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都到了啊
这个在蜀州地图上都不显眼的县城,迎来了建城以来最重要的时刻。
百姓们觉得这是江湖大事,毕竟马帮的前三号大人物都到了。
可是只有大人物们心里才明白,他们和时代比起来,也不过是小角色而已。
他们现在的大,别说放在天下,就算是放在蜀州,也仅仅是在西南这一带有所才能显出地位。
他们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就在这小城中了。
县衙大堂此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原本是官员所在之处,变成了马帮的聚义堂。
作为马帮的总舵主,骆久虹自然是坐在了主位上,也就是县令大人曾经做过的那个位置。
而这位县令,已经在几个月前被杀。
有些讽刺的是,可能杀害了县令大人的凶手今天就有可能也在这大堂上。
“大哥。”
狼帮的大当家孙左乙看向骆久虹,眼神关切:“这些日子大哥必定辛苦了,身子骨没事吧?”
骆久虹道:“身子没事,心力交瘁。”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就全都沉默下来,虽然不是一个帮派,可是死去的人他们也都熟识。
尤其是四当家尤余刃,平日里和其他帮派走动的事,大多是他来操持。
过年过节,生日寿辰之类的日子,也都是他记着,亲自带礼物去或者是派人送过去,每年都不曾遗漏过谁。
这样一个好人,就惨死在了这县城中。
骆久虹指了指大堂的地面:“老四的尸首,前几日就在那停放着......我守夜的时候坐在他身边,我说老四啊,夜深人静了,你也该回来了,你回来告诉我一声是谁害了你,我给你报仇。”
所有人全都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不管是心里有鬼的还是没有鬼的,此时心里大概都会微微颤那么一下。
熊帮大当家莫希言道:“大哥,这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而且我听闻,凶手胆大包天的在现场还留了字?”
他起身,抱拳道:“诸位都是尤先生的至交好友,尤先生被人杀死在这,这个仇,大家都有份。”
孙左乙道:“哪里用你多话,我们自己不知道?”
莫希言看了孙左乙一眼,这一眼中的含义,好像没有那么友善。
这让骆久虹心里微微一怔。
这两个人可是一起来的,若不是约好了,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来的时候还看到这两个人并骑而行,有说有笑,此时却表现的不大和睦,十之七八是在做戏了。
就在这时候,曹猎带着叶小千从外边走进来,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就落在他们两个身上。
按照马帮地位,当然没有人能比得过骆久虹,所以他坐在主位上。
可是曹猎来了,骆久虹这主位就坐不住。
他起身介绍道:“这位是宁王的结义兄弟,从豫州来,姓曹,兄弟们,可以称呼他为侯爷。”
曹猎刚要客气两句,莫希言却横跨一步拦在了曹猎身前,却没有看着曹猎,而是回身对骆久虹道:“大哥,你只管坐着。”
骆久虹已经把座椅让出来了,可是莫希言这个举动,就直接把矛盾给点了出来。
“希言
,不要无礼。”
骆久虹道:“侯爷远来是客,你不能没了规矩,也没了待客之道。”
“他可不是客人。”
莫希言道:“从根本上来说,他是蜀州的敌人,宁王的大军已经攻入蜀州,各地百姓被宁军糟蹋的苦不堪言,不知道多少人死于兵祸战乱,大哥你说他是客人,我可不认。”
曹猎:“孙子,那你敢杀了我吗?”
莫希言一怔。
这话就不他妈像是一个正经做官的人说出来的,更像是江湖中人的语气。
这一句孙子你敢杀了我吗,把曹猎身后的叶小千都给逗笑了。
莫希言道:“这位侯爷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出口成脏啊。”
曹猎:“这还叫脏,我脏起来,别说是你,你列祖列宗都出来保佑你,加一块都扛不住。”
莫希言大怒:“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曹猎:“那你还等什么呢?如果你敢直接杀了我的话,你还哔哔什么?给自己鼓劲儿吗?”
莫希言刚要动手,骆久虹已经从主位上下来,走到曹猎身边:“侯爷,还是先请上座。”
“等一下。”
狼帮的大当家孙左乙站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大哥,这个外人,就算是客,也坐不得那主位吧。”
他走到曹猎身前,因为他个子比曹猎要高上半个头,所以看曹猎的眼神就是那种居高临下的看不起。
此时的曹猎已经放开了,他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所以就和这孙左乙对视着。
不但对视着,还主动打了个招呼。
他很客气的问了孙左乙一句:“请问你看的这么仔细,是丢爹了一直在找吗?你应该是认错了,我和你爹不是一个辈分。”
他可是刚刚骂了莫希言一声孙子,此时这话提起来,叶小千忍不住又噗嗤一声。
叶小千心说曹公子,牛-逼啊。
孙左乙因为这句话立刻就炸了,莫希言没动手,他却忍不住。
手瞬间就握住了腰畔的刀柄,骆久虹一把将孙左乙的手按住。
“你这是要做什么?”
骆久虹沉声问了一句。
有骆久虹挡在两个人之间,孙左乙知道自己也没机会动手,可若就这么收了刀的话,他的颜面也就找不回来了。
所以一时之间,两个人就僵持在那,骆久虹的手不离开,他的手也没有离开刀柄。
曹猎回头看向叶小千问:“你见过这种场面吗?”
叶小千:“没有。”
曹猎道:“我倒是经常见,以前我家里养过一条小狗,只有一尺半左右,明明又弱又怂,可就因为是我的狗,所以就敢朝着人家大呼小叫的,恨不得把绳子挣脱开冲出去扑咬,但只要我真的把绳子松开了,这怂狗立刻就不叫了,躲在我身后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叶小千心说曹公子你是大爷,你是真怕对方不敢当场杀了你啊。
因为这番话,连骆久虹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猎可没有骂他是狗,最多最多,也就是说他是那根拴狗的绳子。
此时莫希言反而
不气了,好像孙左乙被骂的更狠,他心里倒是有点开心。
毕竟,他只是被人家骂了一句孙子,而孙左乙都被人骂成怂狗了。
所以莫希言在旁边和了个稀泥,他也拉了孙左乙一把:“兄长,不要和他们这些外人一般见识。”
骆久虹也劝了一句,孙左乙也就只好顺着台阶下来了,他没有再发狠,是因为他知道一会儿才是发狠的时候,现在就先放这个家伙一马。
曹猎原本就有点贱气,和李叱认识久了之后,这种贱气提升了一个境界。
所以他才不嫌事大呢,见孙左乙的手离开了刀柄,他噗嗤一声笑了。
没说什么,真的就只是噗嗤一声笑了。
可这一声轻笑,对于孙左乙来说,就刚才骂了那一句怂狗还要难以接受。
叶小千看到孙左乙眼神里凶光一闪,他立刻上前一步,手放在了剑柄上。
只要孙左乙真的敢抽出来那把刀,那就别管之后会是什么样了,现在就干吧。
虽然说孙左乙和莫希言两个人都是带着几千人队伍来的,而且已经把县城给围了。
可此时此刻,在这县衙附近,马帮的人数和宁军的人数基本相当。
这种情况下,怕什么,如果真的要打的话,此时打起来,比马帮的大队人马进城再打,还要有利的多。
所以不管是曹猎还是叶小千,都不怕在这个时候真打起来。
骆久虹怕。
他拉了孙左乙一把:“回去坐着,不管什么事,都先坐下来踏踏实实的商量着办。”
“坐可以。”
孙左乙道:“可是这主位,如果大哥真的打算让给谁来坐的话,也不是这个外人。”
他看向门外:“请高将军进来。”
门外,他带来的那些随从往左右分开,之前站在这些人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迈步而出。
这个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叶小千看了看这个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是这个人身上的军武气质。
哪怕不看他动手,只看他走路的姿势,看他眼神和表情,就能判断出这个人一定从军多年。
骆久虹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左乙道:“这位,是言雨生言大将军帐下的高将军,特意赶过来为咱们马帮主持公道的。”
他看了曹猎一眼,然后冷笑道:“有些外人到了咱们蜀州之后,觉得没人敢惹,所以横行无忌,竟敢杀人!”
他抬起手指着曹猎的眼睛:“这里没有你的座位!”
曹猎:“指你爹呢?”
叶小千在他耳边轻声提醒:“是他爷爷。”
曹猎装作恍然:“唔......指你爷干嘛?”
“哈哈哈哈哈。”
那个被称为高将军的人从外边迈步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还以为,宁王派来的人最起码是个知书达理的,原来是个泼皮无赖。”
曹猎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你麻痹。”
高将军:“?????”
曹猎:“再笑把你舌头揪出来。”
然后指了指孙左乙:“塞他皮炎子里。”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真的是你
曹猎这般表现,倒确实是让马帮这群大人物们觉得恶心了,原本他们更像是草莽之徒,此时曹猎却比草莽还草莽。
曹猎还在乎这个了?
他和江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该怎么做,没有几个人比他更熟悉。
而且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曹猎也就更不在乎什么了。
在那个高将军进来的时候,曹猎就彻底明白过来,今日这局,就是结局。
言雨生如今率军十余万人在抵抗大将军澹台压境,高将军是他麾下,所以一切也就都清楚起来。
马帮总舵主骆久虹希望蜀州能在宁王治下,恢复以往的繁荣昌盛。
可是他手下的人,却有一大部分被收买,更希望从裴旗那得到高官厚禄。
搜易此时此刻,骆久虹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高将军。”
骆久虹沉声道:“我没有请过你。”
高金鸿笑了笑道:“总舵主是不是贵人多忘事?你委托你的三弟亲自到军中求见言大将军,这件事,可就在不久之前。”
骆久虹猛的看向廖飞江。
大概在十余日之前,他的三弟廖飞江说家中出了些变故,要赶回家里去处置。
当时骆久虹并未怀疑什么,还让他多带了些金银,交代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马帮上下都会倾力相助。
结果这个廖飞江并不是回家去了,而是赶去了蜀州军中求见言雨生。
高金鸿笑呵呵的说道:“大当家,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了。”
他看着骆久虹的眼睛说道:“大当家高义,我家大将军已经知道,陛下也已经知道,大当家为了向陛下效忠,决心以马帮为诱饵,引诱宁军高官前来,布局控制,进而一举将来犯之宁军击败,这计划,确实妙绝。”
“大当家对蜀州百姓的功劳,对陛下的贡献,对抗敌的帮助,都会写进史册之中,将来大当家的子子孙孙,都会以此为傲。”
骆久虹听完这些话,转身看向廖飞江。
三当家廖飞江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被骆久虹的眼神吓到了,瞬间脸色就有些发白。
此时他本不该多说些什么,可因为实在害怕,所以连忙解释了几句。
“大哥,我这也都是为了咱们虎帮着想,是为了整个马帮着想,宁往是外人啊,宁军又残暴,我们不能就此断送了马帮兄弟们的活路,我是为了数万马帮兄弟们考虑,也是为了千千万万的蜀州乡亲们考虑。”
骆久虹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让人更加害怕起来。
“我一直都以为,你只是个心直口快城府不深的人,现在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
骆久虹朝着廖飞江走过去,廖飞江则步步后退。
骆久虹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我还是觉得,以你自己的本事,应该想不到这么周全,说吧,咱们家里,还有谁在帮你?”
廖飞江道:“大哥,你应该明白,自家人应该帮自家人。”
骆久虹道:“自家人帮自家人?裴旗派兵围攻我们的时候,这话你能说出口吗?幕营的杀手,这几年来,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参加兄弟们葬礼的时候,这话你说的出口吗?”
廖飞江道:“大哥,此一时彼一时......”
骆久虹刚要说话,狼帮大当家孙左乙已经跨前一步,挡在骆久虹和廖飞江之间。
“大哥。”
孙左乙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要以后再说,现在先把大事解决了吧。”
骆久虹问:“是什么大事?”
孙左乙道:“我们都已经到了,所以就先要考虑一下马帮将来何去何从,至于大哥手下人的事,我们不插手,也不能管。”
二当家孙进甲道:“大哥,现在高将军已经到了,曹侯也在,不如就把事情敞开了说。”
骆久虹看了看这几个人,然后笑了:“所以现在,你们还是要我来做主吗?”
那几人抱拳道:“马帮的事,从来都是听大哥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听大哥的。”
骆久虹看向熊帮的大当家莫希言:“连你也觉得,此时此刻还该听我的吗?”
莫希言抱拳道:“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听大哥的,从不曾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骆久虹:“那我若要使不依着你们呢?”
这话一出口,这几个人就都沉默下来。
骆久虹哈哈大笑,走到主位那边坐下来后说道:“既然你们还觉得,此时此刻是归我做主,那么这个主位,我还真不能随随便便让出去了。”
他坐在那,眼神扫视了一圈。
然后他笑着问狼帮大当家孙左乙:“可是啊,我年纪大了,做主也做不了多久了,如果此时我辞去马帮总舵主,你觉得谁最合适继任?”
孙左乙道:“大哥若退下去的话,理所当然,是虎帮二当家孙进甲来接任。”
孙进甲连忙道:“还是你接任最好,论威望资历,除了大哥之外,也就是你了。”
这骆久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个问题,一下子就把场面变得复杂起来。
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廖飞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马上上前一步说道:“你们怎么如此出尔反尔?都是些小人吗!”
他大步走到那高将军面前说道:“是我联络此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也都是我在操持,怎么就轮到了他们兄弟?”
蜀州军将军高金鸿笑了笑道:“至于谁做大当家,那是你们马帮内部的事,我得到的军令是,无论如何,都要帮马帮主持公道,维护稳定......”
他看向孙左乙:“如果是孙大当家愿意接手总舵主的话,倒也不失为最佳人选。”
廖飞江暴怒:“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他抬起手指了一圈:“你们都做过些什么?现在事情要成了,却跳出来要拿最大的好处了?”
莫希言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你们是不是,把我也忘了?”
高金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若是莫大当家愿意接手总舵主,我想连陛下都会很满意。”
莫希言哈哈大笑道:“为何呢?是因为我父是眉城府治大人吗?”
高金鸿没说话。
骆久虹说话了。
他笑道:“看来大家都有做总舵主之才,既然这样,要不然由我来指定一人接手?”
孙左乙等人说道:“都听大当家。”
骆久虹道:“那好,马帮的何去何从,我就交给下一任总舵主来决定吧,我无德无能,没办法带着马帮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他坐在那,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以马帮总舵主的身份,解决了马帮内部的事,只要把此事解决
好,我当场辞去总舵主之位。”
众人抱拳:“大哥请说。”
骆久虹道:“我四弟尤余刃,惨死在这县城之中,我别无所求,将杀害我四弟的凶手交出来,我为我四弟报仇之后,马帮的事,我便再也不管了。”
狼帮大当家孙左乙道:“大哥你可放心,杀害尤先生的事,绝非是我所为,我也可以保证,狼帮之内,没有人做过这等事。”
二当家孙进甲道:“大哥,我当时去是了狼帮的,是大哥委派我前去和狼帮大当家议事。”
骆久虹点了点头,他看向莫希言。
莫希言耸了耸肩膀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哥你看我也没用,虽然我从一开始就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但这种杀害结义兄弟的是,我莫某人干不出来。”
骆久虹又看向高金鸿。
高金鸿道:“我受大将军委派来次主持公道,当然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况且,这是你们马帮的事,就在你们马帮自己人之间找吧。”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注意到了剩下的三个人身上。
曹猎,叶小千,还有廖飞江。
曹猎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叶小千则一副看戏的样子。
唯独是廖飞江,脸色白的吓人。
见众人都看向他,廖飞江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投靠言大将军的时候,谁也不敢做什么,是我东奔西走去联络,现在是要出卖我了?”
骆久虹问道:“所以杀害了老四的人,真的是你?”
廖飞江一把将长刀抽出来:“是我又怎么样!现在都已经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杀老四的人是我,他跑来见宁军的人,就该死!”
他抬起手指向孙进甲:“他呢?你以为他干净吗?老四是我杀的,老五是他杀的!”
孙进甲摇头:“你错了。”
骆久虹道:“你确实错了,老五不是他杀的,老五是我杀的。”
就在这时候,五当家秦轲从门外走了进来。
秦轲走到距离廖飞江不远处,血红的眼睛看着廖飞江:“四哥平日里对你那么照顾,你居然这能下得去手!”
当廖飞江看到秦轲的那一刻,眼睛都直了。
吓得他连连后退,然后指着高金鸿道:“是他让我杀的!”
高金鸿道:“我没有说过让你杀人,我只是说过,阻碍大事的人不该活。”
廖飞江:“你们,你们明明都是坏人,现在却想让我一个人做坏人?”
