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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知白     不让江山txt下载     不让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只是一件小事

    新园。

    徐绩跪倒在李叱面前,大概是为了显得自己谦卑,所以跪着的姿势就显得略微有些难看。

    屁股翘的比较高,头压的很低,莫说其他,就说这种姿势,寻常人也做不出来。

    “起来吧。”

    李叱道:“我记得和你们说过无数次了,没必要总行大礼。”

    “臣来拜辞主公,当行大礼。”

    李叱朝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了一下,徐绩这才起身,在对面坐下来。

    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上半身很直。

    “你和我说实话,我把你调到越州去,你心里有没有不舒服?”

    李叱一边翻看燕先生整理过来的奏折,一边随意的问了一句。

    “臣没有。”

    徐绩道:“就算主公没有把臣放在越州,臣也是打定主意,想向主公请示去越州的。”

    李叱笑了笑:“为什么?”

    徐绩道:“臣自觉有几分能力,所以要去更能发挥这能力的地方,冀州本就安定繁荣,臣在冀州这两年,可以说毫无作为,臣不甘心。”

    “哈哈哈哈......”

    李叱看向徐绩道:“会说话的人很多,比你会说话的人却少之又少。”

    他貌似无意的说道:“将来长安城那边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忙,所以这次去越州,我只给你两年时间,你若能力突出一年就把越州治理好了,我一年就把你调回来。”

    徐绩连忙起身,再次跪倒在地:“臣,定不负主公信任。”

    李叱道:“蜀州那边不好打,我预计着平定蜀州和雍州两地,少说也要两三年的时间,这两三年,你把后方治理好,便是为大军征战做了最大的帮助。”

    李叱起身,从抽屉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徐绩:“早就该给你的。”

    徐绩把牌子接过来看了看,脸色顿时大变。

    那牌子上刻着三个字......谨信候

    见徐绩又要拜倒,李叱伸手扶了他一把:“到了越州之后,要记住两件事,其一,从北边调过去的官员不要太强硬,地方上的人也有傲气,别把矛盾再激化出来。”

    “其二,要记住任用官员的尺度,不要让江南的百姓们都觉得,是被北方人管着,要协调好,你自己酌情处置。”

    徐绩俯身道:“臣谨记。”

    李叱道:“还有一件事,陆重楼是人才,他在越州的时间不会很久,帮你把越州的是办妥之后,我会把他调到雍州去,你和他之间要相处好。”

    “是......”

    听到这句话,徐绩心里又松快了不少。

    看来宁王是要让陆重楼去做雍州节度使,那鸟儿不拉屎的地方,以后都不会威胁到自己了。

    “去吧。”

    李叱道:“江南稳,天下稳,你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也要保重身体。”

    徐绩再次谢过,然后躬身退出。

    离开新园的徐绩,真可谓是春风得意,走路都显得轻快了不少。

    心里只觉得,主公还是更信任我们这样的人多一些,好歹我们也是跟着主公那么久了。

    与此同时,距离大兴城有一百里左右,路边的一个小镇子里,陆重楼的队伍停了下来。

    他奉命先一步赶往越州那边,走的很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比徐

    绩早到越州去安排些什么。

    出城之后连续赶路百里,正好到了个镇子,人需要吃饭休息,拉车的马也需要休息。

    镇子里没有官驿,陆重楼随便选了一家客栈住进来,说是客栈,也只是大一些的民居而已。

    吃过饭之后,他让手下人都去休息,自己一个人走走,顺便把宁王让他做的事都理一理。

    他习惯了一个人散步的时候思考问题,很安静,效率很高。

    不知不觉间围着这小镇子已经走了一圈,往回走的时候,忽然看到暗影处好像有个人在对他笑。

    那一刻,陆重楼的头皮都炸开似的,心里一直藏着的恐慌,好像大浪一样翻涌上来。

    他下意识的加快脚步离开,想立刻回到客栈里去,回到他手下人身边。

    可是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停下,脸色已经难看的要命。

    片刻之后,陆重楼改了主意,转身朝着那排屋子后边走过去。

    那是一排破旧的已经不能住人的房子,原来的主人可能逃难走了,谁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

    屋顶上的野草和院子里的野草像是在进行攻防战斗的两只军队,看起来应该是高处的优势大一些。

    这破败屋子后边等陆重楼的是一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少妇,穿着打扮和村子里的那些妇人也并无不同。

    可若是盯着她的脸仔细看的话,就会反应过来,这镇子里的穷苦人家,哪里能买得起那么好的胭脂。

    少妇见陆重楼跟了上来,一转身从后墙破洞进了屋子里。

    陆重楼跟进去之后,嗓音有些发颤的说道:“你为什么有要来找我?”

    那少妇回头看他,用一种略显凄婉,但更戏谑腔调更浓一些的语气说道:“我是你的女人啊,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呢。”

    陆重楼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之间不该再有联络,我把宁王赐给我的钱财也都给了你,你应该走的......”

    少妇笑起来:“那些钱财于我来说如同粪土一样,你若想要回去,我加一倍给你啊。”

    陆重楼脸色一变:“你果然骗了我。”

    少妇笑着说道:“也只有你这般单纯的人,才会相信一个苦命的但有才学的大家出身的女子,落魄了遇到了另外一个落魄书生的故事。”

    她笑道:“不过,你家酒肆里的老酒,确实滋味不错。”

    陆重楼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那个雨夜。

    他在自家小酒肆的门口,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了的晕过去的女子。

    他把这个漂亮的女子扶进酒肆里,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熬了一碗不那么稀的粥给她。

    之后的故事,老套而温暖。

    女子告诉他说,她本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是家境破败之后,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楚国皇帝杨竞当初下旨杀了她一家,她的老仆人拼死护着她逃出生天。

    不久之前,老仆人病重而亡,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实在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他收留了她,虽然他的日子也那么不好过,可好在还有腌萝卜皮不是吗。

    她不嫌弃,也不矫情,而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最主要的是她温柔。

    于是,在两碗老酒的作用下,两个人结成了夫妻......应该算是夫妻吧。

    少妇看着此时表情呆滞的陆重楼,笑着说道:“我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虽然你上次很绝情,一副凉薄到了极致的样子。”

    陆重楼忽然咬着牙说道:“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以前我被你迷住了心窍,现在不会了。”

    少妇道:“那你应该明白,曾经得到的,失去的时候就会很痛苦。”

    陆重楼道:“你可以杀了我,就算我死,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宁王的事,宁王带我恩重,我不会按照你交代的任何事去做。”

    少妇道:“我可舍不得杀你,毕竟我们恩爱一场。”

    “你退下吧。”

    就在这时候,少妇身后有人说话。

    少妇似乎很害怕这个人,立刻俯身应了一声,然后退到了一边。

    一身布衣的中年男人走到陆重楼面前,抱拳道:“我叫姜渭,从蜀州来。”

    陆重楼眼神一变,立刻就要喊人,才张开嘴,就听到了一句让他犹豫起来的话。

    “我们不会打扰你的前程,也不会让你背叛宁王。”

    因为这句话,陆重楼的没有喊出声。

    姜渭温和的说道:“茹姑娘知道你有大才,当初本就是想要安排你在宁王身边做事,机缘巧合,你自己谋到了在宁王身边的差事,我们当然也不会毁了你。”

    他围着陆重楼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原本确实对你寄予厚望,因为你是一个生人,并不是我们精心培养出来的,也不是宁王那边的旧人。”

    “你的身份很干净,只要你留在宁王身边做事,谁都不会怀疑你,而我们的计划也是慢慢的帮你,让你实现更大的抱负。”

    “甚至,可以让你做宰相......哪怕是你已经在宁王身边得到重用,具备条件可以利用的时候,我们的人还是放弃了。”

    姜渭看向陆重楼:“我有一个朋友叫莫离离,就是他从大兴城把楚皇杨竞接走的,当时他手下人劝过,用绑架你来换楚皇,但被我朋友否定了这个提议。”

    “其一,你才到宁王身边,不一定会起到要挟宁王的作用,况且你也不一定会那么听我们的话。”

    “其二,把你放长线,比用你这样的人才换一个杨竞要有用的多。”

    陆重楼道:“你们死心吧。”

    姜渭点头:“可以如你所愿。”

    陆重楼眉头一皱。

    姜渭道:“我刚才所说的,都是诚意解释一下我们为何会见面,现在要说的,是需要请你帮一个小忙。”

    见陆重楼要拒绝,姜渭道:“请先听我说完。”

    他继续踱步,边走边说道:“我们有一个叛徒,从蜀州逃到了大兴城,应该是在你出大兴城的时候,他才进去。”

    “只要你能帮我们把这叛徒抓回去,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纠缠你。”

    “你想在宁王手下谋事,想一展你的才学,这些都可以,我们可以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在你面前出现过。”

    姜渭走到陆重楼面前:“顺便再提醒你一件事......还记得你和茹姑娘那几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茹姑娘把她娘亲遗留给她的一块玉佩典当了,这才让你能有机会活下来,你没忘吧。”

    他看着陆重楼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那块玉佩,其实是我们蜀州幕营的身份标志,只需要稍稍给廷尉府的人提个醒,他们就会顺着玉佩找到你。”

    他问:“你熟悉廷尉府吗?你害怕廷尉府吗?”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有点东西

    陆重楼站在那一动不动,心里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却沉重如山的东西,一下一下的撞击。

    在某个瞬间,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他自己的剧烈心跳,提醒了他还活着。

    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他此时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些。

    人在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绝大多数是觉得已经绝望无助,没有任何可以挽救的办法。

    可陆重楼在绝望出现的那一刻,忽然间就醒悟过来。

    死,能改变什么?

    于是他看向姜渭说道:“我奉命南下,没有理由再回大兴城里去,所以帮不了你们。”

    姜渭笑道:“想让你回去,简单的很。”

    他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那个被他称为茹姑娘的女人。

    “茹姑娘有一身的本事,她可绝不仅仅是只有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些柔情,也不仅仅是取悦你的琴棋书画。”

    姜渭笑道:“她可以让你看起来伤的很重,但绝对不会危及生死,还可以让你看起来病的很重,连最好的郎中都看不出破绽。”

    茹姑娘走上前,一脸笑意的看着陆重楼说道:“其实你非但不知道我都会些什么,你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现在告诉你,我叫姑苏茹。”

    陆重楼道:“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姑苏茹道:“公子何必执迷于过往?多看看以后不好吗?”

    她走到陆重楼身前,手放在陆重楼的心口轻轻的戳了一下:“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而和公子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公子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对于公子来说,大概也都是好日子吧。”

    陆重楼低头看了看这个女人,曾经她的一切都令他着迷,那红唇,那柳眉,那发香,那脸颊上的两抹淡淡的红。

    他此时却觉得面前站着的这绝美女子,忽然蜕掉了那层皮囊,只剩下一具令人恐惧也令人厌恶的骷髅。

    “我......”

    陆重楼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我该怎么做?”

    问这句话的时候,陆重楼的目光都显得那么呆滞。

    茹姑娘道:“最好是受伤,一会儿我会在你身上刺一下,不会伤及要害,只要你站着不动,我保证能看起来刺客就是要你的命,只是你命大才勉强活下来。”

    “然后你可以大声喊一句救命,你的护卫距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只要能迅速给你止血,你就不会出事。”

    “不过话说起来,真的要谢谢你这样的身份,没必要那排千办级别的廷尉跟着,不然的话,我们此时见面都难。”

    姜渭接过话继续说道:“廷尉府的人会立刻把你送回大兴城,毕竟只有百里左右,回去不会很慢。”

    “你回去之后,宁王李叱必会调查此事,你就告诉他是被人刺杀,而杀你的人你不认识,只是问了你一句,你是不是陆重楼,所以听口音不像是京州人。”

    茹姑娘说道:“他们很快就会怀疑到蜀州那边,所以会让那个叛徒见你,这个人会向你询问一些事。”

    说到这,茹姑娘把一颗看起像像是什么药丸之类的东西递给陆重楼。

    “这是我们蜀州独有的东西,名为半日虫,被它咬一口,最多活半日,神仙都救不了。”

    茹姑娘道:“我们必须让那个叛徒死,只要这件事做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找你了。”

    陆重楼伸手把那颗药丸接过来:“你们确定?”

    姜渭点了点头:“你放心,说话算话,我们还是能做到的。”

    茹姑娘道:“这药丸用特殊方法制作,你藏于衣服之中,等那个人到你面前之后,你把药丸偷偷放在他衣服

    里。”

    姜渭道:“药丸化掉的时间我们推算过,如果你没有机会除掉那个叛徒,那就除掉宁王李叱,不然药壳化开,毒虫咬的就是你自己了。”

    陆重楼的脸色猛的一变。

    茹姑娘拉起陆重楼的手说道:“若是你觉得害怕,不敢再留下,等你伤好了之后我们会把你接走,以后我和你找个好地方过两个人的日子,再不问其他事。”

    陆重楼低头看了看那药丸:“这样的东西,你们有几个?”

    姜渭道:“这种东西制作极为艰难,而半日虫又很容易死,所以只有这一颗。”

    药壳不能用蜡,不然虫子会死,这东西很娇气,只能用这种特殊药物做的壳包起来。

    而且这虫子对于环境的要求极高,稍有水土不服就死。

    陆重楼听闻只有一个,忽然笑起来:“那就好。”

    他猛的把那颗药丸捏碎,然后把里边的东西塞进嘴里,什么也不管了,在嘴里使劲的咀嚼。

    他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那虫子竟是被他嚼的稀烂,然后一口啐了。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姜渭和姑苏茹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姑苏茹说过,陆重楼只是一个没什么胆子的书生,很容易控制。

    刚才他表现的又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姜渭这样的老狐狸都被陆重楼那绝望的样子给骗了。

    陆重楼把嘴里的东西啐掉,哈哈大笑道:“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他大声喊起来:“来人啊!”

    “找死!”

    姜渭脸色大变,暴怒之下,抽刀捅向陆重楼的心口。

    陆重楼只是个文弱书生,一点儿武艺都不会,虽然经过这些日子在外的历练身子骨强壮了不少,可怎么能避得开高手一击。

    这一刀把他捅的往后倒了下去,所以姜渭显然一愣。

    刀子那么快,速度那么快,这一刀应该是没入陆重楼心口才对,而不是把姜渭打的往后仰。

    可此时的姜渭已经来不及再做什么了,只好带着人迅速撤离。

    廷尉府的人赶过来的时候,姜渭带着人已经退出去很远了。

    此时的陆重楼真的是吓坏了,手忙脚乱的坐起来,然后把自己衣服扒开看。

    他心口位置有一个护心镜,已经瘪下去一个小坑,若非如此,那匕首早就应该刺穿他心脏才对。

    即便是有惊无险,陆重楼也吓得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陆重楼此时想着,真的要感谢主公跟他谈了一次话,不然他何必要挂个护心镜。

    本来他这护心镜防备的刺客,是他害怕徐绩会害他,谁想到是蜀州来的人。

    “陆大人,陆大人?”

    护卫扶着陆重楼检查他的身体,连着叫了好几声,陆重楼这才反应过来,朝着护卫咧开嘴傻笑:“我没事......我没事吧?”

    也不知道是在告诉手下人他没事,还是在问手下人他有事没事。

    可才说完这句话,傻笑着的陆重楼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然后就是大口大口的呕吐。

    护卫们连忙把他扶起来,回到车马那边,陆重楼断断续续的说自己中了毒,廷尉府的人身上都有解毒的药,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症,先喂了两颗。

    然后队伍就急匆匆的往大兴城方向赶,一刻都没敢耽搁。

    远处,爬伏在高坡上的姜渭透过千里眼盯着宁军的队伍,然后重重的在地上拍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那个叫姑苏茹的女子,后者脸上全都是惶恐不安。

    “你不是说他胆小怕事,连蛇虫鼠蚁都

    怕的吗?怎么现在连死都不怕了?”

    面对他的质问,姑苏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在她过去和陆重楼接触的日子里,陆重楼确实是个胆小的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胆小。

    这个人,见到一只老鼠都会吓得跳到柜台上去,这可是姑苏茹亲眼所见的事。

    可一个连老鼠都怕的人,突然间不怕死了,她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姜渭也暂时没有想明白,他们不懂,如果不是姜渭说了那句,若杀不了叛徒就杀宁王,陆重楼可能还会想办法拖延,然后再找机会抓住这些人。

    可因为那句话,他担心这么厉害的毒虫真的会用在宁王身上,所以在那一刹那,他什么都不怕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宁王待我恩重,我死可以,宁王绝不能出事。

    一个聪明人犯傻的过程,就是如此迅速且简单。

    “现在不好办了。”

    姜渭坐起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们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天知道方别恨有没有泄露什么机密。

    以姜渭对方别恨的了解,此前他有可能什么都没有说,然而经过此事,方别恨得知姜渭要来杀他,怕也不会再隐瞒什么了。

    陆重楼的队伍急匆匆的赶回大兴城,没进城之前,提前回去的人就已经把消息告知李叱了。

    队伍快到城门外的时候,李叱带着沈医堂的人也迎了过来。

    “怎么样?”

