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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9章 京城四秀

    朱清影轻叹一声,放下酒杯道:“妙锦现在很不好,我上次去看她时又瘦了不少。她身为魏国公徐达大将军的女儿,袭爵的长兄徐辉祖是皇上手下的主战派,力主出兵讨伐燕王,而长姊徐妙云却偏偏又是燕王的正宫王后,她夹在兄姊之间两面为难,不知如何自处。她不想看到燕王造反,也曾劝过长兄不要趟这家族内战的浑水,无奈徐辉祖不听,她只好日日到寺庙里烧香礼佛,祈求战争的灾祸不要连累到她的家族头上。”

    见风夜菱听得怔怔出了神,朱清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听说你兄长风月明如今也和燕王走得很近,一起与皇兄作对。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我虽然顾念咱们的姐妹情分有心袒护,但别人未必肯放过你们。妹妹若能劝风月明弃暗投明,当是大功一件。如今曹国公起六十万大军二度讨伐,现在春暖花开,北平城没可能守住的,我可不想你步上小姝的后尘。”

    风夜菱笑了笑道:“曹操败走赤壁,苻坚饮恨淝水,哪一个不是以多打少自以为必胜?他们这些男人间的军国大事,又岂是我等女流之辈能管得到猜得到的?”她下意识地想替哥哥说两句话,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话锋一转,故意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和朱清影闹僵。

    “妹妹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女流之辈怎么了?女人一样可以影响天下大事。像我祖母马皇后,那是何等样人?跟在先帝身边风风雨雨数十年,时时劝谏,让先帝心怀仁善,保全了多少忠臣义士?”朱清影说着忽然神色一黯,道:“只可惜在韩国公一事上终究无能为力,遗憾终生。”

    风夜菱替朱清影重新斟满了酒,转移话题问道:“清影姐刚才提到静姝姐,是有她什么消息吗?”

    朱清影饮一口酒,却不放下酒杯,而是拿在手中把玩:“你总算也提起她一次,咱们京城四秀姐妹里面,就属你和小姝最不让人省心。一对小冤家事事对着干,一个往东一个偏偏就要往西,一个骑马一个偏偏就要坐船,一个喝茶一个偏偏就要饮酒,一个赏花一个偏偏就要唱戏。累得我和妙锦天天受你俩的夹板气,耳根不得清净。”

    “小妹年少顽劣,让清影姐闹心了。”风夜菱举酒自罚一杯,面颊泛起微醺的嫣红,“不过想来小姝也着实可怜,年纪轻轻就蒙此大难,祖父韩国公一家人被先帝爷满门抄斩,她自己也随她父母一道被逐出京城。说起来她走以后没人和我拌嘴,倒是平添了几分寂寞呢。”

    韩国公李善长,曾被朱元璋称为“开国第一功臣”,功绩堪比汉之萧何,位极人臣。朱元璋不但以膝下长女临安公主下嫁其长子李祺,更赐其以丹书铁券。然而李善长到晚年因牵涉进胡惟庸大案,终究被朱元璋定为谋反大罪,将其连同妻女弟侄七十余口人满门抄斩,只有其长子李祺一家,因着临安公主的关系免于一死,被流放出京。

    “自从李祺一家离开京城,我便再未听过她的消息,如今算起来也有十年了。”朱清影喟然叹息一声,神色黯然道:“当年在京城折腾得最欢的就是她,没想到十年前匆匆一别,竟再也见不到了。”

    风夜菱也许感觉话题太过沉重,轻笑一声道:“她最能折腾是真,闹出不少笑话倒也不假。还记得我九岁那年,咱们四姐妹一齐到你府上为皇太子贺寿,静姝姐自告奋勇说要为皇太子抚琴一首。”(作者按:皇太子朱标,朱元璋长子,洪武二十五年病逝,建文帝登基后尊其为孝康皇帝)

    朱清影一拍脑袋想起来道:“对对我也记得,那时她十岁,皇父还以为是开玩笑,却也想任由她玩,便叫人取出家藏的古琴给她。小姝面对在场的众多大人物毫不怯场上手便弹,结果走音走得歪七扭八,无一音在调上,在场众人听了半晌竟不知她弹的是什么。”

    她微扬起脸,似乎也回想起那个滑稽的场面,嘴角微微上翘,显然是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小姝的琴艺我们都是听过的,怎会忽然闹那么大的笑话?”

    风夜菱笑道:“清影姐不抚琴,故不知道其中奥妙。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就是那把古琴被你们遗弃在仓库里太久了。到皇太子唤人给静姝姐取来时,那琴早因受潮而变了音质,静姝姐又如何能弹出仙音妙曲?”

    “原来如此。”朱清影恍然道,“难怪自从此事之后,小姝每再抚琴都势必要细细调过音准才开始。”

    “吃一堑长一智嘛。”风夜菱油然道,“来,清影姐吃菜。”

    蓝桥本听得出神,听到这里不禁微微点头,却听花语夕在旁幽幽地道:“蓝公子有何高见?”

    蓝桥听她话音冷冷,不明白她因何有此一问,正色道:“人之所以能成长,便是依着经验与教训。而在这两者之中,教训更重于经验。她们口中的这位静姝姑娘,在经此教训之后不但意识到调音的重要性,想必更学会了随机应变,可以根据不同的乐器及时调整自己的技艺,从而在琴道上更上一层楼,而这正与我们习武之人适应不同长度重量的兵器是一样的。”

    一番话说得风夜菱瞠目结舌,半晌方缓缓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静姝姐自那以后无论在哪里抚琴,抚谁家之琴,都再未出过半点差错。”

    “我们这随便讲个笑话来说,没想到竟引出蓝公子一番高论,真是失敬。来,让我敬蓝公子一杯!”朱清影一伸手遥敬了蓝桥一杯,在旁笑道,“如果说在我家那次还有琴的缘故在里面,第二年那次可就真的无话可说了。那还是在她自己家,也忘了是为了什么由头了,或许是为大将军庆功,或许是中秋赏月吧,韩国公请来一帮宾客,共度良宵。”

    风夜菱显然是对此事印象深刻,马上接下去道:“静姝姐被韩国公唤来献舞,却没想到在一个后踢动作上把鞋子给甩飞出去。”

    朱清影至此终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更没想到的是,那绣花鞋好巧不巧地正飞到曹国公的脸上。曹国公未发福时还是少年英俊,接住鞋也不恼,而是在鞋上深深地嗅了一口,还说了句‘真香’,只臊得小姝捂着脸撒腿就跑,就那么光着一只脚跑出门外。”

    “对对!”风夜菱乐得直拍桌子,“幸亏皇太子亲自追出去把鞋还给她,才算把场子圆回来。这事实在太过丢人,我们即便现在说来,依然替她觉得脸上发烧呢。”

    蓝桥笑道:“所以经此事以后,她又做出了什么改变呢?”

    “唔……”风夜菱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从此以后她跳舞,我再没见她穿鞋了。”

第070章 劳军济民

    花语夕在旁轻笑一声道:“不穿鞋也很正常呀,光着脚才更接地气嘛。你们看,我不是也喜欢光着脚走路的?既稳当又踏实。”她说着轻轻一撩裙角,露出裙下一双玉足。

    “说的也是,我在家时也经常光着脚跑来跑去。”风夜菱同意道,“不过跳舞的话,我还是不敢学静姝姐那样,怪不好意思的。”

    蓝桥脑海中浮现起初见风夜菱时她拎着鞋子采菱的情景,笑道:“这点我可以作证。”

    话说到这朱清影立时兴奋地问道:“怎么样,我们小夜的脚是不是特别美?蓝公子摸过了没有?有没有捡到宝了的感觉?”

    “我还没……”蓝桥还没来得及答话,风夜菱已羞红了脸大嗔道:“不许说!”只吓得蓝桥连忙把话憋了回去,“嗯”、“啊”半天,竟憋得说不出话来。

    朱清影见蓝桥支支吾吾的窘态好笑,又接着道:“没想到我们出口成章的蓝公子竟会是怕老婆的。”

    “清影姐你别说了。”风夜菱不依地娇嗔着道,“什么又怕老婆的……人家才不是……”

    这时就听花语夕冷笑一声道:“堂堂男儿大丈夫,连句话也说不清楚,咿咿呀呀还要自己女人来解场,羞也不羞?”

