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军礼
黑武人是断然不会给边关的大楚守军一丝喘息机会,最初他们制定的目标就是在最多三天之内拿下代州边关,七天之内攻破代州,十五天后,兵临冀州城下。
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在得知中原大楚已经到了濒临崩塌的边缘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下令调兵南下,这种机会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黑武立国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的目标就是攻占中原锦绣江山。
从黑武立国第一代汗皇起,这个梦想已经在每一代汗皇的血脉中传承下来,至今已有数百年。
黑武人很清楚中原人内斗的复杂和频繁,他们一直都认为,如果中原人自己不给机会的话,哪怕强大如黑武帝国也一样打不进去,好在中原人时不时就会内斗,而且打起来就会让整个中原动荡,这就是他们南下的良机。
黑武人同样很清楚,中原人内斗虽然凶狠,可是他们却更为坚韧,当侵入中原的机会来了,却不能一次把中原人打服打怕的话,那么很快中原人就会再次站起来。
黑武将军律迟奉命南下,他身上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这次,黑武帝国一边拉拢一边打压着让草原人让开一条路,这是数百年来黑武最接近能杀入中原的一次机会了。
他将弯刀抽出来,遥遥指向边关。
“杀上去,让那些孱弱的中原人知道我们的弯刀有多可怕,让他们臣服在黑武勇士的弯刀之下,让中原变成我们的良田,让中原人变成我们的奴隶!”
随着号角声呜呜的吹响,黑武军队开始向边关那边挤压过去,从草原上要想进入代州,这是唯一的通道,山峡并不是很狭窄,队伍展开的宽度也能够让黑武人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其实黑武人一直都看不起中原人,他们认为中原人不管是身高体型还是勇气,都远远不如他们,用黑武人的话说,中原人是一群被月神遗弃的劣等民族,却窃取了这个世界上最繁华锦绣的江山。
“杀!”
随着喊杀声,黑武士兵开始加速往前冲。
边军将军谭千手抬起手在嘴角上抹了一下,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只有对即将开始的厮杀的狠厉与决绝。
“羽箭省着些,放他们快到城下再射箭,不要浪费!”
他大声喊着,士兵们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当黑武人的队伍到达弓箭手射程范围之内,一声暴喝后,羽箭从城墙上倾泻下去,抛射的羽箭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好像暴雨打在沙滩上留下一个一个的坑点痕迹一样,每一个坑点都是倒下去的一个黑武士兵。
可是相对于黑武军队的人数来说,这样的杀伤力还是太小了,毕竟城墙上的大楚守军还能作战的只有五百余人,而且也不可能是五百人同时放箭,为了保证持续作战,这五百人还被分成了两队。
黑武人嘶吼着往前冲,不管身边倒下去的同伴是谁,哪怕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最好的朋友,此时也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他们冒着箭雨冲到城墙下边,拼尽全力的想把云梯立起来,而扶着云梯的人则成为大楚府兵最先攻击的目标,没有多久,城墙下的尸体就开始
堆积起来,可是也难以阻止云梯搭靠在城墙上。
“把云梯推倒!”
谭千手一边喊着一边用挠钩奋力的推开面前的云梯,云梯搭靠的坡度,想靠手把梯子推倒没有可能,梯子会卡在墙垛处,想往两侧推都推不动,只能是往前顶。
云梯倒下去,爬在云梯上的黑武人哀嚎着掉下去,运气好的能很快站起来,运气差的摔断了骨头,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再想站起来都难,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己的同伴踩死。
谭千手推倒了一架云梯,抬起头往远处看,从城下到山峡,黑压压的全都是黑武人的军队,他推倒的那一架云梯好像掉进了滔滔海浪里一样。
与此同时,代州。
代州守备将军刘牧看了一眼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那是一个不眠不休从边关赶过来的校尉,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也写满了期待。
“将军,求将军立刻发兵驰援边关,谭将军的兵力不足,黑武人的先锋队伍,兵力也我们边关守军的数十倍,求将军马上发兵救援。”
校尉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黑武人?”
将军刘牧哼了一声后说道:“数百年来,黑武人从不曾于代州边关南下,依我看攻打你们的应该是叛军吧,如果是叛军的话,你们谭将军应该派人去求武亲王,武亲王才是奉旨在北境剿灭叛军的人,我身为代州主将,不可轻易率军离开,若是中了叛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丢了代州,掉脑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谭将军。”
校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都是惊讶。
“将军,真的是黑武人杀过来了,求将军......”
刘牧道:“不用你求我,如果是你们谭将军亲自来求我的话,或许还会管用些,你回去告诉他,当年我死守阵地的时候,三次派人向他求援,你们谭将军是怎么说的?他说各司其职,难以动身。”
刘牧道:“你就把我这原话......不,这算是你们谭将军自己的原话带回去还给他,我身为代州主将,不敢擅离职守,我与他各司其职,难以动身。”
“你无耻!”
那校尉站起来,眼睛血红血红的盯着刘牧骂道:“当年与黑武人厮杀,我们谭将军也是身陷重围,如果他撤离出来去救你,大军侧翼就会被黑武人攻破,那样的话会死多少人?!”
刘牧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所以,别人不能死,我作为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却一定要死?”
说完后刘牧一摆手:“把人叉出去,竟然敢对上官咆哮,目无军纪,打二十个耳光,把人轰出大营!”
“是!”
刘牧手下亲兵上来,把那名校尉架起来就往外拖,校尉怒吼道:“刘牧!你因为私仇而不顾边关战事,你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刘牧耸了耸肩膀后说道:“我就是小人,回去告诉你们谭将军,当年我没死,我是因为命大运气好,现在我也衷心的祝愿他命大运气好。”
第二天,边关。
谭千手靠坐在城墙上,脸上疲惫之色那么浓重,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休息了,
靠着麾下这一千余兵力,挡住了数万黑武人连续十几次猛攻。
可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还能坚守多久,两天两夜,他手下士兵的死伤之多,已经快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现在身上还没有伤的士兵几乎没有,只是轻伤的全都在城墙上,重伤的躺在城墙内。
“将军......”
他的亲兵队正王宽坐在他身边,没了一条右臂的汉子看起来脸色惨白,黑武人冲上城墙的时候,是他为将军挡了一刀,他失去了一条右臂,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他看向谭将军说道:“弟兄们不怕死,打到现在,大家也都知道必死无疑,可是弟兄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所有还能动的人都在城墙上,黑武人根本不给我们一点休息的时间,他们有数万兵力可以轮换进攻,而我们......”
谭千手在王宽肩膀上拍了拍:“等到了九泉之下,若是那边能有酒肆,我请咱们所有兄弟们喝酒吃肉,可是现在......”
“粮来了!”
就在这时候,城墙里边有人挑着担子往上跑,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憨厚汉子,他挑着的扁担两头分别挂着一个大竹筐,盖着棉被,却还是有热气透过棉被冒出来。
在那汉子身后,还有不少人正在登城,其中有妇人也有老人,还有半大的孩子,他们都带着东西来了。
那汉子跑到谭千手身边,打开竹筐从里边抓了两个窝头出来,递给谭千手的时候,脸上都是歉疚之色。
“对不起了将军大人,实在是......实在是没有白面,只有棒子面,可是将军你放心,我们没在窝头里边掺杂麸子或是糠,这是给兄弟们吃的,我们能拿出来多好的,就拿出来多好的,这......寒酸了,可确实是我们能出来的最好的粮食了。”
谭千手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窝头,使劲的点头,再点头,他一口咬在窝头上,窝头咬到的地方留下一些血迹。
“好吃!”
谭千手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轻松的笑了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往下流。
“乡亲们!”
那汉子伸手拿起来扁担喊道:“能打仗的留下帮忙,不能打仗的女人和孩子都回去,能帮什么就帮什么,没有兵器了就搬石头上来,咱们不会放箭,还不会拿石头砸那群黑武畜生吗!”
“好!”
乡亲们应了一声,他们手里没有正经兵器,有锄头,有扁担,有菜刀,有镰刀,还有他们保卫家园的一腔热血,这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命。
谭千手扶着城墙站起来,他看着那些乡亲们,乡亲们也在看着他。
“大楚边军!”
谭千手大喊一声。
城墙上所有还能动的士兵全都站了起来,肃立,他们一个个血糊糊的,连吃东西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没了,可是此时却站的笔直。
“敬礼!”
谭千手这一声沙哑的喊声,好像响彻到了天际,穿破了云层。
呼的一声,那些浑身是血人人有伤的边军士兵们,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大楚边军军礼。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给老子滚
第四天,前往代州城求援的校尉甘重回来了,在见到谭千手的那一刻,甘重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愧疚。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顶着地面。
“将军,属下无能,属下没能求来援兵。”
谭千手伸手把他拉起来,苦笑着说道:“这不是你的事,我早就已经想到了大概会是如此......快十年了,刘牧的心结还是解不开,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是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始终都在刘牧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堵在那。
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始终也都在谭千手心里,亦如一块大石头堵在那。
“那时候,我们俩都刚刚升任五品将军。”
谭千手递给甘重一壶水,他靠在城墙上回忆着过去,似乎和今日这局面有些相似,都是身陷重围,唯一不同的是那次他们是主动进攻,这次是守城。
九年前,也不知道当今陛下何来的勇气,又或者单纯是因为听了刘崇信的蛊惑,竟然下令倾尽举国之兵北伐。
那时候,大楚已经千疮百孔,各地民怨沸腾,刘崇信就跑到皇帝面前献计献策说,如今百姓们都在骂朝廷,必须做一件大事让百姓们重新对朝廷信服,而只要这件大事做好了,陛下也能名扬千古。
当今陛下其实什么都不管,刘崇信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刘崇信说只要打赢了黑武,那么百姓们就会感念陛下天威,那些还想造反的人难道就不怕陛下举兵讨伐?
连黑武人都打不过大楚雄师,那些小小的叛军还不都会被吓破了胆子。
也许楚皇陛下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确实太臭,后世的人若是提及起来,怕是要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就算是他死了,他也会被后世之人一直戳着脊梁骨。
所以这位突然来了雄心壮志的皇帝陛下,下令十三州召集兵马兴师北伐。
那一战,十二万大楚精锐府兵惨死在边关之外,剩下的二十万人狼狈逃了回来,虽然黑武人趁机反攻没能攻入中原腹地,可是大楚也就真真正正的伤筋动骨,十二万精锐府兵的损失殆尽,也让北境之地的叛军更加的猖狂。
谭千手脸色有些伤感的说道:“那时候,大军后撤,我和刘牧分别率领一营兵马为大军阻挡侧翼黑武人追兵,我和他之间,相距不过三里,我守山口,他在山坡上打伏击......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上峰将军宇文勒临阵脱逃,带着大队人马跑了,只剩下他一支队伍坚守。”
“打起来后没多久,他的队伍就被黑武人团团围住,他派人拼死杀过来,请求我带兵支援,可那时候若我放开山口,大军后队就会被黑武人追上,刘牧那边有千余将士,可我身后是二十万大军.......”
谭千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摇了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他,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对不起他,但若是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那样做,原本我和刘牧情同手足,自那一战之后,我们连成了仇人一般。”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队正王宽:“那时候你还不在我帐下,但甘重已经在了。”
甘重点了点头,那时候,他是谭将军的亲兵队正,那一战他也是捡了一条命才回来的,谭将军麾下一千二百名府兵战士
,有一千一百多人战死在山口,他们撤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几个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懂什么叫劫后余生。
谭千手道:“也就是那一战之后,刘牧性情大变,原本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活着回去后,变卖家产孝敬给刘崇信,又拜了刘崇信为义父,本来就有军功,再加上刘崇信在陛下面前说话,他被封为四品将军,而且刘牧要求要到代州来做将军,而我......”
谭千手苦笑道:“刘崇信说我临阵脱逃,虽然有军功在身,却也只是功过相抵,如今依然是五品将军,已经在边关驻守近十年,每一年为了粮草补给的事,都要去求刘牧,求的他舒服了,他才会分派粮草过来。”
王宽就知道将军和刘牧不和,过往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楚,此时听完经过不禁有些唏嘘,原本是亲如手足的两个人,现在却成了这样。
“他是我兄弟,当时我没有去救他,是我的不对。”
谭千手叹了口气后说道:“时至今日,我也知道那是我对不起他,可还是句话,换在今日,当时我若守在山口,我还是不会离开那里。”
他的话音刚落,城墙上的瞭望手就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城墙上正在休息的士兵和百姓们全都站了起来,他们挨着城墙看向外边,黑武人的队伍又一次上来了,黑压压的犹如一片贴着地面卷过来的乌云。
黑武人的预计是三天之内打下来边关,可这已经是第四天,先锋将军律迟发了几次火,今日下了严令,再不能攻破边关城的话,所有前线领军的将领全部军法处置。
有了这等严令,领军的将军们也都害怕,各军开始疯狂的往边关城下汇聚。
“今日可能便是我们生死之别了。”
谭千手看向那些乡亲们大声说道:“大家都下去吧,趁着黑武人还没能破城,大家回去收拾一下东西逃命,你们跑的快一些能到代州,刘牧虽然与我不合,但他向来爱护百姓,你们到了代州,他必不会见死不救。”
一位已经两鬓斑白的老者摇了摇头道:“将军,我们能去哪儿啊?就算是逃到了代州,代州就能守得住吗?代州城也只有三千兵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活够本了,能杀一个黑武畜生,那我就赚大发了,不走了,我是哪儿也不去了,这把老骨头就扔在这吧。”
他一说不走,那些汉子们更加的不肯走了,老者尚且不愿偷生,他们这些汉子难道就能心安理得的跑了?
谭千手见谁也不肯走,沉默片刻后大声说道:“十六岁以下的,六十岁以上的,还有妇孺都离开吧,总得有人活下去,活着回去告诉父老乡亲们,我谭千手,还有我帐下一千二百边军士兵,没有一个孬种,也告诉他们,边关城下的百姓们,没有一个孬种。”
说完这句话后,谭千手朝着乡亲们俯身一拜。
“大楚府兵!”
谭千手转身面向城外。
“死战!”
已经为数不多的边军士兵们整齐的喊了一声:“死战!”
城外,黑武人已经直接杀到了城下,边军将士们的羽箭昨天就已经用完了,没有后援,他们只能任由敌人靠近城下,靠着百姓们搬上来的石头杀伤敌人。
云梯一架一架的搭上来,又一架一架的被推倒,然而黑武人实
在是太多了,倒下去一架,搭靠上来两架,推到了两架,又有四架立起来。
一个高大的黑武士兵咆哮着爬上城头,被甘重一刀捅进心口,咆哮声变成了哀嚎声,然后声音从高处坠落到了城下。
第二个黑武人很快就又爬上来,疯狂的劈砍着那锋利的弯刀,一个庄稼汉子想用扁担把他打下去,却被那壮硕的黑武人一把将扁担攥住,然后往自己这边一拉,庄稼汉子没有敌人气力大直接被拉拽过去,惊恐之中也忘记了松手,片刻后,被那黑武人一刀砍掉了脑袋。
“死!”
谭千手冲上去一刀砍死那个黑武人,那庄稼汉子无头的尸体就倒在他身边,脖子里喷涌出来的血全都喷在谭千手身上,犹如溪流一样往下淌。
啊!
谭千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哀嚎,刚刚说话的老者被一个爬上来的黑武人砍掉了半边肩膀,血糊糊的人倒退了几步摔倒在城墙上,内脏流了一地。
“属下请将军下城!”
甘重一刀砍死面前的敌人,朝着谭千手喊了一声。
其他人也跟着喊。
“请将军大人下城!”
谭千手道:“我是你们的将军,生死同袍。”
一个比谭千手要高半个头还多的黑武将军爬了上来,三两刀把面前的百姓砍死,他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眼神里一阵阵惊讶,他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在城墙上阻挡他们的还有这些百姓,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
他抬起头往前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谭千手一刀砍死他的手下,于是这壮硕如熊的黑武将军朝着谭千手杀了过去,谭千手正在厮杀,没有注意到身后过来了人,那黑武将军朝着他的后边脖子一刀剁了下来。
噗!
一支羽箭飞来,正中那黑武将军的脖子,箭簇从脖子穿透过去,带出来一股血线。
“代州军到!”
在厮杀的人群后边,代州守备将军刘牧一箭射死那黑武将军,把弓箭扔给手下人,抽出长刀就冲了上来,犹如一头疯虎一样杀进黑武人士兵之中。
谭千手一回头,就看到刘牧已经快要杀到他自己身边了。
“你来了!”
谭千手大喊一声,连嗓音都在发颤。
刘牧一刀砍翻面前敌人,瞪了谭千手一眼后说道:“老子若是眼睁睁看着你死了,以后折磨谁?老子还没有折磨够你呢,你死不了!”
校尉甘重离开代州之后,刘牧就立刻召集兵马,带上粮草物资,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边关支援,三千人的队伍一路狂奔着赶来,竟是只比甘重晚了一些而已。
“杀!”
刘牧一声暴喝:“杀退这些黑武畜生!”
