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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9章 天崩地裂

    小船被水下的暗流推着,缓缓驶向大湖的湖心,又逐渐朝大湖东侧的山壁驶去。船上的人不必操桨,也不需要扬帆,两百年前的宝藏设计者季之道早已通过对地下水流的规划,拟定了船的航向。

    张仲杰取出藏在船板下的一把长弓,弯弓搭箭,面对眼前越逼越近的山壁既紧张又兴奋。

    这感觉就像下了重注的赌局,在揭盅前的刹那。

    “党项密文里说的不会有问题吧?”他最后征询着花语夕的意见,“我按着密文所述已经找到了船和弓,那么出口……”

    “错不了的,于情于理这都像极了季之道手笔。”花语夕为他点燃了火箭,张仲杰拉弓如满月,一点火光从船上冲天而起,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落山壁。

    刺眼的火光在山壁上连成一片,石缝里预藏的硫磺和松油让箭上的一点火种迅速蔓延出数十条触目惊心的蜿蜒火龙,瞬间爬满了整个山腹空间,紧接着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响彻耳膜。

    “轰隆隆……”

    山体崩塌,大地也在颤抖,头顶上方数不清的石笋石块如雨点般砸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湖中。

    蓝桥双手紧抱着头,微弯着腰,不知如何应对眼前末日般的景象。

    与此同时他只觉眼前一亮,朝阳夺目的光芒斜斜地照射进来,原来整面东侧的山壁被方才的爆破炸得轰塌,山腹内的暗湖与山壁外的黑河水就此连成一体,载着张仲杰和花语夕的小船就这么驶出山腹,悠悠荡荡拐进了黑河水道。

    蓝桥虽被眼前景象惊得不明所以,却也能猜个大概。

    这必是宝藏设计者留下的最后一道机关,在山壁中埋藏炸药和引火物,炸开出口后使取宝人乘坐的小船和上百只浮箱能顺利离开山腹进入黑河,同时又通过自毁将西夏宝藏的秘密永远留藏在崩塌的暮雨山下。

    这些关键信息,船也好炸药也罢,既然没标注在机关室里,那必是记录在另一份材料当中。不问可知,张仲杰就是凭借这些信息取宝而归的。

    而他们遗留下的那数百口大箱子以及箱中的诸多古物、机火巧术、半卷虚烬十方,当然也包括他蓝桥,终将难逃被山体掩埋的命运。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蓝桥抱着脑袋如没头苍蝇般在山腹中乱跑,不时被坠落的石块击中。

    他发现靠近两侧山壁的区域落石较少,弯着腰贴到南侧的山壁上。

    然而这还不足以躲开从山壁上不断滚下的落石。

    蓝桥发起狠,“锵”的一声抽出红药剑,运足了力将一块落石斩碎。

    但还不等他回气,另一块滚石已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他勉强伸左手去挡,却牵动起腹部的伤口,只疼得他龇牙咧嘴。

    又一块巨石迎面滚落,蓝桥再来不及躲闪或招架,正暗叫一声“吾命休矣”,忽然被人从旁拉了一把,紧接着一道剑光闪过,巨石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滚至一旁轰然落地。

    “跟我来。”白雪音一把抓起蓝桥的手,扯了他便走。她躲着不停滚落的石块,最后走进山壁上一小片内陷的凹坑,急匆匆地道:“快进来!”

    蓝桥见李珠儿也在这里,一低头钻了进去,凌羽飞紧跟身后。

    这处低矮至无法站直身体的空间极是促狭,长不过六尺,宽不过四尺,却因上方山壁向外倾斜之故成为躲避落石的庇护所。

    四个人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几乎都是紧贴着彼此,只听坑外隆隆之声不绝,无数飞岩落石在头顶倾斜的山壁上或坠或滚,继而又沿山壁滑落坠地,不片刻便把他们藏身的凹坑口堵个严严实实。

    直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山崩落石之声才渐渐止息,最后归于平静。

    蓝桥看得手心直冒汗,想象若没有这样一处天然的庇护之地,他此时想必已被活埋于乱石之下。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贴在身前寸许处的白雪音,道:“师妹怎么在这里?”

    白雪音面色苍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也惊魂未定,半晌方幽幽地道:“我在藏宝室等你回来,却怎么也等不见你,就寻思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刚想出去看看,就听一阵踩着积水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回来,仔细一听又觉得脚步声的节奏不对。我怕是张仲杰他们,我一个人护不住珠儿妹子周全,便带她藏进一口箱子。”

    蓝桥苦笑着道:“真是巧了,我也是钻在箱子里上来的。”他简要把碰到花语夕张仲杰凌羽飞等人的事讲给白雪音听,却略过和花语夕同处一口箱子的尴尬窘事。

    白雪音听说蓝桥被花语夕捅了一刀,愤然道:“这妖女诡计多端,不但出手毒辣,没想到还精通水性。”

    她说到这里忽又心疼起来,伸手到蓝桥的伤口附近轻柔地抚摸道:“还疼吗?师兄在她身上吃了这么多亏,下次可要小心些呀。”

    “没有下次了。”蓝桥叹道,“现在我们只怕被压在整座暮雨山的山底下,再没机会出去了。”

    在他身边不远处,李珠儿小鸟依人地倚在凌羽飞怀里,轻声道:“羽飞哥哥,现在我总算是回家了,对吗?”

    凌羽飞苦涩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李珠儿又道:“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感到悲伤,甚至还有一点点庆幸和欣喜。自从你带我离开济南,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看到了以前十几年都没看到过的,更重要是还有你陪着,我知足啦。”

    凌羽飞沉痛地道:“我们一定还能出去的,你还年轻,还没去过京城,还有大好的繁华世界,等着你去看呢。”

    “喂。”蓝桥听着他俩“诀别”似的对话,打断道:“少说两句没用的,留着力气,咱们看看怎么出去啊。”

    “你自己刚才不也在唉声叹气吗?怎么现在又来说我。”凌羽飞看了眼堵满洞口的落石,无奈道:“你有什么打算?是把石头一块块搬开还是用剑气打碎?”

第300章 飞蛾扑火

    蓝桥眼珠一转道:“要不咱们往下试试?”

    “往下?”凌羽飞先是一惊,旋即恍然过来,“你是说……”

    “咱们从藏宝室里漂上来,现在到了暗湖边的山壁里。”蓝桥沉声道,“换句话说,咱们要是能把脚下这片山石打破,说不定还能回到九九三才阵里。”

    李珠儿吓了一跳道:“那里面都是水,掉下去会淹死的。”

    蓝桥盯着凌羽飞道:“我看过三才阵的机关总图,只要咱们能在闭气的时间内游回入口,说不定就有机会逃出去。”

    凌羽飞沉吟不语,显然是在思考这方案的可行性。

    李珠儿又道:“可我不会闭气啊,一开始被张仲杰带下来的时候,呛了好几口水呢。”

    蓝桥笑道:“到时候让你羽飞哥哥渡气给你,不必担心。”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惹得李珠儿、凌羽飞乃至白雪音都脸红起来,气氛一时微妙至极。

    凌羽飞想了想道:“值得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于是蓝桥和白雪音拉着手,再加上凌羽飞,三人一齐把真气聚在脚上,然后同时踏在地面的山石上。

    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脚下山石在三个人的真气激荡下迸裂开来,李珠儿吓得连忙捂住耳朵,紧紧蜷缩住身体。

    烟尘散去,裂开的山石下露出一片黑漆漆的空间,夜明珠的光线照下去,竟没有丝毫反光。

    “不太对劲。”凌羽飞沉声道,“若是有水,怎都能看到水面的反光。”

    他随手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往裂缝里投了下去,片刻后才听到微小的回声。

    “听声音,这底下好像有十几丈深,而且是旱地没有积水。”蓝桥起疑道,“这山腹内暗湖与山外的黑河水位齐平,再往下十几丈,岂非比三才阵内的‘人’字层还低了?”

    凌羽飞亦不解地道:“难道说,在这个九九三才阵的底下,还藏有一个神秘的第四层?”

    “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蓝桥提议道,“与其困死在这狭小的山壁里,还不如下去看看,这下面别有洞天也说不定。”

    “可是这十几丈高……”凌羽飞迟疑地道,“总是我们会些轻功,从这么高处跳下去也难免受伤。”

    “那我先下。”蓝桥看了凌羽飞一眼道,“我可不是在炫耀我轻功比你厉害,而是我有师妹和我配合。”

    白雪音忍不住道:“你小心点,别逞强。”

    她蹲到地上,一只手伸进裂缝里,蓝桥小心翼翼地钻进裂缝,抓着她的手悬吊在黑暗的虚空中。

    “我放手了。”白雪音最后和蓝桥对视一眼,有些紧张地道,“要是失手了,你……你别怪我……”

    “我信你。”蓝桥洒然一笑,松开白雪音已满是冷汗的纤手。

    两人一齐功聚手腕,阴阳手环生出强大的牵引之力,如同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一点点吊着蓝桥向下移动。

    凌羽飞在旁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等稀奇物件,和你们师兄妹真是绝配。”

    蓝桥距离头顶的裂缝越来越远,无形的绳索越拉越长,白雪音功力消耗巨大,浑身都被香汗浸透。

    李珠儿在旁看得心疼,唤道:“白姐姐,你没事吧?”

    白雪音面白如纸,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师兄,我……我不行了……”

    她的剩余的真气再不足以维系阴阳手环的牵拉之力,手上蓦地一松,整个人猛地瘫软下来。

    凌羽飞连忙把她扶住,几个人同时往山石的裂缝下看去。

    但见蓝桥另一只手腕上系着夜明珠,如大鸟一般凌空落下。他在距离地面还有丈余高的时候猛一翻身,同时双掌齐发,两道雄浑的掌风推在地上,生出巨大的缓冲之力。

    他身形一滞,轻飘飘地落稳地面,扬起头道:“放心吧,我已安全落地。”

    白雪音长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凌羽飞见她如此关心蓝桥,悄声道:“问句不该问的,你们除了师兄妹的关系以外,就真的没有……咳,我的意思是,白女侠真不是他的……呃……”

    他本想说“情人”,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两个字隐含不敬,便隐住不说,支吾过去。

    李珠儿瞪了凌羽飞一眼道:“羽飞哥哥,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你问这话,让白姐姐怎么答嘛。”

    白雪音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凝望着裂缝下只有一个小光点的蓝桥,幽幽地道:“现在还不是。”

    凌羽飞正琢磨着她意味深长的回答,白雪音朝裂缝下唤道:“师兄,我可以下来了吗?”

    蓝桥的声音传下来道:“你下来吧,我准备好了。”

    白雪音抬起头,又向凌羽飞点了点头,纵身跳了下去。

    黑暗中她飞速地坠落,初时觉得罡风扑面,旋即又生出飞蛾扑火的奇异感觉,只希望自己能坠落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是呀,师兄和风姐姐才是一对,明知师门的禁忌,明知是罪恶,却偏偏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我这个坏女人的归宿,又在何方呢?

    就这么和他不清不楚地相处下去吗,还是依着风姐姐的玩笑话,做他的“娥皇女英”?

    既然摆脱不了命运的玩笑,那么就在这暮雨山下,何妨再最后疯狂一场?

    夜明珠的光线在她眼前迅速扩大,蓝桥在她坠落至一半时腾空而起,在空中紧抱住她。

    他温暖的怀抱让她安心,他熟悉的体息让她沉醉。白雪音把头埋进他的怀抱,泪水无声地涌出。

    蓝桥却没想这么多,他凝神下落,再度发出掌风作为缓冲,抱着白雪音飘然落地。

    他把白雪音放下,白雪音不好意思地垂着头,不让蓝桥看出自己失态。

    蓝桥仰起脸又道:“子翼兄,你是自己下来,还是和珠儿姑娘一起下来。”

    凌羽飞在裂缝上探出半张脸道:“我们一起下来,你接得住吗?”

    蓝桥笑道:“放心吧,珠儿姑娘又不重,我连我师妹都接住了。”

    “你说什么?”白雪音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抡起小粉拳,雨点般锤在蓝桥的身上。

第301章 大师遗冢

    “痛痛痛……”蓝桥被白雪音锤得牵动了伤口,一咧嘴歪倒在地上。

    “师兄你没事吧……”白雪音歉意地挠了挠头,把一股真气送进他的经脉,同时嗔道:“谁让你嫌人家重的。”

    蓝桥专心运功,与白雪音真气同流后循环两周,站起身道:“没事没事,你锤得我真舒服。”

    白雪音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羞红的面颊:“讨厌!”

