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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9章 阶下之囚

    “你要把我带到哪去?”在长江水道顺流而下的一艘小船上,蓝枫问坐在身旁的美丽少女。

    “琉球。”本雅莉微抬眼眸,纤长的睫毛向上一翘,却没看蓝枫,只盯着滚滚的江水,漠然道:“我要把你带给我哥,然后在母亲的牌位前杀了你。”

    “本姑娘,我蓝枫与你萍水相逢,可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不认识姑娘的令兄令堂,姑娘何苦定要置我于死地呢?”蓝枫目光灼灼地盯着本雅莉,郑重其事地道:“说起来我们的初见还算有缘,后来也是各为其主,又有什么解不开化不尽的仇怨呢?”

    “有。”本雅莉毫不犹豫肯定地道。她厌烦地看了蓝枫一眼,仿佛是嫌他太过啰嗦,又懒得同他解释,不悦地把头扭向另一侧。

    “嫌我吵啊?我这人天生就这样。”蓝枫见状更来了“斗志”,特意凑到本雅莉的耳边说道:“人和牲畜最大的区别就是会说话,如今我人还活着,你却嫌我吵,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本雅莉瞪了蓝枫一眼,冷峻的语气让蓝枫背脊一凉。

    蓝枫不想在女孩子面前示弱,强撑着道:“不想听我说话,有本事你就把我嘴堵上。”

    本雅莉一声不吭,双手在身上摸了摸,似乎真想找什么东西堵上蓝枫的嘴。

    她摸了一遍没找到,索性脱了脚上的一双短靴,褪下两只袜子往蓝枫的嘴里塞去。

    “本姑娘,你不能这样对我……”蓝枫一声哀嚎,却苦于穴道被制无法反抗,只得眼睁睁任由两只不知在本雅莉脚上穿了多少天的又湿又黏连颜色都辨不出的袜子被她强行塞进嘴里。

    他知道本雅莉这是在报复他扔鞋子的事,不禁想起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句话。

    “还有,你记着,不许叫我本姑娘。一个大老爷们整天本姑娘本姑娘的叫,也不怕人听了笑话。”本雅莉前面一字字说得很是严肃,说到后面也有些忍俊不禁,强绷着脸把视线转向江面。

    她把一双嫩白的玉足濯于江水之中,恣意地摆着腿,时而用脚在水面下搅动,时而撩起些水花。

    或许是因为这沁凉的江水,她的眼中少了几分忧郁,多了一些明朗。

    她是如此地投入,又是如此地出神,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乌黑的发尾沾上水珠。

    蓝枫看着她尚带着些稚气的侧脸,以及她玩水濯足时这副小女孩般的模样,猛然意识到眼前美貌的少女最多也就十六七岁,或许比自己还小,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怜意。

    在本应享受青春年华的年纪,她持剑闯江湖,想必也有不为人知的苦衷吧。

    本雅莉玩了阵水,光着脚穿回靴子。她看了眼脸已涨得通红的蓝枫,也不知是不习惯他突然不说话的安静,还是不忍继续折辱于他,伸手从他嘴里把袜子掏了出来。

    蓝枫刚一吐出袜子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还不忘表示自己的抗议:“本姑娘,你这是滥用私刑草菅人命。若我真做过什么对不住你或你娘的事,你说出来我向你赔罪,但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要把我拉去琉球杀了,我就算做鬼也是个糊涂鬼。”

    本雅莉听到蓝枫又叫她“本姑娘”,本想发作,转念一想又不欲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他纠缠不休。

    她瞟了蓝枫一眼,似是认为他的话有几分道理,皱了皱眉道:“不是你的错,怪就只怪你投错了胎。”

    “投……投错了胎?”蓝枫一怔,没想到本雅莉竟说出一个如此近乎强词夺理的说法,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表面却苦笑着道,“这样说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本雅莉听出蓝枫话中的悲戚之意,语气缓和了些道:“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多受苦楚的。”

    蓝枫毫不领情,针锋相对地道:“我可以理解这是你本姑娘的猫哭耗子吗?”

    本雅莉怔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蓝枫说她猫哭耗子的含义,没好气地道:“随便你怎么说,激我也好骂我也好,我是一定要杀你的,即使你并没有怎么得罪过我。”

    “看来这都是命中注定了。”蓝枫叹息一声,“我真是命苦啊,不但命苦还很冤枉,也不知为什么就被你选中。你要是选我回去有什么好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杀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他的表情夸张,若非被本雅莉点住穴道恐怕已开始捶胸顿足。

    “你别瞎嚷嚷。”本雅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又警惕地看看在船头操船的船老大,这才又对蓝枫道:“你再叫我就把袜子再给你塞回去。”

    “别。”蓝枫犹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袜子,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本姑……哦不……我是说妹子,我看你年纪不大,知道你心性本善。你虽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说要把我带去琉球杀了,却也没过分折辱于我,这一点我很感激。你说我是投错了胎,又要在令堂牌位前杀我,故我大胆猜测,可能是因为前辈人之间的仇怨。”

    “是又如何?”本雅莉一挑眉道,“你如果是想劝我打消此意,还是省省功夫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蓝枫挤出个微笑道,“我是想说,既然你要杀我是出于前辈人的恩怨,换句话说也就是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我恳请姑娘,可否在杀死我之前玉成我最后一个愿望。”

    “愿望?”本雅莉歪着头打量着他,仿佛感觉有些意外,“你还有什么愿望。”

    蓝枫露出希冀的神色,恳切地道:“只有一个愿望,只要完成了这个愿望,我的人生虽然短暂,也算是圆满了。”

    “好吧。”本雅莉将信将疑地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姑娘是江湖中人,定是说话算数的。”蓝枫喜上眉梢道,“我这个愿望说来也不难,姑娘一定能做到的。”

    本雅莉被蓝枫引起了好奇心,追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蓝枫没有正面答她,而是另找了种方式委婉地道:“我出身武林世家,父亲后来又封了爵位,从小便吃穿不愁。我吃过玉盘珍馐,喝过名泉佳酿,穿过绫罗绸缎,走过名山大川,可以说人生大部分能经历的美好,我已都尝过一遍了,只唯有一个遗憾。”

第240章 一个愿望

    本雅莉听他绕来绕去还是没说到重点,不解地道:“什么遗憾?”

    “我以风流自居,一生游历过那么多地方,却唯独没去过,那种地方。”蓝枫有些心虚地觑了本雅莉一眼,这才不好意思地接着道:“我若就这么被你带去琉球杀了,岂非叫后人笑话?”

    “哪种地方?”本雅莉仍是不解,“别人为什么要笑你?”

    蓝枫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我这人胸无大志,唯爱美人,可我眼瞧着要被你杀掉,死前却连个女孩子的手也没摸过,这还不惹人笑话?”

    本雅莉此时才恍然他说的“那种地方”指的是风月烟花之地,不禁面上一红,啐道:“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一家子色鬼。”

    蓝枫心中一动,暗道她把蓝桥也捎带着骂了,故作委屈地道:“我临死前就想找家青楼,要里面最好看的阿姐陪我喝一壶酒,为我唱一首曲献一支舞,难道这也有错么?姑娘说好了满足我的愿望,莫非想食言?”

    本雅莉仔细一想,倒也觉得他这要求并非完全无理,没好气地道:“你想怎么样?”

    蓝枫见她没有一口回绝,斟酌着措辞道:“我们既走长江水道,那便会经过京城,京城的秦淮河是天下最有名的烟花胜地,你们的好朋友罂粟在秦淮河开了一家神女楼,楼里有个极有名的神女楚星雨,名列倾城榜十大美人。”

    “你想要楚星雨陪你?”本雅莉难以置信地看着蓝枫,旋又啼笑皆非地摇头道:“这不可能,你知道楚星雨一晚多少钱吗?你卖了我也没那么多钱。”

    蓝枫仍不死心地道:“你们蒙古高手团既然和二七会都是一伙的,说不定可以托罂粟给我打点折。”

    “我和罂粟不熟。”本雅莉紧绷着脸道,“你这个愿望,我帮不了你。”

    蓝枫厚着脸皮又道:“不找楚星雨找别的漂亮妹妹也可以,听说神女楼还有个美人,叫……”

    “我没钱!”本雅莉受不了蓝枫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大声道:“做不到!”

    “你做得到的。”蓝枫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温柔,凝视着本雅莉缓声道,“姑娘若实在囊中羞涩,也可以自己来陪本公子喝两杯,至于唱曲儿跳舞什么的,本公子不强求。”

    本雅莉浑身一颤,又羞又急又气地道:“还想本小姐给你陪酒?”她抡圆了一个耳光掴在蓝枫的脸上,厉声道:“我呸!你做梦!”

    蓝枫脸上挨了一下,五根手指印清晰可见。他一边抱着脸“嘶”、“嘶”地呼痛,一边噙着泪花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本雅莉知道斗嘴斗不过他,听他浑话连篇,忍不住正要第二个耳光掴上去,忽然就感觉船身猛地一震,似被一股巨浪狠狠地掀了起来。

    她虽自幼习剑,却不通水性,这一下重心不稳,腿一软便跌倒在地。

    “怎么开的船?”本雅莉扶着船舷,朝船老大大喊道。

    船老大面无表情,回头看了眼动弹不得的蓝枫和倒在地上的本雅莉,竟一言不发,带着随船的两个水手直接跳下了船,向不远处的另一艘船泅去。

    “他们……”本雅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环视一周,空荡荡的船舱里除了蓝枫已再无他人。

    “我们上了黑船了,船老大想谋财害命!”蓝枫往地上一滚,滚到本雅莉的身边急声说道,“快帮我解开穴道让我操船,迟了若撞上礁石,我们就全完了!”

    “你?”本雅莉将信将疑,许是想到蓝枫曾在洞庭湖上操船载她,犹豫了一下仍艰难地伸出手,想要给蓝枫解穴。

    她的手刚要碰到蓝枫,忽然船身又是一下剧震。

    伴随一声巨响,本雅莉整个从船舱底弹了起来,和蓝枫撞在一起,两个人在船舱里滚作一团。

    船舱底则被撞出近尺宽的破洞,滔滔江水泉涌进来。

    本雅莉本就晕船怕水,这一撞一滚更是难受得七荤八素。她俏脸惨白地瑟缩在船舱的一角,面对船舱里越来越多的积水竟有些不知所措。

    “快给我解开!”蓝枫在她耳边大声道,“我保证不会跑的,现在除了我没人能救你!”

    本雅莉被惊得醒悟过来,一翻身探出两指,为蓝枫解开穴道。

    蓝枫恢复自由后也来不及舒活一下筋骨,三步并作两步抓起船桨,一边拼命控制方向一边对本雅莉喊道:“这边水流太急,又有很多礁石,我负责操舟,你想办法把洞口堵上!”

    说着他船桨点在一块礁石上,运足力气一撑,小船受力转向,堪堪避过。

    “堵……这怎么堵?”本雅莉望着汩汩冒水的破洞无奈地道,却因太过畏惧已几乎发不出声音。她见蓝枫完全没听到她的求助,无奈下只得银牙一咬,整个人坐在破洞口,硬是用身体阻住了江水进入。

    蓝枫虽是操舟熟手,也鲜有面对眼下这般步步惊魂的局面。

    眼见正前方又一处暗礁朝自己飞速“接近”,他连摇几下船桨,小船一个急转弯摆了过去,本雅莉却因这猝不及防的变向朝侧面跌出。

    破洞露出一个空隙,江水喷射而出。好在本雅莉很快找回平衡,再次将破洞堵住。此时她全身都已被水打湿,狼狈不堪。

    蓝枫又一连闪过几处危险的礁石,再转过一个缓弯后,江面终于平静下来。他用手背拭着额头沁出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道:“现在没事了。”

    他转头去看本雅莉,见她仍坐在舱底的破洞之上,目光呆滞而又疲惫,心底忽然升起一个想法——要是他现在也一转身跳水游走,岂非是逃脱本雅莉“魔爪”的绝佳机会?

    这想法在蓝枫的脑海中一闪即逝,怜香惜玉的本能让他无法留下本雅莉在这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上自生自灭。

    他觑准右侧一处江滩,正准备将船划到江滩上登岸,忽然感到船身又是一震,回头一看,船身竟被一支火箭射中。

    原来船老大携两名水手泅上同伙的船后,见蓝枫有惊无险地操船渡过了礁石最密集的一段水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他们射出火箭试图将船击沉。

    只要让蓝枫本雅莉二人尸沉江底,他们便可前来搜刮二人身上的财富。

第241章 大浪翻滚

    蓝枫一人操舟已是尽了全力,此时虽明知船老大的歹毒用心,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瞧着船身一连再中数箭,箭簇上包裹的油布都燃着火,火势很快在船上蔓延开来。

    “不行了,我们必须弃船!”蓝枫扔下船桨跑回船舱,见本雅莉仍一脸茫然地坐在洞口上,知道她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丢了魂。

    他一把抱起本雅莉的腰肢把她拖离船舱,先脱下自己的外衫,又脱去本雅莉的外衫。

    本雅莉这时才从茫然中醒悟过来,反手扇了蓝枫一个耳光道:“你干什么?”

