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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4章 月牙地泉

    白雪音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天空已然放晴,湛蓝如洗。一朵朵流云一团一团的,如同硕大的棉花糖,又如草原上悠然吃草的绵羊,在夏风中不住翻滚着,现出令人迷醉的光影变幻。

    不远处是一道月牙状的弯墙,由一人高的巨石天然构成,把她身处的这片泥潭环抱其中。

    巨石呈一种暗淡的灰白色,附近还有不少枯木、朽木以及断木,也都如上古时期的化石一般,呈现出灰暗惨白的颜色。

    她坐在齐肩高的泥潭里,四周充斥着一种臭鸡蛋伴随着虫子尸体的怪味,曾在蓝桥背上伤口噬咬的那种小虫成堆成片地死去,密密麻麻的虫尸飘在缓缓流淌的泥浆表面上,令人作呕。

    与百里荒其他处的泥泽不同,此处的泥浆不但又滑又腻,还似乎有点温热,就像泡在水温适宜的天然浴盆里一样。

    比泥浆更温暖的是两道从背后传来的真气,那真气和她自身的真气就像一对默契的爱侣,相互裹挟着纠缠着,在她的经脉间流转不休。

    她一阵感动,回眸朝盘膝坐在她身后的蓝桥嫣然一笑,柔声道:“谢谢你。”

    蓝桥一怔,不知自己有何可谢之处,愕然挠了挠头道:“太见外了吧?咱俩又不是第一次同生共死。”

    白雪音没再说话,有些羞怯地垂下头。

    蓝桥想到昨夜为她接骨疗伤时的情景,也觉得有些尴尬,故意岔开话题道:“这月牙潭我已仔细探察过,之所以与别处不同,是因为在你身后二十步左右的淤泥底下,有一眼温泉。”

    白雪音莞尔一笑道:“难怪我泡着感觉说不出的温暖舒服,原来竟是温泉来着……唔……就是这味道有点……”

    蓝桥激动地道:“最神奇还不是温泉,而是生长在此处的一种独特的藻类。你之所以感觉这泥浆滑腻腻的,就是因为有这种藻类。它在这独一无二的环境中生长,享受温泉带来的温暖与活力,又能从淤泥和虫尸中吸取养分,或许这种藻类才是加速我们伤口愈合的关键。”

    白雪音舒服地扭动一下身子,转过头刚想对蓝桥说话,恰在此时一道足有四丈高的水柱从蓝桥背后的泥潭深处喷溅出来。那水柱气势磅礴,箭一般刺往天际,被风一吹又化作缥缈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绚光。

    “好美啊。”白雪音微眯上眼,感受着水雾拂面的细腻触感,神态间充满了纯真少女的烂漫心性。

    蓝桥看着她红扑扑的面颊、颤动的睫毛以及水润的樱唇,强忍住在她脸上亲一口的冲动道:“比起师妹这仙女般的美人,再好看的喷泉也会黯然失色。”

    “咦?师兄怎么变得油嘴滑舌起来?”白雪音若有深意地白了他一眼道,“是不是对昨夜唐师姐的提议有点兴趣?”

    蓝桥愕然道:“师姐有什么提议?”他见白雪音低头不语,旋即明白过来,白雪音定是听到了唐梨那句“一并娶了”的玩笑话。

    既是玩笑话,那便不能当真,蓝桥笑了笑道:“就算我肯豁出去折寿,你总不敢无视师门规矩吧?”

    白雪音嘴唇动了动,强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话,缓缓点了点头。

    蓝桥见她是这种反应,内心也吓了一跳,暗悔不该和她开这种玩笑。

    “嫁是不可能嫁的。”白雪音眼见气氛又变得尴尬,打破沉默道,“左右有的是时间,陪我聊聊天总可以吧?”

    这可以说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在蓝桥而言却感到既新奇又陌生。

    他和白雪音初识是在被安萧寒追杀的时候,那时他内心感激白雪音的仗义援手,但因时刻处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们也没有闲心谈天说地。直到后来二人河谷疗伤,才总算能说些闲话,但对于双方的身世和其他一些私密话题,两人都尽可能地避而不谈,以至于蓝桥始终都不知道白雪音是何方人士,在加入天莲宗前又有什么故事。

    到今年他们济南重逢,蓝桥因已与风夜菱订婚的缘故尽可能的避嫌,与白雪音说话只涉及练功或生活上的交流。白雪音也十分“自觉”,无论是在天莲峰还是到岳阳,平时并不多话。

    此次百里荒之行,从一开始的顺风顺水到最后的险象环生,蓝桥在感叹世事无常的同时也意识到他与白雪音的关系被不断拉近,拉近到他的秘密都可以不加隐瞒地告诉她,她的往事他也都有资格知道。

    蓝桥并不排斥这种被拉近的关系,他甚至非常感激,感激老天让他遇到白雪音这样一个值得他付出全部信任的红颜知己。

    他迎向白雪音征询似的目光,洒然一笑道:“好啊,我好像还不是很了解你……你愿意给我讲讲你的身世吗?”

    白雪音轻轻怔了一下,坦然道:“既是你想知道,我便讲给你听。”

    她露出回忆的神色,娓娓言道:“我生于洪武十四年,杭州府人士,家中本是军户,父亲长期在外打仗,一年也未见得能见上一面。后来到我七岁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闻得死讯大病一场,不到两个月也去世了,我便成了孤儿。后来师父看我可怜将我收留,悉心把我养大还教我武功,那十年我再没下过天莲峰。”

    蓝桥心中一动问道:“你七岁那即是洪武二十一年,那一年上发生的大战只有蓝玉北伐,你父亲可是在那一役中牺牲的?”

    “不错。”这些事不知她一直就记得还是长大后叶雯讲给她听的,她解释道:“说起来也巧,我父亲效力的那支分队,直属长官正是当时身为千户,后来获封定远伯的蓝若海。”

    蓝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原来我们的父辈上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敢问令尊名讳?”

    白雪音平静地道:“家父白世奇。”

    “白世奇?那不就是我爹的副将嘛?我爹还把翳影弓给了他。”蓝桥动容道,“你怎么早没和我说过?”

    白雪音语气平淡地道:“定远伯带过的兵成千上万,我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又何必单拿出来说。”

    蓝桥初时只是过于惊讶,待心绪平静下来却也能理解白雪音不想过于刻意的心思,不禁喟然道:“若是早知有你这样一个好姑娘,小时候我真应该劝我爹把你抱回家来领养,让你做我妹妹。”

    “是么……”白雪音内心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她似乎思绪万千,看向蓝桥的目光不断闪动着,也不知为阴差阳错没做成他“妹妹”的事感到幸还是不幸。

第225章 重回岳阳

    四日之后,蓝桥和白雪音离开月牙潭。

    蓝桥的背伤受温泉泥浆滋养多日,早已痊愈,白雪音的断骨之伤亦大有好转。

    她虽勉强可以自由行动,若论使剑打架,则还需再休养一阵。蓝桥考虑到回岳阳后即将展开的大战,劝白雪音不要暂时离开,另觅清静之处养伤。

    白雪音起先不愿,但一来拗不过蓝桥坚持,二来也的确不想自己拖了众人的后腿,便在湘江北岸的一处小镇与蓝桥分别。

    蓝桥送走白雪音后乘船北上,于当日午后回到岳阳。

    这日天气极好,湛蓝的晴空上飘着几朵如棉如絮的流云,被阳光一照透出灿灿的金光,洒在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上,也洒在古韵盎然的岳阳城中。

    东风吹皱了平静的湖水,亦吹去几分盛夏的暑热。路旁的垂柳枝被吹得沙沙作响,静谧的街道上不见什么行人,只有一股午后的慵懒之气弥漫在大街小巷。

    蓝桥从后门摸进洞庭帮的别院,院中静悄悄的,同岳阳城一样,仿佛被这盛夏里温柔一缕的清风抚摸得眯上了眼。

    陈玉衡独自扫着院子,发出有节奏的“唰啦、唰啦”声,他看到蓝桥,露出惊喜的神色,正要唤人过来,却被蓝桥打手势止住。

    蓝桥示意陈玉衡不要声张,自己则信步往别院东北角的一幢小楼走去。他见路旁一簇雪白的茉莉开得正盛,不禁摘下一支,一抖袍袖运起轻功,攀上二楼的窗子。

    窗内是比花儿更美的风夜菱。

    风夜菱似是刚刚出浴,已换上精美的华服,又悉心梳妆打扮过一番,此时正坐在铜镜前选择要用的发钗。

    她一连换过三支不同的发钗,却都不甚满意,不是与她身上衣裙的款式不搭就是不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正迟疑间,她柔弱无骨的皓腕已被人捉住。

    风夜菱吃了一惊,刚要喊叫,却在铜镜中看清是蓝桥的身影。

    蓝桥上身前倾,轻轻从风夜菱的手中拿下发钗,却把那支盛开的茉莉花戴在她的头上。

    鲜花衬美人,花美人更娇。

    蓝桥凑近到风夜菱的颈畔嗅了一口,瞬时间风夜菱幽香的体息与花香脂粉香混合在一起,让他露出沉醉的神色。

    风夜菱朝镜中的蓝桥甜甜一笑,目光也从初时的惊讶化作万缕柔情。她“嘤咛”一声,身子一软已靠在蓝桥身上。

    蓝桥则宠溺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沉浸在小别重逢的喜悦之中。

    两人一句话不说,单只是眼神和心灵上的触碰已足够让他们心甜如蜜,欣喜若狂。

    他们相互依偎了足有一刻钟的工夫,蓝桥忽然醒悟到自己这几日来在泥沼中摸爬滚打,必是又脏又臭,不由有些尴尬地推开风夜菱,径自寻到她刚用过的浴盆旁。

    风夜菱睁开意乱情迷的一双杏眼,有些不解地看着蓝桥,仿佛在问:“干嘛推开人家?”直见到蓝桥脱去衣物,才如梦方醒地娇嗔道:“那是人家洗过的水哩。”

    “不打紧。”蓝桥说着就爬进了浴盆,坐下时还溅了不少半温不热的水出来,“唔,真香。”

    他舒服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浴盆的边缘上。

    “我去给你拿换的衣物。”风夜菱羞得满脸通红,慌忙逃离此地。

    过了约一刻钟她才回来,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男装道:“快出来换上吧,你今天撞好运了,静姝姐准备了大餐,正等着你去吃呢。”

    “大餐?难怪你今天这么精心打扮。”蓝桥心中一动,一边擦着身子一边问道:“李姑娘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你想什么呢?是杜震从常德回来了,还带回来洞庭帮的几十名生力军。”风夜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大家伙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呢,才不是专为你准备的。”

    蓝桥好奇地道:“李姑娘还会做菜?”他裹着毛巾跳出浴盆,本来清澈的浴水此时已变作浑浊的黄汤。

    风夜菱一摊手道:“反正我是没见过,等下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梨三日前回到岳阳,把她在百里荒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慕容英和风月明。风月明先是为华锋的牺牲表示哀悼,然后立刻做出决断,让洞庭帮进入战备状态,全体人员随时保持警惕,同时提前疏散不会武功的人,以免到时候大战来临照顾不周。

    按理说风夜菱、蓝枫和李静姝因不会武功也在疏散人员之列,但风夜菱一心想和蓝桥同进同退死活不肯离开,蓝枫因要承担统筹决策之责留下,李静姝则要等杜震带鱼香草回来给小公子杜余治病。

    杜震今日上午回到别院,同时也带回来数十名可靠的洞庭帮战士,当然还有从常德采购回来的鱼香草。

    李静姝当即煎药给杜余服下,小公子不到半个时辰便即醒转,病情大有起色。

    杜隆的遗孀乔夫人自是千恩万谢,杜震也说尽了感激的话,还当即要手下包了个大红包给她。

    李静姝却道:“此事归根结底,应该我谢你们才是,若不是小夜他们把我从冷月轩救出来,我此刻早不知沦落成谁家的奴婢了。现在小公子病情见好,我也该准备离开了。”

    风月明打趣她道:“你说该谢我们,可你就这么走了,这谢字岂非成了空话?”

    李静姝微微一笑道:“小女子昨天就开始做准备哩,离开之前,我会亲自下厨,做一席家宴答谢大家。”

    风夜菱当时就问她:“你还会做菜?”

    李静姝反问道:“你不信?”