他握着刀的手都在发颤。
“既然这样,那就拼了吧!”
他挥刀就要冲向骆久虹,却被秦轲从背后一把掐住了后颈。
秦轲单臂把廖飞江举起来往地上狠狠的一摔,砰地一声,廖飞江的后脑重重的撞在地上。
“为四个偿命!”
秦轲一声暴喝。
他一把夺过来廖飞江的长刀,对准廖飞江的心口狠狠的刺了进去。
噗的一声,长刀直接贯穿过去,刀尖都刺进了廖飞江身下的石板。
下一刻,秦轲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条绳索,绕在廖飞江的脖子上,绳索一头扔过房梁,然后狠狠一拉。
还没有死透的廖飞江,就被吊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多谢成全
廖飞江死了。
可是事情远没有结束,看起来廖飞江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所有的事都是他串联在一起的。
可实际上到了现在这一步,廖飞江生与死真的没谁在乎。
就算是蜀州军这边的代表高金鸿,也不在乎廖飞江的死活,因为廖飞江的分量真不够。
若骆久虹确实会辞去马帮总舵主的职位,由之前已经和他谈好的孙左乙接任,那才是最合适的结局。
甚至都不是莫希言,哪怕莫希言有官府背景。
所以高金鸿看到廖飞江被吊起来的那一刻,非但没有气愤,反而觉得这是解决了一个小问题。
因为廖飞江太跳了,他当初自己跑去蜀州军大营求见言雨生的时候,就提出条件,若能让马帮帮助蜀州军攻打宁军,他非但要封侯拜将,还要做马帮的大当家。
当时言雨生还问廖飞江,骆久虹对你应该不错,你怎么能让他退位让给你?
廖飞江的原话是......不让则死。
所以哪怕是想利用廖飞江的言雨生,还是被言雨生派来的高金鸿,都十分看不起廖飞江这个人。
最合适的人选,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孙左乙,是马帮第二大帮派的大当家,他的堂弟是马帮第一大帮派的二当家。
如果是孙左乙接手马帮的话,那么组成马帮的其他帮派,根本就没得选。
至于位居马帮第三号人物的莫希言,言雨生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因为莫希言的父亲可是眉城府治。
所以在言雨生看来,熊帮大当家莫希言站出来帮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莫希言的威望,不足以震慑整个马帮,孙家那两兄弟加起来势力庞大,莫希言一个人根本搞不定。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计划。
高金鸿是和廖飞江一块回来的,他们先到了县城探查情况,廖飞江准备第二天回博望山马帮大寨。
可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看到了四当家尤余刃。
当时廖飞江就有些慌,因为尤余刃是坚定的要投靠宁王的人,在县城出现,十之七八是来秘密见宁王派来的钦差。
作为虎帮的智囊,他不可能是自己偷偷跑来的,廖飞江知道尤余刃不是那种自私的人。
所以他稍稍一推测,就知道必然是大当家骆久虹让尤余刃过来见曹猎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吵的很凶,骆久虹却一直都没有明确表态,这让廖飞江以为,骆久虹不敢违背了多数人的意愿。
在县城里看到尤余刃的那一刻,廖飞江就明白,原来自己是被骆久虹给骗了,骆久虹也想投靠宁王。
所以他立刻和高金鸿商量了一下,如何处置这件事。
高金鸿当时说,如果这个人回去之后,会促使骆久虹投靠宁军的事成功,那就麻烦大了。
廖飞江担心事情失败,自己从言雨生那得来的承诺,也就化为乌有。
所以他发了狠,亲自去见了尤余刃。
当时尤余刃已经足够小心,他的马车在那家酒楼前边停下来后,他和曹猎进入酒楼,然后换车去了县衙。
那辆马车在县衙后门等着的时候,廖飞江推测,尤余刃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会回到那家酒楼里,换他之前乘坐的第一辆马车出城。
是廖飞江就先一步到了酒楼,他直接上了马车,车夫是虎帮的人当然认识他,并没有阻拦。
所以曹猎推测的其实没有错,那辆马车里,确实有四个人。
尤余刃和他的两个亲信随从一上车,看到廖飞江的时候尤余刃就楞了一下。
他问廖飞江为何在此处,廖飞江说自己从家中赶回来,正好看到虎帮的车夫在,得知是四哥在城里,所以他就上车来等着,和四哥一块回山寨里。
尤余刃知道廖飞江不可能没有目的,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结拜兄弟会真的下杀手。
在马车里,廖飞江假意说要买些点心回去,让杨四喜和耿牛下车去买了。
那两个人才走没多久,廖飞江就一刀捅死了尤余刃。
等到那两个人买了点心回到马车上,廖飞江趁其不备,又一刀一个杀了。
他逼迫车夫出城,到了城外,他将车夫也杀了,然后把车夫的尸体丢弃在荒野之中。
在城外等着他的高金鸿,用马车将三具尸体带回了城内。
此时此刻,在这县衙大堂里,廖飞江的尸体摇摇摆摆的挂在那,像极了他这一生的行事......摇摇摆摆。
骆久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杀他结拜兄弟的,也是他结拜兄弟,为尤余刃报了仇,可是他心里却并不好受。
“我说话算话。”
骆久虹道:“为老四报了仇,这个马帮总舵主的位置我会让出来。”
骆久虹从主位上起身,他缓步走到县衙大堂正中,看向曹猎说道:“侯爷,马帮的事已了。”
曹猎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骆久虹又看向高金鸿:“高将军,马帮的事已了。”
高金鸿笑道:“马帮的事其实还没有了呢。”
他走到孙左乙面前:“现在,你就是马帮的总舵主了,既然之前已经谈好了你来接手马帮,现在......你该做个表态。”
孙左乙抱拳道:“请高将军明示。”
高金鸿回身指向曹猎说道:“敌人就在眼前,如果容得敌人活着离开这里,那么就算你带着马帮数万人去攻打宁军,大将军那边怕是也不好交代。”
孙左乙问:“高将军的意思是,我必须杀了宁军派来的人,然后才能接手马帮总舵主?”
高金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孙左乙叹了口气:“我这个人,一辈子都很怂,非但怂还矫情,有两件麻烦事很怕,最怕的就是杀人,第二怕的就是被人骂。”
高金鸿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孙左乙道:“将军还不明白吗?这马帮总舵主,我不干。”
他指向莫希言:“你去问问莫大当家,他可能会更有兴趣。”
高金鸿皱眉道:“孙左乙,之前你和我商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孙左乙道:“那时候我还没觉得麻烦,现在你让我杀人,我是守法之民,做的也是正经生意,哪有官府的人逼着正经生意人杀人的道理?”
高金鸿一怒。
莫希言哈哈大笑道:“看吧,你耍了廖飞江,现在也被人耍,到了这一刻,能让你没有那么难堪的人,好像就剩下我一个了吧。”
高金鸿看向孙进甲,孙进甲道:“你没和我商量过,你是和我堂兄商量的,此时看我
是什么意思?”
高金鸿道:“原来都是贪生怕死的小人物。”
他走到莫希言面前:“现在你是马帮的总舵主了。”
莫希言道:“在你不得不选我之前,我已经是了,只是我忘记告诉你了。”
高金鸿眼神变了变,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希言道:“他们让你难堪,我却不会,我只会让你......死。”
噗的一声。
莫希言手里翻出来一把匕首,直接刺穿了高金鸿的心口。
在匕首刺进了高金鸿胸膛的那一瞬间,秦轲迈步过来,他取出来准备好的第二根绳子,往高金鸿的脖子上一套,然后把绳子扔过房梁,双手发力一拉,高金鸿也被吊了起来。
骆久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那摇摇摆摆的两具尸体。
“现在,才算是为老四把仇报了。”
骆久虹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走到曹猎面前,抱拳道:“让侯爷受惊了。”
曹猎:“那倒没什么,我现在更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骆久虹朝着莫希言招手,莫希言走过来,朝着曹猎抱拳:“见过侯爷。”
孙进甲和孙左乙也过来,两个人抱拳行礼。
孙左乙笑道:“侯爷可不能再骂我了,侯爷这张嘴,可是真的厉害。”
莫希言道:“侯爷这张嘴的厉害,我和你领教的差不多。”
骆久虹缓了缓后说道:“其实,在老四死之前,是莫大当家悄悄到了我虎帮山寨里。”
“他对我说,要为马帮数万兄弟考虑,绝对不能投靠裴旗,那会害死这数万兄弟。”
“虽然莫大当家的父亲是眉城府治,可是莫大当家,是真的把马帮当自己的家,把兄弟们当亲兄弟。”
骆久虹道:“正是因为莫大当家亲自来见我,所以我才决定向宁王投诚,于是安排老四过来见侯爷你。”
曹猎明白了。
骆久虹道:“可是没想到的是,廖飞江居然那么狠毒,连他四哥都敢杀,然而在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杀老四的人是谁。”
他看向莫希言道:“莫大当家说,要想查出来,就必须让马帮看起来到了绝境,没得选,到时候那人自己会跳出来,于是他又去联络了孙大当家。”
孙左乙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就是在下。”
曹猎叹道:“所以你们是合起伙来给廖飞江做了一场戏?”
骆久虹道:“这场戏只是开始,我已经打算把马帮总舵主之位交给莫大当家了。”
他看向莫希言,莫希言接过话说道:“以我身份,带着马帮数万汉子去战场,言雨生自然不会多怀疑,到时候我们和澹台大将军的队伍联手,击败言雨生不成问题。”
莫希言看向曹猎郑重的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请求侯爷帮忙。”
曹猎道:“请说。”
莫希言道:“我父亲虽然在裴旗手下为官,但他这么多年来为官清廉,他这大半生,唯一徇私枉法的一件事,就是安排人帮我,他没有坑害过百姓,没有中饱私囊,所以......”
曹猎明白过来,点了点头:“眉城攻破之后,我必保你父亲一家平安无事。”
莫希言撩袍跪倒:“多谢侯爷成全!”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侯爷你仔细想想
曹猎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请骆久虹喝一顿酒,又怕这位准备已经退隐江湖的老人家拒绝。
没想到的是,只提了一句,骆久虹就开心的应了下来。
喝酒的一共四个人,骆久虹和他的义子关十三州,再加上曹猎和叶小千。
曹猎不让关十三州动手倒酒,他给骆久虹满上之后,说了一句老当家确实令我钦佩。
骆久虹笑道:“是觉得我老奸巨猾?”
曹猎:“话也不能这么说,也就是个大概意思吧。”
骆久虹哈哈大笑。
骆久虹道:“我还有个更老奸巨猾的想法,所以其实若侯爷不请我喝这顿酒,我也是要邀请侯爷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
曹猎:“真的吗?”
骆久虹道:“自然是真的。”
曹猎:“那还不好说,这顿算你的。”
骆久虹:“......”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侯爷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曹猎道:“老当家指的是脸皮?”
骆久虹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曹猎哈哈大笑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原本可不是这样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一声,我原本是一个严肃的,正经的,甚至有些刻板的人。”
骆久虹沉默不语,叶小千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种事,你跟别人说,别人当然不大信,可是李叱手下的人,大概就没有不信的。
就随随便便举个例子吧,就说原来的四页书院高院长,那是不要脸的人吗?
你再看看高院长现在的样子。
可以肯定的说,高院长现在都不大乐意回想当初的自己,因为可能会对人生产生强烈的质疑。
进而会想到那个亘古难题......我是谁,谁是我,我原来从哪里来,我将要往何处去。
曹猎道:“老当家刚才的意思,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骆久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关十三州:“给侯爷磕一个。”
关十三州起身离开座位,动作行云流水,跪在地上就咣咣磕了几个头。
骆久虹:“这孩子......”
他说磕一个,不过实诚人向来都是买一赠三。
曹猎瞬间就明白了骆久虹的意思,骆久虹要卸任马帮总舵主之位,已经让给了莫希言。
虽然他确定莫希言不会为难他曾经的老部下,但怎么说呢......用朝堂上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终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离开了马帮,他的义子在马帮之中难免就会有些不自在的地方。
况且,关十三州这么年轻,又赶上了宁王进蜀州这样一个好时候,对于关十三州来说,这就是抓住乱世建功立业的小尾巴......
曹猎懂了,所以起身把关十三州扶起来后说道:“如果你想从军,我过阵子见到澹台大将军的话,会把你引荐给他,若你想进廷尉府或者是军机司这样的地方,倒是麻烦些,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帮上忙的事。”
他看向叶小千:“这位叶千办,在廷尉府里说话的分量......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毕竟他们廷尉府对自己人约束更严,但好在他也是廷尉府的人。”
叶小千道:“我还是可以帮一些忙的。
曹猎:“能帮一些忙,还不详细说明。”
叶小千道:“寻常人若想加入廷尉府,需要先调查身世来历,考验能力本领,然后才能送去参加考核。”
他看向曹猎道:“好歹我也是个千办,最起码能把调查身世来历这一步省略了。”
关十三州抱拳道:“多谢千办大人。”
曹猎叹了口气:“身世来历这一步还需要他来给你胜率了?你还谢谢他?”
关十三州:“该谢还是要谢的,毕竟我也不想去廷尉府。”
叶小千:“吃饭吃饭。”
曹猎哈哈大笑起来。
关十三州道:“我想去从军,也真的不用两位大人的照顾,就从做一个普通的宁军士兵开始,若能有所建树,也证明我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本事没有白学,若不能有所建树,最起码没有亏待我的男儿志向。”
曹猎起身道:“敬这一番男儿志向。”
叶小千道:“你可拉倒吧,你就是因为不用麻烦你了而开心。”
曹猎:“你话多了。”
叶小千:“那就敬这一番男儿志向。”
喝了这杯酒之后,曹猎忍不住问骆久虹道:“老当家,就这么把马帮交出去了,你真的能放心吗?”
骆久虹道:“放心。”
他忽然笑了笑:“我是老奸巨猾嘛。”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关十三州。
叶小千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曹猎却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然后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的再次佩服了一次,如此看来,老当家确实当得起老奸巨猾这四个字。
这是一个变革的时期,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对于蜀州来说,宁王来了,终究是还会有些不踏实。
只是对未来判断的不明朗,对未来存在的不自信。
而在这样一个时期,骆久虹退位了,把马帮总舵主的位置让出来,把自己的义子也交给宁军。
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把马帮维护好,现在把马帮交给了对新的时代接受能力更强的年轻人。
还把自己的牵挂也安排妥当了,这样的思谋,确实让人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这样的安排,变故就是老四尤余刃的死。
曹猎问:“老当家你要去什么地方?”
骆久虹道:“我虽然年纪大了,身子骨却还硬朗,我女人走的早,我又没有续娶,所以身边亲人,只十三州一个,他去从军后,我也不用太牵挂。”
“所以我打算离开蜀州去走动走动,你们说,宁王来了,所以天下就变了,我就想去看看,这变了的天下,到底有多美。”
曹猎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哪天老当家走的够了,玩的累了,可以去寻宁王,他身边有三个老头儿,凑不够一桌麻将。”
骆久虹:“那他们三个麻将打的怎么样?”
曹猎道:“不知道,但大概挺臭的。”
骆久虹摇头:“臭就不行,作为一个蜀州人,底线只有两个,第一,火锅吃清汤,第二,骂街打太臭。”
曹猎道:“那你认识了那三位老人家之后,底线就会变得多起来。”
骆久虹笑了一会儿后抱拳道:“无论如何,还要多些
侯爷也叶千办的关照,还有这顿酒。”
曹猎:“大可不必。”
叶小千道:“是的,关照这种事,本来我们也没做什么,所以大可不必。”
曹猎道:“不,我的意思是,刚才我说过了这顿可以算老当家的,所以大可不必谢我。”
叶小千:“......”
等骆久虹和关十三州离开之后,曹猎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小千问道:“侯爷为何如此感慨?”
曹猎道:“千算万算,忘了这是在咱们家里吃饭......在咱们家里吃饭要是再让人家掏钱,是不是略微有一丢丢过分。”
叶小千也叹了口气:“侯爷你居然还能用出略微和一丢丢这两个词。”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后,叶小千问:“是不是把李破釜和李沉舟喊回来?毕竟那位老当家,大概也猜得出来。”
曹猎笑道:“他当然猜得出来李破釜和李沉舟是假死,但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主动提这件事?”
叶小千恍然大悟:“明白了。”
曹猎道:“让他们两个在暗中看着吧,新的马帮需要多看一阵子,等确定没有什么事之后再把他们两兄弟调回来。”
叶小千这才算真的理解了,曹猎说骆久虹老奸巨猾的原因。
这位能震慑整个蜀州黑白两道的老人,如果真的只是靠江湖义气,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话,而是现实如此。
叶小千道:“那咱们呢?咱们是现在回眉山大营那边,还是去和澹台大将军见一见?”