    蓝桥再次对头顶处的凌羽飞道:“我准备好了,你们下来吧。”

    “来了。”伴随着凌羽飞的说话声,他背着李珠儿从裂缝口一跃而下。

    蓝桥炮弹一般冲天而起,在空中一连四掌击在凌羽飞的脚心,同时自己倒飞而回,加速往地面落下。

    “师兄!”白雪音惊呼一声,忙逆运真气,以阴阳手环生出推力,减缓蓝桥下坠的趋势。

    凌羽飞得到蓝桥掌力相助,下坠之势一缓,从容落往地面,蓝桥却仍耳畔生风地跌落。

    白雪音见阴阳手环之力不足以完全抵消蓝桥的跌势,索性直接张开双手,试图要抱住他。

    蓝桥跌进白雪音的怀里,白雪音脚下一个踉跄,两人一齐倒地,索性都没受伤。

    白雪音被蓝桥压着身子,愤然道:“就知道逞能,我看你才重哩!”

    蓝桥讪讪起身,嘿嘿一笑道:“不好意思,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凌羽飞有意挑弄二人的暧昧气氛,哑然失笑道:“我看怀远分明就是故意的,想借机占白女侠的便宜,这口黑锅我和珠儿可不背。”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周围环境,见是一条宽约丈半的走廊,又道:“咱们往哪边走?”

    这走廊是个缓坡,众人先往上走,走到尽头发现是两扇封死的厚重石门,既找不到办法打开,也无力将其击破。

    于是又往坡下走,走了两百余步,进入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

    蓝桥嗅出空气中淡淡的火油气息,借着夜明珠的光线一看,果然在石室的左右两壁看到承载火油的石槽。

    他取出火刀火镰,点燃火油,立时有两条明晃晃的火龙照亮了整间石室。

    李珠儿惊叫一声,几乎站立不住,伸手指着前方,双腿不住地发抖。

    原来这石室的正中,竟赫然摆着一口石棺。

    方才因为夜明珠的光线昏暗,蓝桥还以为是普通的石台。此时纵使他不信鬼神,也不禁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强笑一声道:“没想到我们是闯进别人阴宅里来了。”

    墓室尽头的墙上刻着字,却是党项文。李珠儿翻译出来,原来是记述西夏大将军季之道一生的功绩。

    “季之道?”白雪音想起来道,“那不就是西夏宝藏的建造者吗,咱们进来时还看到三具骸骨,在墙上刻字骂他来着。”

    蓝桥苦笑道:“他们诅咒季之道到了阴间也不得安宁,如今我们闯进他的墓室,倒也真应验了此话。”

    凌羽飞唏嘘地道:“原来季之道在修建宝藏的时候,把自己的墓穴也建在了里面,这样他即使身故,也可以在这里继续守护着宝藏。”

    李珠儿道:“我听花语夕他们说过,说季之道是个奇人……”她把路上听到的有关三大宗师和季之道的故事学说了一遍,蓝桥和凌羽飞对视一眼,都不禁对这西夏国的一代宗师肃然起敬。

    蓝桥拿出从张仲杰处抢来的半卷《虚烬十方》,道:“所以这本秘笈,就是季之道的儿子季成林的成名绝技?”

    白雪音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听珠儿妹子对三大宗师的描述,当年的三大宗师似乎比当今最顶尖的三大高手梁梦醒、安萧寒和风侯爷还厉害。”

    “其实京师第一高手魏国公的武功未必比你说的这三位差,只是因为官身未列风云榜而已。”凌羽飞淡淡道,“不过我相信比起一百七十年前的三大宗师,他们确实都差一点。”

    “一血玲珑,四象无极,虚烬十方。”他痴迷武道,此时听到这些故事,不禁泛起对季成林等三大宗师的无限缅怀,“若‘天剑’沈心流仍然在世,当今天下或许只有他可与三大宗师相提并论。”

    蓝桥摸出那半卷虚烬十方递到他面前道:“你想不想看看?”

    凌羽飞翻开看了两页,咋舌道:“仅是按照这上写的方法稍一运气,我已生出烦躁不安的难受感觉,行功的心法不同,又只有半卷秘笈,强练此功只怕会走火入魔。”

    他把秘笈递还给蓝桥,蓝桥也顺手翻了两页,只见这应是上半卷的秘笈上写的全是有关炼气的秘诀法门,与他平日所练的内功心法大相径庭。他看得眉头紧锁,知道其内容艰深玄奥,自己能不能出去都还难说,花时间琢磨这个有害无益。

    “这便是了。”蓝桥合上秘笈,叹道:“大师之语,自然不是我辈可以轻易参透的,只不知张仲杰手里的半卷秘笈又写了些什么,他会不会强练神功,然后把自己练废。”

    “咱们先能找到路出去再说吧。”白雪音无奈地一笑道,“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四人绕过石棺,在墓室的尽头又发现左右两扇石门。

    蓝桥到左侧轻轻一推,石门无声无息地洞开,露出一间十余步宽的耳室。

    耳室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用石砖贴成的墙壁,就只有石室正中有一个突起的石台。

    李珠儿犹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道:“这不会又是口棺材吧?”

    凌羽飞安慰她道:“这石台比外面那口石棺小得多,肯定不是棺材。”

    石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像极了贵妇又或名门小姐家的首饰盒。盒身完全由雪白的上等玉石打造,还有一个精巧的锁眼,却不见钥匙。

    白雪音感慨道:“就算里面什么都没有,单是这个盒子,也已价值不菲。”

    李珠儿好奇地摸上盒子,试了试打开,果然是锁住的。

    蓝桥笑道:“我帮你打开。”他说着也摸上盒盖,微一用力,已用内力震断了锁上的金属挂钩。

    李珠儿翻开盒盖,立时就被一片璀璨的光华充斥了眼眸。

    但见这石盒中陈放着四颗宝珠,在火光的映照下现出夺目的光彩。不必说少女心性的李珠儿和白雪音,就连一向对珠宝不感兴趣的蓝桥和凌羽飞,一时也看得痴了。

第302章 神剑流光

    这四颗宝珠都有小女孩的拳头般大,外层是融雪流泉般清澈的水晶,水晶里还有一个铜钱般大小的晶核。

    四颗宝珠的晶核分别呈红、黄、蓝、绿四色,从外面看来仿佛一团暗藏玄机的迷雾。光线经过晶核的反射和折射,又穿回到外层的水晶中进一步折射,呈现出华丽夺目的色彩,好似把日月星辰都汇聚到宝珠里似的。

    “闭月琉璃珠!”李珠儿脱口而出道,“这就是花语夕他们说的闭月琉璃珠。我的天呐,这也太好看了吧。”

    她拿起黄色的宝珠,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还不忘转头问凌羽飞道:“要是咱们能出去,把这些宝珠带上好吗?”

    “当然。”凌羽飞含笑道,“这本就是你西夏国的财富嘛。”

    他这么一说,蓝桥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拿出机火巧术和那半卷虚烬十方道:“要不这些也交给子翼兄保管?”

    “快拿回去。”凌羽飞瞪他一眼道,“方才若非你及时赶来相救,我早死在那暗湖上了。这两卷古籍也是你拼了命才抢下,我岂有夺人所爱之理。”

    蓝桥心中感动,又看向李珠儿,李珠儿嫣然一笑道:“羽飞哥哥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

    她把黄色宝珠放回石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石盒,一咧嘴道:“这盒子好重。”

    凌羽飞道:“这盒子是玉石所制,自然沉重,你不妨只把宝珠戴在身上。”

    李珠儿无奈同意,只得再次打开石盒,把四颗闭月琉璃珠收入袖中。

    众人又来到右侧的耳室,这间耳室与左侧那间几乎完全对称,只是房间正中的石台换成了一大块神秘的乌晶体。

    这乌晶体约有半人高,上窄而下宽,像一座小山。一柄无鞘的长剑直直地插在“小山”的顶峰,剑锋乌黑,似与这乌晶的“山体”系出同一种材质。

    蓝桥、凌羽飞和白雪音都是习剑的高手,看到此剑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这柄插在乌晶石里的剑式样古朴,几人尚未靠近,已感到一股森寒的凉意。

    李珠儿看见众人的表情,强作镇定地解释道:“既然已找到四颗闭月琉璃珠,那么这柄剑必是神剑流光无疑了。”

    她简单复述了花语夕和张仲杰关于流光剑的对话,蓝桥爱不释手地抚摸剑锋道:“既是季之道倾尽心血铸成的宝剑,他带到墓里来陪葬,多半也有难舍之情。”

    凌羽飞握住剑柄,轻轻向外拔,无奈剑锋卡在小山般的乌晶石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蓝桥上前一试,流光剑也是纹丝不动。他忽地运起内力,就觉眼前一亮,那流光剑的剑锋上竟泛起了荧荧的乌光。

    再往外拔,仍拔不动,蓝桥道:“师妹助我。”

    白雪音双掌按在蓝桥的背上,真气注入,流光剑泛起的乌光骤亮,就连那座乌晶石堆成的小山也开始发出隐隐的隆隆声,好似闷雷。

    蓝桥的额上流出细汗,想要松手,却发现好像被剑柄吸住,怎么也放不开。

    凌羽飞看出异样道:“怎么了,我来帮你。”

    说着他走到白雪音的身后,伸手搭住了白雪音的肩膀。

    三人的真气汇集一处,猛地撞向流光剑的剑锋。

    凌羽飞的真气不同于蓝桥白雪音流水般的乾坤诀真气,如同草原上的奔马,狂烈无比地窜到蓝桥和白雪音阴阳合流的真气的前面,透过流光剑的剑锋,又闯进乌晶石的小山里。

    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大,蓦地就听一声爆响,整座乌晶石堆猛地炸裂开来,如同一声炸雷,乌晶石的碎片四处飞溅,流光剑也一下子地脱了出来。

    凌羽飞护在李珠儿身前,保护她不让碎片打到,待一切归于平静,蓝桥才开始仔细审视被自己拿在手中的流光剑。

    离开了白雪音和凌羽飞的真气加持,流光剑上的乌光重归黯淡,待蓝桥也撤去真气,剑锋变回原先乌黑的色泽。

    “流光,流光。”蓝桥默念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凌羽飞见蓝桥抱着流光剑出神,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极为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自幼修习凌音剑法,对声音最是敏感,侧耳倾听下不禁神色微变。

    那声音虽然轻微,但在这静寂的古墓中却格外明晰,很快蓝桥、白雪音、甚至李珠儿都听到了这种怪异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坚硬的地砖上滑动似的。

    “有什么东西,好像往咱们这边来了。”李珠儿面色惨白,吓得抓住凌羽飞的裤腿,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耳室的石门。

    白雪音也紧张地抽出了河清剑,却仍故作镇定地道:“妹子不怕,有我们三把剑在,就算是阎王爷也没那么容易闯进来。”

    蓝桥感受到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径自往门口走去。

    一条小蛇盘在石门外三尺远的地方,上身直立而起,挑衅似的看着逼近过来的蓝桥。青黑的蛇神,银白的三角蛇头,这与他和白雪音在黑水河畔以及水下密道中遇到的是同一种蛇。

    “这么快就追来了?”蓝桥一边忖着,一边挥起流光剑。

    剑光一闪,怪蛇断作两截,蛇尾犹自颤抖。

    蓝桥刚想走回耳室,余光里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在动。他定睛一看,又有四条怪蛇不知从哪钻进了墓室,一先三后地朝他滑过来,那种窸窸窣窣的奇异声音也再度响起。

    这四条蛇还没爬到蓝桥身前,又有十余条怪蛇从季之道墓室入口的墓道里滑进来。

    “我们有麻烦了。”蓝桥射出一道剑气,扫死最前面的四条怪蛇,回到耳室道:“凌兄,你跟我来。”

    凌羽飞随蓝桥走出耳室,一眼便看到从墓室另一端涌过来的蛇群。

    这蛇群此时已不止带头那十几条怪蛇,而是几十条,几百条,或许成千上万,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如潮水,如乌云,黑压压地一眼看不到头。

    白雪音也跟了出来,看到这场面却恶心得脸色一变,颤声道:“这……该怎么办?”