    风夜菱忍不住想起蓝桥:“可蓝桥和雪音妹妹还没回来,他们怕是吃不到了。”

    李静姝笑嘻嘻地道:“你最好盼着他吃不到,否则他吃了我的菜,突然觉得我贤惠然后开始喜欢我嫌弃你了,你可别怪我。”

    风夜菱白她一眼道:“吹牛吧你。”

    洞庭帮别院的主厅里人声鼎沸,杜震、慕容英、风月明、蓝桥、蓝枫、风夜菱、唐梨、朱玄、陈玉倩和陈玉衡全部出席,十个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交流着近几日来彼此不同的见闻和情报。

    蓝枫拍着蓝桥的肩膀笑道:“你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小姐本来都要上菜了,听说你回岳阳了,非要等你一起才肯开始。眼瞧着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和大嫂磨蹭那么半天才肯出来,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他对蓝桥一番揶揄,惹得众人哄堂大笑,风月明笑着接口道:“也不知道你小子什么时候面子那么大了?李小姐说因为主要想感谢的人是你,所以你不来她怎么也不肯开始,连厨房也不让我们进,只肯透露出来说,今天这席面的名字,是叫落英十花宴。”

    蓝枫打着折扇摇头晃脑地道:“顾名思义,这落英十花宴应该就是十道与花有关的菜肴,也正对应了我们在座的十个人。只可惜因为某人的迟到,我们竟变成大眼瞪小眼,九爷等一孙的尴尬局面。”

    他前面话说得正经,待最后说出“九爷等一孙”这等浑话,登时又引起一阵哄笑。

第226章 落英十花

    众人正哄笑间,但见身穿花布围裙的李静姝托着个华美的红木托盘从厨房盈盈走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李静姝手持托盘朝蓝桥屈膝一礼,难掩喜色地道:“终等到蓝公子回来哩,小女子还以为没机会再见公子了。”她和蓝桥略一寒暄,为饥肠辘辘的众人奉上四道精美的冷盘。

    第一道菜叫“玉指佳人”,食材是当地时令的新鲜笋尖,一根根既鲜嫩又水灵,因形貌神似美人的玉指而得名,堪称自然之恩赐。

    食材由李静姝亲赴岳阳城北五十里的竹林采得,笋尖沿途以洞庭湖水佐以后院种植的茉莉花瓣浸泡,在最大程度保留笋尖其鲜的同时也让茉莉花香融入其中。食用时只需用手剥开外皮,再蘸上特意调制的酱料,清香配合上酱香,让人爱不释口。

    风夜菱素手剥开一根笋尖,轻点酱汁后喂到蓝桥口中。

    蓝桥细品其中清爽滋味,不禁大为赞叹,摇头晃脑地道:“青青林中笋,皎皎俏佳人。片片花香落,口口皆是春。”

    “好诗!”风月明抚掌大笑道,“昔日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朝蓝少侠亦不甘示弱。”

    “就是忒酸了些。”蓝枫在旁敲着碗道,“大哥大嫂在这么多双眼前公然恩爱,也实在太不把我们这些挂单的放在眼里,来看看这第二道冷菜是什么?”

    第二道菜曰“绿荫夏塘”,采用清脆可口的夏日莲藕切片,就外观来看颇像江南的名菜桂花糯米藕。

    “看似糯米藕,实则别有匠心。”风月明夹起一片莲藕仔细打量,油然道,“这莲藕孔中填的并非糯米,而是芭蕉。”

    他把藕片送进嘴中咬了一口,赞道:“莲藕清脆爽口,芭蕉黏糯甜香,外面裹了一层薄薄的红糖衣更添其酥脆口感,再佐以这桂花酱,确实让人有一种夏塘绿荫的惬意之感。”

    众人饿得久了,对这道口味偏甜的菜品更加没有抗拒之力,纷纷下箸品尝。

    再看第三道菜,竟是几只生鲜的河蟹被刀斩成寸块,青色的蟹壳与壳中白色的蟹膏蟹肉相映成趣,却给人一种不敢下筷的感觉。

    “这是生的……螃蟹么……”蓝枫夹起一块狐疑地道,“前两道菜那么精致,怎么这螃蟹好像没什么说法,捞上来砍两刀就……吃了?”

    风夜菱不满道:“静姝姐前两道菜那么讲究,这盘螃蟹怎可能就像你说的这么简单,你看旁边那只小壶里装的什么?”

    河蟹旁还另有一只小壶,蓝枫好奇地把湖中物倒进一只小碗,嗅了嗅道:“好像是酒。咦,这还有些透明的丝状物。”

    李静姝笑着解释道:“这是奴家特制的樱花酒,酒中浸有海蜇丝,海蜇配上河蟹,故这道菜名海晏河清。”

    蓝桥听到海晏河清这个名字,立时想起白雪音和她的河清剑,不禁为白雪音无缘这样的口福感到遗憾。

    风夜菱拿筷子轻沾了一点酒尝了尝,惊讶地吐了吐舌头道:“这好像不是街面上卖的樱花酒,怎么这么烈?”

    李静姝俏然笑道:“我把街上买来的樱花酒又做了少许加工。”

    风夜菱不解道:“通常的樱花酒虽然入口清甜柔和,却嫌太清寡了些,你是怎么加工的?”

    “一个字,蒸。”李静姝眨着眼道,“把买来的樱花酒放入特制的蒸酒具中烧制,再将蒸出来的酒气收集起来,就可让酒气变得香浓许多。”

    “我不管什么蒸啊烧啊的,我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蓝枫说着撸起袖子,夹起一块螃蟹在酒浆中浸过放入口中,但觉生鲜蟹肉如米糕般绵软的口感与海蜇丝的爽脆相辅相成。

    酒气浓烈的樱花酒去除了这两者的腥味,却以其独特的樱花香气进一步提升了鲜味,让他不禁眯缝了双眼,沉醉其中。

    见蓝枫吃螃蟹后是这副神情,蓝桥和风夜菱不禁也好奇地下箸品尝。风月明对李静姝露出赞许的神色,遥指着第四盘冷菜问她:“这看起来是豆腐吧,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李静姝微微一笑道:“这道菜名叫京华遗梦,恭请小侯爷品鉴。”

    风月明心中一动,只见这道菜是用工工整整的豆腐块摆成了一个“回”字型,外面一个大圈是白豆腐,里面一个小圈的豆腐块则是嫣红的颜色。风月明笑道:“外面一圈是城墙,里面一圈是宫墙,李小姐这是给我们筑了一座京城啊。”

    说到这里风月明因被唤起对京城的回忆不禁心中喟然,想到他们这批人因相助燕王被列为叛党,除非燕王靖难成功,他们将再无可能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

    “好一个京华遗梦!”风月明想到这里慨然笑道,“但愿在不久的将来,京城将不止是我们梦中的缅怀。”

    他夹起一块粉红色豆腐整块放入口中,嚼开豆腐块发现里面竟还藏有一小块酱牛肉。肉香与豆腐的味道混融在一处,让风月明边吃边频频点头。

    “豆腐块上并无刀切的痕迹,牛肉应是在豆腐点卤成形时预先放进去的。”蓝桥亦尝了一块,细细品味着道:“这嫣红的豆腐颜色想是点卤时加了石榴花汁,对吧?”

    “真聪明!”李静姝笑着朝众人一福道,“四道冷菜都已介绍完毕,大家且慢享用,奴家要回去准备下一道菜了。”

    蓝桥看着她走回厨房的背影不禁莞尔,生出一种被她那句“真聪明”调戏了的感觉。明明是自己机智地察觉到菜中的奥妙,却被她用这种夸小孩子的口吻称赞,总感觉莫名其妙地就矮了她一头似的。

    李静姝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很快又送上了这一餐的第五道菜,也是第一道热菜。

    这道菜叫水晶二宝,在一片长条形的大理石盘上整齐排放着两种几乎透明的食物。它们都是被片得极薄极均匀的肉类,一种肉偏红,一种肉发白,借着光线可以透过肉片清晰地看到肉片下大理石盘上精致的纹路。石盘旁另有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雪白且大小一致的睡莲花瓣。

    “红的是猪颈肉,白的是鱼皮。”蓝枫装作内行地道,“煎制而成,看似最是简单,其实最考验对火候的把握。”

    “二公子慧眼如炬。”李静姝嫣然一笑道,“这水晶二宝单吃是一种滋味,放在一起吃又是一种滋味,若是有的姐姐口味偏淡,可用睡莲花瓣卷着吃,还会另有一般滋味。”她微一躬身,转身去了。

    蓝桥细细品尝,但觉猪颈肉外焦里嫩肥而不腻,鱼皮酥脆可口鲜香四溢,两种不同的口感和味觉在舌尖交织,更是有说不出的美妙。

    若用尚带着露珠的雪白花瓣佐食,则又在纯粹的鱼香肉香中加入一种清淡的花香,让整个味觉的层次都变得丰富起来,不但风月明等嗜荤的男儿汉爱得手不释箸,就连一向不喜油腻的慕容英也不禁频频点头。

    风夜菱看着完全被食物征服的众人,不无揶揄地问蓝桥道:“怎么样?我静姝姐的手艺比你如何?”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蓝桥喟然道,“幸亏我在你俩重逢之前先遇到你,否则就我这点雕虫小技,还真不敢拿出来献丑。”

第227章 一举三得

    “我以前不记得她会烧菜啊,还烧得这么好,甚至比京城的御厨更具匠心。”风夜菱歪着脑袋想着,“没想到静姝姐还有这手压箱底的绝活,要么是从小就瞒着我,要么就是近几年新学的。”

    唐梨亦自嘲地道:“这才是为人妇为人媳的典范,像我这种只会舞刀弄棒的女人,华哥到最后也没吃过一顿我给他烧的菜。”

    风夜菱暗叫惭愧,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让唐梨继续神伤。

    第六道菜是一盘精心烹制的茄子,李静姝放下餐盘后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细汗,介绍道:“这道菜名叫‘少女素心’,是一道素点,请诸位慢慢品用。”她这次不再多说,径直走回了厨房。

    风夜菱一听这菜名便大感有趣,抢先夹起一个过来。只见盘中每一只茄子都约莫有青杏般大小,上小下大呈一个锥形的模样,确实与少女的长裙颇为形似。

    “不知这茄子里面还有什么奥秘。”风夜菱一边说一边轻咬一口。待茄皮破开,她立刻被一股冲入鼻腔的香气迷得说不出话来:“这是……”

    蓝枫也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吃,一边露出满足的神色大嚼一边道:“这茄子里填的竟是乳酪!它藏在被挖开的‘少女的裙子’下面,难怪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朱玄也来了兴致,油然道:“乳酪与茄子一并烘烤,融化后与茄子的汁液混合在一起。李姑娘更在乳酪间加入了细小的百合花碎,既可使乳酪的口感变得丰富,又让人不至因**过于浓烈而发腻。”

    这时风夜菱也品尽其中无穷滋味,回味着道:“难怪这菜有个这般别致的名字,少女为妙,少女素心,果然妙不可言。”

    蓝桥看着沉醉在食物喜悦之中的风夜菱,但见她俏脸白里透红,一双美目仿佛能放出光来,不禁爱煞,顺手搂住她的肩膀。风夜菱稍稍一怔,随即也就势软靠在蓝桥怀里,旁人无不艳羡。

    风月明打趣道:“哎哎我说妹子你注意点,这么多人看着呢……”

    风夜菱心中一窘,忙推开蓝桥,低声啐道:“都怪你。”

    与前面的上菜速度不同,这道“少女素心”上过之后,李静姝并未紧接着奉上下一道菜,于是蓝枫放下筷子提议道:“既然左右也是等着吃,我们不如及早把作战的计划再确定一下。”

    蓝桥先是重述了一遍他们在百里荒楚水城的经历,一方面对唐梨没说到的细节进行补充,一方面又强调了一下楚水城祠堂里他们不认得的那几张肖像。

    风月明听了蓝桥的描述,也是不得其所,道:“既然是楚水城的前辈,还得让更有见识的军方人物辨别。”

    蓝桥问道:“有徐叔叔的消息吗?”

    风月明先是左右看了一眼,确认附近没有外人后道:“唐女侠回来后,我曾与徐叔叔秘密见过一次。鉴于现在安萧寒随时可能动手,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以免给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蓝桥道:“徐叔叔打算搬过来?”

    风月明压低了声音道:“等下你先把李小姐送出城,然后就把徐叔叔和安一心带回来。在现在的局面下,这张底牌对我们至关重要。”

    蓝桥同意道:“若我是安萧寒,在明知道儿子在敌人手上的情况下,最有效的反击便是也将敌方的重要人物虏来,作为交换的筹码。”他说到这里看了眼身边的风夜菱,叮嘱道:“所以你要特别小心。”

    “你也一样。”风夜菱柔声道,“毕竟我们这次行动的旗号是为定远伯报仇,若反而折了他的公子,岂非天大的笑话?”