曹猎道:“年轻人,我再教你一个道理。”
叶小千道:“请侯爷赐教。”
曹猎道:“如果现在咱们直接回眉山大营的话,把事情经过和主公说一遍,就显得有些轻描淡写。”
叶小千:“所以呢?”
曹猎道:“所以如果我们去见见澹台压境,把事情经过和他说一遍,他再和主公提一下的话,就显得我们波澜壮阔了起来。”
叶小千:“侯爷,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问了怕侯爷觉得有些别扭,不问我又很别扭。”
曹猎笑道:“年轻人好学是好事,不管你想请教什么问题,直接问就是了。”
叶小千道:“侯爷,你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主公他把江湖上的事都交给侯爷你,除了是对侯爷你的信任,和侯爷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两个原因之外,还有没有那么一丢丢担心,就是担心万一把你放进朝廷里,你就绝对是个奸臣。”
曹猎愣住。
这个问题,确实需要他仔仔细细的思考一下。
叶小千看到曹猎脸色变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说道:“侯爷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
曹猎叹道:“你就是随口那么一损,却损到了我内心深处。”
他溜溜达达的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大好河山,沉默良久后忽然笑了。
他回头看向叶小千:“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如果江山锦绣,繁华昌盛,我特么的一定是个奸臣。”
叶小千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问:“若乱世呢?若国有危险呢?”
曹猎自言自语的回答道:“若如此......奸臣会赴死,于青史留名。”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困局
已经到了初夏,这蜀州的天气就变得略微让人觉得闷热起来。
好在是这地方的妙处在于,太阳晒着的时候觉得煎熬,可只要你往树荫里走两步,便有清凉进心间。
曹猎和叶小千他们的队伍没有直接回眉山宁军大营,而是去见了澹台压境。
曹猎此时就站在高坡处,看着远处的战局。
此时,大概已经快要分出胜负了。
战争是在昨日开始的,莫希言和孙左乙等人,集结了数万马帮弟子,装模作样但声势浩大的朝着宁军侧翼进发,这样一来,真的就骗过蜀州军的大将军言雨生。
昨夜里厮杀了一夜,其实都是马帮的汉子们在虚张声势,一个劲儿的呐喊,并没有真的冲锋。
可是蜀州军以为有了两面夹击的机会,所以算是倾巢而出。
十余万人马,在言雨生的代领下,朝着澹台压境的正面猛攻。
澹台压境下令死守,让敌人错觉宁军没有还手之力,这一夜的厮杀下来,澹台压境适时的让宁军后撤了一些,给蜀州军造成宁军已经顶不住两边压力的更大错觉。
到了天亮的时候,言雨生以为决战的时机到来,下令全军猛攻。
可这个时候,马帮的队伍已经绕到了蜀州军的背后。
澹台压境大营过马帮的人,若可以不让他们上阵厮杀,只虚张声势即可取胜,便不让他们参战。
这一是为了表示对马帮的感谢,二是不想让马帮的人为难。
蜀州军的人,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和马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要是让马帮的人冲锋的话,战场上,熟人见面,老乡见面,亲人见面,这种情况下,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且不说马帮的人会不会真的有决心与宁军并肩而战,只说是打起来,这种复杂的人情关系,就可能改变战局走向。
澹台压境让莫希言的队伍,带着大量的宁军战旗,绕到了蜀州军背后便攻占了蜀州军的大营。
把宁军战旗在蜀州军大营里插满,然后再大声呼喊,如此一来,在天才亮没多久的时候,蜀州军的士气就已经溃了。
大营被攻占,就说明他们已经陷入重围之中。
原本以为是他们围困宁军,结果发现是宁军把他们给包夹住了。
这一战打下来,士气先破,然后就是阵型也破了。
被蜀州军压着打了一夜的宁军,在天亮的时候,发起了反攻。
而且在这个时候,澹台压境选择恰当实际反攻,也借助了阳光。
他们是背对着太阳冲锋,而蜀州军是迎着太阳作战,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影响。
宁军一次猛攻之后,蜀州军就开始败退。
然而大本营已经没了,他们不敢忘营地里冲,所以便跑的乱七八糟。
山坡上,看着这朝阳下宁军的犹如洪水一般的进攻,曹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看着就过瘾。
叶小千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揪了几根毛毛草在编草兔子,瞧着倒是有模有样。
“这么壮阔的战场,你为何不看?”
曹猎问。
叶小千一边编织着他的毛毛草兔子,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能无忧无虑的玩毛毛草,不觉得比那战场上的壮阔要美好吗?”
曹猎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微微一怔,叶小千的这话,说的
像是宁军拼了命的厮杀,拼了命的打天下,然后带来的结局。
“是啊......在创造美好。”
曹猎把千里眼放下来,也揪了几根毛毛草,学着叶小千的样子编。
叶小千侧头看了看曹猎编的那个,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曹猎编的那玩意,看起来多多少少有点少儿不宜的样子。
“估计着快结束了。”
曹猎抬起头又往战场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编好的毛毛草,随手扔了:“无聊!”
叶小千笑道:“你先别扔啊,我瞧着挺有意思的,我现在编个乌龟壳,你把你编的的那玩意插在乌龟壳上,蛮合适的。”
曹猎:“滚......”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宁军发起总攻的战鼓声。
两个人站起来,不约而同的往那边看,叶小千说是不在意,可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战鼓,还是忍不住去看。
然后他们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总攻的战鼓声,而是胜利的声音。
在那一大片空地上,宁军的战兵们,用他们的横刀敲响了胸甲。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这样的声音,比战鼓的声音还要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好像身体里有一种无比喜悦的东西,就要破开身体冲出来。
曹猎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这一战后,蜀州西南大定。”
叶小千嗯了一声:“咱们也就能回去和这个复命了。”
曹猎嗯了一声,他张开双臂,用一种拥抱着整个世界的姿势,拥抱了他自己的畅然。
一个月后,眉山大营。
李叱和夏侯琢正在看着宁军士兵们操练,有信使从蜀州西北方向赶来。
此时此刻,算算日子,蜀州军眉山大营里的人,已经被宁军围困了将近十一个月了。
这么长时间,足以让蜀州军粮草储备到了令他们担忧的地步。
可是他们却等不来补给,也等不来什么好消息。
李叱等来的消息,也不算有多好。
沈珊瑚派人从西北方向送回来消息说,蜀州军大将军李三生率军死守鸭颈关,仗着无与伦比的险要地势,已经阻挡宁军足足两个多月。
鸭颈关分为东西两座,中间是一条长达四五十里的峡谷。
峡谷两侧就是崇山峻岭,从西北杀过来的宁军,要想过来就必须攻克西边的鸭颈关,而沈珊瑚的队伍要想和唐安臣的队伍汇合,就要攻克东边的鸭颈关。
但是这个地方,实在特殊。
几十里的峡谷内,有蜀州军储备的粮草物资,更为特殊的是,哪怕是没有救援和补给过来,在驻守此地两边关隘的蜀州军彻底崩溃之前,也无需担心粮食不够吃。
因为在鸭颈关这四五十里的峡谷中,还有一段很宽阔的地方,也只有这一片区域两侧的山坡比较缓。
关键是,还不能从其他地方绕过来。
在这里种植的粮食,圈养的猪羊,基本上就能满足守军的物资需求。
沈珊瑚在信里说,要想打破两侧鸭颈关很难,还需要一段时间。
李叱提笔给沈珊瑚写了回信,告诉她无需强求尽快攻克坚城,若不能破,便在鸭颈关外堵住即可。
就算是峡谷内可以做到基本的自给自足,但
他们的武器储备必然不能太过持久。
所以可以采用不间断的佯攻策略,逼迫守军消耗他们的羽箭。
写完了回信,李叱让人尽快给沈珊瑚送去,一抬头,正好看到曹猎和叶小千他们回来了。
在这之前李叱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一共两份,一份是曹猎写的,一份是澹台压境写的。
送信的人总是会比队伍走的快一些,蜀州西南已定的事,眉山宁军大营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余九龄看到曹猎他们回来,忍不住笑起来:“当家的,你果然没有说错,那家伙真的胖了。”
李叱哈哈大笑。
曹猎在豫州的时候看起来过的潇洒快活,可实际上心情压抑。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给自己定了标准的缘故,还因为他之前收留了武亲王独子的事。
此时这些烦心事都没有了,当然会胖回来。
众人迎接过去,不多时便传来欢声笑语。
可是在蜀州军眉山大营这边,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已经快十一个月了,虽然裴经纶让人每天都在按照计划的发放食物,可是储备也已经让人心里有些发慌。
这种发慌,并不是说粮食马上就要吃完了,明天就会饿肚子的那种发慌。
而是明知道粮食还足够撑上半年的,且是精确的计算过,还够半年的。
这就好像不用敌人告诉你,你在什么时候会失败,而是自己已经知道,距离失败还有精确的半年时间。
裴经纶站在眉山的最高处,用千里眼往眉城方向看。
每天他都会在这里站上一会儿,希望能看到从眉城那边过来的援兵。
然而,每一天的希望都不会拖到第二天才迎来失望。
这已经成了习惯,可他还是没习惯每天失望。
“殿下。”
裴经纶手下一名将军过来,脸色有些阴沉,何止是裴经纶何止是他,整个大营里的人,没有一个不阴沉的。
“看起来要下雨了。”
手下人抬头看了看天空:“要进雨季了。”
裴经纶嗯了一声,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
眉山这样的地势,他们最怕的就是雨季,蜀州这边的雨要是下起来,有可能半个月二十天不来停的。
这种情况下,对于土工来说,考验极大。
“殿下。”
手下人本不敢问,可还是忍不住问。
“下边的人都在议论着,是不是应该向眉城方向突围......”
他说到这,看了看裴经纶的脸色。
“突围......”
裴经纶苦涩一笑:“宁王李叱也是这样盼着的。”
这句话一出口,手下人全都沉默下来。
宁军为什么就那么富裕呢?
十一个月了,宁军所消耗的粮草物资,绝对是蜀州军的至少一倍,甚至可能更多。
可是看起来,再撑上十一个月,宁军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裴经纶的视线从眉城那边收回来,转而看向宁军大营那边。
良久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我会尽快下决定,告诉你们到底是继续死守下去,还是拼一把。”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挺好的
宁军大营的后边也有一座山,但是这里距离眉山有三十里左右,所以无法利用起来。
如果这两座山之间的距离足够近的话,在山顶用抛石车就可以对蜀州军的阵地进行轰炸。
然而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也不是所有的天眷都在李叱这边。
嗯,所以下雨已经下了七天了。
不是所有的天眷都在李叱这边,大部分都在。
宁军驻扎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地势也不算低,即便如此,大营里也已经变得泥泞起来。
巡逻的士兵们走过的时候,看的出来也很辛苦,深一脚浅一脚的,还有可能会摔倒。
蜀州的雨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下起来,你更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停。
不过即便面对如此局面,可宁军上下,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怨言。
因为相对来说,眉山上的人比他们还要难熬的多。
凡事就需要多对比,你觉得自己遇到的不够好,对比之后发现对手遇到的更差,心里就好受多了。
在宁军大营的高处,李叱让人在这里搭建了一个雨棚,他已经连续四天都在这里观察对面眉山上的敌情了。
下雨的前三天李叱没有来,是因为他没以为这雨会下的这么持久。
李叱生于北方,在冀州,很少一场雨连续下上三四天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一两天也就得了。
他第一次在北方经历的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以上,狼狈着,不满足着,却还有些欣慰。
余九龄站在李叱身边,忽然笑呵呵的问了一句:“当家的,这雨是你召来的吧。”
李叱道:“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早干嘛去了。”
余九龄道:“那是作法的准备时间啊。”
李叱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观察对面的情况。
“为了作法下七天雨,就足足准备了十一个月还多,这你跟谁说他们都愣了,然后问你,那不就是等来的吗。”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
李叱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一场雨能下的这么透,在北方这样的雨可不常见。”
方别恨笑了笑道:“主公,这样的雨在蜀州也不常见......赶上雨季的时候,下上十天半个月的小雨常见,连续七天的雨都这么大,我也没见过几次。”
余九龄立刻说道:“你看,这不就是求雨求来的吗。”
“求雨......挺好的。”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管是余九龄还是方别恨,在场的人,都没能理解李叱这句话是为什么而说。
对面的眉山,为了构建大量的防御工事,在山上挖了一圈又一圈的壕沟。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想要攻破这样的防御,几乎没有可能。
眉山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山体堡垒,像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构造,组成了阶梯式的防御工事。
可就因为这样,山体表面的植被被大规模的破坏。
尤其是挖壕沟的时候,别说草都被铲掉了,草根都没有留下。
且不说这样的大雨之下,工事有没有可能被冲开,造成山体滑坡,只说是现在他们挖的壕沟里水都满了,人怎么可能还坚守在壕沟里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李叱想着如果再来三天雨的话,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士兵,大概就要崩溃了。
如果他们还没有崩溃的话,壕沟和工事也应该要崩溃了。
余九龄坐在雨棚中,晃荡着腿,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可实际上他心里有些淡淡的烦躁。
“我其实很讨厌雨。”
余九龄道:“小时候在酒楼里做伙计的时候,就开始不喜欢下雨了。”
“每到下雨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就很
少,店里就会很冷清,我不喜欢冷清。”
余九龄看起来依然那么轻松,可是这话里的意思,倒是逐渐沉重起来。
“人少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快乐的和不快乐的事情就都出来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当家的你喜欢下雨吗?”
李叱回答:“你知道的,我和我师父原来的住处,不大支持我们喜欢下雨。”
说完后还笑了笑。
余九龄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不喜欢下雨时候的孤独,和李叱比起来,竟然都显得有些矫情了。
因为李叱和他师父走南闯北,大部分时候都是睡在柴堆里。
不管是大雨还是小雨,都足以让柴堆里的一老一少,蜷缩着依偎在一起取暖。
然后还要互相开几句玩笑,让这冷变得不那么明显,不是,是变得不那么伤人。
李叱说完那句话后,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可是我师父和我,在那个时候都觉得下雨比不下雨好。”
余九龄问:“为什么?”
“因为百姓们需要。”
李叱的回答,依然简单,简单中透着一种需要人深思才能体会到的情感。
北方的绝大部分地区,其实都不足以达到渠水灌溉庄稼的程度。
老百姓种的庄稼有没有一个好的收成,在九成九的情况下,依然是看天脸色。
李叱和他师父曾经经历过的事,有些时候,回想起来他自己都会笑出声。
哪怕,确实很狼狈。
那年,冀州大旱,连续两年都没有下雨,整个北方干燥的像是被在炉火上烤了一天一夜的玉米饼子。
长眉道人带着小丢丢儿走到方城县的时候,被一群受灾的百姓们拦住。
百姓们已经无计可施了,看到一位道人,这就是他们能抓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他们凑出来一些东西当做酬劳,想请长眉道人求雨。
长眉道人很为难,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他哪里会有什么求雨的本事。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的百姓们太需要一些安慰了,哪怕这个安慰很短暂。
于是长眉道人硬着头皮开坛做法,小丢丢儿则站在旁边,一句一句的重复着,说如果我师父没有求到雨的话,请乡亲们不要骂他。
可是乡亲们没有人听他说什么,甚至是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是都紧张的看着长眉道人在那简陋的法坛上装腔作势。
长眉道人不想让乡亲们过早失望,他就在法坛上一直走一直转一直念念有词。
从清晨到天黑,围观的乡亲们已经失去了耐心,有人把带来的东西都拿了回去,骂骂咧咧的走了。
有人拿起土坷垃朝着台上的长眉道人砸过去,小丢丢儿就奋力的爬上去,张开双臂,用身子为师父挡住那些侮辱。
他依然在大声的喊着,哪怕嗓音都已经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丢丢儿喊着,你们不能这样,我师父还在尽力,你们怎么能怪他呢?
不是他主动要为你们求雨的啊,是你们请他来做的啊。
可是这样的话从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嘴里说出口,根本就没有任何分量。
其实,哪怕是从长眉道人自己嘴里说出来,也一样没有任何分量。
长眉道人有些执拗的一直在走着转着念念有词着,小丢丢儿就执拗的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住一切,甚至想要把那些人的目光都想挡住。
到了天黑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他们凑出来的干粮,鸡蛋,还有其他东西,也都被他们拿走了。
已经一天没有休息过,也没有喝过水吃过饭的师徒,终于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法坛上,长眉道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道:“我以为我能把老天爷骗了的
。”
小丢丢儿也笑,但是不苦涩。
他说:“师父你尽力了啊,比我们骗人的时候,要尽力多了。”
长眉道人也笑起来,也不那么苦涩了,可能就是因为丢丢这一句话。
行善,我已经尽力。
所以,懊恼什么呢?