    “起火了,现在必须弃船,你穿得太多我不好带你。”蓝枫无暇和她计较,匆匆地道,“等下我抱着你跳水,你面朝着水面,我在水下托着你,放松些不会有事的。”

    本雅莉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正想去拿放在一边的宝剑,忽然被蓝枫从身后一把抱起,紧接着身子一翻,已坠入湍急的水中。她不谙水性,立时便呛了口水。

    蓝枫连蹬几下,很快托着本雅莉浮出水面,双腿在水下如青蛙般连续蹬夹,一点点往江岸游去。

    本雅莉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剧烈地咳嗽两声,总算平缓过来。这时就见一道火影划过天空,原来是船老大见到他们弃船逃命,直接向他们射出火箭。

    “小心!”本雅莉惊叫一声,情急之下以掌作剑,一扬手虽把火箭打飞出去,自己的手掌却被箭簇烫得生疼。

    船老大再射一箭,这一次本雅莉早有准备,飞起一脚把箭踢飞。

    蓝枫知道是生死关头,下了死力拼命游水,也不知游了多久,总算游出船老大弓箭的射程。又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他只觉身下一实,终于游上了江岸。

    他先是一翻身把本雅莉放下,然后整个人如同脱力,躺在被江水冲刷的沙滩上大口喘着粗气,已是疲惫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本雅莉亦是惊魂甫定,在蓝枫身边一动不动地躺着,显然也还没从巨大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

    两人就这样躺了近半个时辰,本雅莉率先恢复过来,坐起身看了蓝枫一眼道:“你没事吧?”

    “没事。”蓝枫咕哝一声,也挣扎着撑起上身。他刚要转头就听本雅莉叫一声“别看”,想到她衣衫湿透确是非礼勿视,只得苦笑一声道:“姑娘受惊了吧?”

    “才没有。”本雅莉嘴硬地道,“要不是靠我替你挡箭,你早被射穿不知道多少个窟窿了。”

    蓝枫心道好男不与女斗,若是激得她恼羞成怒,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他想到自己虽在江上逃得大难,却终究未能逃脱本雅莉的掌控,前途未卜,不禁轻叹一声道:“敢问本姑娘,我们接下来刚何去何从呢?”

    “这……”本雅莉本想说当然还是去琉球,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但失了佩剑,眼下更是连身像样的衣衫都没有,总不能就这样上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她想起方才在船上如提线木偶般被蓝枫剥去外衫时的情景,一腔怨气不禁又转移到蓝枫身上,啐道:“趁人之危的小人,我真是恨死你了!”

    蓝枫见她发脾气,不知自己哪里又冒犯到她,只得苦笑着不说话。

    本雅莉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蓝枫一脚。

    蓝枫本就疲惫不堪,被她踹得一连在沙滩上滚了好几圈,惊怒交加地道:“你怎么又动手啊?就这么暴力的吗?我又惹你了?”

    本雅莉本是一腔羞怒的情绪发泄,被蓝枫一连串反问问得一阵语塞,却又不堪被他问住面子上下不来台,只得硬起心肠寒声道:“咱们现在这模样若是被路过的人看到,必被当做偷情的男女,本姑娘名节受损,踹你一脚还算轻的。”

    蓝枫知道没法和她讲道理,忽然一轱辘爬起身就走。

    “你上哪去?”本雅莉惊怒地道,“不准跑!”说着她也站起身,作势欲追。

    蓝枫不理会她,反而越走越快,本雅莉态度虽然强硬,却终究不敢就这样穿着湿透的衣衫走上江边不远的官道。

    喊过最后一声“你站住”,本雅莉在路边的一处草丛里蹲下,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竟莫名地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从琉球来到中原,加入蒙古高手团的前因后果,想起在岳阳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又想起刚才和蓝枫在江上逃得大难时的情景,林林总总,百感交集。她不知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到天黑再想办法离开。

    “咕——”也许等了有半个时辰,也许没那么久,本雅莉肚子抗议地叫了起来。她刚想四处看看有没有果子可以充饥,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定睛一看,却是蓝枫又回来了。

    蓝枫此时已换上一身普通的麻布衣衫,手里还提了个小包袱。他走到面色阴晴不定的本雅莉面前,把包袱扔给她道:“这里面有一身女装,你快换上吧。”

    本雅莉本想质问他刚才去哪了,但包袱扔到面前又不能不接。

    蓝枫见她接了包袱,淡淡一笑道:“你若是饿了,里面还有两个白面馍留给你吃。”

    本雅莉抱着包袱转到树后,打开一看果然见到一套半新的女装和两个还是温热的白面馍。

    她实在是饿得慌,想了想还是抓过一个白面馍狼吞虎咽地吃下,然后才换上新衣。

    穿上后她发现这是一身闺秀般的淑女衣裙,她穿着有些不习惯,局促不安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把另一个白面馍递还给蓝枫道:“这个留给你吃吧。”

    “我刚才吃过了。”蓝枫摆摆手表示不要,本雅莉拿着白面馍也不好再吃,只得默默放回包袱,又问他道:“你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我这不是被你本姑娘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嘛。”蓝枫笑道:“刚才你说,若是被路过的人看到就怎么怎么样,我一想既然有人会路过,那何不去找这些过路人借点东西吃,再借身旧衣服穿?”

    “原来如此。”本雅莉至此终于恍然,一颗心也忽然变得无比踏实。

    她放下焦虑,展颜一笑道:“你找人借,别人就肯借给你吗?”

    “那当然。”蓝枫拍着胸脯道,“咱定远伯府二公子是何许人也?我找到一对郊游的年轻夫妇,三言两语便哄得他们心花怒放,再加上我那可怜兮兮的惨相,讨点东西并不困难。”

    “算你有那么点本事吧。”本雅莉说着就欲迈步前行,不料这裙摆只能迈出小步,她迈出去的腿被硬生生扯了一下,不得不停下来。

    她为了掩饰尴尬,又问蓝枫道:“你怎么不趁机逃走?”

    “人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蓝枫嬉皮笑脸地道,“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怎好就此舍下你走呢?”

    本雅莉记起他的“愿望”,不禁暗啐一声。她想了想,摘下腕上一只精美的玉镯,递到蓝枫手中道:“这是家父传给我的镯子,据说是很稀罕的宝贝。你拿去找个当铺当了,少说也值一二百两银子,足够你去神女楼风流一夜了。”

    蓝枫接过镯子,喜上眉梢地道:“此话当真?”

    本雅莉垂首轻轻“嗯”了一声,却再没有答他,只迈着小步盈盈走了出去。夏日的微风吹来,官道旁不知名的小花香飘遍野。

第242章 秦淮寻梦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应天府位于长江下游,东倚钟山为屏障,西则据长江天险,气势磅薄,有虎踞龙蟠之胜,更握水陆交通要枢,乃古今兵家争战必取之地。

    远在春秋战国时代,吴王夫差派人于此城冶炼青铜器,称之为“冶城”。越灭吴后,范蠡在秦淮河边另起一座土城,称为“越城”。楚灭越后,楚威王熊商又在清凉山上筑金陵邑,金陵之名始源于此。

    三国时孙权迁都金陵,改称建业,翌年在石头山金陵邑原址筑城,取名石头城。建业傍依山城,因江为池,形势险要,故又有“石城虎踞”之称。

    此后东晋改建业为建康,南朝的宋,齐、梁、陈均相继在此建都,使建康城超越古罗马城成为世上首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

    金陵六朝古都之名,由此传遍天下。

    当年朱元璋一统中原,在定都的问题上请来群臣商议。众臣纷陈己见,提出洛阳、关中、汴梁、北平等地。

    朱元璋听罢做出决定道:“所言皆善,惟时有不同耳!长安,洛阳、汴梁实周、汉、唐、宋故都。但平定之初,民未苏息。若建都于彼,供给力役,悉资江南,重劳其民;若就北平,宫室亦不无更作。建业,长江天堑,龙蟠虎踞,足以建国。有险可恃,有水可漕,朕欲建为中都,如何?”

    众臣惟有称善,就此以金陵为都,易名应天府,以示上应天德,成立大明。北平则改名顺天府,封与军功最大的儿子燕王朱棣。

    应天府城区面积广阔,长江自西向东横穿城北,名闻天下的秦淮河则由城南流入,绕城西再北流入江。江河两岸平原千里,东有宁镇山脉与富饶的长江三角洲相连,房舍连绵,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秦淮河入江前的河道两旁青楼林立,将“南朝金粉”的繁华景象尽集与此。这里有朱元璋开国时敕令建造的轻烟、淡粉、梅妍等六楼以容官妓,又有另外十座早在开国前便已存在的历史悠久的秦楼楚馆,二者合称秦淮十六楼。

    除此之外更有数不清的河房画舫密布秦淮河上,从武定桥到利涉桥,再延伸到钓鱼巷,迤逦至水关临河一带,密簇簇地一家挨着一家,住的莫不都是艳惊江南的名妓,一家家一个个凤阁鸾楼都构筑得极为精巧华丽,雕栏画槛,丝幛绮窗,宛如仙家境界。

    其中规模最大,声名最响者,莫过于花语夕的神女楼。

    秦淮河在过了钓鱼巷后分出一条不足三丈宽的支流,称胭脂河,神女楼就坐落在这为其单独开辟出来的胭脂河上。

    神女楼占地极广,外院中随处可见红花绿柳假山游廊,既有园林之胜,亦不乏春光旖旎,一步一景,让人目不暇接。

    其主楼呈标准的正方形,分三层如豆腐块般建在胭脂河的正上方,内含大小雅室六百余间,绮容玉貌的各色“神女”近四百人,各类玩法花样任君选择,各式精彩表演应有尽有。

    游客若想进入,须乘船由胭脂河驶入楼下,在码头上岸后再从楼内的天井拾级而上,享受无尽的风流滋味。

    蓝枫和本雅莉走陆路来到京城,不及吃饭便直奔胭脂河而来。

    此时天色尚未黑透,正是寻花问柳的良机,蓝枫坐上船,难掩激动心情地欣赏着秦淮两岸的风光,问坐在身边的本雅莉道:“寻花问柳这种事说到底并不光彩,你又何苦定要随我同行?”

    “怕你跑了呗。”已换作一身男子打扮的本雅莉白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是不光彩的事,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还用上成语了。”蓝枫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道,“青楼可不是你这种女孩子适合去的。”

    本雅莉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道:“有什么不适合的?大不了到时我也找个姑娘来陪便是。”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扯着闲话,小船在河面上一转,已荡入胭脂河,驶向神女楼下的小码头。船刚一停稳,早有两个妙龄少女朝他们伸出柔弱无骨的玉手,把他们两位客官拉上了岸。

    蓝桥任由那迎客的少女拉着,抬头打量这红粉世界的大门。

    只见这神女楼大门的两边用女孩子娟秀的字体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神女归心,红袖作倾心一笑;下联曰:襄王寻梦,夜烛照醉梦三生。

    蓝枫默念一遍不禁心中叫好,嘴上则侃侃言道:“人道是神女无心襄王有梦,到了此地却变成了神女归心,好一个神女楼,原来竟还暗指这一层意思。”

    身边拉他手的少女眼中露出崇拜的迷醉神色,把整个香软的身子都贴在他的身上,娇声道:“公子真个是博学多才哩,却不知公子这位襄王,今天要找哪位神女寻梦呢?”她眉目含情地凝望着蓝枫,说到最后还朝他眨了眨眼。

    蓝枫感受到神女楼的厉害,看了眼身边花枝招展的少女,想了想仍坚持道:“我想见楚星雨。”

    少女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即逝,表面却是热情不减,道:“公子真是来对时候哩,今天来见楚姐姐的客人很少,公子只要好好表现,相信一定能被楚姐姐选中,奴家看好公子哦。”

    蓝枫这才明白原来去青楼也不是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他微一皱眉,正想就这里“妓女挑客人”的规矩自嘲两句,已被少女拉进了宽阔的天井大堂。

    这大堂位于神女楼回字形三层建筑的正中,抬头可看到二楼三楼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神女和恩客,琴瑟声、鼓乐声以及女孩子们的欢笑声混合着脂粉香气在楼间飘传开来,让人仅是驻足在此,已能深深体会到神女楼的风流韵味。

    大堂中摆着十几张供客人等待用的四方桌,东西南三个方向分别立着绿红蓝三块告示牌般的大木板,板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很多小竹牌,每块竹牌上都写着一个姑娘的芳名。

    蓝枫和本雅莉被身旁的少女拉着坐下,早有小厮殷勤地奉上香茗和茶点。

第243章 神女三榜

    伴着蓝枫的少女笑道:“敢问客官是否第一次莅临神女楼。”

    蓝枫点头道:“尚是首次领教。”

    “这是我们的神女榜。”少女指着那三块挂着竹牌的大木板道:“今晚所有出勤的神女,牌子都会挂在榜上,分别称为绿榜、红榜以及蓝榜。”

    蓝枫凝神细看,没看到花语夕的名字出现,猜她尚未回到京城,不禁暗松了口气。他见写有楚星雨名字的竹牌挂在绿榜的首位,名字下还刻了好几个“正”字,随口问道:“这些正字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该神女今夜为我们楼创造的收益,每一划代表十两银子。”少女答道,“事后会根据正字的多少进行赏罚,这也是为了刺激大家相互竞争,给恩客更好的体验。”

    蓝枫数了数楚星雨名下的正字,见是两个正字再多两划,推测道:“所以这个意思就是,现在天都还没黑透,楚小姐就已经收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是这样的。”本雅莉身边的少女代答道,“不同的榜有不同的规矩,楚姐姐身在绿榜,所有客人但凡是想见她的,都要先交二十两入门费。当然,绿榜上的其他神女会便宜一些,入门费从三五两到十两不等。”

    蓝枫身边的少女接着道:“楚姐姐会为所有交了入门费的客人献艺一个时辰,然后再从这些人里选择一个幸运儿,共度这一夜剩余的时光。现在既是一百二十两,说明已有六位客人进去。”

    “那她会怎么选呢?”蓝枫挠着头道,“她作为你们这的头牌之一,总不至于二十两就够吧?”

