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
蓝若海的骨灰终于被摆进了香堂,一个样式简单的白瓷罐子,里面承载的却是一代豪侠光荣一世的铮铮铁骨。
蓝桥与风夜菱、风镇岳以及风月明站成一排,一齐在蓝若海的灵前跪下。他看着由风镇岳亲笔题写的牌位,强忍着悲痛道:“爹,不孝儿蓝桥来看您啦。”
风夜菱稍顿了顿,敛去羞赧后亦肃容道:“儿媳风夜菱,特来拜见前辈。”
风镇岳接着道:“百川兄弟,我是正元啊,老友也来看你啦。一别经年,托你的福,如今我们已是儿女亲家,是真正的一家人啦。”
风月明最后道:“小侄风月明,拜见前辈。愿您在天上照拂着他们,让他们以后的路,能够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这时白沁在一旁唱道:“一叩首。”
四人一齐叩下头去。
白沁再唱:“再叩首。”
四人再拜。
“三叩首。”
三拜之后,蓝桥缓缓起身,将一杯青菱酒洒至灵前,感慨地道:“尝尝这杯酒吧,这是您亲选的儿媳酿的,保证您喝过以后赞不绝口。”
五人离开灵堂,又一同去拜祭了梅夫人,这才往侯府主厅方向走去。
这日天降小雪,雪花稀稀落落地飘零而下,在地面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风夜菱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转瞬被她的体温融化,消失不见。
行至半路,忽见陈玉倩陈玉衡姐弟沿着石板路迎面走来。陈玉倩面色平静,一下跪倒在又湿又冷的地上,对风镇岳一拱手道:“侯爷出山击退左刀,左刀率蓬莱阁凶徒退出青州,玉倩和数十青州帮众因此得救,如此大恩,请侯爷受玉倩一拜。”说着她便朝风镇岳叩拜下去。
“陈帮主太客气了。”风镇岳手掌轻轻一翻,一股温暖而沛然的掌风恰到好处地推出,不但阻止了陈玉倩下拜的动作,还有把她从地上托起来的力量。
然而陈玉倩却执拗地不肯起身,还拉了拉一旁陈玉衡的衣袖,拉着后者也一齐跪下,转向蓝桥说道:“舍弟愚蠢,没想到竟干出出卖乔少侠这种傻事。我这当姐姐的,在此替他向乔少侠赔罪了。”
陈玉衡亦含着泪道:“乔恩公,是我对不起你,当时我是救姐心切,这才犯了糊涂,把恩公陷入险境。玉衡不敢奢求恩公宽恕,要打要骂,无论恩公有何惩罚,我都甘愿领受。”
“至亲有难,任谁也不可能保持冷静的。”蓝桥见他心诚,也不忍过多责骂,亲手扶他们姐弟起身,然后徐徐道:“说起来,我也有骗过你们的地方。乔楮只是我的化名,我的真正身份是已故定远伯的长公子,蓝桥字怀远。”
陈玉倩瞪大了眼道:“原来竟是侠名满天下的蓝大公子,这就难怪了!”
陈玉衡不解地问道:“难怪什么?”
陈玉倩白了他一眼道:“那日在庐州,他把你从左战的手中救下,后来他被你所骗,又从左战精心布置的陷阱中全身而退,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岂会是乔楮这样一个无名之辈?蓝大公子被誉为江湖中最有潜力的青年剑客之一,假以时日说不定就是另一个小侯爷。”
“玉倩姐过奖了。”蓝桥不好意思地道,“其实那日在青州城,也多亏了玉衡,我才能有机会救出大小姐,咱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他话未说完已被风夜菱拧了一下手臂,后者瞪了他一眼嗔道:“还叫我大小姐?叫菱儿!”
陈玉倩见风夜菱在父兄面前公然与蓝桥打情骂俏,风镇岳和风月明却不露丝毫不悦之色,心中明白了几分,问风夜菱道:“妹子再不为婚约的事苦恼了?”
“是啊,我已经接受婚约了。”风夜菱说着甜甜一笑,依偎在蓝桥身上道,“他就是我的未婚夫。”
陈玉倩露出恍然的神色,连忙一拱手道:“如此玉倩恭喜大小姐,恭喜侯爷了。”她连说了几句讨彩的漂亮话,见陈玉衡仍傻愣愣地站着,忍不住拿胳臂肘捅了他一下,暗示他也说两句。
陈玉衡支支吾吾半天,挠着头疑惑地道:“你捅我干嘛?”
陈玉倩气得直翻白眼,偏又拿他没法,转对风镇岳道:“这次我来贵府,除了道谢和致歉,还有一件事想和侯爷商量。”
风镇岳扫了眼裤子被积雪打湿的陈玉倩,笑道:“外面天冷,咱们暖庐里叙话。”
众人走进一座八角小楼,楼中一圈长凳环绕着一个巨大的炭火盆,显然是供人取暖闲聊之用。白沁点燃炭火,耐心地拿烧火棍拨弄着盆中的木柴,控制着炭火的温度。
陈玉倩看着盆中跳动的火苗,眼中露出伤感的神色,缓缓说道:“虽说贵府才是左刀的主要目标,但青州帮也在一开始的突袭中死了不少弟兄,甚至连我本人也被左战擒去。此事过后我开始觉得心灰意冷,觉得刀尖舔血的江湖生活也不过如此。若是侯爷不弃,玉倩想把青州帮并入贵府,把帮里的兄弟,还有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侯爷打理,当然也包括辽东马场。我当了这么久的帮主,想吃碗松心饭了。”
风镇岳动容道:“陈帮主怎会生出这种想法?青州帮势力庞大,帮众足有两三百人,各类生意遍布山东,辽东马场更是人人垂涎的一块大肥肉。陈帮主把这么大的生意转手送人,实非智者所为?”
“何为智?何又为不智呢?”陈玉倩平静地道,“追逐财富地位就是智,追逐内心的平静就是不智吗?我们人这一生过得是否有意义,到底该由谁来评判?”
她这话一出,众皆动容,每个人都在心底思索着这个问题。
蓝桥心道看陈玉倩的为人处事,并不像是容易气馁的人,这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她竟萌生退意,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他本也想跟着劝两句,但想到这毕竟是人家的事,也就没再多嘴。
第055章 礼尚往来
风月明打破沉默道:“我们既与张仲杰的徐州军开战,那便是公然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陈帮主在这时候加入我帮,就不怕成为反贼连累家人吗?”
陈玉倩显然早想过这个问题,点头道:“左刀既然和张仲杰有勾结,那么我无论是否与侯府沾上关系,都将成为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毕竟辽东马场就在那里,谁都想要。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呢?更何况……”
她顿了顿,抬头扫了风月明一眼,又接着道:“何者为正,何者为贼?只要小侯爷能助燕王完成靖难大业,赢者自然为正。”
“要是陈帮主真的想好了,我尊重你的意见。”风镇岳轻叹一声道:“你放心,我决不会亏待你帮中的兄弟,你们现有的生意我也会派专人打理。至于陈帮主,无论你想在我府上找点事做还是坐吃红利,都由你来选,咱们相交这么多年,我会安排妥当的。”
“如此多谢侯爷了。”陈玉倩感激地道,“有侯爷这句话,玉倩就放心了。其实我做什么倒在其次,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玉衡。这次他惹出这么大的祸,不但差点害死蓝大公子,更让我这当姐姐的脸上无光……”
说到这里她忽然起身,朝风镇岳深深一揖,朗声道:“玉倩别无所求,只愿玉衡能得到良师教导,习得一身上乘武艺,既能强身健体,真遇到什么危险也能自保无虞。侯爷是天下顶尖的武学宗师,玉倩斗胆,请侯爷收玉衡为徒。”
这时一直专心拨弄炭火的白沁忽然道:“原来玉倩姐为了让令弟拜师,竟不惜献上整个青州帮做筹码。”
陈玉倩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这是两回事。我一心想让玉衡能有出息,但我自己也是真的累了。无论侯爷肯不肯收玉衡为徒,都不影响我把青州帮并入侯府的决心。”
陈玉衡亦起身拱手道:“玉衡不求能成为一代高手,但求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姐姐。”
风镇岳喟然道:“我多年不曾收徒,心已懒了,不会再教徒弟了。”
陈玉倩理解地点头道:“玉倩理解,若是侯爷不便,玉倩希望玉衡能拜在小侯爷门下。”
风月明连忙摇手道:“天下纷争将启,我军务繁忙,恐怕难以抽出时间照顾他。”他见陈玉倩面色诚恳,长叹一声道:“不如这样,你让怀远指点你弟弟几招,不是你自己说的嘛,假以时日他能成为另一个我。”
陈玉倩怔了一下,显然是首次想到这种可能性,迟疑地道:“可蓝大公子……”
风月明笑道:“他的武功由名列九天风云榜的定远伯蓝若海亲传,再往上追溯则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剑手‘天剑’沈心流,剑法远胜同年龄时的我,决不会耽误你弟弟的。”说着他拍了拍蓝桥的肩膀,低声道:“很多时候你教导别人,也有助于你自己进步。”
“若是蓝大公子肯收玉衡为徒,玉倩感激不尽。”陈玉倩从怀里摸出一叠金叶子,递到蓝桥眼前道:“以后我家玉衡就拜托蓝大公子了。”
蓝桥没想到这件事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事先更没有收徒的准备,见风月明鼓励自己收徒,不禁沉吟起来。他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把蓝若海的骨灰送至天莲峰,去见蓝枫,去找安萧寒报仇,此时收下陈玉衡,无疑会分散自己的精力。
再想深一层,战乱将启,辽东马场必然是风月明亟待得到的重要资源。陈玉倩把整个青州帮拱手送上,他们侯府这边却连她一个小小的请求都无法答应,岂非太过绝情?来而不往非礼也,风月明不想拂陈玉倩的面子,自己又实在抽不出时间,于是就只能请他蓝桥出面。
一来由于婚约的关系,风月明已把他当作侯府的自己人,二来他白得了风夜菱这天下第一美女做夫人,也不能丝毫没有回馈。思来想去,蓝桥一咬牙道:“好吧,我有时间会指点玉衡几招剑法,只是我没比玉衡年长几岁,这师徒名分也不必……”
他正想着如何措辞,风夜菱抢着道:“玉倩姐给你钱你就收着,多个小徒弟累不死你。”她见蓝桥还呆在原地,又娇声催促道:“你不收我可收下了。”
蓝桥暗叹一声,接过陈玉倩手中的金叶子,掂了掂重量,足有五六十两以上。
陈玉倩见蓝桥收下金子,喜形于色,忙拉着陈玉衡给蓝桥行拜师礼。
陈玉衡显得十分兴奋,礼毕后蹦起来道:“多谢师父!多谢大小姐!”
风夜菱朱唇含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叫我什么?”
陈玉衡一怔,陈玉倩立刻又捅了他一下,并在他耳旁嘀咕两句。陈玉衡这才改口笑道:“不是大小姐,是师娘才对!”
风夜菱啐道:“真是笨死了!这以后得操多少心啊。”
陈玉倩见陈玉衡拜师事成,微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过两天我就找人把青州帮的事务移交给侯府。”
风月明道:“不知陈帮主自己有什么打算?”
“以后我就不是帮主了,小侯爷叫我一声玉倩如何?”陈玉倩轻轻一笑,伸展手臂抻了个懒腰,仿佛做完一件人生大事,悠悠地道:“我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歇两天,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风月明眼珠一转道:“我们侯府的景色便是极好,玉倩若肯留下,一则可使令弟免受相思之苦,二则也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一把。”
白沁忍不住道:“玉倩姐这么说,就是想一个人找个清静。”
陈玉倩瞟了白沁一眼,又转向风月明,眼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小侯爷既有所请,玉倩遵命便是。只是小侯爷以后再莫要当人家是独当一面的帮主了,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白沁脸色微变道:“那你想小侯爷当你做什么?”
