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贿赂
杨端和之所以会让砲师赶去增援,是因为他在邯郸并不顺利。
这“不顺利”并非进攻不顺利,而是王翦也打到了邯郸。
话说这王翦能打到邯郸也可以说是托了沈兵的福。
因为李牧在回师邯郸时便在井陉留下两员大将并瞩咐他们坚守不出。
古时作战往往就是这样。
若交战双方相互不服敢于出城作战,那么就在城外打个你死我活很快便分出胜负。
但若守城一方坚守不出,便是连王翦也无法快速攻下。
除非有沈兵改良的投石机……
因此王翦大军一直被拦在井陉不敢寸进,即便听到杨端和被围的消息。
这并非王翦有心不救,而是王翦看到了这其中的危险。
李牧在井陉留下五万赵兵不是没有原因的。
王翦若是绕过井陉进攻邯郸或是救援杨端和,则井陉便会是钉在其后的一枚钉子。
赵军随时可以出城攻击王翦部侧后。
而且这些赵军还尽皆是李牧的北地兵,其中还有一万骑兵。
这时若李牧再反戈一击,王翦便要再次大败而归了。
这王翦也算沉得住气,任杨端和几次求援就是不发兵。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份原因是王翦被李牧打怕了,否则以他的个性早就分兵救援了。
王翦只道此战也要像以往一般无功而返,他甚至都做好了撤军的打算。
可是突有一日就听部将来报:
“将军,李牧已死,赵军大乱。”
王翦猛地就从案前跳了起来,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
“李牧死了?”
“怎么死的?”
部将回答:
“据闻是被赵将赵葱杀的。”
“赵王以赵葱换李牧,李牧不从,于是……”
王翦听后一脸懵。
这什么情况?
赵王怎么会在这时候用赵葱换李牧?
莫不是脑袋坏掉了吧?!
那赵葱不是赵将吗?
又如何会杀了李牧,而且还在这时候!
这么离奇的事王翦自然不会轻信,于是又问了声:
“这莫非是李牧的诡计!”
“引我等进攻邯郸?”
“再围而歼之……”
部将回答:
“属下以为并非如此。”
“因为杨将军以领着河内兵攻邯郸了。”
王翦心下一惊,这才知道李牧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否则那杨端和已被打得只剩半口气,又如何能打到邯郸?
于是王翦就不再迟疑,当下命令:“传我命令,进军邯郸!”
虽然赵军布局与之前一样,井陉也还是没拿下,但情况却已不一样了。
李牧一死,王翦就再也不需要担心井陉赵军会偷袭其侧后。
他更担心的是杨端和先他一步打下邯郸……
于是王翦大军便浩浩荡荡的开往邯郸。
两军会师时自是士气大振、呼声震天。
然而王翦打到邯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河内兵死伤惨重为名给杨端和下了道命令让他只攻北门。
接到命令的杨端和不由“咯噔”了一下:
“若是顾及河内兵死伤惨重,又怎会把最难攻的北门交到我手里?”
“这分明是怕我攻进城内抢了首功……”
不过这话不能随便说出口,便连部将也不能说,杨端和只能憋在心里。
李岩倒也识趣,只问了声:
“将军,这北门城墙比其它方向城墙高出五尺有余。”
“城坚墙厚且守兵众多,这……”
秦朝的一尺相当于现代的23.1厘米,五尺就是一米多。
这高度虽不算什么,但在原本就有六米左右高度的基础上再加一米多,这就十分可观了。(注1)
长度一加,攻城梯的长度势必也得加。
并且由于攻城梯是倾斜架在墙上攻城,所以城加一米攻城梯就得加长近两米……
制作方面还好说,费点人力和时间而已。
更麻烦的是攻城梯一长就不稳,中部还很容易被敌方擂木砸断。
于是攻城的难度便成级数上升。
杨端和想了想觉得没办法了,就下令道:
“砲师造砲有几天了吧。”
“让他们把砲运上来!”
顿了下又补充道:“还有火弹!”
李岩应了声“诺”,马上命人准备快马去长城下令。
古时有“八百里加急”的说法,也就是说在沿途有驿站的情况下紧急情报和命令可以日行八百里。
秦军作战一向重视速度,所以每往前攻便会沿途设下驿站。
驿站一般每隔三十里设一驿,原因是马匹在快速奔跑三十里就要休息。
若要高速奔跑则必须每二十里设一驿。
杨端和在邯郸与长城之间就是每二十里设一驿,每驿都有马匹、兵士、食物和水草方便替换和休息。
这样一来,命令从邯郸到长城的八十里不过就一个多时辰。
沈兵的砲师及张眩的千人队就紧急出发了。
严格讲这不能算是“沈兵的砲师”。
工师直接指挥的其实只有“五十人”。
只不过这工师又分为“左工师”,“右工师”。
秦人以“右”为尊以“右”为大。(注:2)
于是“右工师”比“左工师”高一级,差不多就相当于现代的正副手。
因此循才指挥砲师百人。
沈兵直接从工丞替了循的位置升为右工师,所以指挥的也有百人。
这时他才认识那个被称作浍(kuài)的左工师。
浍身材矮小,且清瘦黝黑,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长年在田间耕作的人。
这让沈兵有些意外。
因为工匠籍大多都是在室内或阴凉处工作,对着木头砍砍劈劈的嘛。
虽然也有黑的但很少会像浍这样的。
后来才知道工匠籍里的工匠也分许多种。
有的是主营屋内各种木器的,有的是主营房屋建造的……
浍主营的是田间沟渠灌溉,比如用竹筒引水之类的。
浍的意思就是田间水沟。
所谓“沟渠浍川,十百相通”,说的就是这个浍。
这也是浍黑成这样的原因,虽说是工匠但却在田里跑。
沈兵对这个浍印像最深的,就是刚上任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布包。
一层层解开,一层又一层……然后用双手恭谨的呈在沈兵面前,说:
“请右工师笑纳!”
沈兵凑上去仔细一看,麻布上摆着一块小指甲大小的肉干。
这……是贿赂我的吗?
第六十一章 火弹
也难怪浍会如此珍惜这一小块肉干。
这时代的百姓平时很难得吃到肉,尤其是在前线征战的兵士。
三级爵与四级爵还好些,他们除了能得到精米还能分到一种被称为“酱”的东西。
秦时把制酱称作“醢”,它即是肉酱也有把人剁成肉酱之意。
醢的做法就是先把肉晒干剁碎,再掺杂制酒剩下的麴,加盐,有时还加入菽(豆),看情况再加点酒,放置在陶罐中发酵一百天便可。
这样制成的酱因保存时间长且方便运输,成了秦军伙食标配。
当然,这是三级爵及以上伙食的标配。
如果不是“高爵者籍”的话,得到的酱几乎没有肉而是菽。
味道和样子有点像现代的豆瓣酱。
别说,这玩意还挺下饭。
浍呈上来的这肉干是家人寄来一片,他省着吃还剩下这么一小块。
沈兵当然不敢“笑纳”,而是婉言谢绝了。
不过想想,也真是好久没能吃上肉了。
正想着流口水时张眩就策马跑到沈兵身边并从马上跳了下来,问:
“工师!”
“据将军所言邯郸城墙高三十尺有余。”
“我等投石机能否将火弹抛射进城内?”
这个倒没尝试过,之前用投石机攻城时都是考虑最远距离只要能打到城墙就可以。
只有在卧牛山攻城寨时才将火弹越过城墙打到城内。
不过那木制城寨不过十余尺高,几乎不用考虑城墙高度。
沈兵不敢轻易作答,毕竟这关系到战场胜负问题,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又是一个杀头大罪。
“容我计算一番。”
说着,沈兵就走出队列在路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排起草稿来。
沈兵的心算能力还算好的。
只是这时代的长度单位与现代不一样。
计算时要把步啊、尺什么的先转化为米,于是问题就复杂化了。
换算过来之后便是抛物线问题,凭着射程就可以大致的计算出抛物线的最高点,于是就得出结论……
胖子屯紧跟在沈兵身旁不吭声,目不转睛的盯着沈兵在地上比划。
沈兵也不理他,算了一会儿就抬头对张眩说道:
“麻衣弹可以在两百步外越过城墙。”
“松明弹和火石弹则需进入百步左右……”
松明弹和火石弹堪堪在最高点勉强越过城墙,所以射程减半。
射程减半的结果,就是将自己置于敌人弓弩及城墙投石机的打击之下。
张眩有些不信沈兵这样就能得出答案,他还以为至少要用投石机试上几回。
“此话当真?”张眩问。
“当真!”沈兵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实在不行,架个高台将投石机垫高几尺也不是什么难事。
张眩点了点头回答:
“那便成了,我等只需将麻衣弹投入城内便可!”
“我命他们大量制作麻衣弹并赶运过来!”
说着一纵身跳上马背就传令去了。
那还真是飞身上马,是没有马蹬的那种飞身上马,而且穿着盔甲……
这难度可不小,所以这时代能骑着马来去自如还真不容易。
张眩的动作倒也快,或者也可以说麻衣弹的制作十分快速。
当晚砲师赶到邯郸时第一批麻衣弹也紧接着赶到了。
自有张眩去帅帐内向杨端和报告:
“将军,砲师已至。”
“据砲师工师沈兵说……麻衣火弹可在两百步外抛至城内。”
张眩之所以要加上“沈兵说”,是因为没试过有点心虚。
万一要是抛不进去,到时还可以给自己留点退路。
不想杨端和似乎很信任沈兵,一听这话就点头道:
“那便成了,让砲师做好攻城准备!”
张眩一愣,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杨端和见张眩不回话,便疑惑的望向张眩,问:“何事为难?”
张眩回答:
“禀将军。”
“砲师连路赶路,还未用过晚饭……”
杨端和将手一挥,说道:
“将火弹打进城内再用饭也不迟!”
张眩应了声“诺”就匆匆忙忙的传令去了。
也难怪杨端和会这么着急。
他这一方面是要乘着夜色火攻邯郸,另一方面则担心王翦……
在夜里使用改良后的投石机还可能不被王翦发觉。
也就是说若杨端和能一夜间攻破北门,第二天一早等王翦察觉到只怕也迟了。
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沈兵等人当下就被赶上了战场。
所幸砲师的任务也只是隔远的发射火弹,若是与敌人对阵的话,这状态就干脆投降算了。
凉风习习,明月高挂。
邯郸城墙在月色下威然耸立在沈兵面前。
城内一片漆黑,晚风中隐隐飘来一些令人不适的血腥味。
沈兵知道,那是白天秦军攻城时留下的痕迹。
赵军虽说因为李牧之死而士气不振,但此时面对的却是赵国都城。
所有人都知道都城一破赵国就亡了。
于是即便李牧这根顶梁柱已倒下,但还是有军民拼死抵抗。
后来沈兵才知道事实也不尽如此。
邯郸之所以能顽抗至今却与秦王嬴政有关……
嬴政又叫赵政,出生在邯郸。
是时他是人质身份,所以在邯郸备受赵国贵族欺凌。
如今秦军兵临城下,即便赵王失去了抵抗之心,那些曾经欺凌过嬴政的贵族却又不敢放弃……
因为嬴政的残暴天下共知。
若秦军打下邯郸,不把这些贵族逐个挖出来灭个九族便是怪事了。
于是乎,原本各怀鬼胎内斗不止的邯郸贵族这回倒是出奇的齐心。
各势力全都倾尽家财甚至派出男丁、仆人上城作战。
这使秦军一时对邯郸无可奈何。
便连王翦大军接连猛攻也是如此。
此时的王翦正立于高台远望着邯郸,苦思明日该如何破城。
便在这时,却见城北一颗颗火球有如烈日般直冲天际,越过城墙后掉进城内。
不久邯郸城内就火光熊熊乱成一团……
这时代房屋都是木制,而且都城内还是一间连着一间十分密集,一旦被点燃火势便极易扩散。
王翦大惊,问部将:
“那是何物?”
