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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八章 神器更易(一)

    “政事堂首相勤王救驾,速速让路!”

    “末将……”

    快马加鞭,自收到消息后,李澈带着三千精骑星夜疾驰,两天两夜便过了汉函谷。早已收到命令的函谷关守将已然让开大路,未曾多看这雄关一眼,李澈等人如同一阵飓风般卷过,还在路边躬身行礼的守将面色一僵,竟是被直接无视了过去。

    不过想到雒阳情形,也难怪这位首相这般着急了,不管大王是胜是败,作为当朝首相,他总要及时赶到雒阳主持大局。

    此时的李澈却无心思考太多,他只是后悔此前所下的结论,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却忘了他毕竟出身名门,到了绝望之时,也不乏孤注一掷的胆量。

    只是历史上官渡败退后,毕竟势力犹存,还要东征西讨平定叛乱,也就难有孤注一掷之心。之后便发病而亡,也没机会再与曹操一战来证明自己。

    倒是在这崭新的历史中,袁绍自中平六年后便诸事不顺,哪怕凭借自己高超的手腕篡取了荆扬两州,但屁股还没坐热,便面临倾覆之危。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原本养望数十年的袁绍在天下可谓久负盛名,凭借自己的卓越威望,甚至能从袁基、袁术手中夺过一部分袁氏底蕴,一朝出京,本该扶摇直上。然而从何太后刺死何进开始,天下大势便如同脱缰野马一般乱跑,袁隗和袁基死了,袁术裹挟着袁绍完成了废立君王的“伟业”,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转眼便成了乱党匪类一族。

    若非如此,凭袁绍之能,又岂会几年都不能完全掌控荆扬?汝南正是袁氏大本营,本该如鱼得水,但当地大姓却唯恐避之不及,以至于袁绍不得不先行拉拢平民借势逼迫士族站队。

    刚刚有了点成色,便面临朝廷倾九州之力南下,江淮全面失守,转眼便是无力回天之局。这连番的打击,与早年高高在上的落差,让袁绍疯狂、绝望,以至于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决定,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他的胜机异常渺茫,但在这种大优的情况下让对方有了一丝胜机,本就是不应该的事,哪怕只是被袁绍打到雒阳城下,恐怕他们在后世都会沦为笑柄。

    只是任凭他再怎么着急,在这个时代,他也不可能从长安飞到雒阳去,若非长安与雒阳之间本就有宽阔的官道便宜疾驰,他们也绝难做到日行三百余里,按照时间来推算,要么这时候袁绍已经打到了雒阳城下,把禁军压制在城中。

    要么禁军早早整合完毕,大败了袁绍,结束了动乱,他们从长安而来,是赶不上战事的。

    遥遥已见雒阳轮廓,极目远眺未见烽烟,李澈才稍稍松了口气,下令道:“先扎营休整半个时辰,再赶往雒阳!”

    急归急,但千里迢迢赶过来也不是为了给袁绍送人头的,再是精骑,毕竟不是铁打的,若不休整进食,就这般贸然冲过去,万一袁绍正在攻城,岂不是送上门的肥肉?

    抓了一把干菽,也就是干豆子塞进嘴里,再灌上几口凉水,这就是急行军的干粮,为了保证盐分摄入,这些豆子的味道可以说咸的变态,若无凉水冲灌,李澈是绝难咽下去的。

    往日行军多在中军稳步推进,倒是极少遇到这种情况,这两日奔波,让李澈显得颇为狼狈,仅从外表看,恐怕没人会认出他是大汉帝国的首相。

    “咳!咳!”饮水太急,呛住了气管,李澈顿时一阵咳嗽,苍白的面色也涨得通红。吕玲绮有些担心地拍了拍李澈的背部,迟疑道:“明远,你还撑得住吗?”

    常在军营中与士卒同食的吕玲绮自然不介意这些干粮,但她很清楚李澈别的不讲究,在吃东西的方面倒是颇为在意,这些干粮绝不可能符合李澈的胃口,这两日也只是稍稍用来垫了下肚子,并未如其他士卒一般狼吞虎咽吃饱。

    李澈摆摆手,沙哑着嗓子道:“不碍事,五年前我吃的比这还差不少,不照样挺了过来?就当忆苦思甜了,只是苦了你随我奔波。”

    吕玲绮佯作生气道:“你若要这般说,那本官乃朝廷钦封护羌校尉,奉旨勤王,与你何干?”

    “好好好!”李澈哑然失笑:“吕校尉公忠体国、千里勤王,功在社稷啊,待入京之后,本相自会为吕校尉请功。”

    玩笑过后,李澈笑容一敛,肃然道:“虽然大略看来雒阳并未遭遇兵祸,但还是不能大意。若袁绍真的围城,那便借骑兵机动性进行骚扰,干扰攻城,勿要强冲敌阵。”

    吕玲绮肃然应道:“我自然省得。”

    ……

    槛车入雒,这是大罪之臣才有的待遇,一般的罪臣都会就地咔嚓,只有罪大恶极之辈才会押入雒阳,由天子或三府亲审,昭告天下,如当年陈王祭天,被参谋反便是。

    许攸作为乱国之臣,如今也享此“殊荣”,一身囚衣立于槛车上,烈烈夏日带来的酷暑让他面上汗如雨下,眼前更是一阵阵犯晕。

    再看看不远处华盖安车的刘备,许攸舔舔嘴唇,大声道:“罪臣若死在这里,恐怕就不如大王之意了。”

    正在车中与陈群对弈的刘备轻捻棋子,失笑道:“这逆贼倒也有趣。”

    陈群摇摇头:“死到临头,不放开些又能如何?”

    “不过他说的对,这时候他若死了,先帝被弑的公案便难以正式了结,千古难有定论,我等将来也无颜去地下面见先帝。”刘备轻轻放下棋子,下令道:“来人,与他一顶华盖,稍避烈阳。”

    虽然仍然酷热,但华盖挡住了烈阳,总算让许攸略略能喘息一番,他呵呵道:“大王倒是仁慈,罪臣谢过大王。”

    “许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待到了雒阳,或许你会后悔为何没有在这里死去。”

    许攸轻笑道:“许某言出必践,既然要遂大王之意,自不会再寻短见,倒要看看雒阳的公卿大臣们,以及那位当今天子,要如何处置许某。”

第六百四十九章 神器更易(二)

    对于许攸的话,刘备不置可否,许攸如今存在的意义也仅仅只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毕竟天子被弑之案不能变成无头公案,否则千百年后,保不齐有什么阴谋论甚嚣尘上。

    于刘备个人而言,与刘辩也算有一段君臣情分,二人也算得上君臣相得,能为刘辩报仇,也是了却了一块心病。

    陈群叹道:“为人谋可谓忠,为人臣可谓逆,春秋史笔,也未必会一直唾弃他。”

    刘备淡淡的道:“忠逆本就是站位不同,只要大汉还在,那他便永远是逆臣。若大汉有朝一日不存了,孤也管不了那么多。”

    “大王倒是看得很开。”

    “三皇五帝神圣事,夏商周秦皆云烟,孤虽然一直想着大汉能万世相传,哪怕世系更易,可终归也只是想想。始皇帝欲传万世大秦,却二世而亡,正是前车之鉴。孤能做的都做了,能做到临终无悔,便足矣。”

    陈群失笑道:“大王这番话可莫让他人听去了,或者说……大王又在暗示什么?”

    “孤暗示什么?”刘备抬眼瞥了瞥陈群,慢条斯理地道:“孤只是觉得话不用说的太透,毕竟陈侍郎是聪明人,天下还没有真正安定,有些人,有些急了。”

    陈群打了个哈哈:“臣只是小小的中书侍郎,参知政事,又能做什么?唯大王与李相之命是从罢了。”

    “可有些人似乎认为陈侍郎更适合做中书主官?”

    气氛顿时凝固,刘备的话语中甚至带了些冷意,陈群恍若未觉,笑道:“哪有这么不长眼色的人?李相开屯田之先、传教化于天下,又有剿黑山、平青州、定徐州、涤荡关陇、川蜀臣服之殊功,可谓中兴第一臣,臣不过一书生耳,焉能窥视首相尊位?”

    刘备默然半晌,面色稍霁,淡淡的道:“孤与诸卿共起于微末,愿勿相负。”

    陈群肃然揖道:“臣愿做懿侯。”

    懿侯曹参,西汉第二位丞相,于后世流传最广的故事,便是成语“萧规曹随”,以曹参自比,陈群也算是剖明心迹。

    刘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公达、公与他们,或许都想做一做懿侯。”

    陈群面露苦色,挠挠头道:“那也无妨,臣比他们都年轻的多。”

    一番戏言,君臣之间此前那凝固的气氛也化为乌有,刘备笑着点点头,看向西方:“若让明远知道你这般‘觊觎’他的位置,又该作何感想?”

    “十年内,李相不会放手,十年后,李相会急着脱手。”

    刘备默默咀嚼了一番这句话,失笑道:“确实如此,十年内他要掌握一切,十年后步入正轨,以他的性子,恐怕更想做范蠡、张良。”

    “大王是高祖,不是勾践。”

    “那孤还想说一句。”刘备敛起笑容,肃然道:“二十年内他若放权,孤死之日,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群并不惊讶,饶有兴致的道:“所以大王急着推李相上位?”

    “这是孤应该给他的。”刘备看着黑白交错的棋盘,幽幽道:“他助孤实现了野心,令天下复归安宁,孤也当完成昔日之诺言。千载之后,刘玄德与李明远,会是更胜高祖与留侯的君臣仪范!”

    陈群眼中闪过一抹艳羡之色,叹道:“惜哉未能早识大王。”

    “以长文之家世,早些认识孤,恐怕也不会放在眼中吧。”

    陈群也不否认,这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莫说是当初一文不名的刘备,就是权倾冀州的刘备,他们当时也是抱着考察的心态去观察的,对此也只能叹息一句“时也命也”。

    看向西方,刘备悠悠道:“明远想必也快到雒阳了,长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陈群揉了揉额角,喟然道:“臣省得,有些人太过不智,留在中枢于国有碍,臣会将名单呈报政事堂,请相国们定夺。”

    刘备笑着点点头,正待再言,外间传来孙慎的声音:“大王,西边有烟尘,斥候回报似乎是长安来的勤王之师,是否……”

    孙慎显然有些为难,长安方面的勤王之师按理说不会有问题,首相很可能也在军中,但他肩负护卫王驾的责任,显然也不能让其他军队随意靠近。

    刘备一怔,掀开车帘看向西边,略一算时日,笑道:“无妨,明远不会让你为难。停车吧。”

    言罢,不待车辆停稳便躬身欲出,惊得御者连忙拉住马缰,其余人也就地停下,大略明白情况的许攸一时有些发愣,怔怔看向西边。

    不多时,已隐隐可见旗帜和兵马,护卫们略有些紧张,欲护住刘备,但到了大约三箭之地外,那远来的兵马便勒马驻足,仅两骑驰骋而出,行至一箭之地,已可见面容,声音更是清晰可闻:“中书令李澈领兵勤王至此,前方是哪部人马?”

    孙慎大声道:“中郎将孙慎见过李相,大王王驾在此,李相勿要惊扰!”

    李澈自是听的出孙慎的声音,但出于谨慎,还是小声问了下视力极好的吕玲绮:“夫人可能看得清对面是谁?”

