍大军已经开始撤退,而不远处的伊阙关依然安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灯火通明的中军主帐,袁绍已经带着自己的幕僚团和高级将领们离去,只剩许攸领着一班中级军官在此。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许攸大步行至主位,就在袁绍的主座上一掀衣襟,当着许多人的面安之若素地坐了下来。

    “呵,原来是这般感觉吗?倒与下面没什么区别。”自嘲地笑了笑,许攸呵呵自语道:“自北及南,如丧家之犬,却又自诩名士以谋天下,许子远啊许子远,当真可笑至极!”

    摇摇头,继而虚抬双手,许攸微笑道:“诸君,请安坐。”

    军司马、曲军侯们面面相觑,他们平日里是没资格进这中军主帐的,此时哪怕明知袁绍等人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但积威之下,也不敢逾矩。

    “此地无有他人,若连诸君都做不得这位置,难道要让那些弃我等而南逃的懦夫来坐?”

    此言一出,一些人顿时热血上涌,当即便有一名曲军侯大喝道:“我来!”

    曲军侯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但有些不伦不类的坐姿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乱。只是稍稍过了一会儿,佯做不屑地道:“也没甚么特殊的!”

    有了带头之人,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入座,原本高级将校和幕僚议事之处,顿时变了一幅画风。

    许攸满意的笑了笑:“诸君,若是连这些位置都不敢坐,又如何能有勇气去面对那位席卷天下的魏王?明公他们南撤,将这里交给我等,那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等的,包括这些位置!”

    “许先生说的是!”那名率先坐下的曲军侯立时叫嚷道:“都要掉脑袋了,还怕这怕那,怕个卵!”

    一时引起了不少人附和,而一名稍显冷静的军司马抱拳问道:“先生,还请明言,我等究竟要做些什么?”

    “自然是为大军殿后阻击。”许攸从容道:“只要挡过今夜,明公允尔等弃械投降。”

    军司马蹙眉分析道:“此并非难事,通过这两日鏖战的情况来看,伊阙关守军并非精锐,哪怕是今日新到的那批人,显然也不是精锐。我等攻城有难度,阻击当是无碍。”

    许攸反问道:“那若是魏王不与我等战斗呢?”

    “这……”

    “霸王穷途末路,尚能斩将刈旗,当年淮阴侯若是一意强攻,虽然胜负不会改变,但垓下之战势必惨烈万分。魏王虽不如淮阴侯用兵如神,但也并非庸人,若是……”

    话未说完,外间竟出现了骚动,凝神细听,却是有靡靡楚音传来,多是荆扬软语。

    “呵,倒也不必再做猜测,果然来了。”许攸呵呵笑道:“四面楚歌啊。”

第六百三十七章 终战(六)

    据《史记》记载,项羽被韩信围困于垓下,兵少食尽,而又闻汉军及诸侯军中多有楚歌,项羽为之大惊失色,认为刘邦已尽得楚地人心,军中也多有江东子弟,才有这般多的人唱楚歌。出身楚地,以江东为根基的项羽顿时丧失了大半斗志,不敢再坚持下去,决心抛弃大军带轻骑突围,给了韩信轻易击溃楚军的机会。

    而如今响起的楚歌,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动摇袁绍或许攸等人的信心,而是为了瓦解士卒的斗志。天下大势到了如今这一地步,即便是底层的士卒,对于各方形势也有了基本的判断,袁绍穷途末路的现实无法遮掩。而袁绍麾下的士卒,本就多是荆扬之地出生,此次远征河南,对家中自有牵挂,如今骤闻楚音,不少人潸然泪下。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婉转哀泣的思乡楚辞,哪怕是不懂其中深意,士卒们也能感觉到其内蕴含的情感,战意大失。中层军官们顿觉棘手,这种情况下若再强令士卒布防备战,恐怕会起到反效果。

    “许从事,已有士卒来寻卑职,言称想要回家,不肯再与朝廷为敌,卑职本想杀鸡儆猴,但却被麾下士卒抵制,再这样下去,若是朝廷大军袭来,卑职连属下都指挥不动了!”

    “我等亦是这般,还请许从事拿出一个章程来,否则弟兄们真的撑不住了。”

    被麾下士卒搅扰得不胜其烦,中层军官们只能来寻许攸,希望这位智计百出的谋士能拿出办法来应对。

    军官们吵吵嚷嚷,许攸只是不慌不忙的品了品茶,悠悠道:“要拿什么章程?”

    “这……”许攸的态度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军官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词穷。一名司马硬着头皮道:“许从事,这般军心涣散,若是敌军袭来,当真是不战自溃啊!”

    “这不是还没袭来吗?何必如此惊慌失措?”许攸放下茶盏,扫视了一圈这些军官,不悦的道:“诸君,我等在此殿后,任务是什么?”

    “至少阻住汉军一夜,保证明公与主力能够顺利南撤!”

    “是啊,那还有什么问题?”许攸一脸疑惑,摊摊手道:“汉军又不是傻子,楚音楚辞也没有能力让士卒们引颈待戮,若是强攻,固然我方会损失惨重,但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劝降是有一个过程的,士卒们逃去对面,也不是一起去的。等到双方强弱易位之时,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到那时候,大家弃械投降,又没杀伤汉军,魏王自会网开一面,岂不胜过马革裹尸百倍?”

    “!!!”

    军官们目瞪口呆,虽然大家心底里基本都有了小心思,毕竟袁太尉这艘破船要沉了,大部分人还是不想为他殉葬的,已经在谋划出路了。但许攸身份又有不同,他是袁绍最亲信的谋士,在大家私下里讨论时,都说袁太尉和许从事之间恐怕比和夫人之间的关系还要亲密。

    他竟然在这般关键的战事上如此消极,还当着全体中层将校的面,一些还忠于袁绍的将校已经面色大变。

    “怎么?大家似乎都很惊讶?”许攸又慢悠悠的斟了一杯茶水,呵呵道:“明公走之前已经许诺大家,明日便可自寻出路,莫非诸君要抗命不尊,为明公效死?”

    不少人面部肌肉疯狂抽搐,若非场合不对,差点喷出口水来。为袁绍效死?开什么玩笑,留在这里的大多都不是袁绍的亲信心腹,袁绍在荆扬的根基也远没有到人人效死的地步。凭着家族遗泽,一些上层士人、豪强地主会卖他面子,但这些从士卒拼杀上来的中层将校可不会为袁太尉效死,毕竟袁绍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倒不如说自跨有荆扬后,袁绍势力屡战不利,士卒们早就颇有怨言了。

    这般一想,倒也能理解许攸的意思,可这话不该由许攸说出来。毕竟许攸和他们不同,他是袁绍真正的心腹。故而一些比较谨慎的人甚至怀疑许攸是不是在下套,准备杀几个心思不稳的鸡。

    许攸何等精明,自是一眼看出了这些大老粗的心思,摩挲着茶盏,慢条斯理地道:“诸君以为我是在谎言相欺?”

    良久无人应答,许攸自顾自地道:“然而这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战事胜负不取决于今夜,而是在明晨。若我军与汉军鏖战,胜,也攻不破伊阙关,明晨一样挡不住禁军的天下骁锐,恐怕会被一鼓击破。败,自不必提,还会让汉军更快追上明公。

    横竖没有区别,那何不安安稳稳地度过今夜?只要任务完成了,其他的小节,也不必在意太多。”

    “那汉军难道会耐心等到禁军到来再行进攻?”

    “那就要看看这位魏王是否愿意赌上疲敝之卒的性命,也要拿下明公了。”许攸漠然应道,心里却暗叹,若是刘备不愿打个两败俱伤,那么除了他仁厚为怀,最大的可能恐怕是他知道袁绍逃不回去了。

    ……

    此时伊阙关内,自然也是为进攻之事在争执。以孙慎为代表的将领强烈要求出击,根据逃过来的士卒告密,袁绍大营已是空空荡荡,主力早已撤退,趁此机会正可击败当面的偏师,再行追击。

    而陈群等人却强烈反对,认为伊阙关内都是些杂七杂八的混编军,依靠坚城打打防守战还行,若是强行进攻袁军大营,恐怕会被击垮,若是再丢了伊阙关,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坐在上首的刘备默然无言,严格来说,双方都有道理,根据情报来看,当面的偏师只有五千人,再加上四面楚歌的影响,战力受到了一定的削弱,强攻未必不行。可陈群的担心也有道理,万一战败,恐怕伊阙关都会丢掉,届时自是得不偿失。

    双方争执不下,刘备扫视一圈后,看向站在角落的那名年轻人,有些好奇的问道:“杨卿对此有何看法?”