    李叱看了一眼那脸色好像黑墨一样的陆重楼,心里猛地一沉。

    这么重的毒,看起来人大概救不回来了。

    “是什么毒?”

    沈医堂的人问。

    陆重楼的护卫连忙回答道:“陆大人昏迷之前,一个劲儿的念叨着什么半日虫。”

    “蜀州奇毒。”

    站在旁边的沈如盏自言自语了一声。

    她是昨日才到大兴城的,之前一直都在外云游,以她性子,大概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若非是听闻了唐匹敌大婚的消息,她也不会赶过来。

    只是紧赶慢赶,实在过于路远,所以还是迟了一些日子。

    “那是什么?”

    李叱问。

    沈如盏道:“蜀州有一种特殊的毒虫,名为半日虫,少有认知,中毒之人,半日必死。”

    李叱惊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陆重楼中毒已经不止半日了,却还活着......”

    他看向沈如盏急切问道:“什么可解此毒?”

    沈如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开陆重楼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又撬开陆重楼的嘴看了看,这才捏住陆重楼手腕诊脉。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影响了沈如盏诊脉。

    “应该能保住。”

    沈如盏松开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半日虫剧毒无比,若一个时辰内用解药的话还有的救,显然他运气很好,现在推测来看,他已经吃过解药了。”

    众人被她说的都有些发懵。

    沈如盏淡淡道:“半日虫的解药,就是虫子的......屎。”

    她交代沈医堂的人好好诊治,然后看向李叱道:“所以说他运气好,也许是......刚好那虫子肚子里有点东西。”

    众人这下,更愣了。

    沈如盏道:“若是解药干燥的话,也无用处,越新鲜的越好。”

    说到这,她又看了一眼陆重楼:“瞧着,吃的应该是新鲜的。”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备战

    陆重楼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好像散发着光芒的人坐在自己面前。

    他想抬起手揉揉眼睛,然后才发现手脚无力,不,更像是他把手脚都给丢了一样。

    又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人在散发着光芒,而是人背后的窗外,有阳光。

    恢复了这些意识之后,下一息到来的感觉就是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于是,在他张开嘴想要说喝水的时候,一个水杯就递到了他嘴边。

    陆重楼这才看清楚,坐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宁王,脑子里立刻就嗡的一声,下意识想起身行礼。

    李叱的手在陆重楼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喂着陆重楼喝了几口水。

    “主公......”

    陆重楼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都好像不是他在说话,声音不知道是从什么位置出现的。

    “医官说你体内的毒还没有完全消掉,想消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陆重楼艰难的点了点头,感觉自己脖子好像也很别扭。

    “都肿着,别乱动了。”

    李叱看着陆重楼这张脸,要不是医官说已经确定没有生命危险,李叱都觉得他可能撑不住多久了。

    应该是因为中毒的缘故,脸肿的特别大,脖子都粗了一圈,尤其是嘴唇,丰满的都不像是嘴唇。

    “你安心休养。”

    李叱又看了看陆重楼,尽力的劝慰了一句:“现在你看起来除了丑,其他倒还好。”

    陆重楼:“臣有罪。”

    李叱笑道:“你在昏迷之前,把发生了什么事断断续续的都告诉了你身边人,所以我大概也都已经知晓,什么罪,在你把那虫子一口咬碎之后就都没了,剩下的都是功。”

    陆重楼说话确实太艰难,李叱也就没有多让他说话。

    陆重楼已经醒了,李叱心里的担忧也就轻了些,起身准备离开。

    走之前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能这么丑。”

    拄着拐杖的余九龄站在李叱身后,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叱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和余九龄交代一句:“以后你可别中毒,他底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中了毒都能丑成这个样子,你若是......”

    余九龄:“当家的,你善良一些好不好?”

    李叱出门,医官回到陆重楼身边为他诊脉,然后给他用药。

    廷尉府的人都在门外等着,方别恨也在人群之中。

    他很早之前就听说了宁王是个不一样的人,此时站在门口,看到宁王这般风格,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是不一样。

    叶先生俯身道:“主公,关于刺杀陆大人的事,可以让方别恨和主公说一说。”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方别恨:“边走边说吧,我还要赶去大营那边,都跟上来吧。”

    他说完后看向余九龄道:“你回去休息。”

    余九龄:“我不......”

    李叱瞪了他一眼,过去把余九龄背起来就走,这一下可把方别恨给吓着了。

    护卫们要上去帮忙,李叱摇头示意不用,看向高希宁笑道:“回头让廷尉府做个轮椅出来,这个家伙胖了。”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这段日子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事都不用做,肯定是胖了。

    到外边马车边上,手下人连忙上前,扶着余九龄下来。

    李叱朝着余九龄伸手,余九龄扣扣索索的取了几个铜钱放在李叱手里。

    李叱居然还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笑:“还是咱们造的制钱漂亮。”

    这一幕,又把方别恨给看懵了。

    接下来的一幕,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这都已经不是懵不懵的事,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李叱把那几个铜钱递给高希宁:“存好,这是咱自己赚的。”

    上了马车,方别恨坐在李叱对面,显得格外局促。

    这可是宁王啊,天下第一的大人物。

    如今谁能否认,只要宁王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成为这中原天下新的主宰,万民跪拜的帝王。

    他还没有称帝,只是他自己还不愿意而已,若是顺着宁王手下人的意思,早就已经在大兴城里创建新朝了。

    “说说这个姜渭。”

    李叱看向方别恨说了一句。

    方别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仔细说了一遍。

    正如姜渭自己预测的那样,因为陆重楼受伤的事,方别恨对于姜渭最后的那一点感情,也已经烟消云散。

    用半日虫杀他,这是多恶毒的手段,而用这手段的人却是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人。

    方别恨曾经认为,自己这一生最成功的事不是身穿锦衣,而是有两个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

    此时再回想起来以前,恍如隔世。

    李叱听方别恨说完后点了点头,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判断。

    一个为了往上爬连兄弟都可以杀的人,其实很可怕。

    别说是一个足智多谋且武功还算不错的人,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失去所有底线之后也会变得格外可怕起来。

    “最近你不要离开廷尉府了。”

    李叱看向方别恨道:“等把这件事解决之后,你再随意走动。”

    方别恨道:“宁王殿下,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

    李叱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摇头:“过往种种,皆为伤口,你若再自己去对付姜渭,哪怕是你赢了,也只是再加一道伤口罢了。”

    方别恨因为这句话陷入沉思,低着头,久久都么有说话。

    “叶先生跟我说过。”

    李叱道:“他答应过你,你若不愿意留下,可以随便找个你向往的地方去生活,我会安排人帮你准备。”

    方别恨道:“可我留在这,能帮忙。”

    李叱道:“你留在这当然有很大的作用,但叶先生答应过的事,就是我答应过的事。”

    “我想留下。”

    方别恨抬起头看向李叱,无比认真的说道:“我和姜渭之间,不管怎样......终究还是我自己面对的好。”

    李叱犹豫了一下后点头:“那你和叶先生去说,什么事都可以说,什么事都可以让他帮忙,等你的事办完之后,是走是留......”

    说到这,李叱看向余九龄:“九妹说了算。”

    方别恨一怔,他没有想到宁王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为何是这个叫余九龄的人说了算?

    可他不是一个蠢人,很快就醒悟过来。

    因为余九龄的腿,是他们幕营的人所伤。

    余九龄笑起来:“明白。”

    李叱看向方别恨,用一种平静,但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叶先生说你是他的朋友,叶先生像是我的师父,又像是我的兄长,所以你也是我的朋友

    ,但......”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他是我兄弟。”

    这一刻,方别恨心情复杂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几句话说完的宁王,不像是一个已经独霸天下的枭雄,而像是一个江湖草莽。

    可正因为如此,方别恨忽然间就懂了,为什么宁王手下的人,和别人都不一样。

    同样是做一种事的人,幕营的人和廷尉府的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余九龄朝着方别恨伸出手:“叶先生对我来说,也和我的师父一样。”

    方别恨下意识的伸出手和余九龄拍了一下,在这一刻,仿佛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余九龄在门里边对他伸出手,拉他走了进去。

    大营。

    李叱下车的时候,大将军唐匹敌已经带着营中诸多将领在等着了。

    见到宁王下车,所有人整齐的行了一个军礼。

    这是方别恨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宁军将领,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大将军唐匹敌。

    他看到唐匹敌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扫了一下,没有过多停留,可是方别恨的心里却猛地一紧。

    “队伍都齐了吗?”

    李叱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规模上还小一些,且还需多加训练,每一个人单独拿出来都很好,欠缺的是队伍之间的配合。”

    李叱迈步往前走,唐匹敌带着众多将领随后跟了上去。

    方别恨轻轻的问了叶先生一句:“军营重地,我就不过去了。”

    叶先生问他:“你知道最孤独的事是什么吗?”

    方别恨摇了摇头。

    叶先生又问余九龄:“九妹,你知道最孤独的事是什么吗?”

    余九龄笑道:“把自己当外人。”

    叶先生看了方别恨一眼,然后背起余九龄迈步跟了上去。

    方别恨深吸一口气,紧走几步追上:“我来吧。”

    叶先生停住脚步,没有回答,余九龄却笑着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方别恨背上了余九龄。

    李叱和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在这一刻,方别恨又感受到了唐匹敌的眼神。

    只是这一眼和之前那一眼不一样了,之前唐匹敌看他的那一眼,让他感到害怕。

    大营的空地上,集结着一支看起来只有千余人的队伍,都是步兵。

    而且从他们的队列还有其他表现就能看出来,他们都是新兵。

    “这些士兵,都是从楚军降兵中挑选出来的。”

    唐匹敌对李叱说道:“所有人都来自越州,而且都来自越州贵川一带,所有人都是稷山族的汉子。”

    在唐匹敌着手准备攻蜀州之事的时候,他就在思考一件事。

    蜀州地形复杂,山脉纵横,整个蜀州内最重要的那些城池,都是山城。

    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必须有一支非同寻常的队伍。

    他得知越州贵川一带有稷山族,常年生活在环境极为恶劣的原始丛林中,便多了一个想法。

    这些士兵,都是最强的猎手。

    他们有狼一样的凶狠,猿一样的敏捷,对于蜀州作战来说,他们就是一支奇兵。

    “人数少了些。”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在那样的环境里,若有万人,便不可敌。”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好玩吗

    稷山族的人口很少,他们的生活环境格外的艰难,所以这也就造成了这个民族的每一个男人,都有着矫健的身手和敏锐的察觉能力。

    贵川之地的丛林,和北方的丛林更为不同,李叱和师父游历江湖的时候便有所耳闻。

    传闻中,那边的丛林里能见到水桶粗的巨蟒,可生吞虎豹。

    有不知名的毒虫,看似细小,可一拥而上之际,奔走的野兽都能啃成白骨。

    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人,骨子里就有一股狠劲也有一股韧性。

    楚国在早期的时候,对于这些边疆少民的态度,也历来都是戒备为主。

    在朝廷看来,少民缺乏教化,生性野蛮,不服法约。

    除了必须的物品交换买卖之外,很少有人愿意和边疆少民打交道。

    久而久之,矛盾和对立也就越发剧烈起来,尤其是越州南疆,那边少民更是强悍,地方官员派驻过去,多干不了许久便会辞官不做。

    至楚乱之后,更加没有人约束管理,所以南疆之地也就更为混乱。

    大贼李兄虎从越州起兵,他深知稷山族人的强悍,所以派兵去镇压。

    从稷山族强行掳走了至少四五千青壮,这支队伍,在李兄虎征服整个越州的过程中出力甚巨。

    可是离开越州之后,尤其是到了京州之地,已经不似越州那般的地形。

    这些稷山族的勇士,和寻常士兵一起冲锋陷阵,损失惨重。

    再后来,幸存下来的人,就辗转被朝廷收编,不过楚国的那些官员和将领,都觉得他们是异类,所以平日多有打压,这些人生存更为艰难。

    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有些茫然,站在校场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

    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宁军的战服,和宁军士兵有一样的待遇。

    前所未有的公平,反而让他们都有些惶恐,很多人都觉得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不真实。

    千余人的队伍集结在这,等着大将军唐匹敌的训话,他们也在窃窃私语,猜测着单独把他们集结起来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候,大将军唐匹敌登上了高台,校场上这些稷山族的士兵们全都安静下来。

    经过数年的争战,他们也已经学会了如何适应环境。

    从最初的桀骜不驯,到现在的颇有纪律,都是用生与死的经历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他们确实善战且好斗,但他们人数太少,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斗不过人多势众的对手。

    “我想求你们帮忙做一件事。”

    大将军唐匹敌一开口,这些士兵们就都更加惶恐起来,甚至已经有人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

    哪有一位大将军,这般客气的和他们说话。

    “不久之后,我将率军攻打蜀州,但蜀州之地多山川丛林,中原将士,并不擅长山野之地的战斗。”

    听到这,这些士兵们大概也都反应过来,原来是想让他们做先锋吧。

    此时的他们已经没有谁还会反抗什么,只要给军饷,吃饱喝足,干就是了。

    “所以我希望。”

    唐匹敌扫视了一圈后说道:“你们可以教教其他士兵们,如何在山野中生存和战斗。”

    他提高嗓音后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个人都是什长,每个人都要亲自训练十名士兵出来。”

    “每个人每个月,领双份军饷,我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可以在半年之内,训练出一支可以在山野之内对战无敌的军队。”

    唐匹敌抱拳道:“拜托大家了。”

    这番话听完之后,稷山族的士兵们全都愣住了,片刻后,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愿为大将军效力,然后这呼喊声就连成了一片。

    等欢呼声小了之后,唐匹敌大声说道:“你们已经都

    是什长了,维护宁军的军纪,军律,保护宁军的名声,也都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都该记住,在宁军之中,做的好的人不会没有奖励,犯错的人,也不会没有惩罚。”

    他大声问道:“记住了吗!”

    “呼!”

    这些稷山族的士兵们,也用宁军的方式大声的回应着。

    唐匹敌从高台上下来之后,走向李叱那边,李叱朝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回大帐的路上,李叱道:“回去告诉你婆娘,请辞的事就不要再想了,这一个月来她已经送过来七封信请辞,你到底管的了管不了?”

    唐匹敌笑道:“她自己所做的决定,我劝不动。”

    李叱道:“那你回去告诉她,她想请辞只有一个条件,不然我是不会答应的。”

    唐匹敌问:“是什么?”

    李叱侧头看着唐匹敌的眼睛说道:“你回家去歇着,她来带兵打蜀州。”

    唐匹敌笑道:“她来打,倒也不会打输了。”

    李叱道:“那就再加一个条件,你来生孩子。”

    唐匹敌:“这......”

    到了大帐之后,李叱坐下来,伸手接过来士兵递给他的茶。

    “两个大将军成亲了,然后就有一个要请辞,你们这么干,让外人怎么看我?”

    李叱瞪了唐匹敌一眼:“昨天高希宁还问我,说嫂夫人连续七次上书-请辞,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咱家没钱了,发不出两个大将军的俸禄了。”

    噗嗤一声,屋子里的人都乐了。

    李叱道:“你们夫妻二人这样做,这是陷我于丑闻之中,让人觉得咱家里穷了。”

    唐匹敌道:“其实也可以给我把俸禄涨一倍,这样就立刻能击碎那些谣言。”

    李叱道:“这谣言是高希宁说的,我给你发两倍俸禄,她能击碎我。”

    唐匹敌笑着摇头道:“臣下记住了,回家就告诉那婆娘,不要再上书了。”

    李叱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了,像什么样子。”

    余九龄在李叱身边坐着,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像你的样子。”

    李叱侧头看向余九龄,余九龄立刻大声说道:“当家的说的对,老唐你是大男人,大事就得大男人做主,你学学我。”

    李叱道:“老唐刚才说的也不是不行,就给你加一份俸禄吧,把九妹的发给你。”

    余九龄:“唉......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闲聊了一会儿,唐匹敌看向李叱道:“还得借个人给我。”

    李叱问:“谁?”

    唐匹敌道:“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叫方别恨的人。”

    李叱道:“叶先生答应了他,若他不愿意可不留在军中做事,你若想用他,自己去和他谈。”

    唐匹敌笑了笑道:“当然是我自己谈,毕竟是我挑出来的用大用的人。”

    李叱问:“你想用他做什么?”

    唐匹敌道:“等成了之后再告诉你。”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他这样不尊重我,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余九龄道:“罚他俸禄,给我。”

    李叱点了点头:“行吧,刚才说把你的俸禄给他,算是给你的奖励。”

    余九龄:“明明是我自己的钱,三言两语转了一圈回来,怎么就成了奖赏了......”

    不久之后,校场。

    唐匹敌见识过了方别恨的武功之后,又考核了一下他其他方面的本事,大为满意。

    “主公说过,若想留你在军中,需你同意才行,所以哪怕我是大将军,也要问问你愿不愿意。”

    唐匹敌和方别恨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攻蜀州,若有你相助,可能会减少大量的伤亡......”