在他身后,代州军像是逆流而上的一群疯子,杀上了城头,他们一刀一刀劈砍,几乎是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把黑武人硬生生又给挤了下去。
谭千手看着那个已经冲到自己身前去的昔日兄弟,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大声喊。
“啊!”
他仰头一声嘶吼。
刘牧回头看了他一眼,骂道:“瞎几把喊什么,吓老子一跳,滚去后边歇着,你这废物,老子替你守着这边关城!你且看看,老子是不是打的比你好!”
第一百八十章 何为兄弟?
代州军来了。
两千多生力军的加入让几乎被攻破的边关重新变得稳固起来,然而这并不代表边关就变得牢不可破,这两千多人对于这次战争来说,其实不过杯水车薪。
城墙外边的黑武人有至少四五万,而这还只是先锋军,如不出意外的话,黑武人这次南下的总兵力可能不少于三十万,这还只是推测,因为要想直下中原,低于三十万兵力也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而这是谭千手为了安抚城内外的百姓最保守的预计,刘牧的预计就没有这么乐观,从外边的旗号判断,这个先锋将军就是那年把大楚北伐军打的狼狈退回关内的律迟,那时候律迟还很年少,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意,而正是这锐意让他在大战之中脱颖而出。
大战之后,律迟不断的被封赏,传闻在三年前就已经贵为黑武帝国的大将军,按照黑武的品级制度,他已经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这样一位大人物也只是先锋将军,所以刘牧推测,这次极有可能是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御驾亲征,所以黑武南下的兵力应该远不止三十万。
连中原人都知道,这个阔可敌大石是一个好战的疯子,他在位这些年来就几乎没有停止过对外的征伐,十几年来,当初那些依附于大楚的周边小国,已经被黑武人灭了几十个。
如今是黑武人南下的最好时机,一心想做千古一帝的阔可敌大石怎么可能会不来?只要这一次他一战定下中原,他将超越黑武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位汗皇,甚至超越那位统帅着还是一群散兵游勇的黑武人击败蒙帝国的开国皇帝。
阔可敌大石要让他自己的名字,排在黑武国历史的第一位。
开国皇帝也只是击退了蒙帝国而已,从蒙帝国的铁骑手中夺回了他们自己的家园,而他若能踏平中原,那功绩比起他祖上来说,岂不是要更加的恢弘伟大。
入夜,城墙上。
刘牧拎着两壶酒过来,走到谭千手身边,用脚踢了踢坐在那睡着了的谭千手。
谭千手已经四天三夜没怎么睡过,入夜之后黑武人的攻势再一次被打退,谭千手检查了伤亡之后就靠坐在城墙上睡着了。
“你居然睡得着?”
刘牧把谭千手踢醒之后讥讽了一句。
谭千手楞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睡着了,大敌当前,之前的四天三夜他哪怕是得空睡一会儿,没多久就会惊醒,可是刚刚睡得那一会儿却格外的踏实,心里好像没有了担忧。
他想了想,可能只是因为刘牧来了。
这个曾经与自己亲如手足后来与他仇恨如敌的人来了,他却睡的踏实了。
但谭千手并没有说出来自己的想法,都是大男人,有些话就算是想到了也不愿意说出来,毕竟显得有些肉麻。
刘牧喘息着在谭千手身边坐下来,然后把一壶酒扔在谭千手怀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来?”
刘牧喝了一口酒后问他。
谭千手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刘牧来之前,他曾经认为自己很理智的分析过刘牧不会来,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告诉他,刘牧一定会来。
刘牧见他不回答,于是哼了一声后说道:“猜你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老子来了,老子可不像是某些人,兄弟求救都能见死不救。”
谭千手苦笑,然后灌了一口酒。
刘牧看了他一眼,然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我也真劝过自己别来,你当年能狠心不去救我,凭什么老子就狠不下来这个心?”
刘牧喝了口酒,忽然就笑了。
“老子还真就是狠不下来这个心。”
他把酒壶伸出去,谭千手举着酒壶和他碰了一下。
千言万语,都在这碰了一下中。
两个人同时仰起头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口酒,然后对视一眼,又都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而这一口酒又一笑之中,藏着两个人多少释然,多少过往。
“是不是恨我?”
刘牧又问了一句。
谭千手摇头:“不恨,从来都没有过。”
刘牧笑道:“老子这近九年来那么欺负你,你都不恨我?”
谭千手嗯了一声后说道:“想恨来着,真的,有时候被你这孙子气的想骂街,尤其是每次去代州城求你分拨粮草的时候,恨不得给你一个耳光,可就是恨不起来。”
刘牧道:“贱不贱?”
谭千手道:“这么想的话,有点。”
刘牧道:“我也是,贱。”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次笑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像是变了吗?”
刘牧这次的问题,没有等着谭千手回答,因为他知道谭千手给不出答案,哪怕年少时候他们那么的相似,两个人有无数的想法都几乎一致,那时候刘牧就曾经说过,他们俩可能用的是一个脑子。
他低着头继续说道:“因为那一战之后,老子发现这个世界上被欺负的都是实在人,都是干事的人,都是真正拼命的人......那一战,为什么是你和我被留下断后你想过吗?”
谭千手道:“自然是因为你和我都没去送礼。”
刘牧嗯了一声:“所以那些送了钱的人,全都在后撤的大队人马里,而你我这样的人,就被留下了,要拼了命的去保护他们这些怕死的王八蛋,谭千手,你知道老子为什么怨恨你吗?不是因为你不去救我,你说的对,大战之中各司其职,怎么能擅离职守?老子怨你,是因为你死死守着山口要护着的是那群王八蛋啊。”
谭千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此时听刘牧说出来后,心里的愧疚感更重。
事实确实如此......他没有去救他亲如手足的刘牧,而是葬送了一千多大楚府兵来为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八蛋守住后路。
想到这,谭千手举起酒壶又狠狠的灌了几口。
“所以后来我变了。”
刘牧继续说道:“与其让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八蛋回去把军功都领了,还要指着我们鼻子趾高气昂的骂街,不如我也去分一杯羹,不然凭他妈的什么?当初宇文勒那个王八蛋带着一万余兵力跑了,留下我一千人坚守,回去之后他却被封赏为一等侯?!”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却根本出不了当年那口气。
他说:“所以老子回到都城之后就变卖家产,想尽办法讨好刘崇信,还恬不知耻的拜他为义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直接跪下来磕头求他收我,他哈哈大笑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必须那么做......”
他看向谭千手:“你那个功过相抵,你现在明白是怎么来的了吧?仔细想想,你还会怨恨我吗?”
刘牧到了代州做守备将军,他就是谭千手的顶头上司,谭千手自然看他脸色,他也逢人就说,他回来代州做将军就是来整治谭千手的,连谭千手都听说过,他原本的军功都被刘牧给弄没了,最终也只是个功过相抵,可刘牧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他。
大战之后将近十年,他都在这鬼地
方做边关将军,那并不是刘牧排挤,相反是刘牧的保全。
实际上,并不是大部分人认为的那么回事,为什么刘牧要变卖家产去巴结刘崇信?是因为他听说大军败北,刘崇信他们要找一些替罪羊,损失了十二万精锐府兵的大败,没几个人被砍头能算是有个交代?
而谭千手就是这些替罪羊之一,在原本要上奏给陛下的奏折中,谭千手非但没有死守大军退路之功,反而被写成了一个临阵脱逃导致后军大败被黑武人屠戮的罪魁祸首之一。
刘牧变卖家产送给刘崇信,又在文武百官之前极尽谄媚的拜刘崇信为义父,只是为了能把谭千手的名字从那本奏折上去掉,最终,谭千手的诛九族变成了功过相抵。
刘牧的话说到这,没有说明,可是谭千手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他呆呆的看着刘牧,眼睛逐渐发红。
“少他娘的那么看老子,好像个娘们儿似的。”
刘牧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他抬起手在谭千手的肩膀上拍了拍。
“千手,你知道,我们因为这个吃了太多的亏,宇文勒现在已经是一卫大将军,我送了那么多金银,换了一个代州将军,而你呢......”
刘牧看向谭千手说道:“当然你是个混蛋罪有应得,如果不是老子想着,我要守护的是大楚百姓,而不是那群大楚的蛀虫,我这次真的不会来。”
谭千手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不信。”
刘牧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单纯的会因为救你而来?老子来都是因为百姓们。”
说完后他自己也笑了,他他娘的也不是很信自己的话。
“上一次,我们没机会并肩作战。”
刘牧伸出手晃了晃后说道:“这次可以了。”
谭千手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如果不是这次到了边关后看到如此战局,觉得自己可能是有来无回了,这些话刘牧也不会对谭千手说,有些时候他就想着,如过去九年一样让谭千手那个白痴内疚一辈子好了,因为那样的内疚还好过些,如果让谭千手知道了刘牧为了救他而认贼作父的话,那种内疚,更难熬。
每次谭千手去代州求粮的时候,刘牧看着他那样子心里都觉得难受,然而他也清楚,如果自己不表现的心狠一些,那个家伙啊,心里的煎熬和愧疚会把他熬疯。
“可惜了啊。”
刘牧看向谭千手说道:“年轻的时候我们还有个约定,如果我们俩的后代是一儿一女,那就结成亲家,如果是两个儿子或者两个女儿,那就让他们结拜,可是你这个废物,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儿女,连个女人都没有。”
他白了谭千手一眼:“废物不?”
谭千手哼了一声后说道:“你有儿女?你有女人?”
刘牧自豪的说道:“虽然我没有儿女,但我有女人啊,你以为代州城里和你这边关一样,地上的鸟屎都是公粪。”
谭千手楞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应该啊,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夜夜笙歌,你今天杀敌的样子还能那么龙精虎猛?我觉得你是在吹牛皮。”
刘牧哈哈大笑,站起来,手扶着城墙看向外边远处,那里是黑武人的连营,灯火连绵像是一片落在地上的星辰。
谭千手也站起来,不知不觉的,把手放在了刘牧肩膀上,刘牧的手也放在他肩膀上,两个人的胳膊交叉在那,就像是十年前,他们准备随军北伐的时候站在高坡上望向黑武的方向一模一样。
这就是勾肩搭背吧。
他们已不再年少。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此刻只有兄弟
人无再年少,可是人有少年志气。
代州边关在这之前从来都和黑武人没有什么关系,这里防备的是草原人,所以相对来说和幽州北边的边关相比,这里一直都不曾有过什么大战,哪怕是驻守在这的将士们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轮到他们来阻挡黑武人南下的脚步。
黑武人猛攻的第五天,城墙上,再一次击退了黑武人攻势的大楚边军士兵们全都坐下来,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休息,所以必须抓紧每一息,若是能睡上那么一会儿,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求。
“五天了。”
刘牧看向谭千手,递给他一壶水后说道:“按理说,今天从信州来的援兵应该会到了吧,信州虽然稍稍远一些,可若是得到消息就急行军赶过来,最迟今天天黑也能到。”
谭千手摇了摇头,没办法确定信州的援兵还要多久能到,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今夜再不到的话,边关上可能就无兵可用了。
刘牧带来的两千多名士兵已经死战两天一夜,而这两天一夜黑武人的攻势比之前更猛,完全不计代价,因为黑武将军律迟的严令之下,那些领军的黑武将军们也已经没有丝毫退路了,要么破城,要么他们死。
这两天一夜,代州军除了留守代州的几百人之外,赶来此地的都已经上过战场厮杀,如今还勉强算完好无损的连三百人都没有。
这小小的一座边关变成了修罗战场,城墙上的伤亡都如此之巨,更别说黑武人的伤亡了。
然而此时此刻黑武人就不怕有伤亡,他们已经损失了大几千人,还怕损失的更多吗?哪怕在这扔下一万具黑武士兵的尸体,只要拿下边关,也比扔下几千具尸体却无功而返要强的多。
黑武人如此心急,如此不计代价,更加印证了刘牧的推测,可能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就要到了。
如果等阔可敌大石到了此地而律迟还没能攻破边城,第一律迟颜面上不好看,第二耽误了大军南下进度的话,连律迟都可能被处置。
刘牧看着城外连成一片的火把,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都被火把照的像是要退却似的。
“如果今夜援兵不到的话,可能......”
刘牧看了谭千手一眼,两人纵然心有壮志也有不屈热血,可是手里没兵作战,这壮志和热血就变得毫无意义。
谭千手站起来,也看向城外,片刻后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天黑之前,黑武人再一次压了上来,他们之前就在砍伐四周的树木,用了三天的时间打造了一辆极为巨大的楼车,这楼车的高度几乎与城墙差不多,楼车的顶层可以挤下数十名甚至百人左右的弓箭手,虽然构造简陋,可是有了这楼车之后,黑武人就能给城墙上的楚军施压。
随着城外响起黑武人整齐的口号声,那巨大的楼车被他们缓缓的推了上来。
“还有多少箭?!”
刘牧急切的喊了一声。
边城中原来的箭早就已经打完了,后面两天一夜用的羽箭都是他从代州带来的。
手下人喊道:“将军,只剩下十几捆了!”
一捆羽箭名义上是二百支,可实际上都有亏缺,大楚兵部的武工坊号称一年可以造箭百万支,实际上也真的
有如此能力,然而真实情况是他们也一样弄虚作假,一捆羽箭至少要亏三四十支,只有箭杆没有箭头。
如今这大楚啊,每一个官府的部门都有自己中饱私囊的手段,武工坊这样的地方最容易倒腾的就是铁器。
“把所有羽箭都搬到我的位置!”
刘牧喊了一声。
士兵们把仅剩下的这十几捆羽箭搬运到刘牧那边,刘牧回头吩咐道:“我的亲兵队,全部跟我站在此处,一会儿黑武人的楼车上来之后,我与你们一同压制楼车上的弓箭手,你们都是我的亲兵,我没能给你们富贵,此危急存亡之际,却要与你们同生死,是我刘牧对不起你们。”
说完后,他朝着自己的亲兵队俯身一拜。
数十名亲兵同时朝着刘牧行礼,亲兵队正曲易名大声说道:“能与将军同生死,是我等荣耀!”
刘牧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哈哈大笑道:“若真有来世,老子给你们当牛做马吧。”
说完转身面对城外,抓了硬弓在手后吩咐道:“箭壶放在我脚边,所有人瞄准了射,我们已经没有羽箭可以浪费了!”
“是!”
就在他的亲兵队应了一声后,谭千手部下校尉甘重默默的走到了刘牧身边,沉默片刻后说道:“也给我一个箭壶。”
刘牧侧头看了看他,认出来是自己下令打了的那个校尉,他皱眉道:“你做什么?”
甘重道“我箭法好。”
刘牧道:“老子让人打了你一顿,你居然过来想和老子并肩作战?”
甘重道:“不记得了。”
刘牧一怔,然后笑道:“老子让人打你,是因为你那一句卑鄙小人,老子这大半生来都不曾做过卑鄙之事,一会儿打起来如果老子发现你吹牛皮浪费了老子的箭,我还要打你。”
甘重道:“将军看着就是。”
就在这时候,黑武人的楼车已经靠近到了城墙外不足三十丈距离,那楼车巨大沉重,又不可能在三天之内打造的构造巧妙,移动楼车,靠的是滚木,所以移速也缓慢。
但黑武人已经不打算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在攻,他们要在今夜拿下边关。
“准备!”
刘牧大声喊道:“都给老子瞄准了射,浪费一支箭,就可能多一个敌人爬上来!”
“是!”
数十名亲兵握紧了硬弓,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刘牧却并不心急,三十丈内已经是羽箭射程,可他却一直不下令,士兵们就一直都等着,越是这样越是紧张,对面的黑武人其实也一样,楚军一时不放箭,他们反而心里更加不踏实。
“黑武人的箭!”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立刻就俯身下去。
楚军没有放箭,黑武人楼车上的弓箭手放箭了,近百支羽箭瞬息而至,楚军立刻就有人被射中,打在城墙砖石上的箭头擦出来一串一串的火星。
二十丈。
“箭!”
刘牧大喊一声。
他的亲兵立刻直起身子,朝着楼车上开始还击,双方的羽箭都集中在这一片区域,羽箭密集的能在半空中碰撞。
甘重默不作声的取箭,射箭,取箭,射箭,重复着这个动作,可是他
的箭竟然精准的让人难以置信,每一箭都能放翻一个黑武人。
楼车上不停有尸体掉下去,但也不停有黑武人弓箭手递补上去。
“他们要干什么?!”
刘牧眼睛都瞪圆了。
黑武人的楼车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城墙不到十丈的距离,而且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难道他们打算......
“小心!他们要用楼车登城!”
刘牧朝着另外一边领兵防守的谭千手喊了一声,谭千手那边已经没有羽箭了,只能靠滚木和石头砸靠近城下的人,听到刘牧的喊声,谭千手立刻喊道:“过来二十个人,带上长枪!”