第六百三十八章 终战(七)

    若是依着杨修往日的性子,早已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此次出京,杨彪对他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千言万语汇成四个字:少说多看。

    碍于父命,再加上确实是对刘备有些敬畏,杨公子也就安安稳稳的站在角落,看着两方争执不下,自己不发一言。只是心中实在如同猫挠一般痒痒,每每张口欲言,却又在将言未言之时咽了回去。

    当刘备开口问话,询问他的意见时,杨修险些没按捺住自己的少年心性激动地跳起来。所幸多年的修养还是让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轻咳一声,杨修作揖道:“臣年未及冠,才疏学浅,既不如陈侍郎博通诸子百家,也不如孙将军战阵经验丰富,故而不敢妄言。”

    刘备呵呵笑道:“不妨事,你在雒阳多有才名,孤亦有耳闻,所谓英雄出少年,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若有所想法,尽管道来便是。”

    略一迟疑,父命便被抛诸脑后,毕竟这是魏王亲自点了他,君命不可不从,杨修凛然道:“既如此,臣自然是尊奉王命。敢问大王,今夜有追击袁绍的必要吗?”

    陈群眉头舒展,孙慎等人则是面露不满之色,若非碍于杨修是次相之子,又是魏王亲自问的他,恐怕早有人站出来直斥黄口小儿妄言了。

    刘备眉毛挑了挑,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么,杨卿认为是否有必要?”

    “臣以为大王认为没有必要。”

    “胡闹!”伊阙守军的一名军司马站出来斥责道:“如此妄言,扰乱军心,即便你是次相之子,也难逃罪责!”

    孙慎也蹙眉道:“杨公子,军国大事岂能儿戏?如今大王仁德布于宇内,四境之内大多已然归顺,服从王命。唯袁本初执迷不悟,更是胆大妄为,试图攻占京城劫持天子,此罪不可恕!若纵容袁本初安然逃离,势必会让四境牧守再起异心,有悖大王平定天下之志,如此岂是我等人臣所为?”

    群情激愤,纷纷指责杨修。而杨修自是理也不理,只是定定的看着刘备。

    良久,刘备叹道:“你说的没错,今夜追击袁绍并非必要。”

    “大王!”孙慎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又要再言,却见刘备伸手示意他们安静。

    刘备继续道:“袁绍自是要追的,可将士们的性命却更为重要。如今天下大局已定,赵将军也正在全力攻打南阳,纵然袁绍逃回南阳,不出旬日也必然会被赵将军所擒。

    更别说即便多出这一夜,他真就能带着数万大军逃回南阳?明晨禁军铁骑便至,以五千精骑突袭,半日便可追上,依照我等早间制定的方略,轻骑以骚扰战术为主,轻易便能拖垮袁军。况且战事开始之前,孤便已经召前将军等部回援河南,或许袁绍会正好撞在他们手里,岂不大大省事?

    出城野战,胜,该耽误的时间还是耽误了,败,那便是前功尽弃,社稷有动荡之危。况且无论胜负,又要多出数以千计的将士伤亡,在孤看来,这不值得!”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堂中,孙慎等将领纷纷凛然,齐声道:“大王仁德,体恤士卒,我等铭感五内,代关内众士卒谢过大王看重。”

    “孤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刘备略有些欣赏的看向杨修:“你能想到这一点,而不是急于建功立业,很不容易。”

    杨修微微欠身,恭敬地道:“臣并不以军略见长,天下将安,当以政定社稷。家父尝言,为政若无仁德之念,乃社稷之祸。臣常以自省,不敢或忘。”

    刘备赞叹道:“杨相家学渊源,弘农杨氏不愧是四世三公之名门,待你加冠,孤有意让你参与科举,从政以定社稷,如何?”

    杨修愣了一愣,连忙道:“大王错爱,臣荣幸之至,臣愿参加科举,以入仕途。”

    陈群深深地看了杨修一眼,这名年轻人的所有回答几乎精准的踩在了刘备的喜好上,而其略有些出格的表现欲则被年轻气盛这一点完全掩盖,恐怕堂中不少人都觉得他前途不可限量吧?

    刘备似乎很满意杨修的答复,轻轻颔首,笑道:“城防继续值夜巡逻,其余士卒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待明晨禁军一至,便全军出击,务必要把袁绍留在河南!”

    “诺!”

    ……

    散会之后,只有陈群和孙慎跟在刘备身边,刘备忽的问道:“长文觉得杨修如何?”

    陈群笑了笑:“大王不是很看好他吗?”

    “年纪轻轻,能把那些话说的滴水不漏,也确实不简单了。”刘备点评道:“但心思太重,城府却又太浅,难当大任。”

    陈群笑吟吟地打趣道:“早年的李相也是这般吧?大王未免有些偏心。”

    “生死患难的交情自是不同。”刘备也不避讳,坦言道:“当时的刘备没资格挑肥拣瘦,那如今的刘备又岂能过河拆桥?更何况明远起点虽低,却也追了上来,再加上那远超凡俗的见解,足为一代名相。”

    “罢了罢了。”陈群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地道:“难不成大王认为臣是在认为李相德不配位?今日之事,大王可不要说与李相听,臣还是他的佐官啊。”

    刘备笑眯眯地道:“身为佐官,诋毁主官,以下犯上,这可是大罪啊。”

    “那等李相回都,臣负荆请罪,如何?”陈群没好气地道:“说杨修呢,还是别扯远了。这年轻人即便是装的,但能如此精准的猜出大王的心思,还是值得肯定的,城府虽浅,亦可历练。”

    孙慎脸上隐隐有些羞红,一名初来乍到的年轻人都比他这老人懂刘备的心思。

    似是猜出了他脸红的原因,刘备对孙慎安抚道:“优游不必如此,各有所长罢了。再说你也是为了孤之名声考虑,忠心可鉴。”

    孙慎之所以一力主战,正是希望能让刘备在禁军到来前拿下一份军功

    若是以禁军击溃袁军,在天下人看来,那是理所应当之事。可若是能以杂牌军击溃袁军大营,哪怕其中只剩一支偏师,也是足以夸耀的武功,足以洗掉此前让河南防务空虚的污名。

    孙慎低头认错道:“是臣莽撞了。”

    刘备坦然道:“孤并不以军略见长,虽有一些战阵经验,但远不足以与高祖、光武并论。而且孤是孤,不是他们,也不需要学他们。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岂能因个人名声而贸然动兵?优游,你若能明白这一点,才能走出以前的桎梏。”

第六百三十九章 末路(一)

    仓有出生于南阳郡蔡阳县,赫赫有名的后汉帝乡,一百多年前,中兴大汉的光武皇帝便是出自蔡阳县,蔡阳郡的老人们每每吹嘘,便是喜欢提到当年听他们的祖父辈讲述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光武皇帝的传说。

    那位起兵三载而为天子的传奇,正彰显了大汉的昭昭天命。

    只是于仓有而言,这个故事太远,太假,太无趣,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所处的时代已经和老人们不同了,大汉国力日衰,放眼天下,便是烽烟四起、叛乱不断,而若是具体到某地某人,则是祖祖辈辈传承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而且这种改变显然是往坏的方向变了。

    所幸南阳毕竟是南都,天下重镇,与汝南、颍川、河南构成了中原最繁华的区域,在这生活,大部分人初始还是能保持基本的温饱,这也就够了,对比起外间不断逃来的难民,南阳人终究还能维持一分帝乡的颜面。

    在老人们口中,这是光武皇帝的遗泽,是大汉没有忘记他们这些最忠诚的子民。而在仓有看来,这不过是慢性死亡,毕竟南阳虽然对比外间稍好,可比起几十年前,完全称得上每况愈下。

    他姓仓,并非那位仓颉传承下来的大姓,也没有什么尊贵的上古血脉,而是他祖父,一名世袭的仓吏以极具大汉特色的方式给自己取了一个姓,“仓”。

    而他自然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吏职,成为了一名仓吏,为蔡阳县管理一座粮仓,这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比不得三职官员,五曹掾吏,但也能有几分薄面。

    作为粮仓的管理员,从仓有的父亲开始,就一年又一年的看着原本堆满了粮食的仓库慢慢变得空虚,仓有的名字,正是寄托了他父亲最深沉的渴望。虽然这些粮食不是他们的,但世代为仓吏,对于仓廪的感情非比寻常,看着空荡荡的粮仓不啻于在他们的身上用刀剜肉。

    只是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与送粮的人交谈,也只了解到百姓多有逃亡,土地荒芜,再加上朝廷征战征用粮草,县里能留存的粮草也就越来越少。能听明白这些原因已经废了老大的劲,而小小的仓吏,自是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些。

    中平元年,天子改元,庆祝平定了黄巾,寓意四海中兴承平。不少人为之欢呼,认为平定了黄巾之后,朝廷能够腾出手来恢复民生。

    然而在第二年,仓有管理的仓廪外面聚集了数百名衣衫褴褛的难民,仓有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般凄惨的场景,这些人是冲着粮仓来的,他们有人好言相劝,有的苦苦哀求,还有的恶意威胁,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仓有能够开仓放粮。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仓有没有这个权力,只说粮仓内的存粮数量,都不容许任何人肆意挥霍。

    很快,县里的衙役到来驱散了这些人,据说是让他们去领救济粮。

    事情很快平息了下去,仓有的心却有些难以平静,中平之年,比起光和之时似乎还要差了许多,黄巾平定了,百姓的生活却是更差了。

    原本在仓有心中,这只是他对弱者的怜悯,对那些不远千里逃难到南阳的难民的怜悯,他身为粮仓仓吏,世居此地,家中虽不算殷实,但温饱有余,饥饿于他而言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

    只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没过多久,仓有失业了,失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粮仓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即便是富庶的南阳,在这每况愈下的大势中也难以独善其身,朝廷的征用、军队的需求、救济粮的发放,多种因素组合下,可以存储的粮食已经少的可怜,至少蔡阳县不再需要四座粮仓,仓有管理的那座正是被首先裁掉的对象。

    仓有自是不忿,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活计,这座粮仓虽然是官家的地盘,但对于他们这些世袭的仓吏来说,就像第二个家一般,岂能说撤就撤?