第303章 坐以待毙

    凌羽飞略一沉吟,手持七孔定音剑往蛇群的方向扫去,同时噪音骤起。

    蓝桥知道他想利用他凌音剑法中的“音噪”迫退蛇群,连忙示意白雪音,两人一齐捂住耳朵。

    凌羽飞挥舞着七孔定音剑,发出刺耳的剑啸声,蛇群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向右耳室的方向逼近。

    蓝桥骇然道:“这些破蛇怎么不怕你的剑啸声?莫非它们没有听觉?”

    凌羽飞冷哼一声,还剑归鞘道:“它们听不见声音,所以不受音噪的影响。”

    李珠儿听到他们的对话,从耳室里探头出来,立刻被眼前连绵不绝的蛇群惊得目瞪口呆。她一手抚着脖颈,另一手捂住嘴,忽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已近一天未曾进食,只有胃里的酸水从指缝渗出,整个人如虾米一般弓起了腰,不住地咳嗽。

    凌羽飞知她吓得腿都软了,忙抱着她走回耳室。蓝桥也对白雪音道:“先退回去,守住石门。”

    白雪音点了点头,和蓝桥一起退回耳室,然后关上石门,警惕地守在门边。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一条怪蛇从门缝里探出了头。

    蓝桥毫不犹豫一剑挥下,准确无误地刺在那条蛇的七寸上,怪蛇力毙。

    很快便有第二条蛇又钻进来,接着是第三条。

    蓝桥和白雪音就像两座守门的门神,怪蛇进来一条他们便杀一条,石门口很快便堆了一小片的蛇尸,耳室里充斥着腥臭的气息。

    “羽飞哥哥……”李珠儿面色惨白地道,“我们不会死在这吧?我不要被它们吃掉。”

    凌羽飞面色凝重地道:“外面太多蛇了,一条一条地杀怎么杀得完?”

    蓝桥一边近乎无脑重复地挥动着流光剑,一边道:“那怎说,咱们仨是轮换还是怎么?”

    凌羽飞苦笑一声,顶替了白雪音的位置。白雪音得以休息,默默走到蓝桥身后,双掌按在他的背上,以真气助他维持功力。

    李珠儿担心地道:“你们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无休止地打下去,到时候没被蛇吃掉,反倒先累死了。”

    这时蓝桥和白雪音又交换了位置,蓝桥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把门缝堵死,这些怪蛇就进不来了。”

    凌羽飞道:“主意是好主意,可拿什么堵呢。”

    蓝桥看了眼散落的乌晶碎片,推出两道掌风,把这些碎片推得聚集到门缝附近。

    他脱下外袍,本想用袍子卷住碎晶塞住门缝,却不料那些探头钻进来的怪蛇见到那些碎片,就像耗子见了猫般掉头就跑。不但蓝桥诧异万分,就连当值的“门神”凌羽飞和白雪音也十分意外。

    凌羽飞一把拉开石门,伸腿一扫,把那些乌晶碎片扫出耳室之外,在门外构成一个弧形,又逼退几条试图靠近的怪蛇。

    群蛇发出不安的嘶鸣声,潮水不再前进,成百上千的银头怪蛇停在乌晶碎片划出的弧线之外,既焦躁又无奈地涌动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好像还挺怕这种乌晶石的。”白雪音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揩着额头的香汗。

    凌羽飞沉声道:“我们虽暂时阻止了蛇群的迫近,可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能挡一阵是一阵。”蓝桥靠着耳室的墙壁坐下道,“说不定等过几个时辰,这些破蛇吃不到东西,自己就转去别处觅食,又或干脆饿死在外面,咱们不就能出去了?”

    “等它们饿死?”凌羽飞啼笑皆非地道,“我的怀远兄,你怕是不知道坐以待毙这几个字该怎么写。等它们全都饿死,咱们就不会饿死吗?”

    “咱们……”蓝桥忽然眼珠一转,几乎笑出来道:“咱们可以吃它们呀。”

    “呕……”李珠儿几乎再次吐出来。

    蓝桥说干就干,拿过一条被剑刺死的怪蛇琢磨了一下,然后仔细剖开肚腹,又摘去蛇骨,只留下脊背和肚腹上的蛇肉,以炽热的掌力催烤至熟,撕下一片左右看了看道:“这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吃。”

    白雪音不无担忧地道:“这蛇肉要是有毒怎么办?”

    “有没有毒,现在只能试试。”蓝桥说着咬下一小口,咀嚼之后吞了下去。

    白雪音、凌羽飞和李珠儿的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蓝桥,观察他吃下蛇肉后的变化。

    蓝桥露出古怪的神色,然后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只手按在胃的位置,另一只手则伸到嘴里抠喉咙。

    一阵呕吐过后,蓝桥喘息着道:“不行,这肉确实是有毒的。我才吃了这么一小块,就生出四肢麻痹无力的感觉,然后开始犯困,有幻觉,仿佛要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大梦。”

    白雪音见蓝桥表情痛苦,轻拍着他的背道:“总还有办法的,先别急。”

    “还有什么办法?”本来还抵触吃蛇肉的李珠儿此时知道蛇肉也吃不得,又焦急起来。

    “没办法。”蓝桥叹了口气道,“只能等。”

    说是等,这一等就是四天。

    连绵成片的群蛇仍被挡在乌晶碎片构成的弧外,却已不复先前的活力。它们行动迟缓,大多只静静地盘在原地,偶尔摆一摆头颈或尾巴,既没有退走,也没有再向前推进。

    耳室内四人的情况亦不容乐观,蓝桥、白雪音与凌羽飞倒也还罢了,多日水米未进的李珠儿却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她肌肤干裂,两颊深陷,目光呆滞地靠在凌羽飞怀里,一动不动。她本就瘦弱的身体此时显得更加单薄,甚至就连呼吸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四天过去,蛇群虽没有继续进逼,却也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现在它们虽然行动迟缓,但若想说出去,仍是危险万分。

    “羽飞哥哥……”李珠儿的声音既沙哑得几乎听不真切,“我可能是快不行了,就算没有这些怪蛇堵在外面,整间墓室依然没有出口,迟早都要困死在这。”

    凌羽飞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却不知说什么安慰。李珠儿没修过内功,即使强行把他的真气注入到她脆弱的经脉中,也很难真正起到为她维持体力的作用。

    眼瞧李珠儿日渐憔悴,凌羽飞心中的痛苦,又何尝不在煎熬着他?

    “坐以待毙也真不是个事。”倚在另一侧石壁上的蓝桥忽然道,“刚才我忽然记起,似乎在对面左耳室尽头的角落里,有两个半人多高的罐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你是说那间本来放着四颗闭月琉璃珠的房间?”凌羽飞眼眸微抬,看向对面的左耳室。由于墓室里火油燃尽,照亮整个空间的火龙早已熄灭,蓝桥的那枚夜明珠再次成为众人唯一的光源。

    “你这个角度看不见的。”蓝桥道,“其实我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依稀有这么个印象,在耳室的两个墙角,各放了一个大罐子。”

    凌羽飞淡淡道:“那或许只是装饰物又或陪葬品,里面不见得有东西。”

    蓝桥道:“死马当活马医嘛,珠儿妹子都这个样子了,总要试他娘的一试。”

    白雪音提醒他道:“就算那两个罐子里有水,放了近两百年,这还怎么喝呀?”

    “罐子里有什么,总得打开看看才知道。”蓝桥说罢提起流光剑,走向门外由碎晶筑成的“大坝”,回头又笑了笑道:“等着,我去去就来。”

第304章 百年古酒

    李珠儿无力地抬了抬手臂,似是想向蓝桥摆手:“太危险了,蓝公子别……”

    蓝桥大笑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艺高人胆大?现在我胆子最大,你们最好都听我的。”

    他说罢一个纵跃,已飞至半空。

    群蛇见他靠近,纷纷直起上身,做出警惕和准备攻击的姿势。

    蓝桥在蛇群中找到一处巴掌大小的空地,舞出几道剑光护体,落地后脚尖一点,身体便再度腾空。

    他一连三个起落,已落到左耳室的石门前,回剑一扫逼退靠近的几条怪蛇,随即推门而入。

    左耳室的两个墙角处果然陈放着两个花瓶般的大罐子,罐口足有肩高。蓝桥伸手掂了掂,果然十分沉重。

    他单手持剑,另一手扛起其中一只大罐,转身便往外走。

    群蛇见他过来,又是一阵骚动。

    现在他无法像过来时一般轻巧地跳跃,灵机一动,又把罐子放倒在地上。

    他伸脚一推,那罐子立时向墓室的群蛇中滚了过去。接着他再一跳,稳稳地落在罐身上,像杂耍者踩滚轮般踩着那罐子前进。

    群蛇纷纷避让。

    也有几条蛇躲闪不及,直接被这重逾百斤的罐子碾碎。

    一条蛇突然从侧面发动攻击,蛇身如箭一般射向蓝桥的脚踝。

    “师兄!”白雪音一声惊呼,却只能在原地跺着脚干瞪眼,另一边看着的凌羽飞也不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好在蓝桥精神集中,在蛇身欺近的一瞬间一个小跳躲过噬咬,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回到车轮般前进的罐子上,并朝白雪音做了个胜利者的手势。

    “你吓死我了。”白雪音抚胸叹道,“小心点呀!”

    蓝桥踩着罐子回到右耳室,白雪音上前查看,见罐口是结实的泥封,小心翼翼地用剑挑开。

    “这是一罐陈年古酒!”白雪音一声欢呼,立时众人就闻到一股清冽又浓郁的酒香。

    这罐古酒窖藏近两百年,骤一解封,香气立时冲破了耳室内恶臭的空气,钻入到各人的鼻腔里,甚至就连碎晶防线外的群蛇也开始骚动。

    凌羽飞喜道:“珠儿,你喝点这个就有力气了。”

    李珠儿平素极少饮酒,此时受求生本能的驱使,也兴奋起来,点头道:“我喝。”

    凌羽飞把她轻轻放开,起身看了看那盛酒的大罐子,忽又皱眉道:“可这么大的罐子,我们该怎么喝呀。”

    他想起蓝桥轻功跳跃往来于左右耳室之间的情景,哈哈一笑,如法炮制地也是三个起落,进入左耳室后很快出来,又是三个起落回到右耳室。

    蓝桥奇道:“你干嘛去了?”

    凌羽飞得意地捧起那只本来装着闭月琉璃珠的白玉首饰盒,油然道:“拿个酒器。”

    他举起罐子,把罐中的古酒缓缓倒入白玉盒,然后端着白玉盒走到李珠儿面前道:“来,快喝吧。”

    李珠儿乖巧地点点头,小口啜饮起来。

    她喝不惯烈酒,虽被酒气呛得连连咳嗽,仍似渴求甘露般地饮着。

    知道喝了小半盒的古酒,她才稍稍停歇,微喘着气地看着凌羽飞,脸颊上泛起两抹晕红:“羽飞哥哥,你也喝嘛。”

    凌羽飞应了一声,也端着白玉盒喝了两口,脱口赞道:“好酒!”然后又把白玉盒递给李珠儿。

    李珠儿毫不避讳凌羽飞嘴唇碰触过的地方,“咕嘟咕嘟”也是两口,然后再次看向凌羽飞。

    蓝桥见凌羽飞和李珠儿二人你两口我两口喝得高兴,和白雪音对望了一眼,苦笑道:“他们是喝好了,咱俩咋办?”

    白雪音无奈地道:“这罐子比我肩膀还高,咱们没有酒器,总不能举着这么大的罐子喝吧?”

    蓝桥眼珠一转,在白雪音身上扫了一遍道:“有了。”

    白雪音疑惑地道:“什么?”

    “你先坐下。”蓝桥不由分说,按着白雪音在墙角坐下,然后拿起她的一只脚,把她脚上的短靴脱了下来。

    “你干什么?”白雪音又惊又臊,伸手便想夺回靴子,蓝桥却笑着闪开,没让她得逞。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只靴子道:“这不就是最好的酒气吗?”

    说着他扛起罐子,小心翼翼地把酒浆倒进那只靴子里,捧到鼻子下闻了闻道:“真是好酒!”说罢便“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这古酒香浓至极,同时酒劲也远胜蓝桥此前尝过最烈的酒,入喉时仿佛吞下一枚炽热的炭火,从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师妹,你也喝嘛。”

    白雪音虽然羞恼,却也拿他没法,只狠狠瞪着他道:“我这靴子穿了这么久都没换过,不嫌有味道吗?”