双方不停的放箭不停的死伤,可是最终也无法阻止楼车靠近城墙,楚军的羽箭几乎耗尽,黑武人就显得越发猖狂起来,站在楼车顶上的那些黑武士兵嗷嗷的叫唤着,他们喊了些什么听不懂,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谩骂和嘲讽。
砰地一声,楼车顶上了城墙。
楼车上的黑武人扔下弓箭抽出弯刀,嗷嗷的叫喊着往城墙上跳。
谭千手带着几十名士兵上来,用长枪组成阵列防御,跳过来一个捅下去一个。
可是黑武人在不停的攀爬着楼车,跳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进攻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其他地方也不停的把云梯靠上来。
到处都有黑武人登城,而楚军人数已经不足以全面防御了。
黑暗中,在边关城内,左侧登上城墙的坡道上,有一片火把冲上来,为首的那人爬到城墙上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喊了一声后抽刀向前。
“代州城八卦刀门严重成前来协助守城!”
八卦刀门门主严重成带着百余名弟子冲了上来。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群人,听到喊声之后,为首那汉子也跟着喊了一声:“古北马帮韩友生!”
“大荣镖局刘汉!”
“福威镖局李堂堂!”
随着一声一声呼喊,越来越多的汉子们冲上城门,他们不是士兵,他们是被朝廷所看不起的江湖客,也有不少时候,朝廷的队伍抓不到叛军就拿他们开刀,可是此时此刻,这些一腔热血的江湖汉子们都来了。
他们不是叛军,他们是侠!
城内右侧这边也有一支队伍迅速的登城,他们默不作声,没有人喊话,可是他们的动作更快,人更骁勇,冲上城墙之后,他们就迅速的补充到城防缺口位置,而且每个人肩膀上还都扛着两捆羽箭。
庄无敌拉了李叱一下说道:“人家都报个名号,你也应该报一下,趁此机会让人知道你。”
李叱沉默片刻,一边抽箭一边大声喊了一句。
“燕山,绿眉军!”
这一声喊,城墙上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绿眉军?
那不是叛军吗?
那不是冀州最大的叛军吗?
连刘牧和谭千手听到这一声喊都愣了。
李叱一箭放出去后大声喊道:“此刻只有中原兄弟生死同袍!”
“说的好!”
刘牧大喊道:“老子喜欢这句话。”
“杀!”
“杀!”
“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往来如鬼魅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黑武人觉得下一刻就能攻占边关,可就是差了那么一丝,每次都是差了那么一丝,好像月神都已经不那么庇护他们黑武族民了。
黑武人信奉月神,他们自称为月神子民,在黑武人的神话传说中,是月神创造了这个世界,然后月神飞升到了月亮上,依然守护着她的子孙后代。
整个黑武帝国之内,绝大部分百姓都是月神的信徒,而其中最虔诚的信徒在几百年前创建了剑门,剑门弟子,都是月神的奴仆。
之所以称之为剑门,是因为当年创造剑门的那位大剑师,发誓以掌中阔剑守护月神。
几百年后,剑门在黑武国内的地位越来越高,以至于黑武汗皇的皇冠都要剑门门主来加冕,剑门对百姓们宣称黑武汗皇便是月神在人间的继承者,为了保护汗皇,剑门还组建了一个直接听命于汗皇的组织,后经转变被称之为黑武青衙。
黑武将军律迟的身份就很复杂,他既是将军,又是剑门的三十六位剑师之一,因为后来升任了大将军又封了侯爵,所以在剑门地位也变得高了起来。
此时此刻,在律迟以为自己的双脚即将踏上楚国边关的时候,楚人再一次表现出来了让人震撼的不屈和团结。
所以律迟有些不理解,情报上说,楚国已经分崩离析各地叛乱不断,楚皇的旨意出了他们的都城都没有人听,大楚十三州,各州节度使随时都会造反自立为王,百姓们更是已经对楚国朝廷失去信任,甚至视那些穿官服的人为仇敌。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这边关城墙上会不断有援兵赶来?而那援兵还不只是楚国的军队,更多的是百姓和江湖中人。
青衙得到的情报中提到,楚国的江湖中人就是叛军的主力,这难道不矛盾吗?
黑武人只是还没有弄清楚,叛军的主力可以称之为绿林客,但不能统称为江湖客,绿林道在江湖,但绿林道不代表整个江湖。
城墙上,李叱那一声燕山营绿眉军,不但震撼了所有楚人,也震撼了黑武人。
黑武人中有不少人通中原话,他们南下的时候自然也打听的很清楚,冀州这边最大的叛军势力就是燕山营绿眉军,他们甚至已经做出了准备,入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拉拢燕山营,对燕山营的人许以厚利,然后驱使燕山营为先锋军进攻冀州城。
可是这计划还没有实施呢,却看到了燕山营的人站在了城墙上成为挡住他们的另外一道城墙。
“那个年轻人!”
刘茂朝着李叱那边喊了一声:“还有羽箭吗!”
李叱提起来一捆羽箭就扔了过去,这把刘茂吓了一跳,那一捆羽箭两百支可是实打实的数量,那少年扔过来的时候飞越了无数人的头顶,这臂力何其惊人!
他想着这一战打完了一定要找到那个小子,若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话就好了。
刘茂双臂伸出去把那捆羽箭接住,然后才知道自己刚刚的判断还是不够准确,这一捆羽箭的分量比他预计的还要重,燕山营的羽箭非但数量绝对没有亏缺,而且每一支箭的做工竟然比大楚武工坊制造的还要好。
但这不代表燕山营造的箭有多好,而是因为现在大楚武工坊造的箭实在是太差。
刘茂心说连叛军都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道理,可是大楚朝廷里的人却都已经忘了,他们只管从任何能中饱私囊的地方往自己手里抠钱。
有了羽箭,刘茂的人硬是把楼车上的黑武人清了一层。
“老谭!”
刘茂喊着:“得想办
法让黑武人上不了楼车。”
谭千手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往四周看了看,实在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想把楼车点燃,那楼车都是刚刚砍伐下来的新木,哪有那么容易点燃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从谭千手身边掠了过去。
“借路!”
那年轻人喊了一声,人从谭千手头顶飞跃而出,一个大跨步,直接出了城墙。
“谁来给我持盾!”
那人一跃跳到了城外的楼车上,声音在半空之中传来。
“我来!”
谭千手伸手抓了一面将近一人高的巨盾也跳了出去,持盾站在那少年身侧,他看向这少年问道:“你可来为我持盾,我来杀敌。”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算了吧,只管给我护住身侧。”
他是真不把将军大人当回事啊。
李叱一边说话一边挥刀,上来一个黑武士兵被他砍下去一个,他左右跨步,这边砍死一个那边再砍死一个,以一人之力,竟然杀的那些黑武人无法递补上来。
“好汉子!”
甘重看到李叱那般凶悍,伸手抓了一面巨盾也跳了出去:“我来助你!”
他与谭千手一边一个,用巨盾为李叱挡箭,两个人一开始还能跟得上李叱来回出刀奔走,没多久就开始吃力,因为李叱来回的动作实在太快。
谭千手越看越惊,一是因为李叱的凶悍,二是因为那刀法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眼熟。
那少年李叱,在楼车顶层上左右冲杀,没有一个黑武人爬上来能挡他一刀,尸体一具一具的从楼车上翻落下去,从他上去开始,这楼车就变成了他的天地,在他这一方天地中,他便是主宰。
黑武人不知道楚人来了多少援兵,所有登上城墙的士兵都被人砍死然后扔下来,黑夜之中不好判断,只好吹角收兵。
足足厮杀了能有一个时辰,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脚走过的地方,像是踩过水洼的声音一样,然而脚下的并不是水,而是血液。
看着黑武人逐渐退下去,城墙上的楚人爆发出一阵欢呼。
李叱站在楼车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左边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右边大腿上有一支,而再看他一左一右的那两人,手中所持巨盾上,已经插满了白羽。
“对不住兄弟。”
甘重看了看李叱身上的箭,脸色愧疚道:“没能给你护住。”
李叱洒然一笑道:“只漏了两箭过来而已。”
他抱了抱拳,然后纵深跳回到城墙上,一边走一边喊道:“可有火油?把这楼车烧了,不然明日还是麻烦。”
刘牧大步走到李叱身前,上上下下的把李叱打量了一番,回头吩咐自己亲兵给李叱把箭头挖了,庒无敌已经过来,拉了李叱就走:“我们兄弟自会为他处置伤口。”
庒无敌最恨的就是官军,如果不是来打黑武人,他宁死也不会帮官军做事。
李叱当然知道庒无敌心思,所以跟着庒无敌就走了,都没给刘牧再说什么的机会,刘牧张着嘴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呢,人家已经到了城墙一头去治疗伤势了。
刘牧看着李叱的背影,忽然就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这小子完全不把我当回事啊。”
谭千手笑道:“你以为把我当回事了?我说让他给我持盾,他就看了我一眼,说你把盾牌举好就行了,多一句话都没有。”
刘牧叹道:“燕山营的叛军之中有如此人物,哎......
另外一边,庒无敌看向李叱问道:“伤怎么样?”
李叱笑道:“根本不碍事。”
庒无敌亲自动手把李叱身上的箭杆剪断,然后用小刀子切开皮肉把箭头剜出来,这羽箭的箭簇上都有倒刺,拔是拔不出来的。
李叱坐在那任由庒无敌给他切开伤口挖箭,好像根本不知道疼一样,甚至有些想喝酒。
“喂!”
他朝着对面喊了一声:“穿官衣的,有酒吗!”
谭千手立刻应了一声:“有!”
他转身跑过去拎了一壶酒就给李叱送过去了,刘牧看着谭千手愣在那,心说自己这是慢了一步,他一脸不满的说道:“酒......我的,我带来的。”
最终刘牧也没能忍住,装作只是随意走动的到了李叱身边,他低头看着那年轻人喝酒,而另外一人给他缝合伤口,李叱坐在那面不改色,还略微表示了一下对他们这酒的嫌弃。
“兑水了。”
李叱说。
刘牧这就不服气了,他哼了一声后说道:“那些卖酒的,难道敢在给我送来的酒中掺水?”
李叱看了他一眼,那正四品的将军甲好像也没给他屁点的压力。
“做生意的最愿意的就是糊弄你们官府的人,第一是因为你们以为他们不敢而实际上他们敢,第二是因为你们那些手下人去买酒多半要收人家好处,人家亏了的银子从哪儿来?当然是从酒里赚回来,那只能掺水。”
刘牧想了想,心说难道自己这些年来喝的酒都是掺水的酒?
他不服。
“你说我的酒掺了水,证据呢?”
李叱伸手从自己腰畔上解下来酒壶递给刘牧,刘牧喝了一口,然后惊讶的发现确实比他的酒滋味更足,更凛冽,更有劲道,然后他有些愤怒的质问:“你自己有酒还管我们要?!”
李叱道:“我自己有酒管你们要怎么了?”
刘牧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一个堂堂正四品的将军,头一次觉得自己被问住了,觉得这小子挺不要脸的,还觉得他话里居然有几分道理。
李叱趁着他发愣的时候一伸手把酒壶拿回来,挂回自己腰畔。
刘牧又楞了一下,心说还能要回去?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惊呼。
“黑武人大营起火了!”
众人连忙起身去看,就看到黑武人的营地那边起了一条火龙,火线以飞快的速度向前延伸,黑武人慌乱的喊声连城墙上都听的那么清楚。
“闯营的人数并不多!”
谭千手用千里眼往黑武人营地那边看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都是不可思议。
闯入黑武人营地的是一支骑兵队伍,人数确实不多,从火线宽度和火把数量就能看得出来,但是那支骑兵太快了,他们风一样在黑夜中卷入了黑武人营地,一路放火,又风一样杀了出来。
刘牧揉了揉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看!”
有人指着城外喊道:“他们烧的是黑武人的粮草营地!”
城外,那名为唐匹敌的少年带着二百名草原轻骑完好无损的从黑武人粮草大营里杀了出来,带着二百人进去,带着二百人出来,犹如一群鬼骑,来势如虹,去势如风。
杀了一个对穿,然后就迅速遁入黑夜。
李叱站在那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那领兵之人是谁,但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在逗我?
这一夜,暴怒的黑武将军律迟恨不得亲手提刀杀人,数万人的连营严密戒备之下,居然被一支只有两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偷袭了粮草大营!
这是冬天,干草易燃,数万人所用的粮草在北风呼啸下被人一把火几乎烧了个干干净净,连救都救不下来。
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那些手下,律迟想发怒却根本就发不出来,这是对手下人已经失望透顶的表现,他连骂都懒得骂了。
“昨天夜里当值的所有人,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一会儿第一批攻城,攻城之时,不准穿甲,不准持盾。”
他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了。
可是这淡淡的一句话中,却已经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
这些失职之人,他不杀,交给楚人去杀好了,可最起码给了他们战死的尊严。
回到自己的大帐中,律迟坐下来后就重重的叹了口气,天一亮就是他攻城的第六天,他来的时候还很轻松的对手下人说,三天拿下楚国边关,七天攻破代州城,十五天打到冀州城下。
如果这么算的话,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黑武帝国的大军已经陈兵南平江直指江南。
“将军。”
律迟手下的幕僚康克莱轻声劝说道:“楚国虽然已陷入内乱之中,但楚人善战,这边关又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手下人也不是没有尽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律迟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律迟道:“最多再有四五日陛下的大军就要到了,若到了那时候我还没能攻破代州边关,你觉得陛下会听我解释吗?这个先锋将军让多少人看着眼红你是知道的,每个人想的都是先锋将军油水最大,一路掠夺过去,中原锦绣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好像都能装进先锋将军的口袋里似的,陛下信任我把这最重要的事交给我来办,我打不下边关,那些眼红的人就会说我只顾着抢钱了......”
康克莱道:“将军,现在楚人的援兵已经源源不断的赶来,咱们又没有好用的攻城器械,若是再心急去攻打的话,损失必然惨重,如今我们的伤亡已经近万,还是得想个法子才行。”
“法子?”
律迟哼了一声后说道:“现在粮草几乎全都被烧了,若是两天之内攻不破边关,我们就必须退兵,我狼狈退回到陛下面前,陛下会把我五马分尸。”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就算是用尸体堆起来一条坡道,今天也必须攻破边关!”
半个时辰后,黑武人的大军再一次犹如浪潮一样席卷到了边关城下,只是每一个黑武士兵的眼神里都已经没有了最初时候的那种自信和嚣张,第一次冲锋的时候他们可不是现在这样,他们觉得只要随便冲一阵就能把黑武帝国的战旗插在楚国的边关城墙上。
高处,谭千手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外,片刻后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律迟亲自上来了,我看到了他的将旗。”
刘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黑武汗皇就要到了,刘牧昨夜里粮草被烧,他们两日之内若不能攻破咱们的边关,没有粮草他们就只能退走,以阔可敌大石的狠厉,律迟必会被处死,所以他现在是要拼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苦笑:“而我们这边,也只是看起来还算稳固而已。”
城墙上依然缺少羽箭,昨天燕山营带来的箭一场大战之后就消耗了一多半,剩下的羽箭也不过还有几千支,这样的恶战之下,几千支箭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而且这座边关城墙上缺少
重型的防御武器,连一架弩车都没有。
他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年轻人蹲在地上正在写写画画,他很好奇,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少年画的像是一幅地图。
“这是什么?”
刘牧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叱抬头看了看他后回答道:“我画的是咱们代州边关的地形图,这便是信州边关,两地相距不过二百里,现在黑武人只是还不熟悉咱们的地形,一旦他们知道了二百里之外就还有一座更容易攻破的地方,立刻就会转攻信州,以黑武人的兵力,就算是两边同时进攻也不成问题。”
刘牧点了点头:“不过信州边关虽然城关没有咱们这边高大,可是那边山峡狭窄,兵力施展不开,只需有三千悍卒就能死守,你看我们这边,外边就是一片开阔地,黑武人的攻势能大举展开,不一样。”
李叱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信州援兵没有过来,可能是......”
刘牧的脸色立刻一变。
他看向谭千手,谭千手听到李叱的话后脸色也变了。
黑武人如果真的是两边同时进攻呢?
信州的援兵一直都没有过来,若信州山峡边关也在被黑武人强攻的话,不管是代州这便破了还是信州那边破了,另外一边很快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但愿......”
谭千手的话还没有说完,城下,两名士兵搀扶着一个身穿队正军服的人上来,那队正看起来已经累的完全脱了力,身上的血迹和灰尘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一样。
“将军......求将军发兵救信州关,信州关快要坚持不住了啊将军。”
那队正哭嚎着说道,嗓音沙哑的好像嗓子都已经被割裂了一样。
“信州关......”
刘牧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非我不愿分兵去救,你自己看看.......”
那队正往四周看了看,城墙上穿着官军衣服的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是百姓,他眼神里本来还有几分期待,可此时那期待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望。
“代州和边关加起来四千边军,已经战死三千余。”
刘牧语气沉痛的说道:“如今守城全靠这些自发而来的义勇,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
李叱忽然站起来说道:“我来想办法。”
刘牧看向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李叱没有回答他,快步跑到庒无敌那边,在庒无敌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庒无敌随即一怔,他摇头道:“你也知道,若是大哥肯出兵的话,就不会是你我带着这二百兄弟过来......”