“当个女人如何?”陈玉倩目光如醉,款款道:“红颜知己那种。”
第056章 跨年之夜
除夕夜,自然要包饺子。
在侯府的忘忧轩,风镇岳、风月明、云河、白沁、蓝桥、风夜菱、夏霜以及陈玉倩姐弟围坐一桌,纷纷露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风月明本也邀请了朱玄,但后者推辞说要照顾受伤的许杨,并未到场。
和面擀皮搅馅这等技术活自是由蓝桥亲自把关,即使是身为长辈的风镇岳,亦看得频频点头。风月明拿起一片饺子皮掂了掂,摇头失笑道:“这饺子皮又大又薄还又韧,真不知你是怎么弄的,该不会擀皮的时候还用上了内力吧?”
蓝桥瞥了他一眼道:“你叫我一声好妹夫,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风月明还未说话,风夜菱先大窘道:“呸,人家还未嫁给你,你就开始轻薄人家,真是坏死了。”众人哄堂大笑。
待饺子皮饺子馅一切准备妥当,众人便一齐开包。夏霜本是贫家女,一辈子虽没吃过几次饺子,对刨除之事却并不陌生,饺子包得中规中矩。云河和风月明皆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包的饺子不是馅放多了挤破了皮,便是放得太少成了面疙瘩,引得众人不住揶揄调侃。
白沁耐心地指导风月明,风月明学了几次之后掌握了诀窍,逐渐包得有模有样。陈玉倩则大显贤惠本色,纤手拿捏之下一只只饺子包得既好看又多馅,成为其他人争相模仿学习的对象。
其中数风夜菱学得最认真,身为侯府大小姐的她生来便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如今即将嫁作归家娘,怎都得学上两手才不致被人看扁。
云河和陈玉衡最是差劲,学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只急得两人满头大汗。云河身上沾了不少面粉极是狼狈,尴尬地笑道:“咱是个粗人,这包饺子可比舞刀弄枪的难多了。”陈玉衡索性换了思路,拿面皮捏了只小兔子出来,放到陈玉倩面前。
风月明把一只包好的饺子放到托盘上,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玉倩这次来的正是时候,有辽东马场相助,无论是我的琅琊军还是燕王的北平军,都将如虎添翼,大增胜算。”
蓝桥提醒他道:“要想把辽东马场真正抓牢,首先还是要控制住渤海湾的海运生意,不能再让蓬莱阁捣乱了。”
“当然。”风月明哈哈一笑道,“蓬莱阁能逍遥的日子已不多了。”
“喂,你看!”这时风夜菱兴奋地跑到蓝桥面前,高举起一只饺子娇笑道:“这是玉倩姐教的,你看我包得怎么样?”
蓝桥见那饺子确有几分陈玉倩的神韵,欣慰地点头道:“确实不错,再去多包几个给我吃。”于是风夜菱又像受了鼓励的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回去加入战斗。
饺子包完便是下锅煮,交由白沁和夏霜包办,陈玉倩姊弟则自觉收拾起桌面来。待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上桌,蓝桥又趁机端上几碟冷盘,夏霜抱来一坛青菱酒为众人倒上,气氛十分热烈。
风镇岳首先举起一杯酒道:“大家辛苦了,新年快乐!”
众人轰然对饮。
待众人的酒杯重新满上,风月明再提一杯酒道:“辞旧迎新,新年新气象,风某在此劝酒三杯。这第一杯酒,庆燕王以区区十万兵击退李景隆五十万北伐军,在华北站稳脚跟,剑指中原。”众人再叫一声好,然后举杯对饮,小小的忘忧轩内一时豪气干云。
蓝桥先是帮风夜菱夹了个饺子到碗里,然后笑问道:“却不知那李景隆如此灰头土脸地回去,会是个怎般下场?”
“建文帝虽心中恨得咬牙,嘴上却不得不好言安抚,因为李景隆身为名将李文忠之子,又高居曹国公之位,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一个可以替换之人。”风月明说着忽然语气放轻,玩味地笑道:“实际李景隆如此愚蠢,军方怎可能没有比他精明的优秀将领,建文帝始终不将他撤换,此事或许另有缘由。说不定有人就想看着他吃败仗呢。”
风月明吃了口菜,顿了顿又道:“李景隆保住了大将军的帅印,又重新回到德州会集各路兵马,这次听说不但有大军六十万之众,更有武定侯郭英这等名将相助,实力不容小觑。现在李景隆驻军德州,郭英驻军真定,参将盛庸和山东布政使铁铉则负责把各省军粮汇集到省城济南,供应前线大军。”
蓝桥喟然叹道:“任燕王如何厉害,终是以一省之力对抗全国,长此以寡敌众下去,终究是太过艰难。”
风月明虎目澄明,用袖口拭去酒渍,又提起第二杯酒,打起精神笑道:“不说打仗的事了,看妹子们都快睡着了。我再提一杯酒吧,蓬莱阁左刀与张仲杰一丘之貉,趁我带兵在外偷袭我山城,多亏山城上下一心同心协力,终将左刀击退,大家再饮一杯。”
待众人纷纷饮过,风月明又提起第三杯酒,笑道:“至于这第三杯酒,不用说也是贺我那久居深闺的妹子,终于嫁出去啦。”
“什么嘛!”风夜菱红着脸大嗔道:“什么终于嫁出去?说的人家好像没人要似的!”然而众人对她的抗议却毫不在乎,欢笑声中纷纷碰杯豪饮。
先前不怎么说话的陈玉衡忽然道:“或许不是没人要,而是没人敢要吧?有我师父这么凶的人在旁护花,恐怕从今往后再无人敢做非分之想。”
于是众人更是笑作一团。
风夜菱摆出师娘的架势,横眉道:“小玉衡如此无礼,以后师娘定要为你说下一门亲事,给你娶个母老虎进门,让你一回家就抱头鼠窜。”
大家都知她是说笑,陈玉衡却似信了般悚然一惊,面色发白地道:“那……那我还是出家算了……”至此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夏霜甚至差点没把嘴里吃到一半的饺子给吐出来。
风夜菱转动酒杯,晃着杯中余下的小半杯残酒,正犹豫着要不要一口喝完,风月明在旁笑道:“你别看我这妹子会酿酒也爱喝酒,其实她酒量浅得紧,平时也就三杯的量。今天这都喝到第五杯了,早该醉了。”
“哥你少瞧不起人,我哪醉了?”风夜菱赌气似的把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霍地起身,拉起蓝桥的手道:“来,咱们去放烟花!”
第057章 美人微醺
风夜菱的玉颊被酒气染得一片嫣红,显得既娇艳又妩媚。她拿起一支烟花,然后搭在弓上,点燃后如射箭般把烟花射上半空。
烟花在夜空绽放,如一朵巨大的彤云,把整个天空照得绚丽异常。
“你也来。”风夜菱又拿来一把弓,交到蓝桥手上道:“我们一起。”
两支烟花一齐飞上半空,先后炸开,一红一绿,把整座侯府映得亮如白昼。
风夜菱嘴角得意地上扬,学起那日考验蓝桥时所用的剑法,一连点燃三支烟花,然后连珠箭似的射出。
前两支烟花成功在夜空绽放,第三支烟花却因风夜菱的手一抖,横着向前射出,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射到院外的一棵老松树上。
“砰”的一声,烟花在树上炸开,老松树的一根树枝燃起了火苗。
“糟了!”风夜菱像是吃了一惊,扔下弓便往松树那边跑去。
蓝桥忙跟在她身后,却见风夜菱已如猿猴般爬上树去。此时的她哪有半点大小姐的形象,完全像是个顽皮的小女孩,爬上着火的那根树枝后不断拿衣衫扑打着火苗。
“大小姐小心!”蓝桥再顾不得许多,运起轻功两下也跳上树枝,一掌劈断着火的树枝,然后把风夜菱横身抱起,跳下树来。
断枝落地,很快被随后赶来的风月明踩灭。他看了眼仍在蓝桥怀里娇笑的风夜菱道:“你真是醉了!成什么样子!”
“怎么?”风夜菱妙目瞟了眼蓝桥道,“夫君不喜欢人家这样子吗?”
蓝桥不无担忧的道:“大小姐喝醉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我没醉,谁说我醉了?”风夜菱扭动了一下娇躯,用一条手臂勾住蓝桥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摸出一只鸟蛋,献宝似的送至蓝桥眼前道:“夫君你看,这是我刚才在树上摸的,都被火烤熟了。”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大小姐刚才是去灭火了还是去掏鸟蛋的?”
“叫菱儿!”风夜菱娇着嗔道,“这只蛋一定很好吃,夫君快尝尝。”
“好好好,我尝尝。”蓝桥把风夜菱抱回她的竹屋,风夜菱却早已忘记鸟蛋的事,沉沉睡去。
蓝桥把风夜菱放到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刚要离开,就听风夜菱含混不清地呓语道:“娘……是我错了……我什么都听您的……您别离开我好不好……娘……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楮哥哥别离开我……我会乖乖的……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风夜菱一边说着梦话,两行清泪已沿着她的俏脸流下,打湿了枕头。
蓝桥默默离开风夜菱的卧房,走至竹屋的露台凭栏而望。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夜空中一朵朵烟花接连绽放,视线尽头的原野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同一时刻仰望夜空,与家人与朋友共度这辞旧迎新的美好时刻。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曾去杜甫草堂凭窗临帖,曾去长江三峡饱览风光,曾目睹荆州城的涤天业火,曾见证蓝若海的壮烈败亡,和女侠白雪音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到最后与风夜菱确定姻缘。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蓝桥回忆起往事种种,不禁用指节轻轻击打着栏杆,轻声唱道:“天无月如钩,红霄绿影烟笼楼。辞旧声中人翘首,忘忧,雄心勃勃壮志酬。杜康几入喉,黯然涕落不能休。秦淮河畔风吹柳,温柔,谁言一醉解千愁?”
一曲《南乡子》唱罢,忽听身后有人拍掌赞道:“蓝公子文武双全,令人赞叹,侯爷得婿如此,该可以放心了。”他一回头,就看见白沁缓缓走上露台,站到他的身边道:“小侯爷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大小姐。”
蓝桥奇道:“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白沁幽幽地道:“过节嘛,小侯爷忙得很,现在是在忘忧轩陪客人,等下还要去看望许老,然后下去与众将士同庆同乐。”
蓝桥敏锐地感觉到白沁的话中意有所指,想了想道:“白管家今天白天似乎就对陈帮主的事有点意见。”
白沁苦笑道:“没想到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蓝桥沉吟道:“白管家觉得有何不妥?”
“陈帮主自掌事以来,与我们侯府一向是互惠互利唇齿相依。陈玉倩是个非常要强的人,虽是女子,却绝对是能够独当一面多谋善断的人物。他们和蓬莱阁并非第一次冲突,虽然以前也没少找小侯爷帮忙,但像今天这样自暴自弃地把整个青州帮拱手相让,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白沁小心地避开自己微妙的情绪变化,试图把这一切解释为陈玉倩的反常之举。
蓝桥思索着道:“白管家的意思是说,陈帮主今日之举,其实另有深意?”
白沁摇摇头道:“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就像那天玉衡骗你下山,谁知道这次陈玉倩接近小侯爷,背后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蓝桥不解地道:“这些话白管家为何不直接向侯爷或小侯爷讲?”