    “什么味道?你白大美女的香香脚吗?”蓝桥喝了酒后更是放恣,哈哈大笑道:“来,把那只也脱下来,咱们一起喝。”

    他说着抬头一饮而尽,慨然一叹,又把靴子倒满。

    白雪音见他神情坦荡没有丝毫造作,不由也松动下来,默默脱下另一只靴子,拿到鼻子下嗅了嗅。

    确实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气息,谈不上臭,当然也说不上香,白雪音赧然看了蓝桥一眼,啐道:“讨厌死了。”

    说归说,她终究还是也为自己倒了些酒,捧起靴子和蓝桥手里的靴子碰了一下,大声道:“祝我们早日脱困。”

    蓝桥挠了挠头,回应道:“祝重返中原。”

    两人目光一对,各饮了一口酒。

    白雪音显然也没料到这酒能烈到这种地步,她一边咳嗽一边揩着嘴角的酒渍,再次举起酒瓶:“祝我们神功盖世,剑法大成。”

    蓝桥应道:“祝发家致富,富甲一方。”

    凌羽飞听到二人的祝酒词,也举起手中的白玉盒,遥相和道:“祝天下再无战乱,老百姓安居乐业,有地种,有衣穿,武者保家卫国,闻鸡起舞,文者经世济民,寒窗苦读,士农工商皆有发展,男耕女织田园牧歌。”

    说罢三人轰然对饮,恢复些气力的李珠儿笑着凑热闹道:“祝我们都能好好地在一起,羽飞哥哥能一直陪着我,蓝公子和白姐姐也能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

    白雪音一怔,有些慌张地看了蓝桥一眼,忙又连灌了几口酒掩饰尴尬。放下靴子时她面上现出好看的红晕,也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另有所思。

第305章 死路一条

    第一罐古酒喝完,还有第二罐。

    等两罐酒都喝完,已是又过了三天。

    三天之后再过三天,在右耳室里困了整整十天的蓝桥等人再次感受到死气的迫近。

    李珠儿面如土色,有些绝望地看着仍如围城般堵在耳室门外的蛇群,苦涩地道:“这些怪蛇是成精了吗,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白雪音想了想道:“听说有的蛇到了冬天,可以进入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持续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会死掉。”

    “几个月?”李珠儿骇然道,“那我肯定先饿死了。”

    “不然我们再试试?”蓝桥提议道,“我是说,吃蛇肉,上次我吃了有毒,说不定有些部位也没毒呢?反正也快要饿死了,不如再试一次。”

    “你想怎么试?”凌羽飞苦笑道,“我总觉得,这并不是个好办法。”

    蓝桥没力气和他争辩,简单地道:“据我判断,这种蛇有四个部位可能无毒,分别是后颈下的那一块肉,背脊接近蛇尾两寸处的肉,以及上腹部和下腹部的肉。咱们有四个人,没人试吃一小块,要是谁吃了以后没发现中毒反应,我们就有救了。”

    凌羽飞不满道:“你要珠儿也帮你试毒吗?”

    白雪音提醒道:“不是帮我师兄,是帮我们。”

    “我愿意。”李珠儿肯定地道,“到了这个地步,谁都该出一份力。”

    “放心吧,只要分量够轻,一旦发现不对及时催吐,死不了人的。”蓝桥说罢走到门口,刺死一条看起来还比较有活力的怪蛇,仔细拆解蛇肉后用内力烤熟,分给众人道:“小心点。”

    遗憾的是,他们包括李珠儿在内的四个人,试吃过后全部出现了中毒反应,其中更以不通武功的李珠儿最为严重,吐过之后仍然头晕不止。

    凌羽飞断然道:“我们必须突围了。”

    “好!”蓝桥起身道,“的确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凌羽飞显然早思虑过突围的问题,沉声道:“请怀远兄和白女侠左右开路,我背着珠儿断后。”

    蓝桥略一思量,确实是目前最有效的突围策略,转向白雪音问道:“师妹准备好了吗?”

    白雪音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腕上的阴阳手环。

    凌羽飞背起李珠儿,走到并肩而立的蓝桥和白雪音身后,低声道:“开始吧。”

    蓝桥挥剑一扫,那道坚守了十日的乌晶大坝顿时土崩瓦解,无数的乌晶碎片被他剑气激得飞溅,如一道扇面般洒到黑压压的蛇群中。

    群蛇立时如炸了锅般四处逃窜,把墓室正中的一块空间让了出来。

    蓝桥和白雪音一左一右,挥动着长剑,把阻挡在他们前进路上的怪蛇或斩杀或扫远,凌羽飞则倒退前进,提防着可能从后方出现的危险。

    四个人步步为营缓步前行,很快回到了季之道石棺的位置。

    再往前行,由于走出了碎晶洒落的范围,怪蛇密度陡增,蓝桥和白雪音每一次挥剑,剑气都能扫飞十来条怪蛇。

    但这样频繁的真气消耗,即使是已晋至乾坤诀第四层的蓝桥和白雪音也难以久持,当他们走出墓室回到墓室外的墓道,压力更盛。

    在季之道的墓室里,因为怪蛇几乎全都盘在地上,他们只需一道剑气,就可以扫开一片空地。

    现在到了墓道里,不但面前的地上全是这种怪蛇,就连左右的石壁上也到处都是。这些怪蛇或藏身于石缝石隙里,或游走于石壁和天花板之间,不时嘶嘶作响,即便是蓝桥和凌羽飞看了,也生出毛骨悚然的可怕感觉。

    但他们却不得不继续向前。

    墓道尽头那两扇封死的木门,将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和数不清的怪蛇逐步逐寸地争夺空间,还要防止左右墙上、头顶、以及后方的威胁,墓道刚走过一半,蓝桥和白雪音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蓝桥剑交左手,右手则拉住白雪音的左手,真气在两人经脉间交织往复水乳交融,在剧烈损耗的同时又生生不息,再次晋入乾坤诀中阴阳合流的理想境界。

    白雪音新力一生,立时精神一振,长剑舞出一片雪雾迫开几条怪蛇,对蓝桥展颜一笑道:“没想到你还会使左手剑。”

    蓝桥感受到来自白雪音冰润沁凉的真气,同样觉得说不出地受用,嘿嘿一笑道:“小时候我爹逼我练的,说是万一哪天真上了战场,右手又受了伤,这路左手剑或者可以救命。你别看我左手剑不如右手剑凌厉,其实在稳定性和准确性上,还更胜右手剑一筹呢。”

    白雪音“噗嗤”一笑道:“我在夸你,没想到你还自夸起来了,真是一点都不懂的谦虚。”

    蓝桥随手一挥,以左手剑斩断两条怪蛇,哈哈笑道:“过度的谦虚等于骄傲。”

    白雪音正待接话,忽地就听李珠儿一声惨叫,忙回头去看。

    但见李珠儿花容惨淡,一条应是从墙缝里窜出来的怪蛇死死咬在她的右脚上,任她怎么甩也甩不脱。

    凌羽飞一剑刺下,那怪蛇扭了几扭,跌落地上。

    “你怎么样了?”他反手把李珠儿抱进怀里,李珠儿却只是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我们快闯出去!”蓝桥和白雪音对视一眼,白雪音长剑一振,一道凛冽的雪雾已激射而出,贯穿前方二十余步长的墓道。

    蓝桥一招霞满东方,流光剑亮起点点乌光,在黑暗的墓道中形同一个光球,风卷残云般把前方墓道里的怪蛇清扫干净。

    他们终于又回到那扇封闭的墓门前。

    石门厚重,足有数百斤,外面不知被什么机关卡死,任凭几人运劲去推,仍纹丝不动。

    “死路一条。”纵使再乐观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被整座崩塌的暮雨山压在山底,又被关在这满是怪蛇的西夏古墓之中,断绝食水,危机四伏,就算他们是江湖上新一代的精英高手,走上这条死路,也再难全身而退。

    眼见群蛇又逼近过来,蓝桥取下流光剑,发着狠道:“遇山开山,师妹助我!”

    白雪音长剑回鞘,双掌按在蓝桥背上。

    “我也来。”凌羽飞又搭上白雪音的肩膀,三人重复了十天前从乌晶石堆里拔出流光剑的模样。

    凌羽飞把真气推进白雪音的经脉,白雪音再将属于她的那份真气一并推进蓝桥的气穴当众。

    蓝桥大喝一声,双手持剑,高举头顶。

    流光剑受三大高手的真气灌注,光芒骤盛,把整条墓道照得亮如白昼。

    “生死成败,就看这一剑!”蓝桥默念剑诀,忽然想起他先前翻看《虚烬十方》秘笈中的一段话。

    若将真气在两处气穴经脉间反复激荡,这两处气穴便可将经脉中更多的真气吸纳进来,同时不断强化,把平时七八十剑才能打空的真气集中在一剑上,然后如山洪暴发般一次性释放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这就像在一条河流上筑堤存水,然后待堤坝满溢,再突然毁去堤坝,释放奔流。

    现在蓝桥存的,是三个人的真气。

    伴随着真气在窍穴间的反复激荡,流光剑微微震颤,震动键隐现雷鸣之声。

    蛇群越逼越进,最靠前的一条怪蛇已游至凌羽飞的脚下。

    “破!”

    蓝桥一声大喊,双目圆睁,流光剑闪电般劈落。

    伴随着一道令人目眩的剑光,那扇厚重的墓门发出“轰隆”一声闷响,竟好像往后晃了一下。

    白雪音上前飞起一脚,墓门缓缓洞开——伴随着四个人求生的希望。

第306章 岔路尽头

    门外是一处空旷的溶洞般的巨大空间,有石笋、石柱和石台,完全是天然形成的状态,与眼前这人工开凿的墓门和墓道显得格格不入。

    凌羽飞挥剑扫开已迫近至脚边的几条怪蛇,率先走入门外的空间。

    蓝桥却因真气损失过度,再加上被凌羽飞并非同源的真气反噬,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

    白雪音一把将他扶住,拖着他已失去意识的身子离开墓道。

    两扇厚重的墓门足有千斤,墓门外是一条足有一人环抱粗的巨大石梁,将墓门死死封住。

    现在这石梁已断作两截,断口处平整光洁,就如同被细细打磨过一样。

    凌羽飞无暇感叹蓝桥这一剑的惊天之力,匆匆把李珠儿靠着根石柱放下,替她吸吮脚上的毒血。

    李珠儿惨然一笑,轻抚着凌羽飞的头发道:“别费事了,反正大家都出不去,早走一步晚走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凌羽飞却不答她,只不住地吮出她怪蛇咬伤处的毒血,再一口口吐在地上。

    白雪音听她毫无求生之心,安慰她道:“这墓门既是季之道墓室唯一的通道,那么当初为他下葬的人,一定可以循着某条路线进入这里,直到把他安葬,才用这根石梁封死墓门。”

    “换句话说,我们既然见不到送葬者的尸骨,说明一定存在着一条路,能从这地方出去。”白雪音接着道,“等我们找到出路,让你羽飞哥哥去找郎中为你诊病,这种蛇在祁连山区如此常见,附近的郎中必然有药能治。珠儿妹子,千万不能放弃啊。”

    她一边以内力为蓝桥疗伤,一边又对凌羽飞道:“你就算帮她吸干净了毒血,现在仍有一小部分毒素已经进入她的体内,我们必须尽快逃出去才行。”

    凌羽飞觉得有理,刚想附和,就听头顶忽然传来一片破风之声。

    他养枭多年,一听就知道是飞禽俯冲的声音,转头一看,就见一群蝙蝠不知从哪冒出来,乌云似的朝他扑了过来。

    这种蝙蝠甚是奇怪,身小而翅大,还生着一张尖嘴,仿佛专门猎食地面的活物。

    他知道这群蝙蝠是循着血腥气找来,连忙再把李珠儿抱起,同时挥动七孔定音剑发出魔音。

    蝙蝠不比那怪蛇,被他的魔音一震便怪叫着退散。

    它们飞进那门户大开的墓道里,正好发现爬了一地的银头怪蛇,纷纷俯冲捕猎。

    这种尖嘴蝙蝠好像天生就是银头怪蛇的克星,仅仅一轮俯冲,就有数十条怪蛇被它们锋利的尖嘴叼上半空,成为蝙蝠肚中的佳肴。

    白雪音见状道:“蝙蝠和蛇打起来了,我们快走!”