李叱道:“你只管把我原话说给虞大哥,总是要试试才行,若是成了,信州可保,代州也就有几分把握不失。”
庒无敌叹了口气:“那我这就赶回去,若是不成的话我再赶回来和你汇合。”
李叱道:“一路小心。”
庒无敌应了一声,回头吩咐他的手下兄弟说道:“我不在此地,他便是你们当家的,你们如何视我便如何视他,他与我,一般无二。”
“是!”
他手下汉子们整齐应了一声。
庒无敌看向李叱说道:“不许死。”
不等李叱回答,转身跑下城墙。
李叱回到刘牧和谭千手身前问道:“这里可有库存的军服和军旗?”
谭千手点头道:“有,你要何用?”
李叱道:“把城上破损
的旗帜全都摘下来换了新的,让所有城墙上的人换上边军的衣服,不管用什么办法,去搞到大鼓,越多越好,就在城墙上摆起来,然后我让你们敲鼓的时候就用劲的敲,一定要整齐。”
刘牧不解的问道:“换上衣服让敌人以为城墙上是新到的援军这我可以理解,你要那么多大鼓做什么?”
李叱道:“只管去做就是,管用的话,可以拖延几天。”
然后他看向谭千手说道:“分派人手,挡住今天白天的攻势之后,夜里巡查的人,每人要拿两根火把在城墙上走动,找人去制作大旗,不需要多像,只要看起来像是将旗即可,在上边随便写什么姓氏都行。”
他说完之后又看向四周的江湖兄弟们说道:“派人回城内去,搜寻牛羊,不要去顾及那么多,有多少就搜寻来多少,把牛羊驱赶到城下,让牛羊都叫起来。”
他又看向燕山营那些兄弟说道:“全都下去,砍断树枝拴在战马上,骑着马在城内来回奔走,尽量弄起来烟尘,最好让战马能多叫几声。”
他都安排好了之后,靠着城墙站在那沉思,他这般模样,正四品的刘牧居然都不敢上前打扰,那少年吩咐人的时候比他还像是一位决策者。
按照李叱的吩咐,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不多时,谭千手的人取出库存的军服给这些江湖客换上,又把城墙上的战旗都换了新的,刘牧吩咐人去找大鼓,连城内草台班子唱戏的大鼓都借来了。
燕山营的兄弟们纵马在城内空地上来回奔驰,尘烟激荡,人马嘶鸣。
城外,律迟站在高处举着千里眼看向边关上,然后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
“怕是楚军大队人马到了,而且来的还是高官。”
律迟道:“楚人那些做官的最讲排场,你们看,城墙上战鼓齐鸣,将旗一面一面的上来,来的人官职必然不低,青衙情报说如今楚国最善战的武亲王就在冀州,多半是他到了,武亲王有数万精锐府兵,这一战,咱们怕是没法继续打下去.......突袭之计已难奏效,看来只好等陛下大军亲至再做打算。”
话刚说完,听到城内一阵阵牛羊叫声,他随即叹了口气:“那些楚国的边关将士连饭都吃不上,可你们看看,楚国高官到了,牛羊成群的赶来,这是唯恐在边关吃的不好......如此楚国,就算是今日不被我黑武帝国所灭,他日也必有亡国之灾。”
他手下人本就已经不想再打了,这样持续不断的猛攻,他们初来时候的锐气早已经被消磨干净。
“下令暂时退兵,派人去请示陛下。”
律迟转身从高坡上下去:“等陛下旨意到了再说。”
城墙上,李叱借用刘牧的千里眼看着,见黑武大军正在缓缓后撤,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退兵?”
刘牧惊讶的问道。
李叱道:“我只是给律迟找了个台阶,他以为武亲王大军到了,突袭之计已经被破,所以自然暂时退去。”
刘牧道:“若你是想骗他认为武亲王到了,为何不制作武亲王的大旗?而是胡乱做些旗子?”
李叱笑道:“若把武亲王大旗打出来,律迟就不信了。”
刘牧沉默片刻,仔细思考,想了想确实有些道理。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你今年多大?”
李叱看了他一眼,认真回答:“十四。”
刘牧:“????”
李叱想了想,补充一句:“十四岁半。”
刘牧:“???!!!”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
刘牧把谭千手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子是个奇才,如果他真的才十四岁的话,若是能活得长久,将来必成大器,若我们想办法拉拢一下,留在帐下做事,想想就是美事。”
谭千手笑道:“说实话,现在你我能给人家这样的天才开出来什么条件?真要是对比的话,我们还不如人家与虞朝宗。”
刘牧叹了口气道:“可是这样的人若是以后放走了,太可惜。”
谭千手道:“若是大楚盛世时候,这样的人才说什么也要留下才对,可是现在你我就别耽误人家前程了,跟着我们受气还不如人家在燕山营吃香的喝辣的,以你我对虞朝宗的了解,这般人才,虞朝宗也必会重用。”
刘牧道:“忽然觉得有几分讽刺,我们堂堂朝廷将军,此时却觉得留下人家不如让人家继续去做草寇。”
谭千手摇头道:“这世道,快分不清谁是草寇了。”
刘牧听到这句话后心里一堵,想想看,真要说吸人血吃人肉,大楚朝廷里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们,比这些山匪草寇还要狠得多,而且还用的是貌似正大光明的手段。
“算了,不想了,我去和那小子聊几句。”
刘牧溜溜达达的到了李叱身边,看李叱正在啃一个窝头,这还是之前百姓们送上来的干粮,这里气候严寒,窝头早就已经冻得干硬干硬的,可是李叱也不在意,一口窝头一口水,而刘牧发现他吃东西的习惯更特别,哪怕是掉在衣服上的窝头渣子也会捡起来塞回嘴里,一个窝头吃完,可以说没有一丝浪费。
刘牧看着他,忽然间心里难受起来,如果大楚能够任用这样的贤才,何至于崩坏如此。
李叱吃完手里的窝头又拿起来一个,这冷硬冷硬的东西,他已经干掉了四个,这是第五个,见刘牧盯着他看,他侧身避开刘牧的视线继续吃,那样子就好像在提防着刘牧抢他窝头似的。
“你想从军吗?”
刘牧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李叱又看了他一眼:“将军正四品?”
刘牧点头道:“代州守备将军刘牧,正四品军职。”
李叱听完后摇了摇头:“不跟你。”
刘牧从他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之中体会到了什么叫看不起,堂堂正四品将军,居然被一个小山贼鄙视了,那样子好像正四品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我可以留你在我帐下为校尉。”
刘牧像是个端着小盆用盆里的金鱼骗小朋友的坏人似的,蹲在李叱身边用很真诚的语气说道:“以我的军职,可以直接提拔正五品的将军,虽然过程可能麻烦些,但是直接先给你个校尉不成问题,好歹有一些功劳让下边人服气,我就能提拔你五品。”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了半圈背对着刘牧。
刘牧叹道:“虽然你现在跟着虞朝宗有酒喝有肉吃,还有金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毕竟那是山贼,年轻人当有抱负有追求,你才十四......虽然我
总觉得你是在骗我,但我就勉强信了吧,到了你十七八岁就能成为将军了,你不觉得很了不起?”
李叱依然在啃窝头。
刘牧可能觉得自己盆里的金鱼不够漂亮,于是干脆直接放大话道:“我让你做我亲兵校尉,在我军中,你甚至可以不受军律约束,你想干嘛就干嘛。”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不跟你。”
还是那三个字。
刘牧不死心的问道:“那理由呢,你总的有个理由吧?”
李叱回答:“你官儿太小了,而且不得势。”
刘牧:“我去!”
他站起来都想给李叱一脚,最终忍住了,又恢复了笑脸后说道:“你那是不了解我,代州之内我说了算,我说了算也就差不多就是你说了算。”
李叱道:“代州可以挡得住黑武人,挡得住自己人吗?你的三千府兵已经打没了,将来看上代州的人连拉拢你都懒得拉拢,你没兵没将就没分量,我跟着你将来岂不是一样被冷落,想想就受不了。”
刘牧:“......”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若是你不答应,打完这一战我就直接把你扣下,说你是叛军首领,抓你回去还可讨赏,就算不讨赏,我把你关在大牢里让你终年不见天日......”
李叱一边啃窝头一边说道:“莫吹牛皮。”
刘牧:“哎我去!”
李叱:“你打不过我。”
刘牧:“......”
谭千手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乐啊,心说刘牧啊刘牧,你这半生都在气别人,现在被别人气的跟金鱼似的都快吐泡泡了,刘牧吃瘪他就开心,谁叫刘牧以前总让他吃瘪来着。
“两位将军。”
李叱吃饱了,站起来拍了拍肚子,像个不称职的推销员似的说道:“有兴趣来我们燕山营做贼吗?住在依山傍水之地,坐拥豪华大宅,享受山贼津贴,以两位身份和才干,到了燕山营怎么也是个当家的,比我职位要高得多。”
刘牧:“......”
谭千手好奇道:“那你在燕山营里是什么职位?”
李叱回答:“纯粹是友人,什么职位都没有,连工钱都没有,干什么事都属于义务的那种,你要是实在逼着我说个身份,我大概就是燕山营名誉小喽啰一个。”
谭千手:“我觉得你在糊弄我。”
李叱:“你觉得错了。”
他看向燕山营那些兄弟们问了一句:“我说谎了吗,我是不是燕山营友人?”
“是!”
庄无敌的那些手下都应了一声,一个个憋着笑的样子都很可爱。
李叱道:“看吧,我就是个预备役山贼。”
刘牧和谭千手大眼瞪小眼,心说当山贼叛军的门槛现在都这么高了吗?这小子如此本事,就是个预备役......准山贼。
与此同时,冀州城。
节度使曾凌快步走到羽亲王身前俯身说道:“王爷,边关急报,黑武人大举南下正在猛攻代州关和信州关,两地边关几乎同时来冀州求援,来报信的人说,若不迅速发兵的话,可能会坚守不住。”
羽亲王猛地站起来,第一反应是立刻分兵去支援两地边关,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此事......还需验证。”
羽亲王道:“你先派人到信州关与代州关两地勘察,若真是黑武人南下的话,即刻向武亲王处求援,请求武亲王发兵支援边关,然后派人往朝廷报信,请求朝廷拨派兵马过来。”
曾凌一怔。
他一脸急切的看向羽亲王说道:“王爷,若是这两地边关被黑武人攻破的话,无需十日,黑武人就能大军围困冀州,咱们还是应该分兵过去才对。”
“我知道。”
羽亲王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但若是我们拼光了冀州军,以后还靠什么举事?不是我不愿意分兵,而是我们现在手里兵马本就不多,还是迅速去请武亲王发兵吧。”
说完后他摆了摆手道:“我有些乏了去躺一会儿,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不用再来问我。”
曾凌张了张嘴还想在劝劝,可是羽亲王已经踱着步走了,连头都没回。
而在冀州外,从各地奔赴两地边关的民勇每一条大道上都能看到,他们衣衫褴褛,扛着木棒之类的简陋武器,多的几百人一群,少的三五人一伙,就这样徒步赶往边疆。
代州西北方向,一支大概一千二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正在加紧赶路,他们是从幽州北边的虎口关过来的,已经急行军数天。
为首的那五品将军看起来脸色有些急切,不停催促队伍向前。
副将安松揉了揉眼睛,却揉不住来飞进眼睛里的沙子,那眼睛已经被他揉的发红,他对身前的将军说道:“将军,我们这样擅离职守,就算是救了代州关,怕是也要被军法处置,你刚刚升任将军还不足十天,这......”
那将军正是夏侯琢,他哼了一声后说道:“不管那么多,先去救了代州关再说,我去请示军令,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批下来,咱们将军上报幽州罗将军,罗将军思谋再三后才会下令,到时候代州关可能都被黑武人攻破,你们不用担心,别说是咱们将军,罗将军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抹了抹鼻子下边冻住的鼻涕,说话的时候依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毕竟像我这么牛皮的人不多。”
安松终于把眼睛里的沙子揉出来了,松了口气后笑道:“那是,将军你是校尉的时候,咱们将军就时不时给你送礼了......”
夏侯琢叹道:“和我在冀州的时候一个样子,零花钱都要仰人鼻息,太难了。”
安松:“噫!”
。。。。。。
。。。。。。
【有推荐,顺势求一波订阅和收藏。】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思
夏侯琢好像还是那个老样子,永远也不着调,可正因为他还是老样子,所以他在没有得到军令许可的情况下带着他那一营兵马来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不会轻易被环境改变,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牛皮的资本。
这事也就是夏侯琢干得出来,换做别人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只是夏侯琢没有想到他会在代州关见到李叱那个家伙,所以当他看到李叱的时候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后又不由自主的比划了一下李叱的身高。
“我离开这一年多,你背着道长他们吃大粪了?”
夏侯琢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李叱被敲的一缩脖子,以前夏侯琢敲他脑壳的时候可不用把手抬的这么高,这才一年多没见着而已,竟然已经和夏侯琢快一样高了。
李叱笑着说道:“吃大粪就能长得高?”
夏侯琢道:“茁壮。”
李叱哈哈大笑,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给了彼此一个熊抱。
夏侯琢后退两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叱,这家伙才多大,已经是个有几分高大威武的小伙子了,看了几眼后夏侯琢在李叱胸脯上拍了拍,手感还行。
“胸肌不错啊。”
李叱道:“茁壮。”
夏侯琢问道:“我娘怎么样?”
李叱回答道:“好着嘞,就是想你。”
夏侯琢一怔,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等再过一阵子,若是没了战事,我就和将军说一声回冀州看看她,但可说好了,你们还得帮我圆谎,就说我是从都城回来的。”
李叱叹道:“傻不愣登的,你真以为她老人家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她只是不想过分阻止你让你为难,但你若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她就明明白白不准你去,你装傻当做她不知道,她也就装作自己真的不知道。”
夏侯琢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头道:“是啊,我娘那是多聪慧的一个人,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她......对了,你他娘的怎么会在战场上!”
李叱道:“我要说赶巧遇上了你信吗?”
夏侯琢:“你觉得呢?”
李叱随即把送庄无敌回燕山营再到赶来代州的事说了一遍,夏侯琢听完之后就抬手又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敲的李叱一咧嘴。
夏侯琢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叱撇嘴道:“这里难道就是你该来的地方?”
夏侯琢道:“费什么话,我是军人,当然是我该来的地方,只要有战事,对抗外敌入侵,我来有什么错?”
李叱道:“如果你是奉命来的,那么就不可能只是你手下这一支队伍来了,所以你一定是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私自带兵出来的。”
夏侯琢道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再次重新审视了一下李叱,才发现这个小家伙不仅仅是个子长高了,他的思维也更加的敏锐。
“说说战事。”
夏侯琢拉了李叱一把然后往城墙上走,说来也是巧了,李叱刚从城墙上下来准备去看看还能用什么东西守城,才转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看到一支骑兵队伍进城,好奇的看了一眼,就看到为首的那将军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心说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和夏侯琢一样臭屁的人?
当然没有,那是只
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臭屁啊。
所以他立刻就蹦蹦哒哒的迎了上去,一边挥手一边喊,差一点铁柱两个字就脱口而出了,也是离着还远,夏侯琢就看到一个家伙好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过来,心说那谁啊,那么大个子了还蹦跶,恶心。
等看清楚是李叱之后才觉得,还是恶心。
李叱带着夏侯琢去城墙那边,一边走一边把战局如何说了一遍,当夏侯琢听李叱说完用虚张声势这一招吓退了黑武先锋军,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李叱,想着吃大粪不但长个儿还能长脑子?
李叱问:“你看什么呢?”
夏侯琢凑近李叱在他脑袋上闻了闻,然后点头道:“果然是粪香味的。”
李叱道:“你到了北疆边关之后,口味变得这么刁钻了吗?”
夏侯琢一抬手,李叱立刻躲开,可是夏侯琢这一次却没有敲下去,而是一伸手搂着李叱的脖子把他拉回来,勾搭着肩膀往前走。
“臭小子,牛皮了啊。”
李叱道:“也就那么回事吧。”
俩人刚要上城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李怼这个名字,虽然夏侯琢已经离开了能有一年多,但是他也很清楚,能喊出来李怼这两个字的绝对都不是好东西,最起码和李叱是一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回头,果然就看到余九龄颠颠儿的追了上来,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跑的是真的快,片刻之后就到了李叱和夏侯琢身边。
李叱看到余九龄后问道:“妮儿,你咋来了呢?”
余九龄累得气喘吁吁的,身上那件衣服好像被人往上泼了半车土似的,一边走路一边土都往下掉,头发上的土多到晃一晃就跟下沙尘暴一样。
余九龄看向李叱,那眼神里都是委屈啊。
“我早就来了,你先回去之后,我一口气跑到了前列县,把神雕和狗子还有马车交给道长他们,没敢说实话,就说是听闻夏侯琢到了代州,李叱就赶过去见夏侯琢了,谁想到夏侯公子真的在这......我让他们俩先回冀州,顺便见到高希宁的话跟她说......”
李叱:“咳咳.......”
余九龄反应过来,继续说道:“然后我就直接赶路过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到的当天我就能追上你,你知道我跑的有多快。”
李叱:“出什么事了?”