“没有确凿的把握,我也不敢枉作小人。”白沁沉声道,“蓝公子既然收了玉衡为徒,不妨帮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看看陈玉倩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做出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蓝桥心道原来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脸上却笑道:“说不定陈帮主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地喜欢小侯爷呢?白管家多虑了。”
白沁尴尬地一笑,告辞离去。
这一夜,蓝桥做了个美梦,他梦见了蓝若海。
蓝若海仿佛从未离去,仍是那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样子。他坐在蓝桥的床前,和蔼地与他谈论这半年以来每一件事的功过得失。他告诉蓝桥,当时在山梁上与张仲杰决斗,蓝桥哪一招用错了,还拿了根木棍给蓝桥做演示,告诉他如果当时这么打,就能反败为胜。他甚至还谈到了风夜菱,得意地自夸自己当年的眼光,给蓝桥选中了天下第一美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为你骄傲。”这一次,蓝若海再没有往年一般的严苛,而是宠溺地抚摸着蓝桥的额头,轻柔地道:“今天我是偷跑出来,他们叫我回去了。”说罢,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仿佛这场发生在床头的父子长谈,从未发生过一样。
明明是个美梦,蓝桥却早已泪流满面。
第058章 死灰复燃
“夫君,夫君。”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风夜菱坐在他的床前,正微笑地看着他:“夫君起床啦。”
蓝桥回想起昨夜的梦境,不无唏嘘地轻叹一声,困倦地道:“还早呢。”
“不早啦。”风夜菱似是精神饱满,伸手去掀蓝桥的被子:“夫君快起来啦,你看窗外,今天天气可好啦,万里无云大雨滂沱的,最适合出门玩耍啦。”
蓝桥无奈坐起,揉着眼睛看了看窗外道:“既然无云,哪来的雨。嗯不对,这大冬天要下也是雪嘛,大小姐少唬我了。”
风夜菱瞪眼道:“你叫我什么?”
“噢,菱儿。”蓝桥稍微清醒了些,见风夜菱一身精美的华服,配上几样首饰显得格外动人,忍不住道:“菱儿今天真好看。”
风夜菱笑得眯起眼道:“算你会说话,快起来给人家做饭吧,人家快要饿死了……”
蓝桥穿衣起身,为风夜菱煮了一道别具风味的菜干粥,后者正在大快朵颐,风镇岳推门进来道:“贤婿精通厨房里的十八般武艺,也难怪我这贪吃的闺女会对你念念不忘了。”
风夜菱抬起头嗔道:“谁对他念念不忘了?噢不……爹你真是的……谁贪吃了!”
蓝桥笑着对风镇岳道:“粥锅里还有,侯爷也来一碗不?”
“好。”风镇岳洒然坐下道,“尝尝我姑爷的手艺。”
蓝桥先为风镇岳盛一碗粥,再给自己盛满,三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蓝桥问道:“侯爷此次出关,是已功行圆满,还是因形势所迫不得不出关?”
风镇岳道:“确然是因形势所迫,但其实离真正功行圆满的日子也不远了。若是没有左刀来犯,再有十天,我便可完全复原过来。”
蓝桥惋惜地道:“如此说来,侯爷的伤势并未痊愈,只是用功力强行压制?”
“别担心,没那么严重。”风镇岳喝了一口粥道,“我被左刀和梁梦醒联手所伤,随后立即闭关,虽说提前出关未竟全功,却已暂无大碍。”他说罢哼了一声又道:“若我功力尽复,这次又怎容左刀全身而退?”
蓝桥见风镇岳言语间透出强大的自信,稍稍放下心道:“侯爷说暂无大碍,那么言下之意就是……”
风镇岳淡淡地道:“闭关缺下的这十日,来日尚需百日勤修方能补回,不过不急在一时。”
蓝桥喟然道:“左刀和梁梦醒都是风云榜上的高手,侯爷能在他们联手之下逃生,已是非常不易。”
风夜菱放下勺子道:“我很好奇,爹到底和琼楼会结了什么梁子,能引出他们最顶尖的两大高手一齐出手对付?”
风镇岳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结了什么梁子,而是无意间知道一件大秘密,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杀我灭口。”
风夜菱愕然道:“什么秘密?”
风镇岳含笑不答,转头问蓝桥道:“你对琼楼会知道多少?”
蓝桥道:“琼楼会号称天下最大的黑道组织,在数十座主要城市中都有他们的分舵或势力。他们组织严密,无恶不作,使各地的黑道人物纷纷归附。仅从蓬莱阁的规模来看,琼楼会各地分舵的总人数加起来恐怕要在万人以上,从各类非法生意中牟取暴利。”
“你说的不错。”风镇岳道,“据我所知,他们除了不择手段地敛财,更掌控着一些关键物资的进货和运输渠道,如海盐、各类矿石和火药,现在蓬莱阁又来争夺辽东马场,根据这些你能想到什么?”
“想到……”蓝桥不由打了个寒战道,“他们该不会是想造|反吧?”
“他们想不想造|反谁也不知道。”风镇岳道,“关键是,他们拥有造|反,或者扶持某人造|反的实力,而且很显然,燕王并不是他们想要扶持的那个人。”
蓝桥不解地道:“所以侯爷听到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风镇岳上身前探,压低了声音道:“今天的琼楼会,就是几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白莲教。”
蓝桥纵使早有心理准备,骤闻这个消息也不禁一惊。
白莲教起源于南宋时的白莲宗,属佛教分支,因信奉弥勒又称弥勒教。元朝末年,白莲教主韩山童率义军起事,以明王(即阿弥陀佛)出世和弥勒下生为口号,大批流民响应。后来韩山童被元朝官军所杀,其部下刘福通立其子韩林儿为帝,号小明王,为天下义军之首,封朱元璋为吴王。几年后刘福通兵败,朱元璋命廖永忠自滁州迎小明王至应天,船至瓜步(今江苏**南)将其溺死,背叛了白莲教。
建立明朝后,朱元璋下旨严禁白莲教的传播,本来红红火火的白莲教遂偃旗息鼓,转入地下发展。
风镇岳低声道:“梁梦醒成名已久,早在十年前便是与蓝玉齐名的宗师级高手。他就是当年白莲教主韩山童的嫡传弟子,如今现任的白莲教主。梁梦醒自称太尊弥勒,其徒左刀则称少尊弥勒。他为避人耳目,改白莲教为琼楼会,干起无恶不作的黑道勾当,几十年苦心经营下来,白莲教已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风夜菱明白过来道:“洪武皇帝背叛了白莲教,这笔血债梁梦醒当然要讨回来。所以他既不会帮建文帝平叛,也不会帮燕王靖难,因为无论他们俩谁当皇帝,都不会违背太祖皇帝的旨意恢复白莲教的传播。噢……我的天呐!他是想推翻大明朝!”
风镇岳点点头道:“这正是整件事最可怕的地方,天下打得越乱,燕王和建文打得越不可开交,梁梦醒就越能坐收渔人之利。”
蓝桥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风镇岳轻松地道:“现在有个一箭双雕的办法,既能打击白莲教伸向山东的手,又可让我们侯府再无后顾之忧。”
“什么办法?”蓝桥和风夜菱几乎是同时问道。
“以最快的速度铲除蓬莱阁。”风镇岳端起小碗,把菜干粥一饮而尽,最后拿衣袖抹了抹嘴道,“蓬莱阁是琼楼会最大的分舵之一,左刀亦是梁梦醒最倚重的手下,只要能消灭蓬莱阁,无异于断梁梦醒一臂。”
“可蓬莱阁远在莱州城中。”蓝桥不解地道,“难道我们要率军攻城吗?”
“这当然不行,我们琅琊军只有区区三千人,攻城无异于让我们的战士送命。”风镇岳笑着摇头道:“你,我,再加上如晦,就咱们仨去,足够灭了蓬莱阁啦。”
第059章 以三敌百
蓬莱阁位于莱州城的东北角,一幢巍峨耸立的木楼,比莱州城的城墙更高,一个灌木围成的大院,汇集了全城的仙灵之气。
木楼上爬满了藤蔓,大院里随处是花圃,若有人春天来访,必会被此处浓郁欲滴的翠意,以及醉人心脾的花香所打动,沉浸在美不胜收的蓬莱仙境中,流连忘返。也没有人能想象,数百名穷凶极恶的黑道强徒,会住在这样一处仙境般的所在。
大年初一的傍晚,莱州城里热闹非凡,各家各户张灯结彩,街头巷尾人影不绝。人们有买年货的,有逛庙会的,有趣亲友家拜年串门的,还有走大街逛小巷赏烟花看热闹的。
所以当蓬莱阁的门前响起这炸雷般的一声喊,立时就吸引了几乎全城人的注意力。
“左刀,快给老子出来,看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王八壳!”
此时的蓬莱阁虽然只有掉光绿叶的枯藤,但联想起春夏时被绿色包裹的木楼,的确有几名路人因此笑出声来。
从来没有人敢想这样上门挑衅,蓬莱阁的木楼里立刻炸开了锅。左战从一个窗口跳出来道:“何人敢到我蓬莱阁撒野?”
院门“砰”的一声被人以猛力破开,三名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院来,为首一人正是文昌侯风镇岳,风月明和蓝桥则紧随左右。
左战在木楼上居高远望,确认来者只有他们三人后仰天长笑道:“你们既要自寻死路,我还有什么话说?弟兄们!快来领教一下文昌侯天下无双的奇功绝艺。”
话音未落,上百名蓬莱阁凶徒已分从木楼的三个出口如潮水一般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横在风镇岳等人身前。更有不少人从露台或窗后露出头来,亮出强弓硬弩,对准楼下的风镇岳。
“左刀还不出来,只派手下前来送死吗?”风镇岳冷笑一声,整个人忽地如箭矢一般射出,全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如鬼魅般跃上木楼西侧的廊道,以令人目不暇接的掌影对前来追截的蓬莱阁凶徒狂攻猛击,招法出人意表。敌人虽占尽地利和人数上的优势,却无法抢得合围之势,任风镇岳在院中兜了个大圈子,竟没人能碰到他半片衣角。
风镇岳每一步的进退移变皆落在敌人追截的空当处,每一次变化都能出人意料,把蓬莱阁的上百凶徒引得东窜西跳,完全由他牵着鼻子走。有时他更冒险穿行于几名敌人的夹缝之中,在距敌人刀剑不足两寸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尽显顶级高手的闲雅自若,即使是随他前来的蓝桥和风月明,也不禁看呆了眼。
“砰!砰!”两把朝他攻去的砍刀被他一掌力震开。风镇岳随即一个旋身,插入两敌之间,飞起一腿分别扫中两人面门,两人同声惨呼,应声倒地。
风镇岳随即大鸟般冲天而起,落在木楼向南的一个露台之上,露台上两名凶徒被他一手一个扔下楼去。另一名蓬莱阁高手尾随在风镇岳身后登上露台,尚未来及站稳,风镇岳已猛地一个转身,一拳轰在那人胸口,把那人震得脏腑粉碎而死。
这时左战一声招呼,木楼上箭如雨发,从各个角度往露台上的风镇岳射去。
风镇岳用脚尖挑起一把散落地上的长剑,舞起一团护身的剑芒,箭矢无一漏网地被他击落。待蓬莱阁的人重新弯弓搭箭准备再射,风镇岳早已飞身而下,闲庭信步般回到了蓝桥和风月明的身前。
他一露面便展示出骇人的身手,使蓬莱阁的一众凶徒无不生出气馁的感觉,仿佛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再不复初时的信心与霸气。
左刀缓缓从最高层的露台走出,遥指着楼下的风镇岳道:“我这里足有数百名高手,风侯爷就算再厉害,能杀得了多少个呢?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风侯爷可真是太健忘了。”他的出面立时挽救了楼下众人的士气,凶徒们看向蓝桥等人的眼光也重新变得凶狠起来。
“左刀出来了,我们闯进去。”风镇岳微撤半步,低声对蓝桥和风月明道:“左刀决想不到我们敢在大年初一以区区三人袭击他的蓬莱阁,我们未开打已占尽了天时,这次他更没有梁梦醒在背后帮他,等过了今夜,蓬莱阁将永远从江湖中除名!”