    吕玲绮细细观察一番,轻轻颔首道:“确实是大王,还有陈侍郎和孙将军。”

    李澈舒了一口气,观对面军阵显然不是败退而归,说明雒阳危难已解,心中大石落下,李澈笑道:“走,去见大王。”

    两人骑马转眼便到阵前,士卒们早已让开一条道路,刘备一脸喜悦地迎了上来,看到李澈二人的样子后又是忍不住一阵惊讶:“你们这是?”

    蓬头垢面,若非身上甲胄和金印紫绶,恐怕谁也看不出这位是当朝首相,一旁的吕玲绮虽然稍好些,但也难见昔日丽质。

    那一瞬间刘备甚至怀疑李澈是被发配到凉州驻守去了,而非是在大汉的西都长安。

    李澈有些尴尬,行礼道:“臣接天子诏书后便星夜前来,救驾来迟,请大王恕罪。”

    “你……”刘备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需要说,不管是张飞百骑冒险入河南,还是李澈星夜驰援,他们的关系早已不是一般的君臣可比,远在兖州东部的关羽此时想必也已经在来的路上。

    对他们勉励道谢,反倒是生疏了。

    最终,刘备只是拍了拍李澈的肩膀,递过一块绢帛,对孙慎吩咐道:“去给李相他们寻些清水来。”

第六百五十章 神器更易(三)

    雒阳北宫,空旷无人的禁宫之中,刘协抱膝坐在寝宫门口,屏退了侍从,怔怔出神看着远方,思绪不知飘飞到何处。

    这位大汉至尊,唯有此时才能露出符合自己年龄的样子,因为在人前时,哪怕人人都知道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君王,但人人都要求他要像一个真正的君王。

    只有在这里,禁宫之中,他还能依着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从这一点来说他是感激刘备的,至少刘备没像袁术他们一般把手伸到禁宫里来。

    但那一天终归是越来越近,当刘备请命亲征时,刘协便明白,等刘备回来,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这几乎无可回避,除非袁绍获胜,但若是这般比较起来,刘协宁愿干脆利落地将皇位让给刘备。

    “陛下……陛下……”

    轻呼声越来越大,终于把神游天外的刘协唤了回来,有些茫然的眼神微微聚焦在一张青春靓丽的面容上,凤冠华服则让这少女凭添几分雍容。

    伏寿,辅国将军、不其侯伏完之女,三年前在袁术的主导下入掖庭为刘协贵人,其身份本就是大汉上层贵戚,当初以她为贵人,也是袁术想把伏完等人拉上战车的谋划。

    只是谋划还没成型,袁术便死于万箭之下,但既已入了掖庭,伏寿便只能作为刘协的贵人在禁宫中生活下去,两人相互依存数年,也算初步有了些许夫妻之情。

    “伏贵人,唤朕何事?”

    伏寿盈盈一拜,恭声道:“前方捷报,魏王于伊阙关击退了袁绍,不日凯旋。”

    刘协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身边的伏寿自然察觉到了刘协的异样,心下有些酸楚,强笑道:“恭喜陛下,袁绍既然败退,想必魏王不日便可平定天下,此正是陛下识人之明,才有大汉三兴之隆。”

    刘协微微敛目良久,喟然道:“那你我不日也可泛舟江湖,离开这雒阳囚笼了。”

    “陛下!”伏寿忍不住一声轻呼,见刘协睁眼看向她,迟疑道:“陛下……您才是天子。”

    “很快就不是了。”刘协淡淡的道:“当天下人和朝廷公卿都不承认的时候,天子也就不是天子了。”

    稚嫩的面容,却有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感,刘协本就比刘辩早慧,又屡遭变故,其心思城府都早已非同龄人可比。

    伏寿看着刘协的表情,有些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还有人只承认您是天子,炎汉近四百年,忠臣义士还在。”

    “忠臣义士?”刘协意味不明的重复了一遍,呵呵道:“魏王受禅,不还是汉家天下?若真是忠臣义士,便该顺从。”

    伏寿也豁出去了,急道:“魏王只是前汉宗室,况且支脉颇远,如何能与陛下相比?”

    “若依此理,光武中兴也非正统。”

    “光武以元帝为皇考。”

    “想必魏王也不会介意以桓帝为皇考。”

    “光武之世,元帝近亲已被莽逆谋害!”

    “若魏王想,朕与诸皇亲也早已死于乱军之中。”

    一番辩论,伏寿有些气急,但又无可奈何。比起自幼勤学的刘协,身为女子的伏寿耍嘴皮子还真不如这位天子,毕竟她也不是什么才女。

    油盐不进的刘协让伏寿颇感头疼,但想到父亲的交代,她还是苦劝道:“陛下,先灵帝留下偌大江山,如今先帝遭弑,唯余陛下,若陛下真的让出皇位,九泉之下又如何去见先灵帝与先帝?”

    “偌大江山?”刘协轻哼一声,讥讽道:“留下一个偌大的烂摊子吧?设使天下无有魏王,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再说皇兄,若皇兄仍在,他想必也会做出这般决定,魏王此前说的很好,世系转移,天下终归还是刘姓江山,可若是依着不其侯的意思……莫非不其侯认为天下纷乱时间太短,认为我皇刘坐拥天下太久?”

    一句话骇的伏寿三魂七魄都离了体,也顾不得地上灰尘脏了华服,端庄的伏贵人立时跪了下来,急忙道:“陛下!贱妾嫡母亦是皇室公主,贱妾如何会害了陛下?家父受先桓帝、灵帝恩重,常思报效,实不忍陛下被逼迫至此,若陛下愿下密诏,家父必可纠合忠臣义士,共助陛下亲政。”

    不其侯伏完曾尚汉桓帝之女阳安长公主刘华,只是伏寿并非刘华所出,虽称嫡母,伏寿却也无皇室血脉。

    伏寿垂着螓首,不敢抬头看动怒的刘协,自也看不到刘协那冷若寒冰的眼神。

    “下密诏?纠合忠臣义士?那朕倒想问问,不其侯准备怎么应对魏王?怎么应对政事堂的相国们?怎么应对在各地征战,由魏王嫡系统帅的数十万大军?”

    “这……”军国大事,伏寿又如何懂得,伏完也没跟她透露太多,此时她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是天子,一纸诏书……”

    “你信吗?”

    三个字,让伏寿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她有些天真,也做着皇后梦,但不是傻子,凭借一纸诏书若能平定天下,那就不会有今日乱局了。袁绍、曹操他们当初不会听命,如今李澈、关羽、张飞、荀攸、赵云他们自也不会奉命,更别提那位魏王了,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如今朝野也少有人反对他的野心,这样的人物,若他们不想认,那诏书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左思右想,似乎感觉到刘协嘲弄的视线,伏寿心下一横,道:“家父有意以首相之位拉拢中书侍郎陈群,若能得到颍川世家支持,陛下必可与魏王分庭抗礼,再寻机亲政便是。”

    “噗嗤!”伏寿最后的底气,换来的是刘协的无情嗤笑,少年天子蹲了下来,伸手抚摸伏寿的俏脸,叹道:“朕……不想和你们玩这些无聊的游戏。伏寿,你若想活着和朕出宫,朕许你王妃之位,愿与你白头偕老,但你必须立刻断绝一切与宫外联系的渠道,等魏王回来,向他请罪。若你不想活了……自去寻你父亲,休要来朕这里耍弄小聪明和心机,告诉不其侯,他若不想灭族,那就等魏王回京后,自己负荆请罪去!”

第六百五十一章 神器更易(四)

    魏王凯旋,雒阳顿时一片欢腾。对于下层的吏民而言,他们不知道什么夺权,也不懂公卿们之间的矛盾冲突,在经历数次动乱后,他们只是衷心地期盼雒阳不会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仅仅只是希望帝国首都不要陷入战火,这是何其简单的要求?然而此前的历任执政者却都做不到,他们占据了这繁华的京畿之地,却又无力庇佑这里的吏民,以至于堂堂大汉帝国的都城,竟然在数年内被蹂躏多次。

    刘备做到了,他击退了袁绍,禁军也南下追击,雒阳免于战火,天下即将太平,这就是吏民们最大的快乐,因为不再朝不保夕。

    站在立乘的车辇上,刘备挥手向四方涌来的百姓致意,好在这个时代的吏民对于上层的王公贵族还有着天然的敬畏,只是远远的围着,向刘备欢呼,大大减轻了护卫士卒的工作压力。

    紧随在刘备车辇之后的安车上,李澈掀开车帘,看着陷入狂欢的雒阳百姓,感叹道:“民心可用,大势已成啊。”

    吕玲绮好奇地问道:“你要上劝进表了?”

    李澈轻轻摇头:“不,这不能算篡权,也不需要我多此一举,这会是真正的禅让,如能功成,将开大汉万世之先。”

    世上无不朽之物,亦无不朽之政权,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纵然李澈带来了数百年后的制度和思想,但封建王朝仍然不可能逃过王朝周期律。

    周朝与其说有八百年,倒不如说是只有三百年左右的统治期,而三兴的大汉,与前汉后汉都大有不同。

    要想大汉能够万世,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净功能的名分赋予皇刘宗亲,虽然这会激起宗亲们的野心,但一个真正强盛的大一统王朝皇室,也不需要恐惧那些藩王和远支宗亲,若宗亲们能够掀起足以颠覆的叛乱,那其他人想必也能够做到。

    毕竟这个时代的藩王和宗亲们,远不能与周王室近亲们相比。

    只是道理虽然如此,古往今来的圣君明主对此也是洞若观火,但人总有远近亲疏,虽然同为高祖苗裔,但天子一脉自与其他人不同,当其盛时,让他们考虑今后让出皇位,哪怕是让给同宗,都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唯有这三兴的大汉有着特殊的背景,刘备和刘协又达成了微妙的协议,才有了一丝成功的可能,只要此次禅让能够开万世之先,那么这个庞大的帝国或许真的能够在不断自净的过程中达成另类的永恒。然后走到极致的时候,转向一条君主立宪之路。

    对于这历史而言,也算是将螺旋上升的螺旋减少,一个万世一系的“汉”字,也能更好地凝聚东亚地区。

    “恐怕会有人想要捣乱吧?”单手撑着俏脸,看着窗外,吕玲绮若有所思。一直跟着李澈,她早非昔日的天真女孩,对于政事和人性也有了足够的敏感性。

    “有些人就是贱!”李澈冷笑道:“都说夷狄畏威而不怀德,但我看朝堂公卿中这类人也是大有人在!若大王真的强势展露篡权的心思,将天子牢牢控制住,碍于皇刘宗亲名分,他们恐怕还不敢使小动作。可大王与天子的微妙平衡,只会让他们误认为大王对朝廷控制力度还不够,认为大王畏首畏尾。

    倒向大王,始终会被我们压在下面,但这时候若能够‘拨乱反正’,那可是堪比从龙之功。这巨大的利益,自然会让有些人失去理智。只是小丑终究是小丑,滔滔大势,煌煌民心,尽归大王,他们又能如何?且观之,无非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罢了。”

    ……

    不其侯伏完,光武时大司徒伏湛八世孙,济南伏氏出身。其祖能追溯到西汉经学家伏胜,伏胜寿百岁,自先秦一直活到汉文帝时,如今世传的今文《尚书》都是他当年藏于旧宅墙壁中留存下来的珍品,济南伏氏自伏胜一直传承到伏完,历史悠久,是今文经学泰斗级的存在,世人谓之无伏生则《尚书》不传。