长眉道人说:“我以为吧,天老爷往下一看,有个人在作法呢,而且很虔诚,很认真,天老爷会被我骗了,觉得我是个正经道人,于是就下一场雨......”
小丢丢儿道:“天不好骗,下次咱们不骗了。”
长眉道人问:“饿不饿?”
小丢丢儿揉了揉肚子:“还行吧。”
长眉道人拉了他一把:“咱们去找点吃的吧。”
小丢丢儿撇嘴道:“师父你可拉倒吧,在这个镇子里,咱们是别想再找到什么吃的了,要我说,现在还是找个舒服些的柴堆,咱俩美滋滋的睡他一大觉,明天早晨起来咱们赶路到下一个镇子去,如果遇到人傻钱多的,我们就能有饭吃了。”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指了指远处一个柴堆说道:“我看那个就很好,从方位上来看,前有白虎后有玄武,能得一夜安睡。”
小丢丢儿道:“是白虎和玄武这么骗你的吗?”
长眉道人哈哈大笑,准备把小丢丢儿抱起来走,小丢丢儿却摇了摇头:“别了,算起来,咱俩都是两天没吃饭的人了,你再抱我,浪费了力气,等找到吃的了,你还要多吃一些,不划算,我自己走吧。”
长眉道人怔了怔,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然后他看到小丢丢儿朝着他伸出手,用奶声奶气但坚定的语气说道:“但是你得牵着我的手,我可还是个小孩儿呢,人家那些爹都是这么领着小孩儿走的。”
长眉道人拉着小丢丢儿的手,两个人朝着那个有白虎和玄武保护的柴堆走过去。
“师父,吃草可以吗?”
“可以。”
“师父,如果吃草可以的话,那我们睡在柴堆里,岂不是睡在粮食堆里了,我们可以敞开了吃。”
“傻徒弟,那都是干草,既然吃草,为何不去吃点新草?我还是不太喜欢吃干的,喜欢吃些带汤的东西。”
“傻师傅,两年没有下雨了,哪里来的新草?”
“噫......好像是那么回事。”
长眉道人把柴堆挖出来一个洞,然后让小丢丢钻进去,因为在里边更能避开恼人的风。
师父都已经那么久没吃过东西了,力气也没多少,所以也就勉强挖出来一个够丢丢儿容身的洞。
师父就躺在丢丢儿外边,抓了一些干草盖在自己身上。
“睡吧,明天一早咱们去找点吃的。”
“师父,干草为什么也是苦的?”
“你还真吃?”
“因为我真饿啊。”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紧跟着就是乌云密布。
片刻后,大雨滂沱而下。
师徒二人蜷缩在柴堆里,可是柴堆又有什么用呢,两个人很快就都湿透了。
长眉道人一边往下脱自己的衣服给丢丢儿盖上,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终于可以洗个澡了。
丢丢怯生生的把手从柴堆里伸出去,接了一捧水喝。
“师父,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老百姓靠天活着。”
长眉道人沉默了好久,没有回答丢丢儿的话,而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按理说,雨都下了,应该给咱们送点吃的来吧。”
丢丢儿嘿嘿笑,然后拍了拍湿透了的柴堆:“现在带汤了,挺好的。”
师父嗯了一声,揪了一根草放进嘴里:“嗯,挺好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一边一个一边俩
站在雨棚里,李叱看着对岸的敌情,忽然间就想到了自己和师父在方城县的那段过往。
师父长眉道人后来吹牛皮七八年,一直都不觉得厌,全靠这件事。
其实也正得益于那件求雨的事,长眉道人的名气在冀州七县之内开始流传起来,越来越响亮。
更因为此事,后来在这七县之内行走,遇到了许多已经落草为寇的人,知道那是长眉道人,也就没有人为难他们师徒二人。
那时候的冀州已经乱的一塌糊涂,叛军祸害百姓,百姓们无路可走,也成了叛军,然后去祸害更多百姓。
长眉道人每每提到这件事,总是会说,也不知道是咱们爷俩的运气,还是你这小子藏了法术。
因为长眉道人确定那肯定不是自己求来的雨,不是运气的话,那就是丢丢儿用了妖法呗。
可是这运气,真的就保佑了李叱和他师父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免于死在叛军的兵祸之下。
最危险的一次,也是在方城县,那是求雨之事过去了四年后。
师徒二人在方城县的时候遇到了叛军,被围住,一群人已经往前压,不是看中了他们身上有什么财物,这两个人看着都快衣不遮体了,又怎么可能像是有财物的人。
看中的是李叱,小孩子......可以吃。
是的,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事,那就是在冀州大地上几乎每日都在发生的事。
长眉道人后来也曾经说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那场雨救了百姓们一命,却没有救百姓们两命。
雨后的第二年,叛军就把粮食都抢走了,百姓们死伤无数。
之后的冀州在没有出现过旱灾,可是却也没有人种田了。
眼看着李叱就要被拖走的时候,叛军首领出现了,他认出了长眉道人。
大声呵斥那支像是原始人一样的所谓叛军队伍,让他们退下去。
叛军首领大声说,这位就是当年救了咱们的道长,当年没有道长,大旱的时候咱们就都死了。
那叛军首领说,当年给你们筹集了一些粮食和鸡蛋,可是当时我们混账,骂了道长,也把东西都带走了。
后来下了大雨,再想起来的时候,道长和你徒儿已经走了。
叛军首领还说,现在......我们却凑不出粮食了,更别提鸡蛋。
他说,我给道长磕个头吧。
于是这位叛军首领跪下来,朝着长眉道人咣咣咣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一摆手带着那些难民走了。
李叱后来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他们到底是善良的还是凶残的。
说他们善良,他们会吃人,尤其是外乡人,就好像变成了真正的野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吃自己人。
说他们凶残,他们却还记得当年求雨的那件事,把长眉道人视为恩人。
再后来,长眉道人想起来这件事,有些话想对李叱说,却因为李叱年纪小而没有说出口。
那些难民没有吃掉李叱,不是因为感恩不是因为善良,是因为他们怕遭报应。
因为长眉道人可是能求雨的神仙啊。
百姓们还会说,看,那仙人衣不遮体,和我一模一样的惨像,才是真的仙人吧。
是啊,他们到那个地步还在安慰着自己,不是仙人不来救,而是仙人也落魄。
不是仙人不施法,而是仙人饿坏了。
此时此刻站在山坡上,李叱看着对面眉山大营里那些蜀州军士兵,忽然间就想起了方城县的那些难民。
如果宁军再围困下去,半年之后,再长一些,七八个月之后,这些蜀州军吃什么?
他们也许,也会回到自然最初赋予人的身份......野兽。
“我不喜欢雨。”
余九龄站在李叱身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可是当雨对我们有利的时候,我不喜欢也没关系,再多下上几日才好呢。”
或许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余九龄又多说了两句。
“我也不是圣人,大雨连绵会闹灾的事我暂时理会不到,我只是知道,再下几天,蜀州军的工事就没用了。”
余九龄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不关我事的时候,我才能做个圣人。”
李叱看了余九龄一眼,点了点头:“九成九是这样。”
李叱问:“那剩下的那一些人呢?他们是什么样的?”
李叱道:“剩下的那一点儿人,要么是不管关不关我事,我都不是圣人,要么是不管关不关我事,我都可以做圣人。”
余九龄觉得这句话可真绕,但是却不难懂。
他问李叱:“那是前者多一些,还是后者多一些?”
李叱没回答。
余九龄知道李叱为什么不回答,如果是后者多一些的话,也就可以回答了。
“九妹,如果这雨再下两天,你就带人到眉山下喊话,就说如果他们愿意投降的话,宁军的大营可以为他们打开,给他们一顿热乎饭吃。”
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楞了一下,以他的思维,都想到了这可以被敌人利用。
如果敌人假装投降,趁机突袭,或许会出大乱子。
“不妨事。”
李叱看出来了余九龄的担忧,所以淡淡的笑了笑:“他们是不会投降的。”
余九龄问:“既然当家的你明知道他们是不会投降的,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喊话呢?”
李叱沉默片刻后,回答:“因为我得是个仁君。”
余九龄楞了一下,点头:“明白了。”
这雨,不只是又下了两天,又下了足足四天后,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下了十一天才停。
前边的七八天雨一直都不小,后边的几天虽然小了些,可这当然也算不上是改善。
不出意外的,眉山上蜀州军的防御工事果然出了问题。
山的一圈,都有地方出现了滑坡,壕沟里存不下的水往外溢,冲开了土墙,又造成了更大面积的坍塌。
在这样的情况下,蜀州军的士气,低迷到了一种可能只需要一个诱因,就会出现哗变的地步。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带着人出现了。
他和手下人在山坡下边大声的呼喊着,告诉山上的蜀州军士兵,宁王愿意接纳他们。
可是李叱的判断没有错,不会有人真的下山来,哪怕这听起来是有机可乘的事,裴经纶也绝对不会趁这个机。
因为裴经纶很清楚,这个可趁之机太明显了,他能想到,难道宁王李叱是白痴吗?
到了第二天,余九龄不厌其烦的来了,不厌其烦的喊着,虽然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可是对于蜀州军来说,就像是有人在心上一下一下的挠着,挠的人心痒痒。
一顿热乎饭。
是啊.......已经超过十一个月的围困了,热乎饭这三个字,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高坡处,李叱站在那看着,脸色平静,似乎对没有蜀州军的人下山来,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什么失望。
夏侯琢笑了笑后说道:“明日派人把煮好的饭菜,冒着热气的,运到山下去。”
李叱嘴角微微一扬。
夏侯琢立刻说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也不是猜到了你在想什么,你也不用夸我,你闭着嘴就好。”
李叱点了点头,果真就闭着嘴不说话。
夏侯琢等了一会儿,问:“真不说话?”
李叱瞪他。
夏侯琢:“你瞪我什么意思?”
李叱微怒道:“你要是想让我说话,你倒是把你的命令解开啊,你让我闭着嘴的!”
夏侯琢:“你这不是说了么......”
李叱道:“明天你去办这件事呗。”
夏侯琢:“我之所以提起来,当然就是我想主动去办这件事啊。”
李叱道:“如果你想说的是,为了给敌人更大的诱惑,为了彰显我们更强的实力,所以在山下准备的饭菜,一定要丰盛,一定要有大鱼大肉......那你就闭着嘴吧。”
夏侯琢:“......”
李叱道:“你看,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
夏侯琢:“那我不去了。”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余九龄正好从前边回来,听到夏侯琢说那我不去了,他立刻问了一句:“大将军要去哪儿?不去哪儿?”
夏侯琢道:“问你当家的。”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道:“夏侯大将军想接替你去山下喊两天,他说怕你累,他说他的九妹他心疼,别人不行他得行。”
余九龄:“我不大信。”
夏侯琢道:“九妹真是个温暖的人,还在我不信这三个字里,找位置加了一个大字。”
余九龄:“我大不信。”
李叱:“你看,你一提醒,这位置马上就找对了。”
又是新的一天,夏侯琢和余九龄都到了眉山下,他们在山下留了一个一个的竹筐。
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展现在蜀州军士兵们眼前。
“你们不来大营也没关系,我们把吃的给你们送过来,想来吃口热乎的,就下来吃。”
余九龄大声喊着:“你们放心,我们不留在这,把包子放下我们就走,你们记得趁热来吃啊。”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对夏侯琢说道:“如果这群王八蛋真的下来吃咱们的包子,我觉得亏得慌。”
夏侯琢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亏得慌,所以我顺了一个。”
他抬起手,把包子塞进嘴里大口吃起来。
余九龄:“唉......”
他把两只手抬起来:“我顺了俩。”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只打一个就亏了
粮食当然不会被浪费掉,李叱手下的人,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李叱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浪费粮食和临阵脱逃同罪。
所以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不下来,粮食还是会被运回去。
只是这包子的滋味,大概会比刚出锅的时候差了些。
到了下午的时候,宁军又在空地上架起来一口一口铁锅,炖菜的香味,很快就随着风飘到了眉山上。
用余九龄的话说,这香味儿的攻击,比万箭齐发还要伤害大一些。
眉山上的守军已经有一年没吃过热乎饭了,这种感觉,不经历过的人,怕是难以想象出来。
整整一年的时间,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就抓两把干粮往嘴里塞。
因为山上没有什么树木野草,所以想做点热乎饭没有任何可能。
就算是有,为了保证不因为山火,裴经纶也不可能允许手下人烧饭吃。
等到了后来,因为要节省粮食,连干粮都不能按吃饱的量来发放。
为了能显得自己吃的饱一些,大部分士兵都会选择用山泉水泡干粮吃。
这种东西,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菜香味飘飘荡荡的像是宁军对蜀州军施加的魔法攻击,对蜀州军的精神进行了残酷的折磨。
李叱蹲在一口铁锅旁边看着火,前几天大雨连绵,找到点干柴其实也不容易。
大部分的木柴都是湿的,不过好在点起火来就问题不大了,问题不大但是烟气大。
就是这烟气,都让眉山上的蜀州军恨得牙根都痒痒。
这烟火气,是他们的奢望。
李叱他们这口锅里炖着的菜,是他们几个今天的晚饭。
结果感觉到快熟了的时候,将军们一个一个端着饭碗来了,都想吃李叱亲手做到的饭菜。
高希宁站在一边也恨的牙根儿都痒痒,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吃不上了......
“大哥。”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吃咱们的,咱们去吃他们的。”
高希宁坚定的摇了摇头:“不。”
余九龄:“可咱这的也不够吃啊。”
高希宁道:“先吃咱们这的,能抢多少是多少,然后再去吃他们队伍里的,能吃多少吃多少,这样就不会显得太亏。”
余九龄挑了挑大拇指:“当家的抠门成那样,大哥你真是功不可没,调教有方。”
高希宁:“......”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蜀州很远的冀州,宁军的战事也快要到结束的时候了。
原本逃往西北的韩飞豹,一意孤行,率军攻打城关,试图和草原上的铁鹤部骑兵汇合。
结果他们中了宁军的计策,宁军故意装作不敌,把城关让给了韩飞豹。
韩飞豹出关之后才知道,铁鹤部早就已经被击败了,逃之夭夭,甚至能逃之夭夭的人都不多。
这下韩飞豹吓得要死,哪里还敢耽搁,带着所有兵力往东北方向突围。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是听从元桢的建议,往兖州方向转移。
可是唐匹敌的宁军却在他后退的半路上拦截,韩飞豹在一场大战之后,
又是损兵折将。
不过这个人的运气倒着实不错,这般的围追堵截,居然没有把他打一个全军覆没。
还能带着几万人往冀州东北方向继续突围,他们一路走一路抢夺粮草物资,也就是勉强够不饿死的。
因为冀州这边早就有所准备,所有的城池都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唐匹敌的队伍追的紧,韩飞豹也不敢浪费时间攻打城池。
所以只能是在村子里能抢到些什么就是什么,他的另一个好运气在于,逃亡冀州东北方向的时候,恰好赶上了秋粮收获的季节。
可这种被人撵着杀的日子,让韩飞豹和他手下的人,都有一种巨大的屈辱感。
当然,这种屈辱感他们也不陌生,毕竟在京州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被唐匹敌率军撵着杀的。
要想离开冀州去兖州,挡在韩飞豹大军前边最要紧的一座山关,就是龙头关。
龙头关外就是兖州,出去后便是茫茫雪原。
此时此刻,距离龙头关已经只有不到百里,韩飞豹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休整。
他们没有冬衣。
士兵们身上千奇百怪,有的人把棉被撕了,裹在身上当棉衣穿。
有的人在腿上绑了干草,也不管有用没有,他们面对着冀州的寒冷,也只是想着反正能挡一些是一些。
雍州军逃到这,还有大概五万多人,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全部,还有他们强掳的百姓们,大概有一万多人。
出蜀州的时候,浩浩荡荡的数十万大军,逃到这的时候,看起来比最初那些因为快要饿死才举旗造反的难民还不如。
都是一样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一样的是他们还在被追杀,所以说还不如那会儿的难民呢。
“主公。”
元桢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东北方向。
“斥候说,距离龙头关已经不到百里了。”
他让士兵把地图拿过来,雍州军中有很详细的中原各州地图。
这就要归功于当初的山河印,还有后来雍州军的谍卫组织。
冀州的地图尤为详尽,因为山河印当初在这布置的人足够多,而且为了监视李叱,那些人后来也安排了不少人到冀州来。
“这是龙头关的地形。”
元桢把地图展开,然后手指着龙头关的位置说话。
“龙头关坚固高大,若是从兖州方向攻入冀州,难如登天,可是咱们不一样,咱们是从龙头关内部往外打,所以要轻松不少。”
他看向韩飞豹道:“目前推测,龙头关里的守军数量不会很多,因为宁军大队人马都已经调到了江南,尤其是冀州这边,因为觉得北方暂时无战事,所以兵力调动的最多。”
韩飞豹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再多耽搁,必须速战速决。”
元桢点了点头:“当初沈珊瑚带着兖州军南下,几乎带走了兖州所有的宁军战兵,如今的兖州,兵力必然空虚。”
“若我们有机会攻破龙头关,决不能有任何迟疑,还要往更东北的方向进军。”
元桢道:“唯有打开和渤海国的通道,我们才算真的稳住了。”
一听到这些话,韩飞豹就会想起来元桢黑武人的身份。
他到现在为止也没能做到对黑武身份的不抵触,然而却变得别无选择。
争霸中原已经变成了痴人说梦,唯一还能保存些许实力的办法,就是攻入兖州。
而到了兖州,若不得渤海国的协助,他想立足也没多大可能。
兖州人历来都不怕打仗,民风彪悍,现在要说用这五六万人的残兵败将就把兖州人震慑住了,韩飞豹自己都不信。
“主公。”
元桢道:“也唯有出了龙头关,我才能安排人去黑武帝国求援,冀州这边封锁严密,出不去。”
韩飞豹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语气很低沉的说道:“先生安排就是了。”
元桢道:“那好,请主公下令,不要再休息了,队伍必须一口气赶到龙头关。”
韩飞豹道:“可是我们已经连续行军十余日,没有丝毫喘息,再赶路的话,士兵们就算到了龙头关也没体力攻城。”
元桢一字一句的说道:“可那姓唐的不会给主公时间。”
韩飞豹愣了愣,又是叹了口气,然后点头道:“都听先生的。”
传令继续赶路的人催马在队伍里呼喊,那些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的士兵,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骂街。
其中不少人甚至都在想着,干脆回头和唐匹敌的宁军打一架,就此战死算了。
这种日子,比面对死亡还要煎熬的多。
如果韩飞豹他们知道,此时在蜀州裴旗的日子也是难熬,也不知道韩飞豹还能不能笑出声。
当初他摆了裴旗一道的时候,可是笑的很开心。
在蜀州军后边不到二百里。
唐匹敌从马背上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后,感觉身体格外的通透。
到了东北边疆这边,山高云淡,看看远方,就能让人觉得心情变得格外透彻起来。
将军程无节过来,递给唐匹敌一壶水:“大将军,是要宿营休息吗?”