    蓝桥至此终确实了她对自己的敌意,愕然看了花语夕一眼,心中不解她为何在言语上总是故意呛自己。他本想正面质问她为何初见面就处处刁难,但想了想场合,还是顾及风度地道:“那么在下这怂人便只好自罚一杯了。”他伸手自己给倒满了酒,也不再看花语夕,一仰脖一饮而尽。

    风夜菱在旁轻声劝慰道:“慢点喝。”

    “心疼啦?”朱清影似对风夜菱订婚后的变化深感兴趣,“我不过是想给他个机会夸夸你罢了,谁想他这么怕你。”

    风夜菱赧然道:“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这等私房话放在这饭桌上说有些不雅,清影姐还一直追问……”

    朱清影洒然道:“好吧好吧,那算我这做姐姐的不是了,我也自罚三杯。”说罢她一连豪饮三大杯,最后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伸袖拭去唇边的酒渍,浑不在意自己倾城榜美女的身份形象。

    “等到了大典上,郡主殿下切不可再这般豪迈不羁。”花语夕在旁提醒道,“因为那时不但有曹国公和山东各位大人到场,更有千万百姓一同见证,郡主殿下代表着皇上……”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这次劳军济民大典关系重大,不但要重振山东军民的士气,更要落实军粮物资的实地供给方案,切不可疏忽大意……”朱清影念叨几句,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悦地瞪了花语夕一眼道:“就你懂得多,还指教起我来了。”

    “小夜你别在意,打仗归打仗,感情归感情,咱们还是好姐妹。”她拉起风夜菱的手笑道:“你这次和蓝公子是来济南玩的吧?我给你推荐几个好去处,保准你满意……”于是两人的话题很快转到济南的地方美食和风景名胜上,旋又转到京城和近年发生的趣闻,说到这些两女真如打开说不完的话匣子,即便早已吃饱,仍然聊得火热。

    蓝桥插不进她们女孩子的话题,略感无趣,于是告辞出来,独自踱步至东西二楼之间的小花园里。

    隐龙泉的水声从假山的缝隙传来,泉水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弥散在老树小径之间,在月色下更添了几分朦胧。蓝桥信步走去,穿过一道假山奇石堆砌的石拱门,就来到这家卧龙客栈的点睛之景隐龙泉的旁边。

    一座不到两人高的假山,尽由些双臂合抱的大石块粗豪地堆砌起来,隐龙古泉从一处大石缝斜上射出水箭,直抛射入近两丈的半空才向下回落,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后落入假山旁的小池内,是为隐龙池。隐龙池不算大,周长约有也就几十步,四周皆被假山石环绕,只有那道石拱门作为唯一的入口,在花园中可谓独树一景。让人虽处身花园之内,却似又独立于这时空之外。

    此时一弯新月高悬,薄云流动,月色时明时昧地倾洒下来,又弥散在隐龙泉溅起的水雾中,让整个隐龙池时隐时现,幻如秘境。蓝桥喜欢看泉水在空中划出的完美轨迹,索性找一处干燥的地面躺下来,枕着个平滑的小石头,眼中便只有泉水,以及天上的明月。

    这泉水的轨迹是如此的美丽,没有一丝刻意,却又精准到一丝不差。蓝桥忽然把握到,若是他的剑法也能遵循这一轨迹出招,定可以把下落的威势增加到最大——这便是自然之道,所谓武道即天道,不外如是。

    蓝桥想到朱清影和他此次来济南的使命,不禁生出一种被命运捉弄的巧合感。若非朱清影碰巧出现,他们可能现在连个落脚之处都找不到。而偏偏他此行的目标,就是阻止朱清影的劳军济民大典。

    其实眼下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冲进去把朱清影杀了又或绑了送给燕王,等到此事传开,不但济南军民会因此人人自危,建文帝更是颜面扫地。

    但蓝桥想来想去却决定,无论如何不能直接对朱清影动手。细数原因,她是风夜菱的挚友,又好心接纳自己两人住下,也愿意相信他们没有恶意。朱清影并非大奸大恶,只是与自己代表不同的立场,他若是做出趁虚而入恩将仇报的小人行径,不但风夜菱会因此伤心,他更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违背了君子之义自己。

    既然不打算对朱清影动手,蓝桥的思绪很快飘到花语夕和她的乐伶团上,如果能破坏她们在大典上的演出,也同样能达到目的。

    想到花语夕,蓝桥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这位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乐伶大家因何处处与自己为难。他虽不知秦淮河畔的神女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花语夕年纪轻轻就掌控这么大的一个产业,定然本事不小,上下打点见机行事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她若是这样一个人,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也没招她没惹她呀。”蓝桥苦笑一声,思来想去却仍是不得要领。

    这时他听到耳边水声轻响,转头一看,就见到身穿米黄色长裙的花语夕正向他走过来。

    隐龙池附近有不少积水,花语夕双手轻轻提起裙角,裙下一对赤足毫不在意地踩在积水或湿漉漉的青石上,发出清脆的水声。

    月光弥散在水雾中,也让她的眼波更加朦胧。

第071章 不欺暗室

    花语夕走到蓝桥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仰卧的蓝桥,冷冷地道:“夏虫语冰,典出庄子《外篇·秋水》,曰: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是故有夏虫不可语冰一说,蓝公子生搬硬套拾人牙慧粗陋不堪,着实让人笑掉大牙。”

    蓝桥霍然一惊,明白她是在讥讽自己初见面时说的那句“清风岂非明月夏花不可语夕”,坐起身苦笑道:“在下轻言妄语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花语夕却正眼也不去看他,冷哼了一声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故意卖弄文采的伪君子,自以为能吟出两句狗屁不通的歪诗,抛出两句似是而非的歪理,就能引得别人小姑娘投怀送抱。这种人最是恶心,嘴上自比李白苏轼,然而穿上裤子是君子,脱了裤子是禽兽,比我们青楼里直来直去的屠猪贩狗之辈更是不堪!”

    纵使蓝桥修养再好,被她这样莫名其妙连冤带损地一顿痛骂也不禁微微变色。他站起身直视着花语夕的眼睛,一抱拳道:“蓝桥不知何处开罪了花大家,让花大家生出如此深的误会,还望花大家示下,蓝桥也好当面向花大家赔罪。”

    “误会?”花语夕淡淡道,“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道学脸一被人揭穿就谎称是误会。我且问你,当时在客栈大堂,我从二楼走下来,你是不是一直死盯着我看来着?你不必否认,我混迹风月场有些年头了,对你们男人的目光最是敏感。从我出门开始,到我下楼,再走到郡主殿下身边,你的目光片刻没离开过我。从头看到脚扫了好几遍,是不是早在心里把我一身衣服剥个精光了?”

    “我……”蓝桥还不及解释,花语夕已又一口气接下去道:“紧接着你就可劲造作,什么夏花不可语夕,又是什么教训使人成长,人家姐妹叙旧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吗?无非就是想卖弄学识,让本姑娘对你另眼相看而已。你若真是寻常贪花好色之徒也就罢了,本姑娘给你看两眼也不会掉块肉,只是你明明有娇妻在旁,却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盯着我看,这不是伪君子假道学又是什么?”

    蓝桥静静待她说完,然后凝视着她烟雨朦胧的眼睛,缓缓说道:“让姑娘产生如此大的误会,蓝桥深感抱歉。”他不称花大家而改称姑娘,便是想暂时抛开两人的身份不提,站在与对方完全对等的角度说话。

    “在下对这自然界的美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烈渴求,对天上明月如是,对隐龙泉池如是,对美女佳人亦如是。欣赏而不占有,远观而不亵玩。”蓝桥语气沉静而平和,充满诚挚地道:“不瞒姑娘说,我最初听说姑娘芳名,是在一册美人绘卷上。没想到今日见到姑娘本人,却觉得比卷上所绘更有灵性,顿时惊为天人,便不自禁多看了两眼。到姑娘走下楼梯,我看着姑娘的眼睛,竟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除了画卷,还在哪里见过姑娘一样。”

    他自嘲似的莞尔一笑,又道:“当然这多半还是在下的幻觉,因为若是真的曾经见过姑娘,在下是说什么也不会忘的。至于姑娘说的高谈阔论,在下也实非有意卖弄,而是真的欣赏她们口中的那位静姝姑娘。既敬重她败而不馁的勇气,又钦佩她从一点一滴的教训中成长,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的转变。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只有敢于直面教训,拿得起也放得下,人才会变得愈发强大,不是吗?”

    他后退两步,倚在一块假山石上,做出放松的样子,目光坦诚没有丝毫造作,最后道:“在下说的都是心里话,至于因此给姑娘带来的困扰和冒犯,在下深感抱歉。姑娘既然在意,那么蓝桥以后必将更加谨言慎行,再不敢对姑娘有半分逾越之举。”

    蓝桥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既解释了误会,又再度重申了观点。花语夕听后果然玉容神色大为缓和,盯着他仿佛要重新认识他这个人似的,半晌才幽幽地道:“是奴家误会蓝公子哩。”

    她稍退半步,盈盈蹲个万福,柔声道:“奴家给公子陪不是了。被奴家如此劈头痛骂,还能不卑不亢坦然作答,蓝公子是真君子呢。”

    这回倒轮到蓝桥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友好地道:“误会解释清楚就行,我也没有怪罪姑娘的意思。”

    这时忽有一阵狂风吹起,吹过假山的石隙,发出好似鬼魅般的尖啸声。蓝桥抬头看天,就见一片乌云迅速笼罩了本来清朗的夜空:“要下雨了。”

    蓝桥几乎是话音未落,一阵豪雨便浇了下来,将两人淋得浑身湿透。这风雨来的太快太大,就连远处廊下点起的灯火也被风雨扑灭。

    一时间天昏地暗,蓝桥和花语夕两人虽相距不足六尺,黑暗中却已看不清彼此。

    想到四周都是假山和怪石,蓝桥在辨清方向之前不敢妄动,却听花语夕在不远处发出一声惊呼。

    蓝桥寻声走近两步,问道:“姑娘没事吧?”