部将看了一会儿后回答:
“属下不知。”
“不过据闻杨将军之女杨婷曾用火弹火烧敌寨!”
“莫非那便是火弹?”
第六十二章 举荐
古时城池的木房通常是一间连着一间一排连着一排,是以最忌火灾。
这便是古时往往对纵火者治以重罪的原因。
夜里打更人也常一边报更时一边喊“小心火烛”,时刻提醒防火。
当然,此时邯郸的情况就不是“小心火烛”可以解决的。
邯郸原本对外部来的“火”也有防护。
只不过之前的防护都是应对火箭。
火箭自城外曲射进城五十步顶天了。
于是城墙往内五十步范围没有建房。
这么做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地形开阔便于调兵谴将和调配物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秦军用的是投石机,那射程便比火箭多出百步有余。
而且那还是麻衣火弹,它重量轻、弹性好、着火快。
抛到城内后就蹦蹦跳跳四处乱跳、四处乱烧。
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良弹。
不过一会儿,原本实施宵禁安静异常的邯郸就像煮沸的水般乱了起来。
喊叫声、泼水声、惊呼声……
而此时杨端和又乘机指挥兵士朝城池发起猛攻。
一时火光熊熊杀声震天,城头前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看着那一群群在夜色中像蚂蚁似的沿攻城梯往城墙上攻的兵士,沈兵不由再次感叹身在砲师的好处。
沈兵不知道的是,他的麻烦并非来自前方的邯郸,而是来自身后……
砲师工匠对沈兵任工师是持欢迎态度的。
这不仅是因为沈兵此前表现出的能力和智慧,更重要的是利益。
最大的利益,便是“集体论功”。
“集体论功”可以说是秦时二十军功爵位制又一先进之处。
商鞅变法之前,功劳大多是计在将领身上。
这显然会有许多问题:
比如将领不顾部下伤亡,为了胜利和功劳可以用部下尸体去填。
比如部下明白胜利和功劳与自己干系不大,于是消极保命士气低落。
若是以集体论功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每战不只是简单的取胜就行,还须己方战损低于杀敌数才计功劳。
这迫使为将者不得不想方设法保存部下生命。
这又会反过来团结部下奋勇杀敌形成良性循环。
所以,沈兵劝降了百余名骑兵并将这功劳分出去,其实并非没有好处。
分到功劳的部下会因此感激沈兵,没分到功劳的工匠便希望纳入沈兵制下将来好加官晋爵。
于是,沈兵很快就得到众人的支持:信沈兵得爵位。
何况沈兵还屡次力搀狂澜救秦军于危难之中,还接连发明新玩意……
在这情况下便是沈兵不接任这工师只怕都有人不愿意。
甚至沈兵爵至“不更”还有人担心他会就此返乡。
这要是让沈兵走了,他们上哪去找这外挂般的“带练”啊?
甚至不只是砲师,便连其它随军工匠比如刃师、械师以及攻城师、防师等都盯着砲师的位置。
若不是因为户籍所限,便连甲士都想往砲师挤……
以往甲士威风那是因为晋爵快。
现如今砲师不只晋爵快还危险少,自然就是众望所归。
但正谓“树大招风”,沈兵晋升得如此快速自然会触犯到某些人利益。
陈隗便是其中之一。
话说这陈隗的爵位也是不更。
只不过陈隗是继承了祖上三代传下的簪袅爵。
再加上他自身兢兢业业在军中效力二十余年才到今天这位置。
此时眼见沈兵轻轻松松就升到了与他相同的爵位,那心下自然不平衡。
心下不平衡也就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陈隗细想一下。
沈兵不过一月的功夫就替了循的工师之位,那有一天还不替了他这个啬夫?
昨日循被赶出砲师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陈隗虽不似循一般年长也没有伤病。
然这些时日无所事事让他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这秦军可不养闲人哪!
有了沈兵他这啬夫便成闲人了。
那距离自己下位还远吗?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必须除掉沈兵这个威胁。
然而……又该如何除掉这个威胁呢?
告奸?
先不说寻不到沈兵作奸犯科的破绽。
便是寻到破绽,那沈兵深受将军及校尉重用,只怕也不了了之。
暗杀?
先不说能否成功。
即便成功了,只怕将军、校尉也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追查下去,只怕自己也性命不保。
不只自己性命不保更可能连坐家人。
万万使不得。
用手艺将沈兵比下去?
这更是无稽之谈。
那沈兵总是推陈出新独辟蹊径。
无论什么难题到他手里总是能轻松解决。
自己跟他比本事,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干脆!
陈隗在帐内走来走去,便是愁白了半边头也想不出一个可行之策。
突然灵机一动:
“着啊!”
“若是无法将其铲除,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将其举荐?”
“王翦大将军总是从杨将军部调走人才。”
“若是将这沈兵举荐给大将军……”
想着便连陈隗自己都为能想出这样的妙计而感动了。
如此这般,自己非但不用做小人,反而能因举荐人才而立功。
同时又能将沈兵从砲师拔除……
那沈兵就算在王翦部飞黄腾达又能如何?
自己依旧可在杨端和部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说不准,数年后那沈兵还会因此感激自己呢!
于是陈隗便不再迟疑了。
当下就命人备上车马出营朝王翦大将军所在的西营直奔而去。
此时的王翦正震撼于城北打进城内的一颗颗火球。
王翦也听说过杨端和部在卧牛山火攻赵军取胜的消息。
他只道那是寻常的火箭火攻。
此时才知事实并非如此。
由此马上就有一大堆疑惑在王翦脑海里打转:
那火球是何物所制?
或是何物抛射?
竟能跨越城墙打进城内百步有余……
这要是往邯郸城外四方一摆乱打一通,那邯郸岂有幸理?
不过现下那北门火势若控制不住,只怕便要城破了!
又要让那杨端和拔得头筹。
就在这时部将进帐来报:
“大将军。”
“杨将军制下啬夫陈隗求见。”
王翦闻言不由大喜,正想问个究竟不想便送上门来了。
“快请!”
“速去唤上鲁恭前来!”
第六十三章 王翦
王翦之所以要唤上鲁恭,是因为这鲁恭是鲁班的后人,工匠技术也是了得。
王翦希望能从陈隗那套点话让鲁恭听得明白。
让王翦想不到的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套话。
陈隗上前一拜便把所有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属下参见大将军!”
“属下此来是向大将军举荐一位人才。”
“此人姓沈名兵,现任砲师工师。”
……
王翦原是对什么举荐人才没多大兴趣,但一听砲师工师就瞪大了眼睛。
暗道莫非与那抛射火球有关?
果然便被王翦猜中了。
陈隗接着说道:
“此人天赋异禀才华横溢。”
“他先是改良投石机使其射程增至两百余步。”
“又改造火石弹、麻衣等用于火攻……”
王翦打断了陈隗的话:
“你是说,此刻你部抛进城内的火石弹,便是此人所制?”
鲁恭也瞪大了双眼,迫不及待的问道:
“改良投石机使其射程至两百步?”
“如何改造法?”
陈隗向两人拱了拱了手,接着回答道:
“回大将军,正是这沈兵所为。”
“他只是将人力牵引改为配重,再以轮轴吊起配重。”
“便以区区数人操控投石机且将其威力提升数倍。”
鲁恭是长期浸淫木工之人,出道之初就以祖先鲁班为榜样誓要引领一方工艺。
且多年来都在寻求创新制作。
所以一听陈隗这话虽还不是很明白却也猜到**不离十。
王翦勿自不信的问鲁恭:“陈隗所言当真可行?”
鲁恭想了想,就点头回道:
“属下以为不假。”
“而且北门那火球……”
接下来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如果这方案不成,那北门一个个打进城内的火球又是怎么回事?
陈隗又乘机添上一把火:
“杨将军便是以这投石机攻破漳釜长城。”
“非但如此,那沈兵更是献计火攻卧牛山。”
“以不到区区万余人便大败赵军两万精兵。”
“其后更是用火弹逼退李牧精骑……”
这回轮到王翦暗自吃惊了。
这可是战术谋略上的问题,是王翦所长。
然而,就算王翦亲自上阵只怕也难以如此干脆的以壮女及兵士的杂军大败赵军两万精兵。
尤其这沈兵还能逼退那瘟神李牧。
王翦不知道的是,陈隗所知不多没能说上离间计。
否则,王翦要是知道几次三番打败他让他心服口服并怕得要命的李牧也是死在这无名小卒之手,不知该会作何感想。
即便如此,也让王翦兴奋得难以自已。
世间竟有这等人才?
不仅深谙木工之道而且还懂用兵?
那岂不是可以将木工器械完美用于攻城略地?
等等……
有这等人才那杨端和又如何不知道用?
以至于那沈兵此时才只是一名工师?
王翦又是何许人,稍一思索便想到了答案:
定是那杨端和不想让他知道有意隐瞒。
此时若不是这陈隗来举荐,他还不知道要蒙在鼓里多久。
想到这里不由“哼”了一声,心下有些不快。
不过想想又释然了。
他时时打压杨端和又将其可用之人调来,难道还不许杨端和反抗?
不过这个沈兵却万万不能留给杨端和,否则这杨端和很快便要爬到自己头上了。
想着,王翦马上就对部将下令道:
“去把那沈兵迎来!”
“你亲自去迎。”
部将应了声“诺”就带着几名兵士去了。
很明显,那部将并不知道王翦所说的“迎”是什么意思。
或者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没放在心上。
因为他可是王翦的部将,何时把其它人放在眼里,只驾着马车停在砲师旁就喝道:
“你等可是砲师?”
“工师沈兵是哪个?”
沈兵回头一看,就见几辆战车再加一辆马车。
然后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人找了上来,寻常人又哪里请得动战车护送。
沈兵没有选择,他几乎是被押上马车的,然后一路飞奔,不久便停在一座营帐前。
营帐倒也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只是周围布满了全副武装的亲卫。
这时沈兵就知道要见的应该是王翦……
这可以从亲卫数量看出来:大将可以有四千亲卫。
四千,那都可以说是一支军队了。
正如之前所说,这些亲卫的死活是与大将捆绑在一起的。
若大将战死亲卫便要尽数处斩。
若人数少些也就罢了,可是四千……
沈兵难以想像四千亲卫只因一人而死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代的人命还真不值钱。
沈兵没猜错,他见的果然是王翦。
虽然沈兵不认识王翦,但此时在邯郸除了杨端和和王翦外就没人够资格穿将军盔甲。
这王翦大约有六十岁的样子,但却老当益壮风彩十足。
沈兵不敢多看,只瞄了一眼就拜倒口呼:
“砲师工师沈兵,拜见大将军!”