    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上级主官坚持己见,不想再废资源养着没用的仓库,仓有他们虽然极力抗争,终究还是没能改变主官的主意。

    失去了工作和俸禄,仓有的家境一落千丈,虽然还有祖辈积攒下来的一些本钱,可也不能坐吃山空,原本还算温饱的日子变得非常紧张,吃穿用度都是一省再省,这时候的仓有对于当初的那些难民,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初平元年,南阳发生了大事,汝南太守袁绍伙同破虏将军领长沙太守孙坚攻杀了南阳太守张咨,南阳易主,由方领荆州刺史的袁绍代为掌管。

    原本这和已经穷困潦倒的仓有并没有什么关系,郡太守和州刺史,这离仓有实在太远太远。仓家最鼎盛的时候,县君和颜悦色地与仓有祖父说了几句话,都能成为他十几年如一日吹嘘的本钱。

    只是很快,仓有被请了回去,县君和颜悦色的告诉他,袁使君要清理门户,与孙破虏一道伐雒,以攻灭篡权自专的袁术。袁使君此时很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才,他家世代为仓廪之吏,对于粮草管理颇有心得,使君有意让仓有管理一部分后勤粮草调配。

    仓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他的贱名,竟然会被高高在上的使君知晓?混混沌沌的仓有也没听清县君后来说了些什么,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有“举荐”“莫忘了”“恩惠”之类的词。

    而袁使君掌权后,蔡阳乃至南阳也确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蔡阳县令最终也没机会和仓有把话说明白,几天后他就被送进了大牢,继而很快被当众斩首,自汝南等地运来的粮米也源源不断的送进了南阳的粮仓,救济粮更加实在,等死的流民也被组织起来,分配了田地,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除了一些老人还在顽固的坚持着汉统,其他人几乎都把袁使君当成了神灵在供奉,待到袁使君在宛城迎立天子后,支持袁使君的人更加得意了——袁使君本就是大大的忠臣,天子还是姓刘的。

    顽固的老人们仍然坚持袁绍是贼子,在天子遭弑后更是如此,并常言南阳乃大汉帝乡,南阳人不该为袁绍效力。而仓有却对此嗤之以鼻,帝乡?光武皇帝的传说?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光武皇帝和大汉没能让他们吃饱饭,但袁使君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六百四十章 末路(二)

    只是顺风顺水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前年开始,袁使君地位愈发高隆,正式成为了三公之首的太尉,按照私底下聊天的传言,这已经是天子之下最大的官了。

    从袁使君变成袁太尉开始,一切又有了转变,原本在荆扬之地闭门不出的一些世家也有了动静,从仓有的视角来看,就是有着许多的家世高隆的年轻人成为了地方的官员、军中的将校,例如原本与仓有关系较好的一名司马也被抹去了兵权,他是出生入死,从战场上杀出来的职位,最终还是让位给了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据说这名年轻人的父辈刚刚出任了某郡的太守。

    而从家书来看,蔡阳当地的情形又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已经潜身缩首的豪强和大族又猖獗了起来,平民前些年刚分的土地,还没两年,又被这些人巧立名目夺了回去,仓有因为身处军中,管运军粮,因此自家田地并未受到波及,只是家人信中不免有些担忧。

    仓有本来是很乐观的,袁太尉之前还是使君的时候,都能为百姓做主,这些田地还是他下令分配的,如今做了太尉,又岂会让那些地头蛇猖獗下去?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份乐观渐渐染上了疑虑,然后是惊讶、愤怒,最后是木然。

    那些人终于还是把手伸到了他这里,毕竟如果不是被选中管运军粮,他仓家也只是个世代小吏的小家庭,却在此前分得了千亩土地,自然引得不少人眼红。

    原本仓有对此很是不屑,他们这些人地位虽低,小道消息却还算灵通,当初袁太尉初来乍到,所有世家都顾虑他兄弟名声太差,不愿与他来往,才逼得袁太尉下狠手除掉了几家出头鸟,并收缴土地分配给平民,这些人本该被打服了,如今还出来蹦跶,在仓有看来,袁太尉不会放过他们。

    他也抱着这样的心态,将事情反映给了他这一部的校尉,希望校尉能够将这些事情反馈给太尉,重新教教这些大族该怎么做人。

    只是消息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动静,家中的老母亲被逼得没办法,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将数百亩土地转让给了当地大姓,而这时候,校尉才姗姗来迟“安慰”道:“既然已经自愿转让,太尉也不好插手,这等小事就暂且放下吧,待到太尉收拾河山,未来自有富贵,何必在意这点土地?”

    校尉说的轻巧,可他不知道的是,仓有的老母亲在这之后不久,便因为气急攻心暴病而亡,仓有也再没和其他人提到过这些事,只是木然的继续自己的工作,如同一台机械一般调配转运粮草。

    慢慢的,经手的粮草肉眼可见的变少,对此异常的敏感的仓有隐隐间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若是以往的他,还会为此而担忧,并向上官进言,然而如今的仓有对此只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无意为此思虑。

    时间到了初平四年,从粮草的变化中,仓有隐隐感觉到了,袁太尉已经渐渐走向了末路。看妻子写来的家书,老人们骂袁太尉骂的更起劲了,一些年轻人也加入了进来;听军中传言,各地豪强也在暗地里痛斥袁太尉,说他是弑君逆贼。

    噫!原来天子被杀了吗?天子也会被杀害吗?仓有有些恍惚,那些事离他太远太远,他只是有些奇怪,袁太尉明明后来是偏向了那些大姓,可大姓们似乎又起了异心?被打压的时候向袁太尉示好,得利后反倒起了异心,这种奇怪的心态让仓有很是费解。

    军中的校尉和司马、曲军侯们似乎也知道士卒之间的传言,只是对此不闻不问,任凭传言不断变异,听说被抹去了兵权的那位司马有意上言,只是今次攻伐雒阳,他被塞进了颜良将军的麾下,随颜良将军一同战死在了伊阙关,传说还是被那位魏王亲手斩杀的。

    传说这位魏王便是光武皇帝再世,是要做天子的,至少蔡阳的老人们似乎很相信这一点,军中也多有流言。至于说为什么南阳出身的光武皇帝再世到了北境幽州,那就不得而知了。

    攻城之时,仓有远远的也看到了城墙上的华盖和人影,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是可以确定的,原来天子也和人长得一样吗?难怪会被杀死。

    继颜良将军之后,勇武的文丑将军也战死了,就连太尉亲自上阵督战,亲登城墙,竟然也没能拿下这座关隘。明明看起来就只差一点,明明这边占有绝对的优势。

    这时候仓有忽然想起了老人们的话:大汉自有昭昭天命。

    只是这一想法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听登城的先登们传言,那上面的汉军似乎个个不怕死,因为那位再世光武竟然早早就手提长剑,亲自在第一线搏杀,这不是什么天命,而是人命。

    持续了一天不间断的攻城告一段落,原本他以为明日还要再战,然而夜间却接到了命令,先行带着粮草后撤。

    袁太尉不想打了,或者说不能打了,听说护持天子的禁军很快便要赶到战场,那是大汉最精锐的部队。

    撤回南阳?跟在粮车边,仓有略有些恍惚,河南一行改变了他的看法,或者说带给他极大的震撼。根据抓到的百姓供述,朝廷也是在河南分发了田地,时至今日,仍然在大力打击所有兼并田地的行为,在他们到来前,百姓们本已经恢复了生产,生活步入了正轨,却被袁军又打断了。只是他似乎还相信,只要朝廷赶走了袁军,百姓们还能回到自己的土地上,重新过上能活下去的日子。

    仓有当时忍不住争论了两句:“朝廷迟早也会看着那些大姓抢走田地的!”