    而在后汉时,这一经学泰斗家族也是世袭贵爵的勋族,伏湛于光武帝时历任尚书、大司徒,拜不其侯,这一爵位也传诸八世,比起其他一爵难求的经学家族,伏氏天然要胜出一筹。

    伏完也少年得志,举孝廉,历任五官中郎将、侍中,俨然是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也不知伏完哪里太优秀,让桓帝之女刘华看上了。

    大汉朝的公主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谓无福消受。太差的她们看不上,太好的又看不上她们。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尚公主的驸马或许是唯一的例外,用荀爽的话说,那就是尚公主之仪有违夫妇阴阳之道,失阳唱之义。

    再加上驸马基本告别了中央权力,似伏完这等经学贵戚世家出身,又早早身居高位之人,尚公主不啻于放弃自己的光明前途。

    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当时掌权的大将军梁冀也有意将伏完这个清流新星给清除出朝堂,遂于延熹元年封刘华为阳安公主,适不其侯伏完。

    伏完自此便退出中枢,少现人前,冉冉升起的新星还未到顶上便告坠落。一直到了袁术掌权的时候,四方皆敌的袁术突发奇想地去拉拢伏完,并将伏完的庶女伏寿选入掖庭。

    枯寂了数十年的野心,被袁术重新刺激起来,只是方才成为皇亲国戚的伏完又迎来一系列剧变,在这些震动天下的剧变中,伏完也只能如同浮萍一般随波逐流,无力抵抗。

    袁术残忍暴虐、杨彪城府深沉、曹操是枭雄之选,而当前这位魏王,似乎是天下之争最后的胜利者。

    只是伏完自认还有机会,奉天子以讨不臣是一柄双刃剑,刘备又在表面上事事尊奉天子,只要能让天子与刘备公开冲突,这天下还有变局。

    女儿在天子身边,伏氏累世高名,又有无数暗地里反对魏王革新官制的守旧派,伏完自觉是能够暗度陈仓,夺得最后的胜利。

第六百五十二章 神器更易(五)

    刘备凯旋的消息传来时,伏完虽不意外,但也陷入了焦虑。

    袁绍孤注一掷的行为成功率极低,这一点是所有人的共识,这也是河南世家愿意出人出钱去勤王救驾的根本原因。但真的到了这一步,失去了这最大的“外援”,伏完还是不免有些惶惶。

    最让他焦虑的是,宫中的女儿竟与他断了联系,当身为贵人的伏寿主动拒绝联络后,身处宫外的伏完顿时变成了瞎子聋子,他是没有办法将手伸到禁宫中去的。

    女儿最后传来的八个字“负荆请罪,好自为之”,更是让他为之胆寒。

    显然,禁宫中的那位天子并不想引他为外援。

    伏完想不通,任谁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刘备登基是必然之事。刘协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那张天下至尊的宝座?

    自三皇五帝至今,但凡涉及到那张位置,父子、手足、夫妻、挚友等等关系都脆弱无比,一幕幕挑战人伦底线的惨剧基本都是围绕着皇位发生,这大汉朝的皇帝也不例外,怎的到了刘协这里,似是准备配合禅让?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要学尧舜故事?

    思虑良久,伏完也只能是认为刘协太过年幼,加之赶鸭子上架,还没有体会过人间至尊这味极品毒药,才能如此轻易地将皇位拱手让出。

    可想明白了没用,刘协不干了,他能怎么办?没有天子支持,他如何能拉起大旗和刘备抗衡?势力如同萤火比之皓月,如今又没了名分,全方位被碾压的情况下,再作妖无异于自寻死路。

    为今之计,似乎真的只能是照着女儿的意思,去负荆请罪。

    只是伏完心里还隐隐有一丝侥幸,除了为拉拢天子而对女儿泄了口风,他没有对任何人明言自己的野心,就算是陈群那边,他也只是旁敲侧击,恭维抬举,言语里对那位首相略略打压了一番,那些话细究起来也只能算是对首相不敬,算不得什么大罪名。

    自己就此罢手,刘备恐怕不会追究,李澈若是因此寻他麻烦,也只会落个小肚鸡肠的骂名。可若是负荆请罪,岂不成了不打自招?

    在这种煎熬的心态下,伏完迈着沉重的步伐,与满朝公卿们一道前往城门前迎候刘备,所幸公卿们如今大多都是强撑笑脸,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混杂在其中的伏完也不算特殊。

    “哎,魏王凯旋,天数有变啊。”

    “千百年后,我等究竟是何名声?助桀为虐者?”

    “挟大胜之威,中书令的那些想法恐怕都会被魏王一一落实,我等又该何去何从?”

    “为今之计,或许只能尽力去适应,我等世传经传,远胜那些粗鄙豪强,就算以科举选拔,也不会输给他们。只是今后再想互举乡贤就难了啊。”

    一个个还高居显位的公卿们愁眉苦脸,虽然刘备可以说是他们合力救回来的,但这也是情势所迫。如今他们大多只是还有一个高位的空壳,具体的议事大权几乎已经尽数被收归政事堂。由于杨彪自觉地当了泥塑木雕,政事堂内能发言的那些相国们几乎完全代表了刘备的意志,官制虽然还没彻底转换完成,但实际权力的移交已经基本敲定。

    等到真正的那位首相回来,哪怕杨彪想要在政事堂伸展拳脚,都没了名分。

    听着这些议论,伏完心中侥幸心更重了,如此多的人对刘备抱有不满,法不责众,刘备又岂能因为一件胎死腹中的“谋反”对他动手?

    但渐渐靠近的凯旋队伍,让伏完的心又揪了起来,那狂热跟随的百姓队伍,以及站在车辇上的身影,都让伏完为之胆寒。

    这时候他隐隐才想明白,为什么刘协丝毫没有从刘备手中夺权的想法,民心很虚,但有些时候,民心又很实。

    “臣,尚书令临晋侯杨彪,奉天子旨意,在此恭迎魏王凯旋,贺魏王退袁逆大军,保京畿安宁!”

    站在百官之首的杨彪带头向刘备作揖行礼,百官不管是否情愿,此时也只能齐刷刷地紧随其后,共同道贺。

    “诸君不必多礼,孤与中书令急于入宫向陛下奏报,不便在此逗留,失礼之处还望诸君勿怪。”

    “!!!”

    公卿们仿佛遇到了晴天霹雳一般,呆愣愣地将视线投向刘备车辇之后的那辆安车,车帘掀开,李澈弯腰走出,站在车架上拱手道:“一别近年,诸君别来无恙啊?”

    伏完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尤其是看到第三辆车架上出来的陈群时,更是手足冰凉,险些晕厥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伏完总觉得李澈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许久,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没听清刘备和李澈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木讷地随着其他公卿一道让开道路,看着车队缓缓向皇宫行去。

    “不其侯……不其侯……不其侯!”

    “啊?!”

    伏完打了个激灵,回神过来后只看见江南亭侯、御史院左都御史赵温神情怪异地看着他,这位出身成都赵氏的世家高官是少有获封爵位的官员,也因为其素来刚正不阿,被刘备所看重,成为此次官制革新中的大赢家之一,监察百官,入政事堂为相。

    这时候伏完才发觉,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他还待在原地不动,也难怪赵温神情怪异了。

    “都御史勿怪,下官似是有些被暑气侵袭,头晕目眩,并非有意慢待。”

    赵温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无妨,天气酷热,不其侯还是早些回府歇息为好。只是按照药理而言,暑气侵袭如此严重,或许不其侯还是有心病在身,不可不医啊。”

    伏完强笑道:“多谢都御史关心,下官省得。”

    揉了揉眉头,赵温叹道:“大势已定,勿要再生他心,否则害人害己啊。济南伏氏累世名门,经学传家,比起大多数世家都要强上太多,何必要跟他们掺和?”

    见赵温误会,伏完连忙道:“请都御史放心,下官已然想通,断不会行不智之事。”

    “那便好啊。”赵温微微颔首:“魏王去寻天子,事情想必很快就要有了结果,我等为臣之人,还是勿要掺和皇家内事为好。”

第六百五十三章 神器更易(六)

    “谨以此酒,朕为魏王贺,京畿承平,魏王当居首功。”

    并非是南宫接待外臣之处,而是在北宫禁宫之内,刘协的寝宫,大汉朝如今最有权势的三人正在宫内,刘协两手捧起酒爵,遥遥向刘备举起。

    刘备举杯回礼,应道:“赖大汉先君庇佑、陛下圣德、公卿齐心、将士效死,乃有此功。臣逾矩,已命禁军南下追击,誓不许袁绍回到江淮割据。”

    饮毕,刘协含笑道:“此乃小节,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况乎自决之权?朕居深宫,不晓战局,若事事请命,难免贻误战机。”

    “陛下圣明。”刘备轻轻一揖示谢,继而道:“此战另有一桩要事需得禀明陛下,袁绍麾下从事许攸领军投降,据其供述,弑杀先帝的主谋便是他,因先帝于祭台之上欲言袁绍之非,其为维护袁绍,悍然弑君,臣已将其槛车入雒,听候陛下发落。”

    刘协身子一颤,斟酒的宫女更是花容失色,手中的酒器脱手跌落在地,连忙伏地请罪。

    “魏王……意下如何?”

    刘备肃然道:“许攸此人乃无君无父之辈,于中平年间便曾勾结前冀州刺史王芬意图谋害先灵帝,早被朝廷通缉。如今又犯下此等十恶不赦之罪,臣以为,许攸罪在不赦,当处腰斩、弃市,以警世人。”

    冕毓之后,刘协的眼眶微红,挥手让宫女退下,轻轻点头道:“魏王此言,甚合朕意,足以告慰皇兄在天之灵。”

    略略调整了一下情绪,刘协看向李澈,道:“李相回京,朕未置宴席以迎,倒是有所失礼了。”

    李澈拱手道:“君臣有别,君迎臣为恩,焉有失礼之说?臣接诏书,引军星夜驰援,未禀报陛下便擅入京城,还望陛下恕罪。”

    “李相忠心,为国镇守西陲,护先汉陵寝、长安都城,功在社稷,此行本为勤王救驾,焉有怪责之理?倒不如说李相回来的正好,魏王和朕此时正需要李相来安定朝局。”

    李澈也不意外,恭声道:“臣自奉陛下与大王之命。”

    言及此处,刘备也忍不住身子微微绷紧,轻吐一口气舒缓了一下神经,刘备肃然道:“陛下,心意已决?”