余九龄道:“我......迷路了。”
夏侯琢眼睛都瞪圆了:“你这么大个人,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自己走一趟都城来回都没问题,从信州那边到代州这才多远,你居然迷路了?”
余九龄哭丧着脸说道:“都怪一个小兔崽子......我这一路上就怕自己走的方向不对,想着半路上遇到人就打听一下,可是跑了几十里才遇到一个在捡柴的小孩,我问他知道不知道代州怎么走,那个小兔崽子指了一条错路,我这一来回多跑了至少三百里啊......”
夏侯琢道:“还有这么可恶的小孩儿?”
余九龄道:“太可恶了,我就问了他一句,嘿,小破孩,你知道代州怎么走吗,告诉爷爷......”
夏侯琢嘴角抽了抽后说道:“我要是那个小破孩,我能把你指到塞外去,让你一辈子在塞北流浪......你怪谁?”
余九龄道:“下次再也不能随便相信小孩子的话,谁他妈的说的,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累死我了啊。”
李叱指了指余九龄那一身的土:“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九龄道:“别说了,北疆这边实在是少见人,村子基本上都被毁了,我又走了至少一百多里才遇到几个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方向不对,我又往回走,结果遇到沙尘,那漫天黄沙啊我就又迷路了。”
李叱道:“就你这几天的经历,我能在云斋茶楼说三天。”
余九龄那一脸凄苦,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孩子骗的那么惨。
李叱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小孩子?”
余九龄仔细了想,然后后背就一阵阵发寒。
他吓得脸色都变了:“你别吓唬我啊,我可不信什么鬼神那一套......”
李叱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一个小孩给你指路,那是冥冥之中就该有你报应啊......”
李叱没有想到他会在代州遇见夏侯琢,夏侯琢自然也没有想到,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城墙,然后去见了刘牧和谭千手。
虽然黑武人的先锋军暂时退去,可是谁都清楚用不了多久黑武人的大军就会再次到来,而且再来的时候,将会比之前的厮杀更加的惨烈。
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到了,他绝对不会允许大军无功而返,数百年来,自黑武立国起,就一心想吞下中原这锦绣江山,所以黑武人南下从没有停止过,每年都有战争,每隔几年就会有一场大战。
大楚国力还雄厚的时候,再加上有草原部族的骑兵支持,所以都能扛得住,现在的大楚已经内乱的千疮百孔,对于黑武人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了。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问余九龄:“你知道李叱这一年多来是吃什么了吗,怎么个子长的这么快。”
余九龄不假思索的回答:“大粪,各种粪香味的大粪。”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看夏侯琢,又看了看余九龄。
三个人见过了刘牧和谭千手之后商议了一下,代州关这边虽然形势严峻,但是黑武人已经退去,未来几天之内应该没有厮杀,若是夏侯琢愿意跑一趟的话,可以去支援信州关。
夏侯琢就是来打黑武人的,当然没有什么不乐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刚和李叱见一面就又要分开,大战之际刀剑无眼,其实就算大家都不说,也很清楚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可就在夏侯琢整顿军备准备出发赶往信州的时候,庄无敌回来了。
庄无敌都没有想到虞大哥居然真的答应出兵去协助信州防守,也正因为虞大哥亲自率军去了,庄无敌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要来的时候虞朝宗不来,当时庄无敌还想着,寨子里确实有那么多事要大哥操持,怎么可能轻易出来,可是他把李叱的话原原本本的对虞朝宗说了之后,虞大哥居然没有怎么犹豫就亲自率军去信州关了。
李叱当时的原话是......你告诉虞大哥,要想成大事,先要聚民心,若你能抵抗黑武入侵,必然会受百姓爱戴信任,将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支持你,其次,燕山营拿下信州关后,就算是有了进退自如的资本,哪怕将来真的遇到麻烦,也可从信州出关进入草原,算是有备无患。
因为这几句话,虞朝宗率军出征。
所以庄无敌在明白,大哥的心思是要做皇帝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黑武汗皇
当夜,刘牧和谭千手要请夏侯琢吃酒,夏侯琢却婉拒了,说要和他兄弟多待一会儿,然后刘牧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个臭屁臭屁的小子可能身份大有来历。
就算是他们在听到夏侯琢名字的时候也都知道那是羽亲王的儿子,夏侯琢说那姓李的和他是兄弟,刘牧不禁感慨,心说羽亲王真是风流,儿子这么多。
若羽亲王知道了他想的这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就在城中一间空屋子里,众人随便踅摸了些吃的,这地方苦寒物资匮乏,虽然驱赶过来一些那牛羊,可是他们若是动了那些东西,别人自然也会动,这些东西还是要还回去的,百姓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聚集在边关下的百姓们靠着边军庇护才勉强能吃上一口饭,若是祸害了他们的牛羊,他们的日子也就断了。
一大盆的窝窝头,几个咸菜疙瘩,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腌的萝卜条,还有一盘最下酒的花生米。
四个人围坐在这,每个人都有些恍惚,好像一不小心大家都穿越回了一年多前在冀州城里的时候。
那时候庄无敌刚来,余九龄才回,夏侯琢将走,而李叱就像是一条线,把这几个人串联在一起。
夏侯琢捏了几个花生米丢进嘴里,然后灌了一口酒,嘴里滋的一声。
“丢儿。”
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明儿一早就们就回冀州吧,战场上的事是军人的事,我来了,这里就不需要你们了。”
李叱耸了耸肩膀,没回话。
夏侯琢自然知道李叱那性子,如果他没来的话,战事告一段落李叱还可能回去,现在他来了,李叱就更不可走。
可是这战场上太凶险,尤其是等黑武汗皇到了之后,这个小小的边城就会变成真正的地狱,前几日的厮杀看起来已经很惨烈,然而那只是这一场大战正餐之前的开胃小菜罢了。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李叱正在看着那盘腌的刚刚好的萝卜条,这萝卜条口感极好,不是很咸,还带这些酸甜,吃起来格外清脆爽口,李叱的眼睛一直看着却没有动筷去夹,片刻后夏侯琢才醒悟过来那家伙是在数有几根。
“你看。”
李叱指了指那盘萝卜条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恰好可以大家平分的东西。”
他拿筷子夹了一根后说道:“我先动手拿了一样,就得到一样,后动手的人就会少得到一样,我不自己去拿,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是今天坐在一起的兄弟似的愿意分给我。”
夏侯琢道:“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他想说的是,你想要的不必着急,等我几年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李叱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笑了笑说道:“哥,一个盖世英雄是不会躲在兄长背后的,我想吃这萝卜条,我就自己动手去夹过来。”
夏侯琢道:“那你告诉我,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李叱笑道:“刚刚我说了啊,我想做个盖世英雄。”
夏侯琢沉默下来,庄无敌劝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建功立业,李叱心中有他的抱负,有他的想法,就应该让他去施展,他天生就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夏侯琢白了庄无敌一眼后说道:“你十四岁的时候在干吗?”
庄无敌想了想,他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家里务农,可是爹娘心疼,基本上也不用他做什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功,也没有个武师教他,都是自己瞎练出来的。
“我不如他。”
庄无敌回答。
这四个字让夏侯琢哑口无言,他后边的话就没办法再说出来,所以沉默了许久之后夏侯琢点了点头道:“留下可以,但必须站在我身边。”
李叱随即笑起来,余九龄也跟着笑起来。
夏侯琢又看向余九龄说道:“之前一直都没有让你到北疆找我,就是因为黑武人在不断的试压,北疆那边天天都在打仗,每天都在死人,你知道我的性子断然不会躲在后边,我连自己的生死都顾不上,更加顾不上你的生死......”
余九龄不等夏侯琢说完后就打断了他,他笑了笑说道:“公子,就好像刚刚李叱说的那样,想要一些东西,总得自己去争取才行。”
夏侯琢笑着说道:“果然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酒已经喝了一大坛,每个人都微微有些醉意。
就在这时候,城墙上响起来示警的号角声,他们几个对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抓起兵器往外冲,城内正在休息的人们也被号角声惊醒,人群从四面八方往登城这边汇聚过来。
李叱他们跑到城墙上的时候,看到谭千手正举着千里眼往外边看着。
“谭将军,出什么事了?”
夏侯琢问了一句。
“黑武人大队人马到了,火把数量多的像是一条大河,看不到头。”
谭千手往外指了指,远处那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好像是银河倒挂。
“怕是阔可敌大石到了。”
夏侯琢道:“原本黑武人在幽州北边准备进攻,边军也都已经调动过来准备迎战,可是等了七八日不见黑武人有什么动静,我猜着黑武人大概是要用声东击西之计,他们极有可能转攻代州关,于是我就带兵赶了过来,现在看来,果然是黑武人已经和草原人勾结在了一起。”
谭千手点了点头道:“今年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了。”
夏侯琢道:“留下三分之一的布防即可,让其他人都回去睡觉,今夜阔可敌大石刚到不会进攻的,他还没有摸清楚状况。”
谭千手嗯了一声,回头吩咐人去休息。
可是李叱他们却不可能睡得着了,谁也不敢保证黑武人不会连夜猛攻,就这样熬了一夜,到早晨轮换的时候刘牧带着人上来,他们才下城休息一会儿。
黑武人大营。
刚刚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汗皇阔可敌大石坐在那张铺了一整张虎皮的宝座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可是身上仿佛散发出去一阵阵的寒意,大帐之中的所有人都低着头站在那,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发出一点。
将军律迟跪倒在大帐正中,不敢解释。
许久之后,阔可敌大石缓缓把眼睛睁开,看了一眼趴跪在那的律迟。
“损
失了万余精锐,却连一座小小的边关都没有打下来,你率军出发之前,朕问你可有把握,你说要在冀州城下等着朕亲率大军到来。”
阔可敌大石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律迟,你告诉朕,前边那座小小的城关是叫冀州吗?”
律迟砰砰的磕头,只说臣有罪,不敢辩解。
这大帐里的人都很了解阔可敌大石的性子,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说你不行你就是不行,若是你敢辩解,那么你就要倒霉。
见他这等态度,阔可敌大石还算稍稍满意,他问:“城中主将是谁?”
律迟这才连忙回答道:“可能是楚国的武亲王杨迹句亲自到了。”
听到杨迹句的名字,阔可敌大石的怒气稍稍减弱了些,他也早就听闻过大楚战神杨迹句的名号,传闻那人一生领兵未尝一败,他麾下的左武卫精锐是楚军中战力最强大的一支。
“起来吧,把代州关的事详细告诉朕。”
“臣遵旨。”
律迟没敢起身,跪在那把这几日攻打代州关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他可没说城中守军多数都是百姓,而说是左武卫精锐,战力及其强悍,还说城中可能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守城武器准备充足,攻城之际箭矢密集,还有火油浇灌而下,实在是难以攻打。
阔可敌大石听完之后看向那些手下人问道:“你们谁有破城之计?”
众人面面相觑,大部分都是刚到的,对战局还不了解,所以不敢随意发表见解。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跨步向前,转身面向阔可敌大石俯身道:“臣以为,要想攻破代州关这样的地方,大军猛攻未必奏效,不如挑选高手趁着夜里突袭,以武艺高强之众偷偷爬上城关,夺取城墙,然后点火为号,大军再攻或许能有奇效。”
说话的人看起来面色冷硬,这人终年不见笑容,是黑武青衙的指挥使龛罗森。
青衙之中多是从剑门里选拔出来的高手,也从黑武国内江湖中招募了大批实力不俗之人,青衙有着绝对的权力,在黑武帝国之内,汗皇一人,再无其他人可以制约青衙,简单来说就是青衙可以管任何别的衙门的事,但任何衙门都不能插手青衙的事。
“那就交个你来办吧。”
阔可敌大石看向龛罗森说道:“你手下多能人异士,你去挑选人手,给你两天时间准备,后天夜里,你的人去偷袭城关。”
龛罗森俯身道:“臣遵旨。”
他躬身退到一边,连多一句话都没有。
龛罗森是剑门四位大剑师之一,也是剑门掌教的大弟子,他在朝中的地位之高犹在那些皇亲之上,在剑门他的地位仅次于掌教和两位大供奉。
阔可敌大石摆了摆手说道:“趁着这两日准备的时候,随便派个人去城外劝降,顺便探探虚实,到底是不是杨迹句在守城。”
说完之后他起身往外走,到了大帐外边一伸手,随从立刻给他左手上套了一只很坚韧的皮子手套,一直到臂弯处,阔可敌大石吹了声口哨,一只带着凶悍气息的白头猎鹰从天空俯冲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阔可敌大步往前走,身边护卫随从全都跟了上去,其中有两个随从手里牵着绳子,居然是两头猛虎。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夜袭
如今城里来自各方的人都有,有百姓有江湖客,还有如夏侯琢这样远道而来的援兵,众人商议了一下,此地刘牧军职最高,是正四品将军,再加上他的领军能力确实不俗,所以此地的指挥就交给刘牧。
刘牧为主将,夏侯琢和谭千手为副将,所有队伍,都遵从这三人调遣。
商量之后决定,这三个人轮流当值,把一天一夜的十二个时辰分成三份,确保时刻都有人保持清醒,也确保时刻都有至少两支队伍能保持完整的战斗力。
李叱,余九龄,庄无敌他们三个自然是夏侯琢那波的,虽然刘牧表现出了希望李叱能跟他,可是李叱假装没看出来。
第二天的白天和夜里安然度过,第三天的白天,黑武人在城外的兵马调动就变得频繁起来,站在城墙上用千里眼看,可以看到黑武人的斥候队伍分散出去,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太对劲。”
李叱看向夏侯琢说道:“今天前半夜是谭将军当值,我已经提醒过他要小心些,我觉得黑武人应该会有什么举动,虽然说援军刚到需要熟悉一下战场,但是之前的黑武人已经打了六七天,对这里已经很熟悉,没有大举进攻,我猜着他们可能要在夜里偷袭。”
夏侯琢点了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如果不出意外会挑选高手偷偷的爬到城墙上来,如果真的是黑武汗皇亲至的话,他身边高手不计其数,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黑武青衙,青衙网罗黑武江湖高手,还有许多能人异士。”
李叱问道:“就相当于咱们大楚的录法司?”
夏侯琢想了想回答道:“就相当于咱们大楚的录法司,缉事司,内务司三司权限加起来。”
李叱一怔:“如此恐怖的衙门,没有其他制约?”
夏侯琢道:“明面上唯一的制约就是黑武汗皇,但实际上青衙是受剑门控制,剑门的掌教才是青衙幕后的主人,剑门信徒遍及黑武,百姓们对于剑门的敬畏,甚至还要超过对黑武汗皇的敬畏。”
李叱道:“黑武的汗皇会允许这样的宗门存在?按理说不应该才对。”
“确实不应该。”
夏侯琢解释道:“可是黑武那边,先有月神传说,后有的黑武帝国,几百年前,蒙帝国的铁骑踏破黑武那片大地,那时候黑武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一群城邦或是小国,据说当时大大小小上千个,所以蒙帝国的铁骑几乎是一路纵马碾压过去的,完全没有对手。”
“在黑武人被蒙帝国统治了几十年后,最先发起反抗的是鬼月八部,赶走了蒙帝国,可是黑武人又陷入内战,鬼月族的人宣称他们得到了月神的指引,鬼月八部其中的一个部族首领被奉为月神在人间的使者,宣布建立黑武帝国。”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再后来,为了加强统治,黑武第一代汗皇让一位大剑师创建了剑门,那大剑师自称是月神的奴仆,奉月神旨意吸收信徒保护黑武,有了这个噱头在,黑武汗皇的统治就越发坚固起来,因为汗皇是月神认可的在人间的统治者,可是谁知道一百多年后,剑门的威望已经越来越大,大到连汗皇都要得到剑门宗主的加冕才算正统,那时候开始,剑门已经控制不住了。”
李叱听完后点了点头:“所以黑武汗皇也应该挺郁闷的。”
夏侯琢道:“他们最初的时候为了收拢人心,创造了剑门,现在剑门却成了黑武汗皇的威胁,剑门宗主的地位犹在汗皇之上,虽然剑门宗主不能干预黑武朝政,但实际上,汗皇一声令下,绝对没有剑门宗主一声令下管用。”
李叱想着,这样的宗门,绝对不能有。
夏侯琢继续说道:“西域那边也大抵相同,西域人信奉禅宗,各西域小国的国王,也要借助禅宗的信仰力量来统治国家,当初禅宗从西域大举进入中原,也只用了一百多年就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咱们大楚的道宗,各地的禅宗寺庙,也远远多于道观。”
虽然这些事和李叱没有什么关系,但李叱还是都记在了心里。
前半夜当值的是谭千手,他带着队伍替换上去,他手扶着城墙看向远处,黑武人的营地连绵不尽一样,虽然夏侯琢带来了一千二百名援兵,可是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踏实。
如果两三天之内,冀州军再不过来支援的话,距离城破也就没多远了。
那个姓李的小伙子用虚张声势之计暂时骗退了黑武人,可是黑武人又不傻,他们一次能被骗还能被骗两次?况且就算是他们真的认为武亲王在这,数十万大军到了,也不可能因为武亲王在这就被吓跑。
夜色越来越深,想着这些,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子时。
谭千手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去巡视一圈,刚迈步就看到刘牧拎着一个食盒上来了,他笑着迎了过去,刘牧把手里的食盒举起来晃了晃,笑着说道:“快要和你轮换,想着这时候应该也饿了,提前上来和你一起吃东西。”
打开食盒,里边是热乎乎的窝头和腌菜。
俩人在城墙上盘膝坐下来,一边吃一边闲聊,到了这个年纪,聊着聊着就会聊到以前青春年少,那时候俩人刚刚从军被分到一起,彼此是最先认识的人,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理想和抱负,让他们两个人之见的友情迅速的变得深厚起来。
如果不是经历了那次本不该发生的大战,他们两个现在关系可能要好的多,又也许已经分开天各一方。
“你先回去吧,到时辰了。”
刘牧起身后拉了谭千手一把:“老胳膊老腿儿的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轮值。”
谭千手不服气:“我比你还小两个月。”
刘牧道:“但你看着都跟老菜帮子似的了,哪有我这么水灵。”
谭千手呸了一声,然后就下城休息去了。
就在谭千手刚下了坡道不久,城墙靠近山体的一侧,有几个黑影悄悄翻了上来,他们的动作极为敏捷,而且手脚很轻,他们的刀用厚厚的布包裹,避免有月光反射出来,这几个人上来之后,悄悄靠近守在这的几名士兵,从一侧摸过去,动作迅速的把那几名士兵捂着嘴捅死。
刚到后半夜,正是人开始犯困的时候,而新上来的士兵才睡醒,还不算精神,黑武人是算准了时间特意在这会儿上来的。
他们没有在来的当夜立刻就偷袭上城,目的就是要观察一下城墙上换岗的时间,当值的人下去,轮值的人上来,难免会有人不到位,尤其是靠近山体那边,换岗的人需要走更远才能到。
那几个黑衣人把附近的士兵捅死之后,迅速的把背上背着的绳索放下去,一头绑在城垛上,等在城下的黑武高手看到绳索放下来,立刻开始往上攀爬。
刘牧正在巡视,敏锐的察觉到那边有几个黑影动作有些诡异,他立刻把刀抽出来喊了一声:“什么人!”