    花语夕不答。

    蓝桥此时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隐隐看到花语夕的身影坐在地上,正用手捂着一只脚。

    “我脚磕在石头上了。”花语夕的语气显得有些痛苦,“这石头怎么这么尖啊?疼死我了。”

    蓝桥心想你光着脚走到这里来,磕到石头能不疼吗?嘴上却道:“我送你回房,你能站起来吗?”他身出一条手臂到花语夕身前,怕再被她认为是冒犯,并没有碰她。

    花语夕主动伸手拉住蓝桥,缓缓站起身道:“多谢蓝公子。”

    蓝桥试探地道:“你这样能走吗?”

    花语夕原地跳了两步,又弯腰去摸脚上的伤口:“勉强可以,应该是流血了。”

    蓝桥一咬牙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花语夕的身子横抱起来,紧跑几步,冲进东楼内的廊道。

    楼内灯火明亮,但见花语夕的样子极是狼狈,无论脸颊、发丝还是脚尖都有水珠滑落,一根脚趾的侧面更是被划出一条血痕,不住有鲜血流出。她一身衣裙湿得紧贴在身上,不但显出她玲珑浮突的身体曲线,更在明亮的光线下变得如半透明一般。

    蓝桥看得脸上一红,想起花语夕刚才骂自己伪君子的话,连忙把她放下,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

    花语夕当然也意识到蓝桥看到了什么,本来疼得发白的脸颊开始泛起羞红,低声道:“奴家自己回房就可以了,多谢蓝公子。”说罢她缓缓移步,向位于长廊尽头的房门走去。

    蓝桥并没有再跟着她走,生怕再被她说失礼,转身刚想离开,就见门外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就听“轰隆”一声,伴随着石破天惊般的巨响,整座小楼都似被撼得颤了一颤。

    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拉他,一回头却见花语夕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正面色苍白地拉着他的衣角。

    “你怕打雷?”蓝桥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花语夕,难以想象刚才还把自己一顿臭骂的她会因为打雷怕成这个样子。

    “我……”花语夕几乎语塞,微点了下头。

    蓝桥无奈,只得一路把她送回房门口,看着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这才算完。他时时谨记不敢冒犯,目不斜视,看也不向她的房内看上一眼。

    花语夕看着他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解下蓝桥的外袍塞回到他手里:“拿着吧,省得你回去没法向风家小姐交代。”

    蓝桥垂下头不敢看她,低声道:“花大家好好休息,在下告退。”

    花语夕一手扶着门框,目送蓝桥走开两步,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公子入暗室而不欺,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外乎如是矣。”

第072章 携美游街

    第二天一大早,蓝桥被敲门声惊醒,来者不等他应门便径自推门而入,正是已穿戴整齐的风夜菱。

    只见她换回了那身湖水绿色的罗裙,面上细细施了脂粉,又带上制式精美的鎏金发簪,以及一对熠熠生辉的玛瑙耳坠,精心打扮之下整个人显得艳光四射,顾盼生辉间让蓝桥看呆了眼。风夜菱走到榻前,见蓝桥一副痴傻表情,不禁“噗嗤”一声笑道:“傻瓜,还不快起床,陪本小姐逛街去。”

    蓝桥上下打量着美得让人窒息的风夜菱,鼻尖充盈着她带来的少女香气,讷讷道:“你……你换回女装了?”

    “我可不想再让人说有什么特殊癖好了。”风夜菱肯定地道,“昨天简直丢死人了!今天人家要光明正大地挽着夫君出去,怎么样?人家美不美?夫君是不是觉得特有面子?”

    蓝桥本隐隐担心身份暴露带来的问题,然而转念一想,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他们进城,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或者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故不得不小心谨慎。现在则是搭上朱清影这艘大船,无论白莲教还是安萧寒的聆雨堂,此时都会因顾及到身为钦差大臣的南平郡主而不敢乱来。

    当下他豪气大发,放下顾虑哈哈一笑道:“那就让本少侠陪菱儿畅游济南城,看看有哪里的宵小敢来拂我们的兴致。”

    于是风夜菱亲自侍候蓝桥盥洗更衣,温柔细致得就似真的是一个贤良淑惠的小妻子。待他一切穿戴整齐,两人挽着手臂好似神仙眷侣,大步而出。

    经过昨夜的骤雨,济南这一天的天气格外爽朗。清晨的空气沁润而清新,头上是湛蓝如洗深邃静远的晴空,脚下则是在砖缝中存着积水的老街。街旁一棵杏树上挂着水滴,几枚零星的青稚杏果显得格外诱人。

    风夜菱一出门果然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甚至就连蓝桥也吸引到不少或羡或妒的目光。这些目光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仿佛是在质疑这小子何德何能,能得到这般级数的美女小鸟依人似的相伴左右。

    两人未吃早点,在天缘街上随便找了个馄饨摊便坐下来。风夜菱落座前先是细心地将长凳擦拭一遍,又用自带的香帕擦净她和蓝桥的大海碗,这才让摊主为他们盛上馄饨。摊主见她这么个大美人来光顾生意,引得临近几桌也转瞬坐满,不禁高兴地哼起了小曲,满面堆笑地奉上茶水和小点,伺候周到。

    风夜菱吃了口馄饨,眉头可爱地皱起,轻轻一笑道:“记得你昨天说,这条街上店面的名字都和最近出版的《三国演义》有关,却不知这馄饨摊是否也包括其中?”

    蓝桥抬头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馄饨摊有名字,便问摊主:“我吃贵店的馄饨感觉还不错,敢问贵店叫个什么名字?我好为贵店扬名啊。”

    摊主本就因他二人的光顾而生意兴隆,闻言忙受宠若惊地向蓝桥深深一揖,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店是叫妙才馄饨。”

    蓝桥转向风夜菱,有意卖弄似的点着手道:“曹魏的武将夏侯渊字妙才,妙才馄饨。”

    风夜菱还未作答,摊主却听到蓝桥的话否认道:“公子误会了,不是妙才,而是‘喵财’。”说着他指了指椅子旁边正趴着晒太阳的一只大橘猫,“既然狗能旺财,猫也能喵财,这不,今天公子小姐两位贵人光临,小店必会生意火爆。”

    他话音刚落,果然大橘猫翻身伸个大懒腰,长长地“喵”了一声,登时引得蓝桥、风夜菱以及在座其他食客纷纷哄笑起来。

    两人吃过馄饨便在城中闲逛,在貂蝉布庄为风夜菱添置一条雪白的轻布碎花长裙,又去一旁的洛神鞋铺给她买了双时下流行的翻领羊皮小香靴。蓝桥本以为奉先精铁是卖铁器兵器的,没想到却是琳琅满目的五金饰品。风夜菱看中角落里一款苗银脚链,蓝桥遂买下亲自给她带上。脚链上挂着个小铃铛,风夜菱走起路来便能听到清脆的银铃声。

    路旁有一个竹蓬搭的茶摊,风夜菱正好逛得渴了,便提议过去喝杯茶。

    茶摊本生意不佳,掌柜闲得正拍苍蝇,听到风夜菱脚链的银铃声响,一回头见蓝桥风夜菱进来,忙把手中的苍蝇拍藏到身后,笑道:“公子小姐请随便坐。”

    风夜菱找了个临街的位子,同样先擦净长凳才坐下。蓝桥问掌柜的道:“掌柜的,今天有什么好茶?”

    掌柜的陪笑道:“今年的新茶都还没下来,都是去年的,看公子小姐都是贵人,来一壶小人私藏的江浦茶如何?”

    蓝桥不知江浦茶有什么特别,见风夜菱点头,便叫掌柜去拿。

    掌柜转到柜后沏茶,两个身穿明艳衣裙的少女则在此时走进茶摊。她们一个桃花粉,一个芭蕉绿,涂着厚厚的脂粉,戴着廉价的首饰,浓郁的香气隔老远都能把人呛得打个喷嚏。

    她们似是老熟客,吆喝了一声上茶,掌柜的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把蓝桥的江浦茶端了上来。

    由于二女的脂粉气太浓,蓝桥几乎闻不出茶香,咕嘟咕嘟喝下一杯,权当是喝水解渴。风夜菱喝一口后也蹙了蹙眉,低声道:“这茶是假的,料这街边小摊也拿不出正品的江浦茶。”

    新来的两女丝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一个脱了鞋盘腿坐在凳上,另一个则把一条长腿高高翘起,悠哉悠哉地晃着脚上的绣花鞋。只听那桃花粉抱怨道:“我呸,一个京城来的鸡头子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人涌到济南,莫非还都是为了看她不成?”

    芭蕉绿囫囵喝了口茶,也面带讥讽地道:“为了看花语夕和她的神女团,巴巴的跑到济南来,看人家睬他一眼吗?最后还不是要到我们姐妹这里花钱下火?哼,愚蠢的男人。”

    “可不是?”桃花粉又接话道,“到我们这花钱下火也就算了,昨天那人竟然还要我学着巫云十八式里的姿势和他……”说到这她忽然停住,转头问芭蕉绿道:“你知道巫云十八式吗?”