    话还没有说完,方别恨就点了点头:“大将军直接吩咐就是。”

    唐匹敌道:“之前你看到了,我用稷山族的勇士来训练一批士兵,暂时名为狼猿营,我会安排一人为狼猿营的主将,你为副将。”

    方别恨吓了一跳。

    这么重要的事,大将军如此随便的就要交给他?

    毕竟他是刚刚才投诚过来的人,而狼猿营有多重要根本无需多言。

    “你不用多想什么。”

    唐匹敌道:“主公所信任之人,我自然也有十分信任,你若愿意留下,明日便可到狼猿营中任职。”

    方别恨重重的点了点头:“尊大将军号令!”

    第二天一早,远在数千里外的太山。

    坐在山峰最高处,看着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升起,逐渐爬升到了云层之上,李先生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太山日出,看了多少次都不觉得腻,每一次都能带给人巨大的震撼,也带给人心境巨大的改变。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正在练功的方诸侯像极了藏身于山高云雾之中的仙人,气度非凡。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先生在看自己,方诸侯停下来,拿过身边的毛巾擦了擦汗水。

    “你到现在能不能承认我猜对了。”

    方诸侯朝着李先生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

    李先生叹道:“若我承认了,你会不会笑话我?”

    方诸侯笑道:“我当然不会笑话你,我只会笑话他们。”

    谁能想到,那些人居然用了这么粗陋的一个计策,然后逃之夭夭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来,从李先生到太山之日算起来,这么久过去,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是我高估了他们......”

    李先生重重的吐了口气。

    方诸侯在之前就推测,他们是故意把李先生骗到太山来的,然后他们借机遁走。

    可是作为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人,李先生觉得那些人好歹应该还有几分骄傲才对。

    然而事实证明,李先生真的是高估了他们,天知道那几个人趁机逃去了什么地方。

    方诸侯在李先生身边坐下来,问:“如果你是他们,你会逃去什么地方?”

    李先生叹道:“你觉得有逃又躲这种事,我会了解吗?”

    听到这句话,方诸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没说话,但李先生感觉到自己被质疑了。

    “我曾去过西域。”

    李先生道:“是想寻一个远离中原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自己生活......如果他们真的放弃了,那么他们会比我躲的更远。”

    方诸侯抬起手指了指东方:“大海之外?”

    李先生道:“南边也有海。”

    方诸侯:“......”

    良久之后,李先生道:“你回去吧,告诉宁王,我大概要很久很久不会回中原了。”

    方诸侯问:“你还要去找?”

    李先生点了点头道:“要找的......不管找到了还是找不到,中原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我去祸害别的地方,你体会过什么叫异域风情吗?”

    方诸侯:“......”

    李先生笑了笑道:“我要远行,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吧,回去后你帮我告诉宁王,我帮他去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

    李先生看向方诸侯:“临行之前,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方诸侯沉默良久,然后认真的问:“异域风情好玩吗?”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各尽其能的人们

    太山脚下,方诸侯看着李先生远去的背影,一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

    一直没有动作的他,却在李先生已经走远之后抬起手挥了挥。

    李先生是一个不喜欢告别的人,这段时间在太山上朝夕相处,让方诸侯对李先生多了几分了解。

    李先生说,人生来就是一个个体,单独的个体,所以人天生就是孤独的。

    方诸侯问李先生,那伴侣呢,朋友呢,父母呢,亲戚呢?

    李先生说,人天生就是孤独的,但人害怕孤独,所以创造了用感情维系关系,这是天下所有物种都算上,唯有人才做到的事。

    方诸侯说,哪怕是虎也会把孩子带大。

    李先生说,那带大之后呢?

    他说,只有人,才会不管岁月和年纪,在害怕自己孤独也害怕别人孤独的感情中,撑起来一圈一圈的关系。

    方诸侯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忽然间理解了什么叫过客。

    有些矫情的诗人会说,于这人间我是过客,他们不是,李先生才是。

    就在刚才,方诸侯问李先生,你非要走吗?

    李先生笑着说,要走的,不然会留恋。

    李先生还说,这世上最吓人的就是感情,最美倒也是,因为美才吓人。

    李先生走了之后方诸侯都没有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

    他也懒得去想为什么,既然是出于本心的想多站一会儿,那就多站一会儿。

    人最累的地方就在于,总是会去追寻为什么。

    转身准备离开太山的时候,方诸侯觉得自己从一个世界离开了,回到了他熟悉的世界。

    在这个时候,方诸侯甚至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用如此粗陋的计策来脱身。

    他们不讲道理的闯进来,在这个世界上玩够了,完后跑了。

    像极了不想花钱更不想动感情,穿上裤子转身就走的男人。

    廷尉府和军机司的队伍也一直都在山下等着,他们看到方诸侯过来,也知道自己的任务结束了。

    等不来的厮杀,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比等来的死亡要好的多。

    “咱们回去吧。”

    方诸侯这样的人,看到队伍的那一刻都忍不住笑起来,充满了这人世间最具烟火气的感情。

    “咱们。”

    他把这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非要说李先生留下了什么,那就是方诸侯的进境,因为这一段日子的相处,方诸侯的进境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也许是李先生都不曾到高度,方诸侯不确定,李先生也不确定。

    方诸侯问李先生那句异域风情好玩吗的时候,其实李先生懂方诸侯的意思,他想跟随。

    所以李先生回答说......没有李叱他们好玩。

    一名廷尉府的千办上前,问方诸侯:“李先生不和咱们一起走吗?”

    方诸侯想了想后回答:“李先生是一个个体,一个单独的个体。”

    这句话把廷尉府的人说的很迷茫,大家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方诸侯,但方诸侯却没有解释什么。

    三个月后,大兴城。

    李叱坐在城墙高处看着外边,已经春暖,大兴城外边绿油油的一片。

    那不是野草,那是庄稼,虽然野草也象征着欣欣向荣,可和庄稼比起来,野草是可以烧掉的东西。

    野草的欣欣向荣是自然的东西,人的欣欣向荣,当然需要对人更有用的东西。

    在城外,宁军正在进行例行的拉练,李叱

    的视线从那一面一面烈红色的战旗上离开,回到了城门下,因为他看到了方诸侯。

    方诸侯比队伍回来的快一些,他似乎比队伍更迫切的想回到人间。

    不久之后,方诸侯也到了城墙上,李叱确实没有想到方先生会回来的这么突然,连个消息都没有。

    其实有消息,只是送消息的人没有方先生快,所以方先生就成了送消息的人。

    “他大概一直都觉得人间不好玩。”

    方先生笑了笑道:“所以我急匆匆的跑了回来,若和他再相处的久一些,我也会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笑容背后,是他对李先生的感同身受,这不是同情,是真的感同身受。

    因为此时的方先生,也已经足够高了。

    “李先生有什么话给我的吗?”

    李叱问。

    方诸侯笑道:“他说,回去帮我告诉宁王,我替他去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

    “他还说,告诉宁王,好好的做个皇帝,从上古传说至今,人皇已经消失多年,你好好干个人皇。”

    原本是正经的一句话,坐在旁边的余九龄听了之后竟然噗嗤一声乐了。

    他这一乐,李叱就知道这家伙没想什么好事。

    果他妈然,余九龄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好干个人皇,那不是我大哥的事吗。

    李叱一扭头看向余九龄,余九龄架着双拐跑的,跟飞一样。

    “方先生会留下吗?”

    李叱问。

    方诸侯笑着点头:“留下。”

    他看着城外那郁郁葱葱的生机,微笑着说道:“李先生对我说,你别把自己当个人......”

    这话把李叱听的一愣。

    方诸侯继续说道:“他说,每个世界都该有个最强者,像是神一样守着这片天下,你就把自己当成那个神。”

    李叱:“李先生说的对。”

    方诸侯撇嘴:“他放屁,他就是懒,他想给我洗脑子,让我相信那是我该做的,他就能跑了。”

    李叱:“......”

    片刻后,两个人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起来。

    于此时他,城中一家客栈里。

    姜渭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车水马龙,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把车水马龙后边的大粪都舔了一遍似的。

    “三个月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三个月了,唯一的进展就是我们终于进了大兴城。”

    他回头看向站在后边的手下,手下全都低下了头。

    大兴城现在的戒备是在太过森严,他们竟然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搞到合理的身份进城。

    “你们都应该很清楚。”

    姜渭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杀方别恨的事,其实到现在为止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我们今天进城明天就杀了方别恨,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人,早就已经把他知道的事都泄密了出去。”

    “所以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去的话,你们觉得,节度使大人会对我们笑脸相迎吗?”

    手下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他们太了解节度使大人了,那是一个凡事都要追求利益的人。

    他们耗时这么久却无功而返的话,那么就是一群毫无价值的人,没有价值就不必存在。

    姜渭道:“我和你们都一样,如果这次不能有所收获的回去,大家下场都会很难看。”

    他转过身,看着手下人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

    你们都要动起来,去打探宁军的情报。”

    “不出意外的话,夏天之前,宁军肯定会开拔往蜀州进发,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打探来重要的情报。”

    姜渭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方别恨一定要死,他不死,我们就是无能。”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

    姜渭一摆手:“把人都散出去吧,尽可能多的打探消息回来,尤其是方别恨的。”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然后转身散去。

    在窗口坐下来,姜渭的脑子里千回百转,他必须思考自己的未来了。

    就在距离这家客栈不足一里远的另外一家客栈里,幕营的中元官薛令成坐在屋子里喝茶。

    手下人进门,俯身道:“大人,姜渭带着他的人住进了映月客栈,刚才把人都散出去了。”

    薛令成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随意的摆了摆,手下人便俯身退了出去。

    作为幕营最年轻的中元官,薛令成当然有野心,尤其是在窦曲声等人死了之后。

    节度使大人现在身边缺人,这就是他能再上一步的大好机会。

    但是在这之前,他想搞死一个人......这个人当然是姜渭。

    坐在屋子里沉思了许久,薛令成的眉头不知不觉间皱的越来越紧。

    到了他这个位置的人,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按照自己情绪去做事的高度。

    要杀姜渭,还要从杀姜渭中获取最大的利益,那么这个杀法,就要变得讲究起来。

    正想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从外边进来,没有向他行礼,直接走到一边坐下来,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她叫商玖影,原本是节度使裴旗的贴身护卫之一,有着很特殊的地位。

    她不是幕营的人,但她在幕营中的影响比起中元官来也毫不逊色。

    因为幕营中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怎么了?”

    薛令成起身给商玖影倒了杯茶,语气很温和的问了一句。

    他不敢得罪这个女人,因为她确实特殊。

    “如果再不回去的话,我可能要疯了。”

    商玖影看向薛令成:“你知道,我这样的人,疯了会做出什么事。”

    薛令成道:“已经打听到很重要的消息,方别恨在一个名为狼猿营的队伍里做副将,这个狼猿营,就是为了攻打蜀州而专门组建的队伍,咱们得搞清楚。”

    商玖影道:“你难道还想在大兴城里,对付一支军队?”

    薛令成笑道:“方别恨能成为狼猿营的副将,原因只能是因为他熟悉蜀州地形。”

    商玖影:“所以呢?”

    薛令成道:“所以如果我们能控制方别恨,等到打蜀州的时候,就能让狼猿营全军覆没。”

    “你控制他?”

    商玖影冷笑:“你会妖术吗?”

    薛令成道:“我不会妖术,但如果在他身边安排一个人呢?”

    商玖影眼睛眯起来:“你什么意思?”

    薛令成道:“我已经派人回蜀州了,方别恨在做官之前有个相好的姑娘,等这个人到了大兴城,安排妥当,咱们就能回去了。”

    商玖影哼了一声:“又是用女人这一套,你们真的没出息。”

    她起身:“我最厌烦利用女人。”

    说完后停顿了片刻,看向薛令成:“这个女人到了后,交给我。”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彼此了解一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把握住的话可能以后生活的世界都不一样。

    是的,这个看起来庞大的精彩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有不同的层次和阶级。

    这是方别恨的师父曾经教过他的道理,只是那时候方别恨还很小,并不理解。

    等到他能理解的时候,是因为已经学会了后悔。

    那时候他在村子里总是觉得自己应该抬不起头,因为家境确实寒苦。

    师父是村子里的屠户,方别恨一家人一年到头能吃上几次肉,全看他师父家里发几次善心。

    师父说,我为什么要心疼你家里人?

    难道就因为我家里日子过的好一些,就要把能卖钱的肉给你家里分一些?

    屠户从来都不会发善心,发善心的是屠户的女儿,她叫丁未露。

    也不知道屠夫那么粗糙的一个人,怎么会想出这样的名字来。

    说不上有多文雅有多好听,可总觉得不该是一个屠夫能想出来的字。

    后来他是被屠夫赶出家门的,因为屠夫发现女儿看自己这个徒弟的眼神不对劲。

    “你配不上她。”

    这是屠夫的原话。

    方别恨并不觉得应该记恨屠户,因为他是一个父亲,一个疼爱自己女儿的父亲,就不该把女儿的命运交给一个毫无前途的穷小子。

    屠夫说,如果你还有点出息,就别总想着在我家里捡那点骨头渣吃。

    你去闯荡吧,我最多等你三年。

    他问屠夫说,我该在什么时候回来,屠夫说,你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体面的时候。

    于是方别恨就去闯荡江湖了,他是个执拗的人,不干净的钱不赚,昧良心的事不做,所以他一直都没能体面起来。

    就算是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之后,他依然是个穷的不知道下一顿在何处的人。

    有一天,他遇到了姜渭和莫离离,两个从蜀中大山里走出来的人。

    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这种关系让方别恨很羡慕,满眼都是。

    后来姜渭知道了他的事,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体面。

    他问姜渭,应该是什么样的体面。

    姜渭说,身无锦袍,何来体面?

    姜渭还说,以你的本事,杀人越货啸聚山林,人见人怕自然不是问题。

    前呼后拥的回去,就是硬抢了你心爱的女人,那屠夫当然也没什么办法。

    方别恨摇头,这样的体面,他若想要的话何至于等到现在。

    姜渭说,那就去拼命吧,我们去投军。

    于是,三人投军,他们开始时候,只是县城里的民勇,因为三人冒险剿匪有功,而被上报到了府衙。

    那时候幕营正在招募人才,三个人的名字就出现在节度使裴旗的面前的卷宗中。

    三人雨夜杀入山匪营地,救出被山匪掳走的女子七人,杀山匪四十余人。

    三个人的运气就在于,这样的功劳是发生在蜀州,而不是在其他地方。

    因为裴旗密谋反抗朝廷,所以反而对蜀州内的事处置公平得当,对手下人的约束也远比其他地方更严。

    不说别的地方,就算这事发生在京州,天子脚下的地方,功劳也落不到他们三个

    头上。

    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运气,又或者发生在蜀州,也是他们的不幸。

    裴旗把他们三个召入幕营之后,首要的训练,正是剿灭那些盘踞在山中的匪寇。

    蜀州多大山,连绵不断,山中匪寇猖獗。

    裴旗训练幕营这些人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去那么严苛残酷的环境中求胜求生。

    所以最初这些幕营出来的人,个顶个都是高手,不管是智谋还是武艺,都超乎寻常。

    在长达三年的厮杀中,三个人相互帮扶,他为他挡过刀,他也为他挡过刀。

    而姜渭,就是三个人的脑子,三个人能在那么残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和姜渭的头脑关系巨大。

    逐渐,姜渭的才能被裴旗所重视,也就是在这时候,方别恨发现姜渭的想法好像变了。

    莫离离也不再是那个洒脱肆意的莫离离,他逐渐变成了姜渭的提线木偶。

    方别恨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姜渭错了,但不可否认的事,因为他的那种执拗,姜渭对他也逐渐有了些疏远。

    换句话说,可能是因为方别恨不那么听话。

    等到方别恨升任旗官,带着队伍返回家乡去求亲的时候,那个他心爱也爱他的姑娘,已经在屠夫的做主下,嫁给了一位私塾先生的儿子。

    方别恨回去的时候,她成亲还未满一个月。

    他还是不怪屠夫,因为是他回去的晚了一个月,屠夫守住了三年之约。

    那天夜里,在屠夫家中,方别恨和屠夫喝了很多酒,他又一次问屠夫,我该怎么做?