唐匹敌算了算距离,点头道:“让士兵们好好睡一夜,明早起来再继续赶路。”
程无节道:“可是估摸着,距离追上韩飞豹那个王八蛋没多远了。”
唐匹敌道:“正是因为没多远了,才要让将士们都好好休息。”
他转头吩咐道:“从今天开始,日出而行,日落就停,晚上都要好好睡觉。”
程无节明白过来,大将军是要用最好的状态,打那支残兵败将。
虽然程无节想着这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韩飞豹那边必然狼狈不堪。
可是大将军的军令,从来都不能质疑。
他让士兵们去传令,然后找了个还算背风的地方躺下来。
唐匹敌走上高坡,举起千里眼看向东北方向。
“好不容易来一次兖州。”
唐匹敌自言自语道:“如果打完了韩飞豹就这么回去,总觉得有些亏。”
在下边躺着的程无节听到这句话,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心想着,大将军起了念头,渤海国那边的人,应该提前自求多福了吧。
......
......
【每到周五更新可能不大正常,因为要接孩子,孩子在外县读书。】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什么是敌人
龙头关。
韩飞豹带着他的残兵败将到了距离城关二十里左右的地方停下,下令大军整顿。
他亲自带着一队斥候靠近龙头关来查看,这是他人生至今最重要的时刻了,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对于韩飞豹来说,他曾经想象过很多种自己人生重要的时刻。
其中最重要也是他最大的梦想,当然就是穿上明黄锦袍,头戴九龙金冠,站在那三尺高台上,却能指点江山。
再想想现在这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竟然是面对一座必须杀过去才能逃亡的关城。
这种人生的落差,经过了这么久的逃亡之后,其实也没有那么大了。
就好像他曾经对黑武人厌恶至极,甚至幻想过,自己成为九五之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黑武人从这个世上抹掉。
成就万世霸业,只在他一念之间。
然而此时他所想的却是,如果元桢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得黑武人和渤海人的支持,或许真能在兖州立足。
从争霸中原,到在兖州立足,从想踏灭强敌,到寄人篱下。
“主公。”
元桢爬伏在一个高坡后边,用千里眼看了一会儿后压低声音说道:“从城墙上守军的数量来看,他们应该已经有所准备。”
韩飞豹点了点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可是从冀州西边一路跑到冀州东边来的,要说龙头关这边没有任何准备,那反而会让他觉得不对劲。
李叱静心治理的冀州,是最先完成了李叱梦想的地方。
在这,不但百姓们有着富足的生活,也有着极为团结的习惯,这种习惯,又可以称之为同仇敌忾。
这么多年来,那么多**害了冀州,祸害了冀州百姓。
宁王李叱用了数年时间才让冀州恢复安宁,才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冀州的百姓们,又怎么可能容的下敌人再一次对他们的欺压?
所以韩飞豹早就预料到了,冀州各地的大城小城都已经紧守不出,龙头关自然也是一样。
“抓两个舌头。”
韩飞豹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
在龙头关内,有大大小小不少村子,因为这里有宁军大队人马驻扎,百姓们就觉得这里安全,这里稳妥。
所以从冀州归于平静之后,龙头关内各村的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这边的地域辽阔,不管是种植还是放牧,只要肯好好干,日子都不会过的差。
韩飞豹看向元桢说道:“如果只有守军没有伏兵,那么我们天黑就可以进攻,最迟明天一早进攻。”
元桢自然明白韩飞豹的意思,他也总算是能稍稍松口气,因为韩飞豹终究是还没有全都废掉,作为一个统帅,最基本的在军事上的才能还在。
如果龙头关里有伏兵,或者是四周在山林处有伏兵,那么雍州军一攻龙头关,就会被宁军包围。
而最简单的获取情报的办法,就是抓百姓来问。
如果有宁军大队人马来过,百姓们不可能看不到。
元桢看向他的那几个亲卫,这些人是他从黑武南下就带在身边的。
虽然元桢在黑武朝堂里明面上的地位不高,但汗皇对他确实很在意,也对元桢这次南下寄予厚望。
黑武
汗皇很清楚,哪怕强如黑武帝国,连续经历了几次南下失败之后,也无法短时间内再次大规模的对中原动兵。
唯一的办法,就是促使中原内乱继续,消耗永远的实力。
所以他调派了不少真正的高手保护元桢,他相信以元桢的能力,一定会有所作为。
但黑武汗皇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相信元桢的能力,但他选择的韩飞豹,确实配不上元桢的能力。
换句话说,如果是把杨玄机和韩飞豹换一个位置,杨玄机一定比韩飞豹做的更好。
再换句话说,如果选择了接受黑武人帮助的是关亭候,那么他绝对会成为中原大灾。
好在是,这个中原,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弯下脊梁。
元桢思考了片刻,看向自己的亲卫之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此人名为户陀,出身于黑武青衙。
虽然在青衙中并没有多高的官职,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武艺和能力不如那些官职高的人。
黑武人对于阶级等级的划分,比中原还要严苛的多。
他们对于贵族血统的看重,更是远远高于中原人对于贵族血统的看重。
或许,在中原人形成贵族阶层的时候,黑武人还处于半茹毛饮血的时代。
因为受中原文化影响,学到了一些,反而比中原人做的还要明显,还要过分。
户陀血统没有问题,最起码出自鬼月八部,但并非贵族血统。
所以他这样的出身加入青衙没问题,但想任职高官却几乎没有可能。
好在是,谁有能力,上层还是知道的。
元桢对户陀说道:“你挑几个精干得力的人,去附近村子里转转,不要抓老人,不要抓壮年,找中年妇人或者是十岁以上十四五岁以下的孩子。”
户陀俯身:“遵命。”
虽然态度上没问题,可实际上,他们这些正经的黑武人,对元桢的出身当然也看不起。
户陀带着几个手下离开,朝着不远处的村子悄悄摸了过去。
一个手下人好奇的问:“大人,元桢大人交代说要抓中年妇人,或者是半大的孩子,这是为什么?”
户陀道:“不抓老人,是因为老人狡猾,且已经年纪大了,他们会骗人,有些时候还不怕死,不抓壮年男人,是因为会很麻烦,哪怕他们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但壮年男人骨气也正壮。”
“抓中年妇人,她们已经是母亲,所以可以轻松的找到她们的弱点,至于半大的孩子,是因为他们扛不住逼问。”
手下人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过来。
元桢和韩飞豹带着斥候在龙头关外边又观察了一会儿后,返回了他们的营地。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户陀带着几个被抓来的村民也回到营地里。
元桢听闻户陀回来,亲自过来审问。
“分开问。”
元桢交代了一句。
他又看向户陀:“抓他们回来的路上问过了没有?”
户陀道:“大概问了几句,可是这些人在一起,也就谁都不肯开口。”
元桢问:“那妇人和那个半大的孩子,是母子?”
他观察到,在人群里有两个人看起来就有些特殊,那个男孩子大概十四五岁左右,依然稚嫩,却勇敢的挡在母亲面前。
而那个母亲,则极力的想把孩子保护在自己身后。
元桢沉默片刻后指了指:“把他们两个拉过来,一起问,其他人分开问。”
不远处,那位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妇人脸色很白,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早已经吓得心都在颤抖。
可是她却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的儿子,声音很轻,但格外坚定。
“不要说,不管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要说。”
“娘,我知道。”
“他们或许会打你,或许会打娘,但只要我们咬着牙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办法。”
其实她知道,这些坏人有的是办法。
“娘,你说过,做人得先有良心。”
这个嘴唇上才刚刚冒出来一层绒毛的少年,拉着母亲的手:“娘,我知道。”
他爹在队伍里。
元桢让人把那母子带到一片空地上,他笑呵呵的看了那位母亲,从亲兵手里要过来一壶水,递给她:“先喝口水吧。”
妇人看了看元桢,又看了看那水壶,没说话。
“给我吧。”
那少年伸手:“我渴了。”
妇人和元桢同时看向那少年,妇人的眼神里是惊讶和不可思议,而元桢眼神里则带着些笑意。
他把水壶递给那少年:“给。”
少年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然后擦了擦嘴角把水壶扔在一边。
元桢刚要问那少年什么,少年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元桢微微皱眉,但很快笑起来:“行。”
他吩咐道:“去那些干粮来给他。”
少年摇头:“我才不吃什么干粮,那种东西难吃的要命,我要吃肉,没有肉不行。”
元桢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不能烧火做饭,所以你就委屈一下吧。”
“委屈?”
少年人哼了一声:“你们把我和我娘抓来,必然是要问我们些什么,这是有求于人,你们有求于人还要让人委屈一下?”
他直视着元桢的眼睛说道:“要么你们现在就开始打,什么言行逼供的手段就用,要么你们就去给我弄些肉来吃,对了,我还没有喝过酒,如果有酒最好。”
“林儿!”
妇人似乎已经明白过来,脸色悲怆的喊了一声。
“娘,反正咱们都是要死的,他们问完了之后,必会杀了我们,不如吃一顿饱饭。”
少年看向元桢:“你自己选。”
元桢沉默片刻,看向户陀,户陀明白过来。
户陀走到那少年面前,冷笑着说道:“你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是勇士了?”
他忽然出手,一掌打在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疼的闷哼一声后倒地。
户陀却没有再出手,蹲下来看着那少年的眼睛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有些事,你反抗不了。”
他起身走向那个妇人。
少年试图挣扎起来,可却被户陀的一个手下用脚狠狠的踩住。
“母子连心啊。”
户陀抽出来一把匕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不是想吃肉吗?你母亲的肉,你吃不吃?吃哪块儿?”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为什么而战
龙头关内这方圆几十里内,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子,这些村子里的人还大多数都不是本地人。
冀州连年战乱,尤其是在龙头关这一带,经历了多次大战。
最初的居民十去七八,现在村子里的人,一部分是从其他地方逃难到了此地的,一部分是曾经协助宁军作战的民勇,留在此地定居。
就在距离龙头关大概二十六七里的地方,便是龙首山,龙首山下有四五个村子。
在龙首山的一片林子里,武先生正在和手下人商量着军务事。
有两名士兵从远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山村汉子。
“大人。”
士兵跑到近处俯身道:“这位大哥是旁边郝家村的人,他说有重要的事向大人禀报。”
武先生看向那位山村汉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急切道:“村子里有人被抓走了。”
武先生立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可知道是被谁抓走了?”
那汉子回答说:“我送婆娘回她娘家,距离我们屯子也没多远的西水村,进村的时候,看到几个人骑马从村子里出来,马背上还绑着几个人,我和婆娘眼尖,所以躲在墙后边,那几个人没有看到我俩,我让婆娘进村去报信,我就急急忙忙的赶到这来向大人报信。”
武先生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汉子指了指道:“那边。”
武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之前斥候回报消息说雍州军真的到了这边,看来是他们探子抓了村民逼问情况。”
武先生帐下一名少年将军抱拳道:“大人,我带人去看看吧。”
武先生摇了摇头:“雍州军还有数万人马,此时正是穷凶极恶之时,你带人过去也救不出百姓。”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先去让陷阵营集合,至于怎么救人,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们。”
那少年将军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武先生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快要天黑了,现在启程赶过去,到了雍州军藏身的地方天也已经大黑。
这次武先生带着队伍从青州那边过来,是因为之前李叱派人给他送信。
李叱在信中说,他怀疑雍州军的败兵会朝着兖州方向逃窜。
他请武先生带青州队伍往龙头关方向过去,配合龙头关的宁军守军,将韩飞豹的残兵阻拦住。
李叱的意思是,因为青州那边也是兵力严重不足,除去必要的驻守在各州县的人马之外,能抽调出来的兵力极为有限。
所以,武先生的队伍到了之后,不要主动出战,因为敌情不明,难免会出差错。
只需配合龙头关守军,死死扼住咽喉要道,让雍州军不能出关,到时候唐匹敌大军追上来,自会将韩飞豹解决掉。
武先生从青州个州县尽力的抽调拼凑,也只是拼凑出来一支一万五千人的队伍。
这支队伍,半数以上还都是民勇,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厢兵,其中真正的宁军战兵数量很少很好。
但武先生到了龙头关之后,没有率军进入关城之内,他把队伍带进了山中隐藏。
武先生的考虑是,他无法得知大将军唐匹敌的队伍,是否一路追过来。
也无法确定,韩飞豹的残
兵败将会不会来龙头关,若提早进入城内的话,就容易暴露。
大局观极为强大的武先生,必须思考在大将军追兵不到的情况下,如何歼灭韩飞豹所部。
唯一的机会,就是他带着的人马藏身在山中,等韩飞豹猛攻龙头关的时候,他带兵出其不意的攻打雍州军后队。
在这支不满一万五千人的队伍中,最为善战的,就是武先生亲自训练出来的陷阵营。
可是陷阵营的兵力,一共也只有八百人。
那个少年将军,就是武先生任命的陷阵营的将军,名为宿鸥。
这个年轻人是个孤儿,青州战乱之眼中,其实远超冀州。
因为当初的冀州,就算再乱,好歹还有羽亲王杨迹形在,还有节度使曾凌,大太监刘崇信的老家也在冀州。
可是青州早早的就乱成了一锅粥,最乱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叛军队伍有千余支。
有的三五十人就敢举起大旗,自封为王,更有甚者,占个山头就敢自立为帝。
孤儿,孤老,这样的人在青州实在是太多了。
十几年大乱,青州的青壮汉子,十去六七。
到了沈珊瑚带着兖州军南下,一口气将青州收服的时候,青州人口总数,比起当初最繁华时候,减少了六成。
而这六成,绝大部分又都是从十几岁到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宿鸥的老家是在青州海边,父母是渔民,当年匪患,再加上桑国的海盗横行,村子里遭了大祸,千余口人的村子只有他和另外两个孩子活了下来。
武先生到了青州任职节度使,到青州各地去探查民情的时候,收留了宿鸥。
后来这几年,宿鸥一直都跟着武先生学艺,他天赋极强,虽然从开始练功和学习到现在也不过三年左右,可进境之神速,连武先生都觉得惊讶。
八百陷阵营,是武先生为了清剿青州之内的匪患而亲自训练。
因为沈珊瑚收服青州之后,青州已经没有大规模的叛军。
可是小规模的匪寇却到处都是,如果是大兵团作战,其一是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其二是也容易被匪寇提前发现而逃脱。
这些小规模的匪寇来去灵活,要想剿灭他们,就要有一支比他们还要灵活还要凶猛的精锐。
陷阵营组建之后,经过了两年的训练,然后由武先生亲自带队,在之后的一年中,于青州内辗转两千余里,一年打了上百仗,杀匪寇总计过万人。
在太阳落山之前,宿鸥带着八百陷阵营在山下集合完毕。
武先生下山,他叫过来几名斥候,低声交代:“你们趁着夜色,去之前打探好的地方观察一下,若雍州军还在原来位置,你们就不用回报,原地等候,若雍州军不在,你们就即可回来告知。”
那几名斥候随即应了一声,催马先行。
武先生看向宿鸥和那八百陷阵营的汉子,缓了一口气后说道:“这次是去救人,于数万贼兵之中救出被抓走的乡亲们,我们不知道相信们是否还活着,但我们却必须要去,你们可知是为什么?”