    那名百姓却只是憨厚的笑了笑,见是一名军官,有些拘谨的缩了缩身子,低头道:“我们相信魏王,相信大汉,也相信李丞相。别的我不知道,可我见过李丞相,他是把我们当人看的,不会骗我们。”

    李丞相?仓有愣了下,是雒阳朝廷的那位首相?看着百姓拘谨中带有兴奋的样子,仓有就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讥讽的笑了笑,他把这人放走了,要不了多久,这人就会明白,不管是袁太尉还是李丞相,都是一个样。曾经有多少希望,最终就会有多少绝望。

第六百四十一章 末路(三)

    伊阙关与太谷关同为雒阳南大门,皆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按照正常按部就班的行军,应当先攻破最南边的广成关,之后是太谷关,最后再砸开伊阙关这扇大门,在这之后便是一片坦途,渡过洛水便是雒阳都城所在。

    只是袁绍此行显然不可能按部就班,因此袁绍选择了极其冒险而激进的打法,绕过广成关,沿伊河溯游北上,直达伊阙关。

    广成关和太谷关的守军又非瞎子聋子,在这种情况下极有可能选择背后来上一刀,若是被前后夹击,那真是自取灭亡。因此袁绍也早早安排了蒋钦领上一部人马,不求攻破太谷,只是扼守住太谷和广成方向,阻住两关援军,为主力攻破伊阙关争取时间。

    此时既然要撤退,自然不可能丢下蒋钦和他所部精锐,颜良文丑战死,袁绍又存了继续南逃割据的心思,像蒋钦这般勇武忠直之将,正合作为心腹培养。

    因此在大军行动之前,袁绍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通知蒋钦,只要蒋钦所部能与主力汇合,再绕过外方山南下,便可回到南阳,四方勤王之师完全来不及将他封堵在河南。

    只是当主力乘着夜色撤退到接近太谷关还有十余里之地时,仍未见蒋钦所部斥候前来汇合,袁绍的心中已隐隐有了不妙之感。

    “斥候何在?此前是否已将消息传达到蒋将军处?”

    “回禀太尉,卑职亲往太谷关阵前,确已将消息准确告知蒋将军,只是……”斥候首领略一迟疑,硬着头皮道:“方才派出去的斥候,未有及时回应。”

    袁绍及郭图等人都是大惊失色:“为何现在才说!”

    斥候没有消息回复,那便是出现了意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意外”,袁绍很难乐观的将其当成真正的意外。

    “夜黑风高,卑职也与他们定有半刻钟左右的宽松时间,这也是旧例……”

    “此时何等危急?岂能因循守旧!”袁绍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原本夜间哨探一般确实是有缓冲时间,毕竟夜间不比白天,意外状况较多,若是错个一分半秒便全军戒严,恐怕敌人还没打来,军队先崩了。故而军中旧例,斥候在夜间探查,是有宽裕时间的,半刻钟的影响也不大。

    只是袁绍等人此时隐隐已成惊弓之鸟,别说半刻钟,就是错上一息,都能让他勃然色变。

    “全军立刻戒备,小心敌袭!”

    “诺!”

    斥候首领连忙道:“太尉,卑职这就亲自带人前去探查,断不会让敌军阴谋得逞!”

    “若是再出现这种情况,本官便拿你的首级祭旗!”

    心急火燎的斥候首领回到本阵后,翻身上马便想出去探查,只是恰在这时,方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虽然颇显狼狈。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前方有埋伏!魏军有援军抵达,是镇守兖州西部的右将军张飞!”

    “什么?!”斥候首领勃然色变,一把抓住气喘吁吁的部下,怒吼道:“怎么可能?就算朝廷从我军动兵便派人前往四方调兵,张益德也绝无可能这么快带人赶到!还有蒋将军呢?他所部何在?”

    “不敢欺瞒校尉,是属下亲眼所见啊!”那斥候涨红了脸,连忙道:“原本只是看到那张益德举着火把巡视道左,属下还不以为然,只是很快属下便发觉不对,山中安静的可怕,竟听不到鸟叫蝉鸣,足见其中伏兵众多啊!必是那张益德早早察觉到不对,便动身前来雒阳,随后于此布下埋伏,正欲置太尉于死地!”

    “我这便去禀告太尉,你与我同去!”虽然还不能确定真假,但斥候首领已经不敢擅专,毕竟若是张飞真的在前面布下埋伏,极有可能蒋钦所部已经覆灭,继续东行也没有意义,还有可能落入埋伏。

    得知消息的袁绍也是一阵恍惚,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打破了他的计划,若是继续东行汇合蒋钦,难免会和张飞所部碰上,这疲敝之师打不打得过张飞部还是两说,就算打得过,也会给禁军追上来的时间,届时不打也得打,跑都跑不掉。

    只是蒋钦所部的重要性毕竟非比寻常,这条南下的路也是最适合大军行军的宽阔大路,若是仅凭斥候一句话便放弃蒋钦和稳定的主路,别说其他人不甘心,袁绍自己也很难说服自己。

    “点上一千人,随本官前去探查一二!”抬头看看了天空,袁绍的眉头蹙的更紧了,等到了白天,禁军便会追上来咬住,那才是大麻烦。

    ……

    距离太谷关大约七八里地的山脚下,随行的斥候拦住了袁绍的马,低声道:“太尉,前面便是此前发现的张飞出没之地,他此时应该已回到军中埋伏。”

    定定的看了看两边的山峦,此时正值夏季,草木茂盛,加之天色未明,袁绍只觉得这些山就像是九泉幽冥的入口,在接引死人。

    至于其中是否有埋伏,这个距离确实有些看不出来。

    “右将军张飞何在?藏头露尾,算什么大丈夫?”袁绍蓦的出列大声道:“也不知玄德是否真的无人可用,才选你担任一方主将!鬼蜮阴私,上不了台面。”

    火把上的火光摇曳,一时无人应答,袁绍又怒斥了两句,正当他有些失望之时,一声如雷暴喝响起:

    “身是张益德也,可敢共决死?”

    全身甲胄的张飞出现了,横槊立马,遥遥看着数百步外的袁绍等人,身边只跟了十余骑,但好似全无畏惧。

    袁绍眉头拧紧,侧身问道:“你方才侦查到的,便是这人?”

    “正是。”斥候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见到张飞这般模样,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两边必有伏兵,否则张飞凭什么敢当着袁绍这边千人这般张狂?

    要知道他手下此时一眼看去只有十余骑,面对千人却不变色,必然是有底气的。

    袁绍还在暗暗思量,同时蹙眉观察左右,想再确认是否有伏兵,对面的张飞似乎等不及了,又是一声惊雷般的怒喝: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为何?”

第六百四十二章 末路(四)

    袁绍有些犯难,天色昏暗,左右的山林更是如同鬼魅幽居一般可怖,这条道路虽算不上羊肠小道,但若是大军行进,左右突然杀出伏兵,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损失。

    袁绍犹疑不定的老毛病又犯了,隐隐间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猫腻,张飞这厮怎么一喊就出来了?可理智又告诉他:这么明显的问题,会不会是张飞在引诱他靠近?

    当然,这些都只是影响因素,真正的决定性因素是,他不清楚蒋钦所部如今的状况如何。

    万一蒋钦已经全军覆没了,他从这里突围,哪怕能赢,也是没有必要的冒险。毕竟此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逃回南阳,应该尽力避免一切接战,以防背后的禁军追上来。

    心思转了转,袁绍大声道:“伊阙关已破,刘玄德已被吾生擒,汝何不早早下马归降?吾怜汝勇武忠直,亦不忍加害。”

    “袁贼狗胆!”张飞声如雷震,咆哮道:“某兄长神文圣武,乃光武再世,武勇智略俱是当世第一,如何能被你这贼子破关生擒?吾早料到汝必败退至此,领军在此恭候多时矣。念在往日情分,吾代兄长允你归降,早早下马就缚为宜!若是不从,便来试试吾这马槊是否锐利!”

    袁绍暗舒了一口气,转而又眉头紧蹙,试探出来张飞并不是受刘备指派,抄近路来此拦截,他应该还不清楚伊阙关战事的情况,这是好事。但反过来讲,没有王命,张飞就在此拦截,那想必是有十足十的把握,否则岂不是来此白白送死?左右看来必有伏兵,只是不知蒋钦如今怎样了。

    “袁贼,想必你还在等蒋公奕那厮?他如今已被颍川勤王之师围困在太谷关前,虽然急切间也拿不下他,但只是早晚的事。你若想救他,先过了某这一关!”

    “!”袁绍心下一惊,若是张飞说蒋钦已被剿灭,他反倒不会相信,毕竟斥候校尉早间才送过信,蒋钦还安然无恙。如今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蒋钦又岂会被轻易覆灭?