    屠夫也又一次告诉他,体面。

    于是方别恨给屠夫磕了几个头,是谢恩,因为若没有屠夫教他的本事,他不会成为一名旗官。

    没有屠夫的照顾,他离家之后,他的爹娘不可能轻松活下来。

    方别恨走了,没去打扰,他觉得这就是屠夫所说的体面了吧。

    可是他离开之后不久,一伙山匪袭击了村子,屠夫力战而亡,杀山匪三十余人,最终是被乱箭射死的。

    因为屠夫的保护,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逃走了,可是方别恨得到消息再赶回去的时候,他连自己爹娘都没能找到。

    再后来,蜀州军剿灭了那一伙规模庞大的山匪,杀匪寇一千余人。

    可是方别恨还是没有找到他爹娘的下落,有人说,其实那天村子里逃出去的人,根本没有逃多远就被追上了。

    没有一个活下来,都被山匪抓走,指不定在什么地方杀了,随便扔进一片林子里,在蜀州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

    屠夫曾经和方别恨说过,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机会,若我把握住,我应该已经是顶盔掼甲的将军了。

    此时此刻,在大兴城里的方别恨,看着自己书房架子上挂着的那将军甲,想着屠夫的话,好像是自己前生的事。

    狼猿营的将军是一个年轻人,名叫高真。

    在罗境战死之后,高真像是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曾经的他年少且狂傲,后来的他沉默寡言。

    高真不喜欢方别恨,可能仅仅是因为方别恨是从蜀州过来的。

    方别恨不在意,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为了讨人喜欢而活着的人。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看到高真一个人坐在校场喝酒,于是走了过去。

    高真问他,为什么你不睡,方别恨说想起来过去,睡不着,高真当时苦笑了一声,说原来你也是一个失去过什么的人。

    方别恨没有问高真失去过什么,因为他很清楚,想起来一次就难过一次。

    两个互相都不怎么喜欢对方的人,喝了不少酒,却没有说多少话。

    第二天一早,当高真集合队伍训练的时候,发现方别恨一如既往的第一个到了,于是对这个人便有了些改观。

    方别恨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如果没有军务上的事,他不会离开。

    高真似乎对这个人有了些兴趣,于是拎着一壶酒敲开了方别恨的房门。

    “我这里......什么酒菜都没有。”

    方别恨有些不好意思,他的住处,其实什么都没有。

    “为了菜喝酒那不是喝酒。”

    高真坐下来,给方别恨倒了杯酒:“你是我的副将,我得了解你,最起码确定在征战蜀州的时候,你不会出卖我们。”

    方别恨点头:“应该的。”

    高真笑问:“你为什么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方别恨道:“因为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高真问:“你失去了什么?”

    方别恨一怔,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一切。”

    这是方别恨的回答。

    高真问:“那你还有机会挽回失去的一切吗?”

    方别恨摇了摇头:“没有了。”

    高真嗯了一声:“我也没有机会了。”

    方别恨问:“你失去了什么?”

    高真回答:“一切。”

    在高真心中,罗境就是他的一切,因为他的一切都来自于罗境。

    如果在沧蛮山那一战不是他冒进的话,罗境不会和武亲王同归于尽。

    大将军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只要按照计划行事,武亲王就会被死死困住。

    “大将军跟我说过一句话。”

    高真看向方别恨道:“失去了一切的人,找不回自己的一切了,但如果这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宁军的战服,那么他可以让别人不至于失去一切。”

    高真问:“你在蜀州还有在乎的人吗?”

    方别恨回答:“有,不知生死。”

    高真道:“等到了蜀州之后,穿着咱们这身衣服的人,会让蜀州百姓不至于再失去什么。”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现在,就是为了这个活着的。”

    方别恨陪着高真把酒喝完,面前这个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却好像已经经历过别人三辈子都经历不了的事。

    “我帮你找他们吧。”

    高真又倒了一杯酒:“主公说你是可以信任的人,主公说的我就信,但我想,总得将心比心才是。”

    他看向方别恨:“我帮你找到你最在乎的人,你帮我打赢咱们该打赢的仗......让咱们狼猿营的兄弟,少死伤。”

    他双手端起酒杯递给方别恨:“我是可以让狼猿营多杀敌的人,而你,才是让狼猿营少死伤的人。”

    方别恨接过酒一饮而尽:“好!”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再帮我一个忙

    盛春的大兴城看起来漂亮的不少,比起冬日的肃杀多了几分暖意。

    休整了半个冬天再加一整个春天之后,宁军也已经做好了王西南方向进兵的准备。

    方别恨从军营里出来之后,往他已经习惯了去的那家面馆吃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个蜀州人,最近却那么喜欢吃北方的面食,尤其是那家小馆子里拿手的油泼面。

    他以为自己吃两次也就会腻了,可是每次去吃,好像都能满足期待。

    又或者,是那家面馆里的小孩儿,着实可爱了些。

    经营面馆的是夫妻二人,还有一个才四五岁的小男孩。

    两口子为人和善,而且诚信,生意说不上有多好,毕竟大兴城也是百废待兴。

    但是两口子对未来都充满了期待,连眼神里都是满满的对美好的憧憬。

    “宁王在大兴城里办官学。”

    老板娘给方别恨送上来面,就蹲下来给小男孩儿整理衣服。

    “明年就可以把你送到官学去读书了。”

    小男孩听到这句话,忽闪着大眼睛问他娘亲:“读书好玩吗?”

    老板娘摇了摇头:“应该是这世上最好的事吧,娘亲没有读过书,你爹也没有读过书,所以你问的,娘亲可答不上来。”

    方别恨一边拌面一边笑道:“读书不但是最好玩的事,还是最有用的事。”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门外有人笑道:“骗人家小孩子可不大好。”

    方别恨回头,就看到高真笑呵呵的进门。

    “将军。”

    方别恨连忙起身行礼。

    那夫妻二人哪里见过将军,在他们眼中,方别恨应该只是一个读过书的体面人。

    所以这夫妻二人顿时有些慌了,高真却笑道:“快去给我也煮一碗面,饿的厉害,就与他一样即可。”

    方别恨笑道:“将军怎么也过来这里吃面。”

    高真道:“你每天都来这里吃,我觉得必然是好吃才对,忍不住好奇就过来看看。”

    他坐下后从袖口里摸索了半天,摸索出来两头蒜,这可把方别恨给看的笑了。

    “吃面不吃蒜,滋味少一半。”

    高真一边剥蒜一边看向那个小男孩:“读书好玩,习武也好玩,你是想读书还是习武?”

    小男孩问:“读书好玩还是习武好玩?”

    高真:“都好玩。”

    小男孩想了想,然后用他这个年纪独有的认真回答道:“那我不挑,都要。”

    方别恨正笑着,忽然瞥见面馆门外走过去一个人,只一眼,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忘了高真还在身边,方别恨立刻起身追出门外,那身影就在前边,他迈步想跟上去,可是那条腿忽然间好像灌满了铅一样,竟是沉重的迈不出去。

    高真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追出来,当他发现方别恨的眼神注视着前边一个女子的背影,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像她?”

    高真问。

    方别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拉了高真一把:“回去吃面吧。”

    高真:“哪怕不是,为什么不追上去看看?”

    方别恨摇头道:“不必了......”

    高真瞪了他一眼:“你是怕不是?”

    方别恨:“我是怕......是。”

    高真迈步就追了上去,跑了几步又回头问方别恨:“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方别恨:“丁未露。”

    高真嗯了一声,朝着前边那个女子大步狂追,那女子已经走远,高真追上她的时候,显然把她吓了一跳。

    高真拦在那女子面前,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想法简单,因为方别恨那次喝了酒之后说过,丁未露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所以高真想着,若是不漂亮的话,大概也就不必问了吧。

    可是当他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立刻就楞了一下,然后连忙俯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女子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绕过高真继续往前走了,但脚步明显加快了不少。

    高真站在那,像是有些傻了似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应该是个漂亮的女人吧,曾经......

    可是她现在那张脸上,有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一个交叉的十字疤痕。

    交汇点在鼻梁出,所以整张脸看起来都给毁掉了。

    在这一刻,高真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东西,于是他又追上去,磕磕绊绊的和那女子道歉,说自己冒昧了,以为遇到了曾经的同乡。

    那女子这次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对高真歉然的笑了笑,说自己还要赶回家离去,然后就走了。

    高真回到面馆门口,看向方别恨,方别恨从高真的眼神里看到了很复杂的东西。

    “我......”

    高真看向方别恨,好一会儿后才满是歉然的说道:“没敢问。”

    方别恨笑了笑道:“罢了罢了,哪有这般巧合的事,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将军你也有怂的时候。”

    高真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那女子脸上有十字疤痕的事说出来。

    他担心的是......那女子若真的就是丁未露,方别恨可能接受不了。

    到了晚上,高真的书房外边响起敲门声,高真抬头看了一眼:“进来。”

    一名亲兵进门,俯身道:“将军,白天那个女人住在一家小客栈里,地方很破旧,是最便宜的那种客栈。”

    高真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追问那女子姓名,可他的感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应该就是丁未露。

    所以他暗中示意手下人跟上去,不要打扰,只是看看在何处落脚。

    亲兵继续说道:“她丈夫应该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她白天的时候去了沈医堂,问了几味药,却没有足够的钱买。”

    高真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最终还是没忍住:“带路吧。”

    不久之后,这家很破旧的客栈里,高真第二次见到了这个女人。

    她们住不起有单间的客栈,住的是那种大通铺,一间屋子里只有一张打起来的大床,从这头到那头,挤满了南来北往的人。

    或许是因为她丈夫病的实在太重了些,所以其他客人都尽量离得远了些。

    这样也好,看起来她们两个就有了些相对来说安静的空间。

    “你是不是叫丁未露?”

    高真问。

    女子点了点头,然后问:“大人为何知道民女的名字?”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看得出来那锦衣的尊贵。

    她和丈夫从蜀州一路艰难的走到大兴城,只是为了追求一个希望,一个缥缈的希望。

    就在几个月之前,她在用小车推着丈夫求医的路上,碰到了一个曾经的老乡。

    那老乡告诉她说,如今在大兴城里有一家名为沈医堂的医馆,医馆里的大夫,都是当世圣手,皆有回春之力。

    同乡也是无奈,毕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是资助了她一些路费,然后还护送了有二百里,便不得不告辞离开。

    她已经感激不尽,却也不知道如何回报人家。

    这一路如此艰难的到了大兴城,才把丈夫安顿在一家小客栈里,出门去寻沈医堂的半路上,就遇到了这个怪人。

    她知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你......”

    高真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虚弱的好像随时都能断掉那口气。

    “前些年造了匪患,受过伤后一直没好起来,这两年更加的艰难了。”

    丁未露倒是脸色平静,她问高真:“大人还没回答民女,大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高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回头看向亲兵:“把人接走,小心些。”

    他看向丁未露:“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帮他寻找你,我看过你的画像,所以路上遇到你便拦住问了问,只是没想到......”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丁未露的脸,然后迅速的把视线挪开。

    “我自己划的。”

    丁未露竟然如此的坦然,甚至是淡然。

    “我要照顾他,这容貌总是会招惹一些麻烦,索性就不要了吧,反正......”

    她看向那个男人:“他不嫌弃我。”

    高真看向那个男人,眼睛红红的,他应该已经连走路都艰难了吧,可是高真看得出来,他那紧握着的拳头,就是他觉得自己依然可以保护自己女人的武器。

    “大人,你说的朋友,是谁?”

    丁未露问。

    高真忽然间决定说一个谎话。

    “他已经死了......也是我们宁军的将军,战死的......临死之前交代我,请我帮忙找你。”

    丁未露听到死了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明显变了,嘴唇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走吧。”

    高真道:“请你不要拒绝,这是我朋友的嘱托,我得帮他办好。”

    丁未露深吸一口气,然后俯身一拜:“多谢大人。”

    客栈对面,民居的屋顶上,方别恨坐在那看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行动,拼尽力气的控制着自己,所以连眼泪都是安安静静的。

    高真的人帮忙把那个男人抬上马车,丁未露再次致谢后也上了车。

    等到车马远去,方别恨还是没有动。

    高真一跃而起,到了方别恨身边坐下来:“对不起......我知道我自己这么做可能有些过分......”

    他话还没有说完,方别恨摇了摇头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说谢谢。”

    高真嗯了一声。

    良久后,他低着头说道:“我对她说,你......死了。”

    方别恨深吸一口气,然后努力的笑了笑:“挺好的。”

    又是良久之后,他问高真:“你对她说的时候,我是怎么死的?”

    高真说:“战死的。”

    方别恨笑起来:“那还行......她爹手让我学会体面,战死......应该是很体面的。”

    高真在月色下,见到了他这二十年以来,见过的最苦涩的笑。

    他问方别恨:“你能忍得住吗?”

    方别恨道:“我坐在这里,不就是已经忍住了吗......不管她男人的病能不能治好,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高真问:“什么??

    方别恨道:“帮我在大兴城里买个宅子吧,不要多大的,有个容身之处就行......她,不该颠沛流离。”

    方别恨笑:“银子我得先跟你借。”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胆大包天

    高真办事的速度很快,麻利还周全,在大兴城里踅摸了一个小院买下来,还让人提前都收拾干净。

    方别恨没有再靠近过丁未露,哪怕内心之中那种再去看一眼的冲动一次比一次强烈。

    沈医堂的郎中也为丁未露的丈夫诊治过,这种伤重的遗症,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的高真总是把每天的事都对方别恨讲一遍,方别恨心中无比感激。

    客栈中。

    薛令成听手下人把事说完后,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个方别恨是不是有病?”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既然情深,为何不见?”

    坐在他对面的商玖影也自言自语了一句:“若非情深,早已相见。”

    薛令成不懂,而商玖影则看不起他的不懂。

    因为不懂这些的男人,大概都不曾付出过真心,而不管付出还是没付出过真心,女人往往都会更理解这种选择。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商玖影看向薛令成:“把丁未露从蜀州骗过来的是你,现在无计可施的也是你,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或许是刺伤了薛令成的自尊心,他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商姑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节度使大人给你的命令,是来配合我做事,而不是来教我做事。”

    商玖影听完这句话后又笑起来,还是那样满是讥讽的冷笑。

    “果然,无用的男人连一句不爱听的话都接受不来。”

    她起身道:“如果你真的无计可施,那不如把这件事的指挥权交给我,你可以配合我。”

    薛令成道:“如果我做不好的话,你可以接手,但不是现在。”

    商玖影迈步往外走:“那我就等着你来求我的那天。”

    薛令成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在他看来,女人就应该温顺,只有温顺就够了。

    当一个女人强势起来,永远都会让男人不舒服。

    而在薛令成看来,商玖影的这种强势,不就是借了节度使大人的势吗。

    “刘成,齐云茂。”

    薛令成吩咐道:“明天你们两个带人盯住了丁未露住的地方,什么时候没有廷尉府和宁军的人在,迅速来告知我。”

    他两个手下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薛令成闭上眼睛,把他的计划再次梳理了一遍,因为方别恨的出乎预料,他的计划也不得不做出些改变。

    与此同时,新园。

    李叱在高希宁的书房里,把这屋里的花儿都浇了些水,不时看看正在批阅公文的那婆娘,越看越觉得喜欢,越看越觉得好看。

    “那是笔筒。”

    高希宁忽然说了一句。

    李叱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把一个笔筒都已经灌满水了。

    “我一会儿得去见叶先生,你去不去?”

    高希宁问。

    李叱道:“是因为幕营的事?”

    高希宁嗯了一声:“都已经三个多月了。那些人毫无动作,这不正常。”

    李叱道:“他们所有的动作,都会以方别恨为目标,因为他们很清楚,我们失去了方

    别恨,打蜀州,就失去了至少六分把握。”

    这是宁军打仗数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因为蜀州那边过于封闭,没有方别恨这样一个向导,在蜀州复杂的环境下,宁军再善战,也会被敌人牵制住,像是陷进了泥潭一样。

    试想一下,那样的环境中,到处都是山,到处都是林,到处都是危险。

    一个人,就可能让宁军征讨蜀州的数十万大军,损失降到最低。

    打个比方就是,宁军这次要攻打的是一片全黑的区域,而方别恨就是唯一的火把。

    所以高希宁对方别恨的在意,就代表着廷尉府最高级别的保护。

    “那个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

    高希宁和李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可是突然出现在大兴城,我不认为是偶然。”

    李叱嗯了一声:“幕营的做事风格,就是没有约束,也许和消失了几个月的姜渭等人有关。”

    高希宁道:“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在那个姑娘的住处外边放很多人,如果是幕营安排的,早晚都会现身,若是安排太多人的话,反而不能引那些人现身出来。”

    李叱挑了挑大拇指。

    高希宁笑着问道:“想怎么夸我的?怎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李叱道:“这娘们儿有点厉害啊。”

    高希宁伸手去摸口兜儿,李叱堵她的兜儿里没有土坷垃。

    是的,没有,有石头子。

    自从高希宁的投掷之术已经练到了几乎登峰造极之后,她身上带着的可就不是玩具了,而是杀器。

    她在武功上的天赋,不能说是稀松平常,只能说......啥也不是。

    但她在暗器上的造诣,已经超过了李叱所认识的所有人。

    所以当高希宁随随便便丢出来一个石头子,随随便便就精准命中李叱手肘麻筋儿的时候,李叱都没能躲开。

    揉着胳膊,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不信到了洞房花烛夜那天,你身上什么都没有了,还能藏着这玩意。”

    高希宁问:“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吗?”

    李叱背着手就走了。

    “这娘们儿越来越不像个好人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你现在已经怂到连过嘴瘾的勇气都没了吗?”

    李叱道:“过嘴瘾也留到以后!”

    高希宁走了几步后,忽然间觉得李叱这句话有些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

    她快步追上去,李叱已经开始加速了。

    在距离丁未露住的那个小院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是一片园林,景色很美。

    在园林中有几座石塔,最高的那个,站在顶层,可以看到那小院的院子里。

    李叱他们登上石塔的时候,叶先生已经在这足足半日了。

    “有几个可疑的人靠近,但是没到小院外边。”

    叶先生把千里眼递给高希宁,指了指一个方向:“现在人还没走,就在那个路边的茶摊上坐着。”

    “盯上去了吗?”