    “当然知道。”芭蕉绿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巫云十八式是专门教女人服侍男人的闺房秘典,专教痴情少女勾引情郎,失宠少妇挽回宠爱。听说最初就是从京城的神女楼流传出来,搞不好就是那位姓花的鸡头子亲自写出来的。”

第073章 兄弟重逢

    “天啊!”桃花粉故作惊讶地掩住口,神情夸张地道,“她得上过多少男人,才能试过这么多姿势啊。居然还写下来卖,真是太不要脸了,以为是武功秘笈吗?”

    “真想不通南平郡主怎会单挑了她来济南,天下会跳舞的女人又不止她一个。”芭蕉绿附和道,“到时候她在郡主的劳军济民大典上一露脸,就真成婊|子立牌坊了。”

    “有这样不要羞耻的女人做掌柜,她们神女楼是什么货色,也就可想而知了。”桃花粉愤愤地道,“若非够会装又够不要脸,这天下男人怎会都趋之若鹜地奉她神女楼为烟花圣地?昨天那人一进门就一副死脸,说什么等有钱了一定要去京城……有本事你赚钱去啊,跑老娘被窝里吹什么牛逼。”

    “诶,来和我说说,昨天你那客人都让你做哪几式了?”芭蕉绿显然对桃花粉的事更感兴趣,捉着她追问下去,“他有没有让你……”

    蓝桥听这两人说话越来越不堪,不禁眉头大皱,留下几枚铜板当作茶资,扯着风夜菱离开。

    “咱们碰到的都什么人啊,女孩子张口闭口就说这种话,也太粗鄙了吧。”风夜菱气道,“花姐姐哪里是这样的人呀!”

    蓝桥知她心情不好,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家名唤“张飞包子”的店铺道:“来,吃点东西就不生气了。”

    或许是因为心情影响了食欲,张飞包子并未给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离开后蓝桥笑道:“本来嘛,张飞大老粗哪里会做包子?”

    风夜菱心情好转,噗嗤一笑道:“那是,怎么也比不上我们蓝大厨的私房料理。”

    吃过午饭,他们离开天缘街又去城中其他地方游玩,从趵突泉逛到大明湖畔,直到黄昏才返回天缘街。

    黄昏时的天缘街更加繁华,一个八|九岁的卖花小姑娘挎着个大花篮怯生生朝他们走过来,扬起可爱的苹果脸娇声对蓝桥道:“大哥哥,给漂亮的大姐姐买一束花吧。”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恳求的神色。

    “好。”蓝桥从中挑了一朵略带着些嫣粉的白花,轻轻别再风夜菱的头上。风夜菱在夕阳下嫣然一笑,当真是人比花娇,只看得蓝桥魂都差点被勾了去。

    他摸出几枚铜钱想要递给小姑娘,却忽然发现她攥着小手把什么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再看小姑娘,她只是眨了眨眼睛,笑着向他说了声:“多谢大哥哥,大姐姐真好看。”便挎着花篮蹦蹦跳跳地走了。

    风夜菱见蓝桥神色有异,问他:“怎么了?”

    蓝桥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团,展开一看,顿时了然。这是一张简易的地图,指的是城西北的一处民宅,而从落款的记号来看,正是蓝枫的杰作。

    “是你弟弟叫她来的?”风夜菱看着卖花小姑娘的背影问道,“她怎么知道要把纸团塞到谁手上呢?”

    蓝桥看了风夜菱一眼,笑道:“也许他只是告诉这小姑娘说,去找街上最漂亮的大姐姐呢?”

    “讨厌!少来哄人家啦!”风夜菱玉颊绯红,粉拳轻锤了蓝桥的胸口一下,“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会信你这么拙劣的甜言蜜语?”

    蓝桥看着风夜菱羞嗔的娇姿妙态,低声解释道:“二弟定是先给小姑娘看过菱儿的画像,才让她上街找人的。嘿,这小子消息灵通嘛,连我们住在天缘街都知道。”

    “这么说你早看过绘卷上的画像了?”风夜菱忍不住道,“在见到我之前?”

    “看过。”蓝桥坦然道,“去年我爹也不知是第几次要带我们一家人去你家串门,在路上二弟给我看的。以前我总以为是我爹单纯想找你爹叙旧,现在才明白他是想带我去兑现和你的婚约,唉……”他想起已故的蓝若海,不禁轻叹一声。

    蓝桥不想风夜菱卷入他在济南图谋的事,把她送回卧龙客栈歇息后,自行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去见蓝枫。

    济南城按区域可大致分为四块,以东华奉祥两条主街为界。西北是老城区,住的多是世代居于此地的老济南,山东布政使司和济南知府衙门也都设于此地。西南多为贫民或外来户居住,因其房价低贱,又是吃喝嫖赌不禁治安混乱,最是鱼龙混杂之地。东南算是富城区,除了山东指挥使司和山东按察使司,还有不少富豪大户在此落户,可谓豪宅林立,大院园林随处可见。东北则是济南城最负盛名的大明湖,与城南可见轮廓的东岳泰山交相辉映,其湖光山色为全城人所共赏。

    地图上标示的民居毫不起眼,坐落在济南西北老城区一片样式相近的住宅群中,作为燕王设在济南的地下联络站,可谓十分隐蔽。他到门口时天色已暗,还没敲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炸酱面香气,他未吃过晚饭,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轻叩房门,房门立开,一个姿容清丽的少女睁大兴奋的眼睛,一头扑进蓝桥的怀中,双臂环抱着蓝桥的腰叫道:“蓝桥哥!”她娇小的身子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裙,发间飘散着浴后的清香,正是半年不见的表妹朱清筱。

    蓝桥心中亦是一片温暖,任由朱清筱抱着,同时向门内看去,就见到一身白色儒装的蓝枫同样神情激动地看着自己,笑道:“好久不见。”

    蓝桥见蓝枫身边饭桌上正放着两碗热腾腾的炸酱面,知道自己来时他们本在吃饭,便道:“还有面没有?正好我也饿了,给我也来一碗。”

    “有!有!蓝桥哥你等着。”朱清筱忙不迭地点头,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跑去。

    蓝桥看向蓝枫,讶道:“清筱的腿……”

    “还不是庐州那次被罂粟摔的。”蓝枫苦笑着道,“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能自己下地走路,一开始的时候只能坐四轮车。”

    蓝桥有些忧虑地道:“那她什么时候能全好呢?”

    蓝枫轻叹一声道:“郎中说,她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极好了。至于能不能恢复如常,只能看天意了。”

第074章 济南形势

    说着话兄弟两人落座,朱清筱则捧了一碗新盛出来的炸酱面送到蓝桥面前:“蓝桥哥快吃吧,蓝枫哥知道你今天会来,特意多做了些。”

    “你做的?”蓝桥看着蓝枫问道,“不记得你以前会煮面呀。”

    “最近学的呗,面和酱都买的现成的,我就负责一煮,没什么技术含量。”蓝枫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段洗净了的大葱放到蓝桥碗里,“济南别的先不提,这大葱是真好吃,清脆香甜,你尝尝。”

    朱清筱把筷子递给蓝桥,自己却不再吃,只托着香腮看他,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不好意思当着蓝桥继续大吃。蓝桥吃罢一碗面只觉心怀大畅,意犹未尽下偷眼看向朱清筱剩下的小半碗面,对她道:“你若是吃饱了,就让我把剩下的打扫了呗,浪费粮食总是不好。”

    朱清筱于是带点娇羞地把自己面前的碗推过去,蓝桥三口两口又是扫个精光。蓝枫见状笑道:“半年没见,你剑法有没有进步咱先不说,这饭量肯定是进步了。”

    蓝桥眉飞色舞地把碗仍给蓝枫:“少废话,再来一碗。”

    蓝枫则又把碗塞到朱清筱手里道:“喏,又到给你蓝桥哥献殷勤的时候了。”

    朱清筱又给蓝桥盛了碗面,小心地放到蓝桥面前。她耐不住离别相思苦,看蓝桥吃得甚香,便索性挨坐在蓝桥身边,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嗅着蓝桥的体息。蓝桥任由她靠着自顾自地吃面,同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蓝枫互诉着离情。

    “咦。”这时朱清筱慵懒地娇哼一声,同时坐直了身体道,“蓝桥哥身上怎么有女孩子的香气,唔,好像和白姐姐的气息还有点不一样,是否那风家姐姐留下的?”

    蓝桥左右没什么顾忌,当下便一五一十把他在青州的经历简要讲了一遍,只听得蓝枫啧啧称奇,不时拍案叫绝。

    朱清筱则随着蓝桥故事中的起伏时而紧张,时而激动,时而忐忑,时而开怀。紧张时她抓紧蓝桥的手臂听得聚精会神,开怀时她又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听到最后蓝桥和风夜菱无巧不成书的婚约时,朱清筱既羡慕又嫉妒还有些欣慰地道:“没想到当时你们去青州便是为了此事,难怪我看美人绘卷时对那位风姐姐格外有眼缘,原来竟是嫂子来着。风姐姐生得好美,蓝桥哥怎么也没带来给我们认识认识?”