    可若说蒋钦被围困,这倒是大有可能,否则张飞又岂敢在这里埋伏?万一蒋钦从背后来上一下,那被夹击的就变成他张飞了。

    救还是不救?

    思虑不过两秒,袁绍便下定了决心——这人没法救了。要想救蒋钦,需得先过了张飞这一关然后还得和太谷关前的勤王之师来上一场,能不能赢尚且两说,就算打赢了,这两场拖下来,禁军早就到了。

    只是就算不救蒋钦,这条路也是撤回南阳的大路,若是不走这边,要么是再向南行,经梁县沿汝水南下;要么就是向西进入弘农,再想办法取道回南阳。

    南边那高大的伏牛山脉是南阳盆地的靠山,也是此时阻隔他们回撤之路最大的屏障。

    “嗖!”

    一支羽箭掠过,袁绍只觉得头皮一凉,伸手往头上一摸,竟是头盔被射飞了出去。

    “既不肯降,那便葬在此处吧!”

    张飞话音未落,又是一支利箭袭来,已有准备的袁绍死死趴在马背上,避开了这夺命的一箭。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袁绍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恐,怒喝道:“回撤!立刻回撤!”

    两边的山林间也忽的响起了密集的沙沙声,还有错乱的脚步声,配上这幽暗的环境,更显恐怖惊悚,千余名袁军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毕竟骑着四条腿的袁太尉已经遥遥领先的跑在了最前面,距离还越拉越远。

    一直逃出去一二里地,快到主力所在,张飞才停止追击,偶有回头的士卒只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更是坚信方才必是有至少数千人在追击,互相之间传言一加印证,汉军埋伏近万人等着围点打援的“事实”便已经确凿无疑。

    稍稍缓过神的袁绍招来几名中下层军官问了问情况,结果更是确定了自己决策的“英明”,此时自然不便再往太谷关方向去,袁绍只能带着大军继续南下。

    ……

    而另一边的张飞在回到隐蔽的临时驻地后,后背竟是生生惊出了冷汗。纵然在面对袁绍时一往无前,抛却生死,可在事后回想,这般游走于生死边缘的行为确实充满了大恐怖。

    没有什么伏兵,也没有什么大军,更没有勤王之师围困蒋钦。完全是张飞在知道袁绍北攻雒阳后,带着亲随两百余骑,昼夜兼程先行赶到了这里。

    原本是想找机会掺和进太谷关的战事,给蒋钦来上一下,结果竟发现蒋钦所部忽的放缓了攻势,在收缩兵力。张飞略一思索便明白是伊阙关战事有变,连忙派人探查,正撞上乘着夜色开始南撤的袁军,在思虑一番后,张飞选择在这里诈一诈袁绍,拖延他南撤的时间。

    山林里完全是一百多人拖着扎起来的大把树枝来回跑动逡巡弄出的偌大动静,既惊走了鸟兽,也借着夜色给袁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若是袁绍果决一些,拼着损失也要解救蒋钦所部,那张飞这边根本无力抗衡,能不能逃掉都是两说。

    “右将军勇武无敌,今日之事若传诸后世,当为永世传颂!”

    张飞亲兵范强一脸崇敬,他是新入伍不久的年轻人,因为勇武过人而被张飞相中,他也很钦佩张飞的英勇善战和奇谋策略。虽然听老兵说右将军为人凶狠暴戾,但接触这几月来,右将军从未无故打罚过他,比起传闻中的形象不知好了多少,也只能感叹一句流言不可轻信。

    对于范强的吹捧,张飞并不在意,撇撇嘴,哼哼道:“比起兄长在伊阙关以数千人混编军队挡住了袁绍数万精锐的战绩,我还差了不少。袁本初想趁着雒阳防务空虚使阴招,可惜却没有料到兄长之将略非凡、将士之勇猛效死。”

    范强有些可惜:“可惜主力未至,否则今日非得要留下这犯上作乱的逆贼不可!”

    张飞望向南边,淡淡的道:“他跑不掉的,不是只有我关心兄长的安危,其他人也未必会按部就班的前来勤王,就算他能回到南阳,也别想继续南逃了,天下——已定!”

第六百四十三章 末路(五)

    天已渐明,又南撤了十余里,却听斥候回报后方并无异样,袁绍稍稍愣了下,旋即反应了过来,脸色涨红,却是道:“敌方伏兵已被吾识破,看来是自知不敌我大军,故而先行退去。”

    不少人掩面不忍言,郭图阿谀道:“明公明见万里,又岂会被蕞尔小计所骗?那张飞莽撞无知,妄设伏兵,却是做了无用之功,未能迟滞我军南下。将来让刘玄德知晓了,恐怕就算是亲如手足的感情也保不了他!”

    作为捧哏的郭图也稍稍缓解了袁绍的尴尬,因此他也暂时的忘记了以前的矛盾,抚须叹道:“只是可惜了公奕所部陷入敌军重围,吾却无力解救,愧对公奕,愧对将士。”

    “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在撤退途中还亲自涉险试图营救,已是仁至义尽。只是人力有时而穷,不得不舍,此时也只能寄希望于蒋将军能够突破重围了。”

    ……

    此时蒋钦所部自然不是傻愣愣的待在太谷关下,在接到准备撤退的命令后,蒋钦对往南而去的大道派遣了大批斥候,准备先行探查清楚,以防大军回撤中伏。

    随后又收缩了攻城的兵力,趁夜色改变军营布局,只待袁绍主力汇合,便合兵一处撤出河南。

    只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快寅时了,蒋钦才隐隐感觉到不对,既是连夜撤军,袁绍自不可能在路上拖沓,此时还没有到,那必然是遇到了意外。

    而主力都遇到意外了,他这支偏师若是再在这里耗着,恐怕前途凶险。

    蒋钦并非冥顽不灵的愚将,在意识到可能有问题后,当机立断下令道:“全军拔营,往南阳方向撤军,周校尉领军在前开路,本将自引亲军殿后!”

    周泰默默点了点头,两人积年合作,已经颇有默契,既然蒋钦这般下令,那必然是最好的选择,他只需要执行即可。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回首看了看太谷关上通明的灯火,蒋钦叹了口气,拖延的任务他已经超额完成,甚至打得太谷关守军不敢出关,可主力的败退却是他无能为力之事,连文丑都战死了,可以说袁绍此时应该已经算是穷途末路。

    再加上此时又出了意外,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回到南阳。

    只是不管怎么说,自己既然受命为偏师,又奉命撤军,那自是要完完整整的将这支偏师带回南阳,以尽己责。

    ……

    而此时,袁绍和蒋钦都不知道的是,南阳盆地的北大门堵阳县外,赵云已经在此攻伐了一日,在一万大军的猛烈攻势下,堵阳县已是摇摇欲坠。

    地处衡山与中阳山之间的堵阳县虽不是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要塞,但也算是扼守住了南阳盆地外出的要道,若要以大军进入荆襄,此地可谓是必经之地。

    袁绍大军一动,也是瞒不过荆扬各部,于九江方取得大捷,正在庐江攻城略地的赵云很快侦得了袁绍的动向,在得知袁绍想攻取雒阳之时,赵云本想挥师北上勤王,但细思一番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

    对于雒阳来说,只要禁军能够充分调动,那必然能够坚持到援军抵达,不过一两日时光。此时挥师北上,两三日内也追不上袁绍所部,除了表忠心,于大局无益。是以赵云思虑一番后,决定趁着袁绍主力不在,挥师攻打南阳。

    于赵云而言,他不相信袁绍这种穷途末路的孤注一掷能取得什么好的战果,也不相信刘备会窝囊到在天下将定之时被袁绍斩首成功。

    而他的责任,便是襄助刘备尽快完成天下归一,四海安宁。只要能在袁绍回返前攻下堵阳县,袁绍就别想从正路上返回南阳,只能想方设法从弘农绕回来,那时候的袁绍便是丧家之犬,轻易可破。

    “将军战法当真稳健,既体恤士卒伤亡,亦未放缓攻势,四平八稳,按部就班,堪称兵书仪范。”

    随军学习的周瑜一脸赞叹之色,赵云与青史留名的那些名将有太多不同,他不及韩信的御兵之能,不及项羽的无敌之勇,也不如一些智谋之将的奇招迭出。赵云的战法只有一个“稳”字,在达成战略目标大框架下,效益的最大化。

    若是真想一天内攻下堵阳县,赵云所部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只是这样一来,伤亡不浅。而此时虽然鏖战了一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消耗、疲敝敌军,并未进行真正强而猛烈的攻势,损失也很小。等到明日,堵阳县守军大多支撑不住的时候,赵云再行挥师掩杀,虽然慢了一些,但却胜在少有伤亡。

    而孙策偏偏不太赞同这套战法策略,依照孙策之意,便该以主将冲锋在前,激起将士效死之心,全力以赴,不计伤亡,一日之内拿下堵阳县。

    赵云的战法过于稳健,按照孙策私下里与周瑜交流的说法:就像老妪步行一般,又稳又慢。

    赵云淡然道:“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用兵需存仁心,以仁心统兵,兵如亲子,如臂使指,则无往而不利。若视士卒性命于无物,士卒无向心之力,则其心必亡,战而无勇,令而不前,败势早定。”

    孙策闻言立时想要反驳,却被周瑜一把捂住嘴巴,尚还年轻,但已有几分“美周郎”风采的周瑜笑道:“将军果真是仁将,魏王仁德之君,也难怪这般欣赏将军。”

    瞥了一眼孙策,赵云轻笑道:“我知你等心中未必尽数赞同,只是将各有不同,不可盲目效仿,若你等有更适合的用兵要义,自可以其为圭臬,不必尽听我之言论。”

    一把撑开周瑜的手,孙策呼了两口气,大声道:“将军大度,策佩服之至。只是正如将军所言,策有不同之意见。爱兵如子固然没错,可慈不掌兵,战阵之上岂能因人命而延误战机?于战阵而言,只要主将率先垂范,身先士卒,将无苟且之心,士自无贪生之念,一切当以尽快取得战果为上!”