    “菱儿说得不错。”风月明点头道,“大家都要小心,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出事。”

    “现在敌人已知的实力一共有四部分,岳阳水派、蒙古高手团,左刀父子以及安萧寒的楚水城。”蓝枫侃侃言道,“论绝对实力我们或许未必高过他们,但就大哥和唐女侠带回来的情报来说,他们还并不知道徐叔叔也来了岳阳,他作为风云榜高手,自可以发挥敌明我暗的优势。再加上让他们投鼠忌器的安一心,我们并非没有机会。”

    杜震插入道:“岳阳水派不用担心,我与云梦会的邵剑已打过商量,一旦岳阳水派有什么动静,他便会率众围攻碧水接天楼,牵制住岳阳水派的力量。”

    蓝桥沉吟着道:“安萧寒既然说过还不是出兵的时机,便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派出楚水军,他能来的最多也就是聆雨堂的几个高手。”

    风月明神色凝重地道:“安萧寒不来则已,来必是雷霆万钧之势。如果我是他,必然会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如果我们不肯归还安一心,他便会下狠手一一诛戮我们的人。”

    蓝枫油然道:“小侯爷说的不错,为防安萧寒狗急跳墙,我们不能把他逼上没有选择的绝路。我们的目的虽然是击杀安萧寒,却可假意同他交易,这是个一举三得的妙招。”他说到这里不由住了口,用手剥了一根笋尖,竟是卖起了关子。

    风月明看他这模样哑然失笑道:“这第一得,自是给了安萧寒不动手就能换回公子的选择,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断然不会冒险和我们动手。因为一旦局面失控安一心被我们处决,他就算杀再多人也无济于事。”

    朱玄摇头晃脑地道:“至于第二得,当然是让安萧寒以为我们拿他公子做交易,本就无意同他们火并。或许他在接回儿子之后会想着怎么对付我们,但在接回儿子之前,他的心思全系在儿子身上,我们突然对他本人动手,他必然没有防备。”

    蓝枫含笑点头,见没人再能猜出他的“第三得”,不无得意地道:“这第三得,就是制造他们几股势力的内部矛盾。”

    他顿了顿,见众人都露出似懂非懂静待下文的神色,吃了块“京华遗梦”的白豆腐接着又道,“我们假意同安萧寒交换条件,要求他交出曾差点害死大嫂的左战,就可以还他儿子。”

    朱玄想起青州赏心苑的往事,不禁老脸一红道:“作为盟友,这当然是安萧寒断不可能接受的条件,但只要他真的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左刀对他产生敌意与隔阂。他们最顶尖的三大高手除了安萧寒就属左刀和阿鲁台,一旦他们之间无法通力合作,我们的胜算便大大增加。”

    “妙!确实是妙!”风月明笑着一拍桌子道,“好一个借题发挥的离间计,我们……”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原来是看到李静姝又端菜上来。

第228章 斡难饮马

    蓝桥乍一看还以为她端上一朵完整的大荷花,待定睛一看,才明白其中妙处。

    只见大圆盘上一朵盛开的荷花宽逾尺半,颜色粉中透白,甚是好看。荷花去芯,内部以一层薄面皮包衬,面皮中灌以金黄色蒸熟了的芙蓉蛋液。

    蓝桥恍然道:“芙蓉蛋因要打足气泡较比费时,难怪等了这么久才来。”

    “让诸位久等了。”李静姝盈盈施了一礼道,“这道菜名叫芙蕖邀月,芙蓉蛋液中放有现下岳阳城最地道的湘北田螺肉和洞庭小银鱼提鲜,敬请品尝。”

    蓝桥动容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以金灿灿的芙蓉蛋作月,又落于芙蓉花瓣之上,这道芙蕖邀月无论色香味,都极具诗意和禅意。”

    李静姝微笑道:“月明在天,落于芙蕖,小女子谨以此芙蕖邀月,献与慕容掌门和小侯爷。”

    “老夫平日粗茶淡饭惯了,何曾见过如此精美的菜肴?”慕容英和蔼地笑道,“换了天莲宗叶宗主在此,那才是真正的芙蕖邀月。”

    唐梨替师父盛了一勺芙蓉蛋,放进他碗里道:“来,师父快尝尝。”

    李静姝下去不久,很快又端出了下一道菜:“这个叫春色满园,是用莲藕碎、青豆、春笋丁、胡萝卜和晒干的鸡蛋花共同炒制而成,具有清热解暑之功效。”

    一盘菜红的黄的绿的白的,仅是颜色搭配已让人感到春意盎然,胃口大开。

    陈玉倩以前贵为青州帮的掌事者,吃惯了山珍海味,此刻见到这一盘简简单单的炒菜,不禁大感兴趣:“待繁华落尽,方知平凡是真。”她拿过匙子舀了一大匙,吃得津津有味。

    风夜菱也赞道:“这道菜没用什么特别的技艺,单只是这一份春意,就已足够可口了。”

    蓝桥虽未说话,内心却知道这盘炒菜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盖因这一盘**有五味食材同炒,每一味食材加入锅中的时机,先后顺序,锅内温度、油和水的比例,炒制的火候,当真是半分也错不得。

    他忍不住朝李静姝看过去,恰好她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一对,蓝桥露出赞美的神色,意味深长地道:“好一个‘春色满园’。”

    蓝桥熟稔诗词,知道“春色满园”的下面还藏着一句“红杏出墙”,心下正琢磨着李静姝是否另有深意,却见她轻轻一笑,朝他招了招手,然后花枝摇曳地转身朝厨房走去。

    他告罪一声,起身跟到厨房,李静姝又突然停下,转回身来道:“小夜这几日总对我说公子的厨艺有多么多么精湛,小女子想请公子帮个忙哩。”

    蓝桥心叫惭愧,嘴上却谦虚地道:“我比你差远了,怎敢班门弄斧?”

    李静姝微笑道:“反正做得了还不是大家一起吃?要是小夜能吃到一道菜,是由我和公子共同完成的,她一定很高兴。”

    本就是盛夏时节,此刻又是一天中最热的下午,厨房里说不出的酷热。蓝桥看着李静姝被暑热烤得红润的面颊,又想到风夜菱品尝美味时沉醉的模样,痛快地道:“没问题,要怎么样你说。”

    李静姝指着案台上一个尺许长用油纸包起来的事物道:“请公子帮奴家摇一摇这个纸包,里面是今天的另一道菜,需要把食物和佐料摇均匀。”

    “好嘞。”蓝桥撸起袖子就准备“上阵”,却又被李静姝拦住。

    “等一下。”李静姝轻移莲步走到蓝桥旁边,细心地为蓝桥把撸起来的袖子挽好卷边,又解下自己身上的花布围裙,把围裙系在他的身上,柔声道,“别弄脏了。”

    蓝桥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身上小姑娘般的花布围裙,又看了看浑身已热得香汗淋漓的李静姝,没再说什么,拿起纸包摇起来。

    李静姝则走到一罐正文火熬煮的煲汤前,把一尾三斤重的鲜鱼用极为精细的刀工切成蝴蝶的形状置于汤碗中,再把罐中煮好的煲汤浇注在切好的生鱼上。

    由于鱼肉切得极开极细,她滚烫的煲汤一浇下去,鱼肉不但立刻被汤汁烫熟,更因受了热汤的滋润而变化翘起,整个造型如同蝴蝶展翅,让蓝桥看得如痴如醉,连纸包也忘记再摇。

    “上菜了,别看啦。”李静姝朝他嗤然一笑,招呼蓝桥和她一起上菜。

    李静姝端的那碗鱼汤名叫晓梦迷蝶,汤汁以鸡汤作底,配以鱼头、鱼骨和鱼皮,以文火熬成鲜浓的汤汁,浇在切好的生鱼上将其烫熟,鱼肉便如蝴蝶振翅般傲立在汤底之上。再加上她特别调制的酸甜可口的玫瑰酱,可谓鱼鲜汤美,令人垂涎。

    见众人看那碗鱼汤都看得忘乎所以,蓝桥忙把自己手中的纸包放下,拆开一看,竟是一片完整的烤羊背。

    “这最后一道烤羊背,是以梅花花枝熏烤三天三夜而成,我从唐女侠回来那天就开始准备了。”李静姝指着烤羊背道,“肉香扑鼻,暗香缭绕,暗示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专做给你们这些男儿汉的。”

    风夜菱撅起小嘴假装抗议地嗔道:“什么做给男儿汉的?人家偏要尝尝!”她说着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中,嚼了两口赞道:“好吃!皮酥肉软外焦里嫩的。”

    风月明洒然一笑道:“这道菜当然也有个响亮的名字。”

    “小侯爷见笑了,这熏烤羊背奴家给起名叫斡难饮马。”李静姝一边解释一边示意请蓝桥重新入座,“请公子继续用餐,奴家还要去盛饭。”

    “斡难饮马……”风月明默念两遍后,忽然动容道,“当年铁木真正是在这斡难河的源头建号称汗,从此蒙古铁蹄横扫天下。这菜名果然豪迈至极,希望我们的燕王殿下有朝一日也能到这蒙古帝国的发源地饮马,来,我们吃!”众人轰然呼应,场面十分热烈。

    风夜菱悄悄拽了拽蓝桥的衣角道:“怎么?去了趟厨房,连围裙都系上了?”

    “呃……”蓝桥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嗫嚅道:“这个……不是……”

    “不是什么?”风夜菱狡黠的一笑,揶揄他道:“瞧你这花的,离远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你是小姑娘呢。”

    蓝桥伸手到背后想解开围裙,没想到李静姝给他系了个死结,手笨又解不开,只把风夜菱逗得前仰后合,毫无淑女姿态,还差点把刚吞下去的那块羊肉喷出来。蓝桥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幸亏李静姝托着个大托盘过来,这才为他解了围。

    大托盘上放着十只骨瓷盖碗,李静姝把这些盖碗一一送到各人面前,揭盖一看,却是一人一碗白米饭。

    一碗珍珠香米,精控米和水的比例,米粒蒸熟后如珍珠般圆润饱满。内加几滴调和油,由精心炒制的葵花籽油与黑皮猪猪皮炼制的猪油二比一混合而成,饭香萦绕,让人胃口再开。

    “饭菜全部上齐,请各位尽情享用。”李静姝说完这句话,一边用手扇着热风,一边袅袅婷婷地去了。

第229章 风情万种

    众人饭后散场,蓝桥扣响李静姝的房门,唤道:“李姑娘,你在吗?我送你出城。”

    门里传出李静姝羞急的声音:“公子等一下!奴家没锁门……”

    蓝桥稍稍一怔,果然发现房门只是虚掩,沿门缝看进去,正看到李静姝背朝着门口,屈身换下做饭时沾上油腻的衣裙。

    他自知非礼勿视,正待退开,却不料李静姝整理衣衫时恰好一回头,目光也瞟向门缝这边,竟和蓝桥的目光对个正着。

    “公子你……”她玉颊羞得绯红,立刻用衣衫遮住了脸,用几近发颤的声音恳求道:“公子请到楼下等好吗?奴家很快就好,不会让公子久等的。”

    蓝桥也尴尬,讷讷地道:“是……是……我非是有意窥视,还请姑娘恕罪……”他再不敢多看她一眼,逃命似的去了。

    他在门口等了近半个时辰,正想着要不要再回去问问,就听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李静姝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道:“奴家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蓝桥本恼她出来太迟,却忽然闻到一股醉人的花香气,转身一看,不禁为之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但见她一身粉中带白的轻薄衣裙,上露柔弱无骨的香肩和藕臂,下露浑圆笔直的小腿和玉膝,一根纯白的绫带系在腰上,衬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段,一双精巧的小鞋以筷子粗的编草绳揉捻成带,分别系在她的脚踝和脚趾根部的脚面上,衬出她娇巧白皙的莲足。

    她一头乌黑的秀发瀑布般披散身后,却又单挑出一束在发尾绑了根黑头绳,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迷醉的幽香气息,如同三月里绽放的樱花般动人心魄。

    蓝桥的眼睛简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看着李静姝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你怎么……怎么穿成这样?”

    李静姝俏脸一红,羞赧地道:“天太热了嘛,奴家最怕热哩。”她说着还信手拈起裙摆扇了扇风,一副畏热贪凉的模样。

    “都收拾好了吗?”蓝桥看她背上着个半大不小的包袱,问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这便出城吧。”

    “公子请等一下。”李静姝说着拿过包袱,从里面摸出一只小铃铛,对蓝桥道,“这是端午节那天我和小夜上街,成衣店的老板娘送的,本来是一条带铃铛的发带,只可惜发带被任达他们弄坏了,就只剩下铃铛,公子帮奴家系在发尾的头绳上好吗?”

    蓝桥虽觉得她多事,但禁不住她软语相求,点了点头正要从她手中接过铃铛,两人指尖相触时她却手颤了一下,铃铛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李静姝歉意地一笑,然后弯腰捡起铃铛,放进蓝桥捧水状的手心里。

    蓝桥有些手忙脚乱地为她系好铃铛,走回她的身前却又不敢看她,再次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李静姝娇笑一声,径直绕过蓝桥走到他的身前,发尾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此时恰逢夕阳西下,火红的阳光穿过洞庭湖上的几片残云,变得温暖而柔和。霞光落在她的肩上,如一层曼妙的轻纱,落在她发间跳动的银铃上,又反射出夺目的光彩。

    蓝桥跟着她往北城门的方向走去,从身后看着她婀娜多姿的倩影不禁感叹,如此佳人尤物,即使比起白雪音甚或风夜菱,亦只能说是各有春秋。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道:“徐叔那第一次见你时,知道你天生丽质,却没想到此时此景下,你竟还可以变得如斯般动人。这要是被菱儿看到,她又知道我单独送你出城,心再大也免不了吃醋吧?”