    刘协叹道:“魏王放心,朕早已下定决心。先汉失德,宠信王莽,以致外戚乱政,坏高祖江山。光武皇帝应天顺人,起义兵、诛逆乱,再兴大汉,此为天意昭昭。今我等后世帝王不肖,上不能清正朝堂,下不能安定江山,致朝局混乱、天下烽烟,险些倾覆皇刘天下。魏王之兴,正是高祖与光武在天有灵,我等本同宗同源,皆是高祖苗裔,为天下计、生民计,朕愿效法尧舜故事,以开万世之先。”

    刘备与李澈避席而起,揖礼谢道:“臣等谢陛下圣德。”

    刘协摆摆手,黯然道:“不必多礼,朕被袁术逼迫僭位,早有对皇兄愧疚之心,此非朕之位。如今皇兄已逝,朕将之交给魏王,安定天下,也算不负高祖,不负大汉先君。不知皇兄临终之前,是否还在怨恨朕篡夺皇位……”

    李澈与刘备对视一眼,拱手道:“陛下,先帝遇害前,曾密遣使者以衣带诏血书与臣,其一是言袁贼之恶,其二……便是托魏王与臣保陛下一世富贵安康。”

    “!”刘协瞳孔一缩,本就微红的眼眶忍不住潸然泪下,动容道:“李相此言当真?魏王曾言此事,但朕……朕以为是……”

    气氛有些尴尬,显然刘协此前并没有相信刘备所言的先帝密诏,但事已至此,李澈再行诓骗也无意义,显然密诏之说并非虚假。

    “皇兄遭袁贼迫害,日日饱受煎熬,朕……朕当日若是在袁术伏诛后便……”

    刘协已是泣不成声,当日终究是放不下,但此时双双放下后,却已天人永隔。

    刘备喟然道:“陛下不必自责,纵然陛下当年愿意奉还大政,朝野上下恐怕也不会同意。皇位非是儿戏,满朝诸公不管是不是虚与委蛇,都通过了废立之事。若再奉还大政,难免有损皇权威严,也令君臣隔阂。此非陛下能自决之事,先帝想必也是看的通透,才未曾怨怼陛下。”

    刘协伏案痛哭,天子的面具戴的太久,即便在妻妾面前也不敢卸下,唯有这两人深知底细,又受刘辩遗诏托付,刘协才能在他们面前展露真我。

    李澈暗暗一叹,平心而论,这两名少年天子从未做错过什么,但生而为皇子,又登基为帝,没做对什么便是错了。最大的错,或许便是摊上了汉灵帝这样一个父皇。

    想了想,刘备蹙眉道:“陛下,据许攸供述,在先帝遇害后他们曾搜查宫禁,未曾发现禁宫校尉牟亭侯许褚,以及唐姬……”

    刘协眼睛一亮,激动地道:“魏王的意思是……”

    “先帝既然下定决心在祭台上与袁贼放手一搏,那必然也安排好了后事。许褚素来深受先帝信重,或许是奉命护送唐姬逃出宛城,臣已下令州郡寻访,许褚勇冠当世,唐姬想必是无碍的。”

    “协代皇兄,拜谢魏王、李相!”刘协猛然起身,大礼还未行完,便被冲上来的刘备一把托住。刘备苦笑道:“陛下,此时尚是君臣,焉有君拜臣之说?”

    刘协摇头道:“非是汉家天子谢魏王,仅以刘辩之弟的身份,谢魏王寻救皇嫂。”

    “先帝于臣有知遇之恩,寻先帝遗孀保护,此为臣之本分,不敢当陛下言谢。”

    见两人僵持,李澈劝道:“陛下,臣曾侍讲华光殿,与先帝有师徒之谊,此亦分所应当之事。君臣有别,陛下如此,折煞臣等。”

    见无论如何也拜不下去,刘协只能无奈地道:“罢了,二位守礼,朕也不能陷二位于不义。请魏王放心安排,朕必全力配合,断不会出现丝毫差错。只是都中还有些跳梁小丑,还请魏王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宽宥一二。”

    刘备躬身道:“谢陛下圣德。不其侯之事,臣会与他七日之期,愿他能迷途知返。”

    刘协倒也不意外刘备知道伏完的小动作,颔首道:“足矣,如此,朕也算仁至义尽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神器更易(七)

    出了禁宫,天色已近昏暗,刘备忽的道:“明远,去孤府上,如何?”

    李澈微微一愣,眼角余光瞥见远处隐约的人影,会意道:“许久未见大王,秉烛夜谈倒也不错。”

    就在满朝公卿派来的眼线注视下,两人同乘一车,竟是往魏王府方向而去。

    不少人顿时大急,不管是想拜访刘备还是拜访李澈拉近关系,此时都颇为为难。

    李澈轻吐一口气,无奈地道:“若非大王提醒,倒是险些忘了这茬。此时回到府上,恐怕免不了被踏破门槛,到时候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刘备微笑道:“当此之时,孤也不想在私下会见他们,免得留下串联朝臣逼宫的污名。真的聪明人,这时候也不会私下拜访你我了。”

    “恐怕还有一人,今晚不得不来。不其侯出了什么问题?”李澈有些好奇,济南伏氏并非等闲,伏完官高爵显,又是外戚,竟沦落到要让刘协求情的地步。

    刘备嘴角抽了抽,点了点李澈:“有几分是因为你啊,不其侯有春秋纵横之风,意图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诱长文争夺首相之位,更是勾连禁宫,想做大事,如此关键时刻,若非陛下不忍,孤岂能容他?”

    李澈愕然,旋即大笑道:“有趣,有趣,不其侯莫不是脑子烧坏了?”

    “他脑子没坏,只是没有适应变化。在他们这些经学世家眼中,我等不通经传,不晓礼义,不过是窃居高位,而长文才是他们的‘自己人’。但他又欺长文年少,以言语相激,既想长文与你斗个你死我活,又不想将自己掺和进去,你那句俗不可耐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既要做表子,又要立牌坊。”

    刘备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他认为这般做法,便可不着痕迹的令我们内部生乱,又于他无碍。纵然事情有变,孤也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有歹心。”

    “所以大王现在是找到证据了?”

    “这种时候,需要证据吗?”刘备反问道:“孤也不取他性命,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孤认为他不适合再居高官显爵,又需要什么证据?”

    李澈失笑道:“伏完出身济南伏氏,经学传家,八世列侯,是大汉少有的勋戚经学世家,此等人物,大王若是强硬要求处罚,恐怕会招致公卿们反对。”

    “他们反对的事还少吗?”刘备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若不能借着伏完之事好好整治一番,这些人恐怕还会不甘寂寞。孤要借着禅让做不少事,断不能让他们添乱!”

    ……

    魏王府起于原大将军府的废墟之上,由于刘备早有打算,故而对这一府邸一直要求节俭修葺,相对于内城不少达官贵戚的府邸,魏王府的建筑实在算不得奢华。

    只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座称得上简朴的府邸,却是大汉朝如今真正的权力核心所在,便是皇宫再怎么奢华,做决定的人此时仍然住在这府邸中。

    伏完站在府前,双腿忍不住有些战栗,本以为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也下定了决心,但事到临头,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惧意。

    里面不仅有魏王,还有当朝中书令、首相,朝廷最有权势的两人或许正在里面等着他上门。正如刘备所说,伏完脑子没坏,最初的惊恐过后,伏完很快便明白自己的计划必然已经败露,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继续闷头装无辜,赌刘备找不到证据就不能拿他怎么样;要么就是如女儿所言,负荆请罪,请求魏王的宽宥。

    本来伏完还要纠结许久,但忽的想到伏寿传递的另外四个字“好自为之”,伏完的心便是狠狠一抽搐,再想到早间迎候时,刘备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李澈突然地归来,伏完最终还是放弃了侥幸心理。

    既然选择了登门谢罪,伏完也不再扭捏,宦海沉浮几十年,伏完很清楚,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彻底,不上不下倒还不如不做。

    背负着荆条,但又实在放不下脸面如廉颇一般袒露上身,伏完踏上台阶的每一步都如走在针毡上一般备受煎熬。

    如同过去了年余时光一般,大汗淋漓的伏完终于走完了魏王府前不算太高的台阶,对门前侍卫拱手道:“烦请通禀,下官辅国将军、不其侯伏完,有要事求见魏王。”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颔首道:“大王已有吩咐,不其侯若至,径直入内便是。”

    伏完只能是暗暗苦笑,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刘备的意料之中,今日若不来行这负荆请罪之事,恐怕下场不会好。此时他倒有些庆幸自己做出的决定,才没有招致祸事。

    随着引路的仆从一路行进,灯火通明的书房内,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对坐,仆从恭声道:“启禀大王,不其侯带到。”

    “请不其侯进来。”

    大步走进书房,还未多言,伏完便是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地,请罪道:“罪臣曾勾连禁宫,潜图不法,今感魏王天威,不敢欺瞒,唯效廉颇故事,负荆请罪,请大王恕罪。”

    跪下之后,背上的荆条也伸出了些许,李澈险些没笑出声,这位不其侯竟还真的学将相和的故事,只是地位差别太过明显,他和刘备,与将相和的故事背景完全不一样。

    廉颇是素有威名的上将军,蔺相如是得君王信重的上卿,双方地位均等,廉颇负荆请罪便是伏低做小,也难怪蔺相如迅速与他达成和解。可这边又不一样了,伏完跪下带来的意义,完全不足以让刘备动容。

    书房中一时陷入沉寂,虽有冰盆降温,但伏完的额头上还是慢慢渗出汗水,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刘备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道:“不其侯能力出众,口才不凡,忠心为国,何罪之有啊?孤正与李相商议,不其侯这等人才,当入政事堂为相,参与机要为宜,不其侯意下如何?”

第六百五十五章 神器更易(八)

    伏完顿时冷汗涔涔,刘备意有所指,显然是对他的小动作动了真怒。

    连忙俯首道:“大王此言,罪臣愧不敢当啊!如今政事堂内俱是天下闻名的世之良相,皆有良、平之才。罪臣一介腐儒,经义尚且不通,如何能入堂拜相?”

    李澈轻轻抚须,悠悠道:“不其侯过谦了,本相出身山野、先师早逝,未能熟读经义,才学不显、声名不彰,不足以为陛下、为大王镇朝堂、抚百姓,窃据首相之位,时时惭愧。不其侯累世名门,家学渊源,济南伏氏堪称当世经学鼻祖。本相有意,明日向陛下请辞,退位让贤,请不其侯领中书省,镇政事堂。不其侯意下如何?”

    “李相师出名门,乃忠烈之徒,少谈经义却胸有韬略,自北及南,自青徐至关陇,何人不识,何人不敬?罪臣腐朽荧光,焉能与皓月争辉?当此大汉中兴之机,舍李相外,谁又能镇朝堂、抚百姓?请李相念生民不易,念江山思安,相邦辅国,永镇大汉!”