风镇岳说罢激励的话,一马当先冲向木楼东侧入口前的长廊,立时与长廊前的十余名敌人展开惨烈的激战,更有无数蓬莱阁高手从大院的西侧和北侧涌来。
蓝桥一记掌刀,准确无误地斩在左侧一名敌人的腕上,反手夺过那人手中的长剑,然后一剑刺中那人胸口,那人闷哼堕地。另一侧的风月明则更加悍勇,他一个旋身猛向前进,使从右侧攻来的两把长矛皆落了空。风月明双臂齐出抓住那两杆长矛猛一用力,两名敌人立时被他真气震得长矛脱手,踉跄倒地。
通往木楼的长廊中塞满前仆后继杀过来的蓬莱阁凶徒,若是陷入不死不休的缠斗,真气消耗快过回复,那么任他们武功多高也逃不脱力竭战死的结局。所以最聪明的做法莫过于保持快速的移动,让敌人永远没有机会形成合围缠斗的局面。
蓝桥一剑扫出,拨开一名敌人的大斧,随即踏前一步,两道剑光接连而出,一招风起云涌点向那人手腕。那人手腕中剑,狂喝一声大斧脱手,蓝桥趁势一肘撞在那人的胸口,把那人撞得倒飞而出,撞倒后方另三名蓬莱阁的高手。
这时他只感觉大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原来是给另一名敌人的长剑击中,虽被护体真气震开,敌人的剑刃仍是入肉半寸,肌肉受创。
风镇岳大喝道:“右侧露台。”
风月明与风镇岳一同作战多年,立时心领神会,放弃向前突入长廊的计划,转向右侧二层的露台攻去。他劈手躲过一名敌人手中的大刀,以眨眼般的高速连出八刀,立时把堆在右侧的八名敌人劈得东倒西歪,无一幸免。
风镇岳最先跃上露台,手中剑光一闪,立时杀得露台上两名敌人心胆俱裂,一死一伤。
风月明紧随其后,一刀迫开敌人后也跃上露台。他站稳脚后立时一挥身,向蓝桥伸出手道:“抓住我的手!”
蓝桥一连三剑摆脱向他扑来的敌人,正要起身去抓风月明的手,忽听快刀破风之声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黄孤沙的鬼头刀朝他凌空斩来!
第060章 少尊弥勒
蓝桥不得不放弃与露台上风月明会合的诱人想法,大喝一声,长剑迎向黄孤沙的鬼头刀。
黄孤沙眼力高明,正是看准了这一时机出手,以切断蓝桥与风家父子的联系。上次他让蓝桥在他眼皮底下救走了风夜菱,回到蓬莱阁后被左战一顿臭骂,此时见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临,岂肯轻易放过?
蓝桥是在力战之后,黄孤沙却是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两人刀剑相击,高下立判!蓝桥只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巨力从黄孤沙的鬼头刀上传来,腿一软几乎摔倒。
与此同时他只觉一阵剧痛,原来是身后一人挥刀砍在他的背上。若非那人内力偏弱只能划破衣服给蓝桥添上一道血痕,蓝桥几乎就要在这一刀上殒命。
左战在高台上看得清楚,喝道:“黄孤沙,杀了那小子,风家丫头就是你的!”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星陨战刀,跳下露台便欲加入战团,早被风月明给拦住。
蓝桥知是生死立判的时刻,猛地向左侧一滚,避过黄孤沙凌空攻来的鬼头刀,然后不退反进,挥剑反向黄孤沙即将落地的双足斩去。
这一招可谓阴损至极,也聪明至极。要知黄孤沙凌空下击,把全身功力都用在方才与蓝桥硬拼的那一刀上,此时一口真气转浊,脚要落地,再无闪躲的余地。
黄孤沙怪叫一声,猛地蜷起双腿,试图躲过蓝桥这一剑。然而蓝桥早有准备,丝毫不打算放过他,长剑由下而上,一招“仰望星空”刺入他因蜷起双腿而露出的肛|门,然后再用力一甩,锋锐的剑刃从黄孤沙的肚腹破出,把这蓬莱阁凶人的血肉之躯活活斩作两半,脏腑流了一地,鲜血飞溅。
四周的蓬莱阁凶徒纵使没少干过坏事,这般血腥的场面却也不曾多见,几乎看得呆了,一瞬间都停止了动作。被浇得浑身是血的蓝桥趁这机会抓起一根长在木楼外墙上的枯藤,借力腾身而起,往风月明和左战正激战着的露台上飞去。
“海雁”祖图从木楼的一扇窗后横飞而出,学足蓝桥方才斩杀黄孤沙的样子,双手一对断刺分攻蓝桥左右两肋,取的也正是蓝桥即将落地前真气转浊的瞬间。
蓝桥见祖图目露凶光,知道若是自己原势不动地下落,必逃不过祖图这蓄势待发的一手杀招。但知道归知道,刚刚击杀了黄孤沙的他此时仍然惊魂未定,眼见一口真气用尽,蓝桥伸脚在木楼的外墙上一蹬,整个人拉着枯藤飞荡起来,直接飞上了木楼三层的露台。
露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扇通往木楼内的小门虚掩着,不知隐藏着什么秘密。
蓝桥来不及回气,眼见祖图朝他立足的露台上扑来,一闪身钻过门缝走进木楼之中。只要能拖得片刻回气的时间,他便可回手收拾祖图。
门后是一间议事堂般的巨大房间,正中靠墙摆着张红木书案,案旁两把太师椅,整个房间可容下二三十人,此时却是空无一人。
蓝桥才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到身后有一种异样燥热感,就仿佛有人在他背后二尺近的地方放上一盆灼热的炭火似的。他猛一回头,就见一人傲然站在他进来的小门前,神情悠闲自在,浑身却散发着诡异而慑人的威压,犹如来自人界以外的神魔。
这人体魄完美,神情冷峻,乌黑的头发在头后结成发髻,古铜色的面部肌肤好似金属铸成,没有一丝表情,却足以让人毕生难忘,心有余悸。他背负一把长柄的宝刀,身上的毫不起眼的外袍无风自动,与他纹丝不动的身姿形成强烈的对比,动中含静,静中含动,似是蕴藏着世上最可怕的力量。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似乎没比左战早生几年,蓝桥却一下子就意识到来者何人,沉声喝道:“少尊弥勒!”
此人自然便是在白莲教内有少尊弥勒之称的蓬莱阁主左刀,他望向蓝桥的眼神精芒电闪,悠然道:“敢在这个时候上门寻仇,且只来了三个人,本座是该佩服你的勇气呢?还是该嘲笑你的愚蠢?”
蓝桥知道因为偷袭的事,他所代表的文昌侯府与左刀的蓬莱阁仇深似海,左刀既已准备出手,那此事便再难善罢。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长剑遥指左刀,一股凛冽的剑气催迫而去。
左刀却不受丝毫影响,蓦地身子一动,如影似幻地移至蓝桥剑锋外约六尺处,宝刀“幻墨”离背而出。幻墨刀闪电般落下,却出奇地没有半分劲气,可蓝桥却生出一种要向前扑跌的可怕感觉,仿佛要被吸到对方手中的刀上似的。
蓝桥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临行前风夜菱还给自己的手环,装作不敌左刀真气的吸力,脚下一个踉跄,便往左刀身前撞去。
左刀一声冷哼,幻墨刀直劈蓝桥面门,蓝桥猛一扬手,逆运真气,戴在左腕上的手环生出一股巨大的推力,硬是把近在眼前的幻墨刀推得偏了半分。与此同时蓝桥欺至左刀胸前的空当,一剑往左刀的心口刺去。
“雕虫小技!”左刀虽被蓝桥用阴阳手环骗过一招,却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幻墨刀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以难以想象的疾速倒飞而回,不差颠毫地封住蓝桥自以为是必杀的一剑。
整个空间忽然变得灼热沸腾起来,如身处黄沙浩瀚的沙漠,蓝桥生出在艳阳下暴晒多日缺水濒死的可怕感觉。
烈阳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当”的一声,蓝桥被左刀震退半步,从敌人手中缴来的长剑寸寸碎裂,洒落地上。
“受死吧!”左刀一声暴喝,那令人燥热的气场不住升温,变得无可测度,幻墨刀在这火窑般的高温下如海市蜃楼般幻化出三道不同方向的刀影,一齐往蓝桥击去,让人难辨真假,更不知该如何闪避招架。
蓝桥终于理解幻墨刀配合烈阳刀法的精妙之处,露出绝望的神色。他正暗叹命绝于此,一道惊人的劲气击碎小门,直往左刀背后袭来。
风镇岳终于赶到。
第061章 旧伤复发
左刀猛一回身,就见风镇岳的手掌在眼前迅速扩大,那气势仿佛可击破苍穹。
幻墨刀如流星般飞转,左刀狂喝一声,在这生死立判的紧要关头展现出他身为风云榜高手压箱底的功夫,不理风镇岳的手掌,挥刀直劈风镇岳的眉心。
风镇岳掌化为拳,猛地轰在左刀的幻墨刀上,只听“蓬”的一声,两人同时一震,分别向后退开。
幻墨刀兀自“嗡嗡”作响,左刀却已在嘴角渗出血丝,面目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相比之下风镇岳似是并无大碍,也不追击,只负手傲立在门口,把蓝桥召过来道:“多亏你拖住左刀这一阵,蓬莱阁已经完了。”
左刀虽受了伤,却仍然不肯相信己方的数百人会输给对方区区三人,狞笑着道:“文昌侯好一句狂言,我蓬莱阁足有三百七十一人,只要他们围过来,累也足够把你累死。”
“左阁主以三百七十一人对我三人,不但没挡住我们,还让我们在此大闹不休。莫说江湖中人,就连莱州城的老百姓也在看左阁主的笑话。如此颜面扫地,左阁主以为还有多少人看得起你,还愿意跟你?”风镇岳微微笑道:“人心这东西最是奇妙,你手下的这些黑|道狂徒,肯不肯为一个不值得效命的人效命?他们是怎么被你招揽来的你自己清楚,这些人的忠心又有多少可信的呢?”
左刀眼中寒芒一闪,显然被风镇岳这诛心直言催起了真火,咬牙切齿地道:“文昌侯上次被我所伤,没可能这么快便完全恢复,你我单打独斗一场,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风镇岳哑然失笑道:“谁要和你单打独斗了呢?本侯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拖时间?拖什么时间?”左刀面色一变,忽然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紧接着就看到滚滚浓烟从楼下升了上来。
“你们……”左刀气得浑身发抖,却见风月明晃晃悠悠走进来道:“既已杀了人,何妨再放把火?都说蓬莱阁的景致最是奇妙,不但有名震莱州的木雕楼,还有各种奇花异草灌木枯藤。希望今夜这场特别的焰火,不会让莱州的老百姓失望。”
“现在连老窝都给烧了,蓬莱阁怕是真要树倒猢狲散了。”风镇岳冷笑一声道,“左阁主不妨猜上一猜,猜猜你的手下们此时是忙着救火呢,还是忙着逃命呢?”
“我跟你拼了!”左刀气得脸色涨红,挥起幻墨刀便向风镇岳斩去。
这一刀他含恨出手,烈阳刀法全力展开,立时让人生出狂沙万里烈日炙烤之感。
风镇岳微微侧身,同时挥出一掌,手掌在拳掌之间不住切换,最后竟用一根拇指按上幻墨刀的刀锋。左刀的真气场铺天盖地,风镇岳却极其聪明地以集中打分散,把他精纯的天玄真气完全汇聚在这一根手指之上。
只听“当”的一声,幻墨刀如同斩在精钢之上,风镇岳只上身晃了晃,下盘不动分毫地把左刀迫回了堂内。
大火蔓延得很快,仅是片刻功夫就已烧上二层。众人所处的三层温度极速升高,很快便成了真的“大火炉”。楼下的蓬莱阁凶徒们见势不妙,纷纷作鸟兽散,谁也不愿再做挑战风镇岳等人的出头之鸟,只有左战仍不死心。
然而通往三层露台的路被风月明牢牢守住,任左战如何进攻,始终无法在露台上获得半寸落足之地。
左刀至此终于明白风镇岳的险恶用心,他既不和自己决战,又守在门口不让自己轻易逃离,这是要把自己困在这里,活活被火烧死啊!纵使再厉害的武功高手,又怎奈水火无情?