    “好看吗?”李静姝双手轻提裙摆,笑着转了个圈来,狡黠地道:“其实公子不必担心小夜,她不会因奴家吃醋啦。”

    蓝桥奇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比你更早认识她,比你更了解她呀。”李静姝放慢了脚步,等蓝桥跟上来后与他并肩而行,款款言道:“公子应该知道,我和小夜在小时候是很好的玩伴,好到可以几天几夜都在一起玩耍。那时候小夜就和我说,不如我们以后就嫁给同一位郎君,这样即使是出嫁了以后,我们也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她说到这里忽然止住话头,美目风情万种地瞟了蓝桥一眼。

    蓝桥联想到她话中可能隐藏的深意,连忙干咳一声缓解尴尬,硬着头皮问道:“后来呢?”

    “后来呀?后来我拒绝了她。”李静姝看着蓝桥错愕的表情“噗嗤”一笑道,“公子想什么呢?这种终身大事当然不可能答应她的。论起来小夜还得叫我一声姐姐,这将来一旦我们嫁人,若是我先进门倒还好说,姐妹关系顺理成章,但若她先进门,那我岂非要被迫叫她姐姐了?亏本的买卖我可不能应她。”

    蓝桥本以为李静姝拒绝风夜菱是有怎样坚定的原则和立场,没想到竟是她们小姐妹间的意气玩笑,不禁啼笑皆非,又为自己方才一时间的心猿意马而感到羞愧。

    二人欲出北门,走过一条满是各类店铺的街道。李静姝走到一间门面不大的药铺前停下道:“公子请稍候片刻,奴家想去买一味药材。”

    蓝桥以为李静姝是想准备路上应急用的药材,应了一声随她走进药铺。但见她与药铺掌柜低语了几句,药铺掌柜拿出一包研磨成粉的药材给她。

    李静姝拉着蓝桥出到药铺门口,神秘兮兮地从包袱里摸出一只香囊,正是蓝桥曾在多年前获得,几天前又还给李静姝的那只。

    “这香囊我替公子修补好了。”她巧笑倩兮地拉起蓝桥的手,把香囊放入他的手掌道:“之前因为药铺缺货短一味药材,所以直到现在才拿给公子。”

    蓝桥抚摸着香囊上细腻的针脚,不解地道:“可这香囊本就是姑娘之物啊?”

    李静姝俏然道:“既与公子有缘,那便还赠予公子吧。那天我在穹庐天阁讨回,也只是想把它再修补得好看一些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香囊封口的绳结,小心翼翼把刚买的药粉倒进囊中,又把绳结系好道:“奴家知道公子今非昔比,故在各类药材的配比上也做了相应的调整,让这香囊比之前更多出一种功效。”

    蓝桥愕然道:“什么功效?”

    他直言相问,李静姝却又忽然忸怩起来。

    她先是看了一眼天上的红霞,垂下头又“嗯”“啊”了半天,这才用蚊呐般的轻声吐出两个字道:“补肾。”

    见蓝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李静姝只羞得不敢看他,扭捏了半晌终柔声解释道:“小夜是我最好的姐妹,公子可要好好待她啊。”

    蓝桥把香囊放到鼻尖嗅了一下,又看了看面前娇羞楚楚的李静姝,内心竟生出一股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这种背德的冲动,一边把香囊收好,一边强行转移话题道:“那你最后加进去的一味药材是什么?”

    李静姝坦然道:“当归。”

    蓝桥听了她这似乎语含双关的回答不禁默然。当归当归,是何人当归?谁是归人谁又是过客?归人归来又当归于何处呢?

第230章 落霞秋水

    两人一路出了岳阳北城门,又走半里路后来到洞庭湖畔的一处客船码头。

    此时虽值盛夏,此处却因地处湖岸,又有七八棵参天古树遮阳而倍感凉爽。

    码头旁支着个茶摊,供旅人候船时歇脚所用,茶摊旁另有三五个小商小贩,吆喝叫卖着自家的食物或零用。一时间码头上下驶进驶出的船只,来来往往上船下船的乘客,走上走下搬运货物的脚夫,再加上茶摊里喝茶胡侃和聚拢在小商小贩旁围着挑拣商品的三教九流,小小的一片区域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夕阳西下,席席晚风从湖面上吹拂而来,吹散了一天暑热,也吹得李静姝衣袂飞扬发丝凌乱,清脆的铃声叮当作响。

    她这画中仙女般的人物自然也吸引了码头上诸多的目光,有斜睨着眼偷看她的,有睁大了眼用火辣辣的目光上下打量的,有在暗处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还有吆五喝六跟着瞎起哄的。若非蓝桥背挎宝剑英气挺拔地站在她身旁,只怕早有狂蜂浪蝶上前烦扰。

    即便如此,她作为这纷乱码头上一朵娇滴滴的鲜花,仍然受到商贩们的青睐。

    “姑娘,吃一支糖葫芦吧,酸酸甜甜,可好吃了!”茶摊旁一位卖糖葫芦的大娘热情地向她招呼道。

    “公子……”李静姝瞟了蓝桥一眼,撒娇地道。

    蓝桥被她逗得一笑道:“姑娘能以庖厨妙手炮制出‘落英十花宴’这等珍馐,没想到还喜欢吃糖葫芦。”

    他这句话表面听来虽像是调侃揶揄,实际上却是为李静姝的童趣而感到意外。他拉着李静姝穿过人群,走到卖糖葫芦的小车旁,让她取下一支,却听大娘又道:“今天是我和我家老头子成亲三十年的日子,看你们这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大娘甚是高兴。既然有缘,那么大娘便多赠一支给你们好了。”

    李静姝受宠若惊地道:“真的吗?多谢老板娘!”她伸手正想再取一支糖葫芦,却见大娘一摆手道,“话虽不假,只是大娘我还有一个条件。”

    蓝桥虽嫌大娘多事,却也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问道:“敢问有何条件?”

    “大娘一生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娘一声憨笑道:“所以大娘只要少爷小姐表现一下恩爱,别的没啥。”

    蓝桥知道自己和李静姝是被大娘误会成了新婚燕尔,不禁心中犯难。

    表现恩爱虽是小事,但此处人多眼杂,事情若是传开也许影响不好,更何况他的一颗心早已牢系在风夜菱身上,这样公然和李静姝表现“恩爱”,他问心有愧。

    他看了李静姝一眼,见她微垂着头,正偷瞧着自己,一副羞人答答的模样,却露出期待的神色。

    此时他若狠心拒绝,岂非让李静姝下不来台?

    蓝桥转念一想,李静姝即将独自乘船远行,虽是相对安全的水路,但她一个弱女子,一路上说不定还是会遭人欺辱轻薄,他何不趁此机会借题发挥好好表现一番,也好能震慑住那些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宵小之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风夜菱,他完全可以回去以后把这番心思坦言相告,让风夜菱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心念已定,抬眼再看李静姝,却听她用极轻的声音提醒正在迟疑的自己,乞怜似的道:“抱一下就好。”

    蓝桥含笑摇了摇头,朗声道:“这有何难?”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寸许大的石头,展示给李静姝看道:“这是我在百里荒的沼泽里无意间寻到的,当时见它好看便带了回来,你觉得好看吗?”

    李静姝见那石头晶莹圆润,橘红和乳白两种色彩交缠在一起,如同一团氤氲不定的雾气,点头道:“好看。”

    蓝桥笑道:“那我把它送给你,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李静姝想了想道:“就叫‘落霞秋水’可好?”

    “好!”蓝桥说着忽然把那落霞秋水抛上了天,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拔剑出鞘,玉和剑对着石头随手一点,就听“叮”的一声轻响,石头再落回手中时已被他用剑气穿出一个小孔,围观者无不啧啧称奇。

    蓝桥左手再一挥,几道指风往头顶的树枝扫去,立时有不少树叶被他扫得飘落下来。他随手接住几片树叶,摘下叶梗编成一个小手环,把落霞秋水穿在手环上,然后执起李静姝的玉手,为她戴在手上,柔声吟道:“落霞唱晚岂无意?秋水接天亦有情。青青绕手绿萝带,代我送卿千里行。娘子此行,还望诸事顺利。”他一边说一边朝李静姝打眼色,示意她把戏接着演下去。

    李静姝果然会意,满面娇羞惊喜地道:“君心待我深如海,贱妾三生无以还。”两人虽是逢场作戏,但既有蓝桥技惊四座震场在前,又有李静姝情真意切回应在后,众人看了也只有艳羡惊叹,再无喧哗闹事之徒。

    大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亲自选了支最大最甜的糖葫芦拿给他们吃。蓝桥不想引人注目,付过钱便拉着李静姝走到码头旁的僻静处,待吃过糖葫芦天色已开始变得昏暗起来。

    “往应天的船马上开了,人家要走哩。”李静姝指着不远处一艘双桅客船,依依不舍地道。

    蓝桥不敢和她说什么太过亲热的话,只淡淡一笑道:“快上船吧,祝你一路顺风。”

    “临走之前,奴家还有最后一句话想对公子说。”李静姝狡黠地一笑,朝蓝桥招了招手道,“是悄悄话呢,还请公子靠近些。”

    蓝桥将信将疑地凑到她身边,李静姝附到他的耳畔,用极为软糯却清晰的声音一字字地道:“人家后悔哩……”

    “后悔什……”蓝桥微一错愕,旋即便感觉嘴角处传来一股温润奇妙的触感,竟是被李静姝吃去了沾在嘴角的一块碎糖。

    蓝桥顿感浑身如同触电,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来,李静姝早已娇笑着跑开,登上了即将的客船。

    风帆扬起,客船悠悠驶离湖岸。

    蓝桥怔怔看着客船远去,想到一路上李静姝的风情万种,一时不由痴了。

第231章 城门遇袭

    蓝桥送别了李静姝,由岳阳城的北门转向东门,一路上想着有关她的事,心乱如麻。

    他为人耿直,却并不愚钝,从今日送李静姝出城的情形来看,这位落魄闺秀对自己的情意可谓昭然若揭,只是碍于风夜菱的存在不方便直接捅破罢了。

    蓝桥想起李静姝最后对他说的悄悄话,她说她后悔了。

    她后悔什么了呢?是后悔在初识这么多年后才向自己示好,是后悔拒绝了风夜菱幼时和她“同嫁一人”的玩笑约定,还是后悔别的什么?

    从蓝桥的成长经历来看,李静姝是第一个在男女感情上对他产生强烈吸引力的女孩。

    当年在徐秋雨的药庐里,她的出现在蓝桥的心湖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让他这初开情窦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女孩子的温柔魅力。

    那时的她就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白鹭,一个眼神,一抹浅笑都能让他心跳加速,而那时的他却只敢静静仰望,欠缺与她并肩翱翔的勇气。

    如今时隔多年,当初的涟漪早已平复,她却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试图再度将他融化。这就像一个幼时遥不可及的可笑的梦,不经意间竟仿佛成了真,八年前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人儿,如今已似近在咫尺。

    说不动心就是骗人的。

    如果她能出现在正确的时间,在他陷入与风夜菱的热恋之前,在他被卷入削藩与靖难的种种是非之前,在他家破人亡之前,他一定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和她共同书写属于他们的故事。

    然而现实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没有如果。

    是风夜菱给了他新生——她用她最无私最纯粹的爱,让他的内心重新充满勇气,面对人生的一切挑战,无论是面对杀父强敌安萧寒,还是曾让他梦魂萦绕的李静姝。

    所以他对风夜菱的垂青充满感激,感激她的爱让自己成长,感激她的理解让自己变得坚强,感激她的陪伴让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内心都充满无尽的信心与力量。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想到这里,蓝桥暗下决心,如果他还能再遇见李静姝,如果她还有试图进一步接近自己的姿态,他一定要和她把话说清楚,让她断了对自己的心思。

    想着想着,他已按照风月明之前的交代,来到徐秋雨的藏身处。

    这是城东三十里外的一所禅院,不算陈旧也谈不上新,天气好的时候香客络绎不绝,天气不好则人迹寥寥。

    徐秋雨借住在禅院角落一间僻静的小屋里,屋内陈设虽然简陋,倒也还算干净,安一心神色如常地坐在一边,似乎从不为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而感到惊惶失措。

    他的手脚都戴上了漆黑的铁镣,看起来足有三四十斤重,嘴里也被塞进一团毛巾,只有一双女孩子般秀气的眼睛有些讶异地打量着蓝桥。

    蓝桥明白徐秋雨的难处。他一个人看守着安一心,就算是名列风云榜上的顶尖高手,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睁大了眼睛盯紧他。

    一旦有个疏漏让他出声求救甚或闹出更大的动静,他们此次在岳阳的行动便有可能一败涂地。对安一心加以重镣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却也的确是能让徐秋雨最省心最稳妥的手段。

    即便能如此想,蓝桥仍不由对安一心生出怜意,走上前取下他口中被濡湿了的毛巾,又掂了掂他铁链的重量道:“很难过吧?”