    伏完从没有语速这般快地说完如此阿谀吹捧之言,说完之后,伏完才恍惚间发觉,这并非是多么难以接受之事,死中求活之时,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此前的野心、雄心、壮志,此刻尽数抛诸脑后,低头之后,活下去的**愈发强烈了。

    李澈也微微有些愕然,这个时代的很多士人是很烈性的,也极有骨气,司马直血溅孟津渡便是范例,而且魏晋的门阀之风在这个时代已经初现端倪。哪怕他高居首相之位,这些出身经学世家的士人们表面上尊敬,骨子里还是颇为自傲自矜的,低头说两句好话都很难。

    伏完负荆请罪哪怕传出去,起码能附会“将相和”,也算佳话。但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伏完可以宣告在士林社会性死亡了,那些清流士人可不会管你济南伏氏多么辉煌,也不在乎你伏完的高官显爵,就算是袁氏,当年勾连中常侍照样被骂的狗血淋头,头可断,血可流,骨气不能丢。

    了解伏完过去的刘备倒是并不意外,暗暗叹了口气,昔日的不其侯,已经被经年的岁月磨平了棱角。刘华是汉桓帝长女,也是汉桓帝最喜爱的女儿之一,汉制,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藩王。

    刘华当年便被封为阳安长公主,是位比藩王的贵女。再加上汉桓帝是少有的强势君王,伏完从来没在公主面前硬气过,一直到刘华早逝,他才得以与宠妾自由自在,常年的压抑生活,让伏完在外人看来深沉有大度,实则已经是如同惊弓之鸟般担惊受怕。

    虽有勃勃野心,但却已然失去了实践野心的勇气。

    既然伏完已经这般低头,刘备和李澈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继续折辱伏完也没有什么意义,李澈淡然道:“不其侯过誉了,本相当不起这般称赞。负荆请罪也大可不必,且先入座,细细道明来意便是。”

    伏完看向刘备,见刘备轻轻颔首,便躬身前行两步,跪坐于李澈侧后方,大约落后一个身位。

    刘备敲了敲案几,肃然道:“不其侯的来意,孤也算略知一二。原本不该容忍这等逆行,但念在不其侯一时糊涂,又未造成严重后果的份上,孤也可稍加宽宥。孤也无意以此要挟不其侯,只是有些感慨,于大局方面,朝堂的公卿们,未免有些不知轻重。”

    “大王,臣有不赦之罪,虽然大王宽宏,但为警世人,仍不可不罚。”伏完自是听懂了刘备的弦外之音,作揖道:“明日朝会,臣自请削食邑千户,职降三级,以告诫公卿,不行逆举。”

    刘备和李澈满意地点点头,本来的目的便是以伏完为突破口,给满朝公卿一个警示,如今伏完主动配合,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不其侯果真聪慧,倒也不需孤提点太多。”轻抿一口茶水,刘备呵呵笑道:“天下将定,未来可期,希望不其侯能常常自省自律,勿要再惹是非。”

    ……

    杨府,当朝尚书令、次相、太尉杨彪之宅邸,虽然杨彪已经做了很久的泥塑木雕,但也没人小觑他的能为,这位“无为”的次相,如今倒是越发受到信重,不争为大争,在朝堂公卿们大多终日惶惶的局势下,杨氏越发昌盛,也让不少人啧啧称奇。

    杨彪之子杨修,未来的弘农杨氏掌门人,本就以才学闻名京师,此次又带人勤王救驾,解救魏王于危难,据称极受魏王看重,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于杨府中的仆人而言,最直观的感受,便是杨修更加自傲了,在府中恨不能横着走路。

    对于如今的天下局势,杨彪此前也常常询问杨修的意见,虽然杨修的很多话都是只能听听而已,但杨彪仍然乐于征询杨修的看法。

    “小人以为,父亲大人身为次相,应该上书天子,劝进魏王。如今天下人心思安,四海一统,正合圣君明主在朝涤荡诸邪。李相新归,还未摸清楚局势,其余人可以说都在等父亲大人的表态。若次相都不能站出来解决问题,难免让魏王怀疑朝臣能力。父亲韬光养晦多年,此时正是一鸣惊人之时!”

    慷慨激昂,放飞自我,杨修如今倒是越发自信了,只是他说的激动,杨彪却面无表情,淡然道:“不可。”

    气氛一滞,杨修蹙眉问道:“为何不可?难道父亲大人还有其他想法?”

    杨彪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从伊阙关回来后,你此前仅剩的一点稳重可以说也消失殆尽,为父是旁观者,你是当局者,该更清楚问题所在。魏王何曾需要我等多此一举了?没有我等劝进,魏王难道就做不了大事了?

    魏王与首相刻意避开朝臣队伍,尽量不接触他人,难道是为了让我们自行领会想法?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事想明白了,再来讨论其余。”

第六百五十六章 神器更易(九)

    禅者,祭天是也,禅让,即是天子祭天以告,由皇天后土作为见证,将皇位让给其他人。

    按照家天下正常的嫡长子继承制,上代君王去世后,嫡长子或是被册封的太子自然拥有继位法理权,一般不存在禅让的情况。

    既然出现禅让,那么君位转移的对象自然不是常规对象,自三皇五帝之后,夏启开启家天下时代,“禅让”的原意和实际意义,出现了截然相反的冲突。

    一方面,崇尚三皇五帝时代的儒家大力宣扬“禅让”的神圣性,将五帝描绘成不恋栈权位,宁传贤能不传子嗣的圣君;另一方面,家天下长达两千年的历史中,寥寥几次出现的“禅让”,都只是政变和夺权的遮羞布。

    于汉臣而言,最记忆深刻的禅让,或许便是“高皇帝禅位王莽”。

    立了傀儡幼子孺子婴作为傀儡,王莽却并不满足于控制幼儿禅让于他,或许是认为幼儿禅让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机智”的王莽竟然让人做了两个铜匮,其中一个里面放了“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也就是宣布他的皇位来自于汉高祖刘邦的直接传位,自此开启了符命禅让的先河。

    时隔近两百年,汉臣们将在雒阳再次见证禅让,而以目前来看,这次禅让与此前最大的不同,或许便是禅让的双方本出同源同姓,倒是更为接近上古禅让时的情况。

    当袁绍伏诛的消息和他的首级传到雒阳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天已然不远,哪怕刘备最开始确实是一心想做匡扶汉室的汉臣,但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退。

    这一点没有任何异议,刘备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想法。只是尚有不明之处,那便是刘备准备用何种方式达成禅让?

    是刘协径直禅让,还是符命传诏?

    虽然符命传诏于王莽而言极其荒谬,所有人都嗤之以鼻。但若是放在刘备身上,士族信不信暂且不提,至少大部分百姓不会怀疑,毕竟光武世系走到今天已经失尽人心,高皇帝亲下符命换天子世系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而若是刘协径直禅让,名分问题却极难解决。如刘协所言,刘备并不介意认汉桓帝当皇考,但作为皇叔接受禅让,总让人有些如鲠在喉,毕竟自古有兄终弟及,有父死子继,有叔侄相传,未闻侄子传位给叔叔一说。开先河之事,说出去总归不太靠谱。

    但不管用哪一套方案,按照自古以来的传统流程,到了这时候,该有动静了。最基本的便是各种祥瑞。

    陈胜吴广的“大楚兴,陈胜王”太远不提,王莽可是提前几年就开始做准备,井下的石头以及各种各样的符命早早安排上了,借着“天意”,从安汉公一路直通天子尊位。这也是因为今文经学的儒家实在太过痴迷谶纬之说,连年的各种灾异也被扣在了汉室的头上,加速了王莽的篡权进程。哪怕刘备也姓刘,并且功盖当世,加上些祥瑞总归也能巩固名分。

    可这位魏王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些流程,朝廷有条不紊的开展工作,南下的各线兵马也被命令尽快扫荡荆扬,迫交州恢复朝贡,丝毫没有提及关于祥瑞之事。

    有些比魏王还急的大臣屡屡登门拜访,试图“点醒”魏王,却都吃了闭门羹,在这个关键时刻,魏王一反常态的举动让不少人都心生疑惑。

    随着时间推移,明显的异样越来越多,尤其是雒阳城中那些真正的权力者,政事堂的相国们,竟然没有一人发声,都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异动。

    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魏王是不是根本没有夺权的想法。只是大部分人还是坚信刘备一定在策划些什么,等到时候,一鸣惊人。

    ……

    “所以大王真的准备到了年中,迎黄灵,直接接受天子禅让?”

    哪怕早就知道了计划,陈群还是有些感叹,这不走寻常路的方式当真是出乎外面那些人的意料。

    刘备拿起鱼饵穿到鱼钩上,使劲一抛,淡淡的道:“没有必要做那些无用的东西,不过愚民罢了。但民心在我,何必愚弄?”

    盘膝坐在一旁的关羽抚髯道:“正是如此,兄长素以仁厚重德治民,何曾需要这些鬼蜮伎俩?天下祥瑞在民心,王莽正是不明白这一点,兄长又岂会重蹈覆辙?”

    李澈笑吟吟的道:“倒是把外面那些人急的火急火燎,这些日子,恐怕翻来覆去的在琢磨大王的想法。”

    荀彧淡然道:“一群投机取巧之辈,巧言阿谀之徒罢了。真正的聪明人,这时候根本不会把心思放在祥瑞上面。如次相他们,何曾来打探过?”

    刘备盯着落钩点,慢条斯理地道:“大浪淘沙,经此一事,也能看出朝堂中谁是能做事的,便让他们再急一急吧。至于我们……云长,南边暂时无甚大碍,你做些准备,孤已派人北上召蓟侯入雒,若他不从……”

    关羽默默点点头,也不言语,虽然公孙瓒这时候耍心机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做好防范才是。北疆的鲜卑和乌桓还是不稳定因素。

    李澈想了想,提议道:“等大事定下,臣以为可以尝试拆分蹋顿手中的三王部,彻底消解幽州内患。只要幽州内部无忧,北疆的鲜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是什么大问题?”荀彧微微愕然,李澈不是狂妄之辈,但鲜卑也不是弱族,哪怕魁头和蹇曼此时掐得你死我活,鲜卑庞大的体量令其仍然足以威胁到大汉北疆。在这种情况下,李澈却认为鲜卑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澈耸耸肩,摊手笑道:“此前随手布下的一步闲棋似乎有了作用,这也多亏了如今大汉即将一统的大势,让他自然回归大汉的怀抱。如果能利用得当,鲜卑很快会分裂到连匈奴都不如的地步,届时,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刘备也不多问,只是轻轻点头道:“既如此,北疆之事之后便由明远来负责,云长协助,勿要让鲜卑侵扰北疆。”

第六百五十七章 神器更易(完)

    “朕以不德,受奸佞所挟,以无道承继皇嗣,乃致山河破碎,乾坤板荡,庶民不得片刻以安,江山无有寸土平静,上愧历代先君,下惭亿兆黎庶。思我太祖高皇帝,于秦末乱世,举义旗,合万众,上应天命,乃成天下一统之伟业;世祖光武皇帝应天心人意,收拾纷乱山河,再延汉祚。至于今世,大乱兹昏、群凶肆逆、世失其序、宇内颠覆,幸皇祖有灵,炎精之数不终,赖魏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以保宗庙,洪泽被四表,灵恩格天地。

    魏王备,本中山靖王胜之后,皇祖苗裔、皇刘血亲,上应历代先君之命,下顺亿万元元之心,至德光昭,御衡不迷,四方效珍,人神响应,可承天之历数。昔世祖中兴,大统承嗣,今事有所近,情有所出,理合当为,朕欲禅天子位于魏王,愿魏王以圣明之德、历数之序,应顺人望,定江山、延汉祚、抚百姓,如此,朕百年之后,亦可稍有颜面叩于赤帝阙下。”

    五月初一的大朝会,刘协便扔下了一颗大炸弹,将满朝公卿炸的七荤八素。

    大意了,公卿们不约而同地想到。都想着刘备会怎么怎么做,他们要怎样为刘备出力,浑然忘了这位天子再怎么像傀儡,他也是一个人,不顾后果的话,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恣意妄为的。

    而他的那位兄长,便是在宛城郊外放纵了一把,险些当时便将袁绍逼上了绝路。

    事已至此,最重要的事还是分析刘协这篇诏书意欲何为。真心禅让?别闹了,哪有这么玩的,程序都不对,按照传统,禅让的前置条件都不满足。从外界角度看,刘协还没有被逼到不得不禅让的地步,因为大臣们都没有表态逼宫。总不能是刘协当腻了皇帝,自己等不及要禅让吧?