    “在这一个时辰里,客人们各展才学,当然更多的是花钱打赏,其中最能打动她的,自然就能留下啦。”少女笑道,“绿榜的入门费虽然不高,但要真想获得神女青睐,打赏个几十两甚至上百两也是常有的事。”

    蓝枫被她说得心痒痒的,却听本雅莉问道:“这绿榜、红榜和蓝榜又有什么分别?”

    少女解释道:“绿榜上的神女是卖艺不卖身,就算客人有幸被她们选中留下,也只是留下单独喝酒听曲儿。至于你们能有多么亲密的接触,全看神女自愿。”

    另一个少女道:“蓝榜则刚好相反,是卖身不卖艺。这边的神女通常姿色更佳,不过却未必精于才艺,她们每天只接待一位客人,且客人不得要求她们献艺。”

    她说着含情脉脉地看了眼本雅莉,指着蓝榜上的一个竹牌道:“奴家尹秋婉,公子若是不弃,也可以选择奴家相陪。”

    本雅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又指着红榜道:“这红榜既然放在绿榜与蓝榜之间,自是既卖艺又卖身了?”

    “公子猜得不错,红榜神女卖的是时间,这一夜你想她献艺也好,卖身也罢,任客人想玩什么也会遵从,因而她们的价格也最贵。”少女指着红榜上排在第一的竹牌道,“红榜第一柳月遥,与楚姐姐还有我们花大家都是名列倾城榜十大美女的佳丽,她的预约都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

    蓝枫回忆着倾城榜绘卷上的十大美女,风夜菱、李静姝、白雪音、花语夕、朱清影、楚星雨、唐梨和朱清筱他都已见过,就剩下徐妙锦和柳月遥还未能一睹芳容,不无遗憾地道:“预约是来不及预约了,我还是去见楚星雨吧,好歹二十两就能见个面。”

    少女爽快地答应,又转头看向本雅莉。

    本雅莉面无表情地道:“我和他一起去见楚星雨,倒要看看楚星雨会选谁留下。”

    两位少女领着蓝枫和本雅莉登上神女楼的第三层,走进西侧一间宽敞的花厅道:“想见楚姐姐的公子都请候在这里啦,再等片刻楚姐姐自会出来相见。”

    本雅莉身边的少女尹秋婉见她面容冷漠,主动撩拨她道:“公子若是遗憾未被选中留下,也请不要伤心,到时候可以再来找奴家作陪,奴家必会倒履相迎。”她说罢竟踮起脚尖在本雅莉的侧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也不等她答话,只掩嘴娇笑一声,袅袅婷婷地去了。

    蓝枫看着脸颊烧红的本雅莉,心道连一个迎客的少女都这般风情种种,绿红蓝三榜又可以让客人们各取所需,难怪神女楼可做到如斯的规模。

    此时花厅里已另有六人坐着等候,有的窃窃私语,以有的则正襟危坐,算上蓝枫和本雅莉共有八人。

    “八个里面选一个,这就是所谓的‘今天客人很少’吗?”蓝枫苦笑着摇摇头,简直不敢想象这里“人多”时又是怎样的情境。

    花厅左边是半开的雕窗,透过窗可以远远看到秦淮河的夜景,正前方则是一扇挂了帘幕的小门,想是只有被选中的那一位“襄王”,才有资格进到帘幕后楚星雨居住的内间,登堂入室。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帘幕一挑,一个娇俏少女端着托盘从内室出来,先朝花厅内的八位客人福了一圈,又向每人奉上一壶温好的花雕酒和点心,嫣然笑道:“奴婢名唤阿萝,请公子们先用些点心,小姐正在梳妆,这就出来了。”

    坐在前排的一位公子哥似是喝醉了酒,扯着阿萝的裙角笑道:“妹妹辛苦,这点小钱拿去卖点脂粉……”说着他也不顾阿萝接受或反对,硬把几枚铜钱塞进她的手里。

    另一位三十来岁的书生挺直腰坐着,吃了口点心赞道:“甜而不腻,真个好味道,敢问可是小姐亲手做的?”

    阿萝道:“小姐最近一直在学习制作糕点,这些糕点都是小姐下午做的,若有不合口味的地方,还请公子们不要见怪。”

    另外几人一听这话,立时找到了吹捧的切入点,纷纷赞叹楚星雨的手艺绝妙,又或和阿萝套近乎。其中更不乏有人出手“打点”,试图让这位极可能是楚星雨贴身侍婢的阿萝为他们多说两句好话。

    蓝枫则掏出他典当本雅莉玉镯换来的银票递给阿萝道:“请这位姐姐收下。”

    阿萝听他叫自己姐姐先是一愣,瞟了一眼才注意到蓝枫竟是如此年轻,再一看他递给自己的是张二百两的银票,礼貌地道:“我们小姐的入门费是二十两,公子一下给这么多,奴婢也无法找零啊。”

    她从身上摸出方才从另外六人处收到的一百二十两银票或碎银放到蓝枫面前桌上的木盘里,然后摊开手示意已再无零钱。

    蓝枫看了眼本雅莉笑道:“我们是两个人来,算我四十两好了,至于剩下四十两,你叫我一声好哥哥,咱们就扯平啦。”

第244章 当时此刻

    阿萝狡黠地一笑,凑到蓝枫耳边,轻唤道:“臭弟弟,你小小年纪,却要奴家叫你哥哥,不害臊吗?”

    蓝枫还没说话,本雅莉却先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阿萝眉头一皱,向本雅莉投去怀疑的目光,本雅莉这才意识到自己男装打扮却露出女子神态,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起来。

    厅内另外几个书生公子见蓝枫只穿了身极为寻常的麻布衫,嘲笑道:“看你那一身风尘的样子,也不知刚从哪里的乡下跑来京城,脏兮兮的也想星雨小姐陪你?”

    还有人接腔道:“不焚香沐浴也就算了,连身新衣也没有,该不会是街上要饭的吧?”第三人则边笑边道:“也不知这银票是从哪捡来的还是偷来的,不好好吃几顿饱饭,还学人家来找姑娘,还真以为自己是能让神女归心的襄王了?”众人一齐哄笑,话却越说越不堪。

    蓝枫指着木盘中阿萝退回来的一百二十两银子,朝她坦然一笑道:“我行程紧,在京城只能耽搁一天。若是今晚你家小姐选不上我,可否就请姐姐陪我?”

    “公子这……”阿萝娇躯一颤,粉脸瞬间羞得通红,看着木盘中的银两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半晌才嗫嚅着道,“奴家今日未排榜哩。”

    未排榜就是不接客的意思,蓝枫眼珠一转又道:“那我拿这一百二十两请姐姐喝酒看戏又如何?”

    众人心道蓝枫必是对得到楚星雨的青睐信心欠奉,故才病急乱投医地讨好阿萝,不由哄笑起来。

    “奴家还要伺候小姐,怎能随意外出?”她急得直跺脚,正不知该如何下台,忽听帘幕后一个清婉的女声传出来道:“让各位公子久等了。”

    但见帘幕挑起,伴随着环佩声响,一身盛装的楚星雨款款步出。她身形纤巧,眉目清秀,粉面如同玉雕,纤腰不堪一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立时让在场包括本雅莉在内的所有人为之眼前一亮。

    她莲步轻移,先走到头排左首的公子席前,盈盈跪下,探出纤手为他斟满一杯酒道:“奴家楚星雨,见过公子。”

    那人激动地涨红了脸,接过酒杯时指尖不住发颤,一杯酒却洒了半杯出来,登时又引起一阵哄笑。

    他生怕被楚星雨瞧不起,忙一仰脖把酒喝尽道:“多谢小姐款待。”

    “请公子吃好,用好。”楚星雨再一笑,俏然起身,又移步至头排第二席的客人身前跪下,再次重复了斟酒请安的开场。

    坐在第三席的书生见楚星雨对客人们逐一行礼问安,忙把杯中未喝尽的酒先喝了,然后等楚星雨再为自己斟满。

    自然还有人趁楚星雨斟酒递杯的机会触碰她的手指,她也并不嗔怪,只淡淡一笑。

    楚星雨走至蓝枫席前,再次跪下行礼,一边拿起酒壶为蓝枫斟酒,一边嫣然笑道:“原来竟是蓝二公子,你怎么想起来看奴家了?”

    蓝枫压低了声音道:“自去年在北平府见过楚小姐,我便为小姐魂牵梦绕,日也思之,夜也念之。有道是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奈何俗务繁忙,直至今日才有机会拜会小姐。”

    楚星雨混迹风月场,像这种剖白之言也不知听过多少,从来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听蓝枫深情款款的几句话,又看到他澄澈深邃没有一丝邪念的眼睛,竟禁不住心动了一下,拿着酒壶的玉手也跟着一颤,险些洒了酒出来。

    蓝枫轻轻扶住楚星雨的手腕,柔声道:“小姐当心。”

    “多谢公子。”楚星雨有些慌乱地为蓝枫斟满了酒,双手捧着酒杯递到他面前。

    蓝枫却不去接,只凝视着楚星雨的眼睛道:“小姐那日一舞,令在下久久难忘。在下不日便将远行,临行只想再看小姐一舞,不知小姐可否赏光,只为我一人而舞。”

    楚星雨清澈的眼波中掠过一丝羞怯,低声道:“公子要到哪去?”

    “很远很远的地方。”蓝枫瞥了一眼本雅莉,慨然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楚星雨有点不敢面对蓝枫灼热的目光,款款起身,挪步到本雅莉席前,跪下行礼道:“奴家楚星雨,见过这位……”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一双眼睛紧盯着本雅莉。

    本雅莉知道被她看破,心中也是一紧,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听楚星雨用轻若蚊呐的声音道:“神女楼的规矩不分男女,无论男宾还是女客,奴家都会悉心侍奉,尽力让客官满意。”

    说罢她拿起本雅莉的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开始为她斟酒。

    本雅莉的脸也红了起来,幸好楚星雨再无别的举动,斟酒过后便施礼告退。

    她回到花厅正前方,轻轻拍了拍手,阿萝已抱着把琵琶从帘幕后钻出来。

    楚星雨接过琵琶玉手轻拨,跟着便唱了起来。

    她先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秦淮小调,然后又把琵琶交给阿萝,由阿萝负责弹奏,自己则跳起舞来。

    楚星雨长袖翩翩,衣裙飞扬,灯光下只看得众人如痴如醉,就连同为女人的本雅莉也禁不住为她拍手叫好。

    一连三曲跳罢,楚星雨坐在一张软垫上休息,随意地与厅内众人闲聊寒暄,阿萝则走到席下清点客人们打赏的财物。

    蓝枫指着木盘里原封不动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志在必得地道:“都拿去。”

    阿萝回头看了眼楚星雨,见后者微微点头,便笑着对蓝枫道:“公子出手阔绰,奴家佩服,只是公子也想好了,打赏并不能保证公子被小姐留下。若是小姐最终选了别人,公子这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无妨。”蓝枫笑道:“我这人做事最讲心情,楚小姐方才一舞,莫说一百二十两,就是千两万两,也比不上我内心获得的愉悦。谈钱俗了,谈就谈当时此刻。”

    “那奴婢就替小姐多谢公子了。”阿萝笑盈盈地施了一礼,端走蓝枫席前的木盘。

    这时坐在前排最右首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尖声尖气地道:“我也出一百二十两。”说罢他伸手入怀,不紧不慢地摸出六枚二十两一锭的银锭,整整齐齐地排在木盘里。

    楚星雨微一欠身道:“多谢客官打赏。”示意阿萝收下。

    待阿萝收完所有客人的木盘,楚星雨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然后向八位客人一一告罪,便转身回了内室。