    或许是被毛巾塞口的时间太久,安一心一时还合不拢嘴,过了半晌才缓过来。

    他由蓝桥拿着杯子喂了口水,平静地道:“大哥哥,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又把我带回岳阳。你们是想对付我爹吧?看在这些日子你们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好心奉劝你们一句话。”

    蓝桥看着他充大人般的表情,哑然失笑道:“请说。”

    “听好了,这将是我对你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安一心神情严肃,如同笃信鬼神般一字字“预言”似的道:“无论你们有怎样的计划对付我爹,最后都一定不会成功。”

    大战一触即发,蓝桥虽不信他小孩子的妄语,仍因他这句仿佛诅咒的话感到背脊发凉。只见安一心吃力地抬起被重镣缚住的双手,从蓝桥手上拿回毛巾,又费劲地自己塞回到嘴里,示意他已再无话可说。

    蓝桥无奈,和徐秋雨低语了几句告知他此行的计划,把安一心装进一个大布袋,乘上马车往岳阳城而行。

    此时天色已然尽黑,路上的行人也都近乎绝迹。东风门出现在大街前方尽端,乌灯黑火,把守城门的兵士也似乎开了小差,一个不见。

    蓝桥坐在御者的位置驾车,过了汴河上的吊桥便勒马收缰,减缓车速,和坐在车厢里的徐秋雨说了声“进城了”,缓缓进入长达六丈的暗黑门道。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祥感,而也正在此时,劲风倏起。

    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东风,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劲从东风门的门洞里压迫过来。

    偷袭者从后掩至,刹那间蓝桥想到对方必是先埋伏在高达数丈的城墙上,把他们进城的情况窥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马车驶进门道的当儿,贴墙无声无息地滑下来,从门道顶壁游过来居高下击。

    只从如此身手推之,对方无论内功身法,都已臻至当世顶尖的水平。

    安萧寒!

    这个可怕的名字一闪而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一道肃杀的剑气,往蓝桥当头压下来。

    眨眼间的高速下,蓝桥脑海转过无数可能出现的情况,同时玉和剑闪电般出鞘,“当”的一声,两剑交接。

    这并非是蓝桥第一次对上安萧寒,但无论是寒雨剑法还是紫瞳神功,每一次遇上安萧寒,安萧寒层出不穷的魔功都能大出蓝桥的意料,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让人捉摸不透。

    蓝桥骇然发觉安萧寒这看似直截了的一剑竟是包含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道,不但刚柔热寒有异,且是刚热之致,阴柔至极。

    他寒雨剑上刚热的剑气狂猛如怒潮巨浪,倾泻狂击而来,长剑外却又环绕着一股阴柔寒劲,对蓝桥生出无可抗御的吸卸之力。

第232章 一败涂地

    若只应付其中一种劲力,蓝桥就算功力及不上对方,亦有应付之法,但骤然在同一剑上碰到两种不同劲道同时袭来,顿感整个持剑的小臂就像置于绞肉机中给活生生绞碎,不但经脉欲爆欲裂,阵寒阵热,且空有满身真气却不知该如何施展。

    如此剑法武功,确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幸亏蓝桥在与白雪音合练乾坤诀后功力大涨,特别是丹田内积聚的那一点真阴,让他不至于束手待毙。

    他运起真气,用屁股震碎马车的御者座,整个人向下落去,借机卸去安萧寒些许劲道,待双足落稳地面便改由双手持剑死命苦抗。

    安萧寒身子迅速下降,双足往蓝桥胸口蹬来。

    蓝桥哪想得到对方犹有余力施展出这么凌厉的夺命招数,人急智生下,身子再一退,硬生生撞开身后马车的车厢,不但险险避过敌脚,更为车厢内徐秋雨的出击提供了便利。

    这一招显然大出安萧寒的意料,他怎想到蓝桥竟能在自己庞大的压力下施出这种高明至极连消带打的奇招。只听车厢内一声冷笑,徐秋雨如炮弹一般向安萧寒的胸口撞去。

    徐秋雨一生未曾婚娶,近五十年的童子功深厚无比,其至精至纯的真气既可用于行针救人,又可仗以驰骋江湖。若纯以内功论,风云榜十大高手上也就几近天道的风镇岳能略胜他一筹。

    这一撞可谓是蓄势而发,徐秋雨早在安萧寒袭击蓝桥时便开始集聚功力,等到蓝桥撞破车厢,恰好安萧寒正处在招式用老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当儿,他便果断出手,内力行遍全身往安萧寒撞去。

    以他深湛的内功修为,这大巧若拙的一撞若能撞个结实,他真气迸发之下必可一击致命。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安萧寒,不是低估了他的身法武功,而是低估了他不择手段的临场应变。

    正如蓝桥急智之下撞破车厢一样,安萧寒面临他数十年江湖生涯中可能最为致命的威胁时,思路变得极为清晰。此时他无论向左、向右还是再向上跳起都已来不及,唯一的生路就是顺着他方才凌空下踢的势头继续向下。

    安萧寒运起紫瞳神功,极为迅速地往地上一滚,竟从车轮底下钻到马车的另一侧,堪堪避过徐秋雨这有山崩海啸之势的一撞。

    “轰”!

    徐秋雨撞在门道壁上,声震寰宇。他全身有精纯的真气护体,虽把门道撞出一个人形的大坑,却并未因此受伤,朝蓝桥喊道:“人质!”

    蓝桥这才猛地醒悟,一翻身用剑挑开布袋,玉和剑直指安一心的咽喉。

    安一心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他,似乎对身边这错综复杂的危险形势一无所知,又似乎全不在乎。

    “小心!安萧寒在你右边。”徐秋雨急声道,“杀了他!”

    杀了他的意思就是处决安一心。

    现在安萧寒摆明了要来抢人,若让安萧寒把安一心活着带回去,他们此次行动将落入彻底的被动。蓝桥手腕一振,看了身披重镣口塞毛巾的安一心一眼,一时竟不忍下手。

    仅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安萧寒已从右侧扑至。他寒雨剑先是“当”的一声撞开了蓝桥的玉和剑,然后一把抱起装着儿子的布袋,脚尖在马车上一点,眨眼间已向东飞出了城门洞。

    蓝桥正犹豫要不要追,就听“噼里啪啦”的碎裂崩塌之声连串响起。徐秋雨飞掠至他身边提起他的衣角,把他拉回到城门内侧。

    轰隆隆烟土弥漫,受徐秋雨全力一击的破坏,岳阳的东城门轰然坍塌,把蓝桥徐秋雨和安萧寒隔绝两侧。

    蓝桥知道,他们此次岳阳的行动已彻底失败——这正应了九岁安一心的最后一句预言。

    回到洞庭帮的别院,蓝桥向众人讲述了路遇安萧寒的经过,厅中陷入一片沉默。这沉默有沮丧,有无奈,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与些许恐惧。

    “从这一次的交手来看,安萧寒的剑法武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他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又或怎样能彰显他武学宗师的身份,而是随机应变,进退全在心中一念,故行事也让人无从揣摩。”徐秋雨喟然道,“当时那一撞已是绝佳的战机,若是这样都伤不到他,老夫也只能自叹技不如人了。”

    蓝桥想起在济南与凌羽飞斗剑时甘拜下风的情景,对徐秋雨的心境很是理解,自责地道:“这都怪我,关键时刻又心软了,我就迟疑了那么一下,安一心就被安萧寒救走了。”

    风月明轻轻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必须尽快想好应对之法。”

    “立即撤退!”蓝枫毫不犹豫地道,“安萧寒既已亲临岳阳,我们手上最重要的筹码安一心又已获救,情势摆明了对我们不利。我们与其和他们硬拼又或坐以待毙,不如趁他们部属尚未完备之际迅速撤离岳阳。”

    “我也是这么想的。”风月明赞同地道,“敌方高手如云,岳阳又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再无争胜的可能。眼下我们必须保存实力,只要能成功撤出岳阳,就不算一败涂地。”

    他看了眼慕容英,见后者点头表示同意,又用征询的目光扫视众人。众人虽觉得就这么无功而返有些窝囊,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反败为胜,风夜菱断然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由于是紧急撤退,众人只带了必备的随身物件。风夜菱换上一身干练的武士服,脚踏一双鹿皮短靴,背着冷晗赠她的长剑,英姿飒爽。

    蓝桥想起她为此剑命名为“红药”,心中一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等下你好好跟着我,我必会全力护你周全。”

    风夜菱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颔首道:“我知道,有夫君在我身旁,菱儿什么都不会怕的。”

    风月明见唐梨露出落寞之色,上前安慰道:“我知你仍放不下华锋,想为他报仇。只是这次情况实在危机,你若死在岳阳,怎对得住华锋的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仇我们迟早要报!”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众人收拾完毕,在杜震和洞庭帮好手的陪伴下离开别院,向岳阳城的北门长乐门行去。长乐门外既有码头又有官道,水陆两路皆可通行,只要出了长乐门,他们便大有逃生的机会。

第233章 十面埋伏

    风月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江湖经验丰富,又生性谨慎,知道这一小段路并不好走,因为安萧寒再无顾忌之下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尽数剿灭在岳阳。

    然而他仍没想到,第一波出现阻拦他们的人不是安萧寒的聆雨堂,也不是蒙古高手团或左刀父子,而是一队盔明甲亮足有七八十人的官兵。

    “陈曦!”蓝桥一眼认出了官兵队伍中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

    一年前正是他这位刑部侍郎在荆州迫得湘王朱柏举家**,湘王之女朱清筱恰逢其会被蓝桥救下,这才有后面安萧寒截杀蓝若海、蓝桥孤身逃到青州等一连串的事件。

    想到眼前此君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蓝桥胸口涌起滔天怒火,他“锵”的一声抽出玉和剑,疾走两步直取陈曦。

    陈曦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却有一身足以在江湖上扬威立万的好功夫。当年他在荆州城与蓝桥战得难分高下,只因遭蓝桥诡计暗算才被他逃脱,如今他再遇蓝桥丝毫不惧,宝剑出鞘便与蓝桥战至一处。

    风月明冷眼旁观,暗忖原来安萧寒的盟友不但有蒙古高手团和琼楼会,还有官府的力量。

    陈曦剑法不俗,又曾在一年前参与对湘王的行动,如今既与安萧寒勾结在一处,显然是二七会的核心成员之一。

    风月明身为助燕靖难的“反贼”,陈曦意欲剿灭也算名正言顺。他必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向岳州府衙门借了这些兵士,参与对他们围剿。

    想到这里,风月明主意已定,一边招呼朱玄和他从蓝桥的左右两侧往上靠,一边冷笑道:“陈大人立功心切,也不用拉上这些个岳州府的好儿郎陪葬吧?”

    陈曦本以为蓝桥的剑法同一年前差距不大,哪想到他在修习了乾坤诀后功力大涨,早已今非昔比。

    两人才交手不到二十招,陈曦便有被迫在下风力不从心之感。他撤后一步避开蓝桥的锋芒,剑指风月明喝道:“此贼正是助燕逆叛乱的逆贼风月明,还不与我将他拿下!”

    他话音一出,身后的官兵立时朝风月明等人围拢过来,同时蓝桥这边也另有几名兵士补上陈曦方才的位置。

    只见蓝桥剑光连闪,三名小校连看都没看清蓝桥的剑路就已纷纷中剑倒地。他出手极有分寸,中剑者均是轻伤倒地,并无大碍。

    风月明在数十名小校之间进退自如,他甚至不曾拔剑,纯以剑鞘点人穴道,便已点倒了六七人。

    另一侧的朱玄同样潇洒写意,他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让人眼花缭乱,脚步更是如醉酒仙人般让人打不到摸不着,谈笑风生间也已放倒四人。

    杜震跨前一步,大声喊道:“我是洞庭帮的杜震,以前常随我大哥拜会我们知府衙门里的顾谦顾大人,好酒好肉也没少孝敬咱们岳州府的兵爷。如今我大哥被安萧寒那狗贼害死,这姓陈的又要拿你们当炮灰,各位兵爷听我一句劝,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风月明听他这话不禁暗中摇头,杜震虽然稔熟世事,却不该提安萧寒的名字。因为安萧寒虽在江湖中名震天下,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或官场中人却未必耳熟能详。

    他救场智生,忽然拔剑出鞘,冷喝一声道:“你们陈大人说的不错,本人正是风月明,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我尚且不惧,何况你们这几十人?若非看在你们岳州同乡杜小兄的份上,本人早就大开杀戒了。”

    风月明这句话震慑力极强,再加上方才已在人群中露了一手,众兵士登时露出迷惑的神色,虽然仍不敢退,却也一时不敢再发动进攻了。

    诚如风月明所料,他们被陈曦从府衙临时抽调之时,并没有交代具体的行动任务。到现在发现是让他们***湖高手,且动辄有送命的危险,这些在太平盛世安稳惯了的兵油子便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有的看向陈曦,有的看向杜震,更有的索性两眼盯着地面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陈曦没想到这些本地兵卒如此不堪大用,不禁勃然大怒,仗剑喝道:“反贼在此,后退者死!”