    蓝桥想了想道:“我这边情况不熟,带她过来多有不便,反正她就在这城里,过两天你们总有机会见面的。”

    “啧啧,看把蓝桥哥美的。”朱清筱撅起可爱的小嘴,佯嗔道:“风姐姐的真人是否比画像上更好看呢?”

    “那当然。”蓝桥笑道,“一个大活人,岂是一副画像可比。”

    “哼,人家不依啦!”朱清筱娇嗔着道,“看蓝桥哥那一脸洋溢出的傻笑,分明就让人家风姐姐给俘虏了。见色忘亲,蓝桥哥是不是都快忘记人家了?”

    蓝枫在旁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那你可得抓点紧,好好撒撒娇,要不再过些时日他真不认你了。”

    朱清筱被他说得又去抱蓝桥,才抱了一下忽又坐直了身子,半气半怨地道:“蓝枫哥又瞎出主意,人家才不要橡皮糖般粘着蓝桥哥撒娇讨嫌。只要蓝桥哥还拿人家当妹妹还疼人家还会照顾人家,人家就知足了,什么风姐姐也好,白姐姐也罢,他爱喜欢谁便喜欢谁吧。”

    “我当然会疼你了。”蓝桥宠溺地看着一脸倔强却又情深意切朱清筱,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朱清筱乖巧地把头偏过来便于他抚摸,同时微眯起双眼,似是十分享受。

    一身灰衣长袍的“冰刀”冷晗从内室走出来,看到蓝桥和朱清筱的亲昵样子,喟然道:“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这丫头和你在一起就又笑又抱的,你可不知道她和我这孤寡老人在一起时有多拘谨。”冷晗四十多近五十岁的年纪,须发皆白。他身材矮小干瘦,腰却挺得笔直,双目隐现神光,仿佛那瘦小的身躯内隐藏着惊人的力量。

    朱清筱见他出来立时羞红了俏脸,蓝桥则长身而起,向冷晗一揖道:“晚辈蓝桥,拜见冷叔叔。”他曾在蓝若海的军营里见过冷晗,对他甚是尊敬。

    冷晗和蔼地笑道:“贤侄年纪轻轻便已名动江湖,着实让老夫深感长江后浪推前浪,同时也为百川兄有贤侄这样的传人而感到欣慰。”

    他柔和的目光落在蓝桥身上,上下扫了一遍又道:“贤侄的面貌与百川兄有七分相似,不禁让老夫回想起昔日与百川兄并肩驰骋疆场时的快意,只可惜如今斯人已逝,徒令人唏嘘而已。”

    蓝桥恭谨地道:“家父生前也时常念及冷叔叔,说冷叔叔是当世第一刀法大家,不知此次济南之行,冷叔叔有何指教?”

    “贤侄请随我来。”冷晗笑眯眯地把蓝桥领进内室,问道:“南平郡主的事你已知晓了?”

    蓝桥点点头,把朱清影劳军济民大典的事简要复述了一遍。

    冷晗沉思片刻道:“山东布政使铁铉对此次大典极为重视,本想让郡主住进官府,由官兵保护。但郡主拒不接受,选择住在天缘街。她不但拒绝官兵入驻保护,还把他们都赶出了天缘街,说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破坏了整座济南城的气氛。若非要兴师动众才能保护她周全,岂非正说明济南城还不够安全,那济南城的百姓岂非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蓝桥轻笑一声道:“这话说得倒也有两分道理。毕竟她到济南来,是想让百姓安心放心,而不是更加担惊受怕。”

    冷晗接着道:“于是铁铉思来想去,便找到了太虚院,请太虚院暗中铲除对郡主对大典有不轨企图之人。”

    “太虚院?”蓝桥并未听过太虚院这个名字,问道:“听名字像是一座道观?”

    “太虚院在济南极为有名,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是官府与地方帮派的中间枢纽。无论是上令在地方上的具体落实,还是把民间的诉求上送官府,太虚院都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冷晗解释道,“然而太虚院却不是道观,而是琼楼会隐藏在济南的秘密分舵。”

第075章 对酒当歌

    “我们来济南这么多天,首先便是在打探着太虚院的虚实。”冷晗接着介绍道:“太虚院的核心人物有三个,一是琼楼会在济南的分舵主张冀北,然后便是张冀北的两个心腹,左右护法马桑和高桓。这三人武功极高,张冀北更是被誉为琼楼会内仅次于左刀的高手,他们将成为我们在济南行事的极大障碍。”

    蓝桥听冷晗一口一个琼楼会,知他对琼楼会就是白莲教一事尚不知情,正寻思着要不要告诉他,冷晗又接着道:“一旦他们知道你来济南的目的,必会想尽办法将你除去——即使你现在有郡主庇护,行事也要多加小心。”

    “冷叔叔放心吧。”蓝桥信心满满地道,“我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看贤侄这沉稳的眼神,简直与当年的百川兄一模一样。”冷晗心怀大畅地笑道,“差点忘了,你现在已与风家丫头定下婚约,我这做长辈的,怎能不送上一份贺礼?”

    他转身从柜上取出一把白玉做柄的宝剑,捧给蓝桥道:“这柄‘玉和剑’是燕王殿下聘名匠所铸,托我转赠与你,你看看合不合用?”

    蓝桥平生素无贪欲,唯好古书与宝剑。他自失了夜空宝剑便再无趁手的兵器可用,冷晗这一贺礼可谓正合他的心意。他神情有些激动的接过玉和剑,剑未出鞘便已隐隐感到一丝寒意。待缓缓抽剑出鞘,蓝桥更是觉得面上一凛,寒气更胜。

    “好剑!”蓝桥拜谢道,“多谢冷叔叔。”

    “当年百川兄和正元兄定下儿女婚约,是我和你徐叔叔一起做的见证人,如今儿女终于走到一起,我这区区薄礼也终于可以送出手啦。”冷晗说着又取出一柄红色的宝剑笑道:“贺礼须得成双,这柄剑是我送给风家丫头的,没有名字,你替我带去给她,让她自己命名吧。”

    比起玉和剑,这柄宝剑更加华丽。朱红的剑鞘上雕着金色的纹路,金色的剑柄下又悬着鲜红的流苏剑穗。剑长二尺八寸,比一般长剑稍短了些,却更轻盈灵动,适合女子使用。

    “小侄替菱儿谢过冷叔叔。”蓝桥再拜道。

    “好说好说。”冷晗笑得眯起了眼道,“这两柄剑寓意金玉良缘,冷叔叔也在这里祝福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蓝桥收起红剑,又重新拿起玉和剑把玩。这柄玉和剑以雪白的寒玉为骨,坚硬的寒铁为锋,长近三尺七寸,宽约两寸。剑锋经过细致的打磨和抛光,烛光映在剑锋上,澄亮得刺眼。蓝桥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用手轻抚着剑锋,爱不释手。

    蓦听一道破风之声从后传来,蓝桥本能地一个转身,就见冷晗手持着他仗之以成名的冰刀向自己斜劈过来。

    蓝桥想也不想地把手中玉和剑一扬,斩在冷晗的冰刀之上。

    刀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声音出奇悦耳。蓝桥斜跨一步,玉和剑一连三个剑花反攻冷晗的中路。冷晗不愧刀法大家,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蓝桥试探性地攻了几下,对玉和剑的长度和重量顿时有了更佳的理解,他嘴角逸出一丝微笑,叫一声“前辈得罪”,脚踏奇步虚晃一招随即腾空而起,一式“天光乍现”向冷晗劈头盖脸地攻了过去。

    冷晗长笑一声:“来得好。”冰刀带起森寒的刀气,一刀正砍在玉和剑的剑尖上,同时真气如山河爆发般往蓝桥攻了过去。

    蓝桥只觉得虎口一震,随即发现手中的寒玉剑柄竟似可以吸纳对方少量的真气,在某种程度上对冷晗的攻势做出缓冲。蓝桥大喜,一个翻身落地,长剑回鞘叹道:“果真是好剑!”

    “宝剑配英雄。”冷晗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燕王殿下的原话。贤侄的剑法造诣已入大家之林,相信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成为更胜老夫的绝世高手。”

    “冷叔叔过奖了!”这时外面的蓝枫和朱清筱听到房内的打斗声,大惊失色忙冲进来看,见两人相顾大笑,这才放下心来。

    蓝枫看到蓝桥手中的玉和剑,立时明白冷晗是在和蓝桥试剑,遂笑道:“看老哥这表情,想是对这贺礼感到满意了?得一至宝在手,怎能不浮一大白?来,跟我再喝两杯!”

    “还有菜吗?”蓝桥被蓝枫拽着回了前厅。

    朱清筱笑道:“还有剩的一些花生米,我去给你们端来。难得蓝桥哥和蓝枫哥重聚,今天可得好好喝点。”说着便兴冲冲地往厨房走去。

    “你也陪我们喝吗?”蓝枫望着她的背影叫道。

    朱清筱一顿回过头来,仿佛难以置信,又好像掩饰不住兴奋地伸手指了指自己道:“你想人家陪你们喝酒?”