    高希宁一边看一边问。

    叶先生点了点头:“虞红衣亲自盯上去了,应该走不脱。”

    李叱问:“那丁姑娘的丈夫,病情如何?”

    叶先生道:“昨日问过沈医堂的人,说是顽疾,想治好很难,不过久治之下,应该能恢复到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程度。”

    高希宁忽然说了一句:“我喜欢这个姑娘。”

    她握着千里眼的手,看起来有些用力。

    “她这样的女人,如果再被人威胁,被人利用,那么就是天理不容。”

    叶先生道:“天本来就不公,而我们就是和天道不公去斗的人,所以她既然已经在我们身边了,就不会再被人害。”

    “要不要把方别恨叫过来?”

    叶先生问。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摇了摇头道:“他们都做了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该打扰。”

    高希宁盯了一会儿后,见那几个人还在茶摊位置没走,于是吩咐道:“把咱们的人撤回来一半。”

    叶先生道:“他们太小心,撤回来一半,他们也未必敢上门。”

    李叱琢磨了一会儿,大概猜到了一些。

    “幕营的人不敢轻易靠近,也就是说,他们之前没有控制住丁姑娘,也没有逼迫她答应什么。”

    高希宁点了点头:“幕营的人大概也知道,丁姑娘那样的人,其实没有软肋。”

    如果幕营的人用丁姑娘的丈夫来威胁她,让她去害方别恨,她可以看着自己的丈夫死,然后她自己死,她也不会答应幕营的人。

    同样道理,如果幕营的人用方别恨来威胁她,她也会看着方别恨死,而不去害自己的丈夫。

    她久经摧残,生活待她不公,但她从未妥协。

    高希宁道:“如果我们撤回来一半儿人,他们还不打算靠近的话,那就只能找点事情来做了。”

    结果当天夜里,真的就出了些事情。

    客栈。

    姜渭正在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手下人急匆匆从外边跑回来。

    “大人,城里出事了。”

    “怎么了?”

    “还不知道,不过城中的宁军都调动起来了,正在全城搜捕。”

    “全城搜捕?”

    姜渭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们的身份凭证都是假的,虽然足可乱真,可如果是军队清查大兴城外来的人,他们都会被带走逐个甄别。

    “不管出了什么事,客栈不能住了。”

    姜渭吩咐道:“所有人都去我提前探好路地方,一定要快,每五个人分开走,到地方再集合。”

    说完之后,姜渭迅速的把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从客栈后窗直接跳了出去。

    他没有急着去之前已经选好的藏身处,而是藏在暗中观察了一会儿。

    从宁军搜查这家客栈开始,他就一直都在暗中盯着。

    为首的宁军校尉对那客栈的掌柜说,宁王的干娘被人绑走了,所以大兴城全城封锁。

    这个消息连姜渭都吓了一跳,他都想不到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去动宁王的干娘。

    他们幕营的人都知道,宁王的干娘就是大将军夏侯琢的母亲。

    动这位老夫人,那就相当于真的触碰到了宁王的逆鳞。

    姜渭说什么也不敢再多停留,立刻逃离。

    他在跑路的时候心里还忍不住想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到底是谁。

第一千三百章 你最好别出事

    姜渭他们挑选的藏身之处,确实有些高明,因为这地方现在已经荒废了,也没人看管。

    这就是原来的太子东宫,自从上一次兵变之后,这里就被彻底封闭,连大门都被砖石垒死了。

    不过对于姜渭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翻墙进院这种事,当然也不算有多难。

    上一次,叛军从这里攻入世元宫后,给本就艰难度日的楚国皇帝杨竞,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杨玄机的旧部在世元宫里大开杀戒,死伤无数。

    之后,杨竞就派人把这东宫彻底封闭,用砖石把所有的门户都堵死了。

    然而这里的荒废,却给了姜渭他们一个很安全的藏身之地。

    此时躲藏在东宫荒废的殿宇之中,姜渭的心情算是百感交集。

    他恨不得站在高处大声骂街,不知道是谁居然胆大包天到敢去绑架宁王的干娘。

    这种事,别说是现在的局势,就算是宁王还没有攻占大兴城的时候,也没人敢去啊。

    换句话说,你动了宁王的兄弟,手下,宁王会倾尽全力的报复。

    你动了宁王的干娘,那就不是宁王一个人的事了,整个宁军都会动起来,那将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报复。

    而且这样的莽撞之事,完全破坏了姜渭的下一步计划。

    所以他才想骂街,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都想替宁王杀了那个王八蛋。

    “大人。”

    姜渭手下人忍不住问他:“咱们要不要离开,现在这个情况,咱们怕是不能有什么作为了。”

    姜渭瞪了他手下人一眼:“离开?宁王的干娘被劫走,现在大兴城所有的城门都被关上了,宁军挨家挨户的查,你觉得咱们能离开?”

    手下人叹道:“也不知道是他妈的哪个混账,居然胆子这么大。”

    他问姜渭:“会不会......也是咱们的人?”

    这话倒是给姜渭提了个醒,他仔细想了想,以节度使裴旗的为人,还真的可能安排另外一批人过来。

    “莫非是薛令成?”

    姜渭自言自语了一句。

    可他知道薛令成这个人虽然年轻,但不至于冲动莽撞。

    难道薛令成就不知道,就算抓了宁王的干娘,也不可能走的了?

    再说了,抓住宁王干娘能有什么用?除了激怒宁王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不对劲。”

    姜渭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也许这根本就不是宁王的干娘被劫走了,而是宁王的计策。

    廷尉府的人肯定知道,幕营的人如今必然就在大兴城里。

    可若是毫无缘由的封城,百姓们会惶恐,甚至会出现很大的变故。

    但对外宣称是宁王干娘被绑架,那么宁王再封城盘查,百姓们也就不会有什么怨言,甚至还会全力配合。

    只要是谁知道哪里有外来的人,都会积极的到官府去报告。

    “好一招打草惊蛇。”

    姜渭想到这,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

    这才是对权力和实力的完美运用,宁王就不打算和幕营的人兜圈子了。

    你不是藏吗,我有千军万马,掘地三尺也不是问题,翻出来你还能有多难?

    “所有人。”

    姜渭看向手下人说道:“每天只安排三个人出去打探消息,天黑之后立刻回到这里来,尽量采买粮食物资,买可以直接吃的东西,这里不能生火。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们要做好长期在这仓藏下去的准备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远处有些异样的声音,他脸色变化间,立刻示意手下人戒备。

    他的人朝着出声音的地方支援过去,接下来,姜渭的怒火一下子就炸开了。

    躲进来的人,居然是薛令成他们。

    或许是因为受过一样的训练,或许是头脑思维差不多,这就让他们的选择也变得差不多。

    一看到薛令成,姜渭的怒火就压不住了。

    他一拳朝着薛令成的脸打了过去,薛令成倒是没有想到姜渭会直接动手,反应不及,被姜渭把半边脸都给打肿了。

    “我劝你最好别闹起来。”

    薛令成捂着脸说道:“若是被外边的人听到声音,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姜渭怒视着薛令成,薛令成也怒视着他。

    “都忍忍吧。”

    商玖影用鄙视的眼神看了看这两个男人,这次出门,她本来就不愿意,此时见到自己人之间如此态度,她那种厌恶就更重了。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商玖影道:“你们现在留着力气想想怎么撤出去吧,我们已经不可能再有所作为了。”

    姜渭从商玖影这句话里,就听出来她对情况的判断,应该和自己一致。

    “也不是毫无作为。”

    姜渭皱着眉头说道:“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我们能选的真不多,所以,不如冒个险。”

    商玖影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姜渭道:“如果我推测的没错,这不过是宁王先下手为强的计策罢了,夏侯夫人被掳走只是一个借口。”

    商玖影道:“你们的人在这,我们的人在这,谁还能去掳走夏侯夫人。”

    姜渭道:“所以......我们若有机会,真的抓住夏侯夫人呢?”

    商玖影眼神一亮。

    此时全城都在排查,不过重点是那些客栈。

    “夏侯夫人就住在新园。”

    商玖影道:“我去盯着吧,我是女人,比你们露面方便些。”

    她回头看向自己手下:“都去休息,明天天亮之前,你们跟我出去办事。”

    她手下,也全都是女人,一共八个。

    商玖影有些欣赏的看向姜渭,相对于薛令成来说,姜渭的头脑和反应,要强一些。

    薛令成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自己反对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如果真的能把夏侯夫人抓到手的话,他们脱身也就有可能了。

    “我安排两个人帮你。”

    薛令成看向商玖影:“你总得有支援。”

    商玖影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转头看向姜渭道:“你手里有没有能打的?”

    姜渭点头:“有。”

    他这次带来的,可都是幕营中的精锐,而且确实有两三个绝对的高手。

    商玖影道:“去挑人吧,明天跟我一起出去,我现在要去休息了,谁也不要打扰我。”

    说完后,转身朝着僻静处走了过去。

    薛令成看着姜渭,姜渭看着薛令成,这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想除掉对方的含义,丝毫都不加掩饰了。

    “能走了再说。”

    薛令成哼了一声,转身找地方休息去了。

    姜渭却在心里想着,你最好走不了。

    与此同时,新园。

    从全城各处陆陆续续送回来的消息,接连不断的到高希宁面前。

    “东城已经排查了有六七成,目前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南城还在查,查出来七八个人不对劲,但显然不是蜀州来的。”

    高希宁一边听着,脑子里一边思考着那些人会躲到什么地方去。

    夏侯夫人就坐在她身边,盛了一碗刚刚她亲手熬好的银耳莲子羹放在高希宁面前。

    高希宁连忙起身:“谢谢娘。”

    夏侯夫人道:“不用太心急,百姓们不惶恐,而且还在帮着查,那什么人能藏得住?”

    把百姓们发动起来,就真的会让任何潜入大兴城的人都无处可藏。

    如果有,那就是连百姓们都发现不了的地方。

    连百姓们都发现不了的地方?

    高希宁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立刻吩咐道:“请叶先生回来,把方洗刀和尚青竹也调回来。”

    夏侯夫人问:“是想到什么了?”

    高希宁嗯了一声:“大概想到了一些,我们一会儿去查查世元宫。”

    宁王不住皇宫,又遣散了当初宫里的那些人,所以世元宫也是荒废了的。

    虽然有军队把守,但一座空的宫城,当然不会安排多少兵力。

    幕营的人都是高手,想潜入此时防备空虚的世元宫,绝非难事。

    “你最好和叱儿说一声。”

    夏侯夫人道:“你若自己去,叱儿知道了也不放心。”

    高希宁嗯了一声:“娘你放心,我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就先去告诉他。”

    夏侯夫人拉住高希宁的手:“小心些,让玉立也一起跟着,她能帮上忙。”

    高希宁想了想,点头:“行。”

    不多时,李叱和叶先生他们几乎同时回到了新园,听高希宁把话说完之后,李叱转身对亲兵说道:“去把高真的狼猿营调过来,让狼猿也有机会练练兵。”

    小半个时辰之后,狼猿营。

    高真把队伍全都集结起来,倒是有些兴奋。

    “宁王军令,调咱们去把世元宫围了,因为从蜀州来的大批探子,极有可能藏身在世元宫中。”

    高真大声说道:“带你们去领教一下对手的本事,等以后到了蜀州,幕营的人,就是你们最大的敌人。”

    他说完后看向方别恨:“要不然,你别去了。”

    方别恨摇了摇头:“我是狼猿营的副将,我怎么能不去呢,除非你不信我。”

    高真瞪了他一眼后说道:“那你我分开带队,各负责两边,争取天亮之前把他们翻出来。”

    方别恨点了点头:“好。”

    此时的他,心里也有些复杂,哪怕对姜渭已经没有兄弟之情,可要说心里不别扭也不可能。

    毕竟那是曾经一起并肩厮杀的兄弟,为了彼此都曾经受过伤,甚至还不止一次面对过生死危险。

    “小心些。”

    高真在方别恨的肩膀上拍了拍:“他们来大兴城的目的就是杀你,如果你露面,他们又没办法脱身,难免会起狗急跳墙的心思。”

    方别恨深呼吸:“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容易被干掉。”

    高真笑了笑:“你最好别被干掉,还欠着我银子呢。”

    方别恨也笑起来。

    高真一摆手:“出发!”

    一万多人的狼猿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出了大营。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捉迷藏

    世元宫,在黑暗中看起来这庞大的建筑群,像是沉睡的巨兽。

    这里已经失去了最根本的意义,没有了皇权的加持,这里也就没有了威严。

    高希宁带着一队廷尉在殿宇之间穿行,她身边的廷尉们,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都廷尉大人亲自带队查案,按照道理来说这没什么,可都廷尉大人如果必然是将来的皇后娘娘,那她再亲自查案,手下人怎么能不把精神都提起来。

    狼猿的的队伍已经在世元宫外边集结,但在狼猿进宫之前,廷尉府的人有必要先查一遍。

    让这些廷尉们更为紧张的是,宁王殿下也在队伍里呢。

    在前边的千办方洗刀打了个手势,队伍随即停了下来。

    这黑压压的宫城里,以前觉得庄严肃穆,可在这夜里进来,就显得有几分阴森恐怖。

    百姓们经常都会对皇宫有猜测,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的人说,在皇宫之中有无数冤魂,聚而不散,每到夜里就会出来游荡。

    还有谁说,皇宫里每一个封闭的地方,都有着吓人的故事,千万不要尝试去打开。

    可是廷尉府的人们什么时候怕过这些,一群阳刚之气十足的汉子们,什么邪祟镇不住。

    谁可曾听闻,在军营里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以前在冀州的时候,李叱他们带兵去北疆驰援的半路上,队伍露营休息。

    有人说,在远处的草地里有一片土坟,晚上看到有白影在那飘来飘去。

    李叱听闻之后,让一个校尉带着三百多宁军战兵,在那片土坟边上打了一套战阵拳。

    然后这三百多战兵就把刀抽出来了,一群在战场上杀敌无算的汉子们,他们的刀上凶气得多重。

    李叱说别吓唬鬼,帮忙把土坟上的荒草清理一下。

    于是这三百多战兵,用他们的横刀把荒草都给清理了。

    有人说,如果那白影真的是什么孤魂野鬼的话,可能接下来考虑的就是搬家。

    方洗刀过去先查看了一下,只是野猫,于是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应该不在宫里。”

    方洗刀压低声音对高希宁说道:“如果这宫里有人的话,咱们应该翻出来了。”

    高希宁嗯了一声,他回头看向李叱。

    李叱道:“没有藏身在皇宫里的话......这大兴城里,能让他们藏身的地方可没别的什么了。”

    高希宁道:“要不要把狼猿撤回去?”

    李叱点了点头:“既然没有藏在这,那就撤回去吧。”

    手下人连忙转身去传令,大概狼猿的兄弟们也会觉得有些没意思。

    东宫。

    姜渭正在睡觉,被手下人轻轻摇醒。

    “大人,外边的动静有些不对劲,听起来好像是人马调动。”

    姜渭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亲自去查看。

    他的武功算不上有多超绝,但如果按照李叱对武艺实力的划分来说,他也是个二上的强者,可能不及叶先生,也差不了许多。

    他爬上高墙,趴在上

    边看,隐隐约约的在高墙外边看到了不少黑影。

    看了一会儿后,姜渭从高墙上轻轻下来,然后急匆匆回去找薛令成等人。

    “宁军在搜查世元宫,也许会查到我们这边来。”

    姜渭道:“我们现在必须分开走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能有人避开。”

    薛令成却摇头:“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可能走的脱。”

    姜渭:“你难道还想正面去打?”

    薛令成道:“姜渭,我知道你这个人最擅长什么,你总是会利用别人,然后你自己去逃命,就像是你利用别人去卖命,功劳却归你一样。”

    姜渭怒道:“此时你还在说这些,你觉得有意思吗?”

    “有。”

    薛令成道:“虽然我也怕死,我也想活着回蜀州去,可既然宁王已经调集大军,这等国器手段之下,没有谁能挡得住,所以既然大家都要死,那不如做点有价值的事。”

    姜渭还要说什么,突然间脖子上凉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商玖影出现在姜渭身后,她的剑已经在姜渭的脖子旁边了。

    商玖影道:“虽然我不喜欢薛令成,但他比你靠得住,你这样的人啊......出卖起自己人来,从来都不会手软吧。”

    姜渭怒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薛令成道:“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宁王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都有谁。”

    姜渭道:“所以分开逃走,难道不是罪理智的判断吗?”

    薛令成摇头:“不是。”

    他走到姜渭面前,看着姜渭的眼睛说道:“知道我们为什么看不起你吗?倒也不都是因为你出身不好。”

    “还因为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能把生死托付,你知道窦曲声窦大人对你怎么评价的吗?”