那几人看到刘牧带人过来,他们互相看了看,随即提起弯刀迎着刘牧就冲了过去,后边的人还没有上来,他们几个必须为后续的人挡住楚军,争取更多时间。
刘牧看到那弯刀就知道事情不好,他喊了一声敌袭,下令吹角,然后挥刀朝着一个黑武高手砍了下去。
没有想到的是,那黑武人武艺极强,刘牧这一刀已经十分凶悍,可是黑武人动作更快,侧身避开刘牧的刀然后一刀戳在刘牧心口。
当的一声!
护心镜被直接戳处来一个洞,如果不是他还穿了链子甲的话,这一刀就能把刘牧戳死。
刘牧大惊,一刀横扫逼退那黑武人,他身边的亲兵冲上去往前挤压,可是在人群对面,两个黑武人凌空跃了起来,直接从人群头顶飞掠过来,两个人同时把手里的弩朝着刘牧点射出来。
刘牧的长刀在身前泼洒出去一片银芒,叮当的声音中,两支激射而来的弩箭被他扫开,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还手,他身侧城墙外边翻进来一个黑武人,正好看到刘牧,一刀朝着刘牧的后颈剁了下去。
刘牧感觉到了危险,大步往前冲想避开这一刀,还是稍稍慢了一些,那弯刀劈砍在他后背上,直接切开一条长长的血口。
刘牧剧痛之下喊了一声,回身一刀扫出去把黑武人逼退,他本想着自己身边亲兵还在,可是这一恍惚的功夫,冲过去的六七个亲兵竟然都已经倒在地上。
那几个黑武人的身手,实在有些恐怖。
后边的楚军士兵已经冲过来,却被陆续从城外爬上来的黑武人拦住,这些黑武人每一个都很能打,六七个人拦在城墙上,楚军一时之间就不能救援刘牧。
可就在这时候谭千手回来了,他忘了提醒刘牧,他上城之前李兄弟让他小心黑武人偷袭,所以想到这又回来了,想跟刘牧说一声,他上来的时候就听到呼喊声,觉得不对劲,加速往前冲。
一上城就看到刘牧在被几个黑衣人围攻,谭千手抽刀向前,而在他往前冲的时候,他眼睁睁的看着刘牧被人一刀砍在肩膀上,那刀几乎都完全嵌入了刘牧身体里。
谭千手眼睛骤然睁大,从后边冲过去,一刀把那黑衣人砍死,那个黑衣人的刀还卡在刘牧肩膀里,一时之间抽不出来。
谭千手拉了刘牧一把,发现老朋友已经浑身是血,也不知道中了几刀,看起来快不行了。
“我带你走!”
谭千手单臂抱着刘牧的腰把人扛起来,右手持刀一路往回拼杀着撤,后边一个黑武人抬起手用弩射了一下,他们的弩不是连弩,但是力量很大,谭千手完全没有注意到,可是他肩膀上的刘牧注意到了。
弩箭飞来,刘牧已经无力挥刀,所以他抬起胳膊挡在了谭千手脖子后边,噗的一声,那弩箭击中了刘牧的胳膊,箭头被骨头挡住。
刘牧哼了一声,脸色已经变得越发难看。
“坚持下!”
谭千手挥刀拼杀,从黑衣人中杀了出来。
另外一侧,又一个黑衣人举起弩放了一箭,刘牧趴在谭千手肩膀上,他是面向后方可以往后看着,又看到了这一箭,所以他猛地一低头,通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谭千手的后背,噗的一声,那一箭刺入刘牧的后背。
谭千手扛着刘牧跑下坡道,把刘牧放下来后大声喊着:“快把他送去医官那边!”
刘牧勉强笑了笑道:“放心,老子死不了。”
谭千手道:“你敢死?!”
噗!
一把有将近一尺宽的阔剑从城墙上飞下来,直接贯穿了谭千手的胸口,那阔剑几乎把他切成两段。
谭千手一个踉跄,低头看了看胸前冒出来的剑,再看看面前已经吓傻了的刘牧,他努力的笑了笑,嘀咕了一声别担心我没事,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念头
那阔剑实在是太宽也太重了些,平着从谭千手身体里直接穿透过来,胸膛的三分之二左右都被阔剑切开,那剑身有一半从身前出现。
只是短短片刻,没有来得及多说几个字的谭千手就停止了呼吸。
刘牧淌跌坐在那,看着谭千手扑倒在自己面前,趴下去的时候,那把阔剑又缓缓的被推回了后背,剑就笔直的戳在那,剑柄朝上。
那是一半典型的黑武剑门的阔剑,当年开创剑门的那位大剑师善用的就是这样的剑,剑身宽足有一尺,剑极为沉重,所以剑门弟子修行的剑法也很诡异,有的时候是人在舞剑,有的时候则是人随着重剑的惯性而出招。
能随手把这把重剑甩出来刺死谭千手,可想而知出手的人这臂力有多恐怖。
谭千手趴在地上的时候,还在努力的往上仰头想看到刘牧,而刘牧也看到了在临死之前谭千手还在拼尽全力的张开嘴想说什么,看他的口型好像只是一个字......走。
可是这个字最终没能说出口,那剑伤实在太恐怖,带走生命的速度太快。
李叱是提醒过谭千手多加防范的,在谭千手换下去夏侯琢的时候,李叱就对他说过黑武人可能会挑选高手夜袭,谭千手只是忘了提醒刘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牧足够敏锐,他在黑武人高手才上来几个的时候就发现了,若是再迟一些,黑武高手上来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的话,可能此时城墙上已经有至少四分之一的区域被黑武人控制。
刘牧发现的及时,虽然他的亲兵被砍死了十来个,而他也身负重伤,可是后边的楚军士兵还是源源不断的压了上去,把上来的黑武人逼到了城墙一头,那些黑武人的武艺却是很高,可是楚军反应过来后就开始用弓箭和连弩围攻,再强的人也挡不住这样的攻势。
那个一剑戳死了谭千手的黑武高手站在城墙上往下看了看,在那一刻他似乎还在想着拿回自己的剑,可是楚军反扑上来的攻势太猛,他也只能放弃,身形一闪到了城墙外侧,没有丝毫犹豫就直接跳了下去,人在半空中抓住绑在城垛上的绳索,很快就滑到了城下。
城墙上的楚军把火把往下抛,借助火把的光芒放箭追杀那些退去的黑武人,有四五个跳下去的没来得及逃走就被射翻在地,倒下去的人很快就成了楚军的靶子,片刻后就被射的好像刺猬一样。
而火把扔下去的时候楚军士兵们才发现,黑武人的队伍已经快要靠近到城墙下边了,他们用布裹住了脚尽量不发出声音,兵器也都包住不会反射月光,只要那些黑武高手能在城墙上控制哪怕一刻的时间,黑武的军队就会汹涌而上。
听到了示警的号角声,正在休息中的李叱和夏侯琢等人就赶了过来,他们到城墙坡道的时候,身负重伤的刘牧已经昏死了过去,他躺在坡道上,医官正在给他处理伤口,而昏迷的刘牧一只手往前伸着,死死的抓着谭千手的一只手。
两个人的手攥在一处,医官刚刚想分开都分不开。
夏侯琢看着这一幕心里猛的一疼,他看向李叱,李叱的眼神里也都是愧疚和悔恨,他提醒过了,可是他依然自责,如果他能一直都在城墙上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然而轮换是已经定下的事,他们几个的精力也有限。
夏侯琢抬手在李
叱肩膀上拍了拍,然后一招手带着他的人登上城墙重新布防,黑武人的突袭计划失败,楚军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所以城外的黑武军队也开始缓缓后撤。
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李叱靠坐在城墙上,已经很久没有说话,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失误而导致别人死去,那种自责无法发泄出来,他也不想发泄出来。
“不怪你。”
夏侯琢巡视了城防后回来,蹲在李叱身边说道:“你已经提醒过了,而且你还特意对谭千手说过,黑武人的高手若要夜里偷袭,必然会选择从城墙两头靠近山崖的位置上来,寻常人没办法攀爬,可是高手借助绳索和铁爪就能爬上来......”
李叱摇了摇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应该再多提醒两句,或者是咱们下去的时候就让人在城墙两头多点些火把照明。”
夏侯琢道:“咱们轮换下去的时候天都还没有黑呢。”
李叱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低下去头,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天定下来轮换的时候,刘牧将军想让我过去跟他,我没答应。”
夏侯琢沉默下来。
可这算是李叱的错吗?
他想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为将者生死三分,一看天命,一看敌人,一看自身。
夏侯琢和李叱都不知道,如果谭千手下去的时候想到了也提醒一下刘牧,或者是谭千手不是在李叱说完后不久就因为走神而忘了李叱的话,他提前安排人多点些火把,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他上来之后靠在城墙上脑子里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想到了冀州军没有来支援,想到了黑武人会不会在几天后就开始猛攻,想了很多很多,唯独就是忘了李叱跟他说的黑武人没准会派高手夜里偷袭的事。
很多事看似必然,其实原本可以避免的。
那句话夏侯琢最终没有说出口,人死为大,谭千手已经战死在这边关的城墙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去看看刘牧。”
李叱扶着城墙站起来,他想去听听医官那边怎么说,那会儿看到刘牧的时候浑身血糊糊的,也不知道到底受了多少伤,只是看到了那一身的血。
“去吧。”
夏侯琢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是李叱,你现在知道了吗,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立刻把你和余九龄带到北疆的原因,虽然我在差不多两年前就和你说过这些,可是你没有做好准备,你还不懂什么是战争。”
李叱脚步停下来,良久后回头看向夏侯琢说道:“现在,我懂了一些。”
夏侯琢摇头道:“你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战争的九牛一毛而已,战场上最常见的就是死人,也许明天就是你死,也许是我死,如果你真的懂一些了,就会把战场上的生死看的淡一些。”
李叱再次陷入沉默。
“我们没有时间悲伤。”
夏侯琢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他还要去巡视城防,谁也不知道黑武人会不会在楚军觉得他们不会再来的时候再来,这也是夏侯琢说的我们没有时间悲伤的原因之一,因为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悲伤。
李叱顺着城墙坡道走下来,走到城下的时候
却再也迈不出脚步,他背靠着墙壁缓缓的滑坐下来,然后抬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脑袋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在哀嚎,而这无数个声音组成的唯一一个画面就是......死亡。
余九龄在他身边蹲下来,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不需要说什么,而且说什么也都不会有意义。
李叱想到了那些,可是却没能阻止那些,很多时候,人力真的有穷极。
李叱就这样坐在那一直到天亮,他感觉到有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缓过神来,在抬起头看向阳光的那一刻,李叱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如果我们中原的国,不能强盛到让所有敌人畏惧,那么这样的战争就会不停的发生,直到我们的国再一次灭亡,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唯一的办法,就是强到让敌人害怕,或者......强到不会有敌人。”
余九龄看着李叱,他在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意志。
“唯有推翻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楚,重新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楚已经不可能再实现这样的目标了。”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想着也许虞朝宗是那样的人,一个正直正义的且有明确目标的人,才能建造一个足够强大的帝国。
与此同时,信州关。
数万燕山营大军的到来,让信州关的守军看到了希望,同时也感到害怕,因为来驰援他们的是叛军,这让他们有些踏实也有些不踏实,很矛盾。
然而这种矛盾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燕山营大军到了之后不久,燕山营二当家毕大彤就宣布燕山营接管信州关,把所有楚军士兵缴械,然后轰下了城墙。
这是难得的有一件事毕大彤和虞朝宗的想法差不多一致,毕大彤也觉得拿下信州关利大于弊,有了这座可以直通草原的边关,就算是将来投靠了羽亲王之后出了问题,他们也可以顺利逃出中原避难。
而虞朝宗在知道毕大彤把那些大楚边军缴械驱赶之后,也并没有什么表态,因为他也这样想,只是毕大彤做的更直接一些。
燕山营大军控制了信州关之后,城防就变得比原来坚固了无数倍,这些年的经营之下,燕山营兵强马壮,而且武器储备充足,粮草丰沛,最主要是他们兵力足够多。
而大家毕大彤下令把楚军驱赶走之后,登上城墙,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楚军将军的铠甲,有些迫不及待,所以当虞朝宗看向他,发现他换了这样一身甲胄之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毕大彤笑呵呵的走到虞朝宗身边,拍了拍身上的甲胄说道:“官军的这铠甲还是真漂亮。”
虞朝宗嗯了一声,随口说了一句:“穿在你身上很合适。”
毕大彤哈哈大笑,他看向城外黑武人的连营,沉默片刻后不笑了,然后突然捂着肚子说道:“大哥,我这肚子实在不争气,我先去个茅厕。”
虞朝宗当然知道他是不敢和黑武人交手,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毕大彤连忙就转身跑了下去,心说外面那黑压压的大军,怎么打,打起来谁能保证羽箭长了眼睛不往他身上招呼,下城的时候,他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提前回燕山营去了。
虞朝宗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几分轻蔑。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才华
这是燕山营第一次尝试着主动去抢夺官军占据的地方,而且还是一座边关,李叱之所以敢这样劝说虞朝宗,就是因为他对虞朝宗有九分信任,原因很简单,如果虞朝宗没有那个心思的话,他也不会让庄无敌带着本营的兵力和李叱去代州关。
虞朝宗只是掣肘太多,他还没有想到一个什么理由去说服燕山营的其他人,李叱让庄无敌带给他的话,把这个理由给他找到了。
毕大彤不管什么心思,也要先顾及自己的生死,也要为自己准备后路,所以在这一点上,李叱确信毕大彤和虞朝宗会是有同样的判断和决定。
其实在李叱看来,虞朝宗这个人有着一切英雄该有的因素,他是一个正直正义的人,一个讲信义知廉耻还有大志向的人,但他只是个英雄,从性格上来说,如果把毕大彤的狠厉和阴险再给了虞朝宗的话,那虞朝宗就是一个标准的枭雄。
所以虞朝宗心里所有的掣肘,都只是因为他是个英雄,都源于他自己的性格,当他能够狠厉起来的时候,一个毕大彤真的就能影响了虞朝宗在燕山营的地位?
所以在李叱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心中也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以后一定要辅佐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虞朝宗。
虞朝宗性格上的那些缺点,李叱觉得可以被他补充,这也是李叱第一次主动去想这样的事,他甚至还仔细思考过其他人,比如羽亲王,比如节度使,比如他认识的每一个有可能去争雄天下的人,他都想过了,可是在他心目中,一位仁君的样子和这些人都不贴合,唯一的贴合的就是虞朝宗。
李叱心里还有更多考虑,羽亲王那样的人不会看得起百姓,他们那类人,要依仗的是同类人,他们会觉得百姓是草芥,毫无价值的草芥。
所以李叱想着,虞朝宗虞大哥着这样的人拿什么和羽亲王那样的人争天下?
唯有民心。
羽亲王有整个冀州各大势力的支持,那些大家族会为羽亲王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银资助,等将来到了局势明朗的时候,他们就不只是金银资助,还会亲自参加进去。
可是虞大哥除了民心之外,再无一处可以与羽亲王相提并论。
然而什么是天下?