    那另一个答案,便是试探。刘协是在试探刘备,也是在试探群臣。不少人都坚信事实就是这样,刘协在把刘备逼到死角,也在寻找能帮他对抗刘备的盟友。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里一凉,默默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这不是他们能掺和的事,伏完殷鉴不远。刘备的人望也极其可怕,现在没有大规模逼宫,只是因为摸不清刘备的意思,就算如此,零星的劝进奏折还是一封接一封。

    一旦刘备表态,恐怕九成的朝臣都会支持,这就是姓刘的好处,当强弱悬殊之时,朝臣们并不介意换一个天子,更何况如今位置上的这位天子,其合法性也是比较有问题的。

    而在公卿们疑虑不前之时,次相杨彪行礼道:“臣以为,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定安之变于先代诸朝,都可谓国灭祚断之大祸。唯我大汉,有光武起自南阳,扫清**,涤荡八荒,承元帝之嗣,使汉统再延。今皇室屡遭祸乱,社稷有倾覆之危,陛下能顺承天心人意,光耀尧舜之德,此可谓明矣。臣僭越,愿遵陛下之命。”

    又是一阵惊涛骇浪,此前在朝臣们眼中,杨彪已经从泥塑木雕变成了哑巴死人,朝野上下都在急吼吼的“帮”刘备准备相关事宜,然而这位次相却闭门不出,根本不掺和相关事务。如今却第一个站出来,应下了刘协的诏书。

    退一万步,即便这封诏书是真心的,杨彪的举动在史书上也极有可能被解读为背叛旧主,急于向新主表功的龌龊行径。禅让还有三辞三让之说,这种出头鸟可不好当。

    只是杨彪的行径也将其他人逼到了墙角,次相都表态了,他们再沉默不语,得罪的人恐怕又会多一个。

    再说刘备一直没有表态,恐怕正是在等朝臣们的意思。

    “臣等遵陛下之命。”除了政事堂其他几名相国,以及关羽、张飞等高级将领,其余朝臣大多都高声附议,即便有部分人心有不忿,但也没有公开唱反调。

    刘备抬头和刘协对视一眼,避席而起,长揖道:“臣,谨遵陛下之意。”

    正待起身的李澈、荀彧等人面面相觑,面上俱是掩不住的苦笑。到这一步了,刘备也并不想让他们背上逼宫禅让之名,为此甚至省下了三辞三让之说。唯一的出头鸟只有杨彪,这既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以自己的未来为杨修铺路的选择。

    和刘备视线对视,刘协也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双方你情我愿,那也没必要搞那些虚虚假假的东西,既无趣,也费劲。

    扫视了一圈殿内群臣,刘协还是忍不住暗暗叹气。大约四年前,皇兄也是这样的境遇吧。只是他多少还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皇兄却是完完全全被逼迫的。

    这些朝臣,他们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忠诚,皇兄被废他们没有说话,今天自己要禅让,他们也没人站出来劝阻。或许要怪责父皇,但他们却也未必干净。

    魏王或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愿由他们来劝进逼宫,宁愿选择不太稳定的方法。

    只是相对而言,刘协自认比这些朝秦暮楚的臣子要可靠地多。

    朝臣既无异议,刘协沉声道:“去岁年中,逆贼许攸于宛城郊外弑君。是时先帝祭祀黄灵,告皇天后土,却血溅祭台,于上帝有所惊扰,此为汉室之过。今赖魏王英武,生擒许攸于伊阙,朕意欲于今岁年中祭天之际,一斩许攸,告皇天后土;二行禅让,请黄灵庇佑。其间礼仪准备,还要政事堂诸公多加费心。”

    这番话让不少人变了脸色,禅让乃神圣之举,斩首乃暴虐之行,二者岂可一并进行?只闻皇帝登基大赦天下,从未听说禅让登基之时拿人祭旗的。哪怕是许攸这种罪在不赦的恶徒,大不了就是不放入大赦名单,寻个时日送他上路便是。这般做法,当真不是在刻意为难刘备?

    几名公卿大臣嘴唇蠕动,正待站出来抵制这道“乱命”,却见刘备拱手道:“此举上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平息上帝受惊之怒;下可安抚天下元元、震慑不正之臣。臣以为陛下如此安排,正顺天心人意,大善。”

    李澈等人齐声道:“陛下此言大善,臣等附议。”

第六百五十八章 (一)

    初平四年六月丁亥,先立秋十八日,依《礼》,当祀黄帝后土,迎黄灵于中北。

    虽然这是每年例行之事,哪怕是雒阳朝廷最空架子的时候,都没有停办过祭祀,可今年这场祭礼却又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

    这一场,祭祀的已经不只是黄帝后土,而是皇天后土。

    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五方上帝于四时之初以及年中祭飨,是为了迎时气,而昊天上帝的祭祀,或者说皇天后土的祭祀,按照《周礼》,原本应该是在每年的冬至日。

    所谓昊天上帝者,盖元气之广大,则称昊天,远视苍苍即称苍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讬之于天,故称天帝。

    昊天上帝,便是民间故老相传的“老天爷”、“苍天”,是“天”的具象化,也即是“天子”之名的由来,是中原神系自商代之后的至高神,而在汉朝与楚地至高神东皇太一渐渐融合,即为皇天。

    其尊贵程度远迈五方上帝,于冬至日一年皇天,一年后土,再一年同祀五方上帝,这是最高规格的祭祀,于后汉而言,陪祭昊天的是高皇帝刘邦,陪祭后土的是高皇后吕雉,自可见一斑。

    于此时同祭皇天后土,自然是有需要上禀天帝之事,刘协的诏书已经在这近两个月内传遍大江南北,天子禅位,世系转移,自然需要禀报老天爷,仅仅祭祀黄帝是不够的。将禅让之日放在今天,也是刘协要在这一天完成自己的复仇,念头通达地放弃皇位。

    既祀皇天后土,祭坛的位置自也不能选在北郊迎时气的祭坛,而是放在了南郊。

    雒阳南郊的祭坛自不是宛城那匆匆搭建的简陋祭坛可比,圆坛八陛,中有重坛,天地之位在上,外坛为五帝位陛郭天地,青帝位甲寅,赤帝位丙巳,黄帝位丁未,白帝位庚申,黑帝位壬亥。其上亦有日月星辰之位,五岳、二十八宿、雷公、先农、风伯、雨师、四海、四渎、名山大川等等凡一千五百一十四名神祇。

    这庄严的祭坛虽然遭到过战火的破坏,但雒阳朝廷稳定后还是加紧修缮了这祭祀之地,毕竟天子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若是连天都没法祭祀了,也是动摇皇权的大事。

    天色未明,群臣便簇拥着天子自雒阳城内浩浩荡荡的南下,而此时,祭坛丁未方阶下,也就是黄帝位下,已经有一人长跪于此。

    身着囚服,背着候斩牌的许攸就跪在黄帝之位的下方,两侧站着全副武装、全神戒备的士卒,他将为自己两年前惊扰黄帝祭祀的罪行付出代价。

    “唔,魏王还真是一名很有魄力的主君啊,严格来讲,这些安排已经很违背礼制了,明明即将登基,却连装都不想装一下吗?恐怕会让很多人不满吧。”

    被紧缚的许攸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两旁的士卒们仿佛泥塑木雕一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这般反应让许攸暗叹无趣,只能发散思维,回忆起两年前的那一幕。

    当刘辩在祭坛上刚刚开始自我发挥的时候,他和逄纪等人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逄纪他们勃然色变,却对此无能为力,是因为他们有所顾忌,顾及自己的声名。

    而他许子远不一样,他早就是声名狼藉的逆臣了,在汉廷通缉序列中,他也是排在最高位格的大叛贼。毕竟想弑君造反的人不少,但像他这样勾连了一州刺史准备把皇帝骗进冀州再杀的人还是不多的。

    更可怕的是他们险些就成功了,如果不是太史官以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当有阴谋,不宜北行”为由劝止了灵帝北巡的举动,恐怕如今天下又是另一般模样。

    这种足以吓破一般人胆子的大事,对于已经踏出那一步的许攸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他很快想到了最佳处理办法,找了一名袁绍亲卫死士,假传命令,在他动手后迅速杀人灭口。

    而只要没有证据,掌握了南阳朝廷话语权的袁绍便不会陷入真正的绝境,比起被天子当众斥为反贼,钉上耻辱柱来说,无疑是要好上一些。

    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此而已。

    之后趁乱动手的刘宠死士更是让他喜不自胜,甚至一度认为天佑袁绍。

    “如今看来,这天,还是汉室的天啊。桓灵党锢士人、迫害忠良,如此恣意妄为,背离天心人意,残酷暴虐,苍天为何还要眷顾这大汉江山?

    天意自古高难问啊……”一声叹息后,许攸仿佛骤然苍老了十余岁,慢慢沉寂下去。

    ……

    身首分离的尸体倒在了尘埃中,也让公卿大臣们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刘协的复仇是真的狠辣,在这时候被处死,可以预见,许攸的名字会永远被钉在弑君的耻辱柱上。

    而刘备愿意陪着刘协疯狂,也让他们遍体发寒。或许,这二人真的不能以常理去看待。

    刘协此时只觉心里瞬间变得空落落的,欲泪而无泪,又仿佛看到同样身着冕服的刘辩正对他含笑而立,回过神来却又发现只是虚妄。

    定了定神,刘协对刘备点点头,转身一步步走上最高的台阶,跪在昊天上帝之位前,展开手中的告祭之文:

    “维初平四年岁次癸酉六月初六丁亥,汉皇协敢昭告皇天上帝、后土地祗、五方上帝于祀。天命不常,为德是辅,昔秦暴虐,逆天背人,汉兴于川,顺天应元,乃有天下,历数无疆。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年一百六十有八。四海困穷,王纲不立,九州幅裂,强敌虎争,内有奸佞篡权,外见夷狄侵扰,社稷有倾覆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咸以为天之历数,运终兹事,乃有数终之极。协遭无望厄运之会,值炎精幽昧之期,虽夙兴夜寐,未见世序。幸上帝垂恩,元元归心,有中山靖王胜之后魏王备,同源同宗,应顺天心人意,诛除暴虐,平定天下,海内蒙恩,社稷幸存,钦眷命而不遑,励小心而昭事,天之历数实在其躬。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加顺灵祇,绍天明命,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违,协将奉皇帝玺绶,予神器于备,以中兴于汉祚。唯尔有神,告类于之,唯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

第六百五十九章 (二)

    “维初平四年岁次癸酉六月初六丁亥,汉皇备敢用元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五方上帝:汉历世二十有四,年三百九十有五,享天眷命,受元所归,至于今世,群凶肆虐,主上遭戮,黎庶蒙难。备与群臣将士忧愤社稷,爰举义兵,扫清妖氛,乃有尺寸之安。然社稷堕废,乾坤失序,非人主无以修之。率土式望,在备一人,惧汉祚将湮于地,备惟否德,惧忝帝位,谨择元日,与百寮登坛,受皇帝玺绶,改元章武,不敢不告类于天神。惟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

    读完祭文,身着天子冕服的刘备托举传国玉玺,转身面向祭坛南方,站在下一阶的刘协心中闪过一丝酸楚,暗叹一声后,伏地高呼“万岁”,很快,祭坛四周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不绝于耳,刘备也不由得恍惚了一瞬,受天明命,为天之子,代天牧民,是为天子,他如光武一般挽大汉于将倾,但他能否真正与光武比肩,还要看新兴的大汉能否如后汉一般长存于世。

    ……

    “维章武元年岁次癸酉六月初六丁亥,皇帝诏曰:宗室刘协,顺天明命,有功汉祚,光耀德被,朕闻禅代乃大圣之懿事,协识天禄永终之运,禅位于朕,退处宾位,功莫大焉。朕焉惜寸土与之?今以兖州陈留为协封国,进协陈留王,永为汉屏。

    朕闻圣王治世,赏罚为重。朕受命穷途,至于平定天下,赖忠臣良将多矣,今海内将安,社稷复存,不可以不明所赏以安众心。

    中书令、灵寿侯李澈,元辅而从,随朕周旋,敦尚谦让,仁而明德,温恭为基,明允笃诚,有安定州郡、保全宗庙之显绩。教化天下、抚顺万民之上智,功彰于良、平,今授澈大司马勋,迁涿侯,邑万户,特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步履上殿。

    ……”

    禅让登基仪式之后,回到皇宫,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封赏群臣。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刚刚让出帝位的刘协,比起历史上的山阳公,刘协少了许多待遇,但这也是情况不同。

    毕竟是同宗禅让,若是如魏代汉一般慷慨大方给予刘协如皇帝礼仪的待遇,难免给后世埋下隐患,也对刘协不利。

    而其余群臣,官职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是爵位有所增益,以及授予了上公、三公、三师等勋位,李澈的封地移到了涿县,意义不言自明,也真正成为了万户之侯。

    对于公卿们而言,这次禅让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他们仍是汉臣,比起四年前那场惊变,至少这此禅让是出自双方的本意。

    虽然一部分人惋惜于自己没有混上劝进之功,但大部分还是舒了一口气,此前坐视废立也就罢了,再来一次劝进禅让,脸还要不要了?