    阿萝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既有两位公子打赏到一百二十两,小姐的意思是想请教一下两位公子的才学,她会出一个上联,哪位公子对下联对得最快最工整,小姐就留下这位公子。”

第245章 繁星落雨

    她此话一出,书生立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蓝枫和本雅莉也不禁伸长了耳朵,静待上联。

    “小姐是济南府人士,故这上联也与济南府的一处名胜有关。”阿萝缓缓踱着步子,拿腔拿调地道:“趵突泉啸八声,石上四声,石下四声,声绕一池春水。”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那书生击案答道:“在下洛阳府人,对下联龙门窟开千孔,河西百孔,河东百孔,孔内万般佛相。”

    阿萝把书生的下联重念一遍,然后静待内室中楚星雨的决定。

    楚星雨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道:“这位公子说的是洛水两岸的龙门石窟,虽然对得尚可,然一来两个百孔不及千孔,二来‘孔内’对‘声绕’似不工整,末尾平仄也欠考虑。”

    她评语一出,书生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不禁暗悔自己答得太快,未及思量仔细。

    蓝枫心道机会来了,一拱手朗声答道:“在下祖籍苏州,谨对小姐联曰:寒山钟听十响,寺内五响,寺外五响,响传百里客船。”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楚星雨轻吟一声,吟罢默然良久,幽幽地道:“阿萝,让这位苏州的公子进来。至于其他几位公子,请他们自便吧。”

    蓝枫掀开帘幕,就见楚星雨跪坐在内室厚厚的地毯上,正拨弄着面前矮几上一只小小的火炉。

    “公子请坐。”楚星雨见他进来,挑明了炉中的炭火,又取了一只小酒壶坐在炉上,挥手示意他在矮几对面的地毯上坐下。

    阿萝为两人奉上酒杯以及四碟下酒小菜,然后悄然施礼告退。

    于是整间内室就剩下蓝枫和楚星雨二人。

    蓝枫虽也见过不少美女,但和像楚星雨这般级数的美女深夜独处,却还是第一遭。他只觉幽暗灯光下的楚星雨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叹道:“能和楚小姐这般独处一夜,即便让我第二天就死去,也可以不枉此生了。”

    楚星雨妙目上下打量着蓝枫的窘态,一边为他斟满了酒,一边甜甜笑道:“曹子建七步作诗,蓝二公子谈笑作对,才高八斗虽然太过,四五斗总还是有的。”

    “小……小姐过奖。”蓝枫听惯了揶揄调侃,此时得楚星雨直言称赞,脸不禁涨得通红,几乎不敢直视楚星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楚星雨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看蓝枫窘迫的样子忍不住一声轻笑,双手捧杯道:“望君更上一层楼。”

    蓝枫只觉心头一热,亦是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他喝得太急太快,到最后忍不住咳嗽起来。

    楚星雨递过一方绣帕,探身拍了拍蓝枫的后背,然后凑到蓝枫耳边柔声道:“看公子这样子,怕是第一次进青楼吧?”

    蓝枫苦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楚星雨莞尔,掩嘴笑道:“我们楼里天仙般的美人多不胜数,蓝二公子怎地偏偏选中奴家?”

    “或许蓝枫只是小姐万千恩客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但小姐在蓝枫心里,却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蓝枫坦然道:“从最开始在倾城榜上看到小姐的肖像,我就忍不住在想,这位楚小姐到底是位什么样人,能身处世俗烟花之地,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公子过奖了,奴家哪有公子说的那样。”楚星雨笑得花枝乱颤,又为蓝枫斟满了酒道,“依公子之见,奴家比起绘卷上的肖像,是否名过其实呢?”

    蓝枫逐渐感受到楚星雨的平易近人,初时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他回忆着道:“楚小姐在倾城榜上名列第七,卷上辞曰:眉如远山黛,皓眸深几许?浅吟低笑间,辉夜落星雨。这一首小诗虽然尚可,却只论及到小姐外在的风姿,像是远远的惊鸿一瞥,显然不是真正和小姐相处过的人写的。”

    楚星雨兴致盎然地道:“不知蓝二公子又有何指教?”

    蓝枫凝视着楚星雨绝美的玉容道:“事实上小姐的风韵又何止于此?”

    他挺直身子,似唱似吟地道:“繁星落雨润心田,楚辞汉赋画眉间。一颦一笑清如水,半喜半嗔雅似仙。”

    “公子真会哄奴家开心。”楚星雨风情万种地白了蓝枫一眼,满眼尽是欢喜之意,“来,让奴家再敬公子一杯。”

    楚星雨饮下第二杯酒,玉颊上泛起一丝比胭脂更加醉人的嫣红,低着头赧然道:“公子想听曲儿吗?让奴家唱给公子听。”

    蓝枫没想到楚星雨对气氛的把握如此主动,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她已弹起琵琶唱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一首《山鬼》,被她唱得期期艾艾,如怨如慕,到动情时甚至眼含清泪,让蓝枫闻之动容。

    想到她的侍女便唤作“阿萝”,蓝枫已能猜到她对此曲的喜爱,待她一曲唱完,从她手中轻轻接过琵琶道:“小姐此曲唱得有些哀婉,充满了寻而不至爱而不得的忧愁。但其实,多情的山鬼也很可爱呀。”

    说着他便拨动琵琶,弹出更加轻快明亮的曲调,一个多愁善感却又活泼可爱的山鬼形象已呼之欲出。

    楚星雨被他逗得一乐,和着乐声翩然起舞,在明昧不定的烛光下展现出各种曼妙的舞姿,让微醺的蓝枫一时竟生出一种幻觉,似乎她就是这房间里最动人的女神一般。

    ~~~~~~~~~~~~~~~

    这是本雅莉一生度过最煎熬的几个时辰之一,在楚星雨内室隔壁的花厅里。

    早先在花厅中求见楚星雨的另外六人早已散尽,不是愤然离场就是去另找其他的姑娘寻欢作乐。

    人走茶凉,当阿萝吹熄花厅里的最后一盏灯后,只剩下秦淮河上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在本雅莉的身上,也照进她的心里。

    她发现她对蓝枫根本恨不起来。

    初次见面,他们是在波涛汹涌的洞庭湖上。那时本雅莉刚刚炸掉云梦会的仓库,整个人的精神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一下变得松弛涣散,这让她显得很疲惫,同时也更难应对起伏不定的洞庭波浪。

    扮作船夫的蓝枫对她温柔以待,想尽办法为她缓解痛苦,甚至被她的呕吐物沾了一身也毫无怨言,这让她的内心十分感激。

    奈何造化弄人,很快她和蓝枫便成了洞庭水战中兵锋相向的对手。不打不相识,本雅莉逐渐发现,蓝枫虽然不会武功,却依然能左右战局的发展,围杀蒙戈力,重创阿鲁台,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即便是她自己,也曾受过蓝枫飞鞋之辱。

    她一方面知道蓝枫此人深不可测,一方面又不得不与他作对。不是为了蒙古高手团,而是为了她的家族。

    本雅莉生于蒙古,却长于琉球,与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平时说的最多的话是雪耻报仇,不但逼着她勤修剑法,还要她去中原带回仇人的子孙,在母亲的灵牌前处决祭奠。

    所以她要把蓝枫带回去。

    他们大江遇险,蓝枫没有舍弃她逃命,而是奋尽全力把不通水性的她护送上岸。这份恩情,本雅莉更是牢记于心。

    她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每想到要把蓝枫带回琉球杀掉,她的心就如针扎般地刺痛。

    一边是骨肉亲情家族使命,一边是同舟共济救命之恩,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让她倍感折磨。

    当蓝枫从江滩边离开,本雅莉甚至心想,他如果就这么走了,对她倒也算是一种解脱。然而蓝枫又回来了,在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窘之时第二次没有抛下她。

    感动之余,本雅莉在两难的困境中做出决定。如果真能把蓝枫带回琉球,她也断然不会杀他,她会尽力向哥哥陈情,或者干脆找个机会把他偷偷放了。

    同时她也要玉成蓝枫的心愿,算是对他救命之恩的一种报答。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敏感玲珑的少女心思就在那一刻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此时在京城,在神女楼,在楚星雨内室隔壁的花厅里,本雅莉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谈笑声,如坐针毡。

    她无意竖起耳朵偷听,但那一声声娇笑,断断续续的琵琶声与歌声就如催人发癫的魔咒,让她气涌难平。

    到最后隔壁的灯火熄灭,女人的本能让本雅莉不必看也能猜到,隔壁此时正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她颤抖,她不安,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不知所措地瑟缩在花厅的角落里。

    忽然就听蓝枫一声惨呼,本雅莉豁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已大步闯进了内室。

    厚厚的窗帘遮蔽了月光,内室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本雅莉不明情况,轻声探问道:“蓝枫,你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尖锐的利物破风之声,本雅莉想也不想挥手一挡,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她已丝毫不差地用手中的茶杯将那利物接住,原来是一支女孩子用的发钗。

    而也就在这时,她嗅到一股奇怪的异香,仿佛有什么人在她鼻子底下打翻了脂粉盒。

    一瞬间本雅莉只觉头晕目眩,腿软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灯光亮起,本雅莉就看到身边站着个清纯楚楚的美女,而蓝枫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你们……”本雅莉眼前一黑,软倒在楚星雨的怀里,楚星雨则把她交给蓝枫。

    蓝枫接过本雅莉,对楚星雨道:“楚小姐的迷药还真管用。”

    “我们绿榜上的姐妹卖艺不卖身,若遇客人想要用强,只好用这迷药对付。”楚星雨轻叹一声,幽幽地道,“莫非蓝二公子此番造访,不是为了奴家,却是为了那位姑娘?”

    “在下求小姐援手是真,想和小姐共度一夜也是真。小姐不愧倾城美人,一点没让在下失望,他日我若发得横财,必来替小姐赎身,让小姐以后都属于我一个人。”蓝枫朗然一笑,凑到楚星雨耳边又低声道,“今日我没得到的,那时候我要小姐加倍偿我。”

    楚星雨羞得垂下头,蓝枫却已抱起昏迷不醒的本雅莉,大步去了。

第246章 孛尔只斤

    当本雅莉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被牛筋绳牢牢捆在一张床上。窗外阳光明媚,东风徐徐,已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她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不禁羞怒交加,破口大骂道:“蓝枫!你个混蛋!”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蓝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道:“你这是在叫我吗?本姑娘。”

    本雅莉怒道:“你干嘛把我绑起来?”

    蓝枫故作惊讶地道:“不把你绑起来,你岂非又要把我拉去琉球砍脑袋?”

    “我……”本雅莉一时语塞,“昨天你和楚星雨串通起来暗算我?”

    “我也是没办法啊,打不过你,又不想被你冤杀,只好出此下策。”蓝枫无奈地一摊手,忽然语气转沉,一字字地道:“别怪我哦,孛尔只斤·本雅莉,尊贵的和林公主殿下。”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本雅莉惊讶得合不拢嘴,“不可能,你没可能猜到的。”

    蓝枫轻轻摇了摇头,负着手淡淡道:“天元四年,蓝玉攻陷云南,蒙古对中原的统治尽失。同年蒙古皇帝脱古思帖木儿最小的女儿在都城哈拉和林降生。皇帝为图吉兆,当场册封其为和林公主,乞求神明护佑。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五年,和林城破,脱古思帖木儿不得不带着儿女臣属退往捕鱼儿海。翌年蓝玉率军北伐大破北元,脱古思帖木儿和太子天保奴被叛臣也速迭尔趁机杀害,其次子地保奴与时仅六岁的和林公主则被明军俘虏,发配琉球。”

    本雅莉恶狠狠地瞪了蓝枫一眼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蓝枫轻叹一声,接着道:“明军得胜回朝,其大将军蓝玉却在途中凌辱已身为阶下之囚的北元皇妃,皇妃羞愤自尽,地保奴则从此对大明怀恨在心。由于地保奴在琉球受监视极严,他唯有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他的妹妹和林公主身上。”

    本雅莉冷哼一声表示默认,两眼透出仇恨的目光。

    “我无从推断和林公主的武功习自何处,但当她长大成人从琉球重新踏足中原,她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蓝枫看向本雅莉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怜意,“和林公主此行的复仇目标有三个,第一当然是弑君篡位的也速迭尔,第二应该就是害得皇妃受辱自尽的大将军蓝玉,至于第三个,想必是代替也速迭尔出手弑君的刽子手。只可惜地保奴因远在琉球信息闭塞,不知道也速迭尔已经离世且没有子嗣留下,蓝玉更是被洪武皇帝诛灭三族,以至于这位满怀仇恨的和林公主来到中原竟四顾茫然,不知从何下手。”

    “说下去。”本雅莉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是被蓝枫说中了心事,“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胡扯些什么。”

    蓝枫笑道:“就在和林公主一筹莫展的时候,二七会找到了她,并为她牵线搭桥,让她结识并加入了阿鲁台率领的蒙古高手团。”

    本雅莉反驳道:“既然仇人都已不见,和林公主为何要加入蒙古高手团?”