王翦见到沈兵时有些意外,问了声:“你便是沈兵?”
沈兵回答:“正是属下!”
王翦打量了沈兵一番随即就笑了起来:
“我听了有关你的作为,还道你应有不惑之年,不想却如此年少!”
“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来,赐坐!”
沈兵有些紧张,毕竟面前的是一代战神王翦。
于是答谢后赶忙依言在左侧的案桌前坐下。
案上摆着酒水、鱼脍(生鱼片)、牛肉和一小盘红橘。
别看这些在现代是很普通的几道小菜,但在这时代已经是贵族才能享用的东西了。
这其中尤其是牛肉……
农耕时代主要劳力便是牛,是以百姓严禁杀牛吃牛肉,否则便是重罪。
这要是别人,面前飘来牛肉的香味,就算能忍住只怕也要多看几眼或是咽下口水。
然而沈兵却没多大感觉。
王翦不由暗赞了声,果然定力了得。
他却不知道这些玩意对沈兵这个现代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所以没多大吸引力。
若让沈兵再过上几个月的苦日子,只怕就是另一副样子了。
自有亲卫给王翦和沈兵倒上酒,王翦遥遥朝沈兵举了下杯,说道:
“我想,工师已经知道本将军请工师到此所为何事了吧?”
“我王翦一生求贤若渴,希望工师能成为我门下客。”
“王翦必不会亏待于你。”
第六十四章 选择
这要是别人,只怕当场就一口应下来了。
这可是王翦哪!
秦国第一战神啊!
能成为他的门客妥妥的是种荣耀。
而且还可以远离战场。
然而沈兵却犹豫了。
王翦皱了皱眉头,略带怒意沉下脸问:
“难不成是我王翦的门槛太低了,不入工师法眼?”
沈兵赶忙作揖回答道:
“不,大将军。”
“若属下成为大将军门客……”
“那么第一件事,只怕便是让大将军不收属下为门客。”
这话有点拗口,不过王翦还是听懂了。
他“哼”了一声:
“是何道理,说来听听。”
沈兵不答反问:
“大将军当知李牧已死吧!”
王翦点头回答:
“自是知道。”
接着又反问了声:
“难不成你知道李牧为何而死?”
李牧一事的内情只有沈兵、杨婷几个知道。
至于其它人,包括赵王、赵葱在内其实都蒙在鼓里。
不过当然,沈兵要说的不是真相。
沈兵说:
“属下虽是不知内情,却知道原由。”
“那李牧长年于漠北抵抗匈奴,制下练就了大批战力强悍的北地兵。”
“且三番五次保赵国不亡,全国上下都知道李牧乃赵国支柱。”
“于是……李牧距身死便不远矣。”
王翦是何许人也,他马上就懂了沈兵这话的意思。
不过沈兵能知道这些并由李牧引申至王翦倒让他有些意外。
他望了沈兵一眼,然后微微点头道:
“此言有理。”
“若今日我收你为门下客,或许改日便会如那李牧一般……”
接着就不再往下说了。
沈兵也没说什么,只是举杯遥敬王翦。
功高震主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重点是沈兵说的都是实话,才让王翦不得不服。
那李牧是死于沈兵的离间计?
或者死于许昌的谎言?
又或者是赵葱的短视和奸诈?
其实都不是。
归根结底还是功高震主,根源始终是赵王想杀李牧。
其它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诱因。
或者说是赵王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此时的王翦就相当于李牧,秦国的李牧。
所以王翦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低调,而不是和杨端和抢人才、抢功劳。
此时的王翦抢人才、抢功劳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已经身居高位而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功劳再往上加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而沈兵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不愿攀王翦这个高枝。
他心里很清楚王翦并不是什么高枝……
灭六国时王翦或许还能威风,但一统中原后王翦就被雪藏了。
有人说是告老还乡,也有人说是被暗中处死。
哪种说法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此后史书就没有记载王翦。
反倒是杨端和还出现在征讨匈奴的战场上。
所以,是跟杨端和还是跟王翦,从长远来说几乎不用考虑。
若是跟了王翦,几年后虽说情况没有王柏、雷桧那么惨,但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不,应该不用几年那么久。
因为他是沈兵,一个来自现代的沈兵。
沈兵与王翦的组合很可能会把“功高震主”提前几年。
到时不被连坐就算好了,还想着加官晋爵?
王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为自己倒满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朝沈兵点头说:
“工师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翦知道该如何做了。”
说着就朝帐外叫道:
“来啊,送工师回营!”
另一边,沈兵被带走的消息传到杨端和耳中。
杨端和当下就慌了手脚,马上下令停止攻城。
这并不是说沈兵比攻城还重要。
虽然在杨端和看来似乎的确如此。
因为攻下邯郸只是一时之功,而拥有沈兵这个人才却可以让他长期获利。
但此时的杨端和哪还有心思考虑这些。
王翦要是直入军营带走沈兵,也就是说王翦知道他杨端和有意隐瞒人才。
更严重的是还能猜出他有与王翦争功之心。
这……要是王翦迁怒下来可就大事不好了。
正犹豫是否要主动找王翦请罪时,就听李岩来报:
“将军,沈兵回来了!”
杨端和一惊:
“沈兵回来了?”
“就他一人?”
李岩回答:
“是,就他一人。”
杨端和不知王翦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迟疑了下就下令道:
“马上带他来见我。”
于是沈兵又出现在杨端和的帅帐内。
沈兵早就知道会有这一着,所以在路上就想好了托词。
“将军,属下也不知发生何事。”
“只是大将军欲招属下为门下客。”
“然将军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师傅又对属下有再造之情,属下又怎敢背离?”
“是以属下婉拒大将军之邀……”
这并非沈兵有意说谎,而是与王翦交谈的内容说不得。
开玩笑,那是“功高震主”的问题,能随便跟别人说吗?
就算王翦没要求不外传,沈兵也知道把严口风啊!
结果杨端和一听这话就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那可是王翦啊,愿意招其为门客,而沈兵居然拒绝了?
杨端和甚至还有些不信。
“你……你当真婉拒大将军?”
沈兵作揖回答:“当真!”
杨端和又问:“大将军可曾恼怒于你?”
沈兵回答:“不曾恼怒。”
其它的沈兵也不便多说了,毕竟那王翦可不是沈兵惹得起的。
杨端和也不好问太多,只朝沈兵连连点头:
“好,好!”
“我果然没看错人!”
“工师有情有义,我杨端和自然不会亏待你。”
“工师这便下去歇息吧!”
等沈兵走了之后,杨端和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沈兵是回来了,但他和王翦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
这时杨端和又收到王翦的一封书信。
信中先是大赞沈兵一番,然后又说了些与杨端和应加强联系共同抗敌的话……
实际上就是安抚杨端和,王翦身为大将军很懂这一套。
直到这时杨端和才彻底放下心来,知道王翦并未怪罪他。
心下庆幸之后,杨端和就恭谨的给王翦回了一封书信。
完了后又给杨婷写了一封:
“沈兵婉拒王翦之邀,往后我等无此顾忌。”
“女儿可不必再施美人计!”
杨婷看着第一句心里还暗自高兴,看到后半句脸色立时就变了。
“沈兵你这个笨蛋!”
“你这个混蛋!傻瓜……”
沈兵表示无语:怪我咯?
第六十五章 厚礼
经过一夜的折腾,邯郸城却没能告破。
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
因为随着李牧身死,能征善战的北地兵已群龙无首四处溃逃。
也就是说邯郸没有外援。
在没有外援且存粮不足又遭火攻的情况下,谁都知道邯郸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方面王翦与杨端和的间隙又由此化解……
这主要是王翦心理状态发生转变。
此前的王翦或许是深陷功劳惯性之中。
也就是立功获赏,再立功再获赏……习惯成自然下意识争抢功劳。
经沈兵一番话提醒后,王翦就明白继续这样下去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后期王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几年后出兵攻楚国时王翦就有意三番两次向秦始皇讨封赏,又是要地又是要钱,表现出一副贪得无厌的模样,便是连他儿子王贲都看不下去了。
但王翦心里清楚这是为什么:
秦王担心的可不是要钱、要地。
秦王担心王翦会要了秦国王座和他的命。
所以,又是要钱又是要地反而能让秦王放心。
因为若王翦打算要秦国王座便不会在乎那点钱财和封地了。
然而即便如此,王翦、王贲父子在灭六国后还是告老还乡。
等到那时才幡然醒悟小心应对,何不现在就低调些?
这样一可以少了大王的猜疑。
二是对属下的栽培。
三又可以巩固自己的势力。
何乐而不为?
所以王翦就下定决心从此往后便把功劳推给杨端和。
杨端和还不知道这些,虽有王翦的书信安抚,但依旧小心谨慎。
昨晚李岩就来报:
“将军。”
“属下已经查明,出营的只有啬夫陈隗。”
“并且出营回营时间恰是沈兵被带走前后。”
杨端和眯了眯眼,杀机暗伏:
“这厮好胆,竟敢背着我去大将军那告密!”
李岩接嘴道:
“将军,我等不若……”
说着就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杨端和举手阻止李岩继续说下去。
“稍安勿燥。”
“陈隗不过一介啬夫,要他命还不是随时都可以?”
“但动起手来惹得大将军不快,那就不值了。”
还是杨端和考虑周到,要知道陈隗是向王翦告的密。
杨端和这边刚刚还有隐瞒人才事件,这下如果马上又把告密者砍了……
王翦那会如何想?
特么的你小子是不是不把我王翦放在眼里?
要反了还是怎么着?
打狗也得看主人的面子不是?
于是杨端和虽心下恨得直咬牙却也不好动手,只让李岩派人暗中盯着陈隗。
这可是一个将军“惦记”上了一个小小啬夫。
可想而知这陈隗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陈隗这也可以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陈隗却依旧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对第二天依旧能看到沈兵而奇怪。
“怎么回事?”
“昨晚不是举荐成功了吗?”
“这厮怎生还在这?”
“难道是大将军看不上他?”
“对,大将军定是不屑工匠杂艺之徒。”
“嗯,一定是这样。”
陈隗没察觉,他的亲卫已有两名变成了新面孔。
或者也可以说陈隗注意到了却没往深处想。
毕竟这在军队中也是很平常的事。
同时他的马夫也因故调往它部换上新的……
沈兵这边就没去理会这些了。
他只知道当晚就接二连三的收到了杨端和的“厚礼”。
首先是一副全新的皮甲……
如果是寻常兵士,到二级爵上造就应该配甲了。
但砲师少有近身作战,且戴甲之后活动多有不便,所以通常不配甲。
沈兵当然是例外。
其次就是杨端和给沈兵配了一伍的亲卫。
工师配亲卫?