宿鸥大声说道:“因为我们是宁军,是宁王的兵,宁王说过,宁军不是为宁王而战,而是为百姓而战。”
武先生点了点头:“每人双骑,随我而行,没有我的军令不可轻举妄动,怎么打,到了地方我再说。”
“呼!”
陷阵营八百汉子整齐的应了一声,随着武先生拨马而行,八百人跟了上去。
夜色中,八百游龙。
雍州军营地。
其实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营地,因为只休整半天一夜,明天一早就要进攻龙头关,所以根本就没有搭建营寨。
况且,此时的豫州军这般狼狈,也没有像样的可以搭建营寨的东西。
在几棵树旁边,来自黑武青衙的户陀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绑在树上的那个少年。
这少年的上衣已经被撕开了,胸膛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鞭子抽打出来的痕迹。
可是这个倔强又勇敢的少年,到此时,依然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他的母亲已经被杀,就倒在他脚边。
同时被抓来的几个乡亲,也都已经被活活打死了,尸体也在他不远处。
在青衙中杀过不少人的户陀,此时都不得不对这个少年有些刮目相看。
可是他心中更多的是恼怒,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让他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哪怕他当着这少年的面,一刀一刀的在他母亲身上割着,这少年都没有开口。
不是他对母亲不孝,而是因为他虽然年少却看得透彻,他太清醒了,也太理智。
就算他说了,母亲也一样会死,他也一样会死。
“割了他的两只耳朵。”
户陀忽然吩咐了一声。
他的两个手下上前,打了整整半天,打死了五六个村民,连这些恶魔都已经累了。
此时上前要动手的两个人心里都有些厌烦,甚至想干脆一刀解决了这个小子也就罢了。
“等下。”
就在这时候,韩飞豹出现,他身后跟着元桢,韩飞豹的脸色不好看,元桢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们有些过分了。”
韩飞豹声音发寒的说了一句。
他的士兵杀死过不少无辜百姓,尤其是在西北,他杀的人数以十万计。
可是这种感觉很奇怪,他的人杀百姓的时候,他觉得是在镇压不听话的刁民,所以杀人的时候他心里没有任何的不适。
然而现在,这几个在他眼里本该犹如草芥一样的村民,却是被黑武人杀的。
哪怕他已经在心里默默的接受了要得到黑武人帮助的事,却依然难以平静面对。
“主公。”
元桢刚要说话,韩飞豹回头怒视着他:“这就是刚才告诉我的,是在温和的诱供?”
元桢道:“非常时期......”
韩飞豹脸色越发寒冷起来:“你不要忘了,你是黑武人!”
户陀哼了一声:“叫你一声主公,你还真的把自己当主公了?”
元桢一怒:“户陀,你闭嘴!”
韩飞豹指向那个少年:“放了他。”
元桢道:“主公,若如此,前功尽弃。”
韩飞豹沉默片刻:“那你们滚开,我来问。”
户陀看向元桢,元桢对他摇了摇头,户陀随即冷笑着走开了。
就在这时候,武先生派来的几个斥候,悄悄靠近了蜀州军营地。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宁军斥候
户陀对韩飞豹极为不满,在他看来,所有的中原人都是两脚羊。
韩飞豹又怎么了,只不过是黑武帝国选中的一只傀儡两脚羊而已。
这是一种天生的鄙夷。
倒也不是只针对中原人,在黑武人看来,除了他们血统纯正的鬼月八部之外,其他的都是低等人。
他们还详细的把低等人划分出多少个低等。
此时韩飞豹的举动激怒了户陀,元桢却寒着脸把户陀赶走。
“主公,户陀也是立功心切。”
元桢用最温和的声音劝了两句,可是韩飞豹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
“现在你们需要搞清楚一件事。”
韩飞豹道:“我说可以接受合作,仅仅是合作,而非我向黑武人投降,也不接受黑武人的命令,更不可能容许你们黑武人在这放肆。”
这几句话把元桢说的脸色也稍稍有些不好看起来,可是元桢的城府更深,毕竟他也不是纯正的黑武人。
如果他自己能够在黑武得到足够多的尊重,此时的他应该在黑武朝堂上侃侃而谈,而不是在这里,随时都可能被人砍砍。
“主公,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元桢收拾起来自己心里的反感和愤怒,垂首致歉。
“你。”
韩飞豹转身看向绑在树上的那个少年。
“一会儿我会让人把你放了,你回家去吧。”
少年遍体鳞伤,可是却没有任何的惧意,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所以能把他眼睛里的仇恨看的一清二楚。
这仇恨,甚至让韩飞豹有些背脊发寒,乃至于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收回自己的决定。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在西北的时候,当他杀了他的义父后,强硬的接管雍州军。
在那个时候,雍州军中的老将们,看他的眼神就和这少年此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所以那些人都被他杀了,一个没剩。
人是那么复杂,可是对于人来说,能想忘都很难忘记的事情不多。
一为爱情,一为仇恨。
可是韩飞豹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在元桢面前他表现出了自己强势的一面,此时若再收回自己的话,他觉得元桢必会嗤之以鼻。
所以韩飞豹决定让自己看起来更为仁慈一些,他对那少年说道:“你如果走不了的话,我可以让人把你送回家去。”
他手下人上前,帮那少年把身上绑着的绳索解开,少年已经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他看着他的母亲,抬起手,颤抖着指着母亲的尸体,却很平静的说道:“我的家就在那了。”
韩飞豹哼了一声,心里忽然生出来一股厌恶。
不仅仅是厌恶这个才因为自己仁慈而被放生的少年,甚至还厌恶着自己刚才那一刻释放出来的虚伪仁慈。
仁慈?
韩飞豹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西北的时候,我什么时候有过仁慈?
所以他动了杀念。
他看向元桢说道:“谁把他掳来的,谁把他送回去,但有一样要做好,不能让这个孩子泄露我大军行踪。”
元桢是多聪明的一个人,立刻就明白了韩飞豹的意思。
于是他看向走到一边站着的户陀:“你把人抓来的
,你把人送回去,记住主公的交代。”
户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冷笑既是对这少年的,也是对韩飞豹的。
户陀上前,一把将少年拎起来,少年却拼尽力气挣脱开。
他深呼吸,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他在用最大的能力,也是仅有的办法,在积蓄力量。
然后他爬到母亲的尸体旁边,咬着牙,忍着剧痛,把母亲的尸体抱了起来。
而这个举动,换来了户陀的又一声冷笑。
在户陀看来,这丝毫也没有什么可触动的,就好像他在黑武的时候,为了吃肉而杀了一只母羊,小羊羔趴在母羊的尸体旁边。
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吗?
人天生就是吃羊的,而羊天生就是被吃的。
少年受了那么重的鞭笞之伤,却咬着牙关,把身体里的力量全都逼发了出来。
他抱着母亲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外走,而户陀带着他的人,在后边慢慢的跟着,此时户陀并不着急,因为元桢的眼神告诉他,好歹也给韩飞豹一些面子。
所以韩飞豹放走的人,他就不能在营地里杀了,也不能再打,出了营地之后,这夜晚笼罩的大地,何处不能处死一个少年?
等他们离开营地后,户陀回头看了一眼,韩飞豹已经转身走了。
所以户陀嘴角的笑意再次浮现出来,不再是讥讽的冷笑,而是狞笑。
他追上那少年,从背后一脚将少年踹翻在地。
“你看你,这么不小心,你摔到你的母羊了......噢,不对,你摔到你的母亲了。”
户陀笑着,月色下,他也看到了那少年回头看他时候眼神里的仇恨。
他不在乎,因为这个少年的命,稍后就会由他亲手来解决。
不是现在解决,因为他还没有玩够。
那少年喘息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裸-露着的胸脯上都是伤痕,血迹斑斑。
他努力的把自己的衣服拉好,他不想让自己的血蹭到母亲脸上。
咬着牙,少年再次把母亲抱起来,一步一步前行。
“你这样太慢了。”
户陀跟在少年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样走回去,你母亲的尸体就凉透了,硬邦邦的,流浪的野狗不爱吃。”
少年再次回头看向户陀,户陀笑着说道:“不过我可以让你的尸体没有冷下来之前,就帮你找一条好的野狗。”
少年不理他了,坚定的继续迈步前行。
户陀道:“我这个人心善,你走的这么慢,你又受了伤,回去太吃力了,我帮你用战马帮你把尸体运回去吧。”
少年还没有来得及反抗,户陀有一脚上去,把少年踹倒。
户陀招了招手,让手下人把战马牵过来:“把尸体绑在马上,帮他拉一拉。”
他手下的黑武人也笑起来,一个人踩着少年不让他动,另一个把母亲的尸体绑在战马上。
然后,那个黑武人就上马,朝着战马给了一鞭子,那马吃痛之下发力奔跑起来,在原野上拖着尸体跑。
户陀笑着对那少年说道:“现在你的母亲比你快了,你要跑起来才行,去追啊,不然一会儿你就要把你母亲一块一块的带回去了,也许都凑不齐。”
少年起身,朝着战马追过去,跌跌撞撞的跑着,跑的太急了扑倒在地,顾不得疼,起身继续追。
个黑武人嗷嗷的叫唤着,猖狂的笑着,催马拖着尸体在前边跑。
等距离那少年太远了,他就把马停下来等一等,当少年快要触碰到尸体的时候,他就催马往前冲。
暗处。
一名宁军斥候咬着牙,看向他的伍长:“我要去了,如果我死了,帮我把抚恤送回我家,要交给我娘。”
说完就从草丛里起身,可是斥候伍长比他起身更快。
他是伍长,每一个身穿宁军战服的人都知道,官职高的人只有一个特权,那就是遇到危险的时候,冲锋要在最前,撤退要在最后。
伍长起身,月色下,抬起连弩朝着马背上那黑武人连续点射。
黑武人没有料到在距离营地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有人埋伏,毫无防备之下,连中数箭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斥候伍长冲过去,左手拿着连弩,右手抽出匕首,瞬间将尸体上的绳索斩断。
下一刻,他看到自己手下两个斥候,已经朝着那少年奔了过去。
两名斥候将少年扶起来,架着往回撤。
可此时户陀也已经反应过来。
“好大的胆子!”
户陀暴怒,将连弩摘下来朝着那三个人点射。
一名斥候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抱起少年放在自己同袍的后背上:“走!”
而他,则自己的身体挡在那少年和他同袍的身后。
虚弱的少年趴在斥候的后背上,回头看,看到了那个比他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斥候,张开双臂,尽最大限度的为他挡箭。
“不要管我......”
少年想喊,可哪里还有力气喊得出来。
年轻的斥候在这一刻,还朝着那少年笑了笑:“放心,没事了,我们会把你带回去。”
可是啊,他背后的弩箭,一支一支又一支的刺中。
连中七八箭之后,年轻的斥候已经无法再跑动了,他扑倒在地。
少年沙哑着喊着,想挣扎,想去救那个为了救他而倒下的人。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另一个强壮的身躯冲了过来。
斥候伍长冲到近前,把受了伤的同袍扛起来,大步往前跑。
而在前边,一名斥候用连弩还击,为他们压住了户陀的箭。
第五名斥候俯身将少年母亲的尸体扛起来。
四个人,其中有三个人扛着人,而剩下的那名斥候则毫不犹豫的留在了最后。
少年的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可是他咬破了嘴唇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月色不是很明亮,可他就是要借用这不太明亮的月色,看清楚每一张脸。
他们是神仙。
他们是会死的神仙。
此时的户陀已经暴怒之极,派一个人回去喊人,他则上马朝着那几个人追上来。
宁军斥候的战马在沟里藏着,他们不敢骑马靠的太近,所以把马藏好之后,他们徒步悄悄靠近雍州军营地。
此时距离他们的马,还有至少二里左右。
而距离死,都不足二里。
户陀在催马急追,一边纵马一边将给连弩重新撞上弩箭。
那些在奔跑着的人,在他看来,是猎物。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提前
户陀看到那些救助自己同袍的宁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最讨厌的就是中原人的这种团结。
其实他自己并不清楚,或者说他并不想承认,这不仅仅是厌恶,而是......害怕。
当中原人真正能团结起来的时候,这个世上并没有多少敌人可以在这团结面前不动容。
当户陀重新把他的连弩装填好之后,抬起手瞄准了那个宁军的斥候伍长。
他故意没有去瞄那个没有背着人的斥候。
五名斥候,一人受伤,三人背负着同伴,只有一名斥候用断后。
按理说,应该先把这名断后的斥候解决掉,就更容易追上前边的人。
可是户陀这种出身黑武青衙的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折磨别人。
他武功很强,又经验丰富,瞄准之后,弩箭飞出去,噗的一声打中了斥候伍长的小腿。
疼痛之下,伍长几乎往前扑倒,可咬着牙撑住没有倒下去。
他背着的是那名中了好几箭的斥候,好在是宁军的皮甲足够厚,而且李叱为了保障手下士兵们的安全,尽可能的给他们筹备护具。
斥候为了行动方便灵活,基本上都不会船上特别厚重的甲胄。
可是李叱强令宁军所有斥候,出任务的时候,务必要把前后两个护心镜都戴好。
再加上皮甲的厚度,要害处没有致命伤,所以他现在还没有生命危险。
但他感觉到了伍长受伤,他伸手摸了摸,连弩还在自己身上,于是他忽然一发力,从伍长后背上挣脱下来。
落地之后,这名年轻的斥候立刻摘下来连弩,朝着那骑马追来的敌人点射。
“伍长,带他们走。”
年轻的斥候喊了一声,一下一下的朝着敌人放箭。
伍长没有说什么,趁着这个时候抽出短刀,一只手扶着露在外边的弩杆儿,一刀将其斩断。
血肉里的箭头就不管它了,撕下来纱布围着伤口狠狠的缠绕了几圈。
伍长过去一把将那年轻的斥候抱起来,往自己肩膀上一扛,再次向前冲出去。
见宁军的斥候居然如此反应,户陀的怒火更盛。
他追到那断后的斥候身边,抽刀朝着斥候脖子上扫过去。
斥候立刻蹲下来躲避,这一刀将他的半个头盔削掉。
户陀从马背上跳下来,一刀朝着宁军斥候的头顶斩落。
斥候双手架刀往上举,当的一声脆响之后,斥候不敌户陀的力气,身子被压了下去。
下一息,户陀一脚踹在斥候胸膛上,将斥候踹的往后翻滚。
他故意不再去追前边扛着人跑的那几个斥候,就是要把这断后的人生擒,然后当着那些人的面折磨,且看这号称不放弃自己同袍的宁军斥候,会不会杀回来。
倒地的斥候刚要起身,就看到户陀大步朝着他过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起身的斥候听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声音,他双手撑着地面,也感觉到了细微的震动。
他往远处看,见到一团红色的焰火飞了上去。
于是,斥候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正在撤退的那几名斥候也看到了红色焰火,他们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瞬间扑倒。
下一息,密集的箭呼啸而来。
那种场面,像是无数的流星和地面平行着疾飞而来,高一些的野草都被斩首。
嗖嗖嗖的声音中,弩箭穿透了夜幕。
户陀刚要打伤那个宁军斥候,看到那斥候莫名其妙的趴了下去,心里立刻就升起了警惕。
然而晚了。
噗噗噗的几声闷响,户陀就觉得自己后背上一阵阵剧痛传来。
紧跟着他也听到了那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整齐而沉闷。
陷阵营。
羽箭一层一层的呼啸而来,月色下,跟着户陀一起追过来的几个黑武人,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
在稍显惨白的月色照亮下,那几个黑武人身上插满白羽的过程,显得那么震撼又那么短暂。
倒下去的人甚至上半身都没有接触到地面,因为他们身上的羽箭太多了。
户陀身上中了至少几十支箭,他感觉背后刺痛的时候下意识转身,然后前胸也开始刺痛。
陷阵营的骑兵训练有素,最前边的人听到呼喊声勒停了战马,后边的队伍居然没有一个反应不过来的。
这支武先生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已经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默契。
武先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着呼喊处跑过去,正好看到的是一名斥候和那个受了伤的少年。
“大人!”