    她背起尚未醒转的蓝桥,朝凌羽飞招呼一声,小跑着闯进溶洞角落处的一孔通道。

    凌羽飞抱着李珠儿紧随其后,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通道尽头出现三条岔路。

    “往哪边走?”凌羽飞迟疑起来。

    白雪音查看了一下地势道:“左边的岔路空气潮湿,前方或许有地下河之类的水源,右边的岔路则是向上的缓坡,说不定能返回地面。”

    “走左边。”凌羽飞急切地道,“咱们现在又饥又渴,能补充些水分也是好的。”

    白雪音却迟疑起来:“我们现在本就深在地底,再去找地下河的话,岂非离地面越来越远?到时候那些怪蛇或者蝙蝠又再追来,如何?”

    凌羽飞还没说话,被他抱在怀里的李珠儿迷迷糊糊地道:“水……水……我好渴……”

    “我这就带你找水喝。”凌羽飞又看了白雪音一眼,也不再等她的意见,径直冲进左侧的岔路。

    白雪音轻叹一声,背着蓝桥走近右侧的岔路。

    她生怕怪蛇或蝙蝠再追上来,一路没命地狂奔,途中又经过数不清的岔路,她也记不得那么多选择,只挑上坡的岔路走。

    若是死路,她便折回岔路口,再选坡度第二高的岔路。

    她就像在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宫里乱窜,只凭借坡度选择岔路,希望离地面越近越好。

    或许是过了几个时辰,也或许是过了几天。

    当白雪音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她倒下了。

    倒在一条岔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堵墙,这当然是条死路。

    路的尽头,会不会也是生命的尽头呢?

    白雪音长叹一声,绝望地把蓝桥放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躺平。

    “师兄……”白雪音轻抚着蓝桥的额头,两行清泪自她面上划落,“师兄,你醒醒啊。”

    泪珠划过她干裂的嘴唇,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又沿着指缝流到蓝桥的额上。

    “我……我实在走不动了。”白雪音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她见蓝桥仍未醒转,幽幽地接着道:“不过你知道吗,虽然明知道可能出不去了,但我却并不感到悲伤,甚至内心还有一丝欢喜。”

    她的声音低沉,既像给蓝桥诉说心事,又像喃喃自语:“因为在我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你陪着我,有我陪着你。不是风姐姐,也不是李姑娘,只有我。”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战友,一个知己,一个妹妹。”她的手轻轻在蓝桥的面颊上抚摸,轻柔地就像母亲抚摸刚出世的孩子:“有师门的规矩,我不敢,也不该奢望什么,我只想默默守护着你,就像现在这样。”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竟然想起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我们在河谷瀑布下疗伤的那段时日。”白雪音说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这微笑是温暖,是沉湎,还是怀念,或许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还记得你当时为我作的那首小诗吗?虽然明知道你是在取笑我,但偏偏,怎么也忘不掉。”她笑着轻啐了一口,旋又叹息道,“唉,我们要能永远留在那小谷里不出来,该多好呀。”

    她充满情意的目光落在蓝桥的脸上,忽然发现蓝桥的眼珠好像在眼皮下动了一动。

    “师兄,现在轮到我为你作一首诗如何?”白雪音轻轻咬着嘴唇道,“你若喜欢,就睁开眼看看我,如何?”

第307章 患难真情

    “朝云而暮雨。”白雪音的目光悠远而空洞,望着远方的黑暗缓缓道:“暮雨青山做孤坟,山下骸骨谁能分?百万黄金长相伴,千年合葬是良人。”

    待说完最后的“良人”两个字,她的面上泛起一丝羞红,也不去看蓝桥是否醒转,径自别过脸去。

    良久之后就听蓝桥轻咳了一声道:“什么良人?”

    白雪音一震回头,见蓝桥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忙掩饰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抱歉,这么久才醒转。”蓝桥不好意思地想要坐起来,身子抬到一半却又因乏力倒回白雪音的腿上,“连累你了吧。”

    白雪音见蓝桥并未听到她诉说心事的话,安心的同时又感到些许失望。若他听到我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对我……

    她有些自责地摇了摇头,挥去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哪有,要不是师兄力破石门,我们早死在那墓道里了。”

    蓝桥这次终于铆足了力气,翻身坐起,靠着白雪音身边的石壁道:“现在我们在哪?”

    白雪音于是简单讲了他昏倒以后的逃亡过程,最后道:“现在我已再没力气去试别的岔路,师兄若还能动,不妨自己走吧。”

    “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哪还走得动路。更何况你拼了命救我出来,我又怎能舍你而去?”蓝桥苦笑道:“说来惭愧,我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我被你救了。”

    白雪音有些惆怅又有些无奈地道:“只可惜这次,我把你领进一条绝路。”

    “先别急着灰心丧气。”蓝桥挥舞着拳头,本想拍一拍她的大腿,忽又觉得不妥,转而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拍了拍她的肩膀,鼓舞地道:“我这一生,被逼上绝路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前面的危难我都挺过来了,这次相信我们也可以。”

    白雪音看着他有趣的动作变化,忍俊不禁地笑道:“你这是想干嘛?都快拧成麻花了。”

    蓝桥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这不是突然意识到,你是个女孩子嘛。”

    “你说什么?”白雪音佯作嗔怒地道,“难道你之前都拿我当小兄弟的?”

    “小兄弟也好,小姑娘也罢。”蓝桥轻叹一声道,“反正都要化作一堆白骨,没什么区别。”

    “人终有一死,早几年晚几年的区别罢了。”白雪音轻轻地道:“我能和师兄在一起,已经知足了,师兄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蓝桥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答她。

    他摸出《机火巧术》翻看起来,白雪音便也凑近了看,指着书页上图文并茂的精巧设计赞叹地道:“这画的都是些火器与机括的设计图样,还附有各种说明。”

    “蓝枫自幼便喜欢摆弄这些。”蓝桥感慨地道,“他抗拒习武,整天就琢磨这类铁匠木匠的活,爹劝他几次无果,也只得随他去了。你别看他嘴上总一副自命风流的样子,有时候我真担心他娶不到媳妇儿。”

    “堂堂定远伯的二公子,还怕没有姑娘喜欢?”白雪音笑道,“放一百个心吧。”

    “都说长兄如父。”蓝桥说到这里哀叹了一声道,“要是我们不幸死在这里,这本《机火巧术》就算我留给他最后的礼物吧。他手上有宝藏的地图,迟早会找过来,这样我也算不留遗憾了。”

    白雪音听他语气黯然,也沉默下来。又过了良久,她见蓝桥微闭上眼,似是又要陷入沉睡,忙打破沉默道:“师兄你不能睡啊,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陪我聊聊天吧,听说当初师兄和风姐姐也曾被困山腹,却不知当时师兄和风姐姐,都做过聊过些什么?”

    蓝桥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有些后怕地道:“对,咱们互相监督,谁都不能睡。”

    他想起风夜菱还身陷囹圄,心中又是一酸,但他不想把这种悲伤的情绪传给白雪音,眼珠一转笑道:“我当时对她说,要是死前能看大小姐舞上一曲,死也无憾了。”

    白雪音其实也早已身心俱疲,此时强打精神,既好奇又带点兴奋地问道:“然后呢?风姐姐真给你跳舞了吗?你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就是你的未婚妻吧?”

    “不知道,她不想我死不瞑目,当然跳给我看喽。”蓝桥慨然道,“我当时还想呢,要是我们没被困死,将来谁娶了她,还不得兴奋地晕过去。”

    “所以呢?师兄晕过去了吗?”白雪音狡黠地一笑道,“只可惜我不会跳舞,要不然也许能让师兄再晕一次。”

    蓝桥本就是信口胡诌,怕说多了被白雪音抓出破绽刨根问底,看了她一眼道:“师妹不会跳舞,给我唱支曲子听听如何?”

    白雪音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扭捏着想要拒绝,看到蓝桥眼中期待的神色,又不忍在这时坏他兴致,支吾了半晌才有点忐忑地道:“我只记得一首以前我爹常哼的一手军中小调,唱歪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哦……”

    蓝桥笑吟吟道:“你唱唱看。”

    白雪音清了清嗓子,努力挺直上身,唱道:“刀锋利,战甲强,十万雄师赴北疆。当年你占我土地把我家园抢,今日我来你草原看你敢猖狂?决胜在沙场,兵精粮满仓,鼓声震天响,谁能与我争短长?要想活命,还不夹着尾巴来投降?”

    这是当年蓝若海随大将军蓝玉北征捕鱼儿海时军中盛传的军歌,白雪音此时用她已经有些沙哑的嗓音唱来,别有一番韵味。

    蓝桥替她拍手打起了节拍,白雪音受到鼓舞,接着唱起军歌的最后一段:“弟兄与我携起手,敌人统统都杀光,待得拜将封侯日,还顾家中美娇娘。”

    “拜将封侯是来不及啦,美娇娘倒是现成的。”蓝桥看了白雪音一眼,接着又道:“这位美娇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白雪音瞪眼道:“我哪里脾气不好了?”

    蓝桥哈哈大笑,接着用白雪音刚才的曲调阴阳怪气地唱道:“侠女剑含香,热血染裙裳。顾盼轻一笑,怒掀牛骨汤……”

    “你……”白雪音羞嗔交加,不依的小粉拳雨点般落在蓝桥壮硕的胸膛上。

    “哎呦哎呦。”蓝桥连声呼痛,“就说你脾气不好吧,一言不合就动手,看以后哪个男人敢要你。”

    “没人要我就赖着你。”白雪音恶兮兮地道,“你不是说过想我陪你一同归隐吗?看到时候你的风姑娘,李姑娘,还有什么花姑娘的,吃不吃醋。”

    蓝桥心道反正是出不去了,索性随口乱讲道:“风姑娘最是大度,连娥皇女英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足见不是个醋坛子,李姑娘你就要小心了,她表面上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其实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白雪音追问道:“那到时候我们俩打起来,你是帮她还是帮我?”

    “那当然是……”蓝桥说到这忽然顿住,有些畏惧地看了眼白雪音的拳头,“李姑娘小白兔似的人,我们俩加起来都不见得打得过你,你说我该帮谁?”

    “我呸,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白雪音说着一拳又轰下去,蓝桥忙向旁一躲,她这拳重重落在蓝桥身后的石壁上,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小坑。

    “我的天,你还真下的去手啊。”蓝桥咋舌道,“我不就说着玩呢嘛,反正也出不……”

    他说到这忽然顿住,几乎跳起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白雪音被他吓了一跳,忙凑近去看那石壁上的小坑,却并没看出个所以然。

    蓝桥把夜明珠收回衣袖,但见在绝对黑暗的地下空间里,有一缕微光射了进来。

    “这是……”白雪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透出微光的裂纹,猛又是一拳。

    就听一声脆响,裂纹稀里哗啦地碎开,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破洞。

    破洞之外,是刺眼的阳光。

第308章 逃出生天

    仿佛已忘记天的颜色,忘记云的形状,忘记风的气息,蓝桥和白雪音望着从破壁透进来的那一缕阳光,几乎激动得落泪。

    这是一块寸许厚的石壁被白雪音以拳头震破,探头出去一看,却原来是一口水井的井壁。他们所处的位置距水面一尺多高,距离井口却有丈余。

    望着井口处二尺来宽的天空,蓝桥长舒了一口气道:“师妹,咱们不用死了。”

    他伸出手,掬了一口井水捧到白雪音面前道:“快喝点。”

    白雪音有些羞涩地瞟了蓝桥一眼,乖巧地凑到他的掌心,啜饮他手中的井水。

    这口水并不多,却无疑是让白雪音久久难忘的琼浆玉露,其所焕发的生命活力远胜她吃过的一切山珍海味。

    若非碍于脸面,她几乎想舔净蓝桥手心的每一滴水。

    “别急。”蓝桥看出她的渴望,一连数掌拍在那石壁破洞的四周,把破洞扩大了一倍有余,足够他们穿过。

    他又掬了一口井水给白雪音,白雪音却不好意思起来,坚持让他也喝一口,然后她再自己掬水喝。

    两人各喝了几口水,恢复了一些体力,便攀着井壁窜出井口。

    蓝桥才一出井口,就见一个健硕的青年提着水桶大步往水井方向走来。那青年见井里竟窜出个大活人,大吃一惊,险些把水桶丢到地上。

    “二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桥定睛一看,见此人竟是燕王次子朱高煦,难以置信地道,“这也太巧了吧。”

    “我才该问这句话吧?”朱高煦苦笑道,“好几个月没有你的消息,谁想到你会从祁连山下的一口水井里冒出来。”

    待看到白雪音也从井口爬出来,朱高煦眼前一亮道:“白女侠,没想到你也在,是不是受伤了?不要紧吧?来,我这就扶你回房休息,再找人炖参汤给你喝。”

    他朝蓝桥挤了挤眼睛,上前便去搀白雪音的手臂。白雪音虽然身子虚弱,仍奋力挣脱道:“我自己能走,不劳烦二殿下了。”

    朱高煦愕然看向蓝桥,后者立刻想起朱高煦曾询问过他和白雪音的关系,应该是有意对白雪音展开追求。

    想到这里,蓝桥的心里不知怎的竟泛起一丝酸楚,向朱高煦摊了摊手。

    朱高煦无奈,只得在前引路,把二人带进一间干净的房舍。

    这是一座农家小院,地处祁连山脚下的民乐村,距离他们当初进入宝藏的地方有十余里路。

    朱高煦先吩咐下人准备食水,然后对蓝桥道:“你弟弟也跟着来了,我们是奉父王之命,来取西夏宝藏的。”

    蓝桥听说蓝枫也在,忙问:“他人呢?”