这就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通常只有像陈隗这样的啬夫才能配亲卫。
这亲卫的职责是保护啬夫人身安全并协助管理制下工匠。
比如查营、监工、送信、追逃兵等等。
然而,便是啬夫也只配了一伍亲卫。
这还没完,不久又来了辆单驾马车和一名马夫。
这马夫不只负责养马还负责驾车、打杂等。
杨端和给沈兵配发这些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砲师沈兵爵至不更。”
“且砲师地位日渐重要,配亲卫、车马以供驱使。”
这么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寻常工匠有“不更”爵位吗?
没有就闭嘴。
而且砲师也的确越来越重要,这打起仗来要是被敌人偷袭怎么办?
配五个亲卫保护砲师工师不过份吧?
配一辆马车供其驱使有必要吧?
所以这就看为将者怎么说了,想要说法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其实以沈兵此时在工匠中的威望,即便不找借口也没人敢说什么。
另一个改变就是发型变酷了些……
爵至上造就不必将发髻往左右两侧梳,而是正中竖起。
因为上造便是戴甲之士用于近战而不是弓弩手,不必担心视野被遮挡。
如果发髻上加一个板冠就是簪袅,板冠上加道棱便是不更。
沈兵此时戴的便是这带有一道棱的板冠。
寻常兵士一见这爵位标志便要行礼让路。
沈兵听苍说,“不更”在家里那头赏赐的宅地是“公士”的四倍。
也就是受田四顷,受宅四宅。
沈兵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同时也不认识那所谓的“家人”于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更感兴趣的是那几名亲卫……
正如之前所说的,主将死亲卫便要尽数斩首。
也就是这些亲卫任何时候都要尽一切努力保沈兵平安,即便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保镖啊,而且还是会为自己送命的保镖。
这要是放到现代那得有多威风!
不过沈兵却知道这些在这时代算不上什么。
就不说王翦有亲卫四千,随便一个五百主也有亲卫五十。
杨婷那小妮子还有一千亲卫……
这么一比沈兵手里的几个亲卫就显得有些寒碜了。
不过“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
沈兵知道这事得慢慢来,现在算是迈出小小的第一步吧。
有一天要是能把那北地骑兵弄来做自己的亲卫……
沈兵突然有点心痒难搔的感觉。
第六十六章 凳子
既然杨端和与王翦不需要争功,那么也不急于进攻邯郸了。
秦军只在城外围着赵军筑起城寨做好长期围困的打算。
这时杨端和将投石机及火石弹运了几具到王翦那去……
投石机就没必要藏着揶着了,尤其是此时两人已达成共识。
据说那鲁恭第一时间便将其中一具投石机拆解成零件状态。
其实根本不需拆解,这投石机构造十分简单一看就明白。
只是鲁恭生性谨慎不希望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于是才这么做。
然后,鲁恭便在投石机前折腾了整整一天,茶饭不思。
完了后才感叹道:
“此非技艺高超。”
“而是制作高明矣!”
这话可以说是一针见血。
沈兵会木工活么?
其实沈兵是一窍不通。
现代机械设计学的都是cad/cam什么的,还有材料力学之流,哪有动手干过木匠活。
所以就像鲁恭说的那样,无关技艺,却有十分高明的创意。
但重要的不是技艺,重要的恰恰是创意。
砲师里并不缺乏拥有娴熟技艺的人,苍就是其中之一……
这家伙虽说胆小如鼠,但工匠技艺还真是得了循的真传。
比如现在,沈兵朝苍招了招手,苍就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师兄,有何吩咐?”
沈兵拿着树枝在地上一边画一边说:
“你去做这样一件物事。”
“两个长形框架交错,中间以铜轴连接,上端以麻绳绑牢再垫一层麻布。”
……
这其实就是简易折叠小凳。
沈兵有些受不了这没有椅子的时代,动不动就席地而“跪”。
这膝盖疼不说,时间一长脚都要失去知觉了。
苍看着这图就一脸懵。
“师兄,这物事有何用处?”
沈兵不耐烦的应了声:
“你去做来便是。”
苍应了声就去动手了。
虽说苍手下有十名工匠,但沈兵交待的他还是亲手制作。
这折叠小凳构造十分简单,几下就弄好了,然后苍一脸疑惑的拿到沈兵面前:
“师兄请看,与你所说的可一样?”
“若有偏差我再去改过。”
沈兵也不说话,接了过来张开,往地上一放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苍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接着还在沈兵旁转了几圈。
感叹道:
“妙,师兄此物真是妙啊!”
“往后便勿需找石块、木桩休憩了。”
“师兄,可否……让师弟试试?”
沈兵有些不乐意的站起身来。
苍只说了句“多谢师兄”就迫不及待的坐了上去。
这一坐又是一愣:
“妙,高低适宜软硬适中。”
“比那石块、木桩好用多了。”
“且用时张开不用便可收起随身携带……”
“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苍这么一说其它工匠也纷纷围了上来,你试一下我试一下。
接着人人都有样学样各自做了一把……
他们是工匠,工具与材料几乎都是现成的,所以做起来十分快速。
不一会儿就人手一把,各自喜孜孜的又是试坐又是开合的。
沈兵就喜欢看他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让沈兵没想到的是,这折叠凳不久后就迅速风靡全军……
秦时“跪坐”礼仪更适用于室内,若是室外且又是平民百姓就不兴那一套。
所以这简易折叠凳对大多时候是在外行军打仗的部队来说十分适用。
砲师制上一批后马上就传给其它木匠,兵士见了也是动心不已纷纷来讨要。
然后当杨端和前来视察部队时就觉得奇怪。
原本到处乱坐或是蹲着吃饭的兵士,此时却坐着一个个“麻布架子”上悠然自得。
杨端和不由疑惑的问了声:“这是何物?”
兵士回答:
“回将军,此乃工师所制用于休憩之物。”
“工师称其为凳子。”
“将军可要试试?”
说着便有兵士端了一把上来。
杨端和“哼”了一声没有理会。
秦时像这种两脚叉开朝向对方的坐法被视为对对方不敬,同时也是野蛮、粗鲁的表现。
他杨端和又哪里会跟这些蛮夫一般见识。
若不是沈兵所制,只怕杨端和早就命人把这叫什么“凳子”的玩意统统堆在一起烧个干净了。
接着杨端和便发现这“凳子”有如雨后春笋般,不知不觉间已到处都是。
回到帅营的杨端和依旧是跪坐在案前,一边斟着酒一边不以为然:
“这干粗鄙之人,也难怪一辈子都是山野村夫。”
“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便跟那野兽又有何区别?”
“哪像我……”
“穿着如此厚重的盔甲依旧跪坐在此。”
“且不说我这么大岁数一把年纪了,这腿上还有伤。”
“我这容易吗我?”
……
正想着杨端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哎哟,不好。这腿上的伤又隐隐作痛了!”
“这……”
想了想,杨端和就朝门外喊了声:“来啊!”
立时便有两名亲卫进帐拱手应声。
杨端和迟疑了下,就问:
“你等……在门外站久了可会两腿发麻?”
亲卫回答:
“回将军,属下职责所在,不敢稍有轻心。”
杨端和皱了皱眉,又问:
“你等若是回营,可有何物使用?”
两名亲卫听着一脸懵,互相望了一眼,便回答:
“将军,属下不知……”
杨端和终归还是失去了耐心:
“便是那凳子,你等可有凳子?”
“去给老夫拿两个来。”
“切记,不可让外人知道!”
亲卫齐声应“诺”,出营时就在奇怪:
不过是拿两把凳子,将军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弯?
又为何不可让外人知道?
难道工师所制的凳子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然而两名亲卫又哪敢多问,回帐各自拿上自己的凳子。
正要出去,想想又回头各自找了件褐衣包得严严实实这才送往帅帐。
杨端和似乎对亲卫的做法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说道:
“放下便可,你等可以出去了!”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莫要让他人进来。”
亲卫应了声,满脸疑惑的出帐在外候着。
杨端和朝外看了看,确定安全后才将一把凳子摊在案前,然后往上一坐。
“哎哟……那个酸爽!”
“果然是个好物事。”
“这腿不疼脚也不抽筋了……”
第六十七章 术数
与苍不同,胖子屯感兴趣的不是木工技艺,而是术数和物理方面的知识。
胖子屯之所以会被编入砲师并不是因为他会木工,而是因为他会术数。
大凡砲师需要的木材、石材,还有能生产多少投石机等都由他来计算。
据说这是胖子屯从小跟他父亲经商学会的一手本领。
这正合沈兵心意。
因为如果胖子屯感兴趣的是木工技艺的话沈兵还教不来。
乘着空闲,胖子屯就搬着折叠凳坐到沈兵旁,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小心翼翼的问:
“师傅。”
“您画下的这些古怪符号,其它的我倒是懂了。”
“只是这个圈……委实不知是何意。”
“还请师傅赐教。”
沈兵一瞄那羊皮不由“咦”了一声。
那正是沈兵之前在地上计算投石机能否将麻衣弹抛进城的草稿。
不想被这胖子屯一字不漏的抄了下来。
另一个让沈兵吃惊的是……这家伙居然说他已经看懂这些数字了?
虽说看懂这些阿拉伯数字并不难,但草稿排得跟鬼画符似的,且还要用计算来反推,那就不是易事了。
“你当真懂了?”沈兵不答反问。
胖子屯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回答:
“徒儿见师傅忙里忙外是以不敢多问。”
“便对着这图猜了几晚。”
“猜来猜去,暗想这笔竖应是一,那弯曲的应是二。”
“还有这该是三……”
这让沈兵暗暗吃惊:
可以啊,从一到九全都猜对了,看来的确是下了点功夫。
一一说完后,胖子屯带着不确定的眼神问:
“师傅。”
“不知徒儿猜的对还是不对?”
沈兵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胖子屯一下就兴奋起来,接着问:
“可为何不见十?”
“初时我还道这圈便是十,但若是十的话推算起来又不对。”
“还有,这些符号又是何意?”
……
胖子屯说的是运算符号。
他其实已经从数字变化中大概猜出了“加减乘”,但除法却看不懂。
这也难怪,这时代加、减、乘三种运算都比较常见。
出土的秦朝文物中就一个相当完整的九九乘法口诀表,这比西方早了600多年。
只是这时代的除法还相对简单,比如“二半而一”、“四半而二”。
且被除数大了再加上还有退位及余数,这胖子屯就猜不出来了。
于是沈兵就跟胖子屯解释了下所谓的“圈”(0),然后再说了下加减乘除四种运算法则。
不想这胖子屯是一点就通一说就透。
他一边听一边用震惊的语气点头说道:
“却是这样!”
“居然……可以这么算?”
“确是可以,算出结果竟一分不差!”
……
一番演算之后,胖子屯就兴奋的说道:
“这算法却比我等的算法方便多了。”
“不仅精准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多谢师傅教导!”