斥候看到武先生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在这不太明亮的月色下都显得那么清晰。
斥候道:“只有一个孩子被我们救出来,其他的乡亲都已经被杀了。”
武先生刚要说话,就听到了号角声,雍州军营地那边,大量的敌人正在朝着这边支援过来。
那少年艰难的抬起手,指向还站着没有倒下去的户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报仇......报仇!”
武先生立刻就明白把少年的意思,那个家伙就是杀害了村民的凶手。
“分两个十人队,带斥候兄弟们先走。”
武先生喊了一声,然后身子一掠就有丈余,落在户陀的身后。
此时户陀还没有彻底咽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武先生,居然还试图抬起手想要打人。
武先生左手抬起来抓住户陀的头发,右手的刀子横着扫过去,与此同时一脚踹在户陀的胸口上。
这一脚爆发出来的力量之恐怖,让看到的人都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脚,将没了脑袋的身躯踹出去至少两丈远,速度之快,那尸体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被踹飞时候脖子里喷出来的血,也才刚刚落地。
武先生一甩手把那颗人头扔向身后,士兵们伸手接住。
那汉子把人头递给少年:“怕不怕?”
少年将人头接过来,几乎是从嘴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是:“我不怕,我回去要剁碎了他。”
眼看着雍州军冲过来,武先生一招手:“陷阵营!”
“呼!”
八百陷阵精锐整齐的应了一声。
武先生道:“两个人十人队送伤者回去,其他人,跟我冲锋。”
“呼!”
又是一声炸雷响。
不到八百人的骑兵队伍,朝着扑过来的雍州军冲了过去。
韩飞豹怎么都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寻常无奇的夜里,因为他下令抓几个百姓过来逼问,会引出提前到来的厮杀。
而冲向他们的,只是八百人。
这一夜,月不算黑,风不算高,八百陷阵,杀敌两千,全身而退,一兵未损。
武先生带着他训练出来的这些青州汉子,在冀州的大地上,给敌人犁出来一地血。
清晨的时候,武先生带着八百陷阵营回到了山林中,清点人数,一人不少。
当时从雍州军营地里冲出来的敌人,至少有四五千人,后续还有人在往外冲。
只是这支雍州军队伍,没有多少像样的骑兵,他们在陷阵营
面前变成了纸糊的一样。
在可以冲锋起来的平地上,打的又是这种同样冲锋状态的步兵......
如果是严阵以待的步兵阵,陷阵营再强也不可能冲锋的如入无人之境。
太阳的光开始照亮大地,也照亮了韩飞豹那张阴沉沉的脸。
阳光可以驱散天空的阴沉,可以驱散大地的阴影,却驱散不了韩飞豹脸上的阴沉和心里的阴影。
他看向元桢,元桢的脸色也一样的阴沉。
元桢是个极有头脑的人,他自幼就喜欢读中原的兵书,他也自认为对中原人极为了解。
可是他读过的书里,没有一本书告诉他,中原人可以为了几个普通老百姓,而出动一支军队救人。
在黑武帝国,这更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指望着高贵的黑武军队为了几个百姓出战,那是笑话,在黑武,就算是你想这样为军队宣传一下,也根本不会有人信,可能连黑武士兵都会觉得好笑。
“我们已经暴露了。”
元桢对韩飞豹说道:“现在唯有尽快出兵攻打龙头关,不能再拖。”
韩飞豹缓缓抬起手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后,长刀缓缓出鞘。
刀子最终指向了元桢的鼻子,正对着鼻子尖,距离那么近,元桢甚至感觉到了鼻子前边的寒意。
“让你的人去攻第一阵,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把你一起杀了。”
韩飞豹的语气中的寒意,和刀尖上的寒意一模一样。
元桢的脸色难看了。
他眼睛眯起来,看着韩飞豹的眼睛:“主公的意思是,让我的人第一批去送死?”
韩飞豹道:“要么他们死在攻龙头关的厮杀中,要么他们和你一起死在我手下将士的乱箭之下。”
元桢:“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卑鄙?”
韩飞豹道:“我从来都不在乎别人说我卑鄙,如果我在乎的话,你觉得我能在雍州成为霸主吗?”
他把刀尖往前送了送,元桢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不退,那刀尖就真的能切开他的鼻尖。
韩飞豹道:“我没有让元先生你和他们一起去,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元桢回头看向他的那些手下,那些黑武人,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这些人虽然都是可以挑选出来的,相貌上不是那么有明显黑武特征的人。
可他们实打实是黑武人,其中一部分还是鬼月八部的人。
当然,他们的相貌不那么纯粹,其实也和他们被派来中原有因果关系,并不仅仅是他们适合,还因为他们不高贵。
“呼......”
元桢朝着他的手下人点了点头。
可是那些人,却根本没有打算听元桢的。
他们不高贵,元桢一个草原人,难道还能比他们高贵了?
于是,他们抽刀向前。
想让他们去送死,他们就先杀了韩飞豹。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有什么在乎的,要么被宁军的弓箭射死,要么被韩飞豹的弓箭射死。
不如维护黑武人的高贵不屈。
元桢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再阻止谁,只是略显畏惧的向后退出去。
韩飞豹一声狞笑,抽刀朝着那几个黑武人迎了过去。
片刻后,地上多了几具无头尸体。
韩飞豹把手里拎着的人头甩出去,落在元桢脚边。
他用带血的长刀指着元桢说道:“你最好盼着我们能一鼓作气打下来龙头关,不然我也这样砍了你。”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一个孩子
山林中。
武先生解开看了看那身负重伤的少年,沉默片刻后从衣袖里取出来一块手帕,将手帕卷起来后递给那少年:“咬住。”
少年本来已经没有多少光彩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点感情,那是谢意。
“不用了。”
少年知道武先生的意思,这位大人是要给他治疗伤势。
他身上都是伤口,血流如注,但他抱起母亲尸体的时候,不想让自己的血弄脏了母亲的脸,所以把衣服裹紧。
结果现在他的衣服全都粘在了伤口上,别说处理伤口的时候会不会很痛,就是现在把他的衣服从伤口上揭下来,一般人都会疼的受不了。
然而他说不用了,并不是不用咬住那块手帕,而是他不想治了。
他之前一直注视着母亲的尸体,原本就不多的生气,都随着这注视逐渐流失。
“你知道杀你母亲的人是谁吗?”
武先生问。
少年回答道:“不知道,但他已经被大人你杀死了。”
武先生摇了摇头:“我杀死的那个,只是你的仇人之一。”
他看向少年不远处的人头,天已经亮了,看得出来这个人的眼睛略微有些不同。
不是中原人的黑色眼睛,而是有些发蓝。
当初韩飞豹也注意到过,元桢的解释是,草原上也有不少部族的人是蓝色的眼睛,所以韩飞豹倒也没怎么怀疑。
武先生把那颗人头翻了翻,断开的脖子上,还能依稀看到刺青。
“这是鬼月人的标志,刺在脖子上,平时也会被头发盖住,所以之前应该没有被人察觉到。”
武先生蹲在少年面前:“他杀害了你的母亲,我杀了他,可是咱们中原天下,有无数个你这样的人失去了母亲,父亲,失去了兄弟姐妹,失去了亲朋好友,而杀人凶手都是黑武人。”
他抬起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如果你愿意活着,我会救治你,我还会教你武艺,教你兵法,教你怎么打仗,怎么杀敌。”
武先生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北方:“如果我这个年纪的人,没有机会带着我们中原的汉子杀进黑武人的地盘报仇,那么我希望是你这个年纪的人,将来有一天,将我们中原人的战旗插在黑武人的土地上。”
“我希望你提着我们中原的横刀,刀上滴着黑武人的血,被你杀死的那些人,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恨你。”
武先生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就像你之前那么恨你的仇人一样。”
少年抬起头看向武先生,眼睛里已经有了细微的光。
“宁王曾经说过,我们中原人因为太善良,太好客,又太讲究仁义道德,所以从古至今,都是外人在欺负我们。”
“宁王说,将来他要做的就是有一天,我们的男人,走在任何地方,看到男人们身上的盔甲,他们都会为之恐惧。”
“中原人的仁义道德已经太久了,逆来顺受太久了,以德报怨也太久了......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个年纪,是时候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被我们踩在脚下欺负。”
武先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我叫铁树花。”
一个男孩子,叫名字里有个花
字,乍听起来好像是有些娇柔。
可是铁树开花,便必须是持之以恒的坚守才能看到的事。
“铁树花,我叫武奶鱼,宁王手下的人,也是青州节度使。”
武先生看着少年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片刻后,铁树花挣扎着起来,跪在那给武先生磕了几个头。
武先生没有阻止他,而是坦然受之。
等铁树花磕过头之后,武先生再次把卷好的手帕递给少年:“忍住了,你就是男子汉了。”
铁树花点了点头,将手帕咬在嘴里。
当武先生揭开他衣服的那一刻,少年的脸明显扭曲起来,可是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种璀璨的光。
他疼的身体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可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武先生帮他把所有的伤口都清理了一遍,然后敷药包扎。
忙完了之后,武先生起身招呼道:“来人,取一套衣服来给他。”
一名陷阵营的士兵,把自己备用的战服递给了这少年。
见那少年伸出双手要接住战袍,武先生的手伸出去挡在那少年的手前边。
“在你决定船上这身战服之前,我先要问你几个问题。”
武先生问:“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愿意为你的同袍挡住危险吗?当百姓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愿意为百姓们去挡住危险吗?当需要你流汗流血甚至战死来守护家园的时候,你愿意赴死吗?”
少年的脑海里出现了他之前被救时候的画面。
那几名宁军的斥候,为了保护他和母亲的尸体,甘愿用他们的身躯去挡住羽箭。
在这一刻,少年人的心中血液沸腾了。
“我愿意!”
他大声的吼了出来,震的他自己的伤口都在发疼。
可正是因为这样的疼,让他清醒,让他知道自己接过这一身战袍的意义。
“你记住,宁王的兵,是为了荣耀而活的,也是为了荣耀而战的。”
武先生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宁军战兵的荣耀......是我们身后的百姓,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中原人的团结。”
“我记住了!”
少年重重的点头。
从这一天开始,才十几岁的少年铁树花,成为了武先生陷阵营里最特殊的一个人。
他没有武功基础,他也不识字,他甚至身体还显得有些瘦弱。
可是他坚定不移。
“准备迎战。”
武先生站起来,朝着他手下的将士们大声喊了一句。
天亮了,既然雍州军已经暴露,他们是不可能再浪费时间的。
所以不久之后,雍州军对龙头关的进攻就会开始,那不是他们要进取的门,那是他们要逃命的路。
所以这一战虽然还没有开始打,但每个人都知道会有多惨烈。
“大人,我们要回到龙头关里吗?”
陷阵营的少年将军宿鸥问武先生。
武先生道:“不回去,龙头关里的兄弟们有能力
坚守,而我们留在外边,对敌人的杀伤会比在城内大的多。”
宿鸥随即肃立行军礼:“节度使大人!陷阵营将军宿鸥,代表陷阵营八百骑兵向大人请战!”
武先生点头:“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会让你们冲上去。”
与此同时,韩飞豹的队伍已经在朝着龙头关进发了。
几乎一夜没睡的韩飞豹却出奇的精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西北逃亡过来这一路数千里之遥,他绝大部分时候都觉得自己很疲惫。
哪怕在行军的时候,他总是会让人抬着他走,有马车的时候就坐车,实在不行他才会骑马。
可是这种疲惫感,始终都挥之不去。
他一夜没睡,以为自己会更为疲惫,却没想到此时的自己精神的感觉有些亢奋。
他骑在战马上,这匹陪着他已经有几年的战马,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叫飓风。
西北的风啊,让人想起来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啐几口吐沫,就感觉嘴里都是土。
元桢就跟在韩飞豹身边,他看起来就有些阴沉,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元先生。”
韩飞豹侧头看向元桢,元桢像是从恍惚里才把神收回来,连忙应了一句:“主公,什么事?”
韩飞豹问道:“你去过渤海国吗?”
元桢摇头:“没有去过,但是有所耳闻。”
韩飞豹道:“我一直有个问题很想不明白,问自己身边的人,他们也想不明白,所以想请教一下先生。”
元桢问道:“主公是什么疑惑?”
韩飞豹道:“我听闻,渤海人被你们黑武人欺负的像是猪狗一样,每隔几年,你们黑武人就会逼迫渤海人交出去大量的青壮男人,还有大量貌美的年轻女子,而这些人,女人会沦为奴隶,男人都会被杀死。”
“这种仇恨之下,为何渤海人想的不是如何报仇,而是对你们黑武人无比的屈从,不敢有任何反抗?”
元桢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给主公打个比方吧。”
韩飞豹道:“先生请说。”
元桢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主公有个邻居,邻居家里有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开始有些调皮,主公你把他狠狠的打了一顿,他第一次挨打,会有一点点怕,但也会想着怎么才能报复一下。”
“可是从这一天开始,主公你没有缘由的每天都打他一顿,而且越大越狠,你第二天撕掉了他的耳朵,第三天切断了他一根手指。”
“每一天都打,打的轻与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天都打,打上半个月后,你开始给他下命令,如果他不听话,你就继续打。”
韩飞豹沉默了片刻,点头:“明白了。”
他看向元桢:“那你们黑武人就不会怕吗?如果有一天你们黑武人老了,没力气了,你们养的这人不人狗不狗的东西,会第一个咬你们?”
元桢道:“主公,那个孩子,不一定一直都是那一个孩子,而且,黑武帝国的强大,也很难会变成一个没力气的老人。”
韩飞豹喃喃自语了一句:“那个孩子,不一定一直都是那个孩子......”
他忽然侧头看向元桢:“我会是那个孩子吗?”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一声叹息
韩飞豹的问题,让元桢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说不是,韩飞豹当然不会信,如果说是,韩飞豹现在就可能动手先杀了他。
“主公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元桢的回答,让韩飞豹的脸上有了些微妙的表情,而这个回答,也让韩飞豹在进攻之前,暂时收起了对元桢的杀意。
他问元桢:“怎么解?”