    “因为她意外地发现,她其中一个仇人正是高手团的成员之一,她加入高手团,只是为了趁机杀了那个仇人。”蓝枫微微一笑,点破道:“那个人就是曾受也速迭尔之命刺杀脱古思帖木儿和天保奴的鞑靼高手,‘索命头陀’蒙戈力。”

    本雅莉脸色变得煞白,仿佛在阳光下给人剥得**,心底所有的秘密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中。

    蓝枫紧接着道:“昨晚我在黑暗中用投飞刀的手法向你掷出楚星雨的发钗,你轻松地用茶杯接住。然而当初在岳阳的街头,本来是去驰援蒙戈力的本小姐却在半途受阻于我的飞刀,任由蒙戈力在我大哥和风月明的夹击下战死。这一手不露声色的借刀杀人,真是让在下佩服。”

    “既是如此,蓝公子想必也猜到我为什么要带你去琉球了?”本雅莉寒声道。

    “此事其实是最让我费解的。”蓝枫挠了挠头道,“一种猜测是,有人曾告诉过你,家父定远伯蓝若海,其实是当年大将军蓝玉的私生子。”

    本雅莉身子一颤,旋又死死盯着蓝枫的眼睛道:“不得不说蓝公子的推测很有道理,不过这一切全都只是蓝公子的自说自话,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口中提及的和林公主,就是我?”

    “这个够了吗?我问楚星雨借钱赎回来的。”蓝枫暗叹一声,从怀中摸出那只本雅莉曾让他拿去典当的玉镯。

    他指着玉镯上一行极为隐秘的小字道:“这一行是蒙古话,意思是‘给我最爱的和林公主’。如我没有猜错,这想是令尊脱古思帖木儿送给公主殿下的吧?难怪那天连船老大也要眼红觊觎。”

    “你……”本雅莉再说不出话,两行清泪却沿着脸颊簌簌滑落。

    半晌,她满面悲戚地道:“你杀了我吧……”

    蓝枫有些意外地道:“你我无仇无恨,我为何要杀你?”

    “你既是蓝玉的子孙,此时又知道了我的身世,怎可能还会放过我?”本雅莉咬着牙道,“更何况我本来也要杀你。”

    “这都是一场误会。”蓝枫不无感叹地道,“我爹仅比蓝玉小十五岁,虽是他认的第一个义子,却没有丝毫血缘。至于讹传我爹是蓝玉私生子的人,肯定是故意挑拨公主殿下对我们怀恨。”

    本雅莉瞪着眼道:“你凭什么认定这是故意挑拨?”

    “若我猜得不错,这位诓骗和林公主进入蒙古高手团并讹传我们是蓝玉后代的二七会牵线人,应该就是在会内代号罂粟的花语夕。”蓝枫再叹一声道:“她当然不会告诉你,蓝玉的另外两位义子蓝道行和蓝湘子也在安萧寒的楚水城中,而且楚水城的祠堂里还公然供奉着蓝玉的遗像。”

    本雅莉一阵默然,半晌方幽幽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怎么处置?”蓝枫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现在公主殿下已沦为我的阶下囚,我自然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的视线在本雅莉身上从头到脚地扫过,灼灼的目光让本雅莉禁不住羞赧地闭上了眼。

    然而蓝枫却只替本雅莉盖好被子,又把那只玉镯轻轻戴回到她的玉腕上,最后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虽无意为难殿下,却也俗务缠身不想再被殿下耽搁。等下我会叫老板娘来为殿下松绑,往后我们两不相欠,就此别过。”

    “蓝枫……”本雅莉睁开眼用力挣扎了一下,似想再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看着蓝枫推门离去,同时鼻子一酸,任由不争气的泪水将自己淹没。

第247章 渔村斜阳

    杨村位于襄阳城西约四十里,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渔村。

    蓝桥进村时,时牌刚过午初。他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神色既疲惫又轻松。

    疲惫是因为,在过去的近两个月间,一心要报杀子之仇的左刀一路追在他的身后,任他攀山还是渡河,走大路还是走小路,始终不弃不舍。

    他被追得疲于奔命,几次设计埋伏想要反击,都被左刀以强横的烈阳刀法杀退。

    在近六十天的时间里,蓝桥反复穿行于江汉平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时刻处在被强敌追杀的巨大压力中,从未睡过一个整觉。这怎能不让他风霜满面,显得既疲惫又憔悴?

    他现在轻松是因为,就在昨夜,他利用他对地形的熟稔巧布疑阵,终于骗得左刀以为他乘船东下汉水,望东追去。而他则乘夜西行,走陆路直奔襄阳,从此天高任鸟飞,再无需担心敌人会找到他。

    现在,他需要饱餐一顿,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舍此之外,再无他求。

    “小二。”蓝桥牵着他从襄阳城新换的马儿,把缰绳交给笑着迎出来的店小二道,“把我的马拉去喂了,再给我上四菜一汤,菜要两荤两素,汤要你们现捕现杀的鲜鱼汤。”说着他摸出几张一贯的宝钞,塞到店小二手里。

    “客官您请放心。”店小二笑得更加灿烂,把蓝桥迎进店内道,“小人自会安排妥当。”

    这是一家名叫“观潮馆”的二层小店,坐南朝北,位于杨村南端的山坡上。

    店面用陈旧的木板搭建,门口一串红灯笼早已被经年累月的油烟浸得乌黑不堪,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客人们一层用餐,吃的是现捞现捕的鲜鱼,二层住店,则可凭窗远眺汉水潮涌。

    蓝桥在一层角落的一张桌前坐下,等了不足一刻钟的时间,便有伙计把一盘盘新鲜烹制的菜肴端了上来。

    “再给我加壶酒。”蓝桥一边吩咐,一边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送入口中——上一次他如此悠然自得地吃饭,还是在李静姝的落英十花宴上。

    调味太过厚重,比起他自己的厨艺尚显不足,当然就更比不得令他惊艳不已的落英十花宴了。好在食材足够新鲜,他又是疲惫之身,顾不得那么多讲究,当下三下五除二,把一桌汤菜扫荡干净。

    “小二,给我开间上房,我要住店。”蓝桥吃饱喝足地靠在椅背上,打着饱嗝叫道。

    他连叫几遍不见有人应声,刚想起身看看什么情况,就见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客官,客官不好了,您的马不见了!”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跑到蓝桥桌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才一眨眼的工夫没到后院看着,那马就不见了。小人刚才跑遍了左近几条街,那马却像插上翅膀飞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蓝桥倒是显得比较淡定,见店小二的神态不似作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别急,慢慢说。”

    店小二急得差点哭出来,跺着脚道:“客官的马小人已经喂过了,还是亲自铡的草料,刚才厨房那边临时叫小人打一桶水过去,也就半刻不到的时辰,再回来时马已经不见了。”

    蓝桥点了点头,又问道:“后院可有什么痕迹?”

    店小二想了想道:“没有。”

    蓝桥被左刀追杀数十天,今日终于放松下来,又是酒足饭饱之后,实在没精力细想这件突发的疑案。他推开椅子,打了个哈欠道:“不见就不见吧,我现在太困了,你在楼上给我开个房间,让我睡个午觉再说。”

    店小二见蓝桥无意追究他,忙不迭地点头,一路小跑着去了。

    蓝桥进了房间几乎是沾枕头就着,很快便在杨村午后的暖阳下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近申正。

    他长长地伸个懒腰,拿一只软垫塞在腰间半坐起来,隔窗远眺奔流不息的汉水,又过了良久才想起店小二说找不到他马的事。他正想亲自到后院的马厩看看,忽听敲门声响,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公子可睡好了?”

    蓝桥本以为是观潮馆的杂役,拉开房门,却见是个衣饰素雅的少女,讶道:“姑娘这是?”

    少女微微一笑,先朝蓝桥敛衽一礼,然后自我介绍道:“小女子巧儿,是村西大榆树杨家的。”

    蓝桥并不知什么“村西大榆树”,他只道此地既叫杨村,那村内人家多半以杨为姓,为区分彼此,大概便会用上“大榆树”又或“南山坡”这类地形标志为名。

    “敢问姑娘有何指教?”蓝桥不无警惕地打量着杨巧儿,在经过花语夕事情后,他再不敢轻易相信主动找上门来的陌生人。

    杨巧儿似乎早料到蓝桥会有所防备,好整以暇地道:“我们杨村人向来以好客闻名,凭借着一方山水以及一尾鲜鱼招待四方来客。今日听闻公子在我们村里丢了爱马,巧儿身为杨村人的一份子,也不禁感到面上无光。”

    蓝桥见她是为此事而来,放松下来道:“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便传开了。那店小二既是无心之失,我也不想过多追责,明日一早我乘船启程便是。”

    杨巧儿饱含歉意地道:“实不相瞒,我大榆树杨家是杨村的大户,得知公子这番遭遇,我觉得我有必要代表我们杨村,给予公子一些补偿。”

    说着她从袖口里摸出一叠足有四五十张宝钞,放到蓝桥床头的小柜子上道:“我来的仓促,身上就带了这么多,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跟随巧儿一赏我们杨村的风光,然后再请公子移驾寒舍,由巧儿设下一桌酒宴,为公子宽心。”

    蓝桥愈来愈相信此人是别有所图,心道若真去了她家,还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下药,美人计,又或不用名目的敲诈勒索,种种江湖伎俩他几乎闭着眼都能想出一箩筐。

    他看着杨巧儿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暗想左右无事,也不妨就见识见识她想干什么。若对方真有歹意,自己防备之下顺手除恶,也可让后来人免去一场无谓的灾祸。

    想到这里,蓝桥拿起桌上那叠宝钞纳入怀中,淡淡地道:“带路吧。”

第248章 盗匪横行

    杨村不大,却着实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蓝桥随杨巧儿逛了一个多时辰,听她热情地介绍各处景点,吹着清凉的江风,看着青葱的远山,心情也不由变得明朗起来,近两个月蒙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杨巧儿最后带他来到码头,指着被阳光洒成金色的汉水上游道:“公子若是乘船,从此处出发,往上游可至汉中,往下游可至京城。若是公子不急着离开,也不妨在村里小住数日,这里山好水好,包保公子尽兴。”

    蓝桥看着斜阳下空荡荡的码头,忍不住想起去年在东陵渡口听蓝若海和徐秋雨纵论时政的情景。如今斯人已逝,他触景生情,脱口吟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杨巧儿打趣地道,“看来我这地方选的不好,引公子伤怀了。”

    听她如此自然地接了他吟的诗,蓝桥愈加确信她不是简单的渔村女孩。她若真的在这小渔村里长大,又哪有机会读诗念书呢?

    他看着栈桥下不断流逝的江水,试探地道:“没想到巧儿姑娘还读过书。”

    杨巧儿敏锐地察觉到蓝桥的试探,笑道:“我见公子一直拿着把宝剑,也没想到公子是读书人啊。”

    于是蓝桥只能苦笑。

    杨巧儿带蓝桥走进村西一座背靠老榆树的大宅,亲自下厨为蓝桥做了几道精致的地方小炒,便独自坐到桌前陪蓝桥吃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这桌家宴上并没有酒。

    对于未婚的少女来说,独自与陌生男子用餐无疑是有些伤风败俗的事。杨巧儿却似毫不在意,频频为蓝桥布菜,又给他讲一些他们村子里发生的奇闻异事。

    蓝桥警惕心强,只待杨巧儿把每一道菜都吃过才开始动筷子。他见这大宅宽敞明亮,确似是大户人家,便问道:“姑娘家里这么大的宅子,怎么没见到姑娘的家人?”

    杨巧儿道:“爹娘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家里只剩我和我哥相依为命,还有一个长工。今天他们上山砍柴去了,应该没那么快回来。”

    蓝桥暗忖你家里既无旁人,又没在饭菜里下药,那你费尽心思引我过来还有什么图谋?他想到这里,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姑娘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杨巧儿轻轻一笑,像是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般放下筷子道:“我知道公子的马在哪。”

    “哦?”蓝桥奇道,“你知道?”

    杨巧儿道:“公子的马是被人偷了。”

    “谁偷的?”

    “山匪。”

    “你们村子还闹山匪?”

    “沿村子往南有一条山路,约二十里远,有座阴风寨,寨子里住着山匪近百人,时常为祸乡里。”杨巧儿面现忧容,“除了我们杨村,西面的赵庄,东边的陈家港,也都深受匪患困扰,甚至就连襄阳城,也不时出现阴风寨山匪偷窃劫道之事。”

    “他们也太猖狂了。”蓝桥义愤地道,“官府就没人管吗?”

    “阴风寨地处深山,其中不少山匪便是附近的山民,官兵进山不便,每次等他们围住寨子,那些山匪早换回淳朴山民的模样,让官兵难以分辨。”杨巧儿解释道,“一方面是劳师动众费钱费粮,另一方面指挥使衙门也想留着这些小匪小盗养匪自重,所以剿过几次便没了下文。”

    蓝桥有点明白过来,点了点道:“所以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去阴风寨寻马?”