    “他说你如果是敌人,会是很可怕的敌人,如果你是同伴,你可能比是敌人还要可怕。”

    薛令成笑了笑,手放在姜渭的肩膀上:“你从来都不会为了同袍而拼命,哪怕是你的结义兄弟,我听闻在最初的时候,你和方别恨还有莫离离他们从底层挣扎起来,还有些良心,虽然也多是不怎么出力的那个,好歹还有兄弟情分。”

    “可是你身上的锦衣越漂亮,你就越不是个人。”

    他看着姜渭的眼睛:“今天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做一回男人吧。”

    姜渭侧头看了看脖子旁边的剑,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薛令成道:“其实你我都知道,就算分开走,不出卖同袍,也不可能有谁能躲开。”

    “所以......不如我们这些男人来死,让商姑娘带着她的人躲起来,她们人少,而且身材娇小,能躲开的概率比我们都大,她们活下来,就还有机会扳回一局。”

    姜渭:“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忽然一侧身,手里的刀子朝着薛令成的小腹就捅了过去。

    “果然是这样。”

    在他背后的商玖影一脚把姜渭踹翻,长剑点在姜渭的咽喉。

    薛令成道:“如果你愿意呢,我给你一个出卖我的机会,如果你不愿意呢,现在你就死。”

    商玖影看向薛令成道:“如果你们都死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把事情办好。”

    薛令成道:“那是你的事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忠诚这种事,姜渭没学会,我来教他,但我只能教他一次了。”

    他伸手把姜渭拉起来:“你没得选了,走吧。”

    姜渭起身,他看向自己的手下,这些人其实都是他从幕营各处选拔上来的,对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廷尉府是我们的对手,他们一直都在宣扬他们的忠诚。”

    薛令成道:“我比你们年纪都小一些,但我比你们的职位都要高,所以今日若要让廷尉府的人看看我们幕营之忠诚,我当为先。”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吩咐道:“分成三队,往不同方向突围。”

    他看向姜渭:“你跟我走一起。”

    姜渭的眼睛都已经红了,可此时他知道自己确实没得选,于是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是不会死的。”

    薛令成耸了耸肩膀,然后把刀抽出来:“如果突围不出去,就自己解决自己,落在廷尉府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想想廷尉府的人落在我们手里是什么下场就知道了。”

    他握紧了刀:“走!”

    幕营的人随即分成三队,往不同的方向冲了出去。

    姜渭见薛令成要往外冲,拉了他一把:“没必要非得死,我们可以往世元宫方向冲,我刚才看到了,廷尉府的人才查过世元宫,他们不会再查一遍。”

    薛令成笑了笑:“那就听你的,反正往那边冲都一样。”

    姜渭不想死,没有人想死,最好的选择就是去世元宫。

    商玖影看着那些男人们离开,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她手下那八个女子。

    “看到了吧,男人们有些时候还是靠得住的,所以我们也要让男人们知道,我们也靠得住。”

    “是!”

    那些女子整齐的应了一声,声音很低沉,但是很坚决。

    “你们所经受的训练,比男人要严苛几倍才能在幕营中生存下来,现在是用到这些本事的时候了。”

    商玖影道:“各自散去,就藏身在这东宫之中,廷尉府的人还会来搜查,也许不止一遍,能活下来几个是几个。”

    “等廷尉府的人撤走之后,就在这里集合,活下来的人,跟我把事办好。”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

    商玖影一摆手:“散。”

    八个女子随即往四周散了出去,她们都知道,这可能是她们人生中,最要命的一次捉迷藏。

    等手下人往四周散开后,商玖影深吸一口气,她看向了一处阴暗的地方。

    她说的没错,女人要想在幕营那样竞争无比残酷的地方生存下来,要付出的努力比男人要多的多。

    在准备藏身的时候,商玖影忽然想起来之前听别人讲过的,关于那些廷尉们在轻棉县被屠杀的事。

    他们当时所面临的情况,应该和此时一样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商玖影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句话......天道有轮回。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慢慢来

    廷尉府。

    灯火被轻轻吹灭,窗子打开的时候,清晨的阳光从外边喷进来,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就换了件新衣服。

    新园很大,可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暂时划归给了廷尉府办公用。

    这是一间原本很漂亮的书房,不过被廷尉府临时改造成了刑房。

    原本放书架的地方,墙壁上挂满了刑具,看着这些东西就让人不寒而栗。

    姜渭的眼睛都睁不开,倒也不是被清晨的光芒刺的,而是被打的。

    他就知道跑不了,果然他妈的跑不了。

    他们昨夜里才进世元宫没多久,就被廷尉府的人为团团围住。

    冲杀之下,他和薛令成带着几个人出了重围,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密密麻麻的狼猿营战兵围住了。

    这是非常讲道理的一件事,我们兵多,用不完的人,当然能把你们堵住。

    一片弩箭飞过来,那几个武功稍稍逊色些的人,连三息都没坚持住就全都倒在了地上。

    姜渭当时还想着,自己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世上的过客,他那么努力,那么拼命,那么无所不用其极,而且也已经那么成功了,他应该是故事的主角才对。

    可是故事不是他的故事,他在别人的故事里而已。

    如果在一万狼猿营的围困下还能被他们逃出去,那这个故事就要带上一些神话色彩了。

    此时姜渭的脸肿的脸五官都不好区分出来了,总之就是又高又圆。

    眼皮肿的似乎比鼻梁骨还要高,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鼻梁骨已经断了的缘故。

    这不是他已经被刑具所折磨过,仅仅是昨天夜里被抓的时候,被人打了一拳。

    确切的说,是被抓他的人,一人打了一拳,也就一百多个人吧。

    他身上到处都在疼,所以也就没办法感觉出哪里的伤更重一些。

    窗户打开的那一刻,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

    不过,不幸的是,重生的这个流程他还没有走完。

    他听到椅子被拉动的声音,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坐下来。

    眼睛被彻底封住,勉强有的那一点缝隙,也不足以让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是什么样子。

    “很好。”

    坐在他对面的人说了两个字,姜渭也不知道哪里很好,好在很快对面的人就给出了解释。

    “狼猿营的人做事还知道分寸,把人打成这个样子,都没有人往嘴上打一拳。”

    说话的人似乎很满意,姜渭却想骂街。

    “你叫姜渭?”

    对面的人问他。

    姜渭不想回答,反正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回答也没关系,大部分刚刚进来的人都和你一样。”

    对面的人语气很平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平缓且柔和的语气中,姜渭听出来几分寒意。

    “我叫张汤。”

    对面的人介绍了自己一下,姜渭的心就跟着紧了一下。

    他没有见过张汤,可是作为廷尉府直接的对手,幕营的人,有谁不知道廷尉府里有个张汤。

    廷尉府里有许多个鬼见愁,但只有一个鬼见了他都想再死一次的人。

    宁愿再死一次,也不愿意被张汤折磨一回。

    “你让方别恨来见我。”

    姜渭开口。

    张汤像是很耐心的解释道:“你可能不大了解廷尉府这边的规矩,一般被我们抓进来的人,没有权利提条件。”

    “按照惯例来说,什么样的犯人有什么样的审讯官,既然是我坐在你面前,你就应该明白,你配。”

    你配......

    这两个字,无疑是在告诉姜渭,你应该觉得有些骄傲才对。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间刑房里。

    薛令成的待遇和姜渭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他伤的似乎比姜渭稍微轻一些,最起码还有一只眼睛能够完全睁开,可以看清楚自己面前坐着的人是什么模样。

    “你不应该是去问姜渭吗?”

    薛令成问。

    坐在他面前的是方别恨。

    方别恨道:“我不是来审问你的,我只是奉命来辨认你。”

    薛令成冷笑起来:“你效忠别人的样子,真的有几分丑陋,变节这么快,你自己是不是都没有想到?”

    方别恨点头:“确实没有想到,如果早知道我变节能这么快的话,我可能早就来这边了。”

    “无耻。”

    薛令成道:“你这样的人,将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方别恨打断,方别恨道:“我将来大概会比你好一些,不管是过的日子,还是下场。”

    方别恨道:“我看过你带的人了,都不是幕营的人,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而姜渭带着的那些人却都是幕营的人,所以......”

    方别恨问:“有多少人没有被抓住?”

    薛令成抬起头,朝着方别恨想要吐一口吐沫,才张开嘴,他身边的廷尉就用一块竹片拍在他嘴上。

    啪的一声,很响。

    片刻之后,血就从方别恨的嘴里往外流,牙齿缝隙里也都是血迹。

    在廷尉府这样的地方,作为一个囚犯,想要吐口水哪有那么容易。

    方别恨道:“如果你的人有藏起来的,他们可能也只是稍稍比你晚来一些,世元宫和东宫依然被死死围住,没有谁可以出的来。”

    薛令成瞪着方别恨:“你为什么能做到这样沾沾自喜?”

    方别恨道:“赢家不但可以沾沾自喜,甚至可以洋洋得意。”

    他起身:“我的差事做完了,一会儿会有别人来问你,他们大概没有我客气。”

    薛令成道:“恭喜你了,本该属于你的中元官被我抢了,而你在敌人这边得到了你想得到的。”

    方别恨道:“我在宁王这边想得到的确实得到了,叫公平。”

    说完后,方别恨转身出门。

    他走到隔壁刑房门口的时候停下来,显然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知道姜渭就在隔壁,但他在进门之前却突然失去了兴趣。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步离开。

    刑房中,才刚刚用过一种刑具,姜渭就已经昏了过去,所以张汤觉得有些无趣。

    他示意了一下,手下人上前把姜渭弄醒。

    “你们不是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吗?”

    姜渭虚弱的说道:“看看你们的手段吧,像是正义的人?”

    张汤微笑着说道:“正义的一方手段还更残酷,难道这不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吗?非但开心,还值得骄傲。”

    他看向门外;“把另一个带到这间屋子里来。”

    手下人立刻转身离开,不多时,把薛令成从隔壁架到了这间刑房中。

    “我在刚刚做廷尉的时候,有人教我说,不要把两个要犯放在一起审问。”

    张汤依然那样漫不经心的说话,语气还是那么的平缓柔和。

    可是那股寒意,逐渐的在屋

    子里蔓延开来,好像温度都在越来越低。

    “因为把两个要犯放在一起审问,首先会激起同仇之心,一个不说,另一个就算已经扛不住了,看到别人不说,他也会咬牙坚持。”

    “其次,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其中一个说了,说的如果是假话,另一个也会马上配合,把假话说的更圆一些。”

    张汤问:“你们幕营,应该也有类似的说法,对不对?”

    那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张汤才不介意。

    他微笑着说道:“可我就愿意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因为这样比较难,太容易的事总会让人觉得无趣。”

    他吩咐了一声:“公平些,用一样的刑具,一样的时间,不要厚此薄彼。”

    “是。”

    几名廷尉上前,把袖口挽了起来。

    张汤坐在那把茶具摆好,用手下人刚刚送过来的清凉的泉水煮茶。

    别人喝茶听曲儿看戏,他喝茶就听着这哀嚎声,好像也很享受。

    天黑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昏死过去好几次,可依然咬着牙谁都没有说什么。

    张汤说的没错,两个人在一起被审问,总是会被对方影响,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会死死坚持。

    黑暗笼罩大地的时候,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开始出来活动。

    东宫里的蝙蝠很多,才初夏,就已经在夜幕中来来回回的飞过。

    在一座屋子角落处,有个看起来连一个冬瓜都放不进去,因为瓶口好像也就勉强有人的腿粗。

    这样大小的一个罐子,谁都不会去想里边能不能藏一个人。

    可这样大小的一个罐子里,就真的藏了一个人。

    先是一条胳膊伸了出来,然后胳膊居然绕着罐子口转了一圈,接下来是一个脑袋慢慢挤出来。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被吓得不轻,这根本就是古怪故事里才有的情节。

    商玖影自幼练习柔术,她身体的柔软程度匪夷所思。

    就算是亲眼看到了,很多人都不愿意相信,甚至怀疑是障眼法。

    她出来的很慢,因为这罐子确实不大,她必须小心翼翼的才行,不然极有可能把自己卡死。

    这并不是笑话,而是真的很凶险。

    出来后,商玖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走动,这缓的过程,大概也是让她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知道现在这东宫里一定还有廷尉府的人在暗中看着,所以她不敢贸然离开这间屋子。

    一直仔仔细细的看着外边,一直等待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而这个机会是她的同伴用生命为她换来的。

    薛令成和姜渭,还有至少一百多名幕营的高手,应该都不会活下来了。

    站在窗口看着外边,月色下的大地显得一片清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算计了时间已经快要天亮,这个时候人会稍微松懈一些。

    于是她从后窗跳了出去,居然能像是壁虎一样,在墙壁上爬了出去,悄无声息。

    天亮。

    张汤早早的吃过了饭,出门后活动了几下身体,然后迈步走进了那间刑房。

    “两位,早上好。”

    张汤坐下来,吩咐手下人:“帮我打一些新的泉水来,今天有是天气不错的一天。”

    他看向已经不成人形的两个人:“给两位大人敷药治伤。”

    那两个人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就好像坠入了地狱。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最好的告别

    张汤安安静静的坐在看着廷尉府的医官给那两个人治疗,如果他不穿这身副都廷尉的锦衣,此时安静坐在这喝茶的样子,应该是个有些柔气的书生。

    可张汤没有读过什么书,他骨子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书生气。

    进了廷尉府之后他读过一阵子书,忽然有一天就不喜欢读书了,很少再看。

    如果他能打的话,以他性格,绝对是个没人敢招惹的绿林悍匪。

    曾经有人劝过张汤,你已经做到了副都廷尉的高官,就应该去多读书,可张汤只是笑而不答。

    有人说他执拗且愚蠢,有人却说他这是大智若愚。

    于是有人跑去问高院长,对张汤做到了副都廷尉却不多读书是什么看法,高院长当时笑了笑,说张汤是奇才,年纪轻轻就有大智慧,不容易。

    没有多少人明白,做臣子的,总得有些不足的地方才行。

    有些在官场混迹了大半生的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没读过什么书的张汤却天生就懂。

    如果他足够完美,那么别人就不好抓住他的错处,可一旦抓住了,必然会是大错。

    他一直都没有破绽,那么就会有人很多人,拼尽全力的找他的破绽。

    可若是时不时的被人抓住一些微乎其微的小错,这反而对做官有好处。

    也会被针对他的人轻视,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足为患。

    此时这安安静静的副都廷尉大人,天才知道他肚子里又再算计着什么狠毒的办法。

    “下去吧。”

    见医官已经把那两人的伤都用过了药,张汤吩咐了一声后,起身走到那两人面前。

    “药是好药,寻常百姓们想买都不好买到的东西,要计入廷尉府的开销之内。”

    张汤看向薛令成:“你年轻,体力好,武功也稍微高一些,所以就要多担当。”

    薛令成看着他,那一只能睁开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恐惧。

    “所以今天只对你用刑。”

    张汤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居然还有几分真诚的歉意。

    “昨日你手下的一个幕卒受不了已经招供,你们负责突围,为几个女人争取逃命机会的事,我知道了。”

    张汤坐下来,指了指薛令成:“用刑吧。”

    薛令成忽然就嘶吼起来:“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用刑!”

    张汤很平静的解释道:“因为你没招,我怎么能用别人招供出来的东西,来给你减刑?那是对已经招供的人,不公平的待遇。”

    “昨日里招供的那个幕卒,今日已经医治过,换了干净的衣服,而且还要享受过美食。”

    张汤道:“要不然这样吧。”

    他回头吩咐道:“把他带上来,就在这两位大人面前吃。”

    不多时,那个招供了的幕卒胆战心惊的进来,一看到薛令成和姜渭,下意识的转身要走。

    “为什么走呢?”

    张汤道:“你现在应该做一个表率,如果你不希望你的两位上官继续受苦,就应该告诉他们,你招供之后是怎么样享受的,因为由我来说,他们可能不信,毕竟眼见为实。”

    外边的廷尉进来,在屋子里摆下了丰盛的饭菜,看起来就格外诱人。

    薛令成和姜渭自从被抓进来到现在,两个人一口东西都没有吃过,疼痛是缓解不了饥饿的。

    那个幕卒胆战心惊的吃着东西,一边吃一边看向薛令成和姜渭。

    薛令成道:“你只管吃你的,毕竟出卖了同伴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当是断头饭了。”

    听到这句话,那幕卒明显吓得手抖了一下。

    “你为什么怕他?”

    张汤对那幕卒说道:“你已经是我宁军的功臣了,受我廷尉府的保护,而他是囚犯,他威胁你,廷尉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你为什么怕他?”

    这话

    说的那幕卒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坐在那,不敢再吃,也不敢说话。

    张汤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在怕他报复你吗?”

    那幕卒又看了张汤一眼,还是不敢说话。

    张汤道:“请你相信一件事,既然你选择了投降,而我也选择了接纳,那么你就不该怕他,他应该怕你才对,因为你现在已经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了。”

    幕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张汤道:“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怕他什么?”

    幕卒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我只是不敢看中元官大人的眼睛。”

    “唔。”

    张汤道:“你们听到了吧,对我们有功的人,害怕那个敌人的眼睛,挖了吧。”

    于是就有廷尉跨步向前。

    张汤对那幕卒说道:“你看,我说过了的,你有决定他生死的权利,他应该怕你才对。”

    薛令成吓得脸色发白,开始挣扎起来,可被捆绑的那般结实,又怎么可能挣扎的出来。

    张汤淡淡的说道:“挖那个睁不开的眼睛,留下那只可以看到的。”

    “不要!”