    蓝枫讥笑一声,然后阴阳怪气地哂道:“陈大人不愧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就连让手下人送死也像在青楼哄姑娘上床般押着个韵。”他这句话前雅后俗,更是激起了兵士们对陈曦这“大人物”的不满情绪。

    陈曦眼见势头不对,正要再发喝令,忽见人群之中徐秋雨骤然而起,整个人如离弦的箭般朝陈曦直射过去。

    他方才注意力全在稳定军心,哪里想到对方人中竟有这般高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徐秋雨撞个满怀,全身骨骼发出刺耳的断裂声,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待跌落地面已是如同烂泥,再无半点声息。

    士兵们鸦雀无声地看着力毙当场的陈曦,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挪动脚步,数十人的队伍竟忽地一齐四散逃窜,转眼间已是跑的一个不剩。

    风月明沉声道:“我们快走,若有更多的城卫军来就麻烦了。”

    众人借着月光继续往北门前行,才走了不过百步,忽见一阵火光闪动,一群手执利刃凶神恶煞的帮派中人流水般从两边的侧巷涌了出来,将蓝桥风月明等人团团围住。其领头一人排众而出,正是岳阳水派的掌门柳昶。

    蓝枫心中一惊,暗忖原来邵剑的云梦会并没有为他们牵制住岳阳水派,难道邵剑是想坐看他们两方先拼个你死我活,再收一次渔翁之利?他无暇细想邵剑的事,抬眼扫了一遍岳阳水派的众人,见来者共有三十多人,沉声道:“不要恋战,我们快走!”

    他话音才落,就有五个身穿异族服饰的男女拦住了道路,为首一人手持金色长棍,正是阿鲁台。

    阿鲁台身边站着“索命头陀”蒙戈力、“阴阳书生”札失温、“野牛”特古斯让和本雅莉,几人各执兵刃,如猎人打量着猎物般看着蓝桥等人。

    又一阵脚步声响,左刀和左战出现在众人身后,与阿鲁台等人形成前后包夹之势,只一时不见安萧寒和他聆雨堂的人。

    “阿鲁台!你个蒙古鞑子竟还敢来我中原闹事,真欺我中原无人么?看剑!”风月明一声长喝拔剑出鞘,已是一马当先往阿鲁台攻了过去。蓝桥、朱玄和唐梨等忙紧随其后。

    一场血战,终于展开。

第234章 众志成城

    岳阳夏日暑热,街巷上本不少乘夜纳凉路人,陈曦率队堵截时,这些围观者大多畏事散去,而在听到风月明那一声“蒙古鞑子”的喝骂之后,一些胆大的却又折了回来,远远地在巷口旁观,并对阿鲁台蒙戈力一行人指指点点。

    蓝枫因不会武功,被众人保护在阵型的中心,风夜菱和陈家姐弟三个武功较弱的也在他的身边,再外圈则是洞庭帮的李彭范三大长老以及杜震从常德带回来的一众好手。

    一行人由风月明和徐秋雨突前开路,蓝桥杜震在左,唐梨朱玄在右,慕容英独自断后,逐步往长乐门的方向突围。

    首当其冲的是阿鲁台。

    此次他组织蒙古高手团到中原闹事,本就自恃武功大成,不把汉人高手放在眼中。他交过手的人如蓝桥白雪音等,在武功上都逊他一筹,几战下来更助长了他的骄横气焰。

    眼见风月明径直来捏他这个“硬柿子”,阿鲁台冷哼一声,手中鎏金龙火棍火光闪动,舞得如同车轮一般,往风月明的长剑上缠去。

    他身为蒙古高手团的头目,有意一举击溃风月明以巩固自己的声望,催动魔功一棍快过一棍,远远看来竟有棍影闪动火光连成一片之感。

    风月明韧性极强,他以快打快见招拆招,长剑破风之声嗤嗤作响,在阿鲁台的棍影之间刺挑劈斩,一时竟也不落下风。

    朱玄怕他有失,一抖折扇也加入战团,和风月明一正一侧夹击阿鲁台。与此同时徐秋雨虎入羊群般冲入岳阳水派的帮众之中,杀进穿出左右突击,唐梨和柳昶酣战不休,蓝桥则与特古斯让打得难解难分。

    队尾的慕容英更是以一敌二,硬是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左刀父子的猛烈攻势。

    蒙戈力武功仅次于阿鲁台,却更有其阴险毒辣之处。他立功心切,因在洞庭湖上与杜震交过手,知道杜震武功的深浅,故一上来便飞扑杜震,手中戒刀劈面便往杜震脸上砍去,试图擒贼擒王,让洞庭帮的好手们群龙无首。

    杜震面对蒙戈力极为凌厉的攻势并不慌乱,他没有逞匹夫之勇地挥动长矛迎击,而是向后撤了两步,退回到位于阵型中心的蓝枫附近。

    蒙戈力怪叫一声,闪过两名攻过来的洞庭帮徒,脚尖点地待要再向前突,陈玉衡陈玉倩的两把剑已分从左右两边向他刺来。

    同时风夜菱红药剑出鞘,挽了三朵剑花,虚实相生地刺向蒙戈力的胸口。

    她自幼跟随风镇岳习武,虽然不免怠惰,又欠缺临敌经验,基本功倒也还有些,一出手首先护住自家要害,然后觑准了蒙戈力下一步的落点进招。

    蒙戈力猛然意识到自己已处在孤军深入又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如无队友接应莫说强杀杜震,就连是否能全身而退也难说。

    他心中一凉,眼瞧着杜震在重新站稳身形后长矛又朝自己刺来,连忙挥刀向他矛上砍去,准备对招之后借力后撤。

    忽听身旁一声娇叱,蒙戈力回头一看,原来是本雅莉手持长剑跟了上来。

    蒙戈力心中一暖,见来了队友接应,便又放弃了后撤之念,心中发狠一刀全力出手,砍在杜震的矛上,只震得杜震连退两步,长矛险些脱手。

    自上次在洞庭湖与岳阳水派一战之后,蓝枫深切感受到暗器的重要性。为了让自己不成为拖累团队的无用之人,他如约于第二日拜访了邵剑和褚红袖,并由褚红袖指点投掷飞刀的技巧。

    他在街上买了六把上等材质的飞刀,亲自打制了便于携带的刀鞘,把飞刀夹藏在腰间。此时他见势不妙,伸手往腰间一摸,两把飞刀已朝本雅莉脱手掷去——若让本雅莉同蒙戈力会同一处,他们阵型的核心处便会面临巨大的威胁。

    蓝枫在掷飞刀上极有天分,褚红袖略一点拨,他便有感而悟,短短数日之间,他已开始初窥暗器之道的门奥。

    他的两把飞刀一前一后极有准头,取的正是本雅莉身形前移后的位置。

    本雅莉似乎也没料到蓝枫能隔远以暗器向她攻击,稍一错愕间已有几缕发丝被飞刀斩断——她若原势不改,蓝枫的另一把飞刀将命中她的右肋。

    无奈下本雅莉一个急坠,堪堪躲过飞刀,却再无法同深入敌阵的蒙戈力会合。

    这时蒙戈力大展神威,震退了杜震后左劈右挑,又逼退了陈家姐弟,厚重的戒刀直往风夜菱攻去。

    风夜菱毕竟打斗经验尚浅,被蒙戈力虎虎生风的戒刀杀得左支右绌香汗淋漓,剑法和脚步变得愈发凌乱,眼看便要支持不住。

    朱玄觑见风夜菱落入困境,低声对风月明说了句“大小姐有难,快去救她”,折扇一收便欺身而上,越过风月明去点阿鲁台的肩井穴。

    风月明被他一挡,出剑线路受阻,又见风夜菱确实情况危急,便转身往风夜菱处支援。

    风夜菱被蒙戈力打得且战且退,忽然脚下踩到地砖一处坑洼,脚踝一扭向后便倒。恰蓝桥一剑逼退特古斯让,回身一把将风夜菱揽进怀里,同时玉和剑顺势攻出,硬封了蒙戈力的一记戒刀。

    蒙戈力被蓝桥打得有些猝不及防,紧接着就听身后破风声响,风月明凌空一脚从他背后踢至。

    他回头去寻本雅莉,本雅莉却又与杜震和陈家姐弟缠斗在一起,哪里还帮得上他?

    蒙戈力不愧是鞑靼的顶尖高手,身陷包夹仍然强悍。

    他一推戒刀荡开蓝桥,回身欲往风月明的侧面冲,蓝枫觑准时机一把飞刀掷出,目标直取蒙戈力咽喉,角度刁钻至极。

    蒙戈力滞了一下,再想走却已被风月明拦住了去路。他不得已只得掉头再走,蓝桥又是一招凌厉的“一剑破晓”向他攻来。

    由于被风月明踢中一脚在先,蒙戈力内息翻腾。他强忍痛苦想再往旁边错开一步,没想到刚避开了蓝桥的玉和剑,却被风夜菱的红药剑由胸腹直刺穿到背脊,眼前一黑,已倒地了账。

    风夜菱紧张得面白如纸,颤抖着从蒙戈力身上抽出红药剑,却怎么也无法将剑还归鞘中。蓝桥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见特古斯让又持着寒铁棒冲杀过来,把脚踝扭到的风夜菱背在身后,再次与特古斯让战至一处。

第235章 斗智斗勇

    在蓝桥风月明等人击杀蒙戈力的同时,特古斯让和札失温联起手来大肆杀戮洞庭帮徒。

    洞庭帮的李彭范三大长老虽率众苦撑,无奈武功差距明显,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帮众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然而此时最危险的却是朱玄。

    自风月明抽身去帮风夜菱,他便落入一个人单挑阿鲁台的艰难境地。

    阿鲁台武功放在中原已是十大高手的水准,朱玄使劲浑身解数仍感到独力难支,他虽咬牙苦撑,很快也被阿鲁台逼得命悬一线。

    风月明在蒙戈力倒下后立刻转攻阿鲁台试图救下朱玄,却忽然见到黑影一闪,一个黑衣剑客竟从路旁的一扇破窗里纵身飞出,恰到好处地凌空截住风月明,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玄一连身中阿鲁台数棍,浑身燃起烈火,被烧成一个火人。

    蓝枫远远看到,提醒风月明道:“小心!这是边城箭!”

    他话音未落,就见又两道人影从两侧房屋的瓦面上飞扑过来,正是萧无痕和虚无尘。其中虚无尘落到柳昶身边与他夹击唐梨,萧无痕则是直奔他蓝枫而来,显然仍不忘当初在庐州被他水坑里放钉刺暗算的仇。

    蓝枫知道萧无痕的厉害,先掷出一把飞刀,却被萧无痕轻松躲开。他心知不妙,连忙往杜震身边靠,杜震仗义地一摆长矛道:“交给我。”便横身拦在了萧无痕身前。

    杜震一撤开,本雅莉压力骤轻,她振起精神一连几剑杀退陈家姐弟,反手一剑便往蓝枫刺来,欲雪遭他断发之耻。

    蓝枫才摆脱了萧无痕,没想到又被本雅莉盯上,不禁心中叫苦。

    他不通技击之术,只有一点轻功,所以他别无选择,只有跑。

    蓝枫先是机敏地一弯腰躲过本雅莉一剑,然后顺手在她身上一撑,借力向旁逃窜。

    他提气纵身,跳上路边民宅的瓦面,然后用力一蹬,踢破瓦面的同时也踢起几片碎瓦,往紧随他身后追来的本雅莉迎面飞去。

    本雅莉哪想到蓝枫如此多“下三滥”的招数,仓促间挥剑劈开碎瓦片,娇叱一声“哪里走”,也升到瓦面之上。她不见了蓝枫的踪影,不禁稍一错愕,旋即恍然他必是从瓦面上被踢破的洞口逃了下去。

    她气被蓝枫戏耍,也来不及多想,便从跟着从洞口跳下去,没想到刚一下落,便有一个乌黑的物事迎面向她飞来。

    本雅莉躲闪不及,被那物事“啪”的一声打在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一阵疼,连忙使一个千斤坠,落稳地面。

    就听蓝枫一声哂笑:“姑娘别追了,刚才若非我怜香惜玉,招呼在姑娘脸上的可就是飞刀而不是我这臭鞋了。”说着但见他一翻身,从原本藏身的梁上又钻出了屋顶的破洞。

    本雅莉这才恍然,原来蓝枫从破洞里下去时不是落足地面而是藏于梁上,他算准了自己会追着下来,故藏在梁上暗算自己。

    她拿起那击中自己的物事,见果然是一只还带着体温的布鞋,不禁又羞又恼,又气又恨,仰天喝道:“敢如此羞辱本姑娘,看我杀了你!”