    “他带人上山勘察地形了,午后可能会回来一趟。”朱高煦道,“我们这次共来了一千人,把整个村子都租下了,作为我们挖宝的基地。”

    “西夏宝藏就是个笑话。”蓝桥自嘲地一笑道,“我们在里面转了那么久,金银不见一锭,差点把命送了。”

    “什么?”朱高煦失声道,“你是说没有宝藏?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于是蓝桥把他在宝藏里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只听得朱高煦脸色阵红阵白,半晌才吁出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我们岂非白来一趟?若是只带几个西夏国的破花瓶破字画回去,岂非让人笑话?”

    这时下人送上参汤,蓝桥和白雪音一人一碗,喝下后感觉精神又好了很多。

    朱高煦关切地问白雪音道:“需不需要我帮白女侠找个地方沐浴,然后再让人安排个房间睡上一觉?”

    “不必了。”白雪音淡淡道,“我没那么娇气,没条件时十天半个月不沐浴也是有的。”

    朱高煦讪笑道:“没条件咱可以创造条件嘛。”

    白雪音见朱高煦纠缠不休,索性再不答话,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朱高煦碰了个钉子,朝蓝桥吐了吐舌头,又和他聊起西夏宝藏里的事。

    到未时末,蓝枫推门进来,一看到蓝桥和白雪音,几乎跳起来道:“我的老天,你们怎么在这?”

    他聪明过人,一下猜到了事情的关联,笑道:“是不是也挖宝来了?”

    “挖是挖了。”蓝桥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没有宝。”

    蓝枫目瞪口呆地道:“这怎么可能?”

    他听过蓝桥对过去几天经历的讲述,沉吟片刻道:“事情不太对劲,李舜机既然如此郑重其事地办斗剑大会,选女婿,说明他对西夏宝藏还是有信心的,若真只有几件破衣服,花瓶字画什么的,他怎么复国?”

    朱高煦本已没了斗志,听蓝枫这一分析,顿时一拍大腿道:“说得对啊!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去,错过了。”

    蓝桥颓然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朱高煦看向蓝枫,蓝枫掏出那羊皮卷的藏宝图,摊在桌上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你说的那个藏宝室,大概在什么地方?”

    蓝桥仔细回忆了片刻,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圈:“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这就带人去挖!”蓝枫说着就往门外走,“大哥和白女侠就请好好休息,等有消息我自会来找你们。”

    朱高煦见反正白雪音也不理她,起身也往外走,跟着道:“事关重大,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们按照蓝桥指示的位置,在崩塌的暮雨山上一直挖到第二天清晨,才终于挖出第一口箱子。

    蓝枫打开箱盖,见箱子里果然如蓝桥所说,只有一些佛经和一件老旧的袈裟。

    他命人把东西拿出,伸手摸着空空的箱子。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略一用力,“噗嗤”一声笑道:“这箱子也太沉了吧。”

    朱高煦还有周围的几个士兵都被他这一笑搞得莫名其妙,蓝枫也不解释,拿起一把小刀,猛地往箱子的棱角处划去。

    木材泡水后本就有些软化,他一刀下去立时被划破个口子,露出一抹刺眼的金黄。

    朱高煦雄躯一震,哈哈大笑道:“竟是这样!他们没有把百万黄金放在箱子里,而是熔铸成了箱子本身,真是妙啊,妙!”

    蓝枫拍了拍手,示意士兵们把更多箱子挖出来。这些箱子本就以铁链相连,循着铁链一个接一个地找,很快又拉出五口箱子。

    他一一割开贴在箱子外的木板,见里面都是金光灿灿地箱体,走到眼睛都看直了的朱高煦面前道:“二殿下发了横财,别忘分小弟一点辛苦钱哈,小弟还想娶媳妇哩。”

第309章 机关战车

    他们从日出挖到日暮,终于把数百口黄金铸成的大箱子尽数挖出,由士兵几人一组地把箱子抬到开阔的缓坡上。

    “接下来就要考虑怎么把箱子运走了。”蓝枫看着铺满一地的金箱子道,“按照季之道最初的设计,只要把这些箱子丢进黑河水,他们就自然会被水势推着漂进甘州城。”

    “这可不妥,甘州县城是敌人的地盘,这么做岂非白白给知县朱龄送了份大礼?”朱高煦沉声道,“况且暮雨山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身为县治,怎都要派人来看看的。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多箱子,他们肯定要疑心。”

    “一场恶战看来是免不了了。”蓝枫轻叹一声,边说边往坡下走去,“让你的人看好这些箱子,咱们先回民乐村,商量一下对策。”

    朱高煦和蓝枫回到民乐村,却不见了蓝桥和白雪音。蓝枫想起蓝桥之前讲过的经历,猜他们必是回去找凌羽飞和李珠儿了,便对朱高煦道:“请二殿下找几十个人过来,进去帮着一起找。”

    他生怕朱高煦不乐意,又补充道:“凌羽飞是凌音阁方阁主的爱徒,在京城武林的地位举足轻重,若能为我们所用,日后……”

    朱高煦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这就叫人去找。”

    安排妥当之后,朱高煦和蓝枫回到房间。朱高煦一进门便道:“甘州县城的官兵在三千人上下,我们只有一千人,劳师远征不说,还要带着那么多的箱子。”

    蓝枫点着手指算道:“假设这些箱子加起来真有一百万两,也就是十万斤,我们一千个人,每人就需要携带一百斤黄金,即使用马驮着,也会大大影响马匹的移动力。”

    朱高煦接着道:“就算我们侥幸逃过了朱龄的追击,他大可以快马报信,让我们前路上每一关每一站的官兵出来阻截。此地离北平万里之遥,想携宝而回太难了。”

    “必须计划一次作战,把朱龄和他的县兵击溃。”蓝枫一针见血地道,“我问过本地人,说这朱龄一向胆小怕事,若被我们取了宝又痛打一顿损兵折将,必羞于向人提及此事,我们一路回去便可安枕无忧。”

    朱高煦皱眉道:“可问题是,我们如何痛打三倍于我军的甘州县兵呢?”

    蓝枫一时也没想到妥善的办法,两人枯坐了半个时辰,手下来报:“蓝大公子和白女侠回来了。”

    朱高煦忙和蓝枫出门去迎,就见蓝桥和白雪音在几名士兵的簇拥下爬出井口,凌羽飞则抱着李珠儿直接从井里跳了出来。

    小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见到凌羽飞一头扎进他怀里,不住蹭他的脖子。凌羽飞爱怜地抚摸着爱鸟的羽毛,轻声道:“真不会照顾自己,你看你都饿瘦了。”

    蓝枫近一年没见李珠儿,骤见她憔悴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酸,问道:“她怎么了?”

    李珠儿似是早已失去意识,手臂软软地垂下,蓝桥解释道:“还有呼吸,就是怎么都叫不醒。”

    朱高煦也不知怎么处理这种事,只得道:“先给珠儿姑娘准备间房,让他们先去休息,等下我看看能不能在村里找个本地的郎中,帮珠儿姑娘看看。”

    凌羽飞和李珠儿去后,蓝桥把蓝枫拉至一边,摸出那卷《机火巧术》递给蓝枫道:“这书是给你的。”

    蓝枫接过来翻了几页,两眼放光地道:“季之道真不愧是一代奇才!”

    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一边连连点头,翻着翻着忽然激动地道:“有办法了。”

    蓝桥一头雾水地道:“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怎么对付朱龄了。”他指着《机火巧术》上介绍轮轴的一页说道,“这讲的是车轮和车轴的制造,如何用简单的材料制作结实耐用的轮轴。”

    这时朱高煦听到二人的对话,凑近过来道:“轮轴的制作工艺,和对付朱龄有什么关系?”

    “朱龄的三千人,分骑兵两千,步兵一千,我们只要能击溃他们的骑兵主力,剩余些许步兵根本无力阻止我们扬长而去。”蓝枫指着黑水河畔宽阔的缓坡道,“你看这个缓坡,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骑兵战场。”

    朱高煦沉吟着道:“即便只论骑兵,我们也是以一敌二,这缓坡……”

    “不错,我们占据高坡,居高临下,这是一个优势。”蓝枫哈哈大笑,面对蓝桥和朱高煦疑惑地目光反问道:“我想请问二位,骑兵在这样的地形下,最害怕什么。”

    蓝桥下意识地想说“弓箭”,但转念又一想,到此处地形开阔无险可守,弓箭手很可能没时间放出第二轮箭就被快速的骑兵冲散。

    朱高煦思索良久,缓慢而肯定地答道:“害怕战车。”

    “这就对了!”蓝枫狠狠地拍了下朱高煦的肩膀,“二殿下此次回去,可得好好犒赏我们兄弟。”

    他带着不明就里的蓝桥和朱高煦回到堆放宝箱的地方,拍着其中一口箱子的箱盖道:“现在这些箱子,二殿下先别当它们是财宝。”

    “不当财宝当什么?”朱高煦啼笑皆非,“当棺材吗?”

    蓝枫一字字道:“当战车。”

    他把《机火巧术》放在箱盖上,指着轮轴那页的绘图接着道:“你们看这车轮的结构细节,我们只要能把这几百口重逾百斤的箱子装上车轮,不就立时获得了几百辆战车吗?”

    蓝桥想了想道:“这里虽是缓坡,但仍有不少凹凸不平之处,若是装的轮子小了,怕陷进坑里,轮子大了,又有可能因为头重脚轻而半途倾倒。”

    “这个简单。”蓝枫拍着胸脯道,“每口箱子装四个轮子,都装在左右两侧的箱壁上,轴则藏在箱子内部。两个大轮在前,两个小轮在后,从这缓坡上冲下去,必是雷霆万钧之势。”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眼中逐渐透出了笑意。他用手肘拱了蓝枫一下,豪气干云地道:“他娘的,等我们回了北平,我替父王给你请功!”

    他当即分派士兵开工,从采集木料,到装配车轮车轴,不到两天的工夫,就造出上百台“机关战车”。

    第二天傍晚,蓝枫眺望着远方的甘州城道:“要么今夜,最迟明天,朱龄该发动进攻了。”

    朱高煦讶然道:“你怎么推算得这么准确?”

    “今早来了一伙人,本地口音,说是到民乐村走亲戚。”蓝枫解释道,“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是朱龄派来的探子。”

    朱高煦含笑道:“那你自然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该知道的东西。”

    “当然,想要钓大鱼,饵先要给足嘛。”蓝枫神神秘秘地道,“我让他们知道了西夏宝藏的事,也知道现在来取宝的是你朱高煦二殿下本人。当然,略去了金子已被改造成战车的事。”

    朱高煦洒然道:“你倒真豁得出去,把我也卖了。”

    “无论是能截获财宝,还是擒获二殿下这个‘重要战犯’,对一个小小的县官朱龄来说,都已是惊天之功。”蓝枫信心满满地道,“他绝不会错过的。”

第310章 长河落日

    朱龄选择的战机是清晨。

    他拂晓出发,亲率三千县兵悄无声息地逼近到民乐村外的缓坡下。

    “朱高煦就在前面的村子里?”他坐在马上,最后一次向他的副官确认。

    “如假包换。”副官激动地挥舞着拳头道,“看那村子里一盏灯也没有,他们肯定是挖了一天的宝,到现在还睡死着呢。”

    朱龄悄声道:“咱们调兵的事没别人知道吧?”