    就算“顺天应人”说的再好听,群臣逼宫君王让位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一些老臣更是隐隐有些欣慰,如郑玄更是笑容灿烂之极,这简直就是他们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尧舜之事,汉承尧运,此言不虚。

    只要陈留王一脉能传诸三代不断,今日之事放在后世便是可比上古五帝之德的盛事。些许阴谋论不足为道,毕竟就算尧舜相禅,还是有《竹书纪年》《韩非子》一般认为其内有阴谋。只要大众相信这传圣之美名,未来汉祚再衰之时,复刻今日情形也就顺理成章了,汉,或许真的能够以一种另类的形式传诸万世。

    而对于李澈而言,这些封赏并不算什么,只是立足于群臣之首,他却有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他真的改变了历史,在短短几年内终结了乱世,阻止了三国纷争的出现,也延续了汉祚,对于此时的汉朝来说,哪怕百废待兴,但却有了充足的时间恢复。

    毕竟此时的北方强敌还在内讧,那名重新整合鲜卑的雄主轲比能还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其他异族的野心还没有萌生太多,便被重新一统的大汉压了回去。只要操作得当,五胡乱华、神州陆沉的惨剧将不会再发生。

    而这,或许便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

    抬头看向御座上的刘备,两人视线交汇,只是这一次,中间隔上了十二毓冕冠,让李澈有些看不分明。

    ……

    是夜,雒阳城灯火通明,即便如今天下还未完全平定,生民也并未恢复安康,可新皇登基的大事,还是不能不庆祝。百姓们也是自发的欢呼庆祝,混乱的日子只有几年,却仿佛过去了几十年,谁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带给他们安宁。

    南宫云台,刘备背负双手,默默注视着墙壁上挂着的三十三幅画像。

    最上面的是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其下便是受飨于云台的中兴三十二臣。自太傅高密侯邓禹始,至太傅宣德侯卓茂终。

    这是永平年间,汉明帝刘庄追感功臣,命人图画所奉,至今百余年香火不断,可谓荣矣。雒阳南宫云台上,长安未央麒麟阁,人臣之极,莫过于此。

    空旷的大殿仅有刘备一人默然而立,外间忽的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声音大约在十步之外止住,李澈行礼道:“臣中书令、大司马、涿侯李澈,参见陛下。”

    刘备转过身,看着躬身行礼的李澈,叹了口气,竟径直席地箕踞而坐,道:“朕未着冕服,此地亦无他人,不必如此。且坐下再说。”

    四目对视,李澈抿了抿嘴唇,一甩袍袖,也是箕踞而坐,叹道:“今日方知天意高难问,天子亦天。”

    “有甚区别?”刘备蹙眉道:“刘备还是刘备,不过只差了一天一夜,行了一次祭礼,难道就变了一个人?难不成昊天上帝真的降天命于朕?”

    李澈哑然,受他的影响,再加上枭雄心性,刘备虽然算不上无神论者,但也不怎么真心敬神,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是能引起一片轩然大波的。

    “不一样的,人还是由社会身份决定的。区别只在于社会身份会不会影响到本质。”

    “那朕没有变。”

    “可陛下的自称还是变了。”

    “……”

    刘备脸色铁青,李澈叹道:“强要自欺欺人,反倒不美,如今已是君臣,还是依礼而行为好。若陛下真就没变,那也不影响什么。”

    刘备咬咬牙,冷哼一声道:“若依你的说法,我觉得你也变了,是你先称‘陛下’。”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于一个称呼纠缠不休,我不记得李明远是这么无聊的人!”刘备蹙眉道:“你我深夜于此会面,难不成就一直讨论这些?”

第六百六十章 (三)

    李澈感觉额头青筋直跳,抿紧上嘴唇,揉了揉太阳穴,叹道:“实在抱歉,许是今日大典时留下的影响,那冕毓让我想了太多。”

    当然不止是冕毓的问题,来自后世,观上下五千年历史,李澈看似豁达,事实上对于君臣关系要比这个时代的人还要紧张的多。

    汉代朝会,三公九卿尚有座次,皇帝亦是跪坐,御座也并没有高出朝臣太多,君臣之间有别,天子之尊初显,可却远远比不得明清之际。

    与皇权最巅峰最极盛时相比,此时的皇帝实在是太过于“平易近人”。

    但李澈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他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见到一名拥有生杀予夺权威的皇帝。刘辩和刘协实在难称真正的人间至尊。

    不自觉的,李澈会把刘备代入后世帝王的样子,代入朝臣跪见,恭立回话,如奴如仆的样子。

    刘备嗤笑道:“就为了这种事?明日我便拆了冕毓,如何?”

    “……”李澈有些语塞,挠头道:“是臣一时心病罢了,陛下不必如此。”

    “那不知明远现在是否能够好好说话?”

    李澈只能默默点头,刘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闹就没意思了。

    “你说的没错。”李澈从心后,刘备忽的道:“坐上这个位置后,一切都有所不同了,强要说没什么变化,确实是自欺欺人。但是……”

    刘备话锋一转,肃然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如果变了,刘备也不再是刘备了。朕曾经说过,要和你们开万世君臣之先,那今天在这里,朕再说一遍。”

    “朕,要和诸君开万世君臣之先,为大汉君臣之范!雒阳南宫云台上,长安未央麒麟阁?不足为道!朕相信你不会做霍光,朕也希望你能相信朕!你说你选择刘玄德,是因为看到了不同。那朕愿用你我一生,去证明你没有看走眼!”

    皇帝刘备,于历史上仅存两年,而且那时候的季汉只是一个割据政权,既然历史上不曾存在真正的天子刘备,李澈也无从判断,豪侠义气的刘备在成为天子后会是什么样。

    毕竟那个位置,实在太过特别,仅凭这一番话,若是全心全意信了,难免会被骂一声蠢货。

    只是……

    “本就是白捡来的命,蠢货又如何?五年、十年、二十年,陛下或许会变,臣或许会变。但以今日今时而言,臣愿意相信陛下,不,是李明远愿意相信刘玄德!”

    “什么叫白捡来的命?”刘备闻言有些不悦,以他的视角来看,却是以为李澈在说当年险些被督邮害死的事。

    李澈哈哈一笑,转移话题道:“陛下今日邀臣来此,想必也是有想问之事?不妨直言。”

    说起正事,刘备想了想,道:“其他事情都只是表象,朕只是想知道,在你的规划中,对世家大族要打压到什么程度?”

    “打压?”李澈呵呵笑道:“陛下若先存了我们是在打压世家的想法,今后恐怕会束手束脚。在臣看来,这只是让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罢了。光武当年中兴之际,赖世家豪强良多,再加上中兴重臣们与世家牵连颇深,不得不对勋戚以及世家多方妥协。

    后汉中兴,本该是重塑乾坤之机,却只是将前汉的弊病略作压制,延迟到今日爆发。灵帝虽然昏庸,但其根却在建武年间已经埋下。陛下,人之本性在于求活,朝廷存在的根本便是能让绝大多数人活下去,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般情形下,百姓焉能不反?

    百姓既反,野心家自以为民心可用,再行推波助澜,舜谓禹曰: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届时,皇室便是首当其冲的顶罪者。固然,一朝之衰败,皇室之责甚重,可若说所有罪过尽在皇室,却又太过不公。陛下以为如何?”

    李澈一番话可谓振聋发聩,这些道理刘备不是不明白,但是第一次有人这般**裸的将其中利害关系与他分说。

    诚如李澈所言,后汉倾颓之祸,灵帝责无旁贷,十常侍更是个个该杀,但遍布九州的世家豪强,他们或许单独责任并不大,可所有的世家豪强合在一起,才是挖空大汉基石的罪魁祸首。

    然而朝廷倾覆后,灵帝和十常侍都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价,世家豪强却依然逍遥,在新朝摇身一变,仍然高居显位,鱼肉百姓。

    而刘备也听明白了更深一层的意思,若是如秦末一般群雄逐鹿,再造乾坤,大部分世家豪强自然在乱世中被义军肢解,可汉室的两次中兴,并没有太过破坏这些世家的根基,尤其是光武中兴,老刘家的显支被王莽杀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又分散各地逐鹿争霸,没有强力宗室依靠,光武也只能依靠这些世家豪强。

    “所以说汉室中兴,反倒是于民有大害?”

    “不,利害本非绝对,臣既然选择助陛下中兴,自然是因为利大于害。”李澈站起身,走到光武和云台诸将的画像前,看着光武帝的画像,郑重道:“世家豪强已经根深蒂固,仅凭混乱分散的叛军是无法对他们造成太大损害的,他们反倒会趁势而起。要想逼他们让步,唯有以无上皇权集合民心,以势迫之!汉室三兴的意义正在于此,始皇帝梦想的万世相传,或许真的能在我们手中实现。”

    刘备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问题所在,摇摇头,问道:“你我之间也不必虚言,你当知晓,昏君的危害远迈一州一郡之世家豪强,若皇权再度加强,数代之后再现灵帝一般的君王,又该如何?”

    “臣说过,人之本性在于求活,哪怕是皇权走到巅峰,只要百姓活不下去,天下仍然会揭竿而起,陛下想必也有所准备,只是汉室既然三兴,届时四兴的机会也会远超今时,若是这还做不到,那也怪不得我们了。说到底,这些都只是粗浅的谋划,始皇帝谋划万世,可曾想到大秦会二世而亡?”