    “公子身负宝剑,一脸正气,一看就是位受人敬仰的大侠客。”杨巧儿面色既郑重又带着些恳求,凝视着蓝桥道:“公子若能在找马的时候顺便帮我们处理一下阴风寨的匪患,巧儿愿代表村子请公子连吃一个月的饭,以作答谢。”

    蓝桥听到这种盗匪为患的事,立时想起几年前,自己游历天下行侠仗义的峥嵘岁月,同时一腔热血也逐渐开始沸腾。

    又听她说请自己吃一个月的饭,他不禁“噗”地一声笑出来道:“难怪有宴无酒,原来是担心我喝多了没力气打架。这些事你方才在观潮馆直接告诉我不好吗?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枉我还防着你有什么阴谋对付我。”

    杨巧儿轻叹一声道:“我这不是怕公子拒绝嘛,所以才想先带公子体会一下我们杨村的好。这样等公子听说我们闹匪患的时候,便会更有保护我们,保护这一小片乐土的意愿。”

    “现在你倒够诚实。”蓝桥哑然失笑道,“我喜欢诚实的孩子。”

    他这么一说,杨巧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嘟起嘴嗔道:“巧儿不是小孩子啦。”

    蓝桥看了眼窗外渐浓的暮色道:“好了,我这就动身。你说好请我吃一个月饭的,到时候可不许食言哦。”

    “说到做到。”杨巧儿见蓝桥答应,激动地站起来道:“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拉钩。”

    蓝桥暗笑她孩童习性,和她拉过勾后推开门,刚要迈步,就听杨巧儿又道:“还有一件事。”

    “何事?”蓝桥转回头来问道。

    杨巧儿轻轻沉吟了一下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朋友,三日前被山匪劫走了。”

    “这才是你今天找我的真正目的吧?”蓝桥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杨巧儿道,“什么朋友?”

    “是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对我十分重要。”杨巧儿抬起头道,“公子若在山寨见到她,请一定想办法把她带回来。”

    蓝桥哂道:“你刚才不是说家里只有一位兄长吗?如何现在却又多了个姐姐?”

    “不是亲姐,是我认的姐姐,她对我有过命的恩情。”杨巧儿有些焦急地道,“之前她一直住在我家养伤,由我亲自照顾。谁想到三日前山匪进村,见她病得不能下床,就把她劫走了。”

    “既是救人,你怎么不早和我说?”蓝桥哼了一声道,“救人如救火,我早去一刻,便可能让你姐姐多一分安全。”

    杨巧儿委屈地嘟囔道:“我不也想先看看公子是什么样人嘛,若是人品信不过,我姐姐岂非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蓝桥心道你姐姐既被山匪劫走,想是有几分姿色,若是随便找人前去相救,到时候见色起意又或趁人之危,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也太瞧不起我了。”他哈哈一笑道,“世上美女我见得多了,还真不差多你姐姐一个。”

第249章 独闯山寨

    阴风寨位于一个三岔谷口,被三面剑拔而起的高崖环绕,只有三条六尺宽的狭长谷道与外界连通。

    谷内腹地宽阔,山壁上到处都是木架的爬梯、箭台和望台,方便山匪爬上高崖巡视或作战。寨中设有粮仓和水井,易守难攻,夜间邪风阵阵,风力时强时弱,风向变幻不定,叫阴风寨倒也名副其实。

    蓝桥赶到阴风寨时,一轮皓月已升至中天。明朗的月光水一般洒下来,把守门山匪的影子也照得纤毫毕现。

    他们背着大刀或长枪,举着火把,一边一个地守在狭道口外。高崖之上亦有固定及巡视的岗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任何企图接近山寨的人。

    蓝桥蹲在一丛半人高的野草中,判断想要无声无息地潜入山寨几乎没有可能,索性站了起来,昂首阔步地往谷口走去。

    “什么人?”守门的山匪甲持刀遥指了蓝桥,大声喝道:“给老子站那!”

    山匪乙则将火把插进岩缝,双手擎起长枪,缓缓迈步往蓝桥迎去。

    蓝桥微微一笑,蓦地加速前冲,同时红药剑出鞘,剑光一闪便攻向山匪乙。

    山匪乙见蓝桥只一个人,哪想到他说打就打,慌忙挥枪招架。

    就听“叮”的一声轻响,蓝桥手中的红药剑在山匪乙的枪尖上一点,整个人借力弹上半空,掠过山匪乙的头顶往山匪甲投去。

    山匪甲怪叫一声,挥刀便砍。他的大刀砍在蓝桥的红药剑上,被蓝桥剑上的真气一震,整个人踉跄着坐倒在谷口的狭道里。

    他本以为蓝桥会顺势追进狭道,却见蓝桥在两面相距不过六尺的石壁上左右横跳,之字形向上攀升,片刻间就已攀上了山寨西北面的高崖。

    崖上有五名放哨的山匪,其中一人趁蓝桥落足未稳,挥刀砍他下盘,想把他逼下山崖。

    蓝桥身子一翻,改以左掌撑住地面,飞起一脚正踢在那人下颌上。

    那人疼得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另外四人各持兵刃围拢过来,蓝桥一招风起云涌,两道剑光接连袭向靠近正中的两人。

    这两人一使铜锤,一使板斧。使板斧者只觉斧柄被蓝桥角度诡异的一剑击中,登时失了重心,板斧抡在空处。

    使铜锤者则出手太慢,铜锤才刚挥至头顶,就觉肩头一麻,铜锤再控制不住,险些砸到自己。

    蓝桥趁这机会从二人的间隙中钻过,几步走到高崖靠近山寨的一侧,一声厉啸,大鸟般从崖上跃下。

    山寨内早已惊动,十余名山匪沿阶梯或爬架占据崖壁上的望台和箭台等制高点,弓弩齐发,劲箭如雨点一般射向蓝桥。

    蓝桥虽身在空中,却早有准备。他一招霞满东方,以剑光包裹全身,月色下但见一个银闪闪的光球在他身上爆开,箭雨落到他身上立刻便被弹飞,还反伤了两个低处的山匪。

    山匪们哪想到这人独闯山寨,竟然如此强横,全都聚集到山寨的广场上,准备迎敌。

    蓝桥甫一落地,立时有两杆长矛、一把长剑和一柄厚背大刀往他身上招呼。

    他就地一滚,闪过第一杆长矛,然后左掌化拳,灌注真气猛击在长剑的剑尖上。持剑者被他以真气震退,持刀者眼看一刀砍中,却被红药剑刺中手腕,大刀脱手坠地。

    蓝桥腰身一扭,最后用双脚夹住刺向他小腹的第二杆长矛,然后借力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而起,飞出这几人的包围圈,落到一个四尺高的小平台上。

    平台上本有一个正往弩上装箭的山匪,被蓝桥一脚踢了下去。还有几人想爬上平台,也都被蓝桥一脚一个,踢回地面。

    这时山壁各处制高点上的山匪们射出第二轮箭雨,蓝桥轻巧地一个翻身,躲到小平台的木板下方,避过箭雨后再度翻上平台,却见一个手持双锤的壮汉已跳了上来。

    观其气度,蓝桥知道终于到山匪中有一定实力的高手,也不说话,挺剑便刺。

    那壮汉虽然双锤在手,身法却依然灵活。他双锤在身前交叉,硬是封住蓝桥一剑,然后双锤车轮般往蓝桥的头顶砸去。

    蓝桥不愿吃武器重量上的亏,向旁一闪,平台的木板已被砸得粉碎。

    他一招云蒸霞蔚,红药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刺向壮汉的左肋。

    壮汉站在平台边缘的支架上,挥起一双铜锤绞住红药剑,正想运劲把剑绞断,蓝桥忽然欺近身来,一掌按在他的胸口,把他震得飞下平台。

    蓝桥如同天神下凡,在阴风寨内左冲右突,兜兜转转,时而攀上崖壁的望台箭台,时而又大鹏展翅般俯冲而下,任由山贼围攻却总能避实击虚游刃有余,不露丝毫败象。

    他知道这些山贼平素就是附近村里的山民,故下手极有分寸,令中招者只伤不死。

    然而他也是有苦自己知,虽然若纯论武功,这些山匪无一人能及得上他,但他毕竟是以一敌百,又不愿下杀手让对方减员,时间拖得久了,他的真气必将难以为继。

    擒贼先擒王,若想尽快结束这场打斗,最好能先打败阴风寨的匪首。

    蓝桥想到这里,飞身往一个山寨深处一个匪首模样的中年大汉攻去。

    这大汉头戴铁箍,发如乱草,面目凶狠,穿一件破开的灰布上衣,一条黑色短裤,赤着两只小船般的大脚,手里一根玄铁长棍,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蓝桥奋起余勇,一招天光乍现,剑光有如天上繁星般往那人面上刺去。

    那人不守反攻,挥起长棍直捣蓝桥的心窝,悍勇之色溢于言表。

    蓝桥没想到区区一山匪竟也使得出这种近乎搏命的招数,“咦”了一声,一剑点在那人的玄铁棍上,两人同时剧震。

    那匪首一声大喝,很快站稳脚步,双手持棍又往蓝桥攻来,其招式又狠又快。

    蓝桥气息尚未调匀,不得已后退了一步,使一招万山尽墨,倏忽间静立不动。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看似浑身都是破绽,持棍山匪却生出他与身后环境融为一体,不知从何处下手的可怕感受。

    仿佛哪里都是陷阱,无论他长棍攻向那一处,都将受到气息牵引下最猛烈的反击。

    那匪首一生剽悍从不信邪,一跺脚一声怪叫,抡起长棍便往蓝桥的左肩打去。

    蓝桥虽站着不动,其真气场却早已密布在周身几步远的范围。如同一汪平静的澄澈之湖,又如纤细却密集的一根根蛛丝,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他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出棍的角度、力道以及棍上挟着的刚猛真气,对手一切后续的变招已尽在掌握。他虎目圆睁,倏地右移,红药剑猛地刺向对手左臂的肘弯。

    此处正是那匪首最没有防备的薄弱之处,蓝桥一剑刺中,刚想顺势勒住他的脖子,忽觉背后一阵寒意,转身一看,就见一个面戴轻纱的长发美女持剑攻来。

    她冰冷的剑锋上,竟赫然飘着几片绽放的雪花。

    幻雪剑法!

第250章 仙人舞剑

    剑光搅碎月光,那美女剑挟雪花,一连三剑只杀得蓝桥连连后退。

    “老大!”方才那持棍的匪首见了美女单膝下跪,抱拳高呼道:“点子很硬,老大快为兄弟们做主。”

    蓝桥大战在前,此时早已气力不支,哪里敌得过天莲宗的幻雪剑法?

    他连滚带爬,利用山寨内的障碍物左躲右闪,被那美女杀得汗流浃背。

    众匪见美女一出手便占了上风,纷纷激动地山呼起来:“老大威武!老大威武!”其中大不乏喊得声嘶力竭者。

    美女如影随形,任蓝桥如何闪躲,总能紧跟在他的身后。

    蓝桥心中一动,蓦地抓住一架立在山壁上的木爬梯,三下两下便攀上位于山壁半高处的一处望台。

    望台上两个山匪都是一怔,刚想拿起武器,早被蓝桥一手一个,如扔麻袋般扔向紧随他攀上爬梯的美女。

    美女身形一闪,躲过那两个山匪,等攀上望台,蓝桥却又往更高的山崖上攀去。

    她当然知道蓝桥是想避开山匪,到山崖上单独与她比试,微微一笑,也跟着攀上了高崖。

    崖上的月光格外清冷,舍蓝桥与美女外再无第三个人。

    蓝桥笑看着对面的美女,柔声道:“师妹,别来无恙。”

    美女轻叱一声道:“谁是你的师妹?”拔剑便刺,攻向蓝桥的胸口。

    蓝桥早看出这美女就是白雪音,见她拒不承认,猜到她必是想和自己过过招比试比试,借以告诉自己她的伤势恢复得有多理想。

    “师妹既想练剑,我便陪师妹练练。”蓝桥淡淡一笑,红药剑与白雪音交击在一处。

    他两人各展所长,在高崖上打得兔起鹘落,剑气纵横,月光下看来好似仙人舞剑。

    众山匪何曾看过如此精妙的武功剑法,一时都看得痴了。

    二人一个是力战之后,一个是久伤初愈,拆不过三十招便开始力竭。

    蓝桥觑准白雪音一剑刺来拿势不稳,真气灌注到左手的阴阳手环内,手环生出吸引之力,把白雪音吸得身子一斜,竟跌进蓝桥的怀里。

    “师兄你作弊。”白雪音不服气的嗔了一声,主动扯下覆面的轻纱道,“打不过我就算了,还趁机占我便宜。”

    蓝桥笑道:“你看别人华山派的师兄师妹,都是相亲相爱的,你见了我怎么反而要先打架?”