木楼被烧得噼啪作响,已开始有赤红的火苗蹿上三层的楼板。左刀知道再不能不走,对楼下的左战高喊一声“扯呼”,然后撞破西侧的墙面,大鸟般飞掠下去,拉着左战跑进业已降临的黑夜之中。
“我们追不追?”蓝桥的话才问完,就见风镇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风月明连忙搀起风镇岳,三人从已化为巨大火堆的蓬莱阁走到莱州城内一处安全的地方。风镇岳脸色白得吓人,还有细小的汗珠沁出,似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爹,你怎么样了?”风月明有些沉不住气地道,“是被左刀伤到了?”
风镇岳刚要说话,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咳出好大一口血痰才缓过来。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缓缓说道:“不碍事,刚才左刀全力出手,我也不得不运起全身真气相抗,以致再无力压制伤势,旧伤复发。”
风月明断然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回蓬莱阁。”
三人回到文昌侯府的时候恰是天蒙蒙亮的黎明,他们才刚走到门口,风夜菱便第一个从院门里跑了出来。她见风镇岳这副模样,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爹,你怎么了?”
风镇岳慈爱地摸摸她的头,轻声道:“别怕,爹没事,不过是旧伤复发罢了。重新闭关而已,换掉蓬莱阁这根钉子,不亏。”
“女儿才不管什么亏不亏的!”风夜菱看到风镇岳这虚弱的模样,含着泪道:“女儿只想爹能好好的,能赶快好起来。”
“没关系,现在不是已有照顾你的人了吗?有怀远,还有如晦在,不会有事的。”风镇岳咳嗽两声,转对风月明道,“你去把白沁、云河、朱玄还有玉倩他们几个叫到我书房来,我闭关前还有事情交代。许老就让他安心养伤吧,不必惊动了。”
风夜菱看了蓝桥一眼,露出询问的神色,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风镇岳看到后道:“菱儿一起来吧,你现在懂事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
一刻钟后,众人在风镇岳的书房会齐。
风镇岳目光扫视众人一圈,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风月明道:“如晦,你把这封信念给他们听。”他转向蓝桥,又解释道:“这是左刀被你拖住时,我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
风月明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蓬莱阁少尊大人亲启:今悉徐州指挥使张仲杰截获北平发往青州文昌侯府的密信一封,已禀明皇上,现正奉旨前往青州,缉拿侯府要犯入京受审。张指挥使虽为我会安插在军方的重要成员,然行事鲁莽,又好大喜功,此行恐怕不但无法拿获人犯,更有可能把事闹大闹僵,逼反侯府的三千铁骑。一旦张指挥使与侯府铁骑交战,少尊大人可速派人偷袭侯府山城,断其后路,使其顾此失彼,如此则贼可擒矣。”
信念至此处,风月明停了下来,一时书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至针落可闻。
第062章 明珠暗投
风镇岳轻咳一声,吩咐道:“接着念。”
风月明继续念道:“侯府山城易守难攻,少尊可先取青州帮,以收惑敌之效。陈玉倩为人稳重,却太过要强,在形势未明前断不会向侯府求援。少尊若以雷霆万钧之势亲自出马,青州帮唾手可得。此役另一关键在乎侯府风大小姐,若能一举擒之为质,则不愁风家父子不束手就缚矣。”
陈玉倩闻声一震,惭愧地跪下道:“玉倩知错。”
风镇岳喟然道:“起来吧,先听如晦念完。”
“此事若成,则琅琊铁骑与辽东马场尽入我会之手,重之又重,望少尊大人切莫轻怠——书于建文元年腊月初三。”风月明目光移至信尾的落款处,微一皱眉道:“下面有两个落款,第一个应该是写信的人,落款是二七会参议使,罂粟。第二个则应是寄信的人,落款是二七会副会长,刘璟。”
刘璟这个名字一经说出,书房内众人立时低声议论起来。刘璟虽只是个闲散小官,却是开国功臣刘伯温之子,如今他与代表了白莲教的左刀牵扯到一处,怎能不让人遐想万千?
风月明补充道:“若我没有记错,去年李景隆起兵北伐,这位刘长史便在军中参议军务,后李景隆兵败,他便趁乱独自逃走。只不知此事与这信上提到的‘二七会’有何关联?”
“二七会副会长?”风夜菱不解地道,“这个二七会又是什么?”
风镇岳解释道:“早在去年新年的时候,我进京面圣,就曾在街角偶遇过刘璟与左刀的密谈,此次突袭蓬莱阁拿到这封信,只是为了取得实证而已。”
白沁亦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沉吟着道:“刘璟既是功臣忠良之后,为何要与臭名昭著的琼楼会搞到一处?这岂非是明珠暗投?”
“我本以为这二七会就像琼楼会般,是个江湖帮派,现在既有刘璟参与,想必并非普通江湖势力那么简单。”云河猜测着道,“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加上左刀这样的风云榜高手都能受其指挥,这个二七会的能量,有点可怕啊。”
风月明沉声道:“从这信上的内容来看,他们既想要军队,又想要战马,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二七会的正会长又会是何人?”
风镇岳见众人议论纷纷,伸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徐徐分析道:“当时我在京城听了他们的阴谋,回到青州立时便想去左刀的蓬莱阁一探虚实。不料他们就像是早知道我会去一样,在蓬莱阁设下埋伏,由左刀与梁梦醒一同出手,摆明是想要我的命。”
他说到这稍顿了顿,看了眼蓝桥又道:“还有安萧寒,恐怕也与这二七会脱不开干系。年初是京城凌音阁的阁主方如天,然后是我,再然后则是百川,三次看似江湖纷争的行动,想想其背后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陈玉倩脑子极快,脱口而出道:“无论是方如天、定远伯还是侯爷,都曾反对建文削藩。如果安萧寒确也和二七会有联系,二七会的目的便已昭然若揭,那就是铲除一切试图阻碍削藩的力量,把地方与中央的矛盾激化成无可挽回的事实。”
“不错。”风镇岳长叹道,“他们就是想把水搅浑把天下搅乱,然后趁着朱家叔侄相残的机会,乱中得利,好一副野心家的歹毒心肠。”
蓝桥想了想道:“只是一个刘璟,恐怕还撑不起这么大野心的二七会,安萧寒的聆雨堂必然也是二七会手中重要的力量。朝中大臣,军方的武将,还有地方帮派,二七会在这些势力中都有渗透,而其中关联起各方势力的关键人物,应该就是这个二七会的参议使,罂粟。”
风夜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道:“夫君曾对我说过,说罂粟不过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年纪轻轻便已能够运筹天下大事,这个罂粟也太厉害了吧。”
风月明哂道:“妹子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罂粟筹划了这么多事,最后不也没让她得逞嘛。”
风镇岳同意道:“多亏我们有一位乔楮乔少侠,不但先后两次救出菱儿,还帮如晦夺回山城的控制权,真可谓是力挽狂澜的关键。”
蓝桥不好意思地道:“侯爷过奖了。”
云河性子最是直爽,打趣般笑道:“人道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来报答,菱儿被蓝公子连救了两次,这又该怎么说?”
风夜菱羞红了脸道:“我这辈子已经是他的人了,最多……最多下辈子也还嫁给他吧。”
众人一阵哄笑,书房里沉重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风镇岳宣布散会,在风月明和白沁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书房。
蓝桥想起一事,追上去问道:“上次侯爷说,欠下的十日闭关需要百日勤修方能补回,现在加上复发的旧伤,不知侯爷此次闭关需要多久?”
风镇岳仰头看看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悠悠地道:“等到秋天第一片树叶落地的时候,我当能完全恢复过来。”
风月明和白沁送走风镇岳,蓝桥和风夜菱回到竹屋。听蓝桥讲述了蓬莱之行的经过,风夜菱有些气愤地道:“下次再不许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今天若不是我爹恰好赶到,你就被左刀……”她说得有些急,到这里却忽然顿住,改用柔缓的语气说道:“菱儿已经没有娘了,不想再失去夫君了。”
蓝桥见风夜菱说得动情,也喟然一叹道:“只是要终结这黑暗的乱世,终是需要我辈之努力,我总不能一辈子缩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风夜菱幽幽地道,“夫君志在千里,这些人家都知道。只是夫君可不可以答应菱儿,以后不要再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知道你走的这一天一夜里,人家有多担心你吗?”
“可……”蓝桥刚要辩解,却又被风夜菱的纤手掩住了口。
风夜菱深情地凝视着蓝桥,轻声道:“人家知道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有些地方必须要去,无论危险与否。人家无意阻拦夫君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想告诉夫君人家的一个决定。”
蓝桥一怔道:“什么决定?”
“以后无论夫君离开青州去什么地方,人家都要与夫君同往。”风夜菱用指尖轻抚蓝桥的脸颊,美目透出无限的怜爱与温柔,“伴君左右,生死不离。”
第063章 北平来使
蓝桥从莱州回到青州后,总算在侯府踏实住了一段时日。
这段时间他过得很平和,每天除了给风夜菱主婢煮饭,就是带着陈玉衡练剑。
陈玉衡根基虽浅,却极是勤学好问。他每天起得比蓝桥还早,又睡得最晚,几乎没日没夜地在风竹仙居的竹林里练剑。他经常把他练剑时遇到的问题总结下来,向蓝桥求教。有些古怪的问题甚至蓝桥自己也没细想过,他在琢磨清楚后常有醍醐灌顶融会贯通之感,很多错误的认知或习惯也因此得以改正,可谓受益匪浅。
在教导陈玉衡的同时,蓝桥自己也常常独自冥想,把新领悟的道理和诀窍融入到他现有的武功路数之中,想完再去找风月明拆招实践,实践完了再想,如此循环下来,剑法又进益不少。
风夜菱明显收敛了她侯府大小姐的脾气,虽然偶尔有小小的任性,大多数时间也能与蓝桥相敬如宾。不仅如此,她还主动为蓝桥缝补浣洗衣物,又或在夏霜的指导下做一些简单的菜肴,为练剑的蓝桥送去热水和毛巾,为他拍手鼓劲,竭力适应蓝桥未婚妻这个新角色。
与此同时风月明也没闲着,风镇岳闭关后他重新掌起侯府的大权,一方面在陈玉倩的帮助下迅速吸纳了原青州帮的势力,另一方面则加紧扩张,让本属于蓬莱阁势力范围内的地盘和生意尽数易主,从而彻底打通了渤海湾的海运线路,也把辽东马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转眼到了二月底,这一日刚下过雨,阳光明媚,春风拂面。风夜菱穿上新裁的春装,如春燕如蝴蝶般在竹林里嬉闹。
“小姐!”夏霜怕她出事,在风夜菱身后紧追慢赶,却总追不上她。
风夜菱跑得累了,忽地蹲下,素手从泥土里挖出一块新鲜的春笋,见夏霜喘着气追来随手一扔:“把这个拿给蓝桥,今天我要吃油焖春笋。”
夏霜无奈接住,却被笋子上的泥土溅得脸上身上都是泥点,抗议地又叫了一声:“小姐!”
风夜菱走出竹林,又走上青石小径。她见柴门旁有一丛盛开的迎春花,兴冲冲跑去采了两支,一抬头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正隔着篱笆墙看着自己。
这男子身材高大,身高仅比蓝桥略矮半寸,身形却比蓝桥更加壮实,特别是那一身充满张力的肌肉线条,仿佛随时可撑爆他那薄薄的外衫。他颌下留着短髯,一双雪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即使明知道风夜菱已察觉了自己,仍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没有丝毫畏缩。他的目光大胆而清澈,没有任何情|欲的成分,就像欣赏一件美丽的工艺品。
风夜菱见过不少英俊男儿,却仍被这人盯得面颊羞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抛下手中的迎春花,质问他道:“你是什么人?到这来做什么?”