    副官压低了声音道:“放心,莫说外人,就连这些士兵,出发前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保证不会有人来和大人抢功。”

    朱龄露出会心的笑容,显然已畅想起活捉反贼朱高煦,再顺手牵羊带走财宝独吞功劳的美好情景。

    他扬起马鞭,发令道:“进攻!”

    第一排的骑兵战士猛夹马腹,数十匹战马立时狂奔而出,接着是第二排的战士,再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成百上千的战马奔腾在宽阔的河畔缓坡上,发出雷鸣般的蹄声。

    负责指挥步兵的千户高举战刀,一千步兵齐声呐喊,挺起长矛,快步紧随骑兵之后,往民乐村冲杀过去。

    当第一排骑兵冲刺到距离坡顶还有二十丈的时候,忽听村内一通骤雨般的鼓响,数百辆黑乎乎的箱形战车从坡顶冲了下来。

    这些箱子形状的战车谈不上大,却势大力沉。它们彼此以铁链相连,一排一排地沿着缓坡向下滑落。一匹战马躲闪不及,直接被战车撞断了前腿,长嘶一声倒在地上。

    战车越冲越快,最前方第一梯队的数百骑兵不是被撞翻倒地就是被铁链绊倒马腿。

    紧随其后第二梯队的骑兵见势不妙,连忙拨转马头想要后撤,却又和紧逼上来的第三梯队骑兵搅在一起,一时间缓坡上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朱高煦率领队列整肃的七百骑兵现身坡顶,手中青龙巨剑出鞘,遥指着坡下的朱龄道:“有没有命回去,就看这一战!”

    说罢他一拉缰绳,一马当先箭一般冲下缓坡。战士们见主帅身先士卒,人人奋勇争先,潮水般往朱龄的县兵处冲杀过去。

    前有机关战车开路,又是高坡打低坡的绝对优势,朱高煦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就像一把尖刀插入到甘州县兵的战阵之中,势如破竹地把县兵打得四处溃散。

    步兵千户见状,连忙喝令士兵摆出坚盾,准备迎接朱高煦骑兵的正面冲击。

    只要他能挡住一阵,待坡上的骑兵重整阵脚,他们仍有一战之力。

    然而就在此时,就听侧面响起一阵喊杀声,蓝桥率领着三百骑兵从侧面包抄过来。

    正合奇胜,这正是燕王朱棣在战场上最擅长的骑兵战法。

    步兵的盾阵只能挡住一个方向的冲击,蓝桥的骑兵从侧面一冲,立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哀嚎声响遍河畔。

    朱龄的县兵有被战车撞飞的,有被其他战马踩踏而死的,有倒在地上遭战车碾压的,还有向坡下逃跑,甚至往河里跳的,战意全无,完全处于崩溃的状态。

    至此他终于知道再难挽回败局,不甘地叹了口气,拨马便走。

    朱高煦一眼看到他逃走,扯着嗓子道:“你们知县逃啦!谁还替他卖命,就是在挡替死鬼!”

    县兵们见主帅溜走,更是不堪,一盘散沙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朱高煦只佯作追击,便示意战士们重新回来列队。他们把装了轮子的宝箱以长杆和缆绳系在战马之后,如拖车般把宝箱拉着,扬长而去。

    众人由黑河转道山丹河,一路向东,终于在黄昏时分离开了甘州县境。

    朱高煦勒停战马,回首后望,长舒了一口气道:“没追来。”

    “朱龄这次栽大了,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蓝枫笑道:“此事他万不敢声张,若是教别人知道,必然上本弹劾,他这个知县也别当了。”

    “怪就怪他想独吞此功。”朱高煦也放轻松下来,“要是他事先知会附近几个州县的官员,我们现在就只能一路打出河西去。”

    蓝枫看着身旁潺潺流动的山丹河,提议道:“不妨在此休息片刻,让战士们用些干粮,马儿也吃饱水草,我们天黑了还要赶路。”

    朱高煦欣然应允,传令战士们原地休息后翻身下马。

    凌羽飞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李珠儿过来道:“我是来辞行的。”

    蓝枫看了眼面容憔悴的李珠儿,心情也是说不出的苦涩:“珠儿妹子还是醒不过来吗?”

    凌羽飞沉默半晌,低声道:“问过民乐村的郎中,都说是毒素入脑,无药可医,若非我即时吸出大部分毒血,她只怕早已没命。”

    朱高煦想到凌羽飞是值得笼络的人才,也作出关怀的模样道:“他们有没有说后续用什么疗法?”

    “能维持现状已属万幸。”凌羽飞的声音有些哽咽,“至于能不能醒,只能看天意了。”

    朱高煦热情地道:“凌兄不妨和我们一道返回中原,一路上也好多照应些,等到了北平,我帮凌兄找最好的医官。”

    蓝桥虽嫌朱高煦的意图显得有些过于明显,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喟然道:“若是徐叔叔尚在,想来定不会束手无策。”

    白雪音提议道:“不知徐先生有没有什么传人?”

    蓝桥摇了摇头:“徐叔叔一生独来独往,从未听说有什么正式的传人。”他话说到这里,心底浮现出李静姝的玉容,想了想又道:“咱们在岳阳见过的小姝,她说不定……”

    “诸位不必再为我的事劳神了。”凌羽飞淡淡地打断他道,“生死有命,无论珠儿是否能醒过来,一个月也好,五年十年也罢,我都会全力以赴,为她寻医问药。”

    “可你……”蓝桥还要再说,凌羽飞又接着道:“此蛇毕竟是祁连山的物种,我想在河西再多盘桓几日,若真找不到救治之方,再返回中原不迟。”

    蓝桥实在想不出挽留的话,只得道:“那,子翼兄多保重。”

    “保重。”凌羽飞向蓝桥、蓝枫、白雪音和朱高煦分别一躬身,抱起李珠儿,反身往甘州城的方向走去。

    时夕阳西下,火红的太阳如巨大的车轮缓缓沉落。清澈的山丹河反射出点点波光,漫天的晚霞绣着金边,远方的群山暮霭沉沉。

    迎着落日,蓝桥眯起了眼,但见凌羽飞逆光的背影越去越远,夜枭小灰如皮影一般冲上天空,在火红的车轮里融为一个小黑点,转瞬消失不见。

第311章 爱女归来

    建文三年,二月。

    江浦,弘毅庐,小雨。

    这日李祺吃罢早饭,又耍了套剑,便独自在书房内烹茶读书。窗外细雨蒙蒙,雨丝落在院中茂密的植物枝叶上,如烟如雾,似尘似纱。间或有清亮的鸟鸣声穿透雨幕,给这寂静落寞的庭院增添一抹生气。

    也许过了有一个时辰,当李祺把第二壶烧茶的水坐到炉子上时,敲门声传来。

    这敲门节奏既熟悉又陌生,李祺的心骤然一紧,放下手中把玩的紫砂茶杯,长身而起。

    他大步走出书房,在前院距离院门十余步的碎石路上一抖袍袖,两道掌风激射而出,扯得两扇桦木板的院门向内洞开,露出门外李静姝的倩影。

    她一只手仍虚放在敲门的位置,一身蓝色衣裙已洗得泛白,清秀的面庞上挂着几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微一错愕,李静姝凝望着伫立在细雨中的李祺,轻声唤道:“爹。”

    李祺强压下激动的心情,装作丝毫不感觉惊讶的样子道:“回自己家,敲什么门呢?”

    “我怕我突然出现,吓坏了爹和娘。”李静姝嫣然一笑,拨弄了一下被雨水沾在额头上的发丝,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走进院子道:“爹,发什么愣呢?不欢迎我?”

    “哪敢呀?”李祺的眼中满是慈爱,苦笑着道,“我是怕我一不留神不见了你,你娘又要骂……”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美妇人已脚步急促地从西厢外的回廊下赶出来,边走边道:“是小姝吗?是小姝回来了吗?”她显得很是着急,手上甚至还拿着切去一头的半根大葱,走下台阶时又绊得一个踉跄。

    “慢点,慢点。”李祺连忙伸手一托,待她站稳身形后笑道:“看你这急性子,哪有半点临安公主的大家风范?”

    妇人瞪了李祺一眼道:“公主怎么了?公主就不能想闺女了?”她再不理会李祺,张开手臂就去抱李静姝:“小姝,你可回来了!”

    “娘!”李静姝被身为临安公主的娘亲紧紧抱住,把脸埋在她的身上,眼眶一酸,热泪已滚滚而出。

    临安公主同样热泪盈眶,抚着爱女的头发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吧。”

    李静姝哽咽地说不出话,只倚在临安公主的肩上摇头。

    “看你们娘俩,真不怕人笑话。”李祺低声道,“别光顾着搂搂抱抱,小姝这么多年没回家,你赶紧给她弄点吃的去。”

    “搂搂抱抱怎么了?你这当爹的不心疼吗?没良心的。”临安公主朝李祺一撇嘴道,“我的闺女我知道怎么疼,我这就给她准备她最爱吃的糯米团子去。”

    李静姝拉着临安公主的手道:“这些年我出门在外,自己照顾自己,也终于知道爹娘抚育我长大的不易。现在我也学了几手厨艺,今天就让女儿报答爹娘吧。”

    李祺一笑道:“你大老远的回来,还是别操劳了,好好到房里歇歇,你娘等下就做好饭菜了。”

    临安公主也道:“听你爹的话,想吃什么告诉娘,娘给你做。”

    “不。”李静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要爹娘都去歇着,等下我弄好了,咱们一家人一起享用。”

    她说着就去推李祺的肩膀,把他一路推回了书房,又替他斟好一杯茶,撒娇般晃着他的手臂道:“爹,我这些年可有长进啦,就让我露一手吧。”

    “好好好。”李祺无奈地笑道,“女儿长大了,学会孝顺父母了。”

    临安公主也被李静姝拖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道:“你真会做?”

    “放心,咱家的厨房我又不是没用过。”李静姝说着朝李祺夫妇做了一个“请安心”的手势,径自离开书房。

    她走到后院,见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正在柴房外的空地上劈柴,笑着招呼道:“沈伯,这么些年不见,您身子骨还硬朗啊。”

    那名唤沈伯的老者仿佛直到此时才知道李静姝的靠近,身子猛地一颤,抬起头激动地道:“是小姐回来了!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吗?老夫这就告诉他们去。”说着他丢下斧子便要往屋里跑,当然被李静姝笑着拦住。

    “已经见过爹娘了。”李静姝上下打量着这位几乎伴随她长大的家仆,心中一暖道:“我想亲自下厨,给咱们一家人做桌饭菜,所以到后面来看看有什么材料。”

    沈伯身形削瘦,一双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细缝,好像永远睡不醒的模样。他捡起斧子,继续劈着木柴道:“夫人前天买了只鸡,本想说给老爷补补身子,老爷却一直舍不得吃,也就暂时没杀,除此之外还有米、面、菜干还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时手上毫不懈怠,一下下劈着木柴。

    在李静姝的印象中,似乎自打他们一家迁来江浦,这位沈伯就一直是家里唯一的佣人,算起来到现在也超过十年了。他年近古稀,却依然十分干练,劈柴的动作又稳又准,每根木柴都是一下劈开,断面整齐,从不需要补第二下。

    “够啦够啦,这么大堆柴够用一个多月啦。”李静姝看着小山一般的柴垛,按住沈伯的手道,“我等下想弄个鱼汤,可否麻烦沈伯帮我买条新鲜的江鱼回来。”

    “我这就去。”沈伯直起身子,取下挂在门边的蓑衣,又戴上斗笠,颤巍巍地穿过院中的小径,走出后门。

    李静姝看着沈伯逐渐去远的背影,叹了口气,走进厨房。

    临安公主的声音从书房远远传过来道:“盐在灶台左手边的小柜子里,酱油在右边,芝麻油在架子上,剩不多了省着点用,下次让你爹再打点回来……”

    李祺抗议道:“上次我就说要一起买回来,你偏说还够用不着急,现在却又要我单跑一趟。”

    临安公主顶回去道:“现在不是小姝回来了嘛,四口人和三口人能一样吗?真是死脑筋,到时候要是小姝想吃什么,家里油吃完了做不出来,看我不拧你耳朵。”

    “你小声点,不怕孩子听了笑话……”李祺颓然道,“我去买,我下午就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李静姝听着父母熟悉的争吵声,时而觉得暖心,时而又有些感动,泪水也不知怎的就又模糊了视线。

    或许,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吧。

第312章 玉盘珍馐

    一碗萝卜炖排骨,一只秘法烧土鸡,一块葱香煎豆腐,一盘蒜蓉炒时蔬,再加上一盆鲜鱼菜干汤,一家三口,四菜一汤。

    没有“落英十花宴”般刻意的炫技,只有亲情的温暖与淳朴。

    李祺夫妇虽早视沈伯为家人,沈伯却总能恪守身为下人的本分,由临安公主亲自盛了一大碗的饭菜,独自走到后院用餐。

    “不够再来盛啊。”临安公主看着他走出去,也总不忘补上这一句。

    一家三口在饭桌前坐定,李静姝笑着问道:“我离家的这些年,爹、娘,还有沈伯的身体都还好吧?”