第六百四十四章 末路(六)

    面对激进的孙策,赵云只是笑了笑,也不反驳,颔首道:“你若坚持这般看法,倒也不失为一种出路。只是刚极易折,强极则辱,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孙策也只是一时意气,他又非此地军事主官,赵云允他随军学习,已是颇为厚待了,自然不会狂妄到强烈要求赵云更改战法,见赵云不与他争论,孙策也只能是悻悻不语。

    周瑜有些无奈,好友各方面都很优秀,唯独这性子实在是过于急躁,明明嘴上还说着要避免重蹈覆辙,以孙坚旧事为鉴,可各方面都比孙坚更为激进,若是为一方诸侯,迟早要吃大亏。

    如今四海将定,皆是人臣,对于孙策来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对于周瑜而言,这次随军征伐可谓是难得的机会,年纪轻轻便得以参加万人级别的会战,还站在主将身边看他发号施令,对于自己的军事素养提升无疑是有着巨大的帮助。

    毕竟为将者一个最基本的评级因素就是带兵数量的多寡,兵卒数量并非越多越好,绝大部分将领的统兵效益与兵员数量之间的关系存在一个峰值点,过了这个峰值点,兵卒增加只会起到反作用。

    韩信“兵仙”之名百世流芳,便是因为他能够胜任数十万大军主帅的位置,并作出合理的统御安排,换成一般的将领,哪怕是刘邦这等足以在秦末汉初位列前十的“十万级”帅才,也绝难以此击败项羽。

    在关注赵云发号施令的同时,周瑜也对自己的能力渐渐做出了一个评定——万人大军,他能够及时、准确的发号施令和指定方略。

    周瑜默默学习,却苦了孙策,他并没有像周瑜那般想的深入,好斗、激进的小霸王此时只想到战场上走一遭。

    但他们二人尚未加冠,又是新近投靠的荆扬士族代表人物,带他们来前线已经是极限了,赵云绝不会同意他们上战场。若是两人有个三长两短,荆扬之事难免有所波折。

    ……

    天已大亮,袁绍的心却是一片灰暗,此时雒阳禁军想必已经赶到了伊阙关,或许已击溃了许攸的偏师,或许正马不停蹄的南下追击,而他却被张飞所诈,不得不放弃从太谷关返回南阳的想法。

    此时虽已行至新城县,但毕竟未出河南之境,向右可沿阳人聚、梁县方向,顺汝水出河南。向左则是溯伊水之源,然后翻越伏牛山回到南阳,或是翻越熊耳山,入弘农境内再做打算。

    看似有两个选择,但事实上也只有一条路,毕竟若是西行,袁绍就得放弃掉自己的大军,带上亲信潜逃回南阳,带大军翻山越岭无疑是自取死路。

    可刚刚却又接到南阳急报,赵云竟然堵在了南阳大门口,堵阳县有失陷之危!按照报信所述的情况来看,等袁绍主力赶到时,堵阳战局应该已经有了结果。

    届时便是前有狼后有虎,这数万大军也极有可能被夹击在堵阳县境内,拖延日久,等到四方勤王之师赶到,那袁绍也只有覆灭一途。

    赵云来的太快了、太果决,快的让袁绍难以相信,这些在外的将领似乎都有着高度的自主权,完全不需要经过请示,多是自行决定了战事安排,他们难道就不担心刘备猜忌?

    想了很多,却没什么用,毕竟就算刘备最终会猜忌他们,袁本初很可能是没办法活着看到那一天了。

    “明公……”郭图面色惨白,他们的家属都还在宛城,主力已经被袁绍带出来了,一旦堵阳县被攻破,南阳对于赵云可谓是一马平川,宛城那些人恐怕会立即开门迎接王师,届时自己一家都会落到朝廷手里。就凭他袁绍心腹的身份,被夷族都不为过。

    袁绍张了张嘴,却连申斥的话都说不出口,毕竟他此时也异常担忧妻子儿女,虽然已经留有遗命让荀谌和逄纪投降,可事到临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忧。

    环顾四周,将校俱疲,幕僚们也是一脸倦色,甚至他隐隐间能看到不少人面露异色。败局已定,没人想再打下去了。

    “明公,天明后清点全军人数,昨夜……昨夜亡三千余人。”

    仿若晴天霹雳一般,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袁绍,一夜之间便有超过一成的逃兵,可以说这支军队已经垮了,若是真的打起来,恐怕会一触即溃。

    袁绍惨然一笑,喃喃道:“当真是天要亡我?”

    无人应答,只是不少人异心更重。毕竟他们本也没怎么效忠袁绍,也不想和弑君贼扯上关系,只是此前碍于袁绍在荆扬势大,才不得不投靠。

    如今朝廷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不到一年便将此前不可一世的袁绍击溃,“身在袁营心在汉”的幕僚将校们自然不想再一条道走到黑。

    想过自己会如何走向败亡,但如今这般场面真的出现了,袁绍才发觉自己的心理准备远远不够。

    仿佛死前的走马观花,袁绍眼前闪过了无数人的身影,有袁隗、袁基,有何进、张让,有刘备、曹操,而最后闪过的一人,却是袁术。

    “袁公路!”袁绍在脑海里发出怒吼和咆哮,他恨,恨袁术胆大妄为令家族蒙羞;恨袁术不走正途,以至于袁氏人心离叛;恨自己没能早些发觉袁术的狼子野心。

    若是当初没有发生袁术废立的丑事,袁氏那高贵的门第将吸引天下所有人才,而他袁绍也绝不可能输给刘备!毕竟汉德已衰,不管是百姓还是士族、豪强,都期待着新的时代!

    越想越气,越想越怒,袁绍气急攻心之下竟然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阵模糊,险些晕倒了过去。

    “明公!”哪怕是有异心,这些幕僚将校还是大惊失色,纷纷上前试图搀扶袁绍。

    一把推开凑得最近的郭图,袁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拔出腰间长剑,嘶吼道:“进亦死,退亦亡,唯其死战,或有生机!吾欲与魏贼决生死,诸君可从?”

第六百四十五章 末路(七)

    色厉胆薄,好谋无断,袁绍的慷慨激昂并没有激起士卒将校的战意,反倒是让不少人暗露讥讽之色。

    进退失据,犹豫不断,才是袁绍败亡至此的主因。若是袁绍此前能够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纵然没能达成目标,却也不失为一代枭雄。

    然而出身贵戚的袁绍比起曹操和刘备而言终究是少了三分凶性,如今被逼到穷途末路,士卒战意也早已丧尽,再想激起将士死战之心,可谓是难如登天之事。

    袁绍很快也感觉到了尴尬,无人附和的情况下,他这位主帅仿若小丑一般,尴尬之后更是无尽的挫败,事到如今,他连最后一搏之力都没有了。

    最终还是郭图开口道:“明公,将士们已经颇为疲惫了,还是先行扎营歇息吧。”

    有了台阶下,袁绍也缓了一口气,连忙道:“连夜奔波,吾亦惜将士困苦,传令,全军扎营、生火,注意防备敌袭!”

    “诺!”