“抱歉一时看入了迷,都忘了自我介绍了。”那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牙齿:“在下朱高煦,来自北平。”
风夜菱心中一惊,知道来者是北平燕王的次子,身份极其显赫,却仍佯作不知地道:“公子如此会说话,是否经常调戏女孩子?”
“请恕在下失礼。”朱高煦面露尬色地挠了挠头,“实在是姑娘生得太过美丽,在下一时没忍住才多看了两眼。”
风夜菱有些不满地嗔道:“公子说话再这般没规矩,我可要喊人请公子出去了。”
朱高煦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北平燕王之子,今日来拜访侯府,实是有要事相商。”
风夜菱皱眉道:“若是军政大事,找我哥哥商议便是,到我这来作甚?”
“原来是大小姐,失敬失敬。”朱高煦坦然道:“我刚和小侯爷会过面,商议两军结盟共同靖难的大业,小侯爷还答应会亲自往北平跑一趟面见父王呢。”
风夜菱迟疑地道:“既是如此,二殿下现在这是……”
朱高煦一拍脑袋道:“我是奉人所托,到这来找一个人,定远伯的大公子。”
风夜菱从蓝桥处听过有关蓝枫和朱清筱的事,恍然道:“是蓝枫让二殿下来的?”
朱高煦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大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风夜菱不再多言,引朱高煦到竹屋的书房入座,找来蓝桥后识趣地退下,以免他们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有所顾虑。
朱高煦哈哈大笑道:“久闻蓝大公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无虚。”
蓝桥谦虚地道:“二殿下潇洒豪迈,蓝桥亦是敬佩之至。”
朱高煦忽然伏低上身,伸手拍拍蓝桥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蓝大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又如此美貌又识大体的美女跟你,我都快羡慕死了。”
“若二殿下有心,那些想结识二殿下的少女们恐怕能排队排到北平城外吧?”蓝桥油然地晃了晃脑袋道:“咱们这互相吹捧的阶段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朱高煦没想到蓝桥能把话说得这般直接,笑得直拍桌子,半晌才平复过来。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蓝桥。
蓝桥一看字迹,果然是蓝枫亲手所书,心底不禁泛起一股暖意。
“蓝二公子信中写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朱高煦洒然道:“首先是北平的近况,李景隆吃了冰城的亏,再不敢来来犯,一心想等今年天暖再战。父王怎会这么便宜了他?早在腊月底,父王便亲率大军前往山西,先后收降广昌守将杨宗,蔚州守将王忠、李远,后来就连保定府也主动投降,真他娘的痛快!”
朱高煦说到此处兴奋地一拍大腿,眉飞色舞地又道:“二月初二,父王攻打大同。由于大同是代王的封地且军事地位极重要,李景隆那孙子不敢不来救援。然而不等李景隆的大军赶到,父王又早已从居庸关绕回北平,让李景隆在冰天雪地里白跑了一大圈,军中冻死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作者按:《明太宗实录》卷六:我师攻大同,李景隆果来援,引军出紫荆关。上率师由居庸关回,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堕指者什二三,弃铠伏于道,不可胜计。)
蓝桥闻言心中振奋,亦是脱口赞道:“燕王用兵如神,蓝桥佩服。”
朱高煦一摆手道:“此次大同之行,计出于令弟蓝枫,父王只是善于纳言罢了。现在我军士气大振,民心归附,李景隆则士气大丧,再不敢爬出他的狗窝。”
蓝桥听得连连点头,轻声问道:“却不知燕王的下一个目标是哪?”
朱高煦神秘地一笑道:“这就是我此行来青州的目的了,相信有贵府援手,我们可以事半功倍。而若能攻克这个兵家必争之地,我们便可将整个山东收入囊中。”
蓝桥身子一震,终于知道朱棣兵锋所向的下一站——济南。
第064章 南平郡主
房门打开,风夜菱亲自奉上热茶以及她和夏霜学做的茶点,做足贤惠小妻子的模样。
说得口干舌燥朱高煦先喝了一大口茶,然后继续侃侃而谈道:“如今济南已成了南北两军角力的关键,一旦我军拿下济南,就得到了继续南下的坚固据点,同时也将河北山东大片的产粮地纳入我军治下,到时候无数州府必然望风归顺,我们的靖难大业至此便成功了一小半。”
蓝桥听出朱高煦话中有话,问道:“敢问燕王夺取济南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朱高煦显然对这些问题了然于胸,毫不犹豫地道:“首先自然是李景隆驻扎在德州的大军,李景隆本人虽是个大草包,但军队的数量确是我军数倍,我们想要得到济南,必须先越过他这道屏障。”
蓝桥点头道:“军队数量的差距可由战士的质素弥补,况且南军也并非没有破绽可寻。眼下尚是早春,地里不长粮食,南军的军粮若是耗尽,必然要靠各省仓府仓的库粮支应。这些库粮不但存放分散,且需人力运至前线,一个弄不好可能会引发民变,到时候燕王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高煦见蓝桥说到重点,轻叹一声道:“这正是事情棘手的地方,听说建文帝年初便命其亲妹南平郡主前往济南劳军,不但携有湖广两江一带大量的粮草军需,更有京城最红的歌舞伎花语夕率团随行,务求一举提振李景隆军低落的士气以及山东百姓对建文帝讨伐父王的信心。”
“南平郡主?花语夕?”蓝桥骤闻这个名字,不禁沉吟了片刻,总感觉在哪里听过。他从书架上取下朱玄从京城带给风夜菱的美人图卷,展卷一观,果然在第五页找到她的名字:“原来这花语夕也是名列倾城榜上的美人。”
“听说这南平郡主也是个出了名的美女。”朱高煦伸手把桌上的美人图卷向后再翻一页,就见画上一位女子站在城头。她头戴钢盔,手按宝剑,虽全无半点窈窕淑女的柔美之态,英武的眉眼却自有一种特别的美感,让人看得舒服。
“这就是南平郡主朱清影,我在京城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毕竟同是皇室宗亲,论起来她还算是我的堂妹。”朱高煦指着画上的美女道,“她小时候总和我们这些男孩子玩,性格也像极了男孩,喜欢舞刀弄棒的。后来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也学了几手剑法,便满京城找人过招较量,从无败绩。旁人只道与她过招的高手是因她的身份让着她,我却深知她的实力,确实远胜寻常高手。”
蓝桥问道:“那她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呢?”
“自然是我们京城的第一高手,魏国公徐辉祖。”朱高煦道,“所以朱清影身份显赫,又熟悉战场军务,建文帝派她去济南,的确没看错人。若她真能把山东的军民钱粮诸事捋顺,将成为我们进军济南的极大阻碍。”
蓝桥沉声道:“所以二殿下的意思是……”
朱高煦用眼角扫了眼风夜菱道:“我们想破坏朱清影在济南鼓舞人心的行动,这样能令建文帝威望尽失,济南唾手可得。这次行动因为是深入敌后必须谨慎,由冷叔主导,令弟会去,我看情况可能也会过去帮忙。”
蓝桥看了眼蓝枫的书信,果然也是在说此事,蓝枫随冷晗一道前往济南,在信中邀自己同往:“……故此次济南所谋之事甚是关键,诚盼兄往济南一行,助弟一臂之力。”他想到即将与久别数月的蓝枫重逢,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期盼。
朱高煦见蓝桥意动,笑道:“其实此次前往济南除了朱清影,还有一件事。父王此次大同之行,从一个过路人的口中得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虽是小道消息没有实证,蓝大公子也不妨姑且一听。”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示意蓝桥附耳过来,然后才道:“据传西夏国留有一处富可敌国的宝藏,而能找到这处宝藏的线索,就在济南。”
蓝桥浑身一震,不由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燕王靖难,要想以一城之力对抗整个朝廷,就算他的人马再能打,钱粮物资也总是比不过建文帝。要想在短期内提升经济实力,挖掘宝藏确实可称得上是一条捷径。
他想了想,皱眉道:“可有什么具体线索?”
“据说济南住着昔日西夏国逃出来的后代,如果西夏国的宝藏真的存在,此人知道内幕的可能性很大。”朱高煦有些无奈地一摊手道:“除此之外便再没更多线索了,我们既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也不知偌大个济南城内他家住何方,此事能不能成,只能碰碰运气了。”
“不知我二弟有没有好办法。”蓝桥道,“的确不能抱太大希望。”
朱高煦顿了顿,喝了口茶又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也许你听了也会高兴,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因擅自行动逼反文昌侯府,已经被震怒的建文帝下令撤职,他指挥使的职务暂时由他原来的部下柴力行接任。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你们可以放心了。”
蓝桥点点头道:“如此请二殿下容我准备几日,便动身前往济南。”
朱高煦兴奋地道:“蓝大公子肯去,我便放心了,嘿,让我们一起把济南城搅个天翻地覆。
正事到此结束,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这时风夜菱叫声在门外唤道:“二殿下,夫君,我和霜儿已经备好了酒菜,你们是想移步到厅里吃呢?还是就在书房里吃?”
朱高煦笑道:“我们正经事已经谈完了,大小姐可以进来说话。”
风夜菱推开书房的门,狡黠地扫了眼案上摊开的美人图卷,笑道:“那么现在是时候谈点不正经的事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道:“确有此意。”他看了风夜菱一眼,又转对蓝桥道:“不知那日替你到北平来报平安的白姑娘,与蓝大公子是什么关系?”
蓝桥尚未答话,风夜菱已伸手翻动美人图卷至白雪音那一页,问朱高煦道:“天莲宗白雪音,二殿下说的可是这个白姑娘?”
“正是此人。”朱高煦虎目再次望向蓝桥。
当着风夜菱的面,蓝桥只好道:“我和她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吧,当时在庐州和她几度出生入死,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
“好,只要确认不是蓝大公子的心上人就行。”朱高煦得意地站起身来,对风夜菱道:“走,我们去吃酒,听说风大小姐的青菱酒名冠山东,今天我定要喝个痛快!”
第065章 伴君左右
当夜,朱高煦离开侯府往青州城而去,不知是否另约了人密谈。蓝桥则找到风月明,把准备前往济南的事与风月明商议。
风月明提醒他道:“济南是朝廷的地盘,你到了那边千万要小心行事。至于你说的宝藏,若确有其事,那必是敌我双方都欲争夺的重点,你也不可太过草率鲁莽了。我侯府深处敌后,如今又已公然和朝廷撕破脸面。有了左刀的教训,我须以守稳侯府作为第一要务,不能陪你去济南。”
见蓝桥面露迟疑之色,风月明又道:“若是情况有变,也不妨唤我一行,左右从青州到济南不足一日脚程,我顷刻可至。”
蓝桥从风月明处回来,怕风夜菱知道此事后会缠着他一起去,便没把他明日离开的事告诉她,有意等到夜深人静才开始打点行装。
第二日天没亮蓝桥便穿戴整齐,偷偷摸摸到马厩牵了马,向着济南的方向打马而去。
纵马跑出六十余里,蓝桥来到一处地势低洼的幽美小谷。此谷临近沂山山脉的尽头,连通青州与济南的大路亦从谷中穿过。
此时已近三月,大地开始回暖,加上四周高山阻隔了外界的寒风,小谷内的气候十分宜人。柔和的山风吹得枝叶轻轻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曲曲折折地在林木间穿行,精致得如同一条天上落下的青玉带。
难得碰到这样一条清溪,蓝桥滚鞍下马,取下挂在马腹上的水袋,准备去补充一些溪水。他任由马儿在旁喝水,自己则沿着溪水向上游信步前行,寻找合适取水处的同时也放松一下因骑行而稍感疲惫的身体。
在转过一个弯角之后,蓝桥蓦地浑身一震。只见在林木掩映间,潺潺流水旁,一个秀发垂肩身着湖水绿长裙的少女,正席地而坐,把雪白的纤足浸在清澈的溪水中任其洗濯,却不是风夜菱是谁?