    “好,都好着呢。”临安公主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肴,笑得合不拢嘴,“我说闺女,你啥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了?”

    李静姝笑吟吟地道:“我一个人出门在外,总要慢慢学着照顾自己嘛。”

    李祺首先尝了一勺鱼汤,赞不绝口地道:“真香,比你娘做的还……”

    “你说什么?”临安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看在你夸咱闺女的份上,这次先不和你计较。”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李祺从柜子深处摸出一坛酒,得意洋洋地道:“今日爱女归来,当浮一大白。”

    “好哇,不是说了不许你喝酒吗?怎么这里还藏了一坛?”临安公主伸手就去抢李祺手里的酒坛子。

    李祺身为风云榜级别的超级高手,若是有意不让她抢到,她如何能够得手?两人一个躲一个追,竟围着饭桌转起圈来。

    “娘。”李静姝伸手拦住临安公主,替父亲求情道,“为什么不让爹喝酒?”

    “嗨!”临安公主累得坐在椅子上,挥着手掌给自己扇风,“你爹的酒量浅,喝两杯就醉,醉了又要说胡话闹事,惹人笑话。”

    “谁酒量浅了?”李祺瞪着眼道,“今天闺女回家,我高兴,喝两杯又怎么了?”

    李静姝敏锐地感觉到,此事没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但现在是阖家团聚的美好时刻,她也不便多说,只微笑着接过酒坛,亲自为李祺倒上一杯酒,捧到李祺面前道:“爹,女儿敬您。”

    李祺欣慰地接过酒杯,抚髯笑道:“真是爹的好闺女。”

    临安公主哼了一声,夹了块煎豆腐放到李祺碗里道:“少喝酒,多吃菜。”

    夫妻俩极有默契,只专注于喝酒吃菜,以及询问李静姝这些年的近况,绝口再不提催她成亲嫁人的事。

    用过酒菜,李祺主动收拾杯盘,到后厨去洗碗,临安公主则拉着李静姝的手道:“赶了这么远的路,我让沈伯给你烧一盆热水,好好泡个澡吧。”

    李静姝欣然道:“那太好了,离家这么多年,我总是想念着我的青灰岩大浴盆呢。”

    临安公主吩咐沈伯去烧水后,拉着李静姝走进她的闺房道:“记得当年,这浴盆还是徐先生买来送你的,说是对你的病有好处。”她顿了顿又道:“怎么样,这几年你没再犯病吧?”

    这间闺房因临安公主勤打扫的缘故,虽闲置数年,仍纤尘不染,同时还留有一缕淡淡的香气。

    “没有。”李静姝回答着娘亲的话,抬头看向床边挂着的一幅画。

    这是她的一张自画像。画中的李静姝穿着和她现在身上一样的蓝色衣裙,坐在山泉流成的小溪边,正神情专注地抚琴。

    她身边是盛开的花田,花瓣不堪风力,被吹得落英缤纷片片飘落,一群飞鸟不知是否有感于她指下的琴音,争相围着她打转。画面动中含静,静中含动,无形的风和无影的琴音通过落花与飞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

    左下角两行小字写着:

    千丝痛楚催花落,无人堪诉

    万缕忧愁借琴生,百鸟争闻

    这正是八年前,李静姝离家出走前留下的画作。

    “八年了呀。”李静姝心情复杂地伸出手,轻轻抚摸那画框道:“那年我才十六岁。”

    临安公主显然也很有感触:“你十六岁离家,八年都不回来,你知道这八年我和你爹都是怎么过的吗?你那么年幼,又不谙世事,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娘,别说这些了。”李静姝默叹一声道,“我的浴盆呢?”

    “来了。”沈伯推着一个巨大的青灰岩浴盆走进房间。

    这浴盆的造型很是奇特,非圆非方,却充满各种自然的弧度,仿佛一块天然形成的青灰岩大石头,被人剖空了中心似的。

    浴盆已盛满了热水,整个被架在一座结实的铜支架上,支架底下有四个轮子,方便推动。

    青灰岩疏松多孔,热水很快便浸润到浴盆的孔隙之中,却又不会因此漏水,精妙至极。

    临安公主抚摸着浴盆的一壁,感慨地道:“你小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晕倒,无论当时在做什么,真急坏了我和你爹,若非徐先生每日来府上为你悉心调养,又送你这个特制的大浴盆,这才让你逐渐不再犯病。”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李静姝不好意思地道,“沈伯,我要沐浴哩。”

    “小心点。”沈伯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娘。”李静姝又唤了一声,“我是大姑娘了。”

    “和娘在一起也怕羞的吗?”临安公主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笑道,“好好好,我去看看你爹碗洗好了没,别又打破了什么。”说罢也离开了房间。

    李静姝长叹一声,脱下数日未换的衣裙,躺进她怀念多年的大浴盆里。

    待沐浴已毕,临安公主适时地送来一套新衣:“这是娘去年新绣的,也不知你长了多高,完全是凭想象,你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李静姝看着这套樱粉色的衣裙,指着上面细腻的纹路花样道:“真精致啊,不愧是娘的手艺。”

    她换好新衣,抬起手臂盈盈转了个圈子,问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临安公主乐呵呵地道,“简直像是下凡的仙子,落进咱们家里似的。”

    “那你身为小仙女的娘亲,自然是大仙女了。”李祺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看着这对喜悦的母女道。

    临安公主面上难得地现出一丝红晕,啐道:“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不正经,你不是说下午去打芝麻油吗?”

    李祺刚想说“这就去”,李静姝打断他道:“让我去吧,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我也想看看江浦有什么变化。”

    “可你刚……”临安公主不解地道,“还是先休息一下,睡一觉吧?”

    “不碍事。”李静姝走到门口道,“你们看,太阳都出来了,雨后初晴,我想出去走走。”

    临安公主只得道:“那好吧,你当心着点,听说城北关帝庙那边,最近发现批奇怪的人,你别往那边去。”

    李祺也嘱咐道:“也别走太远了,现在世道不太平。”

    “知道了。爹,娘。”李静姝答应一声,回身向李祺夫妇敛衽一礼,挎上竹篮,漫步而出。

第313章 雨后初晴

    江浦县沿江而设,位于其西约二十里的天茶山脚下,地势平缓,物产丰饶。

    巍峨的天茶山挡住了随东风吹来的水气,不但给江浦县带来可观的降水,也使得天茶山终年云雾缭绕,极适合茶树生长。

    每年,李祺都会选择最极品的江浦茶叶送入京城,进献给皇室及勋戚大臣享用,天茶山亦因此得名。至于稍次一级的茶叶,则送至京城内的茶铺代为售卖,价比黄金。

    江浦县不大,全县也不过百余户人,依靠种稻、种茶、以及手工业为生。

    李静姝走在房舍间的青石小路上,看着她曾无比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享受重回家乡的美妙感受。

    一位农夫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迎面撞见李静姝,愣了一下道:“呦,这不是弘毅先生家的大小姐嘛,好些年不见,都生得这么好看了。”

    他嗓门大,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寒暄,仍说得李静姝面颊发烫,裣衽一礼道:“齐伯伯。”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老人家。”那农夫笑得更是开怀,“这么些年你去哪了?嫁人了吧?这次是回家省亲的?”

    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算起来你的娃应该有四岁,五岁,还是六岁……”

    李静姝忙止住他,满面羞红地道:“人家还没成亲呢……”

    “啊?”农夫怪叫一声,瞪大了眼道:“我说大姑娘,你都二十好几了吧,还不成亲的话,该不会……嘿,我堂弟正四处托媒人说媳妇呢,他人不错,能干活,你看……”

    李静姝正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只半橘半白的大花猫从路旁的草丛里窜出来,围着她的脚边打转。

    那农夫眼尖,一眼认出来道:“这不是八年前你喂过的那只流浪小猫嘛,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是呀。”李静姝蹲下身,爱怜地抚摸着花猫的后颈,“柚子,你真的好大只啊,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的伙食还不错。”

    “原来它叫柚子。”农夫哈哈大笑,“这些年一直是公主在喂,每天都撒些吃食在草丛里,我就看见过好几次。”

    李静姝知道是娘怕哪天自己回来,不见了这些流浪猫伤心,不禁感动。她抱起柚子,任凭它用毛绒绒的小脑袋拱她的肩膀,笑着去搔它的喉咙道:“想我了吧?你看你都这么重了,吃的时候还不知道控制一下自己,你的大兄弟花生和二兄弟汤圆都还好吗?”

    “怎么都是吃的?”农夫听了更是好笑,随即告辞道,“难得放晴,家里还等着我晒棉花,先走了大小姐。”

    李静姝微笑道:“齐伯伯慢走。”

    农夫摆了摆手,忽又转回头来道:“对了,县城北边的关帝庙,那边最近好像来了些奇怪的人,有老爷子也有小姑娘的,不知道来干嘛。你看到他们躲着点,别惹事。”

    “知道了齐伯伯,我爹我娘也嘱咐过我。”

    农夫去后,李静姝往县城北边看了一眼,一路闲晃着来到县城南门外的码头。

    由于紧邻天茶山,纵深腹地空间不足,江浦县的码头只能用于客运,来往最多的便是沿江而行的客船又或摆渡至对岸京师的渡船。

    此时天空放晴,码头上一连三艘客船和两艘渡船靠岸,旅人们上船下船,人头攒动。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卖烧饼的小贩趁机扯起了嗓子:“卖烧饼喽,卖烧饼喽,这位客官,卖个烧饼路上带着,别饿着肚子。”

    李静姝在旁看着,正觉得好笑,忽见一对青年男女从码头上走出,立时眼前一亮——这对玉人男俊女俏,身背宝剑,正是蓝桥和白雪音。

    “桥哥哥,雪妹妹,欢迎来到江浦。”李静姝步伐轻盈地走过去,大方地道,“岳阳一别,没想到在这又见到了。”

    “你回家了?”蓝桥话一出口,立时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恼得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巴掌。他随即想到先前在岳阳,李静姝叫自己“公子”,叫白雪音“白女侠”,现在改叫“桥哥哥”和“雪妹妹”,似乎更亲近些,又不禁露出笑容。

    白雪音看到蓝桥失了魂般的神色,心中暗气他没出息,狠狠掐了他一把,又对李静姝展颜一笑道:“李小姐别来无恙,这身新衣可真好看,衬得小姐如画上的仙女似的。”

    “妹妹何必如此见外,唤我静姝就好了。”她这句话既像说给白雪音,又像在提醒蓝桥,说罢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来江浦,是找我爹还是找我的?”

    蓝桥心道她有此一问,必是李祺把他们和解缙一路上和二七会争斗的事讲给了她,笑道:“我说是来找你的,你信吗?”

    “才不信哩。”李静姝不依道,“桥哥哥根本就不知道我回家了,肯定还以为我在荆州呢吧?”

    白雪音对李静姝的态度始终还是显得冷淡:“那又何必明知故问?”

    李静姝被她一呛,苦笑道:“我只是突然见到你们太开心了,所以有些没话找话,雪妹妹不要见怪嘛。”

    白雪音听她这么一说,立时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偷瞟了蓝桥一眼,故作调侃地道:“你是看到我开心呢,还是看到我师兄开心?”

    “都开心。”李静姝笑着拉起白雪音的一只手,“来,雪妹妹,吃糖。”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颗糖来,塞进白雪音的手里。

    “桥哥哥,你也吃。”她又摸出另一颗糖,举到蓝桥的面前。

    由于这个姿势,她的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而她那皓腕上系着的,正是蓝桥在岳阳临别之际送她的那块被取名为“落霞秋水”的小石头。

    当时蓝桥用叶梗为她系上,现在叶梗已换作银色的手链,套在李静姝的腕上显得格外动人。

    “好看吗?”李静姝看出蓝桥的心思,故意晃了晃手链道,“桥哥哥送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有戴哦。”说着她还不忘扫一眼白雪音,露出示威般的神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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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