    白雪音瞪了他一眼道:“华师兄和唐师姐是夫妻,我们又不是,你想怎么相亲相爱啊?”

    蓝桥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转移话题道:“两月不见,你怎么成了山匪口中的老大了?”

    “因为他们打不过我呗。”白雪音天真无邪地笑道,“麦子把我掳来,想逼我做压寨夫人,然后发现打也打不过我,赶又赶不走我,除了认我做老大,他还能怎么办?”

    蓝桥这才知道方才那匪首模样的大汉原来是叫麦子,摇头苦笑道:“就像那死鬼左战说的,但凡惹上你白女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少挖苦我了。”白雪音进一步解释道,“三天前,麦子带人偷袭杨村,估计看我模样还过得去,便把我一并抓了回来。”

    “你名列倾城榜,模样何止是过得去?”蓝桥被她逗得一笑,道:“你既明知道他们带走你没好事,为何当时不反抗?”

    白雪音无奈地摇摇头道:“当时我运功疗伤正进行到紧要关头,若被打断则前功尽弃,只好任由他们绑来山寨,关在一间小黑屋里。第二天麦子过来看我,我当场便挣断了绳索,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蓝桥道:“那个麦子虽然有几分硬功和狠劲,但比起我们人中龙凤的白女侠,自然还差得远。”

    白雪音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仍是忍不住笑:“他气得哇哇大叫,派手下围攻,却被我一连收拾了二十多个,直到后面的人再不敢上。”

    蓝桥道:“麦子当然还不服气。”

    “他当然不服气。”白雪音道,“他被我一个弱女子打败,脸上哪挂得住?我俩当即再战,他当然再次被我打败。”

    “你可不算‘弱女子’吧?”蓝桥哑然失笑道,“你们一共打了几次?”

    “后来又打了三次,他终于被我打服了,愿意带着他的弟兄认我做老大。”白雪音掩着嘴笑道,“所以今天你闯山寨,我怎都要替我的弟兄们出一回头。”

    “原来你就是杨巧儿被劫走的那个姐姐,这次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蓝桥拍着大腿道,“这两个月来,你一直住在杨巧儿家吗?”

    白雪音道:“我与杨巧儿很早就认识了,她当年父母被害,独自被歹人追杀,是我救了她,替她杀了仇人,还把她带到贺家村的**堂读了几年书。所以我离开百里荒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她。”

    蓝桥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道:“如此说来,这几天整个阴风寨都听你的了?”

    “那当然。”白雪音既骄傲又得意地道,“我可是有好好节制他们,没让他们再出去为非作歹。”

    蓝桥解释了在观涛馆丢马的事,问白雪音道:“我的那匹大红马到底是不是你们偷的?”

    “绝不可能。”白雪音十分肯定地道,“我们寨子今天根本无人外出。”

    蓝桥觉得此事蹊跷,正想再问,就见那匪首麦子探头探脑地爬上崖来。

    白雪音瞪他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麦子朝蓝桥一努嘴道:“我在下边看到你们不打了,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所以上来问问,这人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白雪音笑道:“他是我同门的师兄,之所以夜闯山寨,就是为了把我从你们的虎口里救出来,明白了吗?”

    “原来都是自己人。”麦子向蓝桥拱了拱手,想到白雪音一个人便收拾了她的山寨,汗颜道,“老大剑法通神,枉我还对老大动过歪心思,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好啦好啦,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白雪音笑盈盈地挥了挥手,吩咐麦子道,“让受伤的兄弟回去休息,再备一桌酒席,等下我要好好招待师兄。”

第251章 萌生退意

    蓝桥和白雪音坐在崖边,两个人四只脚悬在崖上,蓝桥把从岳阳开始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给白雪音听。

    他讲了安一心被劫走,讲了徐秋雨、朱玄以及陈玉倩的阵亡,讲了蓝枫失踪慕容英断臂,最后又讲到风夜菱被掳他回城去救,讲到他杀死左战又被左刀追杀。

    白雪音耐心地倾听着,不时追问两句其中的细节,最后道:“你说了这么多事,我嘴笨,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话安慰,可以抱抱你吗?”她微一倾身,双手揽住蓝桥的肩膀,把他拥进怀里。

    蓝桥顺势倚在白雪音身上,凝望着崖下火光点点的山寨,缓缓道:“岳阳的失败主要怪我,当时若能不让安萧寒抢走安一心,我们就不会落得那么被动。现在徐叔、朱兄和玉倩都死在了岳阳,慕容师伯也受了重伤,菱儿被安萧寒掳去,蓝枫下落不明,即便是师妹你也在楚水城受了断骨之伤。再加上没救回来的华兄,我们在岳阳的行动一败涂地,这都是我的错。”

    白雪音轻抚着蓝桥的背脊,柔声道:“师兄何出此言?世上没有人能一辈子不犯错,岳阳的事又不是师兄你一个人决定的。”

    蓝桥喟然道:“当时我若能狠下心来,以安一心的性命胁迫安萧寒,事情说不定就能另有转机。”

    白雪音苦苦相劝道:“安一心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和我们不但没有仇怨,还有一路同行之缘,师兄心善不忍下手这是人之常情,又何必过于自责呢。”

    蓝桥听她说出这番道理,不禁心中一暖。他想起当初在济南,他打翻他给花语夕下了药的莼菜汤并因此陷入纠结,后来也是风夜菱的一番“开导”让他摆脱掉负面情绪。

    白雪音见蓝桥沉默,耐心地继续安慰他道:“退一步说,就算当时师兄真的下狠手杀了安一心,这次行动就可以成功吗?我想这只会更加激怒安萧寒,而并不会使我们的伤亡降低。从你刚才说的意思来看,慕容师伯之所以只断一臂是因为安萧寒不肯冒负伤之险取他性命,但试想若安一心被师兄杀死,安萧寒还能这么理智吗?

    蓝桥苦笑道:“安萧寒杀红了眼的样子,我委实不敢想象。”

    白雪音接着道:“至于你弟弟,他的失踪也不能说是坏消息,既然没有确切的死讯,那么以他的精明诡谲,相信定能逃脱此难。慕容师伯断臂固然令人扼腕,但他的镜珲剑法重气不重形,他日待伤势痊愈,必然再成安萧寒等人的心头大患。至于风姐姐,我们既然携手闯过一次楚水城,又何妨再闯一趟?”

    蓝桥听她说得信心满满,心中感动,坐直了身子道:“此去楚水城九死一生,师妹也愿意陪我同行?”

    “当然。”白雪音重新坐回到蓝桥的身边,嫣然一笑道:“早在洞庭湖上我便说过,师兄所去之处,我必誓死追随。”

    蓝桥往后一躺,枕着双臂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祈盼地道:“但愿菱儿能够平安无恙。”

    “风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白雪音劝慰着道,“安萧寒虽是对手,却并非小人。”

    蓝桥看着白雪音的侧脸,仿佛有点难以启齿,斟酌了半晌方道:“其实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我想了很多,我想等救出了菱儿,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什么报仇也好,靖难也好,和什么人什么组织斗也好,这些事情都不想再管了。”

    白雪音讶然道:“师兄怎会生出归隐的心思?”

    “因为我终于明白,功名只是虚妄,陪伴才是真实。”蓝桥目光闪动地道,“若是失了菱儿,即便我日后成就再大的功业,又有什么意义呢?当然师妹你也一样。”

    白雪音没想到蓝桥会忽然扯到自己身上,慌乱地道:“什么也一样?”

    “若再闯楚水城,必然危险重重。我不愿失了菱儿,也不愿失了你。”蓝桥诚恳地道,“此行我们都要小心为上,不许你再为我以身犯险。等救出菱儿,我就找个和杨村一样美丽的小村庄,盖一座漂亮的大房子,让蓝枫、清筱还有师妹都住过来。”

    “他们都是师兄的亲人,我住过去又算什么?讨风姐姐的嫌吗?”白雪音莞尔一笑道,“真是孩子话。”

    “咱们经历过这么多生生死死,在我心里,师妹早已比亲人更亲。”蓝桥一脸正色地道,“天莲峰上日子清苦,我想让师妹过上更好的生活。”

    白雪音见他神色恳切,心中感动,缓缓躺在蓝桥身边,望向星空,仿佛在认真思考他这提议的可行性。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呢?”她半睁着眼,既像是在畅想,又似在呓语,“那一定是座很大很漂亮的宅院,有二公子这么聪颖的人在,师兄一定能挣很多钱。”

    “我才不在乎有多少钱呢。”蓝桥哂道,“能和我在乎的人相互陪伴,这比什么都重要。”

    “师兄……”白雪音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缥缈,若有若无地道:“你想不想我将来离开天莲宗?”

    蓝桥一时没悟到她这句话深一层的意思,愕然道:“离开天莲宗?你为什么要离开?叶宗主待你不好吗?”

    “我……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白雪音的脸在夜色下烧得发烫,幸亏蓝桥并未留意,“我还以为师兄把风姐姐的玩笑话当真了呢。”

    蓝桥不知她指的哪句话,一头雾水地问道:“她说什么玩笑话了?”

    白雪音见他问得这么直白,反倒开不了口,任蓝桥如何追问只是避而不答。

    蓝桥没再和她纠缠,只怔怔地看着星空,也不知过了多久,吁出一口气道:“那房子里要是还有我爹和我娘就好了,他们现在也不知化成了那一方的星宿?”

    白雪音听他语意凄凉,连忙转移话题,打趣他道:“师兄对那位李姑娘怎么看?”

    蓝桥愕然道:“为何有此一问?”

    白雪音抿嘴一笑道:“我总有一种感觉,师兄和那位李姑娘,好像并不是从冷月轩才认识那么简单。”

    “哦?”蓝桥没想到白雪音心思如此敏感,油然道:“你还感觉出什么了?”

    白雪音狡黠地一笑,道:“依着女人的直觉,我感觉她似乎对师兄还有点意思。”

    “有点什么意思?”

    “那种意思。”

    蓝桥被她噎地哑口无言,也不想在此事上瞒她,坦然道:“不瞒你说,我和她早在洪武二十五年就认识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不是她对我有意思,而是刚好相反。”

    白雪音有点意外地道:“师兄喜欢李姑娘?”

    “确切的说,是喜欢过李姑娘。”蓝桥把李静姝临别时赠他的香囊摸了出来,喟然道:“这只香囊本是她的东西,却被我偷捡了来。这话你可别对菱儿说,我怕她吃醋。”

    “你怕风姐姐吃醋,难道就不怕……”白雪音顿住话头道,“现在她摆明了对师兄大有情意,而且又是风姐姐的密友,师兄是打算来者不拒,还是把她推开呢?”

    蓝桥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非所问地道:“我总有一种感觉,她已再不是八年前的那个小姝了。”

    白雪音揣摩着蓝桥的话,良久方道:“任谁隔了这么多年不见,都会有变化的,我是想问,师兄以后……”

    她见蓝桥没有反应,用手肘撑起上身,转头向蓝桥看去,却见他早已闭了双眼,鼾声渐起。

第252章 帮派纷争

    第二天一早,麦子爬上山崖,向白雪音禀道:“老大,抓住两个奸细,他们在山寨外东张西望的,被我带人逮回来了。”

    蓝桥起身一看,见山崖下有一对被绳索绑住的男女,其中女子正是昨天见过的杨巧儿。

    “这位杨姑娘和他的哥哥杨陵是我的朋友。”白雪音道,“快把他们放开。”

    麦子讪讪地应了声是,又沿着梯子爬下去。

    白雪音与蓝桥施展轻功,一齐飞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在杨巧儿和杨陵身边。

    杨巧儿见白雪音不但无恙,且神采更胜往昔,惊喜地道:“白姐姐,你没事啊。”

    那杨陵亦是面露喜色,却显得有些腼腆,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蓝桥笑道:“她不但没被山匪欺负,还摇身一变,反当上了山匪的老大。”

    杨陵有些狐疑地看着蓝桥:“这位是……”

    杨巧儿解释道:“这就是我昨天请去营救白姐姐的大侠。”

    蓝桥大方地自我介绍道:“在下蓝桥字怀远,昨日应巧儿姑娘之托,单枪匹马来挑阴风寨。本意是来救巧儿姑娘的朋友,没想到反而和她打了一架。”

    “行了吧你。”白雪音用手肘拱了一下他,对杨巧儿道,“真巧了,妹子请来的这个人,正是我的同门师兄。”说着她撩起袖口,向她展示了一下腕上的白色手环,又指了指蓝桥手上同款式的黑色手环。

    杨陵看到两人亲昵的模样,显得有些不自在,闷声闷气地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用为救姑娘大费周章了。”

    麦子直到此时才从爬梯上下来,满头是汗地吩咐手下给杨家兄妹松绑。

    “你们兄妹的好意我心领了。”白雪音朝刚被松绑还在按揉手脚的杨家兄妹盈盈一福,“这事也怪我,光顾着在寨子里立规矩,忘了派人告诉你们一声。”

    “就是。”杨巧儿依恋地靠在白雪音身上,“我哥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找个靠谱的人去救你。他生怕去的人不靠谱,要么救不了你,要么就趁人之危占你便宜。”

    杨陵狠狠瞪了妹妹一眼,涨红了脸道:“我哪有。”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白雪音笑着转了个圈子,“一块肉都没少,你们放心吧。”

    蓝桥看了杨陵一眼,调侃地道:“杨兄如此关心鄙师妹,昨天又怎会带着长工砍一天的柴?”