    众将抱拳退下,只留郭图一人在侧,袁绍的精气神立刻垮了下来,仿佛骤然苍老了十余岁。

    “咳!”猛的咳出一口血来,袁绍面色苍白,苦笑道:“不意竟沦落到如此地步,吾真的恍如在梦中一般。明明半年前尚还有一战之力,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郭图略一沉吟,叹道:“终究是我等急了、怯了。若是不急,那便不该同时与刘宠、刘繇开战;若是不怯,那么在朝廷南下之时,便该拼死搏上一搏。只是不得不急,难以不怯啊。”

    “不得不急,难以不怯。”袁绍略略咀嚼了一番这八个字,扶额笑道:“当真如此啊。刘玄德在北方进度太快,先帝在祭天时的一击太痛,吾不得不急;朝廷多路齐出,大军浩浩荡荡,以荆扬抗天下,谁能不怯?唯有背靠江淮,才有鼎足之心。是啊,败局早定,从吾被迫来到汝南,从袁公路败掉了我袁氏遗泽后,吾就已经输了。”

    郭图并没有反驳袁绍,在他看来也是如此,若袁氏遗泽仍在,汝南左近便是袁绍天然的自留地,只要袁术不与他争抢,袁绍能够轻易掌控汝南、南阳,如臂使指,进而还能令天下贤才云集投效,又岂会沦落到招揽一个蔡邕都要靠强行扣留的方式?

    可以说这场天下争夺,袁绍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完全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如何能胜?或者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足以证明袁绍曾经养望的效果。毕竟当年袁氏攀结宦官时袁绍便已经做出了一次切割,故而此次袁氏悖逆,袁绍被牵连的影响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

    两人良久无语,郭图忽的问道:“明公,此间仅你我二人,亦都是将死之人,不知明公可愿实言相告,是谁害死了先帝?”

    袁绍面色微变,哪怕是到了这一步,此事也算是他最大的秘密。毕竟争天下败亡还好说,在祭天时刺杀天子还栽赃藩王,这污名恐怕永世难以洗白。

    当年楚汉相争,项羽派遣英布袭杀了楚义帝熊心,刘邦一纸檄文便令天下群雄并起。虽然群雄早有争霸之念,但熊心一名傀儡君王遭弑便有如此影响,足见弑君在这个时代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若是弑君之事公之于众,千百年后的世人谈及袁氏,骂的最多的恐怕就不是不是那“路中悍鬼袁长水”,而是他“祭天弑君袁太尉”。

    见袁绍不答,郭图自顾自地道:“是许子远?当是应变擅为,明公当时还未走到要弑君的地步。难怪自那之后明公愈发信重他,就连元图和友若都不及那小人受宠。”

    “子远并非小人!”袁绍有些不悦,刘辩祭天那一出险些让他身败名裂,许攸所为虽然让不少人怀疑,但怀疑终究不是事实确凿,分成两派争论,总好过矛头一致指责他架空君王、操弄权柄。

    郭图也不争论,只是呵呵笑道:“那明公认为,许子远此时,是死?是活?是说?还是不说?”

    ……

    战火洗礼过后的伊阙关内已经恢复到井然有序,不少人还如坠梦里,原本以为天明后还要打一场硬仗,结果对面径直投降了,至于追击袁绍,则是那些甲兵锐利、全副武装的禁军全权负责,他们似乎真的挺过了这场鏖战。

    刘备此时已经换回了藩王常服,戴远游冠,自有一番王者气度,只是台阶下被绑缚住的许攸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好整以暇打量了一番刘备,又环视四周将校,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静地看了看许攸,刘备淡淡地道:“其他人都可恕,唯有你,南阳许子远,曾与故冀州刺史王芬谋划废立,属大逆之罪。又随袁本初叛逆,可谓罪无可赦,孤实在不知,你为何会降?为何不死战到底?”

    “因为许攸死前想见一见魏王,想看看收拾山河的魏王是何等人物。也想告知魏王一些事情。”

    刘备漠然道:“如今看到了,不知有何感想?”

    “百闻不如一见,魏王当真雄姿英发,有天子气。天子当有胸怀容人,攸愿为驱策,不知大王可愿容留?”

    “噗嗤!”有人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原以为这许攸是一心求死,结果还是想背主投降。

    刘备倒并未露出嘲讽之色,只是好奇地问道:“你为何认为孤会饶过你?孤说过,你已经犯了谋大逆之罪,罪不容赦。孤不诛你九族,已是看在你带人主动弃械投降的份上,莫要得寸进尺为好。”

    许攸似乎也不失望,笑了笑,说出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语:“既已是罪在不赦,那再加上一条重罪,罪臣擅自妄为,命人于祭天之时刺杀了先帝,大王觉得如何?”

    刘备豁然色变,哪怕基本已经肯定是袁绍弑君,但这话从许攸口中说出,终究是不同的。

    “汝莫非是替袁本初顶罪?”孙慎狐疑地问道:“擅自弑君,于你有何好处?”

    “阴谋废立君王,于我又有何好处?”许攸呵呵笑道:“我只是想,有朝一日可以向天下宣告,没有我许子远,天下不会变成如今这般!”

第六百四十六章 末路(八)

    狂悖之言,彻彻底底的狂悖之言,堂中不少人当即便被许攸这狂妄放肆的言论激怒,若非王驾在前,不得妄动刀兵,孙慎恨不能一刀砍了这胡言乱语的贼子。

    便是刘备也面色一沉,有些按捺不住怒意,哪怕明知许攸的本意便是激怒他,但刘备绝难忍受这种视天下为棋子,生民为无物的言行。

    于许攸看来,这世间一切都不足为道,只是他实现自己野心的踏脚石。

    “如果你领军投降,只是为了在孤面前狂悖无礼,言大逆不道之语,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南阳许攸,你于中平年间勾结原冀州刺史王芬阴谋废立君王,又辅佐袁逆劫掠先帝,更是于祭天之时弑君,罪行罄竹难书!便是赵高、王莽,也不过如此。孤要将你压回雒阳,陛下将亲自审判!”

    死期将至,许攸仍然面带笑容,笑道:“大王何必多此一举?于此将罪臣诛灭,便有了为先帝复仇的义名,又何必要由当今那傀儡来审判?却是辱没了罪臣之名声。”

    “放肆!”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杨修踏前一步,怒喝道:“魏王忠心耿耿,尽忠辅国,朝野无不服膺。圣天子在朝,贤臣盈于朝野,此等盛况,汝却污天子为傀儡,当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汝又有何名声?汝弑杀君父、佐贼逆以致生灵涂炭、谋大逆致阖族尽诛,汝之名声,难道是无君无父、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名?”

    许攸看向杨修,也不动怒,轻蔑一笑道:“黄口小儿,怎知世事?”

    杨修也对以蔑笑:“阶下之囚,何谈盛名?”

    “春秋之书,终有吾名!”

    “史笔丹青,言恶以鉴!”

    顿时哄堂大笑,不少人也对杨修悄然改观,这爱表现的年轻人倒是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许攸默然半晌后,幽幽道:“恶名亦是名,足矣。”

    “退求其次,懦夫所为!”

    许攸终于正视杨修,问道:“汝乃何人?”

    “弘农杨修,见过乱国之许先生。”

    许攸哑然失笑:“原来是杨文先之子,倒是与你父亲年轻时一般无二。三十七岁的杨文先与阳球合诛王甫,一时为天下楷模。只是过刚易折,不得不蛰伏近十年。汝不吸取汝父之经验教训,狂妄更甚,恐难有善终啊。”

    杨修慷慨激昂:“诛国之大逆,家父未曾后悔,修也不会后悔。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好!”陈群一声喝彩,竟带头为杨修鼓掌,接着刘备也轻轻鼓掌,顿时堂中掌声如雷,杨修在那一瞬间仿佛成为所有人的中心。

    许攸低低的笑了两声,想稍稍伸展一下身子,却因绳缚而中止,只能喟然道:“看来并未起到罪臣想要的效果啊,魏王麾下果然能人众多。”

    刘备盯着许攸,一字一句的问道:“孤最后再问你一遍,弑君者何人?”

    许攸耸耸肩,笑道:“是罪臣临机应变,弑杀了先帝,若魏王不信,那尽可将罪名扣在袁太尉身上,千载之后,后人观史想必也会坚持是袁太尉主导弑君吧。”

    “诡辩之言。”刘备冷声道:“看来确实是你弑君,只是袁本初包庇之罪是逃不掉的,孤会将他擒回雒阳审判!”

    许攸微笑道:“那罪臣便祝大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

    胜负几乎没有悬念,一方是如出笼猛虎一般的禁军精锐,一方是连夜撤逃,屡遭变故的疲惫之师,纵然人数胜过禁军,但确实不足以扭转局面。

    在禁军的冲击下,袁绍几乎是绞尽脑汁,用尽手段,才勉强稳固住阵势,形成僵持局面。但就在这短短半个时辰里,袁军连上趁乱逃走的士卒,便损失了近三千人。

    以这个时代军队的组织度,损失超过一成,军队的士气可谓是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僵持的局面摇摇欲坠。

    在这种局面下,袁绍几乎下意识的又生出了撤退的想法,毕竟禁军虽然刚猛,但人数却是劣势,不足以包围袁军。若舍弃大半军队,轻骑简从,袁绍是能够从东方撕出一条口子,然后沿汝水逃出河南的。

    至于之后是回荆襄继续顽抗,还是自在天地寻一处隐居,总都好过死在这里。

    但就在这时,袁绍又想起了此前麾下将校们那若有若无的讥讽之意,一时怒从心中起,将逃避之心完全覆盖,刘备能够领军死战,他难道要继续狼狈逃窜?