说着便激动的给沈兵行了个大礼。
这对沈兵来说或许算不了什么,它在现代不过是基础知识。
但对胖子屯却是打开了一个大门,一个崭新的运算世界。
从此,在旁人看起来难于登天的计算,胖子屯也只需排上一些草稿就能轻松解决了。
这些都是小事。
原本秦灭赵的收官之战是可以继续这么玩下去的。
毕竟战局已定,秦军只需要等上几个月,等邯郸的粮食吃完了也就结束了。
但有人却不愿意这么玩。
咸阳宫内,秦王嬴政在殿上焦急的走来走去,文武百官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李牧身死之前嬴政还没有这么心急。
因为那时灭赵还是未知之数,且从战场形势来看多半还是如以前一般无功而返。
但现在,李牧已死二十万秦军重重包围邯郸,嬴政马上就坐不住了。
如果说六国里有哪个国家是嬴政最想灭的,那绝对是赵国。
这不是因为赵国重要的战略地位,也不是因为赵军与秦军有一较高下的战力。
更重要的是赵国对嬴政来说就是屈辱、是污点、是折磨。
嬴政迫不及待的想把它从地图上抹掉,就像抹掉那些不堪往事一样。
现在,灭赵已近在眼前,嬴政又如何会同意让王翦慢慢来?
走了一会儿,嬴政突然停下脚步,厉声问:
“李牧已死赵军士气低落,此乃灭赵大好时机!王翦为何不攻?”
“莫不是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斯跪地回答道:
“大王。”
“赵军虽士气低落,然邯郸善有一战之力。”
“强攻只怕损兵折将徒增伤亡。”
“是以围而不攻才是上上之策,我等只需待邯郸粮尽……”
只要是个明眼人就知道此时“围而不攻”才是正确的做法。
尤其赵国之前还经历了地震和旱灾,邯郸城内存粮不足坚持不了多久。
但嬴政甚至连建造赵皇宫的人手都准备好了……
嬴政有个嗜好:“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
也就是每灭掉一国就在咸阳宫帝仿建该国宫殿。
而他对赵国最是迫不及待,又哪里会听得进这些话。
嬴政挥了挥手打断李斯的话,道:
“迟恐生变。”
“我等又如何能知道楚、魏等国是否会派兵来援!”
这担心倒有一定道理。
因为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赵国因长平之战被坑杀四十万,秦军乘胜追击眼看就要灭赵。
然而魏国信陵君却来个窃符救赵解了赵国之危。
眼前形势与当时相似,难保会有哪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带兵来援。
然而这其实只是嬴政找的借口。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不说其余各国国力消退自保善且不易,又如何能救赵?
且赵国也随着李牧身死而名存实亡,便是想救也救不了了。
但李斯却没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嬴政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果然,下一刻嬴政就下令道:
“来人!”
“八百里加急!”
“令王翦收信之时便强攻邯郸,不得违令。”
传令兵应声领命而去。
这还不算完,退朝后嬴政在寝室内依旧坐立难安。
不管是坐是躺,邯郸的往事便会一幕幕闪现在脑海里。
最终嬴政忍受不了这折磨,他朝立在一旁侍候的赵高下令:
“备上人马!”
“寡人要亲自去邯郸一趟!”
第六十八章 督阵
咸阳距邯郸1500里,嬴政的命令两天多的时间就递到王翦手里。
之所以要“两天多”,是因为进入赵国境内后就存在许多不稳定因素。
毕竟刚打下来的地盘,流窜的赵兵和盗贼比较多,尤其夜路不好走。
万一要是把秦王的命令弄丢了那就是连坐家族的大罪。
所以进入赵国境内就需要骑兵护送,有骑兵护送速度就慢了。
王翦收到这命令后就皱起了眉头。
秦军也是兵力不足。
只赵国一家就让秦军伤亡惨重,这么玩下去还怎么对付其余四国?
魏、齐、燕这几国还好说,还有一家幅员辽阔兵多将广的楚国呢!
不是还有楚人叫嚷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吗?
所以这部队不省着点用怎么行哪?
然而这是秦王的命令,王翦也不敢不从。
迟疑了下只得依令攻城。
一时间麻衣火弹成片成片的朝城内抛射,兵士黑压压的往城墙涌……
改良投石机的技术已交给王翦,王翦大军自然连夜赶制将投石机更新换代。
不过几日时间,邯郸四周就到处都是新式投石机。
由于其它三面城墙较低,投石机可将麻衣火弹抛射到城内更远距离。
然后秦军就乘着火弹的威势朝城内攻去。
然而,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时的赵军也变聪明了。
他们事先将城墙百步范围内的房屋尽数摧毁并将易燃物清空。
往内延伸的房屋也是隔上数十步就拉倒一间以免火势蔓延。
其实,杨端和猛攻北面那晚秦军确是很有机会破城的。
那时赵军还没准备,火势一起不只是给赵**民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纷乱救火的百姓以及倒塌的废墟还阻止赵军往城墙增援。
也就是兵士、箭矢、擂木等守城必备的补给运送都受到了影响。
只要秦军持续攻城一段时间,赵军的抵抗就会越来越弱,用不了多久秦军就会破城而入。
谁想那陈隗会在这关键时刻告密,把杨端和吓得赶忙收住了攻势。
也就是说,其实是陈隗给邯郸续了一段时间的命。
隔了一段时间到现在,再用火攻就没那么好的效果了,尽管这回是四面同时进攻。
沈兵身为砲师右工师的好处,就是不需要亲自上阵指挥,这事由左工师负责。
沈兵要做的,就是在后方看着。
身边围着几个全副武装的亲卫。
为首的亲卫叫仞,他从被编入砲师成为沈兵的亲卫起就始终板着个脸。
沈兵还以为这家伙天性不苟言笑,所以也没在意。
后来才知道这家伙是不乐意……
砲师工师亲卫?
仞的目标是快意恩仇、驰骋沙场。
在后方保护不需要保护的人?
仞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往正密密麻麻攻城的秦军兵士。
那才是他的梦想,那才是他的归宿,那才是他应该在的位置。
他手里握着的应是青铜剑而不是令旗……
仞的职责之一就是盯着后方的将台,其上有一面指挥砲师的令旗。
将台下什么命令,仞就用手中的令旗将命令传达下去。
这本是沈兵该做的事,但沈兵连照着样子挥旗都担心会出错,现在有“更专业”的人代劳又何乐而不为?
沈兵当然没注意仞的想法。
这并不是因为仞只是一名伍长,也不是因为他只是二级爵上造。
而是沈兵根本就不认为有什么人会向往前方的战场……除非是脑袋进水了还差不多。
这只怕就是不同时代的鸿沟。
所以沈兵以为仞应该为编入砲师而庆幸,事实却是仞正为此闷闷不乐。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投石机打出的麻衣火弹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这从邯郸城内没有多少火势可以看得出来。
这直接导致秦军的攻势徒劳无功,攻了一整天也没能攻下,只在城脚留下大片的尸体。
杨端和当晚就找到了沈兵,问:
“麻衣火弹可否打得更远些?”
“那些赵兵必是看出麻衣火弹的射程,将附近房屋清空了。”
“若是无法打得更远,只怕徒劳无功。”
沈兵想了想,就回答道:
“更远些也并非不行,只是属下认为同样也是徒劳无功。”
杨端和不解的问:“此话怎讲?”
沈兵回答:
“缩小麻衣火球的体积或可以增加一些射程。”
“但其威力便大大降低……”
什么原因就不用说了,体积减小就意味着能包裹的松脂和麻衣更少,于是燃烧值更低也更易被扑灭。
沈兵继续说道:
“另一方法便是将投石机往前推,然后再用高台将其架高。”
“如此一来便可使火弹在城内的行程更远。”
这需要稍微解释一下,所以沈兵在地上画了个示意图。
高台增加投石机高度用于解决火弹能否越过城墙的问题。
往前推,自然就能使火弹打得更深。
问题就是要冒着被赵军城墙投石机和弓弩压制的危险。
不过杨端和当然不在意这点危险,他一听这方法就点头赞道:
“好计,明日攻城便这般行事。”
“不,今晚我等便搭起高台。”
“天色一亮就开始攻城。”
沈兵迟疑了下,就反对道:
“可是将军。”
“赵军若是对火攻有所防备,必会事先做准备。”
“我等便是勉强增加射程,只怕也无法伤其根本。”
火攻这东西尤其是向城墙抛射火球的火攻,更多的应该是出其不意。
比如,杨端和火攻当晚若一开始就四面同时火攻……
那邯郸的火势只怕都控制不住一把火就此烧光了。
但是现在,赵军有了准备这火势便很容易控制。
说来说去就是拉倒几幢房整一个隔离带出来的问题。
只要这条隔离带够宽、够长,外面怎么烧火势都不会往里蔓延。
杨端和苦恼的说道:
“其实我等都知道围而不攻才是上上之策。”
“但大王有令不得不从。”
“更何况,大王已亲自赶往邯郸,不日便至。”
“若那时邯郸还未拿下,只怕大王怪罪下来……”
沈兵当时就懵了。
大王?
说的难道就是秦始皇嬴政?
嬴政要亲监邯郸督阵了?
第六十九章 一己私欲
于是沈兵当晚就不得不带着砲师到阵前搭建高台。
要想让火弹尽可能远的深入城内,投石机距离城墙就得足够近,高台也要够高。
够高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那不过是耗些时间和人力搭建。
距城墙足够近……这问题就大了。
赵军城墙上也有投石机,这些投石机不仅经过改良而且还居高临下。
虽然这些投石机依旧是以萝筐为配重精度不高。
但若秦军不得不将投石机前移且搭建高台,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当晚倒没发生什么意外。
这段时间秦军一直在城外建寨,成天敲敲打打的,赵军早已习惯了。
于是秦军很顺利的在阵前搭起了一座座几步高的高台并在其上造好投石机。
第二天,天色才朦朦亮时就出了状况……
那立起的一座座高台在空旷的城外十分显眼,赵军当下就发现了它们。
于是邯郸城头马上就响起了牛角号声。
不久就有投石机远远朝高台打来石弹……
这时沈兵才发现更严重的问题:高台被弹面很大,就像一个竖起的靶子。
这缺点导致它很容易被赵军投石机砸中。
再加上赵军也学会了用配重调整弹着点,一发过去是近了还是远了,是左偏还是右偏,调整过后再来一发……
而高台又无法移动,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军调整。
结果一座座高台接二连三的毁在赵军投石机的石弹下。
杨端和甚至不得不命令部队提前攻城以掩护高台。
确切的说应该是王翦,因为这时的攻城战已是王翦与杨端和两军的联合作战。
于是大战一触即发,整个战场就像煮熟的一锅粥似的沸腾起来。
然而这依旧没起到多大作用。
高台投石机一座座减少,勉强发射出几批麻衣火弹就有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秦军的冲锋也一波又一波被赵军打了回来。
这一仗砲师伤亡了十五名工匠。
如果是当场死了倒好,更惨的是那些受伤的……
一名工匠被石弹砸断了腿,整个腿从膝盖处往后弯,断裂的腿骨从另一头斜插了出来,样子十分诡异。
他被抬下来时一直抱着腿惨呼,医工赶来也是束手无策。
确切的说是草率处理……也就是把脚强行扳正然后用树枝当夹棍绑好。
结果还没绑上人已痛得昏死过去。
另一个是从高台摔下被碎木刺穿肩部。
同样是强行将碎木拔出然后用疗伤带包扎,甚至都没检查身体里是否还有碎片。
更夸张的是一个腹部被刺穿止不住血,那医工便将疗伤布往伤口里塞,就像堵住会漏的陶罐似的。
除此之外,沈兵发现伤员旁还有几名医工口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
就像之前所说的,秦时百姓极度迷信。
那些医工同时也叫医巫,是治病救人还是跳大神傻傻分不清。
沈兵其实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代科技及医学极度落后,很多事无法得到科学合理的解释,于是很自然的就将其列为鬼神之说。
然而知道归知道,现实中看到他们如此简单粗暴的处理伤势却很难接受。
同时心下也是一阵恐惧和恶寒。
因为沈兵会不自觉的想:
要是有一天自己负伤了,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要把命交到这些医工或医巫手里?