    杨陵还没说话,兴高采烈的杨巧儿已抢着答道:“他哪里是砍柴?他是偷了公子的马,跑到村外躲着去了。”

    蓝桥其实早猜到其中情由,故作惊诧地道:“原来我那马是你们偷的!”

    杨巧儿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大侠莫怪,这都是我哥的主意,目的就是让我借此把公子引到家里来,劝公子到山寨救白姐姐。”

    她说到这里不无怨念地看了杨陵,接着道:“他直到天黑都不回家,无非就想让我扮可怜,又或使点美人计什么的。哥你也真是的,就知道关心的白姐姐,自家妹妹就可以随便拿来利用。”

    这次就连白雪音也尴尬起来,低声道:“我住在巧儿家养伤时,他们兄妹都对我照顾有加。”

    蓝桥刚要说话,忽见一群阴风寨的喽啰快步跑来。

    “老大!”为首的喽啰也不知被谁揍过,鼻青脸肿的,扯着哭腔喊道,“请老大为我们做主!”

    其余十几个人跟着那喽啰一齐跪在白雪音身前,纷纷道:“他们欺人太甚,请老大为我们报仇!”

    他们多数人都挂了彩,有的衣衫破烂,有的则留下大小不一的剑伤刀痕,显然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械斗。

    “像什么样子!”麦子冷着脸喝问道:“老大不是不许你们擅自离寨吗?这一大清早的又跑哪疯去了?赖老五,回话!”

    “还不是汉水盟那群王八蛋。”为首的喽啰赖老五硬着脖子道,“今早天还没亮就有杨村的兄弟来报,说汉水盟开来两条船,下来三四十条大汉,二话不说便霸占了码头,不但不许我们的人靠近,就连当地的渔民,也一律不准出港。”

    麦子寒声道:“然后呢?”

    “我一听说这事,当然不服气,便叫了十几个守夜的弟兄赶去评理。”赖老五地道:“谁想他们的二当家沈续也在那群人里,我们没打过他们,就成了这个样子。”

    麦子听赖老五一说,也跟着气愤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他见白雪音黛眉微蹙,解释道:“这汉水盟起源于汉中,先后收并了十几个依汉水为生的大小帮派,现已是汉水沿线最大的江湖势力。其总舵主沈良极有野心,一心想垄断汉水的水运生意,对杨村的渔港更是垂涎已久。至于这个沈续,他是沈良的胞弟,一身硬功极是难惹,不买任何人的账。”

    赖老五大声道:“杨村渔港一直是我们的地盘,要是被汉水盟占了,我们兄弟吃什么喝什么?”

    “什么叫你们的地盘?”白雪音不悦地道,“那是杨村的渔港。”

    赖老五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仍嘴硬道:“是杨村的渔港,我们只负责保护他们的出行安全,也从中收取一点……一点小小的费用。如今汉水盟霸占渔港,分明是抢老大的饭碗啊!”

    蓝桥转头问麦子道:“你们以前打过交道?”

    “何止打过交道?真刀真枪的架也打过。”麦子苦笑着道,“沈良找过我三次,前两次都是想劝我加入他的汉水盟,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我是个宁**头不做凤尾的人,两次都拒绝了他,没想到第三次沈良直接带了上百号人,声称要挑了我的山寨,多亏弟兄们死战才击退他们。如今他们贼心不死又来犯我,这口鸟气我可断然咽不下去。”

    蓝桥不解地道:“一个小村庄的渔港,在沈良眼里应该不过苍蝇的肉,又何必定要来抢呢?”

    杨陵总算找到他明白的话题,接过话头道:“蓝兄有所不知,我们杨村离襄阳只不过四十里路,有很多商家因嫌襄阳港的码头租金昂贵,选择来我们杨村卸货,再走陆路转运至襄阳。近年来,襄阳的水路贸易日趋繁荣,我们杨村也跟着沾光,很多时候来往的商船比我们本地的渔船还多。当然,他们带来的是大把的铜钱和宝钞。”

    见白雪音微微点头,杨陵更是得意,摇头晃脑地道:“现在白姑娘既当了阴风寨的老大,咱们便是一家人,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

    “你们以前从渔港抽多少钱。”蓝桥打断了杨陵的话,问麦子道,“是每日收取固定的费用,还是按商家的货运量抽取佣金?”

    “是抽佣金。”杨陵瞪了麦子一眼道,“所有商船租用渔港的费用,他们要抽四成。”

    白雪音看向麦子,麦子苦笑点头。

    赖老五争辩道:“四成已经够仁慈了,你也不看看汉水盟控制的其他港口,他们最低也要抽五成的水,一些地方更是七成八成的都有。”

    “老大,无论你是为咱山寨着想还是为杨村的渔民考虑,这一次咱们都必须争。”麦子沉声道,“若真教汉水盟垄断了水运生意,咱们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赖老五见麦子站在他这一边,更大声地道:“上次他们来了上百人也奈何不得我们,这次只区区三四十人,只要老大一声令下,我保证在正午前把他们赶出杨村。”

    “且慢。这里有个疑点。”蓝桥一摆手道,“沈良既然明知道上百人也挑不下你们山寨,这次只派三四十人过来,又是为什么呢?除非……”

    白雪音心中一动,恍然道:“除非他们有高手随行。”

    “高手当然会有。沈良既派了这些人来,必然是相信他们有应对一切挑战的能力,也不怕再和阴风寨发生冲突。”蓝桥沉吟着道,“我刚才想到另一种可能,也许汉水盟这次行动并不是冲着你们阴风寨来的,他们借用码头,说不定是另有图谋。”

    麦子被他说得一怔,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白雪音看了看麦子和赖老五他们,用商量的语气对蓝桥道:“要不咱们先过去看看?”

    “有高手随行也好,另有所图也罢,他们既然敢欺上门来,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蓝桥洒然道:“你让这位赖小兄也带上三五十人,代表阴风寨回码头去和他们交涉,咱俩则暗中跟随,摸一摸这位‘肾虚’哥的底。”

    他故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大声,登时引起寨中山匪的一片哄笑。

第253章 急公好义

    “抱歉啊师兄,本来说好陪你去救风姐姐的,没想到反而让你卷进这种无聊的帮派纷争。”在杨村渔港不远处一间民房的屋脊上,白雪音对趴在身边的蓝桥低声道。

    “你既然当了他们的老大,那就要肩负起老大的责任嘛。”蓝桥轻笑着道,“师妹急公好义仁心似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一向极敬重的,又怎会怪你?”

    这时赖老五带着四十多名山匪往码头走来,当然立刻被汉水盟的大汉拦住。

    汉水盟的人都是黑衣黑裤,拿着统一制式的大刀,在左肩上系一条红丝带,在码头上十分容易辨认。

    其中为首一人见赖老五等去而复返,按着刀柄不耐烦地道:“你们怎么又来了?活腻歪了还是怎么?”

    赖老五强忍怒气,陪着笑脸道:“二爷,我们寨主说了,有事好商量,咱们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呢?”

    蓝桥听赖老五叫那人“二爷”,知道此人便是汉水盟的二当家沈续,不禁仔细打量。但见沈续方面大耳脸庞乌黑,身上大块大块的肌肉疙瘩,一副久经风吹日晒的干练模样。

    他足比赖老五高出大半个头,一脸不屑地走到后者面前,俯视着他道:“这事没得商量,你再敢靠近,休怪我手下无情!”

    赖老五在内心狠啐一口唾沫,腆着脸皮道:“杨村渔港一直是我们寨子的地盘,二爷这么一声不吭就给占了,未免也太不合江湖规矩。这咱们要是再干起架来,伤了两家和气事小,就怕把栈桥给折腾塌了,对谁也没有好处。”

    他说完这话,身后众山匪立时撸袖子的撸袖子,亮兵器的亮兵器,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沈续哼了一声道:“你们寨主有什么章程,先说来听听。”

    “这就对了嘛。”赖老五眼珠一转,伸手示意山匪们兵器还鞘,笑道:“贵盟既然看上这个渔港,我们做主人的也不好太吝啬。这样吧,此处以后由咱们两家共同管理,收益五五分成,二爷意下如何?”

    听说能不费吹灰之力白占五成的利,沈续如何能不心动?他强压下心头的兴奋,故作沉稳地道:“是个不错的提议,只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赖老五一拱手道:“请讲。”

    沈续沉声道:“从今日算起往后数三日,你们的人不得靠近码头,三日以后,再按你说的做。”

    赖老五是杨村附近有名的老混子,深谙谈判的推拉之道,闻言故作难色地道:“这个恐怕有些难办。”

    沈续面色微变,道:“有什么难办的?”

    赖老五信口胡诌道:“明日一早,有艘从京城来的大船入港,事先指明了由我们寨子的兄弟帮忙卸货装货。二爷让我们不得靠近,岂非等同断了我们的生意?”

    沈续没想到赖老五诈他,蹙眉道:“那你想怎么样?这是大哥的死命令,三日内码头决不许外人靠近。”

    赖老五故作惋惜地道:“那可太遗憾了,这么大的一笔单子就这么黄了。”

    他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接着又道:“要是这样,五五分成对我们就太亏了,我六你四如何?”

    沈续听说要让出一成利,心中不甘,便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和大哥商议一下。”他说罢吩咐手下把守住码头的入口,径自往一艘小船上走去。

    莫非沈良也亲自来了?蓝桥心中一动,轻轻拉了拉白雪音的衣袖,两人借助码头上的杂物掩护,无声无息地跟着沈续走上了栈桥。

    他们故技重施,以真气吸附在栈桥木板的底部,偷听着小船上的对话。

    沈续在船舱里向另一人简述了他和赖老五的交涉,最后道:“大哥,咱们原本只是想借杨村的码头一用,没想到这帮怂货竟然愿意主动分五成利给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另一个应是汉水盟总舵主沈良的声音十分沉静地道,“他们既然愿给,我们岂有不应之理?”

    沈续又道:“可他们不是还说,如果我们要借码头,就只能分我们四成利吗?这一成……”

    “要,当然得要。”沈良顿了顿道,“他不是说明早有船入港吗?咱们退一步,只占一天码头,明日天不亮就撤。”

    沈续低声道:“可二七会的差事……”

    蓝桥一听“二七会”这字眼,立刻竖起了耳朵,听他继续说下去。

    就听沈良道:“我刚接到飞鸽传书,目标天一黑就会到港,到时候你想办法和他们船上的内线接头,咱们今夜就行动。”

    蓝桥心头一震,不知二七会又盯上了哪个目标,还要和汉水盟联手,在这杨村的码头行动。

    沈续有些担忧地道:“听说目标是从京城来的,船上还有几个高手以及负责护送的官兵,咱们这点人手够吗?”

    “你放心,我们背后也有高手撑腰,论实力绝对在他们数倍之上。”沈良不紧不慢地道,“到时候你从观涛馆订一桌席面送上去,先让他们放松警惕,再相机行事。”

    “这就行了!”沈续有些激动地道:“要活口还是……”

    沈良沉声道:“目标身上有极重要的物事,能拿活口自是最好,否则也必须手脚干净,不留任何祸患。”

    “包在我身上。”沈续信心满满地道,“实在不行我就把船凿了,让一切秘密沉入江底。”

    “这是接头的信物,你拿好了。到时候船一靠岸,你戴着这块玉上船招呼,内线自会找机会与你接触。”沈良嘱咐道,“这次会里的三长老蜘蛛也在,你好好表现,到时候让他在大龙头面前给咱们美言几句,以后咱们的势力说不定还能扩展到荆襄一带。”

    蓝桥在脑海中搜索“蜘蛛”这个名字,好半天才想到蓝枫曾对他说,星落、弯月和蜘蛛是琼楼会的三大护法长老。再联系起二七会,一场阴谋的雏形已在他的脑海浮现。

    这位来自京城的“目标”人物,因为某种原因掌握了一样十分重要的物事。二七会很想拿到这件物事,至不济也要让这件物事和这个目标人物一同消失。

    出于某些考虑,或许是碍着该人物特殊的身份,二七会不方便在京城动手,所以请来沈良的汉水盟,让他们在杨村的码头动手。

    根据沈良和沈续的对话可以推测,汉水盟很可能也是琼楼会的一处分舵,所以才有沈良要沈续在三长老蜘蛛面前好好表现一说。只不知沈良是否也是最初持有《白莲秘经》的十二位分舵主之一。

    想到这些,蓝桥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出花语夕的面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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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