蓝桥正大感意外,风夜菱却像早知道蓝桥的到来一般,转过俏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向他招手道:“傻瓜,站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桥大感疑惑,却还是朝风夜菱走了过去。
“人家知道你要去济南嘛。”风夜菱仍是甜甜地笑着,并没有因为蓝桥的隐瞒而负起,“说好伴君左右的,人家当然要一起来。”
“可昨天我们谈事的时候你不是不在吗?”蓝桥更是纳闷,“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济南的,难道是你哥告诉你的?”
“才不是呢,你们这些坏人都是串通起来的,怎可能告诉人家?”风夜菱先是娇嗔佯怒,旋又展演一笑道:“我从白沁姐处打听到的,她说我哥昨晚找她问过济南近几日的天气,再结合你昨晚回来以后故意不搭理人家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你心里有鬼啦。”
蓝桥一听亦是有些尴尬,同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后悔自己没早和风夜菱坦白,忙凑到风夜菱身边坐下。
风夜菱故意在蓝桥身上挤了一下,娇笑道:“慢慢腾腾的,这么晚才来,累人家等了那么久,你说,怎么补偿人家?”
蓝桥盯着风夜菱在溪水中起起伏伏的一双玉足,又想起此行要做的事,苦笑道:“此去济南定然是危险重重,我实在担心你……”
“左刀那么大的危机都挺过来了,被困元宝山下我们更是几乎死过一回。”风夜菱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柔声缓缓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不在乎危险,更不惧怕困难,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
蓝桥奇道:“可你既然昨天便知道我要去济南,为何昨日不和我说呢?”
“我有什么办法呢?”风夜菱用双足上下拍打着水面,只看得蓝桥眼花缭乱,“我昨日若是说了,蓝少侠自然要劝我这小女子乖乖留在家里。小女子不想和蓝少侠吵架,更不想一个人被留在青州,只好自己偷摸过来咯。”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顽皮,神色却是情真意切。她见蓝桥仍然眉头紧锁,忽又娇笑一声,伸手抱住蓝桥的腰道:“都是菱儿不好,惹夫君生气了,夫君来打菱儿吧,菱儿绝不还手。”
蓝桥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道:“别耍花样了,你知道我舍不得打你。”他见风夜菱美目含情眉梢带俏,嘴角还有点羞怯的样子,不禁心神一荡,反手抱住风夜菱娇|软的身子。
“喘……喘不过气了……”风夜菱故作艰难地道:“等……等下……你抱人家……抱得……太紧啦……”
蓝桥以为真弄疼了她,连忙放开手。待见到风夜菱掩嘴诡笑的模样,才知道自己又被她耍了。
云朵遮住太阳,天地间一片温柔。
风夜菱重新坐直身子,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小谷内清新的空气。她伸开双手,抻个大大的懒腰,将柔韧的身子伸展至极限,同时把自己姣好完美的少女曲线展现在蓝桥的眼前。
蓝桥在旁看得赏心悦目,不禁乐道:“有天下第一美人相伴左右,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
风夜菱脸红道:“什么第一美人的,你的白姑娘不漂亮吗?”
蓝桥想起昨日被朱高煦在美人图卷上指认出白雪音的情景,不禁老脸一红,嗫嚅道:“什么我的白姑娘?我不是说过我们只是亲密的战友关系嘛。”
“战友若是生得太好看,可就不是普通的战友关系了。”风夜菱娇|哼了一声道,“还写信叫你不要接近我,下次有机会见面我定要找她讨个说法。”
蓝桥看着风夜菱既骄傲又有些嗔怨的可爱模样,忽然心中一动道:“菱儿你穿得这般美丽,等进了济南城定会引路人注目。若是恰好别人看过美人绘卷,岂非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这对我们的行动可是有所不便。”
“这有什么难的?让菱儿换作男装就好啦。”风夜菱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她随身携带的包裹,“况且我这条裙子可贵着呢,要是在路上磨破了,我心疼还来不及。我这就更衣,你转过身去,不准偷看哦!”
蓝桥依言转身,就听背后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心中暗忖:“她说不准偷看,是真不准我看,还是提醒我要我一定要参观一下?”
第066章 省城济南
想着想着,风夜菱从身后走出,抱着换下来的裙子道:“我们走吧。”
只见风夜菱换过一身男装,变了一副风流俏书生的模样。蓝桥尚是首次见她穿男装,登时眼前一亮,赞道:“菱儿虽换了男装,却还是明**人,你看你眉宇间透出的艳色,定可让‘好那口’的人垂涎三尺。”
风夜菱本来喜孜孜地听蓝桥夸奖,哪知听到最后却变了味道,气结道:“那你有没有好那口呢?快给本公子从实招来。”
蓝桥忙求饶道:“我哪有,冤枉啊,我要是‘好那口’,又怎会去娶青州侯府那娇滴滴的大小姐呢?”
风夜菱大嗔道:“好啊原来你是嫌我娇气哦!”她一边说一边卷起衣袖作势要打,只吓得蓝桥怪叫着跑开。
两人追打一阵后回到方才蓝桥饮马之处,西向济南进发。
济南是明山东行省的治所,也是山东最繁华的城市,南依泰山,北跨黄河,背山面水,既被称作省城,又因境内泉水众多,被称为泉城。
泉城历史悠久,最初在秦朝被称为历下,到汉朝因地处古济水之南而得名济南。明洪武年间将山东省治所由青州改至济南,济南遂成为山东首府,是山东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及按察使司的驻地。
济南依山傍水,是山东最大的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因毗邻黄河,又坐落在山东半岛的门户位置,济南承担起货运交通枢纽的重任,发展得着实兴旺。各地的商贩商会带着天南地北的货品到这里进行买卖交易,各种各样的地方特产和口音在这里交相融合。更可贵的是,因其地处北方民风开放,济南百姓没有京师地区人们的谨慎和保守,纷纷从事实业,也使得城市建设高度发达。特别是位于城西南方的天缘街,青楼赌场林立,各种小摊小店鳞次栉比,是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所在之一。
蓝桥风夜菱到达济南城下已是申时,在护城河外下马步行。济南城墙本为夯土墙,至洪武四年方重新整修。整修后的城墙甃以砖石,高三丈五尺,周十二里四十八丈。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因地势和防御需要并不左右前后相对,称“四门不对”。东门齐川门偏北,西门泺源门偏南,北门汇波门偏东,只有南门历山门在南城墙的正中位置。城墙东、南、西有护城河,城墙内外又有吊桥、排栅、演马场、马道等。
蓝桥和风夜菱牵着马儿缓步由东门齐川门入城,一进城就被省城的繁华深深吸引。他们不是没去过更加繁华的京城,只是在青州西郊呆的久了,骤到济南这繁华胜地,不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兴奋感。
正对城门的东华街是济南城的主街之一,街路极为宽敞,两边各隔开一条小道,将行人道和车马道分开。路南是一排各色商铺,有五颜六色的新鲜果蔬令人垂涎,有卤得入味的茶叶鸡蛋阵阵飘香,有花样繁多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甚至更有做工精美的各式风筝引人驻足,准备买来好在这早春时节出城踏青。
比起路南的繁华,路北则是另一番美景。一排垂柳已在二月春风的吹拂下吐出新芽,树后则是碧波荡漾、有“泉城明珠”之称的大明湖。已经转至偏北的夕阳斜斜洒下,在湖面上映出点点金鳞,与环绕湖畔的亭台楼阁、假山园林融合成一副完美的画卷,引人入胜。
此时晚市已开,东华街上行人如织,蓝桥和风夜菱漫步其中,都生出心醉神迷之感。他们在东华街上找了几间客栈都是客满,又转上南北向的另一条主街奉祥街,这条街上的客栈同样是客满为患。
“济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竟然连家有空房的客栈都找不到。”蓝桥看着一间间挂着“客满”牌子的客栈,不禁生出一股挫败感,“难道济南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风夜菱道:“我两年前来过济南,若是东华和奉祥这两条主街找不到客栈住,就只好去天缘街碰碰运气了。天缘街号称济南‘不夜城’,那边各式小吃夜宵应有尽有,饭店酒家青楼赌馆也是随处可见,是城中人消遣娱乐的不二之选。而为了让夜生活的人们有个休息的地方,天缘街上亦开有数家或大或小的客栈。此时天色尚早,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她似对济南城的街道甚是稔熟,拉着蓝桥就往位于城西南的天缘街走去。
天缘街并非济南城的主街,无论从街道宽度还是整洁程度都远及不上东华奉祥两街。不到三丈宽的方砖石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不少竹签子和纸袋子被吃过小吃的游客随手遗弃,两旁的建筑店铺多为一层或两层的小铺小楼,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孩子站在街边肆无忌惮地向路人提出邀约。
蓝桥看得眉头大皱,风夜菱同样显得有些紧张,拉着蓝桥的手在人群中迅速穿行。没走出多远就被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拦住,其中一个挥舞着手绢娇笑道:“两位俊公子可是来这边寻欢作乐的?看看我们姊妹如何?”她说着傲然挺起胸脯,悠悠转了个圈。
另一人也帮腔道:“两位公子生得一表人才,着实令奴家心动,不若随奴家进屋喝碗茶来,让奴家悉心侍候……”蓝桥被她们说得脸涨得通红,风夜菱则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下,也没答话,强行逃离了现场。
身后传来两女不屑的嘲笑:“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该不是有特别的癖好吧?”
他们在天缘街上找了几家客栈,却仍是家家满客。细问才知,原来皇帝的亲妹妹南平公主携京城最有名的乐伶团前来济南公开献艺,为李景隆北伐大军助威,附近有想一睹公主风采或欣赏乐伶团歌舞的好事之人纷纷慕名而来蜂拥入城,把济南各家客栈都挤个爆满。
两人既无奈又不甘地走到街尾最后一间小二层楼的客栈前,蓝桥抬头一看招牌,指着笑道:“卧龙客栈,哈哈,此处位于天缘街尾转角处,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叫卧龙倒也恰当。”
风夜菱也笑道:“至少比起刚才咱们路过的张飞包子,貂蝉布庄,铜雀仙阁,奉先精铁什么的还是好多了。”
蓝桥油然道:“近年来市面上卖得最火的小说莫过于《三国演义》,济南作为山东文化之都,看来也是想跟一跟这股风潮。”
二人信步进店,奇怪的是这家卧龙客栈并未如他们进过的前几家客栈一般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而是出奇的空旷安静。整个大堂就只有一个头发斑白满面红光的胖老头在一笔一划地记账。
“敢问……”蓝桥还没来及问出“有没有客房”这句话,胖老头就已经挥了挥他那短小干瘪的手,不耐烦地道:“整间客栈都被人包下了,你们回去吧。”
风夜菱不死心地又多问了两句,确定卧龙客栈将被人一直包到三月初,这才失望地转回身去。她刚准备和蓝桥离开,忽听身后有人激动地唤道:“小夜!”