    蓝桥笑道:“你若是高兴,不妨和我们两兄弟一起喝两杯。”

    “高兴高兴!人家还从未喝过酒哩!”朱清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蹦跶进厨房拿出一盘花生米,然后又匆忙拿出酒杯酒壶,为众人满上。看着她跑来跑去忙得香汗淋漓,蓝枫失笑道:“好久没见她这么疯了。”

    待朱清筱落座,蓝桥当先举杯,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们兄妹三人离别数月终又重聚,干一杯!”

    蓝桥蓝枫举杯一饮而尽,朱清筱却被酒浆的辛辣呛得直咳嗽,仍逞强地给自己再倒满一杯。

    话满堂,酒入肠,美人把盏倾一笑,英雄挎剑走四方。

    酒喝干,再添满,少女娇慵香无力,铁汉豪情倚栏杆。

    三兄妹围桌把盏,在这漫漫长夜里话尽离别事,述尽离别情。

    酒至半酣,蓝枫摇起了小折扇,却被醉眼迷离的朱清筱一把抢过,上下扇着自己的秀发,作发随风舞状。蓝枫见状无奈,默默又摸出了他珍藏的美人绘卷,一边摇头晃脑地翻赏,一边含着醉意对朱清筱道:“你身为倾城榜评选的十大美女之一,以后可不许随便这样陪别人喝酒,知道吗?”

    “人家才不会呢。”朱清筱毫不在意地道,“人家只陪蓝桥哥喝。”

    “嘿!你这白眼狼!”蓝枫怪叫一声,提起朱清筱的一只耳朵道,“就惦记你的蓝桥哥,你蓝枫哥陪你大老远跑来济南就不算啦?”

    “哼!人家才不要理你!”朱清筱赌气似的扭过头道。

    蓝桥见他二人拌嘴有趣,不禁也来了兴致,他乘着三分酒意笑道:“听说济南名胜莫过于大明湖,清筱和二弟若是尚走得动路,敢不敢与为兄夜游大明湖?”

    “走就走,你还以为我怕黑不成?”蓝枫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另一边朱清筱更是兴奋的几乎尖叫出来:“人家也要去!”踉跄着疾跑几步,一把扑在蓝桥的身上。

第076章 大明湖畔

    大明湖位于济南城东北部,由众多泉水汇流而成,是繁华都市中一处难得的天然湖泊,与趵突泉、千佛山并称为济南三大名胜。

    大明湖历史悠久,湖名早在北魏年间便有记载。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曰:“泺水北流为大明湖,西即大明寺,寺东、北两面则湖。”彼时大明湖阔数十里,平吞济泺,六朝时,因湖内多生莲荷,曾名“莲子湖”,宋代时又有“西湖”之称。北宋熙宁五年,曾巩任齐州(作者按:济南在宋朝时又称齐州)知州时,为防御水患修建北水门,使湖水经年水位恒定,并在沿湖修建亭、台、堤、桥,使之渐成游览景观,作诗云:“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

    后历经变迁,至金代起,大明湖专指城内湖区,其西水面开阔碧波荡漾,其东州渚廊桥幽美秀奇。湖上画舫穿行,鸢飞鱼跃,荷花满塘,岸边杨柳荫浓,繁花似锦,游人如织,其间又点缀着各色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有致,远山近水共天一色。诗人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有云:“水西亭之下,湖曰大明,其源出于舜泉,其大占城府三之一,秋荷方盛,红绿如绣,令人渺然有吴儿州渚之想。”

    此时虽非元好问记载中的皓朗秋日,却自有一番早春时节的晚景。带着一丝暖意的湿润春风拂面而来,撩起堤上的柳枝在月光下轻轻摇摆,影影憧憧间发出悦耳的沙沙响声,配合上波涛拍岸有节奏的水声,令人倍感心旷神怡,岁月静好。

    三人湖畔漫步,蓝枫饶有兴致地轻摇着折扇,目光炯炯地欣赏着湖中夜景,朱清筱则欢快地在两人身旁转来转去。她虽然腿脚不便,仍坚持做出侧行,甚至转身倒退等高难度行走动作,似乎想竭力在蓝桥面前证明,她不会是,也从来不是一个跛子。

    蓝桥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一动一静相映成趣,不禁心中一热,朗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二公子,小表妹,将进……”

    “等等!”蓝枫首先回过神来,折起扇子遥点着蓝桥笑道,“我说老哥,你什么时候改口叫我二公子了?”

    “就是现在呀。”蓝桥瞪着眼把手一摊,理直气壮地道,“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武林世家的子弟了?分明就是个志得意满游手好闲风流成性放荡不羁的二世祖,我唤你二公子,何错之有?”

    朱清筱拍手叫妙道:“说得好!蓝枫哥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整天捧着他那本美人图翻来覆去地看,要不然就是在北平城走大街串小巷遛鸟逗猫,没一点正人君子的样子。二公子,我有说错吗?

    “说我风流成性也就算了,游手好闲就过分了吧?”蓝枫一边叫屈一边伸手去捏朱清筱的脸,“你那个小车还不是我一手给你做出来的?当时你喜欢得要命,如今见到大哥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还说我游手好闲,我哼!”

    蓝桥看他们俩又闹起来,不禁含笑道:“最好是给你也说上一门亲事,找个姑娘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二公子。”

    “行行行,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天塌下来也是老哥你顶着。”蓝枫再度打开折扇,摇着扇子油然道:“那么身为二公子的你弟弟我,巴不得抱个美人回家,好好乐呵乐呵。”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朱清筱,又道:“我要求不高,只要比她漂亮点就行。”

    “嘿,蓝枫哥你较劲是吧?”朱清筱说着撸起袖子作势想要和蓝枫大干一场,只吓得蓝枫连忙合起扇子摇手道:“算了算了,你现在连路都走不利索还想和我打?”

    朱清筱大大地“哼”了一声,嗔道:“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哩。”

    几人说着话走至一处小码头,朱清筱笑道:“走这么久人家走得脚都痛了,我们到大明湖上月夜泛舟如何?”

    蓝桥本就心疼她跛着腿跟自己走了这么远,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啊,月夜泛舟,又有佳人相伴,岂非美事一桩?”

    朱清筱欢呼一声,拎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跳上一艘双桨小船。

    蓝枫则摇头叹息道:“你看看她这样子,像脚疼吗?”

    “别废话了!”蓝桥笑着一推蓝枫的肩膀,“走吧二公子,去给我们划船去。”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蓝枫苦瓜脸地被“押”上船,操起双桨道:“少爷小姐坐稳了,咱这就开船。”

    船桨搅碎了湖面的月影,小船儿缓缓划出。蓝枫虽不通武功,操舟却是好手。一双船桨在他的手中左一下右一下,看似划得轻描淡写,每一桨却又下得恰到好处,很快小船就被荡离了湖岸。

    蓝桥迎风傲立船首,蓝枫居中把桨,朱清筱则以双膝枕着香腮,抱腿坐在船尾。她痴痴看着眼前两个性格各异的少年,他们已成为她在这世上仅余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再不愿忍受另一次分离。

    他们从大明湖西岸出发,在空旷的水面上稍稍兜了个圈子,就一路来到大明湖偏东的部分。大明湖的东部遍是州渚,这些或大或小的湖心岛屿彼此以各式桥廊连接,把湖面分割成江南水乡似的细密河网。小船穿行于州渚之间,看着眼前一幕幕堤柳夹岸廊亭水榭的夜景,三人顿时都有一种回归江南的错觉。

    朱清筱幽幽地道:“蓝桥哥,蓝枫哥,等你们心中的大事完成,我们一起回江南吧。我不想再做什么小郡主了,我只想好好的和你们在一起,哪怕只是间村尾的茅舍,哪怕只有三亩水田。权力更迭何日方休,只有与亲人相聚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蓝枫笑道:“三亩水田也太寒掺了,怎养得活六个人?”

    朱清筱瞪大眼睛哑然道:“哪来的六个人?”

    “还有你大嫂风家小姐啊。”蓝枫油然道:“将来我也要娶妻,你也要嫁人,这不至少要六个人吗?还是说要不咱俩一起过算了?”