如果元桢解释不好他自己的这个回答,那韩飞豹大概还是会动杀念。
元桢又是沉默片刻,然后回答:“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
韩飞豹眼睛眯起来看着元桢,想从元桢的表情中找到破绽。
可是他看来看去,都没有看出来这个人的眼睛里有一丝不真诚。
“你杀光了随我来的黑武人。”
元桢语气平静的说道:“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我的随从,实际上,那也是监视我的人。”
他这句话说完,韩飞豹便懂了他的意思。
黑武人都死了,就算元桢自己活着回去,他也不可能得到宽恕。
元桢继续说道:“黑武帝国的汗皇陛下,很欣赏我的才能,所以才会派我来中原......可是在绝大部分时候,汗皇陛下也要站在黑武贵族那边。”
韩飞豹忽然笑了。
他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语气对元桢说道:“其实你们那个看起来强大的黑武国,其实绝大部分人过的日子也不怎么样吧。”
元桢回答:“黑武帝国的疆域,大概会有两个楚国那么大,所以人口也比楚国多的多,如果要从这样大的方面来说,确实绝大部分人过的都不怎么样,毕竟鬼月八部的人,加起来也只占黑武帝国人口的百分之一。”
他其实也不知道到底鬼月八部的人加起来到底占多少比例,可他知道,鬼月八部的人控制着的财富,地位,权力,这些所占的比例,能有百分之九十。
韩飞豹道:“既然你已经回不去了,那么你的计划是不是也有了改变,我可不信,你最初的计划就是辅佐我在兖州立足。”
元桢的回答倒是很诚实。
“我最初的计划就不是希望你能争霸中原,因为你早就已经没有那个实力了,你永远都不可能是宁王李叱的对手。”
元桢的话不但诚实,还有些伤人。
可奇怪的是,如韩飞豹这样刚愎自用且残酷无情的人,却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生气。
或许有那么一个瞬间确实恼火了,但是很快,这恼火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元桢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早就已经失去了争霸中原的机会。
从他第一次被唐匹敌击败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只是他自己不认命罢了。
当他第二次出蜀州,还阴了裴旗一把的时候,他那争霸中原仅剩下的微乎其微的可能,也没了。
非但他没了,他还把裴旗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也给搞没了。
韩飞豹看了元桢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元桢道:“我最初的计划,就是希望你能配合铁鹤部的骑兵,占据冀州西北,包括雍州,如此一来,你虽然没有争霸中原的能力,却可将中原分割。”
“主公应该知道,一个完整的中原帝国,是黑武汗皇陛下永远都不希望看到的,中原分裂的越严重,汗皇陛下越欢喜,若是能分裂成几十个小国,那才是汗皇梦寐以求的事。”
韩飞豹点了点头。
黑武人的居心,可谓狠毒。
数百年来,楚国一直都被黑武人压着,可是黑武人也一直都不能打进中原。
就是因为中原有楚国这样一个统一的大国,哪怕在综合实力上不如黑武,却能构建起来一道屏障,聚国之力,将黑武人拦在北边。
元桢继续说道:“可是你没有听我的,你执意要去攻打
冀州,要在抢夺李叱精心治理下繁荣起来的冀州。”
韩飞豹道:“难道那不是最好的机会吗?得冀州,就得北疆,我进而可以占据整个北方,以北方之力,和李叱分庭抗礼。”
元桢摇头:“痴人说梦罢了。”
韩飞豹这次生气了。
可是元桢却好像没有看到韩飞豹脸色的变化,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李叱这样的人,他倾尽心血才把冀州治理的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拱手让人?”
“任何一个以为李叱是可以轻易算计的人,都会被李叱算计的体无完肤。”
元桢道:“所以在你坚持要攻打冀州的时候,我就知道,主公你必败无疑。”
韩飞豹道:“所以你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希望我能往东北攻打兖州。”
元桢点了点头:“是。”
韩飞豹道:“我占据兖州之后,能和占据西北一样,分裂中原......”
“不是。”
元桢道:“你不可能站稳兖州。”
韩飞豹皱眉:“为何?”
元桢道:“我推测你可以在西北站稳脚跟,是因为雍州本来就是你的,你在铁鹤部数十万骑兵的帮助下,最多也就是能再占据冀州西北一小片区域,当然,最大的好处是你得到纳兰草原。”
韩飞豹皱眉。
得到纳兰草原?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只要能控制纳兰草原,就能拥有一支可以和宁军抗衡的精锐骑兵。
也许不是三五年内就能实现的事,但是给他几年时间,一定可以。
元桢道:“你在雍州有基础,再加上铁鹤部的数十万大军,这才能把西北分裂出去,但......兖州是宁王李叱的,整个都是宁王李叱的,主公你不可能在兖州站稳。”
韩飞豹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片刻后,他的脸色忽然间变了,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就出现了杀意。
元桢看到他这样的表情,点了点头:“是的,主公你就是那个孩子,只不过是比渤海人更短命的孩子。”
韩飞豹已经明白了。
元桢让他去攻打兖州的目的,并不是帮助他在兖州立足。
而是为了借助韩飞豹这最后的力量,争取可以打通让渤海人再次进入兖州的通道。
那时候,黑武人一定会想尽办法从兖州突破。
往最残酷的方向分析,是黑武人和渤海人以兖州为跳板,杀入冀州,再入豫州。
往稍稍好一些的方向去分析,是渤海人趁着兖州没有多少宁军队伍的时候,占据兖州。
韩飞豹现在的实力,做不到把兖州分裂出去,但是渤海人可以。
渤海人虽然穷,虽然苦,可他们狠。
已经修养了数年没有征战,渤海人再拼凑出来一支数十万的队伍不成问题。
现在的兖州,宁军的兵力确实很空虚,别说兖州,冀州和豫州,宁军兵力都不足。
所以元桢的计划是让韩飞豹打通龙头关,然后一路往东北方向进攻,不做任何停留,就是一路往东北边关打。
到时候渤海人大举入侵,韩飞豹这个短命的孩子,命也就到头了。
想明白了这些,韩飞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他知道黑武人不可能真的那么诚心诚意的帮自己,但他没有想到,元桢只是把他当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了锁就必然会折断的钥匙。
良久之后,韩飞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元桢问道:“你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为了,是你已经准备好死了吗?”
元桢回答道:“以前主公可能会真的杀了我,哪怕是在一个时辰之前,主公都可能会随时杀了我,但是现在,主公
已经不可能杀我了。”
韩飞豹冷笑道:“你一直都这么高估自己吗?”
元桢道:“主公身边,没有多少人可用了,而像我这样已经不可能回到黑武,有好用的人,只此一个。”
韩飞豹道:“你这样的人,你觉得我会敢用?”
元桢道:“刚才主公问我,是不是在那几个黑武人死了之后又一次改变了计划,我说是的......主公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最新的计划是什么?”
韩飞豹只是看着元桢,却没有问出来。
他用一个眼神告诉元桢,如果你需要我来问你,你才把计划全盘托出的话,那么你真的可以去死了。
元桢认真的说道:“无论如何,拼尽全力打开龙头关都是第一步。”
韩飞豹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元桢道:“进入兖州之后,主公不必一路往东北边关打,而是往沿海地区打。”
韩飞豹问:“为何?”
元桢道:“据我所知,在兖州的东南沿海,有大量的桑国海盗活动,这些海盗曾经被宁军杀的尸横遍野,他们对宁军的仇恨很重。”
韩飞豹眉头再次皱起来。
之前他是以为,自己仅仅是要和渤海人合作一下,后来他以为,自己仅仅是要和黑武人合作一下,现在他又不得不去思考,这是仅仅和桑国人合作一下?
元桢继续说道:“桑国人有着最强的海船,虽然之前宁军在兖州击败了他们,杀死了无数海盗,可是宁军根本没有能力剿灭所有海盗。”
“主公到了那边之后,立刻见桑国海盗,告知他们主公是和宁王李叱敌对的人,希望得到桑国的帮助。”
韩飞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心里暗叹了一声果然。
元桢继续说道:“桑国人,唯利是图,阴狠狡诈,他们得知或许有机会攻占兖州,必会出兵。”
“我了解过,桑国地域狭小,战乱不断,兖州这样的沃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时候,主公再和桑国人联手,打开兖州东北的边关,引渤海人入关。”
韩飞豹:“放进来两头狼吗?”
元桢道:“桑国人不可信,渤海人也不可信,桑国人实力比主公强大,渤海人实力也比主公强大,所以......”
元桢看着韩飞豹的眼睛说道:“到时候主公并不是他们的威胁,他们才是彼此的威胁。”
韩飞豹道:“李叱可以在一年之内,调集足够的兵力攻打兖州,你认为桑国人和渤海人,有机会能赢?”
他的言下之意是,连我都赢不了李叱,你凭什么觉得那些宵小之辈可以赢了李叱。
元桢继续说道:“主公,我们的目标,本就不是兖州。”
韩飞豹怔住。
这句话,彻底把韩飞豹搞糊涂了,费尽心思,引渤海人和桑国人攻入兖州,他的目标却不是兖州了?
他看向元桢,等着元桢给他一个答案。
“我们的目标是渤海国。”
元桢道:“如果不出意外,在李叱手里吃过大亏的渤海人,一有机会杀入兖州,一定会倾尽全力。”
韩飞豹道:“然后我们趁着机会攻入渤海国,封闭边关,让他们在兖州和宁军去打,我们去占渤海国的地盘?”
元桢点了点头。
韩飞豹哼了一声:“渤海那种苦寒疲敝的地方,你费心心思,居然是为了那?!”
元桢长叹一声,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主公......中原富饶,可是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韩飞豹再次怔住。
元桢看着韩飞豹的眼睛说道:“哪怕是同样有些寒苦疲敝的雍州,也已经和主公没有关系了。”
这一刻,是韩飞豹一声长叹。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续命
不管元桢的计划听起来有多匪夷所思,当务之急都不是这个计划,而是攻打龙头关。
他们抓来了百姓,还杀数人,却没有从百姓们口中问出来任何有用的消息。
韩飞豹现在也不知道龙头关里的宁军数量到底有多少,之前追过来的那支宁军是从龙头关出来的,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按照常理来说,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就主动出击,这是兵家大忌。
然而此时的韩飞豹已经没有任何别的选择,打破龙头关他就能生,打不破就是死。
而在这一刻,跟随到现在的雍州军士兵们,每个人也都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这支看起来狼狈不堪的队伍,在进攻之前,憋着一股子杀气。
没有多久,龙头关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关城,每每提及,都能让人联想到一次一次大战。
以前龙头关隶属于冀州,但实际上归幽州管辖,被当初的幽州将军罗耿死死攥在手里。
罗耿把龙头关攥在手里,可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幽州没有来自东北的威胁。
最主要的是,他可以随时把对冀州的威胁放进来。
当初兖州节度使带兵数次攻入冀州,哪一次不是罗耿放进来的。
罗耿真要是下令死守龙头关,兖州节度使纵然有数十万雄兵,想打进冀州也确实没那么容易。
所以当初兖州节度使才会拍罗耿的马屁,而冀州节度使曾凌对罗耿的态度,也是又怕又恨。
如今龙头关里的宁军数量确实不算很多,可此时的守军装备,和那时候罗耿的兵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李叱是一个尽量在吃一堑之前就长一智的人,龙头关这边的城防,他已经让徐绩做了几次增补。
那年青州大贼从冀州东南侧杀进来,也威胁到了龙头关,让李叱不得不考虑,龙头关内外都有敌人的情况下,如何防守。
城防武器对准的都是关外,城墙内侧谁会安装大量武器?
就算是有这样的考虑,也没有办法实现,因为城墙内则的构造就不适合防守。
有守军上下城的坡道在,攻打城关的敌人可以顺着坡道往上跑。
但李叱对徐绩的要求是,有准备,就一定比没有准备要好。
所以徐绩派人往龙头关这边送过来大量的城防武器,能安装在什么位置就安装在什么位置。
徐绩是亲自到过龙头关的,所以他设计了一个方案,让人在龙头关的内侧,修建了一座瓮城。
这又是违反了常理的一件事......因为瓮城,都是修建在城外的。
然而有了这座瓮城之后,另一个从内侧看起来,就变成了一座城堡。
不得不说的是,徐绩的才能确实极为出众。
瓮城的设计是他亲自操刀,进出瓮城只有一座城门,而且不设开合的城门,用的是闸门构造。
闸门分为两层,一层是相对来说比较轻的铁栅栏门,到了天黑,可以把铁栅栏门放下来。
另外一层则是厚重的千斤闸,这个铁闸门是铸造出来的,说是叫千斤闸,实际上这个千斤,可能是大几千斤。
这道闸门放下来
之后,别说外边的人想进去,里边的人想出来都没什么可能。
所以当韩飞豹到了龙头关之后,举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心态就有些崩了。
从城门构造来看,他就猜到了会是闸门,这种东西,就算你有攻城锤也没意义,根本撞不开。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云梯攻城,而他妈的这个瓮城修建的高度,让韩飞豹看一眼就在心里骂出来了他妈的这句话。
他看向元桢。
元桢的眼神里也一样是那三个字。
之前观察龙头关的时候,因为城门是开着的,所以没有太在意,也看不出什么。
“先生......”
韩飞豹沉默片刻后忍不住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计策?”
他问的其他计策,当然不是攻打龙头关的计策,而是不打龙头关的计策。
元桢再次举起千里眼往四周看了看。
龙头关的这边,南侧西侧都是平原,北侧出去二十里左右就是山林。
不可能往北走,燕山山脉如果连他们这几万人都挡不住,又怎么会挡住了黑武人的野心。
“主公。”
元桢压低声音说道:“北侧的山林之中,大概会有宁军伏兵,只等我们进攻焦灼之际,便会从侧面杀出。”
韩飞豹:“先生的意思是?”
元桢道:“主公......现在这般困局,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想到龙头关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
韩飞豹道:“我现在不想追究谁的责任,我只想知道该如何应对。”
元桢沉默片刻后,声音更低的回了一句:“壮士断腕。”
“什么意思?”
韩飞豹脸色明显变了变。
元桢道:“此时主公军中,有大概一万左右的老弱病残,还有万余人的民夫,这些人,实则是主公的累赘。”
韩飞豹懂了。
元桢继续说道:“先让这两万人假意进攻,只佯攻的话,埋伏着的宁军是不会出来的,等到了夜里,主公对手下将领说,将大营分做两处,以防被宁军偷袭而导致全军覆没,将军们必不会怀疑。”
“把那两万左右的老弱病残,安排在北侧安营扎寨,主公带剩下的三万多精锐在南侧安营,然后在后半夜,率军往南疾行。”
元桢道:“把地图拿来。”
韩飞豹的亲兵立刻把地图取出来递给元桢,元桢下马,在地上把地图铺开看了看。
他指了指地图:“主公,从这里一路往正南走,大概半个月就能进青州。”
韩飞豹道:“进了青州呢,又能如何?”
元桢道:“青州那边也有不少桑国的海盗横行,若能联络到桑人,或许可以借助桑人的海船,绕过龙头关进入兖州。”
韩飞豹道:“我们若放弃这两万人,手里只有三万多人的队伍,从冀州一路打到青州......稍有困顿,便会一败涂地。”
元桢:“主公,现在若攻打龙头关,也会一败涂地。”
韩飞豹犹豫不决,这场面,就好像回到了他要攻打西北的边关,去和铁鹤部汇合,而那时
候元桢已经觉得铁鹤人败了,希望韩飞豹往东北走。
两个人的想法再次出现了矛盾,而且这种矛盾,元桢并没有办法解决。
“听你的。”
韩飞豹或许是想到了之前在西北的惨败,所以最终做出了和在西北不一样的决定。
他打算信元桢的。
但他不踏实,所以继续问道:“若到了青州,没有办法联络到桑人,又该如何?”
元桢道:“如我推测不错,冀州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可用,之前必会被冀州节度使调到西北去,现在还来不及回来。”
“所以若此处有伏兵,十之七八,是李叱之前就猜到了我们会往东北方向走,所以急调青州兵马过来。”
“所以若主公此时南下,埋伏于此的宁军,必会急匆匆追过来。”
“主公可在半路设伏,纵然不能将宁军一举歼灭,也可将其打的半残。”
“到青州之后,主公沿途收集船只,我们不需要太大的船横渡大海,只需要顺着海岸线一路绕回兖州即可,纵然没有桑国的海盗,我们也可到达兖州。”
韩飞豹沉默片刻,点头:“听你的吧。”
当天,韩飞豹下令进攻,却也只是做做样子,目的是为了麻痹埋伏着的宁军。
武先生确实没有料到,这支残兵败将,居然敢往青州方向逃窜。
他见雍州军佯攻,猜测是雍州军想把伏兵引出来,所以武先生下令按兵不动。
结果到了晚上,韩飞豹带着那三万多人的精锐队伍,连夜南下。
如果武先生的队伍人数多一些,在两下合围,韩飞豹想逃都逃不掉。
如果唐匹敌的大军追击速度再快一些,也可把韩飞豹堵在龙头关外。
奈何,算无遗策的大将军,这次也出现了失误,没有料到韩飞豹居然往南跑。
往南跑那是自投罗网。
元桢这一招往死路闯去寻生路,出其不意,确实骗过了宁军。
不得不说的是,元桢这个人的思谋,确实远在韩飞豹之上。
韩飞豹带着三万多人的队伍昼夜兼程的往南跑,连一丝一毫的时间都不敢耽搁。
而在龙头关外,那丢下的那两万余人的队伍,也只能是跳着脚的骂娘。
能骗过宁军,首先要骗过自己人。
韩飞豹下令两个营地之间,间隔五里,然后他撤走的时候,下令留下了所有旗帜。
所以北边那个营地里的雍州军,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老大跑了。
武先生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率军出击,此时韩飞豹已经跑了一夜一天。
大将军唐匹敌率军到了龙头关的时候,武先生刚刚把那支两万余人的雍州军打的哭爹喊娘。
大将军率军上去,片刻之后,这支被抛弃的雍州军队伍,也只能是原地投降。
审问之下,连俘虏都不知道韩飞豹往哪儿跑了。
唐匹敌和武先生商议了一下,和武先生合兵一处,往南继续追赶。
唐匹敌都不得不感慨,这个韩飞豹,真的像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总是能在关键时候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