第067章 卧龙客栈
蓝桥和风夜菱两人一齐回头,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女由客栈掌柜身后的小门里急匆匆地步出来。这少女身材甚是高挑,肩若刀削,双腿修长。她面容绝美,整张脸似若玉石雕成,没有一丝瑕疵。比起风夜菱的清新自然,这少女面上自有一股男子般不拘小格的豪气,让人不敢直视她那双似能把人看穿看透的凤眸。
“清影姐!”风夜菱同样面露惊喜之色,转回身朝那少女扑过去。
那少女迎上一步,一把将风夜菱紧紧抱住,抚摸着她如瀑的秀发笑道:“一别十年,小夜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人比花娇,让姐姐看了羡慕呢。”
“哪有那么夸张啦,清影姐也是美似天仙呢。”风夜菱不好意思地挣脱开来,向蓝桥介绍道:“这位就是菱儿儿时在京城生活时的好友朱清影,也正是现在轰动了整个济南城的南平郡主。”
蓝桥朝朱清影微微一礼,洒然一笑道:“在下蓝桥,给美若天仙的郡主殿下请安了。”
朱清影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连蓝公子也来逗我了,果然和小夜是天生一对。”
风夜菱不禁莞尔道:“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清影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豪放不羁。”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嘛。”朱清影毫不在乎地道,“你们来济南肯定是找不到客栈了,就住我这吧,让下人们腾两间房出来就是,反正整间客栈都被我包下了。难得他乡遇故知,咱们姐妹今晚可得好好畅聊一番。”
风夜菱盈盈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蓝桥也一拱手道:“多谢郡主殿下。”
三人正说话寒暄,蓝桥忽然一抬头,就看到大堂二楼又走出一位绝色少女,沿着楼梯缓缓走下楼来。这少女穿一身米黄色便服,轻柔的布料无拘无束地贴在身上,用一根缎带轻轻束在腰间,显得既轻松写意,又风姿绰约。她一头流云般的如墨秀发看似随意地绾着,长至脚面的裙摆在她下楼抬脚的时候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细腻如玉的赤足。
伴随着一阵香风,她莲步轻移至朱清影的身旁。但见她不仅身姿曼妙,玉容更如画中之仙,瑶鼻娇巧,黛眉秀丽,樱唇半挑,齿若编贝。最特别当属她一对朦胧如含着水汽的妙目,远观好似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忧郁,内含绵延千里数不清的江南烟雨,近看又仿佛隐着一丝如醉如梦的柔情,内有当时此刻道不尽的薄云笼月。
蓝桥正看得一呆,朱清影已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京城神女楼的楼主,花语夕花大家,你看这济南城处处爆满的客栈,他们可不是冲我来的,都是冲着花大家来的。”她转头又向花语夕介绍了风夜菱和蓝桥。
花语夕玉颊含羞,微微一福,轻声道:“小女子给蓝公子、风小姐请安了。”她体态婀娜,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风范。
蓝桥忽感福至心灵,随口吟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晚风岂无明月,夏花不可语夕。两位姑娘的名字诗情画意,其中境界着实令人心驰神往。”
花语夕微微动容,却只掩了嘴化作轻轻一笑。倒是朱清影拍着蓝桥的肩膀笑道:“公子说这诗呀词呀的我就不懂了,小时候虽然也读过书,功课却实在差劲,认几个字还勉强可以,谈诗论句就不行啦。来,时候不早了,你们随我共进晚膳,我们不醉不散。”
卧龙客栈共有两幢二层小楼,按东西方位称为东楼和西楼。西楼靠外,紧邻着天缘街,隔窗可以看到天缘街上的繁华盛景,东楼靠内,环境更加幽静,自有一片自在天空。东西二楼之间隔着一片布置精美的花园,有泉有池有假山,有廊有亭有古树,可谓匠心独具,令人赞叹。特别是其中号称自汉朝便有的古泉隐龙泉,是该客栈的一大特色,泉眼被一座假山精巧地掩盖,只流一道泉水从假山的石头缝隙之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落入一旁奇石堆砌的隐龙池里。隐龙泉水清甜甘冽,全店上至泡茶酿酒,下至洗脸沐浴,都以此泉作为水源。
东西二楼每楼每层十五间客房,总计共六十间,以天干地支为序。南平郡主朱清影自是入住其中最豪华的甲子房,花语夕则住在仅次于甲子房的乙丑房,都是位于更加安静的东楼二层。朱清影此行共带有侍卫和婢仆等共六十人,尽数都是女子,多为两人一间。花语夕则带来她从秦淮神女楼中精选出来的十六人乐伶团,此十六人皆是色艺双绝的妙龄少女,各自独占一间。由于房间还有富余,蓝桥和风夜菱也没费什么事,便分别住进西楼一层的丙辰和丁巳房。
朱清影用膳的地方在东楼二层南侧的花厅,布置精美的花厅之内一张大圆桌,四把小圆凳,供朱清影、花语夕、风夜菱和蓝桥四人用餐。酒菜由侍女流水一般奉上桌来,菜上齐后又很快退出厅外,并为四人关上厅门,好让他们自行叙话。
朱清影指着桌上的酒壶笑道:“我们入住有三天了,喝过两次他们自酿的隐龙酒,口味还不错,你们也来尝尝。”
“清影姐驾临济南,怎么不去那些大客栈,却反而选住这在龙蛇混杂的天缘街上?”风夜菱拿起酒杯轻啜一口,赞道:“好酒!”
花语夕轻声细语地代答道:“郡主此次济南之行,事关朝廷颜面,兹事体大。小女子这区区十六人姊妹不足以当此大任。尚需挑选数十名本地乐伶加以训练,方可一振朝廷声威。济南名伶多居于天缘街附近,在这里落脚,也方便些。”
蓝桥也执杯一品,只觉这隐龙酒虽也是难得的佳酿,但比起风夜菱自酿的青菱酒还是略有差距,明白风夜菱只是在说客气话,插话道:“卧龙客栈也有卧龙客栈的好处,至少这内含古泉的园子便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名胜。”
朱清影含笑道:“建在天缘街上的客栈多是为方便那些风流公子寻花问柳,当然,有小夜这等娇妻在侧的蓝公子自是不在此列。”
第068章 花厅献唱
蓝桥故意感慨地叹了一声,道:“倾城榜排天下十大美女,没想到此刻竟有三位与我同桌而饮,此事我若对他人讲,定然被嘲笑是吹破了牛皮。”
花语夕斜了蓝桥一眼道:“小女子不过恰逢其会罢了,怎么听蓝公子的语气,却像已坐拥后宫三千似的?”
她的语气虽像在揶揄调侃,但对于初次见面的蓝桥来说,却也不无夹枪带棒之嫌。蓝桥立时被她噎得俊脸涨红,朱清影和风夜菱亦微微动容,不解花语夕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句带刺的话。
朱清影生性如男儿般豪迈,脸色立时一沉,转向花语夕道:“花大家以歌舞名冠京城,此时既有贵客在席,又是故友重逢,花大家何不献唱一曲,以助酒兴?”
蓝桥听出朱清影的意思是暗怪花语夕说话不谨慎,故意让她献唱赔罪,连忙打圆场道:“区区小事,郡主何必大动干戈?此事是蓝桥出言不慎在前,我先自罚三杯。”
说罢他自斟自饮,连饮了三杯,最后把杯底倒转,示意酒已喝干。
朱清影露出赞赏的神色,微笑道:“好!蓝公子果然是人中君子,小夜没看错人。”
蓝桥继续劝道:“今天咱们就当是朋友相聚,不必太多礼数。花大家这酒菜尚未动过,郡主总不能让花大家饿着肚子献唱吧?”
朱清影摆摆手道:“花大家的神女楼里,多少姑娘以陪酒卖唱为生,花大家身为掌柜不妨说说,她们是否有饿着肚子就不肯献艺的章程?”
“当然没有。”花语夕神色平静地道:“我们楼里的妹妹最是乖巧,只要客人有所要求,无不奉陪。”
“那就是了。”朱清影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翘起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花大家,请吧。”
花语夕起身敛衽一礼道:“遵命。”
花厅靠西的一侧有一块近半人高的小平台,专供戏班又或艺伶助酒献艺之用。花语夕从平台一角的阶梯缓步登台,站在高处再施一礼,然后轻轻唱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她的声音清远而悠长,婉转间带着几分先秦古韵,不但蓝桥,就连风夜菱也听得一呆。
朱清影却不耐烦地打断她道:“停停停,花大家这唱的是个什么意思?文绉绉的我听不懂,换一首通俗易懂的来。”
花语夕沉默片刻,正要再开唱腔,朱清影又道:“我和小夜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花大家身为京城第一名伶,最好拿点新鲜货出来。若是我们曾听过曲子,花大家可要受罚了。”
花语夕淡淡地道:“敢问殿下,要罚小女子何事?”
朱清影眼珠一转,笑道:“就罚你做一次我的贴身女婢,晚上到我房间伺候如何?”
花语夕想了想道:“殿下和风大小姐见多识广,看来小女子只有现创一曲,才能免于受罚了。”
“也行。”朱清影含笑道,“没想到花大家竟还是个才女,莫不是想学那个什么七步还是五步……”
“七步成诗。”风夜菱提醒过朱清影,又向花语夕展颜一笑道:“说实话,我也很期待。”
“如此小女子献丑了。”花语夕凝神思索片刻,唱道:“我喜欢早春烟雨的佛塔,我喜欢水暖成群的野鸭。我喜欢松软潮湿的泥土,我喜欢老树抽出的新芽。
我喜欢盛夏傍晚的情话,我喜欢外婆打制的糍粑。我喜欢河畔飘游的萤火,我喜欢树下唱歌的青蛙。
我喜欢深秋金色的白桦,我喜欢倒映蓝天的水洼。我喜欢漫山遍野的红叶,我喜欢午后闲烹的清茶。
我喜欢墨香盈鼻的书架,我喜欢寒冬绽放的梅花。我喜欢飞雪筑梦的长夜,我喜欢屋檐窗下的冰碴。”
几句简简单单的歌词,没有诗经的悠远,没有楚辞的唯美,没有唐诗华丽,没有宋词的巧妙,却把一幅幅引人畅想的画面刻入众人的脑海,让人生出“心向往之”的美好憧憬。花语夕的唱腔朴实而平淡,就像一位安静的述说者,把生命中这一幕幕平凡的美好传递给在座的众人。
“我喜欢母亲挽起的长发,我喜欢父亲捉鱼的竹筏。”花语夕唱到最后,稍顿了顿,目光难以察觉地依次扫过台下坐着的朱清影、风夜菱和蓝桥,黛眉一挑,缓缓唱道:“噢,我还喜欢你呀,你知道吗?”
众人都听得呆了,直到花语夕再次敛衽施礼,才慢慢回过神来。蓝桥第一个拍掌叫好,风夜菱和朱清影也随之喝彩。
风夜菱举起酒杯道:“花姐姐词写得好,曲儿唱得更好,当浮一大白。”她作势要一饮而尽,刚喝一口却被蓝桥把酒杯拿下。
蓝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酒量浅,慢点喝,不然又喝醉了。”
风夜菱感受到他的关怀,心中一喜,俏脸红扑扑的,撒娇似的道:“可是我高兴啊!你听花姐姐这最后一句唱得多好,我还喜欢你呀,你知道吗?”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花语夕的最后一句唱词,然后在蓝桥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满脸都是幸福的神采。
蓝桥见朱清影和花语夕两双眼睛都看着自己,不禁大感尴尬。他用筷子夹了一颗老醋花生送到风夜菱嘴边,风夜菱张口欲吃,蓝桥的筷子却又向后一缩,让她扑了个空。
朱清影有些看不下去地扶额道:“喂喂,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当我们都不存在呢?”
风夜菱终于意识到不妥,狠狠瞪了蓝桥一眼,害臊地坐直了身子。她盛了一小碗鱼头豆腐汤,喝了两口道:“咱们姐妹多年不见,忽然在此异地重逢,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以前在京城的种种都如同前世的记忆碎片一般在脑海之中倒卷而回。”
“你可拉倒吧。”朱清影含笑摇头道,“我看你现在就是见色忘友,有了夫君,哪还记得咱们姐妹间的情谊。”
“才没有呢!”风夜菱嗔道,“咱们京城四秀打小一起长大,说好一辈子的好姐妹,怎可能说忘就忘?”
她像是生怕朱清影不信,又补充道:“清影姐嫉恶如仇最是威风,以前不管谁受欺负了你都替她出头。静姝姐能歌善舞亦是出众,而且头脑还特别机灵。妙锦妹妹娴雅淑慧宛如织女星下凡,当时咱们多少好看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
朱清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你不会忘的,刚才逗你玩的,你还记得……”
蓝桥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童年趣事,虽不知具体说的什么,一股暖意却从心底缓缓升起。他看了眼同样陪坐一旁插不上话的花语夕,拿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后者却似没看到般丝毫不予理睬。蓝桥无奈,只得独自饮下这杯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