    薛令成嘶吼起来。

    那幕卒也显得跪倒在地,朝着张汤磕头:“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不要挖了中元官大人的眼睛。”

    张汤道:“你是立了功的人,所以你会被善待,而他不愿意招供,且威胁你,你不是说害怕他的眼神吗,那就挖了。”

    幕卒转头给薛令成磕头:“大人,大人你就招了吧大人。”

    薛令成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看到廷尉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一把像是勺子似的东西已经往他眼睛这边伸过来,吓得他剧烈的颤抖起来。

    “别难为他了。”

    就在这时候,姜渭开口道:“那个没被你们抓住的人叫商玖影,是个女人,武功很强,还会缩骨之术,我们掩护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脱身去抓宁王的干娘,你们不是用这样的借口全城搜捕吗,那我们索性就真的这样干了。”

    薛令成怒道:“姜渭!你这个小人,你出卖同伴,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姜渭哼了一声后说道:“别装了,你下一息就会认怂,我只是在成全你的体面,你应该谢谢我。”

    张汤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姜渭摇了摇头:“不知道,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哪里还来得及商量什么,如果她真的能逃出去的话......总之让宁王保护好他干娘就是了。”

    张汤点了点头,看向薛令成:“你确实很装。”

    薛令成怔住。

    张汤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挖了他的眼睛,两只。”

    他出门的时候,刑房中传来了凄厉至极的哀嚎声,门关上,都关不住那声音。

    然后是那吓坏了的幕卒哀嚎声,像是在哭着问,为什么还要挖了中元官大人的眼睛。

    有人回答他说......因为不是他招出来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姜渭倒是坦然的面对这一切,似乎想到了一样,又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在乎了。

    眼睛上的肿好像消退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药真的很管用的缘故。

    但他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双目流血的薛令成,姜渭很快把视线挪开,倒是希望自己没看到。

    好在薛令成没有哀嚎多久,就被廷尉拖了出去,姜渭估计着是拖出去杀了。

    “帮我请示一下张大人,我能不能见见方别恨。”

    姜渭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

    而那个跪在地上的幕卒,疯了一样的自言自语着,不停的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一名百办看着他这个样子,面无表情。

    “我们的人在轻棉县也是这样被折磨死

    的,现在只是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你们罢了。”

    百办蹲下来,看着那幕卒的眼睛说道:“本来就是敌对的人,我们的人死在你们手里,经受最残酷的方式折磨,你们的人在我们手里受到了一样的折磨,这有什么可矫情的。”

    他拍了拍那幕卒的肩膀:“要么最终是我们赢了,幕营会死很多人,要么是你们赢了,我们死很多人。”

    听到这句话,姜渭忽然间心里反而透彻了不少。

    是啊......有什么可矫情的呢。

    也许这就是宁王这边的人,看起来更为强大的原因吧。

    因为有善战的宁军,不会伤害百姓,不会有任何的污点,光明到令人折服。

    因为也有廷尉府这样的衙门,做事从来都不会顾忌什么仁义道德,只管正确还是不正确。

    院子里。

    姜渭看着疼到抽搐的薛令成,依然用那种温和的没有丝毫波澜的语气问他。

    “现在你可以想想,是没有双眼的活着,还是没有双眼的死去。”

    薛令成在颤抖,止不住的颤抖,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害怕。

    “我......”

    薛令成回答:“想活着......”

    在姜渭面前的时候,他撑住了最后一口气,可是被拖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真的撑不住了。

    张汤点了点头:“带他去包扎,找咱们最好的医官,用最好的药,他看不到了,但他能回忆起来很多东西。”

    手下人压低声音说道:“姜渭想见方别恨。”

    张汤沉默片刻后说道:“派人去问问方将军要不要见,如果方将军不愿意的话,那就如实告诉姜渭。”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后,快步离开。

    张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穿过一道院门,到了前边的大院里,走到高希宁的书房门外。

    “属下张汤,求见大人。”

    片刻之后,张汤就已经把逼问出来的消息告诉了高希宁。

    “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高希宁问张汤道:“怎么处理那两个人,你有什么打算?”

    张汤道:“都不能活。”

    高希宁问:“理由呢?”

    张汤道:“方将军,应该是最有用的那个人,而不是两个经过属下严刑之后才勉强投降的人。”

    他低着头说道:“得让方将军知道,他很重要,而不是让方将军知道,那两个投降的家伙,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别说可以取代他,就算是平起平坐都不行,重要的人,就要用重要的方式活着。”

    高希宁沉默了片刻后点头:“你安排。”

    张汤俯身:“属下等他们两个把知道的情况都写出来后,就动手。”

    高希宁嗯了一声。

    这种事,如果是她的话,她可能下不去手。

    可她知道,交给张汤,多残酷多狠厉的事,只要是正确的,张汤都能做到。

    高希宁道:“杀他之前,和方将军说一声。”

    张汤道:“姜渭想见见方别恨,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大概已经猜到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死。”

    高希宁问:“你的意见呢?”

    张汤道:“不能让他们见面。”

    高希宁又一次沉默下来。

    她知道张汤的意思,姜渭那样的人,既然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要见见方别恨,难道是求原谅?

    怎么可能,他只是想在自己临死之前,坏了方别恨的心境。

    “如果方将军想见姜渭呢?”

    “那属下可以让他提前死。”

    张汤抬起头,看向高希宁道:“不过,属下更愿意看到的是,方将军不见他。”

    不见,才是最好的告别。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就说有用吧

    小酒馆里,菜只有四样,看起来很素,没有什么油水可言。

    酒倒是不错,不用看碗里的酒花,只闻那酒的香气就能有所判断。

    张汤是一个几乎不喝酒的人,但是今天这顿酒,确实他主动请的。

    方别恨坐在对面,有些不适应。

    “酒是替廷尉府的兄弟们请方将军的。”

    张汤为方别恨把酒满上,脸上有些歉然之色。

    “方将军可能不太知道,我其实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在办案的时候我话会多一些,可我......”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请。”

    方别恨把酒杯举起来,两个人一饮而尽。

    “可我在私底下没有什么交际,不要说和别人,就算是和廷尉府的人也没有私下喝酒的事。”

    方别恨问:“是宁王让副都廷尉大人来找我的?”

    “不是。”

    张汤道:“是我自己想要请方将军喝杯酒。”

    方别恨坐直了身子后说道:“冒昧的问一句,可是有什么事想嘱托我?”

    张汤道:“也不是,是来和方将军赔个不是。”

    他起身,后撤两步后抱拳俯身:“对不起方将军。”

    方别恨连忙站起来扶了张汤一下:“副都廷尉大人这是何故?”

    张汤道;“昨日里廷尉去问过方将军,姜渭临死之前想见见你,你见还是不见。”

    方别恨点头:“是来问过我,我说见倒是可以见,但不是我一个人去见,在他死刑问斩的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他。”

    张汤摇头道:“所以我把姜渭秘密-处死了。”

    方别恨一怔。

    张汤道:“将军应该知道,不见比见要好一些,宁王和都廷尉大人的意思是,全凭方将军自己做主,不要为难。”

    “可我想着,这个为难方将军的事,还是得有人来做。”

    张汤道:“方将军见了他,对方将军不好。”

    方别恨沉默了片刻,坐下来,又倒了一杯酒,然后洒在地上。

    “请坐吧。”

    他洒过了酒,然后看向张汤说道:“我明白副都廷尉大人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有的人要在光明之中,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其他什么方面,都要光明。”

    “我要做一个光明的人,最起码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没有瑕疵的人。”

    他抱拳:“多谢。”

    张汤道:“本来,我也不该来见方将军......”

    话没说完,方别恨就道:“副都廷尉大人不歉疚,我知道大人的好意,不过......尸体葬在何处,可否告知?”

    张汤点头:“可以。”

    活着的时候,不见最好,死了之后,见不到了,去坟前看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方将军若是要去的话,还请......”

    “我知道,背着人。”

    方别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第三次倒了酒,举杯道:“这杯酒,谢大人特意前来告知。”

    离开这个小酒馆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方别恨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只是漫无目的的在这个他还不熟悉的大兴城里走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他本不该来的地方。

    前边出现了一个小院,那是丁未露住的地方。

    方别恨怔住,然后苦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黑暗中有个娇小的人正在看着他,似乎也诧异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商玖影只有自己逃了出来,她的八个手下没有一个人能离开东宫。

    她没有按照约定好的去那个地方等手下人聚齐,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手下能力比她差得远了,会连累她。

    她也没有去新园那边寻机会去找夏侯夫人,因为她知道薛令成和姜渭都靠不住。

    他们两个可以为了掩护自己而去引开廷尉府的人,但商玖影确定,他们两个一旦落在廷尉府手里,会和其他幕卒没有多大区别,大概会熬不住廷尉府的酷刑。

    廷尉府里有个张汤,被人称为鬼见愁,她不敢去赌,赌张汤没办法对付薛令成和姜渭。

    所以她此时只想活着离开大兴城,可即便如此也绝非易事。

    对于大兴城的严查还没有结束,大街上都是宁军的战兵,廷尉府的人还在四处搜捕。

    她要脱身,就必须有一个人为她开路。

    想来想去,倒是只有那个叫丁未露的女人可以。

    她算计着,大概此时廷尉府的人对这个小院的看护,应该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人了。

    她觉得有机会。

    此时方别恨的突然出现,让商玖影顿时紧张起来,她藏好之后就不敢有丝毫举动。

    方别恨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不走,也不靠近那个院子,这让商玖影逐渐失去了耐心。

    如果这个家伙一夜不走的话,她在这里藏到天亮,那就危险了。

    就因为方别恨的无故出现,让商玖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她决定去冒一个更大的险。

    新园,廷尉府。

    高希宁从干娘那边回来,有些疲惫,回到屋子里后就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调集了廷尉府的所有精锐,包括所有千办,全都集中在干娘那边,在四周戒备。

    在抓住那个叫商玖影的女人之前,她就不能掉以轻心。

    “都廷尉大人,请你不要喊,不然我们两个可能都会出意外。”

    商玖影从暗影中走出来,说话的声音很轻。

    她算计到,如果姜渭和薛令成已经禁不住严刑拷打招供了的话,那么去抓夏侯夫人的计划一定已经泄露了。

    所以她才去找丁未露,她想胁迫丁未露出城。

    商玖影的身材娇小,这是她认为可以利用的地方,且已经制定好了计划。

    她会让丁未露用小推车推着丈夫出城,而商玖影藏在小推车里,当然这也是一场豪赌。

    她赌的是宁军知道丁未露的身份,所以会放松检查,只要不掀开盖在丁未露丈夫身上的被子,她就能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可是方别恨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然后她决定冒险,廷尉府的人会调到别处去保护夏侯夫人,那么高希宁身边人就不会很多。

    没有是什么比抓住高希宁更好的办法了,只要高希宁在手,她离开大兴城就不是问题。

    她当然也不知道高希宁住在新园什么位置,但她足够聪明。

    首先排除最危险的地方,她躲在暗处查看,哪里人最多,戒备最森严,哪里就一定是夏侯夫人的住处。

    她的运气很好,正好看到高希宁从夏侯夫人住处出来。

    “你就是商玖影?”

    高希宁问。

    商玖影点了点头:“我不想为难你,我知道你的身份,为难了你的话,我会被宁王撕成碎片。”

    她很认真的说道:“我只求一条活路,求都廷尉大人能够配合,送我出大兴城,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过来,我甚至可以离开蜀州,不再帮节度使裴旗做事,我只要活着。”

    高希宁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进来的时候,一点阻碍都没有?”

    商玖影点了点头:“没有,我算计好了,你会把人都调去保护夏侯夫人。”

    高希宁道:“确实是这样。”

    商玖影道:“请都廷尉大人放我一条生路,现在送我出大兴城。”

    高希宁道:“问你一个问题。”

    商玖影道:“你不要拖延时间了。”

    高希宁:“还是回答我的好。”

    商玖影皱眉,问:“是什么问题?”

    高希宁道:“你轻而易举的潜入到了这里,然后直接找到了我,却没有受到一点阻碍,这样的廷尉府,是不是一点都不可怕?”

    商玖影:“你是什么意思?”

    高希宁道:“那换个问题,你......是怎么确定,我是高希宁?”

    商玖影脸色忽然变了。

    这是一个陷阱。

    她立刻往前冲了出去,不管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高希宁,她手里必须有人质。

    可就在她动的时候,高希宁也动了起来,向后一掠,身子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商玖影就知道自己完了。

    根据幕营的情报,宁王的妻子高希宁虽然是都廷尉,可她并不会武功。

    确切的说,只是很稀松平常的身手,勉强可以打赢三五个壮汉罢了。

    这样的实力,在高手如云的廷尉府和幕营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也是商玖影敢过来冒险的原因之一,如果高希宁是个高手的话,她怎么敢来赌。

    在高希宁向后飘出去的那一刻,商玖影心里就骤然紧了一下。

    下一息,她往前急追的时候,膝盖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商玖影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被什么暗器击中了。

    这一下很准,打的她腿瞬间就软了一下,身子也难以控制。

    往前扑倒的瞬间,商玖影回身甩出去一条飞索勾住后边的屋檐,手上发力,她想把自己拉回去。

    啪的一声轻响,她的手腕上又被打中了一下,瞬间出现的疼痛让她没能握紧飞索。

    一道黑影朝着商玖影掠过来,商玖影立刻拔剑,在黑影到她身前的时候,一剑刺向那人的咽喉。

    她的武功绝非寻常,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被裴旗重用。

    这一剑,快准狠。

    而且她之前还故意表现的更为狼狈,就是在迷惑敌人。

    可是那个迎面而来的人居然不躲不闪,一把就把她的长剑攥住。

    商玖影的身前出现了一片火星,她的剑在那个人手里被扭断了。

    金属摩擦的声音显得很刺耳,那就不是一只正常人该有的手。

    再下一息,近身的人一把抓住了商玖影的胳膊,商玖影迅速后撤。

    她衣袖被瞬间撕开,留下了几条口子,像是被野兽的利爪划过一样。

    没有丝毫犹豫,商玖影转身就走。

    才一转身,后背上又是一阵撕裂的疼,那个人的手在她背后抓了一下。

    在这个瞬间,商玖影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抓开了,连骨头都暴露出来。

    再下一息,商玖影站在那连动都不敢动了,因为那只手捏住了她的脊椎骨。

    这种疼,如果没有经受过的人去想象的话,也无法想象出来。

    五根手指好像都抓进了她的肉里,直接在血肉之中捏住了脊椎骨。

    只要她再挣扎一下,脊椎就会被人捏碎。

    之前向后退走的高希宁回来了,缓步走到商玖影面前。

    “你推测的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既然是顺理成章,那你能想到,别人当然也能想到。”

    高希宁回头看,在黑暗中,另一个高希宁缓步走了出来。

    之前击中商玖影的那两个暗器,都是出自高希宁之手。

    她确实不善习武,但她的暗器真的很准。

    假的高希宁站在真的高希宁身边,笑着说道:“咱娘说让你带上我有用,你看,果然是有用吧。”

    她是夏侯玉立。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那够不够啊

    单手折断了长剑的那个人缓步退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失去威胁了。

    他叫韩山寺,一个连廷尉府里的人都觉得他很神秘的人。

    廷尉府里的新人会觉得,衙门里最让人觉得神秘的两个人,就是两位副都廷尉大人。

    一位是叶先生,常年都不在廷尉府里,老人都见不到他,这些新加入廷尉府的人更难见到他。

    一个是张汤,常年都在廷尉府里,可是新来的人也很难很难见到张汤一面。

    而且,最好是别见到。

    可是廷尉府里的老人们,包括那些千办级别的高手,你若是问他们觉得廷尉府里谁最神秘,他们的回答一定是韩山寺。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对这个人的了解,只知道他是宁王李叱亲自挑选的人。

    而他在廷尉府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保护好高希宁的安全。

    他可以不参加廷尉府的任何行动,哪怕是高希宁让他去的,他都可以说不。

    知道韩山寺身份的人,确实寥寥无几。

    在把商玖影打到没有威胁之后,韩山寺就退回到了暗影之中,就好像刚刚出手的那个不是人,而是一个鬼魅。

    他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说,那个样子,仿佛说话也不属于他的任务。

    此时的商玖影也已经明白过来,她所想的,别人都已经想到了。

    不是高希宁猜的有多准,而是廷尉府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在所有预想到的方面同时布置。

    商玖影以为的机会,只是她以为的罢了。

    夏侯玉立看着高希宁道:“快夸我。”

    高希宁笑道:“夸你不如来点实际的,已经大半夜了,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

    夏侯玉立:“这......何必恩将仇报?”

    高希宁:“你相信我,我现在的厨艺......”

    话没说完,夏侯玉立已经转身走了:“我去找娘说一声,跟娘报个平安,你自己吃吧。”

    高希宁:“你说的报个平安,是告诉娘人已经抓到了,还是告诉娘你没吃我做的饭。”

    夏侯玉立一边走一边说道:“人已经抓到了这种小事,何必要告诉娘知道......”