    朱清筱大嗔道:“谁要嫁给你啦!蓝枫哥真是的……”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蓝桥仍是笔直地站在船首,月光把他长长的影子映在湖面,“等天下重归治世,我们便择一城终老,心中从此只有家园,再无天下。”

第077章 石船笛声

    数十州渚中最大的岛上建有一座七层朱楼,上披飞檐流瓦,檐勾清月,下枕白石座基,石伴回廊,是为超然楼。超然楼建于元天历年间,楼主李泂曾任元翰林院编修,后官至奎章阁承旨学士,其人德才兼备,同时又富甲一方。李泂晚年辞官退隐,于大明湖州渚之上建此名楼,用于会友论道观景养性,传至建文朝已近百年。

    小船行至超然楼南侧的水道,蓝枫指着高耸入天的超然楼喟然道:“说起来这超然楼的建造者李泂也是一代奇人,明明在朝身居高位,却忽然急流勇退,退乎庙堂,进乎江湖。据记载说李泂骨骼清异,神情开朗,秀眉疏髯,目莹如电,颜如冰玉,唇如渥丹,你说他会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朱清筱只当是听笑话,接口道:“那么他在此地建超然楼,便当是自建门派了。”

    蓝枫一边缓缓操舟,一边又道:“前朝的事情我们无从推断,听说李泂其后三代都是独子单传,传至现在已是超然楼第四任楼主,李泂曾孙李舜机。李舜机无心入世,平日不是收藏些古玩字画就是呼朋唤友在超然楼上聚会,其中更不乏山东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也算是个妙人。”

    蓝桥笑道:“李舜机和你二公子非亲非故的,你打听人家那么多私事作甚?”

    蓝枫不以为意地道:“济南是山东省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燕王靖难南下必经济南,怎能不事先把城中的重要人物摸个通透?如果这超然楼真是个隐藏的江湖门派,那便是我们可以团结或利用的力量。”

    “你们想得可真够远的。”蓝桥无奈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回前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蓝枫说着已把小船划出州渚间的水道,来到超然楼所在小岛的东侧。这一侧的水域重又变得开阔,被当地人称之小东湖,当然还比不过大明湖西侧的广阔湖面。

    一缕清幽的笛声划破长夜,沿着月色下的湖面传向小船儿。

    蓝枫回首望着已在身后的超然楼道:“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吹笛子。”

    蓝桥身负内家真气自然早已听到,朱清筱却听不真切,只觉那缥缈的笛声被起伏的波涛声掩盖,不禁拢着耳朵道:“听不太清,我们再凑近些。”

    蓝枫一拨船桨,小船掉头往超然楼的东岸荡去,笛声也随之愈加清晰起来。那长笛不知是何材质所制,音色比起寻常竹笛的呜呜咽咽显得更加浑厚清亮。

    这是蓝桥从未听过的曲调,怅然中含着些灵动,哀婉中又带着点轻柔,既仿佛茫茫大漠之中的一缕孤烟,又好似绿水流转中一场华丽而不切实际的绮梦,在这二月的早春之夜显得格外动听。

    “真好听。”朱清筱享受地闭上双眼,呓语般地道。晚风吹拂着她的秀发,让她在月色下显得同样美丽。

    再靠近些,蓝桥认清了笛声的出处。那是一艘泊在超然楼小岛东北侧的船,长六七丈,宽两丈余,制式似是一艘画舫,离岸三丈有余。

    船首端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容貌秀美,身姿清瘦。她身着藕荷色的轻衣,手持一支玉笛,坐在两盏橘色的圆纸灯下,也坐在这清朗的早春月夜下娓娓吹奏,仿佛在诉说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船身通体雪白,其材质似与超然楼的基座相同,不用下锚亦可在这起伏的水波之中纹丝不动。

    这竟是一艘石船!

    “才说到美女,美女就来了,看来我二公子的运气总算还不错。”蓝枫望着石船上静坐吹笛的少女,掩饰不住激动地手上加力,操持着小船向前方的石船加速靠近。

    石船做工十分精美,平整的甲板,双层的船舱,连接上下层的楼梯和扶手,还有雕镂着精细花纹的舷窗,甚至包括桅杆、帆和悬空的缆绳,这船上一切的一切都由晶莹如玉的白石打造,栩栩如生,仿佛这艘石船真的可以随时开走一样。

    船上的一切细节都是那么生动,却让人不由心生寒意,看久了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感觉。如同艺术品的石船被雕刻得美轮美奂,却终究是件死物,没有丝毫生气,橘色灯光下吹笛的少女一脸落寞,在这清澈的月色下显得无比孤独。

    小船无声无息地接近石船,吹笛的少女却似丝毫不觉,仍自顾自吹奏着让人心有戚戚的哀婉小调。蓝枫把小船停在石船的船尾暗处,船桨交给蓝桥,低声道:“你们在这等着,看我二公子上去会一会这月下美人。”

    朱清筱吓了一跳,惊异地道:“这不好吧?”

    “放心啦。”蓝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说本二公子风流,那我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才是。”他伸手搭上石船的船尾,猿猴般爬了上去。他虽形似做贼,却无丝毫遮掩身形的动作,沿着石船上的通道坦然向坐在船首的吹笛少女走去。

    笛声倏止。

    少女把玉笛横放膝上,转头看向蓝枫,目光初时有些惊讶,但转瞬就被更浓烈的好奇所取代。她朱唇动了动,虽没有出声,却似已问出她想要知道的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来?为什么到这里?”

    蓝枫轻轻一笑,答曰:“在下蓝枫,苏州人士,夜游大明湖时忽闻姑娘笛声美妙,故特意登船拜会。如果姑娘嫌在下叨扰,在下即刻离去,不敢扰了姑娘雅兴。”

    “谁要赶你走呢?”那少女见蓝枫生得面目干净细嫩,也是一笑道,“我叫李珠儿。”她说着转过身来,伸手示意蓝枫在她对面坐下,又道:“蓝公子请坐,待珠儿为公子奉茶。”

    船首一张檀香木的条案,李珠儿和蓝枫分坐两旁。李珠儿纤手皓腕,为蓝枫沏了一杯香茶,双手捧到他面前道:“寒舍简陋,有怠慢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蓝枫左右看了看道:“这石船是姑娘的闺居吗?怎么只有姑娘一个人?”

    “爹不许外人接近我。”李珠儿轻叹一声,神情一黯道,“每天就只有婷婷送来两顿饭食,爹又忙得很,通常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蓝枫看着石船与一旁州渚间三丈多宽的湖水,喟然道:“我明白了,姑娘这石船虽然造型精美,实与监牢无异。莫说到外面走走,就是想和别人说说话也难上加难呀。”

    “监牢是什么?”李珠儿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歪着脑袋道,“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她见蓝枫沉默不语,俏脸微红地道,“珠儿读的书不多,见识短浅,若是说错了话还请蓝公子不要见外。”她好像很怕蓝枫会因此不快,说到最后竟有点泫然欲泣起来。

第078章 掌上明珠

    蓝枫见她这个样子,对她更生怜意,柔声道:“姑娘可曾去过这石船以外的地方?”

    李珠儿听他继续和自己说话,复又快乐起来。她先是摇头道:“珠儿从小就在这石船上长大,从未离船一步,到今年十六岁了。这船上的一切,大到大明湖的四季景色,小到白石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事物。”

    她偷眼瞄了下蓝枫,确认他仍在耐心倾听,紧接着又道:“不过我也知道很多外面的地方,比如繁华热闹的京城,雄伟壮丽的长安,巍峨耸立的五岳,春暖花开的江南。这些地方,想必都是很美很美的。”她轻轻闭上眼,仿佛在想象这些她从书本中读来却从未真正去过的地方。

    月光下她的睫毛轻轻颤抖,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

    蓝枫本是惜花之人,听得心头一热,冲口而出道:“如果我可以带你去外面的世界游历,你愿意吗?”

    “真的吗?珠儿愿意!只要公子能带珠儿离开这里,珠儿什么都愿意!”李珠儿小脸因为激动而涨的发红,兴奋地往条案上一拍,杯中的茶水溅了不少出来,“对这个冷冰冰的地方,珠儿早就恨透哩!”

    蓝枫见她响应积极,顿时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正要说话,却忽见李珠儿双目又含起泪来,断断续续地道:“珠儿心中虽然千肯万肯,却不忍连累了公子。”

    蓝枫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李珠儿让她拭泪,问她:“此话怎讲?”

    李珠儿轻声道:“曾经也偶有如公子般的湖上游客造访石船,在船上停留超一刻钟者都被爹一一找上门去,断去一根手指以示惩戒。爹派人在一旁超然楼上昼夜盯着石船,公子若带珠儿离去,必会被爹追上,到时候他发起脾气,杀了公子都是有可能的。”

    蓝枫愕然道:“没想到令尊竟对姑娘严加看管到这种地步,你娘呢?”

    “娘在珠儿五岁多的时候就病死了,是爹把珠儿一手带大。后来断手指的事情传开,来的人就更少了,有时甚至整个小东湖都见不到人。”李珠儿道,“现在珠儿每天只有在婢女婷婷划船过来时才能说上几句话,实在是太寂寞了。”

    蓝枫笑道:“如此说来,我岂非也须在一刻钟内离开?”

    李珠儿认真地点头道:“珠儿不忍欺骗公子,更不忍公子因珠儿之故蒙受苦楚。”

    “本以为李舜机是个风雅人,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么凶的。”蓝枫满不在乎地打趣道,“看来他真是个江湖高手了。”

    李珠儿一愣道:“你怎知道家父的名讳?”

    “这不是明摆着嘛,能把姑娘养在这哪也去不了的石船上,又能在超然楼上盯着姑娘的,自然只有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了。”蓝枫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别人怕他我却不怕,呵,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都没被我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地方上的江湖豪强。”

    李珠儿眨着大大的眼睛,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呆呆地问道:“李景隆是谁?”