    蓝枫一钻回到屋顶便脚底抹油地飞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关注着街道上的形势。

    但见安萧寒忽然从另一侧的窄巷中杀出,把在岳阳水派帮众中酣战的徐秋雨截个正着,两人硬碰硬地展开一场恶斗。

    而岳阳水派的帮众则趁此机会往街道中央的洞庭帮徒和蓝桥等人涌去,将打得自顾不暇的众人冲得七零八落,变成各自为战的局面。

    蓝枫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有几人逃出生天,全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安萧寒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战场的局面,不但压制住武功强横的徐秋雨,把风月明蓝桥等人的阵型搅得支离破碎难顾彼此,更让他们一方的每个人都处在且战且走动辄送命的危险境地之中。

    朱玄的尸体已被烧得焦黑,旁人却还来不及为他献上哀思。

    风月明怒火填膺,奋力与阿鲁台再战至一处。

    他施展毕生绝学,可谓是招招拼命,一时间竟逼得阿鲁台节节后退,不敢硬撄其锋。

    然而风月明毕竟不及阿鲁台魔功深厚,三十招后开始气衰,被阿鲁台找到机会反攻回来,又落入被动防守的境地。

    阿鲁台的缠斗功夫了得,最擅长便是在占据主动后立足不败并逐步扩大优势。这样的武功路数面对实力相近的对手或许无从发挥,但面对功力不及他的对手,只要给他找到机会占据上风之利,他便会把这种优势逐渐演化成置对方于死地的胜势。

    是以无论蓝桥、白雪音还是朱玄,面对阿鲁台时都会感到一种无可反抗的巨大压力,然后在愈演愈烈的攻势中越来越被动,若不能及时撤出,便只有败亡的结局。

    风月明深谙这一点,眼瞧着阿鲁台棍风霍霍火影点点,知道又让阿鲁台进入他熟悉的节奏,不禁心念一动。

    他虚晃一剑后连撤三步,然后一转身往一旁的侧巷投去。阿鲁台哪肯煮熟的鸭子飞走,怪叫一声“哪里走”,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此时其他几人的战局也发生了变化。杜震恨杜隆死在岳阳水派的手上,主动找到柳昶打了起来。

    柳昶身为岳阳水派的大当家,又持有两卷“白莲秘经”,其功力自是远胜杜震。只是杜震杀红了眼,招招都是与敌偕亡的招式。柳昶头脑冷静,不愿以身犯险,便主动采取守势,想先消耗杜震的气力,再从容将他擒下。

    另一边唐梨与虚无尘也打得难解难分,两人都是剑法宗师的卓越传人,一来一往招式既精妙又出人意表,若换了是在演武场过招比剑,必然十分引人入胜。

    最危急的当属陈玉倩陈玉衡这一对姐弟。此时他们被札失温以及岳阳水派的十几名帮众团团围住,只得背靠着背相倚对敌,苦撑着在围攻中尽力苟全。

    萧无痕在安萧寒众徒中天分最高,不但习得寒雨剑法的精粹,更根据自己的特点和感悟自创出一套“寒雨七元剑”,可谓独树一帜。

    此时她剑走天璇,从侧面直取陈家姐弟的颈部,试图一剑双杀,快刀斩乱麻。

    蓝桥见萧无痕欲施辣手,舍了特古斯让来截萧无痕。

    风夜菱则附在他背上,四肢紧紧挂住,两人都生出血肉相连的感觉。

    蓝桥第一次与萧无痕交手时因功力上的差距未能占得上风,此时一年过去,他外有乾坤诀功力大涨,内有风夜菱与他两心相印,不由涌起强大的自信,玉和剑疾攻如雨,一式天光乍现,劈头盖脸地往萧无痕攻去。

    两人一时间剑影连闪,剑光如昼。

    风夜菱感受着蓝桥的心跳,感受着他背上肌肉的紧绷与松弛,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肤上毛孔的一张一合。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仿佛自己与蓝桥已连为一体,成为他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似的。

    一个大胆的水派帮众蹑手蹑脚地走到蓝桥身后,挥起砍刀便要从后偷袭,风夜菱眼明手快,红药剑突然出手,一剑刺中那人的肩胛骨。那人立时弃刀倒地,捂着伤口痛弯了身子。

第236章 公子奇谋

    特古斯让本想去追蓝桥,忽觉被一睹看不见的墙挡住,原来是慕容英杀到。

    他一柄长剑接连抖出三面真气构成的“方镜”,把特古斯让连带着左刀父子一并笼罩其中。

    特古斯让猛地一挥寒铁棒,棒头打在慕容英的真气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便弹了回来。

    他吃了一惊,连忙向旁一让,恰好左战跟在他的身后,星陨战刀挥出,替他化解了这一招。

    左刀一声长喝,宝刀幻墨腾起热浪,虚实相生地往慕容英斩去。

    慕容英双腿分前后站定,长剑准确不差地点在左刀的刀尖上,两人一齐剧震后退。

    蓝枫屋顶环视一周,发现敌方高手中唯独不见了一人,不禁心中一凛。

    有“鬼蜮杀手”之称的边城箭,不知何时又已不见了踪影。可想而知当他选择恰当的时机再次出现的时候,必会有人受到重创,正如差点死在济南冷晗一样。

    谁会成为下一个冷晗呢?是徐秋雨?是慕容英?还是风月明?

    蓝枫没有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必须尽快让所有人逃出城去。

    只有逃离岳阳城,才算是真正脱离险境。

    蓝枫心中略一思量,跳下屋顶,再穿越两条小巷之后,他看到阿鲁台和风月明在窄巷中一追一逃的身影。

    他算准了二人的行进路线,抄近路埋伏在一个隐蔽的巷口,然后觑准一个机会飞刀出手,向阿鲁台的太阳穴射去。

    阿鲁台不敢托大,挥动长棍把格开飞刀,却也因此滞了一下,再回头已不见了风月明。

    这位蒙古高手心中怒极,转过头来就追蓝枫。

    蓝枫心叫一声“来得好”,也是拔腿就跑。

    他虽然不习武功,却自幼被蓝若海逼着修习轻功身法,可谓身轻如燕,再加上他已预先想好路线,在岳阳城的街巷中左穿右拐,即便以阿鲁台的深厚功力,亦感觉想追上他并不容易。

    蓝枫并未往城门方向跑,反而一路跑向比较热闹的岳阳老城区,待跑到一座看起来比较宏伟的建筑前,他稍一迟疑,便钻进了这座早已打烊的洞庭鱼榭。

    阿鲁台见蓝枫无路可走,便也跟着追了进去。

    只见蓝枫并不停留,一路沿着楼梯走进地下室,紧接着又听到几声噼里啪啦的响动,想是蓝枫黑暗中撞到什么东西。

    阿鲁台心中暗笑蓝枫聪明反被聪明误,方才在室外还可借助月色和灯火辨物,到了这漆黑的室内,他连路在哪都看不到,又如何逃脱呢?

    想到这里阿鲁台长棍一摆,棍首冒出几根火苗,借助着这点火光缓步走下楼去。

    洞庭鱼榭这地下室修得不高,一个人走进去或可站直身体,向上伸手却伸不直。

    阿鲁台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但见周围堆放的尽是大大小小的酒坛,粗略估计至少有两三百坛,其中还有不少跌碎打破酒浆流了一地的,显然是被蓝枫不小心碰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至极的酒香。

    这是烧酒的香气,来自北方的阿鲁台对这类经过蒸馏提纯的烈酒再熟悉不过。

    阿鲁台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背脊一阵发凉,然后只见眼前一道刺眼的光芒亮起,紧接着他就感到一股炽热的巨力从脚下传来,把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上。

    “轰隆!”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剧烈的爆炸声在洞庭鱼榭响起。从酒窖另一侧小门穿出回到大街上的蓝枫望着陷入一片火海的洞庭鱼榭,也不禁感到些许后怕。

    “失火了!快救火啊!”附近的百姓被这一声巨响惊醒,纷纷涌上街头,有收拾细软准备逃生的,有提桶装水想要救火的,还有的甚至拦住一队往正城门口集结的官兵,成片跪下哀求官兵替他们做主。

    带队的岳州府知府何睿本是带兵前往擒拿风月明等一众叛党,见到这突发火情也不禁眉头一皱。他权衡再三,命令一半官兵留下来协助救火,另一半人继续随他往城门口靠近。

    蓝枫一石二鸟之计奏效,却也没时间多想,几个起落已回到方才观察大局的屋顶上。

    这时大街上已只剩下背着风夜菱的蓝桥、唐梨、杜震、陈家姐弟、萧无痕、虚无尘、柳昶以及残余的岳阳水派帮众和洞庭帮徒,余者如慕容英和烈阳父子、以及特古斯让和札失温,还有安萧寒与徐秋雨都已消失不见,不知是否打去了别处。

    风月明回到街心,作为生力军大大提升了蓝桥等人的士气。他几剑击退了萧无痕,又帮着唐梨把虚无尘逼退,剑光闪动间连杀几个岳阳水派的帮众,带着蓝桥等人一路向北突围,往城门口的方向迅速靠近。

    蓝枫又极目向其他方向逡巡,就看到东边不到一里远的地方,安萧寒正和徐秋雨在一户人家的房顶缠斗不休。

    两人的身影兔起鹘落,安萧寒的寒雨剑和徐秋雨的潜龙枪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他们旁边不远处一片空地上慕容英则以一敌四,凭一己之力大战左刀父子以及特古斯让札失温。

    慕容英功力深厚,仗着镜珲剑法的特点不断分割战场,让左刀等人虽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却始终无法在同一时间对慕容英形成真正有效的夹击。

    蓝枫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帮徐秋雨,毕竟安萧寒的可怕之处是他领教过的。

    然而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才跑到半途,就见安萧寒一剑荡开徐秋雨护在胸前的潜龙枪,然后左手一掌印实在徐秋雨的胸口。

    徐秋雨仰头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整个人软绵绵的,如同无生命的沙袋一般从屋顶栽倒下来,摔落地面后便再也不动了。

    蓝枫看得睚眦欲裂心如刀绞,安萧寒却再不看徐秋雨一眼,飞身径直往慕容英攻去。

    慕容英以一敌四已实属不易,若再加个安萧寒,几乎再没有逃生的可能。

    蓝枫摸着腰上的最后一把飞刀,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营救慕容英的策略,却忽然被一柄冰冷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

    身后传来本雅莉同样冰冷的声音:“先想想怎么救你自己吧,蓝二公子。”

第237章 离殇难诉

    蓝桥背负着脚踝受伤的风夜菱,由风月明开路,向岳阳城的北门长乐门突围。他身边还有唐梨、杜震以及陈家姐弟,几个人形成一个紧密的战阵,在岳阳水派帮众的围困下一点点向城门方向移动。

    由于几人还颇有些战力,岳阳水派虽有萧无痕和虚无尘两位聆雨堂弟子助阵,仍不敢迫得太紧。特别是风月明拥有接近十大高手的实力,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岳阳水派的帮众平日虽然悍勇,此时却不愿拼上性命阻拦,只是隔靴搔痒般在旁小打小闹,让风月明一行人迅速接近到早已关闭的长乐门下。

    “走这边!”风月明伸手一指,率先登上左侧通往城墙上的石阶。只要能登上城墙,再用轻功飞出城外便已不是难事。

    马蹄声骤然响起,岳州知府何睿率领着至少五百官兵潮水般出现在身后,把长乐门及附近的街道围个水泄不通。

    “抓反贼!”何睿举起火把大喝,身后官兵山呼海啸般地呼应。

    退路已被封死,唯一的出路只有向前。

    华锋尸骨未寒,朱玄又战死沙场,徐秋雨慕容英蓝枫不知所踪,蓝桥不禁想起一年前携朱清筱逃离荆州城时的情景,与今日之岳阳是何其相似。

    劲风倏起,蓝桥抬头一看,原来是特古斯让的寒铁棒迎面朝自己砸来。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城墙上,身边还有“阴阳书生”札失温。

    蓝桥抽出玉和剑,“当”的一声架住特古斯让的寒铁棒,真气激撞只震得背上的风夜菱娇躯一颤。与此同时萧无痕和虚无尘也从后方攻上来,可谓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更令蓝桥心寒的是,特古斯让和札失温的出现或许意味着慕容英的罹难,这让他不敢再想下去。

    在这绝境之中,风月明展现出惊人实力。他脚步移动错步到队尾,长剑如龙翔九天,把萧无痕虚无尘一齐逼退的同时催促道:“快走!”

    唐梨进前一步,长剑从侧面攻向特古斯让,同时杜震矛影点点攻向札失温,陈家姐弟则联手对敌柳昶。

    特古斯让敌不过蓝桥唐梨两人包夹,无奈后撤一步,蓝桥趁势站住他方才的立足之地,第一个站到城墙之上。

    他玉和剑剑光连闪,一招全力出手的“霞满东方”又逼得札失温后撤以避锋芒。而就在蓝桥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紧要关头,异变再生。

    一股猝不及防的寒意从蓝桥的左侧涌来,他匆忙间扭头一看,就见到一把毫无破风之声的乌黑长剑犹如夜色中一道乌黑的闪电,朝自己的左肋猛插过来。

    这当然是边城箭。

    这位有着鬼蜮杀手之称的顶级刺客没有选择风月明、慕容英又或徐秋雨作为他的猎物,这次他盯上了蓝桥。

    由于他的出手毫无先兆,待蓝桥反应过来已是再来不及招架。眼瞧着边城箭手中的宝剑玄寂已是近在咫尺,就听“当”的一声,原来是一旁陈玉倩横身过来,以手中长剑替蓝桥挡架住边城箭的绝命一招。

    然而陈玉倩毕竟与边城箭功力相差太远,仅一下就被边城箭震得长剑脱手,蓝桥却因此得到宝贵的喘息时间,堪堪闪过边城箭的进攻。

    边城箭恼羞成怒,脚步一变竟转往陈玉倩攻去。

    陈玉倩论武功本就差边城箭甚远,此时又失了兵器,在城墙上狭窄的空间内更是无从闪躲,她情急之下只得向上跃起,虽躲过边城箭的玄寂剑,却不料特古斯让把寒铁棒脱手掷出。

    陈玉倩人在空中再无闪躲之力,但觉胸腹处如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身子一凉,已被特古斯让的被寒铁棒贯胸穿过。

    “玉倩!”风月明一声惨呼,与蓝桥交换身位,一连三剑往边城箭的身上招呼,却被他一一化解。

    陈玉倩的身子重重落下,鲜血淌出。

    风月明一声悲呼,剑光骤然大盛,将杀边城箭、柳昶、特古斯让和札失温四人杀退,为蓝桥等人跳出城外打开一条通道,厉喝道:“快走!迟恐不及!”