    高希宁:“姐妹情深呢?”

    夏侯玉立:“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高希宁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一直都站在暗处的李叱,若刚才韩山寺不出手的话,李叱也已经出手了。

    在遇到任何危险的时候,李叱都不可能让高希宁站在自己面前,除非是......

    当他看到高希宁转身,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那一刻,他就默默的后退,让自己功成身退。

    他连高希宁问他的机会都不给,这是经过无数次斗争所取得的经验。

    高希宁看到李叱跑了,哪怕人已经退到了灯火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她还是迅速的冲到了花坛旁边,抠出来一个土坷垃,在李叱消失之前,一土坷垃打在李叱屁股上。

    一气呵成。

    “吃我一镖!”

    高希宁哼了一声。

    远处的李叱一边快步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吃你一镖倒是没什么,吃一你饭那才惨呢......”

    曾经有那么一小段时期,高希宁在吴婶的悉心教导下,总算能把家常饭菜做到基本靠近家常饭菜的味道。

    但她不满足啊。

    她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高希宁,她觉得不创新,不创造,不钻研出别人做不出来的美味佳肴,那就是一个不合格的都廷尉。

    她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创新的同时,就把吴婶教的那些基本上都忘了。

    高院长曾经有过一段很中肯的评语,

    当然除了他之外也不会再有别人敢那么中肯了。

    高院长曾经说过,我孙女其实很了不起,天赋都很强,只是错位了而已。

    做饭做的好的人,让人吃了心情愉悦,有美味又营养,延年益寿。

    练功练得好的人,让人觉得可以信任,再强大的敌人都能被他杀了。

    我家孙女怎么了,我家孙女只不过是把这两件事搞混了而已。

    看我家孙女练功,能把人笑的合不拢嘴,多笑笑,难道不就能延年益寿了吗。

    看我家孙女,做一顿饭,谁吃谁想死。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那就是密集覆盖的土坷垃无差别打击了。

    李叱跑了,夏侯玉立也跑了,高希宁想着大家都熬了半夜,肚子应该都饿了吧。

    于是看向大家,大家都在一步一步后退,然后转身撤离。

    高希宁道:“果然啊......这个世上可以共富贵的人很多,可以共患难的人太少了。”

    然后她决定去廷尉府后厨找点吃的,何必要为难自己呢。

    一进后厨,就看到李叱他们已经围坐一桌了......

    高希宁微笑着说道:“看到大家齐聚一堂却没有等我,但我并不没有生气,反而心里有一种愿意为你加一道菜的冲动。”

    夏侯玉立一把将高希宁拉过来按坐在椅子上:“都是自己人,何必杀心那么重.....”

    高希宁:“难得这么团圆......”

    她一挥手:“屠还不屠个团圆饭。”

    刑房里。

    张汤撩开帘子进门,看了一眼趴在石床上的那个女人。

    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后背上血呼啦的样子让人觉得可怕,光看身材的话,这个女人虽然娇小,可比例绝对完美。

    张汤进门后,一名廷尉在他身后放下来椅子。

    张汤撩袍坐下来,示意医官继续给那个女人止血治疗。

    “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自己多活一阵子?”

    商玖影沉默。

    张汤也不急,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良久之后,商玖影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们两个撑了多久?”

    张汤回答:“两天。”

    回答之后,张汤问:“你想试试?”

    商玖影微微摇头道:“不想......你可以直接杀了我吗?”

    张汤道:“不能。”

    商玖影再次沉默,然后笑了笑:“那我试试吧。”

    张汤问:“为什么想要试试呢?”

    商玖影反问:“如果是你落在我手里,我这样准备逼问你关于宁王的事,你会不会试试?”

    张汤点了点头:“会。”

    商玖影嗯了一声:“就是这样啊......宁王对于你,和节度使大人对于我,并无区别。”

    张汤起身:“你的运气在于,你是一个女人。”

    商玖影笑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传闻中的鬼见愁张汤,我想不明白,你这样的人,难道会对女犯和男犯区别对待吗?如果是的话,那倒是让我有些失望了。”

    张汤摇了摇头:“你大概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会区别对待,我的意思是......你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裴旗的女人,这是你的运气,因为你会活的比他们两个都久一些。”

    商玖影不笑了。

    张汤看向医官:“好好治,明天你就直接到这里来等着吧。”

    医官俯身:“遵命。”

    张汤又看向商玖影:“好好休息一晚上。”

    那么平淡,那么温和。

    却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方别恨再一次来到那小院不远处。

    他看到了在外围戒备的士兵,于是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士兵道:“麻烦你帮我送进去,就说是廷尉府派人送来的。”

    士兵应了一声。

    “进来坐坐吧。”

    就在这时候,丁未露从小院里走出来,看到方别恨的那一刻,她好像没有吃惊。

    高真告诉她说方别恨死了,可她知道,死的不是生命,而是前缘。

    方别恨有些别扭的走到院子门口,努力的笑了笑道:“我不进去了......”

    “也好。”

    丁未露道:“谢谢你请你朋友帮忙,可是,大概我也没有办法回报你了。”

    方别恨道:“未来你好好活着,把日子过的灿烂起来,我得知的话,这就是你的回报了,我帮了你,你让我开心,到时候就算扯平了。”

    丁未露看着方别恨那张脸,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那你呢?”

    方别恨道:“我要回蜀州。”

    “去做什么?”

    “去让整个蜀州的人都好好活着,把日子过的灿烂起来,我做到的话,大概会和得知你过的很好一样开心。”

    方别恨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后轻轻的在丁未露脸上的伤疤上碰了一下。

    “你愿意这样做,说明他配得上你。”

    方别恨笑起来,手抬高,在丁未露的脑袋上揉了揉:“等我回来的时候,他最起码得能陪我喝杯酒。”

    丁未露也笑起来:“他不能,好起来也不能,但我能。”

    方别恨嗯了一声,收回手,转身,告诉自己走的要坦荡,走的要体面。

    走出去一段路后,方别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话自己......你可真怂。

    他觉得刚才那个时候,丁未露可比他要大方得体的多了。

    然后他就笑起来,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抬起头看着天空大笑的那一刻,他忽然就释然了。

    走到街口的时候,看到高真斜靠在墙上看着他笑。

    方别恨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笑个屁。”

    高真笑道:“刚刚经历过男女之间的离别,是不是觉得......”

    他把手扬起来,拎着一个布袋。

    “是不是觉得,还是男人之间的快乐简单多了?这可是刚出锅的烧饼,夹了刚出锅的猪头肉,念在你刚刚有些可怜的份儿上,我可以把瘦肉多一些的那个让给你。”

    方别恨道:“有本事你把猪鼻子那块让给我。”

    高真站直了身子,用一种坚定到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寸鼻不让。”

    方别恨笑道:“你说......一个狼猿营的将军,一个狼猿营的副将,如果一大早就违反了军律去喝酒的话......”

    高真道:“谁也不能违反军律......除非你不说我不说,只要不让比我们官大的知道,为题不大。”

    方别恨拉了高真一把:“那还等什么,这么好的猪头肉,如果不配上二两小烧的话,那才是糟蹋了啊......”

    高真道:“二两......你要是这点酒量,那够喝个鸡......”

    然后他们看到了迎面有个比他们官大的人走了过来。

    应该就是官儿最大的那个......宁王。

    高真和方别恨连忙肃立行礼,李叱笑问:“你俩怎么在这,干嘛呢?”

    高真连忙把手里的烧饼举起来:“馋了,买了点烧饼夹猪头脸,主公一起吃吧。”

    李叱低头看了看:“一共就六个你还让让我?那够吃个鸡......”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处境

    出征在即,大兴城里忙碌起来的人们,像是汇成了对向奔流的河。

    大量的物资都在大兴城外汇聚起来,宁军的先锋军也已经在城外驻扎。

    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先锋军就会护送着粮草物资先一步开拔。

    城外,营地。

    唐匹敌带着手下将领们在辎重营巡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些东西,就是征讨蜀州的保障。

    正在巡查的时候,李叱和夏侯琢等人也到了。

    “老张真人说,七天后是个黄道吉日,可以出兵。”

    李叱笑道:“他老人家的话还是要听的。”

    唐匹敌笑道:“不听的话,下一个黄道吉日他老人家就不好好给你算了吗。”

    他这话说的,让李叱立刻就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李叱叹道:“要不是他老人家,我哪一天不是黄道吉日。”

    唐匹敌道:“此话若是被老张真人听到的话,你大婚的黄道吉日,大概会比往年都来的晚一些。”

    李叱叹了口气。

    “夏侯先行。”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对李叱说道:“前军十一万人,狼猿营在前军之前。”

    李叱点了点头:“军务上的事,你酌情安排即可,不过要是不把我安排进去,那就不要安排了。”

    唐匹敌笑道:“临战之前,居然敢威胁大将军。”

    唐匹敌道:“我就这么点本事了。”

    众人都笑起来。

    前军十万,夏侯琢为主将,将会在两个月内赶到荆州和蜀州的交界处。

    也就是之前廷尉府打探消息的靠山关,虽然那不是进蜀州唯一的一条路,可毫无疑问的是,相比之下,那还是比较好走也比较好打的一条路了。

    其他关隘,更为险要,许多地方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蜀州之所以特殊,也是因为如此,只要封闭关口,外边的人想打进去极为艰难。

    遥想大楚立国之初,楚国太祖皇帝就曾经说过,他这一声戎马,面对过诸多强敌,有强大的蒙帝国,有西域诸国联军,还有黑武人,可是他回顾过往,最难打的还是蜀州。

    当年楚军携大胜之威,进军蜀州依然打的无比艰难,六十万楚军,打下来蜀州后,只剩下二十四万人。

    想想看,当年的楚军正是最有威力的时候,百战百胜,在和外敌交战中都打出来不世的霸气。

    可是蜀州的地势,却让楚军每一步都变得泥泞难行。

    打别的地方,春夏两季是最合适的时候,可打蜀州,历来就有春夏不攻蜀的说法。

    蜀州大山脸面气候多变,春夏雨季,能把大军拖进深渊之中。

    “沈珊瑚昨天又来找我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又上书-请辞?”

    “不是,是骂你。”

    李叱笑道:“说你不给他安排征蜀的任务,狠狠的把你参奏了一本。”

    唐匹敌:“见笑,见笑......”

    李叱道:“我也没办法,在自保和出卖你之间做选择,当然是出卖你。”

    唐匹敌:“......”

    李叱回头看向后边:“所以我这次任命沈珊瑚为副帅,你就忍了吧。”

    唐匹敌道:“你身为主公......”

    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就把他打断:“我身为主公怎么了,你还身为她爷们儿呢。”

    唐匹敌闭嘴了。

    经过

    几个月的休息恢复,余九龄如今走路已经于常人无异。

    而且他在暗中的刻苦,也远比常人的付出要大的多,别看他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是他的努力都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自从可以活动,他就开始锻炼双腿,医官说他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跑的那么快了。

    余九龄这样的汉子,不会去当着众人慷慨激昂的说我不信命。

    他只会安安静静的对命运说......我是反抗一下试试。

    余九龄经常用一句自嘲的话......快不快这种事,还是得自己能做才行,想快就快,不快的时候不是我不能快了,只是我不想快了。

    这次征讨蜀州,宁军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打下来整个中原的最后一次大战了。

    所以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当然也包括余九龄,他不允许自己错过这样的一场大战。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战之后,天下就真的变了。

    他也说过,我是那么快的一个人,我不想被人落下。

    夏侯琢笑道:“裴旗应该感到自豪才对,从来没有一个人,面对过宁军全部将领。”

    哪怕是在百万黑武大军南下的时候,都没有见过宁军所有名将到场。

    这次,裴旗大概能见到七八成以上。

    算算看,夏侯琢为前军主将,他麾下还有先锋军将军高真。

    唐匹敌为元帅,沈珊瑚为副帅,按照唐匹敌已经安排好的,左路军主将澹台压境,右路军主将是程无节,坐镇后军的是庄无敌。

    而且,李叱,高希宁他们都要随军出征。

    这次打蜀州,名号已经响彻天下的宁军将领只差两个。

    一个是唐安臣,率军去了西北,他走的时候只带着一万人。

    一个是柳戈,还在越州,不过用不了多久越州就会彻底收服。

    这些将军们,随便拿出来一个,哪个不是无敌的?

    换句话说,哪怕只是让其中任何一人为主帅率军攻打蜀州,都算不上对蜀州不重视。

    如果说打武亲王那次,是唐匹敌征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以多打少。

    那么这一次,就是宁军以强威施压。

    按照唐匹敌的计划,进入夏天后各路人马陆续开拔,到初秋,形成对蜀州的压迫。

    六月末,先锋军开拔。

    七月初,五十万宁军主力开拔。

    浩浩荡荡,前后加起来超过六十万大军,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朝着蜀州压了过去。

    靠山关。

    节度使裴旗已经在这住了几个月,自从上次被廷尉府的人杀了幕营中元官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回眉城。

    非但他没有回去,还把楚皇杨竞从眉城接到了靠山关。

    杨竞知道,自己现在的作用,大概只是给裴旗一个看起来很正义的旗号。

    以前反楚的人,现在打起了复国的大旗。

    “陛下。”

    裴旗指着靠山关外边说道:“从一个月前,就陆陆续续有宁军的队伍出现在外边,看起来,距离宁军大队人马到来也不会太远了。”

    杨竞连忙说道:“以裴大人之军威,以裴大人之胆识,以裴大人之能才,朕并不担心宁贼李叱能攻破靠山关。”

    裴旗笑了笑道:“陛下谬赞了......能让宁军不可攻破靠山关的不是臣,而是陛下。”

    他看向杨竞道:“只要将士们都知道陛下与他们同在,将士们就皆会有为陛下效死之心。”

    “是是是......爱卿所言甚是,所以朕愿意与将士们同在这靠

    山关御敌。”

    杨竞道:“到时候,别忘了给朕一张弓,朕也要站在城墙上,与将士们一同杀贼。”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裴旗笑着说道:“那就遵照陛下的旨意。”

    这句话,把杨竞说的懵了。

    “朕......”

    杨竞张了张嘴,后边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就是想意思意思,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裴旗当然会反对皇帝亲自上城才对。

    可是裴旗的回应,让杨竞瞬间就明白过来,他这个皇帝,不是不能死的。

    他已经在蜀州了,天下人皆知。

    所以裴旗这个忠君复国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了,皇帝在不在都没有关系,旗子在就好。

    若是皇帝一不小心战死在靠山关的城墙上,那对于裴旗来说有损失吗?

    当然没有,杀皇帝的又不是他,而是宁王李叱的人。

    而皇帝一死,也给了裴旗将来出兵的理由,到时候就可以打出为皇帝报仇的旗子了......

    裴旗笑道:“陛下放心,陛下在哪儿,臣就在哪儿。”

    杨竞陪着笑了笑:“朕自然知道爱卿忠心,朕放心的很。”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从城下快步上来,在裴旗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裴旗听完后脸色立刻就变了,嘴角都勾起笑意。

    皇帝虽然没有听清楚那人说了些什么,可他大概也能猜到,应该是韩飞豹回来了。

    “陛下,臣有军务事要去处理一下,臣先告退。”

    裴旗朝着皇帝俯身拜了拜,然后快步走下城墙。

    城墙上有那么多守军士兵,可此时站在城墙上的皇帝,却孤零零的。

    他在大兴城的时候时常觉得孤独,可此时的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孤独。

    在大兴城的时候,好歹他身边还有甄小刀和惠春秋他们,即便这两个人死后,还有于文礼在。

    此时,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真正说说话的人,连皇帝的身份,都已经换不来别人的敬畏。

    杨竞默默的走到城墙一处停下来,他抬头看着旗杆上飘扬着的楚国大旗。

    “挺好的......”

    杨竞自言自语了一句。

    是啊,挺好的,这中原天下,不是还有一处地方,飘扬着大楚的国旗吗。

    城下。

    韩飞豹抬头看了一眼,问裴旗道:“那个家伙在城墙上?”

    裴旗笑道:“他在城墙上,还是有点作用的。”

    韩飞豹冷笑一声:“如果他能死在城墙上,是不是作用更大一些?”

    裴旗道:“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韩飞豹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的他,当然知道裴旗会站在他那边,因为他有兵。

    这次他从雍州回来,带回来了数十万大军,蜀州能不能守得住,还不是要看他脸色。

    “一会儿上去之后,你还是要稍稍的给他一点面子。”

    裴旗道:“好歹还是一面旗帜。”

    韩飞豹点了点头:“知道知道。”

    他迈步登上城墙,离着还远看到皇帝杨竞站在那抬头看着楚旗,韩飞豹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还在想着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和杨竞说话,就看到杨竞朝着他跑过来。

    “韩将军,朕总算是把你胖回来了,朕的韩将军,朕盼你盼的好苦啊。”

    韩飞豹倒是一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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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江山介绍:
我本观天下,满是英雄豪杰。我再观天下,皆为乌合之众。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不如我自取之。不让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让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让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