    五世三公的荣耀,袁氏的光辉本该由他延续下去,如今却连累世盛名都被他兄弟二人葬送,后方,已无路可退。

    “继续打!”袁绍冷声道:“战至最后一人!若尔等想走,那尽可离去,但若抱有反戈一击的想法,便休怪吾心狠手辣了!”

    将校幕僚们当即心下一凛,各自抱拳退下,不多时,便有数千人脱离袁军阵地,向对面的禁军弃械投降,也有不死心的人带着千余人试图冲击袁绍中军,擒下这名最后的逆臣来邀功。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袁绍已是穷途末路,但也不至于被这些人轻易击溃。很快,乱军便被镇压,领头者被枭首示众,挂在营门前震慑所有人。

    袁绍仿佛疯了一般,对逃离的袁军不闻不问,只是带着最后忠心的部下死守,鏖战至日落,禁军也暂且休兵罢战,袁绍才有空检视,当他发现一身染血,持剑不退的郭图时,终于略略清醒了一些,诧异道:“你竟然还在?”

    “咳!”郭图咳出两口血沫,苦笑道:“受公大恩,当以死相报,九江已经逃过一次了,若再逃下去,万世污名难洗啊。”

    袁绍微微沉默,沙哑着嗓子道:“吾本以为你会走的。”

    “明公已经给了我妻儿活下去的机会,以此残躯,也无需苟活了。”郭图笑了笑:“况且在下不喜仰人鼻息,这段时间很难过,若去了那边,只怕更难过。”

    袁绍喟然道:“人皆道你是谄媚之臣,今见忠义矣!”

    郭图哈哈笑道:“谄媚未必不忠义,忠义未必不谄媚。在下忠于明公,但亦想独掌大权,居万人之上,这并不矛盾。随明公去九泉之下,在下还要继续与那许子远斗下去!”

第六百四十七章 末路(终)

    天色将明,禁军营中也开始升起炊烟,袁军用仅剩的一点干粮稍稍果腹,心里都很清楚,带到用完早饭,禁军便会发起最后的攻势,他们是绝难挡住的。

    仓有一脸木然的分发着干粮,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是真的想为袁绍效死所以留下,仓有则是不知该去何方,他始终坚信这天下的达官显贵都是如袁绍一般,先是利用,再是抛弃,他已经在袁绍这体验过一次绝望了,不想再体验一次。既然受了袁绍的俸禄,那就尽责到最后吧。

    袁绍茫然的扫视了一圈,比起昨日的盛况,如今恐怕已不足五千人,逃跑的、战死的、被俘的、投降的,种种因素影响下,这支大军已告分崩离析,如水泡一般,轻触即可破。

    “公则,当亡矣!”

    郭图呵呵道:“若明公弃械投降,或可再活几日,回雒阳接受审判。”

    袁绍长笑道:“残躯苟活又有何益?徒受羞辱罢了,吾不为之!”

    “若明公早有此决心,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又有何错?”

    “无破釜沉舟之心,何来气吞四十万秦军之功?”

    袁绍默然半晌,哈哈笑道:“古语多自相矛盾,各取所用罢了,难怪刘玄德又拾起法家那套‘便国不必法古’。”

    “听闻那位首相并不喜先秦法家,但独独推崇《更法》,尤爱‘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想必魏王受他影响多矣。”

    袁绍嘿然一笑:“本以为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没想到还真让他刘玄德捡了一个宝。若无李明远救驾之功,他如何能扶摇直上?”

    郭图哑然失笑:“烂泥是扶不上墙的,他二人只是良臣遇明主罢了,明公往日亦对魏王多有推崇,何以今日这般贬低?”

    “吾即将殒命,难道还不能由着性子来?”袁绍怒瞪郭图一眼,不客气的道:“不是吾小觑他刘玄德,若无李明远误打误撞给了他机会,他有能力又如何?出身卑微,无权无势,至多不过韩、彭之流罢了,又岂能与我等争高下?”

    郭图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道:“若这般说来倒也没错,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方能令四海归一,若无历代先君打下的基础,始皇帝也是断然难有作为的。只是……”话锋一转,郭图苦笑道:“恰恰这大汉朝,倒像是颠覆了以往,高祖出身微末,光武中兴于草野,如今这魏王亦是织席贩履之辈出身,莫不是天命当真姓刘?”

    袁绍脸色蓦的沉了下去,不悦地道:“若他皇刘当真万世一系、天命加身,又何来王莽?何来我等?正是天下苦汉久矣,我等才应天顺人,起兵戡乱。今日虽然兵败,但他刘汉又能延续多久?”

    郭图扯了扯嘴角,袁绍此时的心情应该也很矛盾,想把失败的锅扔给天命,但又不想承认刘备天命加身,这番话倒越像不服输的孩童了。

    “不对!”郭图暗自腹诽之时,袁绍却忽的蹙眉道:“情况不对!汉军没有任何进攻的意思,倒像是在等什么。”

    郭图一怔,看向禁军大营方向,已过去许久了,但禁军大营仍然炊烟缭绕,未见其他动静,明明天已大亮,却无进攻之意。

    “莫不是在等魏王?他想再见明公最后一面?”

    袁绍冷哼道:“十多年前的交情,早已断了来往,他与曹孟德的关系都胜过与吾之关系。他又岂会囿于旧情,便下令禁军按兵不动?”

    正自猜测之时,禁军方面终于有了动静,大军如潮水般自营门涌出,分列两边。待阵势列好,骑着骏马、手提长槊的张飞缓缓行出,身后则随了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

    “袁本初,张益德在此,可敢共决死?”

    袁绍脑门青筋直跳,这杀千刀的厮还敢在他面前叫嚣,若不是当日被这厮骗过,此时早已脱离樊笼,何至于今日?

    至于张飞身后那隐隐有些熟悉的身影,反倒是被袁绍略过,不大在意了。

    “看来五世三公的袁氏尽出一些无胆之辈啊!也罢,今日来寻仇的也非是我,袁贼,你弑君作乱,便该知有今日之报!”张飞嗔目怒喝,提槊指向袁绍,道:“牟亭侯,虽然此贼并非弑杀君王之主谋,但今日且先拿他祭旗,待回到雒阳,本将军亲自向天子与大王上表,允你亲斩许子远,为先帝报仇!”

    袁绍一阵错愕,看向那膀大腰圆的壮汉,惊呼道:“许仲康?”

    “禁宫校尉牟亭侯许褚,字仲康,见过袁太尉。”许褚大步走到阵前,沉声道:“奉先帝遗诏,本侯来向太尉讨一样东西。”

    刹那间,袁绍便反应了过来,捂脸大笑道:“今日竟能在此地见到你,当真是天地无私,神明监察?”

    “褚闻听太尉起兵伐雒,便星夜自颍川而来,途中恰逢右将军,也是上苍垂怜,与褚在此为先君报仇之机会!”

    拔出长刀,许褚一直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泛起怒色,那是将他自微末中简拔的少年君王,在禁宫中,少年天子只能向他倾诉自己的理想抱负,也只能信任他。患难与共的交情,相知相遇的殊恩,早已超过了一般的君臣。

    天子诏书,命他送唐姬归颍川,但天子真正弥留之际,想必一定是恨透了这弑君作乱之逆臣,今日便由他来完成天子遗愿!

    “大好头颅在此,谁能取之!”袁绍挥剑指向前方,怒喝道:“随吾冲锋!”

    一马当先的袁绍很快便迎上了步行在前的许褚,一把长刀被他舞的密不透风,箭矢难侵。袁绍此时心中已无丝毫惧意,挥剑直取许褚。许褚一把撕掉身上的衣物,袒露上半身,左手持刀,踏前一步,一拳击出,竟生生止住了奔马之势,将袁绍掀翻在地。

    措手不及的袁绍被许褚如提稚童般抓了起来,意识尚还有些模糊,呵呵道:“由你来取吾性命吗?当真是未曾想过的结局啊。”

    许褚沉声道:“吾很想亲手斩你,但既受了右将军恩惠,便当报答。右将军让吾转告袁太尉,魏王乃君,君无戏言!”

    言罢,许褚竟将袁绍高高抛向天空,禁军阵中弩箭齐发,无数箭支将袁绍穿透,待落地之时,这位曾经权倾半壁江山的权臣已没了生息。

    正应了此前那句报应,若有包庇弑君逆贼,死于万箭穿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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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