这时沈兵就下了一个结论:绝对不能负伤,否则没病都能整出病来。
而这才仅仅只是开始。
第二天砲师就伤亡了二十一名工匠。
之所以伤亡更多,是因为赵军开始在夜间对高台实施压制。
甚至他们还学会了使用麻衣火球弹……
这也是沈兵对发明采取保守态度的原因之一。
这些发明大多没有科技含量,只是创意问题,看一眼基本就能学会。
于是今天秦军用新发明对付敌人,明天敌人就会反过来用它对付秦军。
此时砲师就是吃了这样的苦头。
他们正在夜间偷偷搭建高台,突然就有数十枚火球破空而至把附近照得雪亮。
沈兵暗道不好马上就让仞发出命令将砲师撤回。
然而还是太迟了,一片石弹过后又有几人负伤。
这样往往复复,高台没能建起几座人员倒是伤亡不少。
仅砲师工匠就折损了二十一人。
要知道砲师全部才百余人,两天伤亡三十六人,这样下去只怕没几天要轮到沈兵了。
为伤亡头疼的其实不只是沈兵,王翦和杨端和也是如此。
是时杨端和正在向王翦汇报战况,他有些无奈的说道:
“启禀大将军。”
“邯郸守军似乎恢复了些士气,抵抗十分顽强。”
“我军不过两日时间便伤亡三千余人。”
“这般下去……”
接下来的就不用说了,王翦也会算。
秦军围困邯郸的兵力全部不过十余万,若是每天伤亡一、两千,那么不出一月总兵力便要减半。
到时就算赵军不出城反击,只怕秦军自己也要崩溃。
但王翦也很是无奈:
“大王有命我等不得不从。”
“几日来大王天天都在询问战况。”
“还说待他赶至便要在邯郸皇宫内休憩……”
说着王翦重重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能理解嬴政急着灭赵的心思,但打仗这么乱来却是万万不可。
王翦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压着杨端和。
若是没将杨端和挤兑到北门,此时的邯郸只怕已陷入一片火海,破城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现在……
想了想,王翦就对杨端和说道:
“告诉那沈兵,架设高台不起作用,着他另想它法。”
杨端和应了声“诺”就退了出去。
出了帐蓬后杨端和心下就暗自惭愧。
其实沈兵早就告诉过他此法行不通,他却执意要这么做。
果然让那沈兵算准了。
回到北营杨端和马上就找来了沈兵,焦急的问:
“大王几日后便会赶至邯郸。”
“并命我等在此之前破城。”
“可现在……”
沈兵听了也是很无语。
这几乎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让人气愤的是……这邯郸早晚是你嬴政的,急什么急呢?
你可以为一己私欲满足一时之快,却不知道前线因此多死多少人!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嬴政又何时会在乎死多少人?
沈兵想了想,就问:
“将军,不知我等可有蒙汗药?”
第七十章 番木鳖
杨端和一脸懵:“蒙汗药是何物?”
被杨端和这么一问沈兵就知道没戏了,他略带失望的解释道:
“便是一种药,服食后会暂时失去知觉。”
杨端和想了想,就回答:
“这蒙汗药不曾有,与之功效相似的倒有番木鳖。”
沈兵愣愣的望着杨端和。
暗道这番木鳖又是什么鬼?
后来沈兵才知道这是一种毒药,而且通常是贵族才会备着的毒药。
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古时贵族其实很不安全。
尤其在商鞅变法后就更是如此,那一条条法令不是剁脚就是割鼻。
这些还算好,万一要是惹恼了大王那“凌迟”、“腰斩”、“车裂”等酷刑就要上演了。
所以贵族为了以防万一,大多会备上一些毒药准备“服毒自尽”。
免得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受罪。
这番木鳖便是常用的毒药之一。
鹤顶红之流虽是见效快,但死状凄惨且价格不菲。
相比之下番木鳖价格十分亲民,而且服用后症状是肢体颤动、呼吸困难接着便在昏迷中死去,痛苦相对小得多。
可以说是居家旅行服毒自尽之……
沈兵不答反问:“不知此物焚烧是否致命?”
杨端和摇了摇头,回答:
“我虽是没试过,却知此物少量服食并不致命。”
“只会头痛、头晕、呼吸不畅行动不便等。”
“你要此物有何用?”
随即杨端和又笑了起来:
“难不成你是想毒翻那些赵兵?”
“若是能在其饭菜内下毒,我等又何必多此一举?”
杨端和这话说的是,若能混进赵军下毒,那直接打开城门倒更干脆。
不过沈兵自有他的道理,他不紧不慢的回答:
“若我等不是在饭菜中下毒,而是将这番木鳖置于麻衣火弹中抛进城内呢?”
杨端和闻言不由“哦”了一声,然后就瞪大眼睛点头说道:
“妙计,此计多半能成!”
“便按此计行事。”
接着就不用说了,杨端和第一时间将这事向王翦报告。
王翦此时正无计可施,哪还会有不同意的道理。
当下就令全军贵族交出随身携带的番木鳖……
有条件的贵族战时也会带上一些,以防伤重不治时能快些解脱。
另外王翦还派出骑兵到周边药店搜寻,一日之内便集了小半筐的番木鳖。
数量不多,对付所有赵军当然远远不够。
但如果只是对付城门……那便是绰绰有余了。
当晚沈兵便让人将这些番木鳖分装入数十个麻衣火弹中。
这不是简单的装,而是将其掺杂在晒干的马粪中再装入麻衣火弹中层。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晒干的马粪燃烧更久而且会有许多烟雾。
从科学角度对比:
若不用马粪,番木鳖燃烧时产生的毒气会快速升到空中被风一吹就散了。
若与马粪掺杂在一起,马粪烟雾中有许多较重的颗粒和杂质,它们会带着番木鳖的毒性长时间停留在地面并扩散。
至于将其包裹在中层,则是为了更充分燃烧。
完了后,沈兵还让人将这些特殊的麻衣火球系上一个红绳以示区别。
否则一个不小心混在其它火球中麻翻了自己人就不太妙了。
杨端和那就组织起了五百陷阵之士并连夜演练。
演练内容便是让他们熟悉城门结构,以及冲上城头后哪队负责杀敌,哪队负责掩护,哪队负责开城门……
一直忙到深夜才给他们好吃好喝了一顿后抓紧时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赵军便像往常一样用投石机砸高台。
赵军不知道的是,那些高台不过只是为了吸引其注意力的木架子。
当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时,王翦就一声令下发起进攻。
霎时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秦军数万大军从四面像潮水般的朝城墙涌去,接着搭起攻城梯便往城墙上爬。
秦军进攻的重点是东、西、南三面。
这可以从秦军投石机的数目及攻城兵力可以看得出来。
其中尤其是东面,那投石机及弓弩手数量都是其它方向的总和。
石弹及箭矢便像乌云般遮天蔽日的朝赵军飞去。
这在情理之中。
古人攻城也不是没有考量随便布置兵力就往城头攻,他们同样会考虑各种因素。
比如晨时的东面,太阳恰从地平线升起阳光直射到东面城头。
这样一来便会给东面赵军的视线造成一些干扰,尤其是弓弩手。
而秦军弓弩手由于却因为阳光照亮了城头,可以更容易发现目标。
负责守城的便是老将庞煖……李牧死后赵国还堪一用的便是庞煖了。
至于那赵葱,此时因杀死李牧的恶名受全体军民抵制。
当然,这抵制并非公开。
而是无论赵葱带哪支军队都会有许多逃兵或是不服命令的部下。
无奈之下赵王也只能将他晾在一旁。
庞煖站在城头观察着秦军的攻势,他第一感觉就是秦军此次进攻与往常不同。
最大的区别就是规模比往常大了许多,放眼望去尽是整装待发的秦军,密密麻麻的有若蚂蚁一般。
庞煖只道是秦军试图决一死战,于是当下将兵力拉往秦军主攻方向也就是东门。
然而,庞煖没想到的是这不过只是秦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秦军的主攻方向一直是杨端和负责的北门。
也难怪庞煖想不到,北门城墙要比其它方向的城墙高上几尺,秦军又如何会以它为主?
甚至庞煖都觉得秦军在北门攻势最弱才是正常。
两军你来我往这般大战半个时辰,情况就在庞煖反应过来前发生变化。
庞煖忙着将大批补给和兵力调往东门时,一名部将匆匆来报:
“将军!”
“秦军于北门加强了攻势。”
“北门求援。”
庞煖正左支右拙穷于应对,一听这话只道北门不过是秦军在转移视线。
于是想也不想就应了声:
“令北门坚守。”
“稍后便有援兵!”
部将应了声就返回复命。
谁曾想还没等庞煖来得及派去援兵,北门就一片大乱。
正在庞煖疑惑时,就见几名浑身是血的兵士跑来大叫:
“将军,大事不好!”
“北门失守!”
“秦军已从北门破城而入!”
……
第七十一章 落幕
初时庞煖只道是逃兵乱传消息……这城门哪有这么快失守?
也难怪庞煖不信,攻城往往最难攻的便是城门。
真实战场的城门可不像电影、电视里拍的那么简单,就两扇门再加一道闩。
这样的城门只需要几捆松明抛过来烧它几个时辰只怕就烧穿了。
古时城池尤其是像邯郸一样的都城,其城门往往都做成瓮城。
所谓的瓮城便是将城门改成前后两道城门并以城墙围成一圈首尾相连。
从上方看它就像一个瓮口,是以称作瓮城。
这么做除了使城门更难被攻破外还将城门的静态御守转为动态防御:
敌方攻破一道城门?