真的是万里江山?
不,是民,万万民。
这是十四岁半的李叱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大的人生目标,他要协助虞朝宗让这天下,重归朗朗乾坤。
余九龄一直都陪在李叱身边,他看着天色从深夜到清晨的变化,也看着李叱的脸色从沉重到明朗的变化,在那一刻,余九龄知道李叱想通了。
“去吃个饭吧,马上就该我们当值了。”
余九龄伸出手,李叱也伸出手。
把李叱拉起来后,余九龄尽量笑了笑,语气轻松的说道:“经过昨夜的事,黑武人可能不会再来夜里偷袭,他们要改在明面上进攻了,似乎好一些。”
李叱点了点头,当所有的来自敌人的威胁都在明面上,哪怕这个敌人足够强大,相对来说似乎是要好一些,当同样强大的敌人用不在明面上的手段来威胁自己的时候,弱小的一方总是会显得很无助也很忐忑不安。
生死都在明面,挺好。
吃过早饭,李叱和余九龄带着食物回到城墙上,夏侯琢已经一夜没睡,看起来眼睛里有些淡淡的血丝,李叱把食物
递给夏侯琢后说道:“谭将军战没,刘将军重伤,现在我们把队伍还要分成三批,我和余九龄带一批,你带一批,让庄无敌带一批。”
夏侯琢点了点头,干脆果断的回答:“那我回去休息,今天后半夜还是我当值,前半夜让庄无敌上来,你现在先盯着。”
李叱道:“我不喊人叫你来城墙上,天大的事你也不用上来,好好睡一觉。”
夏侯琢嘴角微微上扬,点头:“知道。”
他信得过李叱,而李叱的这种让人信任的感觉,还会让人忽略掉他的真实年纪。
城墙上,李叱把谭千手的部下召集起来,其实这其中谭千手的老兵已经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义勇。
“我来接替谭千手将军指挥,大家可能不认识我,也可能觉得我年轻不一定能带好队伍,但我不打算多说什么来证明自己有这个本事,嘴里说的再漂亮也没什么屁用,所以我只说两件事。”
李叱伸出手:“第一,敌人来的时候我不会站在你们身后,第二,我死之后你们可以逃命。”
他转身看向城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叫李叱。”
敌人真的来了。
一个时辰后,铺天盖地一样的黑武大军就压了上来,几乎挤满了整个山峡,也挤满了边关外边的正片空地,站在城墙上往远处看,似乎都看不出来那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密集的黑点。
李叱把箭壶放在自己身边,回头朝着余九龄说道:“前几日我让人打造钉拍,现在应该用的上了,都搬上来。”
余九龄立刻带着人去搬运钉拍,在这之前,城防武器从来都没有用过这样的战术,李叱前些日子想到了之后就让谭千手和刘牧的人帮忙打造。
每一块钉拍大概有五尺来长,用新木制作,钉拍的一面往下钉了很多长钉,钉子露出来的部分有三四寸左右,这些钉拍两头用粗绳帮助挂在城垛上,这几日大概制作了有二十几块。
“把大锅里的水烧开!”
李叱又吩咐了一声。
城墙上支架起来十几口大锅,里边装满了积雪,点燃大锅下边的木柴,积雪逐渐融化。
“听我号令再放箭!”
李叱大声喊道:“我的羽箭数量有限,把准备好的木板挂在城墙外边!”
除了钉拍之外,李叱还让人劈开无数的木板,把木板挂在城墙外边,尤其是墙垛位置多挂几块。
城外攻城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黑武人开始整齐的往前压,快靠近城墙的时候他们的速度提升起来,整齐的方阵散开,看着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一样。
“放箭!”
李叱一声暴喝。
城墙上的羽箭都是夏侯琢带来的,数量不算少,可是天知道边关要守多久,天知道还有没有援军到,所以每一支羽箭都不能浪费。
把敌人放进到二十丈左右才开始发箭,箭矢所到之处,黑武人最前边那一层士兵好像被镰刀放倒下的麦子一样整齐的倒了下去。
黑武人的箭阵开始覆盖着压向城墙,试图把守军士兵打的抬不起头,羽箭之密集,像是闹了蝗灾一样,劈头盖脸的撞过来。
“敌军到城下了!”
一名楚军士兵沙哑着嗓子问李叱:“放不放钉拍?!”
李叱摇头:“听我号令在放!”
又坚持了半刻左右,城下已经拥挤的密密麻麻都是人,李叱举着盾牌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喊道:“放下去!”
呼呼的声音中,二十几面钉拍落下,呼啸着盖在那些黑武士兵头顶,钉拍下边是冒出来三四寸长度的钉子,直接钉进黑武人的脑袋里,一面钉拍砸下去,下边至少有四五个黑武人被砸死。
“拉起来再放!”
听到李叱的喊声,士兵们奋力的拉拽着绳索把钉拍拽起来,然后猛地松手,那钉拍又呼啸着落下,无数长钉从黑武人的头顶戳进去,拉起来的时候,钉子上的血和脑浆还在往下滴。
黑武人损失很大,可他们的兵力更足,越来越多的人到了城墙下边,开始把云梯往上推。
“水烧开了没有?!”
李叱回头喊。
“好了!”
余九龄大声回答。
李叱伸手一指:“泼这群王八蛋!”
士兵们抬着大铁锅上来,朝着云梯上的黑武士兵照着头就泼下去,滚烫滚烫的水浇下去冒出来浓浓的白气,而烟雾缭绕中,黑武人的哀嚎声显得那么凄厉。
“再烧!”
李叱喊话的时候,嗓音都已经破了。
士兵们抬着铁锅回去,用铁锹把提前运上来的积雪铲进铁锅里,下边的火依然旺盛,积雪很快融化。
这种寒冬腊月的天气,尤其是北疆这边山里,气候更是严寒,开水泼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了冰碴,李叱就是要把这边关外边变成一座冰城。
城下的黑武人鬼哭狼嚎,有人被开水泼的直接从云梯上掉下去,伸手在被泼了的脸上抹一下,脸上的肉皮掉下来一层,有人伸手去拉掉下来的人,抓着手往上拉,整个手背上的肉皮都被撸了下来。
钉拍拉起来的时候,有的尸体还被带着离开地面,脑壳被钉子挂住,尸体在哪摇摇摆摆,死去的人眼睛往上翻着,似乎想看看自己脑壳里是什么东西。
攻城持续了一个时辰,黑武人丢下了大量的尸体后不得不后撤回去,当黑武人退兵的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城墙上的人全都欢呼起来,他们把目光看向李叱,不管是多大岁数的汉子,看向李叱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质疑,只剩下钦佩和信任。
李叱感受到了这信任的目光,他抱拳扫视了一圈,然后俯身一拜。
他起身后大声说道:“把城墙外边的木板收回来,羽箭都拔下来留用,再把木板放回去,检修钉拍,黑武人还会上来的,我们没什么时间开心。”
“是!”
所有人都应了一声。
城墙一头,悄悄上来的夏侯琢看着这一幕,像是一位欣慰的老母亲一样笑了,他信任李叱,他知道李叱可以打好这一战,他只是不放心李叱的安全。
在另外一侧,庄无敌也放松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在所有人欢呼的时候,夏侯琢悄悄的离开了城墙上,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大字型把自己扔在炕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裂开嘴笑了起来。
那样子,就好像看到了他这头豹妈妈亲手养大的小豹子终于可以独自狩猎了,又像是他这头猪妈妈养大的小猪崽子终于学会拱白菜了。
老脸欣慰啊。
第一百九十章 骗了你
这一战打退了黑武人的再一次进攻,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对李叱佩服的五体投地,李叱的名字第一次在这么多人中传扬出去,没多久整个城下汇聚的数千人已经人人皆知李叱之名。
在今日之前,李叱还没有想过要用真名示人,可是当他心里有了目标的那一刻,也就需要为自己打造出一些名声来,他身边的人都说他是个妖孽,尤其是余九龄,他总觉得李叱那身体里藏着一个已经修炼了几千年的老妖。
不然的话,他怎么能读懂人心,他怎么能把事情都看的那么透彻?
“我已经分派斥候出去了。”
李叱从城墙上下来后去找了夏侯琢,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夏侯琢看向他问道:“探探武亲王大军来没来?”
李叱笑道:“你怎么一猜就准。”
夏侯琢道:“你是想着武亲王的大军如果到了,你们立刻就走,第一武亲王是看不起江湖客,更仇恨叛军,对付黑武人之前他未必做不出来先把守城的这些义勇都抓起来的事,第二就算武亲王不那么做,你们也会变成炮灰,他会让你们顶在最前边。”
李叱点了点头:“只要武亲王来了,我们就必须走了。”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问李叱:“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好要去燕山营投靠虞朝宗?”
李叱一怔,他讪讪的笑了笑,没直接回答。
李叱有一双看破人心的眼睛,而夏侯琢有一双看破李叱内心的眼睛,仿佛李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住他,李叱的任何想法在他眼睛里也都无所遁形。
“看看你笑的那难看的样子。”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能勉强,就算是他准备为李叱铺造出来一条阳光大道,可是这条路上也未必没有凶险,他的出身让他比别人更能看破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李叱再有才华再优秀,在那些人眼里也只能是棋子,如果脱离了手的掌控,那么这颗棋子就可以变成弃子了。
“你其实思考的比谁都多,也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好的还是坏的。”
夏侯琢道:“人皆有志,各不相同,我只想守着边疆,我不能让中原平静下来,就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中原不受外敌入侵,这是我的志向,而你的志向是要让这中原恢复繁荣昌盛......丢儿,我只和你说一句话,不管你选择谁作为你的起点,都要慎重,虞朝宗不像是个必成大事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我知道虞朝宗有很多缺点,性子上也偏优柔寡断,但相对来说,他是冀州最好的选择了。”
夏侯琢无奈的笑了笑道:“其实我最初打算的是带你到边疆,虽然日日月月都和黑武人交战,可最起码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不用整日担心死在自己人手里,最不济,我想着若你不来边疆就去我父亲那边,以你才能也可荣华......可是你啊,你不会算计人,你有些被动,都是别人算计你之后你才反击,我父亲手下那些人,各个都是老狐狸精,他们要是真的重视你了开始认真算计你,也许你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他起身走到了李叱身边,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后说道:“还是那句话,既然你选择了虞朝宗,那就去吧,不过别傻乎乎的跟人家都掏心掏肺的,你刚刚说虞朝宗性子有些软弱,其实那也许是他做出来的伪装,别太信任人,表面软弱的人,也可能
是阴柔。”
李叱仔细想了想这句话,点头道:“我知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都傻乎乎的笑起来。
“武亲王是一定会来的。”
夏侯琢道:“我知道你今日说出自己真名的缘故,你需要有一些名声了,最起码将来举起李叱的大旗,能有一些人过来投靠。”
李叱嘿嘿笑了笑:“还是被你一猜就中。”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道:“傻不拉几的......”
他对李叱说道:“我昨天就已经派人出去了,只要发现武亲王大军行踪立刻就会回报,我替你想着呢。”
李叱又嗯了一声,使劲儿点了点头。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叱的脑袋上揉了揉:“长大了啊。”
李叱嘿嘿笑起来。
当天夜里,黑武人再一次猛攻边关,可是楚军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厮杀惨烈,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黑武人一度爬上了城墙展开肉搏,可最终还是被楚军压了下去。
到天亮的时候,才看清楚城外已经遍地尸体。
信州关。
虞朝宗正在城墙上检查城防,手下亲信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二当家的上来了,昨夜里他另外几个当家的密谋了很久,估计着可能要提前回燕山营。”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不多时,四个燕山营的士兵抬着担架上了城墙,担架上的毕大彤一脸愧疚之色,看向虞朝宗语气歉然的说道:“大哥,你看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这才到这就有些水土不服,昨夜里拉肚子拉了一夜,今天连路都走不动了。”
虞朝宗关切的看着他说道:“身子不好就不要上来了,守城的事有我在,你回去歇着就是,我让郎中一会儿过去给你看看。”
“大哥......我是不想拖你后腿,拖大家的后腿。”
毕大彤越发的歉然起来,语气很难过的说道:“要不然我就先回山寨,听闻武亲王大军很快就会到代州,若是他趁机攻打咱们燕山营,我在家里也好有个准备,总不至于连家都没了。”
虞朝宗很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也好,你就先回去吧,我让郎中和你一起回去,路上也可照应。”
毕大彤眼神里的喜悦一闪即逝,他心说等我回去后,你再想进山寨的大门就难了。
他刚要说话,就看到虞朝宗为难的说道:“可是城防需要兵力,你回去的话,你寨子里的人马就留下吧,寨子里留守的队伍足够多,都交给你指挥。”
毕大彤脸色立刻就变了变,他没有想到虞朝宗会要留下他的人马。
“大哥,寨子里的人都是原来老三老四的人,我指挥不动啊。”
虞朝宗道:“你是二当家,谁敢不听你的,若有人不尊号令,你就按照咱们山寨的规矩直接行事即可,无需派人来与我商量,他们不听话,你就打他们的板子,如果再不听话,你就砍几颗人头,总是能震慑住。”
虞朝宗一摆手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你带你的亲兵营回去,好好帮我守着山寨,等我打退了黑武人之后,我回去和你一起庆功。”
毕大彤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心说这自己不带队伍
回去的话,虞朝宗若是让他的队伍打黑武人,岂不是要把他的队伍消耗光?
可是又转念一想,寨子里的人多数都是心在他这边的,这次来信州关的三万人马,一半是虞朝宗的一半是他的,寨子里还有四万多兵力,将来虞朝宗回去的话,一样拿他没办法,况且他的人,又岂会那么容易被虞朝宗收服?
他也怕虞朝宗怀疑,所以点了点头道:“大哥说的极是,这里大战需要足够兵力,我就把本寨的人马都给大哥留下,我带亲兵营回去。”
虞朝宗嗯了一声:“安心回去,守好山寨。”
毕大彤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然后让人把他抬着下了城墙,他亲兵营也有一千多人,都是善战之兵,护送着他离开信州关返回燕山。
路上,毕大彤也没必要再装了,他坐在马车上盘算着,这回去之后先去把寨里的库房打开,把虞朝宗私藏的东西全都拿过来,然后重新布置防御,虞朝宗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回燕山营。
“当家的。”
郎中从外边爬上马车,端着一碗药问道:“要不要喝些药?”
这郎中也是毕大彤的人,当初就是 因为不相信这郎中,虞朝宗等人才会去前列县那边找自己人治疗伤势。
毕大彤摆了摆手:“放一边吧,摆摆样子就得了,虞朝宗让你跟我一起回来,多半也是信不过你。”
郎中点了点头道:“当家的,大当家确实是信不过我,最近一年多,不管什么事都不用我开药。”
毕大彤嗯了一声后说道:“也无妨,以后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了,咱们回去之后就不用再装了。”
郎中笑了笑道:“在虞朝宗面前演戏,是真的辛苦,总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破了。”
他回头看向车门外说道:“虞朝宗不会调派人马追上来吧。”
毕大彤摇头道:“他要是有胆子杀我,还至于等到现在?那个家伙,满嘴的假仁假义,其实是瞻前顾后。”
他看向马车外边喊道:“周胜,你进来。”
周胜是毕大彤的亲兵营头目,他进来之后问:“当家的,有什么吩咐?”
毕大彤道:“郎中怕虞朝宗派人追杀我们,你觉得虞朝宗有那个胆子吗?”
周胜大笑道:“虞朝宗要想杀当家的,得先过我这关。”
毕大彤哈哈大笑:“忠心可嘉,以后你就是个当家之一。”
周胜道:“可是,他过了。”
“什么?”
毕大彤楞了一吓。
郎中忽然一抬手,把那碗药端起来泼在毕大彤脸上,那药水滋啦一声烧的毕大彤脸都起了些烟气似的,周胜抽刀捅进毕大彤的心口,刀子来来回回的扭动了几下。
周胜道:“对不起了当家的,你一直都在收买虞大哥身边的亲信,但你不知道吧,我们早就是虞大哥的人了。”
郎中道:“大哥装作信不过我,终究还是把你骗了。”
他按住毕大彤的身子,周胜一刀一刀的捅。
片刻之后,毕大彤就没了声息。
周胜使了个眼色,郎中先出了马车,在马车外边说道:“二当家身子不适,谁也不许打扰!”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来咯来咯
一名骑士纵马回到了信州关,马蹄子带起来的烟尘飞上半空,烟尘散去,战马已经载着骑士进入城关之内,不多时,这骑士到了城墙处,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大步冲上城墙。
骑士跑到城墙上,见到虞朝宗后单膝轨道抱拳道:“大当家,事情成了。”
虞朝宗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了一声:“去把人都请回来吧。”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七八百名之前已经被二当家毕大彤缴械驱赶出信州关的楚军士兵就全都回来了,他们被赶出去之后没多久,虞朝宗的人就追上他们,把他们安置在城关之外。
虞朝宗走到那些官军身前,抱拳说道:“让诸位受委屈了,诸位都是英雄,不说为大楚,只说为百姓,在此地死命坚守抵御凶蛮强敌,虞某人对诸位只有敬佩。”
他直起身子后继续说道:“来之前我就交代过,要对诸位兄弟礼敬相待,可是我燕山营的二当家毕大彤却做出如此对不起诸位的事,是我劝导无方,管教不严,可他毕竟是山寨的二当家,处理起来颇有些为难。”
说到此处,虞朝宗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强烈起来。
“但,凡是做出对不起中原百姓之事的人,做出对不起诸位英雄之事的人,我虞朝宗绝不纵容,不管是什么人都一样,不要说是山寨的二当家,就算是我虞朝宗自己,将来若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你们也可将我杀之后快。”
“大当家威武!”