    杜震第一个跳下城墙,由于城墙外就是作为护城河的汴河,即便是轻功一般的普通好手,也不虞因此受伤。

    陈玉衡迟疑着是去抢回陈玉倩还是跳下城墙,被风月明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紧接着是唐梨,最后看了一眼岳阳城的月光,也跳了下去。

    风月明早已杀红了眼,奋力冲入人群,从地上抱起陈玉倩,却被边城箭趁机在大腿上刺中一剑。

    他一个踉跄,知道无力再战,只得抱着陈玉倩跳下了城墙。

    由于风月明换到前面去开路,蓝桥成了拖在最后断后的人,他面对萧无痕以及沿着阶梯涌上来的无数官兵且战且走,又要保护风夜菱,身上也不知挂了多少彩。

    他好不容易来的墙头正要跳下去,忽然感觉身上一沉,回头一看原来是风夜菱被札失温抓住了脚踝。

    此时城墙上已尽是敌方的人,不但有柳昶特古斯让萧无痕边城箭等高手,更有岳阳水派的帮众和数十官兵也登了上来。面对如此悬殊的差距一旦被留在城墙上,那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蓝桥一声大喝,见左右是走不掉了,便欲转身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风夜菱在他耳边说了声“夫君快走”,竟主动松开蓝桥的身子,还用力推了他一把。

    蓝桥本就是在转身过程中重心不稳,这一下又是大出意料,竟被风夜菱推得跌下了城墙。

    他在下坠的过程中眼瞧着风夜菱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知道眼前这咫尺之差,以后恐怕将是天涯永隔。

    “扑通!”蓝桥落入汴河,他急切地游出水面往城墙上看去,却见城墙上已再无声息,只有一把长剑从空中飞了下来,连鞘插在土里。

    那是风夜菱的红药剑。

    泪水模糊了双眼,蓝桥想撕心裂肺地大叫,声音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来,变成野兽般的低吼。

    唐梨从旁一把扯起他的身子,转瞬间已远离了岳阳城。

    众人逃到城北七里一处废弃的码头停下休息,因为陈玉倩已走到她生命的尽头。

    她的伤势实在太重,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全靠风月明在她身上灌输的真气强撑着。

    她挣扎着坐起身子,胸膛剧烈起伏着,吃力地吸着气,用极微弱的声音对风月明道:“别再浪费真气给我疗伤……能死在你身边……我没有遗憾了。”说完这句话,她像是大大松了口气,脖子一歪,已是玉殒香消。

    陈玉衡早已哭成个泪人,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陈玉倩久藏心底的秘密。

    原来那日蓬莱阁奇袭青州帮,陈玉倩不敌被擒,受左刀父子酷刑拷问,一如后来的华锋。她身中左战的烈火神掌,却拒绝为其效力,陈玉衡实在心疼她,才无奈骗蓝桥下山。

    后来蓬莱阁败退,深受火毒折磨的陈玉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主动要求把青州帮并入文昌侯府的势力,自己也借机伴在倾慕了近十年的风月明身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陈玉衡最后道:“以我姐的身体状况,就算今日侥幸逃脱,少则十余日,多则一个月,早晚也会死于火毒。能这样结束一生,她应该能心满意足了。”

    风月明轻轻抱住陈玉倩的尸身,嗟然长叹。

    骨肉分离,至亲离世,在场的每个人都深有感触。杜震同唐梨对视一眼,也不禁默然垂泪。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草木间闪了过来,却是慕容英。

    他早已不复剑法大宗师的超然模样,不但发丝凌乱,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甚至,他左臂竟已赫然齐肩断去,只留下血淋淋的伤口,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慕容师伯……”蓝桥哽咽地唤了一声,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

    慕容英倒显得十分平静,一边让风月明为自己包扎伤口一边解释道:“我受到安萧寒和左刀父子的夹击,能只留下一条手臂逃出来,已算是命大。”

    蓝桥“嘶”地吸了口气道:“难怪我们突围时没在城墙上见到安萧寒和左刀父子,原来他们是在追慕容师伯。”

    “徐先生完了。”慕容英神色一黯道,“我亲眼看到他被安萧寒一掌按实胸口,安萧寒杀了他后才来找我的。”

    “能在安萧寒和左刀的围攻下逃出岳阳城的确不容易。”风月明沉声道,“也多亏了慕容掌门能以一己之力拖住那么多敌方高手,我们才有机会突出重围。”

    慕容英目光扫过众人,扫过陈玉倩的尸体时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蓝桥试探地问道:“师伯可曾看到蓝枫?”

    慕容英轻轻摇了摇头道:“城内传来的爆炸声或许与他有关,但我没见到他的人。”

    风月明简单解释了他被阿鲁台追杀时见到蓝枫的情景,最后道:“我们伤亡不小,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慕容英点头表示同意:“官兵随时可能追出城来,这里的确还不安全。”

    蓝桥断然道:“风兄先送慕容掌门、唐女侠、杜帮主和玉衡离开吧,我去去便来。”

    “你是想……”风月明目光一动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菱儿身陷敌手,我怎可能就此作罢?”蓝桥不理风月明的反对,转身便走,“怎都要试他一试,菱儿名义上已是我妻,不把她救回来,我哪有脸面再见风兄和侯爷?”

    风月明还想再劝,见蓝桥心意已决,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只得远远地道:“一切小心,不可强求。”

第238章 桥边红药

    蓝桥离开风月明等人后,在岸边找到一条破木筏,乘筏走水路绕回到岳阳城的西面,见城西的官船码头上灯火通明,便弃舟泅水,往官船码头游去。

    他为隐蔽身形,等到了码头附近还刻意潜水而行,直至藏身到码头的栈桥底下才浮出水面。

    他算准了安萧寒此番岳阳一战之后,必然带着安一心以及俘虏风夜菱一并返回楚水城,而要回楚水城必走水路,所以安萧寒一定会在码头附近出现。

    果然,只见码头上一群人或站或坐,正是安萧寒和左刀等一行人,却不见蓝枫,也不见阿鲁台、本雅莉和特古斯让等几个蒙古高手团的成员。

    风夜菱独自坐在栈桥之上,手脚皆被牛筋绳捆得结实,正凝望着远处湖中的月影,目光显得有些忧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听左刀恨恨地道:“方才安兄同我夹击慕容英,眼看就能将他击杀,安兄却为何不肯痛下杀手,只断他一臂?”

    安萧寒淡淡道:“左兄这是在怪安某未尽全力吗?”

    “呃……”左刀被安萧寒一句抢白,倒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重,“我只是不明白,当时那么好的机会,安兄怎么能让慕容英跑了呢?”

    “左兄太小瞧了慕容英了,如果想不被慕容英临死前的反扑所伤,能断他一臂实已是我的极限。”安萧寒喟然叹息一声,解释道:“此时天下形势紧张,我不愿冒着负伤之险除去慕容英,故只有放他一命。”

    左刀奇道:“安兄说的天下形势是指……”

    “指的是济南。”安萧寒目光遥望向远方的黑暗道,“天下大势在济南城的得失,而非慕容英一人所能左右。我之所以不愿负伤,便是打算即刻前往济南,助铁铉一臂之力。”

    “安兄是想刺杀……”左刀仿佛被安萧寒奇峰突出的计划引起了兴趣,追问道:“擒贼先擒王……嘿……”

    安萧寒若无其事地道:“若能有机会擒杀朱棣,那自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能,我也会看看有什么其他事情可做,至少先解了济南之围再说。”

    “安兄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左刀又堆起了笑脸道,“那风家这小丫头,安兄打算怎么办?”

    “先押回楚水城吧,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任何人不准动她。”安萧寒往风夜菱的方向看了看,不再理会左刀,问萧无痕道:“特古斯让和札失温怎么说?”

    萧无痕禀报道:“蒙戈力已死,阿鲁台受伤不轻,再加上本雅莉不知所踪,蒙古高手团事实上只剩下特古斯让和札失温这两个瓦剌人。他们一个贪财一个好色,只要给足他们好处,便不愁他们不为我们效力。”

    “让他们去京城吧。”安萧寒淡淡地道,“看看会长那边有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还有另一件事。”萧无痕的声音低了下去,“师父让我去找徐秋雨的尸首,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被路过的官兵拖去埋了。”

    “他是患了失心疯了,竟然和我作对。”安萧寒森然冷笑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时就听一阵脚步声响,左战已走上栈桥。

    他在风夜菱身边笑眯眯地坐下,故意哀叹了一声道:“看你被绑得这么紧,一定很难受吧?我都心疼哩。”

    风夜菱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左战又接着道:“听说你是脚踝扭伤,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风夜菱正要说话,左战忽然一指探出,点了她的哑穴,紧接着不顾她扭动挣扎的抗议径自脱去她的鞋袜,在她一双纤足上揉捏起来。

    见风夜菱美目内噙满泪光,左战又故作好人爱怜地道:“哎呦我的好妹妹,怎么委屈成这样了?要不要我……”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听背后的栈桥发出爆裂之声,怒极的蓝桥冲天而起,手中玉和剑脱手掷出。

    左战尚未来及看清身后的情况,就已被横空飞来的玉和剑钉在后脑上,登时了账。

    蓝桥落地后施展身法便要去抱风夜菱,按照距离推算,他来得及在安萧寒等人赶到之前抱起风夜菱,再坐上最近的一艘小艇逃跑。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跑至距风夜菱不足两步远的地方,一条金链子忽然从停泊在栈桥旁的一艘挂着帷幕的小船里探了出来,链子尽头一枚十字翎镖,闪电般往他的胸口刺来。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

    蓝桥大吃一惊,随即心念电闪,意识到这是花语夕精心布局的一个陷阱。只见人影一闪,花语夕单手抱着那只雪白的小狸,已巧笑倩兮地横在他的身前。

    “蓝公子,何必为一个被旁人摸过的女人而拼命呢?”花语夕一句话让风夜菱臊得无地自容,只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若是如此算来,公子也摸过奴家的脚哩,到奴家的船上来喝喝茶如何?”

    蓝桥见风夜菱受辱更是心中怒极,虽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激怒自己,仍然感觉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反手又抽出风夜菱的红药剑,一招云蒸霞蔚往花语夕攻了过去。

    花语夕娇笑一声,十字金翎如蜻蜓点水,一下便破去了蓝桥的剑招。蓝桥知道自己因急怒攻心导致注意力无法集中,剑法便也落了形迹,眼见安萧寒左刀等人已飞身赶到,他知道再想救风夜菱已没有可能。

    无奈之下蓝桥只得一咬牙,转身跳进洞庭湖里。

    “快追!”初尝丧子之痛的左刀厉声喝道。

    花语夕放下小狸,挽起秀发脱去外袍,利落地跳入水中,游鱼般往蓝桥追去。

    蓝桥奋力游向洞庭湖的湖心,却发现花语夕始终追在自己身后,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根竹竿从面前递了过来。

    他抓住竹竿,被人提上一艘小船,小船上坐着个人,却是项逸轩。

    蓝桥气急败坏地一把夺过竹竿,反手就去捅水里的花语夕,花语夕自知不敌,钻入水中很快就游得没影了。

    “你怎会在这里?”蓝桥对项逸轩的出现着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项逸轩指着码头处一艘缓缓驶出的船道:“左刀追来了,我们边走边说。”

    他操起船桨,一边行舟一边解释道:“邵剑骗了你们,故意让云梦会按兵不动,想让你们同岳阳水派拼个两败俱伤。我看不过眼,便一个人过来帮忙,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

    项逸轩的解释与蓝桥心中的猜测相同,蓝桥听后点头道:“只是我们往日并无渊源,项兄却为何要救我?”

    “蓝兄只要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就是。”项逸轩莫测高深地轻笑一声道,“至于我为何会救你,其中故事说来话长,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的用心。”

    蓝桥听出他语焉不详,也不好追问,只得独自盘膝坐在船头上。

    他仰望天上明月,手里摸着仿佛还带有风夜菱身上气息的红药剑,有些绝望地憾然一叹。

    念桥边红药,

    年年知为谁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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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