不打紧。
他们很快就会进入瓮城被另一道城门。
同时这些进入瓮城的敌人便有如瓮中之鳖被城墙包围其中。
城头的弓弩手张弓搭箭往下一射,便是全方位全角度的打击。
偶尔还可以抛下滚石和擂木……那个酸爽。
因此,瓮城便是有意将第一道城门大开敌人也不敢轻易入内。
另一方面瓮城还有利反击。
若只是一道城门,城内守兵要出城对敌便会面临一个问题:城门一开,敌人便会乘势自城门反杀进来。
瓮城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了。
若要反击便先将部队布置在瓮城中。
操作步骤便像水密隔舱一般这门关那门开,然后再这门开那门关。
接着部队再掩杀而出……敌人便是反杀进来也是进入瓮城被包围。
邯郸是赵国都城,它的四个城门都是瓮城,尤其北门瓮城更是城坚壁厚极难攻破。
因此庞煖很难相信只这眨眼功夫就失守了,而且失守的还是城门。
庞煖虽是将信将疑但手下却不敢怠慢,当下就带上一千亲卫亲自赶往北门增援。
庞煖心想,即便北门失守,只怕也只是被秦军打出一个小缺口。
只要这一千亲卫及时补上去并将城门夺回便无大碍。
然而事实却狠狠打了庞煖一个耳关:
当庞煖带兵赶至北门时发现秦军已全面攻陷城墙并已向城内扩散……
那又哪里只是一个小缺口,秦军已有如决堤洪水般排山倒海的朝他们涌来,霎时就将庞煖惊得呆立当场。
北门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被攻破就不用多说了,当然是因为番木鳖。
确切的说是由番木鳖制成的毒弹。
开战不久沈兵就下令将毒弹点燃打进城内,而且尽数打到城门附近。
由于之前已三番五次见过秦军抛射这种麻衣火弹,所以赵军并不在意。
他们哪里会想到此麻衣火弹非彼麻衣火弹。
这些麻衣火弹除了燃烧之外还朝外释放着浓烟,不一会儿城门附近就一片模糊就像起了雾般。
其中偶尔还传来赵兵几声咳嗽。
另外,还些毒弹是由攻城的秦军兵士投上城墙的……
这是由于用投石机抛射毒弹很难准确的抛到城墙麻翻城头的赵兵。
于是沈兵想了个办法,将毒弹用麻绳绑上由攻城兵士随身携带。
当兵士攀上攻城梯距城头不远时,就用火把点燃毒弹往城头一甩……
这有点像原始的手榴弹。
于是没过多久,城墙上下的赵军个个都呼吸急促、四肢乏力。
赵军初时只道是御敌紧张自身出了状况,等察觉不对时却已经迟了……
这时杨端和令旗一挥就下令陷阵队进攻。
那五百陷队之士全都不着盔甲只穿一身褐衣。
大多只配一把青铜剑并用疗伤布蒙着口鼻防毒。
只有少数负责在城头防御的兵士才携带皮盾。
这身轻装使他们能飞快的跃上木梯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上城头。
而此时城头的赵军已浑身无力根本无法反抗。
于是,盾牌挡住两侧来援的赵军,杀人的杀人、抢城门的抢城门……
前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原本固若金汤的北门瓮城就被攻破。
随着两道城门一开,秦军便高喊一声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庞煖带兵来援时却已经迟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而无可奈何。
亲卫不等命令立时上前顶住秦军的进攻并护住庞煖后撤。
谁想庞煖此时已心灰意冷。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
“可叹我庞煖没能早死几天。”
“否则便不用坐视赵国亡于秦蛮之手了!”
说罢猛地从将腰间抽出青铜剑往脖子上一抹……
亲卫惊呼一声抢上前去阻止,却哪里还来得急。
庞煖脖颈处已飙出一道鲜血,半晌随着青铜剑落手,他也瘫倒在地上。
庞煖一死,赵军就失去了反抗意志纷纷弃械投降。
赵国那一众贵族且战且走逃进了皇城……
皇城是邯郸的内城,同样有城墙甚至一点都不比外城低。
然而任谁都知道此时大势已去,躲在内城不过是寻求片刻心理安慰而已。
只要秦军将投石机在城外摆好,麻衣火弹往里一抛,内城很快就会变成一座火城。
事实也果然如此。
不过王翦并不着急进攻内城,他下令先控制住降军再安抚好百姓。
这就是王翦的长处之一,他善长稳扎稳打而不是急功近利。
直到当天夜里等一切都安顿好后,王翦才将投石机一具具运到皇城外摆开。
自有信使策马奔到城门下放声大喊:
“王翦将军有令。”
“你等若半个时辰内出城投降便饶你不死。”
“否则,将军便要火烧皇城!”
……
沈兵就在投石机后远望那火把下的邯郸皇城。
一阵阵哭声从里头传来……这时的赵国贵族们除了抱头痛哭已没有其它事可做了。
或许是赵王相信了王翦的话,没过多久城门就从内徐徐打开,赵王迁在一众兵士的跟随下带着文武官员列队出城。
沈兵看着为首那颤巍巍走出城的赵王迁,心下不知是什么感觉。
自己作死又怪得谁来?
正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
虽说这赵王是中了离间计,但若不是他一心想着除掉李牧,又如何会落下这般田地?
秦军兵士举起兵器发出一阵阵欢呼。
那些赵国贵族却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至此……
六国中唯一一个可以在军事上与秦国正面硬捍的赵国就此落幕。
第七十二章 面粉
沈兵不知道赵国贵族是真信还是假信王翦的话,反正沈兵是不信。
这些贵族可是欺负过嬴政的人哪!
嬴政之所以这么急着把邯郸打下来,为的就是能把这些人除之而后快,又哪会放过他们?
也正因为如此,王翦才把他们关押在军营中……
此时的邯郸还不稳定,王翦担心将这些贵族关在牢里会有意外。
要知道这些可是嬴政要的人,若是弄丢了王翦可担当不起。
于是干脆把他们绑了由兵士团团围着,这样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走了。
不仅如此,王翦还把那些贵族的家人也都抓了来。
谁敢保证嬴政不会屠他们九族呢?
若让其家人乘乱逃了,到时怪罪下来他王翦又上哪找去?
从这方面说,这王翦会有如今的地位也并非没有原因。
沈兵关心的却不是这些,此时的他正对着自己的早餐发呆。
吃的依旧是小米饭加肉酱,另外还有两片豆苗叶。
据胖子屯说这些豆苗叶有个好听的名字:藿菜。
在此之前,沈兵还以为生活艰苦是因为在外行军没办法。
可现在都在城里了,而且还灭了赵国,难道就没点别的什么菜吗?
胖子屯一脸迷糊的回答:
“除此之外还有癸菜、苦菜。”
“只是此时还没到季节。”
于是沈兵就明白了,这时代缺乏的不只是工业和技术,能吃的蔬菜也不多。
虽然难以下咽,但为了肚子沈兵也没办法了,只能勉强就着藿菜咽着小米饭。
然而吃惯了大米的沈兵就连小米饭也不习惯……
他长这么大可从没吃过小米啊,就算吃也是吃面食。
等等,面食也比小米好多了吧!
弄点面条就着肉酱不就是香喷喷的榨酱面了?
想着沈兵就问身边正狼吞虎咽的胖子屯:
“我等可有面粉?”
胖子屯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的回答:
“面粉?”
“师傅且说说这面粉是何物,徒儿去给师傅弄来。”
沈兵朝碗里扬了扬头:
“就是我等食用的粟……将它磨成粉便可。”
这一来周围附近的人全都愣住了。
胖子屯看着木碗中一粒粒小米饭,为难的说道:
“师傅,这……又如何能磨成粉?”
“便是舂,也非得舂上几天不可!”
后来沈兵才知道这时代的情况与现代不一样。
现代时管它小米、大米,往机器里一倒出来就是去壳的。
秦时便连去壳也是人力舂,就是用一根重木往装着谷物的石臼里砸。
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将谷壳去掉为止。
这也是兵士的供粮分“粝米”和“粺米”的原因。
“粝米”就是粗米,粗粗砸一遍谷壳还没去干净的那种。
公士和无爵者吃的就是这种米,如果不是煮成粥那真是难以下咽。
“粺米”就是精米,也就是将谷壳去干净的。
当然,这种米需要耗时更久才能产出。
二级爵及以上吃的就是粺米饭,但对沈兵来说……依旧只是充饥而已。
也难怪其它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沈兵。
这去壳舂米已不轻松了,如果还要将这小米舂成面粉……那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兵翻了翻白眼,只好又重新对付起碗里粺米饭。
但想了想,就朝苍招了招手。
苍马上就从几步外靠了上来,拱手道:
“师兄请吩咐。”
“只要苍能办到,必全力以赴。”
沈兵往旁边找了找,本想找根树枝,不想在军营的房舍里却找不到。
胖子屯适时递上一张羊皮和笔,说道:
“师傅,用这个吧。”
“徒儿给你研墨。”
说着就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蚌壳倒上水和墨石。
沈兵倒不意外胖子屯随身携带这些,毕竟他在砲师里便是负责计数的。
沈兵奇怪的是他随手就能拿出一张羊皮,又随手又是一张羊皮……
更常用的应该是竹简,只是竹简比羊皮重得多且书写不易。
能用得起羊皮的就不是寻常人家了,想来这胖子屯还有些家底。
沈兵没多问,接过笔就在羊皮上画了起来,边画边说:
“这次却不是木器。”
“上下两块一般大的圆石,形似大鼓。”
“面上刻有细槽,中间有孔,旁边再加上木制握柄……”
画完后就递给苍,问:
“便造此图制作。”
“可有难处?”
苍看了看就信心十足的回答:
“不难。”
“只是这石鼓却需去找防师。”
“师弟我恰好在那有几个故人,向他们讨要两块便可。”
防师的工匠主要负责防守器材的制作,比如拒马枪、滚石、擂木……
其实砲师也有石材,比如石弹。
只不过石弹的制作与防师石匠的手艺相比要粗糙得多。
据说防师的石匠有时还兼做石狮、墓碑之类的,做沈兵画的这东西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苍就和他的手下抬着两个石鼓回来了。
接着苍又花了点时间照图上所画加上磨轴和手柄,一具精致的石磨就摆在沈兵面前。
苍一直忍到这时才好奇的问了声:
“师兄,此物有何用处?”
沈兵没回答,只朝胖子屯扬了扬头:
“去取些粟来。”
胖子屯应声跑开,不多时就拿着一碗粺米返回。
若是别人要取粺米只怕还不容易。
但沈兵就不一样了,他爵至不更每天的供应标准是粺米一斗。
这供应通常无法用完,可记下作为粮响,这会儿取来自然也是记在沈兵帐上。
然后,见证奇迹的时刻就到了。
沈兵将粺米往磨孔徐徐倒入,一边倒一边推磨。
随着一阵沉闷的磨声,白色粉末就从磨沿徐徐渗出落在下方铺开的麻布上。
众人纷纷惊呼:
“这是何物?竟如此细腻?”
“难道便是那粺米?”
“不是粺米又是什么?只是磨成粉罢了。”
“我还道它是石鼓,不想竟能如此轻松便将粺米研磨成粉。”
还是胖子屯反应快,他兴奋的问着沈兵:
“师傅,这可是你说的面粉?”
“把粺米磨成面粉……却又如何入口?”
沈兵笑了笑没说话。
这小米要是磨成了面粉,那花样可就多了。
第七十三章 榨酱面
小米辗第一遍还有些较粗的颗粒。
不过不要紧,再回磨辗上第二遍、第三遍。
很快就细腻得跟现代面粉一般无二了。
然后加水和面,为了让面更劲道就加点盐。
放置一会儿醒面,接着就切成条状轻轻抖细,最后往煮沸的水里一丢……雪白又可爱的面条就在水中欢快的翻滚。
耐心的等上几分钟,一锅面条就熟了。
沈兵将面条捞到镬(huo)里……
这古人连煮东西的炊具都简单得可以,不是鼎就是镬。
鼎有足,镬无足。
后者更像现代的锅,显然更适合行军携带。
沈兵为其加上一点肉酱,添上几片菜叶,一锅榨酱面就成了。
看看周围众人,早就满脸期待直咽口水了。
这时房门被推了开来,进来几个人。
为首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好奇的望着镬里的面条,问:
“这是何物?”