第六百六十一章 (四)

    以大秦为例,确实是深深触动了刘备。于汉而言,制度和政策几乎没有前车之鉴,虽然汉承秦制,但汉朝君臣一直对于秦朝的二世而亡颇有疑虑。

    后世纵观历史,自然能得出大一统封建集权王朝大势所趋,可对于汉朝而言,这并不是绝对之事。是以汉初会分封诸王,郡国并行制之下的藩王甚至获得了超过周代诸侯的势力,汉代的官制也不断的发生着变化。

    只是刘备也清楚,李澈说的没错。秦始皇何等雄才伟略?然而他梦想打造的万世大秦却在他死后次年便落得个烽烟四起的局面,然后在群雄逐鹿的战火中化为乌有。

    刘备喟然道:“强求万世大汉,反为不美。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见刘备认可,李澈也松了口气。也是因为身处汉朝,故而无法用后世例子来劝,历代开国君王哪个不是雄才伟略?他们必然都谋划过自己的朝代万世长存,最终却连汉朝都比不过,虽然有万世之谋是好事,可有些时候,还是要适当着眼当下,过犹不及。

    当然,刘备内心恐怕并没有完全放下,只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也就足够了。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除了要尽快遏制住世家的膨胀,缓解内部矛盾,最重要的便是稳定,否则便会给异族可乘之机。这也是李澈选择刘备的原因,因为他先天具有的合法性才能够最快速度渡过缓冲期,以腾出手来应对周边异族。

    如果换成曹操和袁绍他们,哪怕能更快速度平定天下,这时候恐怕还在和刘协较劲,满朝大臣也不会像今天这般坦然接受禅让。

    只是这些理由却不便与刘备说明,毕竟无法解释他堂堂大汉首相为何这般忌惮胡人。

    “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是生存权的问题。臣可以为陛下举例说明。这大汉天下,陛下住的是金房子,臣等公卿住的是银房子,次一等铜房子,再次一等铁房子,再次石房子,再次草房子。而如今一些住银房子和铜房子的人,他们不满于现状,掠夺财富,让百姓连石房子和草房子都没得住。

    夫子重礼,言尊卑有序,虽然以臣之见夫子过于崇古,但此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如今的问题,正是一些人不满其序,试图踩着最下层的百姓向上爬。臣以为,君王既居至高至贵,自然不可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当先归其序为要。此并非打压,而是恢复秩序。”

    刘备一愣,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般剖析孔子的思想,儒家只说礼制混乱会天下大乱,但如李澈这般剖析根源却是头一遭。

    李澈倒是坦然,在这个时代,注解经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又不是后世完全被理学思想统一的儒家。此时的儒家完全称得上百花齐放,他倒是不惧辩经,也没有哪个经传世家敢用强权压他,这些思想也该借孔子之名传播开来了。

    “明远这番话,细细品之,倒是让朕颇有所感啊。自赵国至天下,朕也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愈是身居高位,愈是不能满足,倒是奇哉怪也。”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不足为怪。只是天子、天子,天之子嗣,臣以为当奉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这亿兆黎庶,有时候求的,也只是活下去罢了。”

    刘备哑然失笑:“明远倒是好话说尽了,只是虽为天子,行天之道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以人之身,代天牧民,于天、人之道间寻一平衡处,如何?”

    云台陡然陷入寂静,刘备慢慢站起身,走到李澈身侧负手而立,仰头将视线投向挂在三十二将之中心的那张画像上,那是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的画像。

    良久,刘备幽幽叹道:“明远当真是将朕逼到了死角啊。”

    “臣也能理解陛下想法的转变。只是望陛下深思,荀子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民为社稷之本,而世家大族,大都是不会在意社稷的。”

    “所以这才是孤家寡人的真正含义?”

    “亿兆元元中,总有心怀天下者。”

    李澈也有些无言,这正是封建王朝绕不过的坎,如果把社稷比作企业,皇帝是董事长,世家大族便是个个要害部门的经理、总经理,这个时代的百姓由于自身条件限制,大多只能做流水线上的工人。

    要想治国,至少百年内绕不开这些垄断知识的世家大族,哪怕明知他们有可能借壳上市,有可能卖了企业,皇帝也只能用他们,充其量就是派家奴(宦官)监工。若是皇帝一时想不开,让家奴去顶替部门经理乃至总经理的位置,带来的后果是极其可怕的。

    皇帝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去发掘所谓的“背叛阶级的个人”,去信重那些超脱于家族利益之外的人。

    刘备忽的笑了:“你说的不错,亿兆元元,总有心怀天下者。世祖已经错过一次了,朕不能一错再错。哪怕大汉不能万世长存,朕也希望后世提起大汉,能认可这是一个辉煌的时代,是一个强盛的时代,是一个可以为万世效法的时代。而不是一个苟延残喘,庶民苦不堪言,山河飘摇破碎的时代。

    当年在来雒阳之时,你与宪和的对话朕还记得,朕不希望有朝一日还会出现‘天下苦汉久矣’的情况。否则,朕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高祖皇帝,去见列祖列宗?又如何能堂堂正正地去见世祖皇帝?”

    “陛下,我们都还年轻,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改变。”李澈大笑道:“仅凭教化天下,你我君臣便将青史传诵。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我们能够为其打下足够的基础,当天下人人通习经传,人人都精擅数理、百家之道,天子又如何会受制于世家?天下英雄,将尽入陛下彀中。”

    刘备笑着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又为了什么?”

    李澈于殿中慢慢踱步,长笑道:“虽然有人笑臣癫狂,但这确实是臣的真心之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六百六十二章 (五)

    车辚辚,马潇潇,旌旗蔽日。

    时为章武八年,自章武三年,长安与雒阳之间的官道修缮扩宽完毕后,定都雒阳的天子宣布了双都并立的诏书,并在首相李明远、次相杨文先等人的支持下,压服了反对的关东士族,将朝廷迁往长安,并议定五年换一次都城。

    而按照方略,此时也正是长安朝廷重新迁回雒阳的日子。

    换都并非易事,哪怕早就在两都都备好了行政需要的基本硬件,可朝廷公卿总不能备上两套,以天子乘舆那缓慢的速度,公卿们若跟着天子,至少要在路上晃悠月余,对于朝政耽误是极其严重的。

    若是公卿们先行,又难免冷落了天子,落了天子声威。最终的选择便是由首相带着一干中书门下和御史台官吏随驾,次相与尚书省、大理院主要官员先行,大约旬日便至。

    好在雒阳作为控制关东各地的枢要,在两都中处主要地位,故而尚书六部以及大理院各庭泰半官员是留守雒阳的,并不影响朝政的正常运转。

    毕竟在不少人心里,只有尚书省才是做事的,中书门下都只是耍嘴皮子,给人找不痛快的。

    而中书门下之首,担任大汉首相已经近十年的中书令李明远,此时正靠在安车里闭目养神。

    安车内还坐了两名年轻人,一名坦然,一名略显拘谨。

    良久,李澈眼皮动了动,悠悠道:“说吧,心里有什么都说出来,憋着也难受。”

    两名年轻人对视一眼,神情坦然的那名年轻人拱手道:“老师,亮仍然不解老师为何要一力促成双都,以亮观之,此实为劳民伤财之举,况且每隔五年迁都一次,天子出行,公卿移位,会让朝廷出现弱点,长此以往,难免会有差错。”

    李澈不置可否,看向另一名年轻人,笑道:“在为师面前,何必作这副拘谨样?仲达,你也赞同孔明的看法?”

    司马懿笑了笑,拱手道:“学生明白老师和陛下是有意加强对关陇的控制,继而重新控制西域。孔明提出的问题,想必老师与陛下对此也早有准备,只是学生愚钝,难以勘透。”

    “装傻充愣!”李澈轻斥一句,抚须道:“你二人天资聪颖,自不会看不出其中关键,既然提出问题,那想必是认为西域的价值不至于此。还有,仲达哪怕心有疑虑也不会来问,是孔明把你拖过来的?”

    司马懿脸色顿时垮了下去,苦笑道:“老师慧眼,孔明‘盛情’相邀,学生不得不来啊。”

    诸葛亮依然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坦然道:“伯达兄托付,嘱托学生要多多与仲达兄相处,学生自当从命。”

    司马懿吊着一双死鱼眼,本就有些细长的眼眸显得更为怪异,呵呵道:“那可真是谢谢孔明了。”

    看着这两人的样子,李澈忍不住抚须微笑,看了看窗外,悠悠道:“孔明说迁都劳民伤财,不知劳了哪里的民?”

    诸葛亮一怔,下意识答道:“匈奴、鲜卑、羌……”

    话已至此,诸葛亮也反应过来了,修缮扩建官道耗时数年,其中劳工泰半都是诸胡之民,李澈的表现,显然是不承认这些胡人为民。

    “是不是难以接受?因为为师平日里常常和你们说华夏夷狄爱之如一?”

    诸葛亮有些艰涩的点了点头,司马懿倒是毫不意外,乐呵呵的看着。

    李澈摇摇头,许是因为徐州未曾遭到严重兵祸,诸葛亮也没有逃难的经历,少了不少磨炼,比起历史上那位年纪轻轻定三分策的武侯,此时的诸葛亮显得有些天真。

    “自古皆贵华夏,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李澈轻轻自语,笑道:“便是陛下这句话,也是为师劝他说的,可真能爱之如一吗?且不说诸胡大多野性难驯、不知恩义,只说我大汉国力,足以对这些胡人一视同仁吗?难不成还要赋予这些胡人参加科举的权利,保障他们在劳役中的人身安全?可正是因为为师不想付出太多的成本,才选择这些胡人来服重劳役,若是给了他们这些,当初何必逼迫匈奴派人服重役,又何必千里迢迢把诸胡一些部族迁来服役?”

    李澈血腥而**裸的揭露了残酷的现实,诸葛亮仿佛听到马车下的道路里诸胡亡魂的哀嚎,一向和蔼可亲,以仁善爱民闻名的老师,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这般无情之言。

    “……老师力排众议,于并州、凉州设立学堂教授诸胡孩童,看来是想从下一代开始,让他们汉化?”

    李澈微微颔首道:“嗯,没错,有这么一层意思,只是汉化乃百年之功,不可急于一时,立足长远罢了。以大汉的国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至于其他,也顾不得太多。”

    诸葛亮缓缓吐了口气,叹道:“亮能够理解老师的苦衷,若大汉能泽被八荒,老师必然也不吝于施恩惠于诸胡。只是如今天下,大量大汉百姓尚且处于挣扎求活的情形,为大汉百姓能活,也只能牺牲诸胡。”

    “唔……”李澈想了想,笑道:“大体没错,但关键点有些问题。你忘了夷狄大多畏危而不怀德,真心归附的胡人,陛下虽不能爱之如一,但也不至于牺牲他们。而南匈奴之辈,诈而多诡,觊觎汉土,屡有叛心,今日的下场实属他们咎由自取。哪怕此时大汉能泽被八荒,陛下也不会对他们有多少恩抚。赏功罚罪乃人主之本,想要汉家降恩?先赎了罪过再说。”

    诸葛亮默然半晌,点头道:“多谢老师教诲,亮受益匪浅。”

    李澈揉了揉额头,叹道:“你方才加冠,为师本也想寻个机会与你说这些话,倒是适逢其会。为师收了不少弟子,以你二人最为聪慧,且各有所长。只是在世事洞明上,你二人尚有所缺。此次回雒阳,便去参加科举吧,为师说的再多,终究是踏入仕途,才能有自己的体悟。”

    诸葛亮有些唏嘘:“仲达兄想必早已看出老师的本意,胜过亮多矣。”

    瞥了眼司马懿,李澈呵呵道:“仲达心思过深了,为师还是那句话,敏行慎言固然好,但有时候憋在心里未必是好事。”

    司马懿神情一滞,瞪了诸葛亮一眼,拱手道:“多谢老师教诲,学生今后定不再对孔明隐瞒。”

    李澈轻轻颔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人互相挖坑,为了把两人一起收为徒弟,他险些和荀攸打起来,不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幕?有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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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