一个楚军士兵听到这忍不住喊了一声。
虞朝宗道:“现在我要把被二当家抢走的兵器甲械都还给你们,不只是把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你们还可到我的辎重营随意去取你们所需,不管是羽箭还是粮食,想拿多少拿多少,我只请求诸位一件事,守城大事,我等着实不擅长,为了抵抗外敌,还请诸位不计前嫌留下帮我。”
说完之后,虞朝宗再次俯身一拜。
“我们都留下!”
那个被毕大彤抢走了铠甲的将军上前一步说道:“守着这边关,本就是我们边军的职责,太祖皇帝当初说过,国可灭,家可破,但边关不可丢!我们命还在,边关就在。”
虞朝宗大声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敬重诸位,诸位都是中原百姓的英雄!”
杀了一个毕大彤,还收下了这七八百善战的边军老兵,虞朝宗心里颇有些开心,想着李叱兄弟果然是真神人也,他居然算到了毕大彤会同意出兵信州关。
那天庄无敌回来,带给虞朝宗的不仅仅是李叱关于民心的那些话,还有一些话才是真正触动虞朝宗,让他发兵信州关的关键所在。
李叱让庄无敌转告虞朝宗,毕大彤贪生怕死,又犹如狡兔,所以大当家若是要说去夺取信州关,以保将来可通塞北之路,毕大彤必然应允。
李叱还说,毕大彤到了边关之后,以他性子一定会做出驱逐边关守军之事,到时候大当家可派人把这些百战老兵拦住,真诚对待,必有所得。
他判断毕大彤在到了信州关后不久,就会找借口回燕山营,若是放他回去,以后大当家再想夺回燕山营也就难如登天,不如趁着毕大彤外出之际将其除掉,这样可保燕山营无忧。
此时此刻,李叱所做的判断全都应验,虞朝宗对李叱怎么可能不佩服,他之所以来信州关,最大的诱惑不是这关城也不是那些百战老兵,而是杀毕大彤。
在燕山营里,他这个做
大哥的没办法动手。
此时此刻,虞朝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除掉毕大彤之后,燕山营已经再无一人可以对他形成威胁。
最大的好处在于,毕大彤一死,与羽亲王那边的联络也就断了,虞朝宗才不愿意把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燕山营拱手送给羽亲王,而且这么多好兄弟,还都是去做炮灰。
毕大彤要的只是荣华富贵,出卖任何人他都在所不惜。
他看向身边亲信吩咐道:“魏瑾,你带我亲兵营三百人马,每人双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代州关,我推测武亲王大军也快到了,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李兄弟他们安然接出来,一定要保护他周全。”
亲信魏瑾抱拳道:“大哥放心,哪怕我们这些人都死了,也会保护李兄弟安全。”
虞朝宗点头道:“见了李兄弟后替我问问他,可否愿意来咱们燕山营,只要他点头,燕山营三当家就给他留着,若他现在暂时还不想来,燕山营的大门时刻都为他敞开,不管他什么时候想来了,我随时都亲自去接他。”
魏瑾道:“大哥放心,我必原话带到。”
说完之后又抱拳行礼,然后转身去挑选人手了。
虞朝宗看着魏瑾离开,心中想着李叱兄弟非但侠义心肠,而且有谋天下之大才,若是能得李叱相助的话,燕山营的将来必然辉煌无比。
他还想到,李叱是他的福星啊,第一次在燕山上遇到李叱就救了他的命,若不是遇到李叱的话他就被毕大彤安排的伏兵杀了,第二次李叱上燕山,帮他除掉了燕山中那么多隐患,还设计帮他拿下信州关,杀掉毕大彤,这样的福星他无论如何也要请上山寨来。
现在的燕山营里已经没有威胁,庄无敌回来之后必然是二当家,若李叱愿意上山就是老三。
虞朝宗想到了很多很多,甚至想到了有李叱相助之后,也许能在不久的将来夺取整个冀州,进而兵锋直指江南。
就像是他当初聚众造反的时候想的那样......他不想做叛贼,他做了叛贼的目的,是因为不想做叛贼。
别人很难理解这个逻辑,虞朝宗自然也不会去解释,可是他知道李叱懂他,哪怕两个人前前后后其实一共只见过三次面,但他相信,从他率军反抗朝廷开始到现在,李叱是唯一一个懂他的人。
距离代州关大概还有二十里的地方,一辆马车缓缓向前,赶车的燕先生满脸满身的都是尘土,这北方的天气就是如此,一起风就黄沙漫天,打在人脸上好像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割着似的。
马车里,长眉道人看了看趴在那睡觉的神雕,忍不住嘀咕着骂了一句:“人家养头猪是为了吃肉,咱家养头猪是为了当祖宗。”
神雕似乎是听出来这话里有些什么不好的,抬起头看了长眉道人一眼,那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很清晰的嫌弃。
长眉和他对视,人与猪各不相让。
燕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这一幕后叹了口气道:“这头猪,已经成功把你的头脑拉低到了和他一个档次,然后他就能用一头猪的经验来羞辱你。”
长眉觉得燕先生是在骂自己。
但他不打算理会燕先生,因为他还在和那头猪对视,如果他此时把视线挪开,岂不是输了?
燕先生又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道:“行吧,你们算是旗鼓相当。”
长眉道
人一边瞪着猪一边说道:“你倒是带对了路没有?这已经走了好几天,还没有看到代州关的样子。”
燕先生道:“别因为我年纪小你就欺负我。”
长眉道人想了想,此时此刻,燕先生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觉得咱们到了代州关后,丢儿会骂我们,让我们回冀州城我们不回,跑来代州关这边......”
长眉道人认真的说道:“如果丢儿真的骂我们的话,你勇敢些,就承认是你非要来的好不好?”
燕先生一怔,然后回头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凭什么!”
长眉道人回答:“你年纪小,扛得住骂,你看骂孩子的多的是,骂老头儿的多吗?”
燕先生:“......”
他笑了笑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长眉摇头坚决的说道:“我不回,十几年了,如果我不来,就是第一次和丢儿过年的时候分开了。”
燕先生心里微微一紧,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到了代州之后,我就说是我执意要来的,丢儿要是骂,就让他骂我好了,谁教你是老人家呢。”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可是眼睛依然没有离开那头猪的眼睛,点头的时候眼睛看出去的方向没变,这种不服输的精神真的是......已经到了和神雕一个层次啊。
俩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着总算是到了代州关,城关门口盘查严密,燕先生还怕进不去,试探着说是夏侯琢的故交好友,没想到守城的人立刻就放了他们进去。
进门的时候,长眉道人看向那士兵问了一句:“劳驾,顺便跟你打听个人,你听说过李叱吗?”
那士兵眼神一亮:“当然知道李公子,这代州关,谁不知道李公子?”
长眉道人立刻说道:“我徒弟,那是我徒弟,我就是来寻他的。”
那士兵一听说这老头儿是李公子的师父,连忙说带他们去找李叱,长眉道人一脸得意的对燕先生说道:“看到没有,我徒弟,现在在这人人敬仰。”
燕先生淡淡道:“你那炫耀在我这并没有什么分量,他也是我弟子。”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扭头又去看神雕了。
神雕心说这老头儿真不赖,天天盯着我看,不像是狗子,看都不看我一眼。
等到了城下,报信的人说师父来了,李叱从城墙上快步跑下来,看到那风尘仆仆的两个人,李叱的心里一酸,他就怕这两个人来,可他也隐隐约约的猜着,那俩人不一定就会听话回冀州城去。
一见面,燕先生立刻指向长眉道人说道:“我说不来,不能给你添乱,他非要来,说什么都不听,我苦劝了半天,就是轴啊。”
长眉看向燕先生,眼睛里都是疑问的小星星。
长眉道人一边挽起袖口一边说道:“今日就拼了吧,拼死你这老贼。”
燕先生笑道:“是哪个说,不想和李叱分开过年的?”
长眉一怔,李叱也一怔。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了笑,可是彼此的眼睛里都有些湿。
......
......
【定制了三十个不让的保温杯,再有几天就到了,书评区会送出十五个,微信公众号送十五个。】
【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一百九十二章 要对得起这座城这块砖
夏侯琢一看到神雕就乐了,连连对长眉道人和燕先生道谢。
“两位来就来吧,还这么客气干嘛,这是知道我们边关物资匮乏所以特意带了一头猪来犒劳我们吗?今天晚上总算可以好好吃一顿了,都别抢啊,这猪鼻子我要了。”
燕先生道:“你可别,这就是李叱从燕山带回去的那头野猪崽子,现在大了而已,他就是李叱的小弟。”
夏侯琢都楞了一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神雕,然后问李叱:“你小弟?”
李叱回答道:“算是吧。”
夏侯琢道:“现在冀州城里混江湖这么难了吗?我走了一年多,你在冀州城里唯一收的一名小弟还是头猪?”
李叱道:“这不是一般的猪。”
夏侯琢道:“愿闻其详。”
李叱道:“你见过猪这么不把自己当猪的吗?有时候它以为自己是一只狗,有时候它以为自己是一只猫,大部分时候它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只鸟,但它在狗子面前很自卑,因为它觉得它没有翅膀飞不起来。”
夏侯琢问道:“是猪想了这么多还是你想了这么多?”
李叱瞥了夏侯琢一眼。
夏侯琢道:“所以听你说了这么多,它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狗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猫,你还说它不是一般的猪,我从你的解释分析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它这个不一般,是说它比一般的猪还废物吗?”
燕先生道:“这个阅读理解应该是满分的。”
夏侯琢道:“多谢先生。”
燕先生连忙说道:“别这么叫我,会让人家误会你是我教出你的,对我名声不好。”
夏侯琢:“......”
夏侯琢看下狗子说道:“既然已经说到了这头不一般的猪,那么就顺便在说说这头不一般的大野-鸡-吧。”
燕先生:“你能不能斯文点?”
夏侯琢刚想说我怎么不斯文了,想了想自己刚才那句话,立刻就有些害臊起来。
这可真不容易。
燕先生道:“真是庆幸你确实不是我教出来的。”
李叱叹道:“狗子好歹是一只矛隼,大鸟中最神骏的那种,你居然那么粗俗的说它。”
夏侯琢道:“我觉得你说大鸟两个字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词。”
李叱看向燕先生道:“恳请先生清理门户。”
严先生说道:“回去我和高院长请示一下,这等孽畜,应该让高院长亲自来收拾他。”
夏侯琢在旁边用一种很欠揍很挑衅的语气说道:“你还别说,一提到高院长,就想起来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也好久没有见过高院长的孙女高希宁,也不知道那丫头嫁人了没有。”
燕先生看向李叱,余九龄看向李叱,连长眉道人都看向李叱。
李叱看向天空。
他们聊了一会儿,燕先生说想到城墙上去看看,他还没有看过塞北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见到过黑武人是什么样子,长眉道人一听也想去看看,于是李叱他们就带着两位德不高望不重的前辈登城。
路过的时候
,遇到的每个人都和李叱打招呼。
“李公子,带猪来了啊。”
“李公子这是带了头猪来的啊,还带了个鸟。”
长眉道人心说这他妈的是骂谁呢!
但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跟承认了似的。
等到了城墙上,燕先生眼看着外边黑武人黑压压的营地,心里无比的震撼,城墙外还有大批的尸体没有收回去,这一幕让燕先生的脸色都不由自主的变得发白。
他自言自语了一聚:“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长眉道人虽然带着李叱行走江湖多年来,也见到过不少尸体横陈的场面,可是那些场面和此时边关城外这满地被冻僵的尸体相比,真的是不值一提。
“国不强民不富,敌欲吞之,国强民富,敌欲敬之......”
燕先生感觉胸怀间堵了一口气,这口气说什么也出不来。
远处传来黑武人的一阵阵号角声,那是黑武人又一次在整顿队伍了,也许用不了多久,黑武人的攻势就会再次到来,只是他们也应该没有想到,这一座小小的边城居然会把他们阻挡住这么久。
“师父,先生。”
李叱说道:“对面的大营里就有黑武的汗皇阔可敌大石。”
燕先生脸色微微一变,回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守军,虽然李叱说让人们都换上楚军的军服,但军服根本就不够,所以还是能看到大量衣着普通的百姓,靠着这些人的血肉之躯,要硬生生挡住黑武汗皇带来的数十万大军,这一仗会记录下每一个战死者的名字吗?
不会。
江南都城里那些贵族还在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他们不会知道这些英雄的名字,他们也不感兴趣,就算是有人和他们说起来,那些人的反应大抵上也是......那不是那群粗人该做的事吗?
那么中原百姓的子孙后代会知道此时这些英雄们的名字吗?
还是不会。
他们可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知道死亡的数字,但他们不会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他们应该留下名字的。”
燕先生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李叱的心里猛地一动,他回头看向那些一脸疲惫的士兵们,然后大声喊道:“把我们的名字都刻在城墙上吧!”
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后都楞了一下,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抽出匕首在城墙砖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李叱也在面前的城砖上刻下名字,然后把刀子递给燕先生:“先生,你也来吧。”
燕先生摇了摇头道:“我还不配。”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我也还不配。”
气氛似乎在一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许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夏侯琢从李叱的手里把匕首接过来,走到城墙边上刻上燕先生和长眉道人的名字。
“两位先生教导出来丢儿这样的人,才会有之前丢儿率军打退黑武人进攻的事,所以两位先生的名字,都值得刻在这城墙上,也值得后人记住。”
燕先生脸色愧疚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就在这时候,城外从黑武人那边过来一支骑
兵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多,他们也没有打着战旗,显然不是来攻城的,这支队伍一边举起手摇晃示意不要放箭,一边催马到了城墙下边。
为首的那个黑武将军勒住战马后,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请问城墙上的守军主将是哪位?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的武亲王杨迹句并没有到,我想请主将与我说几句话。”
夏侯琢扶着城墙喊道:“是我,你是何人?”
那个黑武将军回答道:“我是黑武帝国南征大军先锋将军律迟,有几句话想对将军说,汗皇降旨,若你们现在开城投降,汉皇陛下既往不咎,且必有封赏,若是你们不开城门,城破之后,大军就会屠城,而且不止这代州关一城,大军南下所过之处,攻一城屠一城。”
他说完之后等着夏侯琢回答,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于是高声问了一句:“将军以为如何?”
夏侯琢道:“以为你在放屁。”
律迟脸色变了变,强忍着怒火继续说道:“汗皇陛下有好生之德,开仁义之门,你们要珍惜,若触怒陛下,中原必定血流成河。”
夏侯琢道:“开仁义之门让我们进黑武都城行不行?”
他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打不动就来劝,劝不动就继续打,何必如此?我告诉你,中原每一条大河都是血汇聚而成,都是不屈的血,浇灌出来的都是不屈的魂,你想血流成河?对不起,你们黑武人的血不配在中原大地上流成河,但我不介意用你们的血来浇灌我们的粮食。”
他拔出长刀指向城外:“来战!”
城墙上,所有守军士兵全都将长刀拔出来指向城外的那些黑武人,他们整齐的怒吼了一声。
“来战!”
律迟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他拨马转身,带着手下骑兵原路返回。
不多时,黑武人那边的战鼓声就敲了起来,一个一个的黑武士兵方阵开始往前移动,他们之前停顿了两天没有进攻,因为他们又在大规模的打造攻城器械了。
其实黑武人并不擅长攻城战,他们更擅长的是平原野战,在那样的战场上,他们几乎所向无敌。
可是他们要想拿下中原这万里锦绣江山,就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攻城。
燕先生看向李叱说道:“给我一张弓,一个箭壶,我也可杀敌。”
李叱劝道:“先生,你和我师父都先下去吧,你们刚到,先休息休息,等恢复些体力再上城来,我必不阻拦。”
燕先生摇了摇头道:“我的名字已经刻在这了。”
长眉道人说道:“我也不会下去,我虽然气力不足不能放箭矢杀敌,但我可以去给你们搬运箭矢,对了,我还可为你们摇旗......丢儿啊,燕先生说的没错,名字已经刻在城墙上了,得对得起这座城,对得起这块砖石。”
他转身跑出去,那已经略显苍老的身躯跑起来有些蹒跚。
长眉道人跑到大楚战旗处,把战旗举起来摇晃着大声喊道:“黑发黑眼皆为兄弟,同仇敌忾皆为手足,老道人今日向天借神威,杀敌啊!”
城墙上炸了一道天雷。
那是所有人的怒吼声。
“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