沈兵已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也不问那商人是谁,只朝他招了招手道:
“面条。”
“来来,见者有份。”
“也给你盛上一碗。”
说着就一碗一碗的分了出去。
现代时沈兵很喜欢看《寻秦记》,电影也是,但有一点它却露了马脚。
筷子在商周时就有,到秦朝时已十分普遍,而寻秦记里吃饭居然还用手。
商人也分到了一碗,他拿着筷子望着这不知何物的东西发了一会儿愣。
————————
话说嬴政在咸阳时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就出发了。
坐在马车里嬴政始终愁眉不展。
他并非担心邯郸之战。
嬴政知道邯郸陷落只是迟早的事。
何况他此行还带上了五万兵马……就算有别国救援邯郸只怕也无济于事。
嬴政发愁的是咸阳距邯郸足有1500里,而兵马每日行军不过50里,如此算来赶到邯郸少说要一月之后。
嬴政虽是急不可耐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道外面有许多人想要他性命。
在秦国便已如此何况还要进入赵国。
嬴政本想迟就迟些吧,反正王翦也没那么快攻下邯郸。
在路上等与到邯郸等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心下也就坦然了。
然而行军几日后,一天夜里突有一骑快马将信件送到嬴政手中:
“我军已攻下邯郸。”
“赵王迁及赵国文武百官尽皆降秦。”
“王翦将军已将其收押至营内等候大王发落。”
嬴政得到这消息后马上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什么?赵王投降了?”
“还有文武百官……”
说着嬴政便开怀大笑,接连说了几个好。
接着一想,嬴政又不乐意了。
若邯郸已下、赵王已降,这五万兵马就失去了增援意义。
于是嬴政马上就下令:
“令李斯带兵回咸阳。”
“留兵马三千护驾。”
接着一想,嬴政还是不满意。
因为秦军大多为步兵,就算只有三千兵马跟随,行军速度依旧是日行五十里。
而嬴政已等不了了,尤其在这大仇即将得报之时,他只恨没长双翅膀飞到邯郸去血刃仇人。
于是他就对赵高说道:
“你且去选出精骑五十。”
“我等着便装先行赶往邯郸。”
赵高闻言不由一惊:“大王……”
嬴政怒目一瞪,赵高赶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无奈的应了声便去安排。
嬴政的想法很简单。
就算外面有千万人想取他性命,也只道他嬴政还随部队一同前进。
谁又会想到他会乔装为商人赶往邯郸?
所以这么做反而更安全,同时还能快速赶往邯郸。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嬴政这个想法的确好。
他们乔装成贩马商人,一路更换马匹马不停蹄的直奔邯郸。
就连嬴政也在马车里一路颠箥没有停歇。
赶到邯郸后他们不敢过早声张。
毕竟这一行人不过区区五十骑,一旦邯郸局势未稳被赵军残兵发现,那就大事不好了。
于是众人低调前行,一路询问打听寻到大营,向守门兵士出示了验传顺利进了兵营。
直到这时嬴政才松了口气,正当他想通知王翦前来迎接时,却闻到身旁房舍飘来的一丝香味,隐隐还有一阵贪婪的赞叹声。
嬴政一时好奇推门进去,却见一群兵士正围着镬里食物要动手。
“这是何物?”嬴政问。
为首一名不更解释道:
“面条啊。”
“来来,见者有份。”
“也给你盛上一碗。”
说着还真给嬴政盛上一碗。
嬴政看着手中这被称为“面条”的东西发愣。
此物又长又细且洁白圆润,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从未见过更别说吃过。
再看看那群兵士,已“稀里哗啦”的吃成一片。
同时嘴里含糊不清的发出阵阵赞叹:
“师傅,这面条……简直是人间美味。”
“师兄……高明。我只道你只会改良投石机,谁曾想……”
“难以置信……便是那山珍海味也有所不及,好吃至极……”
……
赵高正要上前训斥一番却被嬴政拦住了。
嬴政似乎也抵挡不住诱惑,他端起木碗拿起筷子……
赵高想阻止却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嬴政挑着面条入口。
嬴政初时还有所怀疑,然而不久就瞪大了眼睛。
接着就像其它人一样不顾形像的狼吞虎咽起来,那模样只看得赵高都在一旁直咽口水。
要知道秦朝的食物可以说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蔬菜不过五菜加一种菜瓜,肉食要么生吃要么火烤要么就是置于鼎中水煮。
成语脍炙人口中的脍炙就是前两种做法。
有味道的食物除了酱之外几乎没有。
所以这来自现代做法的榨酱面自然深受欢迎。
一碗面条很快就吃了个底朝天,嬴政的目光马上就盯着镬里剩下的一点残余。
直到赵高“嗯哼”一声他才意识到身旁还有几名乔装的精骑。
吃蛮吃但是身为一国之君抢残羹就过份了啊!
嬴政抹了抹嘴,上前问:
“不知这面条,是何人用何物所制?”
胖子屯乐呵呵的回答:
“你定是想不到。”
“它是我师傅以粺米所制。”
说着胖子屯便向沈兵方向扬了扬头。
嬴政满脸不信的望向沈兵:
“莫要欺我。”
“粺米怎能如此美味?!”
第七十四章 这只是客套话……
却见那不更笑了笑,仰头将最后一点面条倒入嘴里,一边嚼一边回答:
“我欺你作甚?”
“还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话还没说完,一名簪袅提着小半袋粺米挤了进来,一脸馋样的对不更说道:
“师兄,适才不过每人小半碗,哪能过瘾?”
“今趟我等多做些打打牙祭。”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正是正是。”
“叫那伙头军把我等的口粮全取出来做成这面条!”
“却是好主意,这面条吃上一辈子只怕都不厌。”
……
接着这簪袅又对嬴政扬了扬头:
“你等若是不信。”
“便留下亲眼瞧瞧这面条是如何制成的。”
赵高见这干兵士如此无礼,正要出言训斥却被嬴政用眼神阻止了。
不知是好奇还是一时玩兴,此时的嬴政却想就这么与这些兵士厮混一番。
于是也不表明身份,只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
等那不更推动石磨白色面粉从旁渗出时,嬴政不由“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物事?”
“竟可将粺米碾成粉末?”
“而且如此轻松!”
簪袅在一旁得意洋洋的解释道:
“这便是你见识少了。”
“这是我师兄所制的石磨。”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间仅此一具。”
嬴政初时颇不以为然。
因为他并不信这些兵士能制出如此高明的器皿。
只道是他们从哪里学来的却在这里胡言乱语。
但转念一想嬴政又暗自奇怪:
若当真如此,此前却为何从未见过这……叫石磨的东西?
没见过石磨也就罢了。
这面条如此美味且只需粺米便可制成,他身为一国之君又如何能不知?
想到这就不由信了几分。
于是就多打量了那不更几眼。
正当嬴政心下犹疑时,却见上造一边收着面粉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师傅改良的投石机那才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不是这投石机,我军又如何能攻下那漳釜长城?”
“要知道我等攻长城已有数月之久,十余万人对其无可奈何。”
“师傅投石机一出,不过区区数日便大破赵军!”
嬴政不由一惊:
“你是说……你等改良投石机……”
“大破长城?”
上造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望向嬴政,道:
“这便是你见识少了。”
“何止是攻破长城,我等还用这投石机火烧卧牛山大破赵军。”
“又用这投石机攻破邯郸。”
“若没有这投石机,我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立身于此。”
嬴政和赵高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这些倒是他们不知道的。
这不是王翦、杨端和等人有意隐瞒。
而是上报到咸阳的都是战果,比如我军攻至哪哪哪,我军在哪受阻等。
至于细节,自然是等战后再详报。
嬴政的震撼,是他想不到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兵士竟能立下如此奇功。
或许是感受到嬴政和赵高异样的目光,不更挥了挥手,随意答道:
“嗨,不过是小事一桩。”
“别听我那徒儿胡言乱语。”
“若非我王励精为治、亲练群臣,我等又何来今日之功?”
“若非将军胸有韬略、指挥若定,我等又如何能势如破竹?”
“那改良投石机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啊!”
沈兵这说的不过是客套话。
这种套话在现代那还不是随口就说张嘴就来的。
比如在公司被夸赞,马上就回一句:
“不敢不敢,如果没有领导的栽培,我哪有今天?”
这话沈兵在现代可没少说,甚至是说得都麻木了……
于是习惯成自然,此时的沈兵自然要把领导夸上一番。
这领导是谁啊?
当然就是大王和将军!
而且当然要把大王放在前面。
沈兵当然没想到他这拍者无心,听者却龙颜大悦。
嬴政把这套话当真了……
嬴政当然不缺夸赞。
事实上各种夸赞之词天天在他耳边从来都不曾停过。
然而嬴政却心知那不过是阿谀奉承而已,是以兴趣寥寥。
这次却不一样,眼前这不更不知自己身份却对自己有如此之高的评价,那定是真心实意了。
励精为治、亲练群臣喂!
说的好哪!
这不正是寡人天天在朝堂上做的吗?
一时嬴政被夸得那是心潮膨湃异彩连连,紧锁的眉头也不自觉的舒展开了。
人才啊,人才!
不仅足智多谋屡立奇功。
更难得的是立功后还不骄不躁、不傲不瞽(gu),谨顺其身。(注1)
我大秦有此等人才又如何能不强?
最重要的还是此人对本王还忠心耿耿、披肝沥胆。
难得啊!难得!
嬴政望着那正在下面条的不更是连连点头,心下甚是满意。
他又哪想到这依旧是阿谀奉承,而且还是套话中的阿谀奉承。
沈兵的注意力自始自终都没在商人那,他不时的用筷子拨弄着水里的面条,看看时候差不多就叫了声:
“起锅喽!”
“要吃的快拿碗过来。”
“先到先得。”
……
众人争先恐后的上前把木碗递了上去。
让赵高不敢相信的是,嬴政居然也拿着木碗挤到人群里……
赵高擦了擦眼睛,暗道我莫不是眼花了吧?
那是大王嬴政?
拿着块木碗……
还没等他感叹完,就见嬴政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对他喊道:
“还愣着做甚?”
“多拿块碗来!”
赵高一阵“哦,呃呃……”之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捡起一块木碗递了上去。
一时屋舍内热气腾腾乱成一团,热闹得便有如战场般。
“哧溜”一声。
嬴政吸下最后一根面条,然后摸了摸肚子心满意足的说道:
“色香味俱全。”
“寡……我已经很久没吃这么饱过了。”
“这石磨……”
说着嬴政的目光就转向那石磨。
那不更笑了起来:
“可以啊!”
“知道有石磨就有面条。”
“聪明!”
“你我一见如故,这石磨便送你了吧!”
“我等再做一个便是。”
嬴政大喜,只道了声“多谢”,便马上命人将那石磨抬走。
然后拱了拱手就与沈兵一行人道别,那样子就像生怕沈兵反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