    “这并不重要。”蓝枫哈哈大笑道,“看在我为陪姑娘说话豁出命去的份上,姑娘可否赏脸再奏一曲?”

    “珠儿遵命。”李珠儿不知是否被蓝枫的淡然自若打动,又或真的信了他不怕李舜机的话,用手轻撩一下秀发,坐直身子,玉笛吹奏起来。

    这一次的笛声比刚才自是欢快许多,旋律起伏间蓝枫脑海中竟浮现出石船化作真船,载着他和李珠儿两人乘风破浪出海远航的情景。他把手中折扇一抖,一边漫不经心地轻轻摇晃,一边长吟道:“乘酒兴而游湖兮,闻清缈之笛声。疑九天之仙乐兮,见石船以为州。伊人坐乎船首兮,登船尾以为近。览佳人之一笑兮,如百花之齐放。意扬帆于东海兮,逐明月而远航……”

    蓝枫似吟似唱的先秦诗,配合上李珠儿清越悠扬的笛声,自有一股风雅韵味,即便是一旁小船里的蓝桥和朱清筱,也同样为其深深打动。

    “蓝桥哥,我们也上去见见这位珠儿姑娘如何?”朱清筱摇着蓝桥的手臂说道。

    蓝桥笑道:“你不怕断手指头?”

    朱清筱赌气似的用下颌点了一下蓝枫,道:“二公子都不怕,我们又岂能输了给他?”

    “那好。”蓝桥毫不犹豫地应道,“你想去,我们就去。”他伸手揽住朱清筱的纤腰,脚上微一用力,已抱着朱清筱飞身上了石船。他们来时乘坐的小船此时再没有人操持,不久便随波漂远了。

    他们同样由船尾上船,却没有直接沿通道走去船首李珠儿处,而是在船上先随意转了转。月光透过石刻的窗棂照进舱里,朱清筱偷眼一看,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蓝桥随她看过去,也是浑身一震。

    月光下看得清楚,只见那形同画舫花厅似的舱房里,放的到处都是金银珠翠和玉石珍宝。有镶着红宝石的黄金烛台,有蓝田美玉的雪白方砚,有金杯银箸,有水晶茶壶,大至玉榻石柜,小至各式珍玩摆件,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女孩子家的珠翠首饰更是不计其数,在月色下静静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我的天呐!这也太有钱了吧?”朱清筱呆呆看了半晌,哑着嗓音不无羡慕地叹道:“这就难怪她要叫珠儿了,果然是在珠翠珍宝中长大的姑娘。”

    蓝桥嗟然道:“当年李泂在湖心岛上建超然楼,显然是巨富之辈,没想到家传四代历经两朝,仍然富有如斯。”

    “表哥你看那个,好漂亮!”朱清筱说着话手指窗内石桌上一支做工精美的金发簪,“好想戴上试试呀。”

    蓝桥见她一脸的兴奋和期待,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那你就去戴戴试试。”他拉着朱清筱偷步进了空无一人的花厅,趁着月色取过那支簪子,为她戴在头上。

    那金簪不但做工精巧,更有一条短链挂着一个樱桃形状的小挂坠。两颗“小樱桃”由紫晶研磨而成的,色泽丰润,令人垂涎欲滴,更衬得朱清筱愈发娇艳可爱起来。

    朱清筱玉颊飞起两朵红晕,赧然道:“好看吗?”

    “好看。”蓝桥发自肺腑地道。

    朱清筱羞不自胜,又对着铜镜自我欣赏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地摘下簪子。她想把簪子放回桌上,却不料手一滑,簪子被她带出一道弧线,掉落石桌底下。她吓了一跳,俯下身见簪子没有摔坏才稍稍松了口气。

第079章 不速之客

    蓝桥体谅她女孩子钻桌底不便,蹲下身钻到桌下帮她捡。簪子掉落的位置很深,蓝桥为保持平衡,用手撑在侧面的石壁上,却不料那侧墙面上的石砖被他这么一撑,竟陷进墙面有半寸深。

    “奇怪,这是什么设计,机关吗?”蓝桥一边心中思忖,一边向四周打量,未见也什么异样,便继续伸手去摸发簪。

    花厅里仍然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悠悠的笛声从船首飘来,其中夹杂着蓝枫即兴吟诵的诗句。

    朱清筱走来走去,目不暇接地欣赏着花厅内各式漂亮的珠宝,兴奋得像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她踱步至李珠儿的榻前,正迈步想再靠近些细看榻上做工精美的玉枕,却忽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下落去。

    蓝桥在桌子底下的看得真切,就见朱清筱走到榻前时脚下的石板忽然一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石板待朱清筱掉下去后又复翻起,除了朱清筱掉落时发出的一声惊呼,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是个机关!”蓝桥确认了心中的猜测,连忙赶到朱清筱落下的地砖附近查看。

    此时地砖上的翻板早已恢复了原状,看起来与四周其他地砖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是蓝桥用手敲击地砖,也必须仔细倾听才能隐隐听到空洞的回响。从翻板与其他地砖声响的差别来看,这块翻板至少四五寸厚,无法强行破开,要想打开翻板去救朱清筱,还要从刚才他无意触动的机关着手。

    蓝桥回到桌子底下,再去按侧面的石砖,果然又将其按下去半寸。他侧耳细听,果然从翻板的方向听到极轻微“嗒”的一声。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桌子底下的机关相当于一个锁扣,只有当这个锁扣按钮被按下,翻板那边才会解锁成为活动的机关,而当他松开手,墙上的石砖便会自行回归原位,同时翻板也会被重新锁死,与普通地砖无异。

    只是这桌下机关与榻侧翻板间的距离足有近两丈远,凭他一个人怎可能既站在翻板上,又同时触动这边的石砖机关呢?蓝桥的目光落回到桌子底下静静躺着的发簪上,他注意到在发簪的旁边,竟还另有一枚散落的铜钱。

    蓝桥内心生出些违和的感觉,仿佛这枚铜钱本不应出现在李珠儿的房间里一样。“她在石船上长大,一辈子不曾下船,要铜钱有什么用?”蓝桥把发簪和铜钱一并捡回桌上,忽然想到他可以自己站在翻板石砖上,然后把铜钱当作暗器掷出,只要能打到桌下的石砖锁扣,就能打开翻板下去。

    他站在石板上做好准备,同时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将那枚铜钱脱手掷出,正中桌下的石砖机关。蓝桥在铜钱中贯上了内力,这一击力道雄浑,登时把那石砖打进去半寸。他就感觉脚下忽然一空,石板翻开,整个人落了下去。

    翻板下的空间并不深,蓝桥落在一个倾斜的石道上,然后顺势沿着石道向下翻滚。滚出约有七八步的距离,他撞上一个温热香软的身子,停了下来。

    “清筱,你没事吧?”蓝桥仅凭相撞时的触感和她身上的气息便可确定是朱清筱,“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就是吓了一大跳。”耳畔传来朱清筱幽怨的声音,“蓝桥哥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蓝桥听她似乎伤势不重,心中一宽,笑道:“下来救你呀。”他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发现斜坡至此已变回平地,又道:“你还站得起来吗?”

    “我试试。”朱清筱用手扶着蓝桥,一点点站起身,蓝桥则摸出夜明珠,仔细打量着这个奇异的空间。

    这是一间石室,位于石船花厅的正下方,算算深度,应是在湖面以下石船的基座中。从翻板机关下来便是一条倾斜的坡道,从设计来看应该就是为了便于让人进入,只要跌落前拿好姿势,即使不会武功也不会受伤。坡道到底变成平整的石室,方方正正的空间中空无一物,只有面前一道石门,不知又通向什么地方。

    这时朱清筱也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害怕地道:“这是什么地方?石船下的地窖?不会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看看再说。”蓝桥左手拿着夜明珠,右手轻轻推开面前那扇石门。

    石门无声无息地向后敞开,显然是做过很好的润滑处理,门后的空间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昏暗。仔细一看,竟又是一道向下的石阶,通向更深的地底。朱清筱脸色苍白地道:“再往下走,是不是就一直走到大明湖的湖底下了?”

    “想来是的。”蓝桥一边说话一边向门里走了两步,想站到石阶边上看看石阶有多深。他刚一走进门,忽然感到背后一股森然的寒意传来,不及细想玉和剑已离鞘而出,闪电般转身挥出,就听“当”的一声,竟堪堪封架住从身后刺来的一剑。

    “什么人?”蓝桥一声低喝,就见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正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眼露不善地看着自己。他的长剑通体乌黑,在夜明珠光线落在上面,反射出妖异的光芒,显得十分诡秘。

    黑衣人一言不发,又是一剑向蓝桥疾刺。蓝桥这才猛然发现,黑衣人长剑刺出的时候,竟然可以不发出半点利刃破空的声音。

    此处的空间本就十分昏暗,黑衣人的长剑又是乌黑的颜色隐蔽性极强,蓝桥因为没有破空声作为其力道和方位的参考,待看清他的出手已是慢了一步。他来不及以玉和剑迎击,不得不仓促地向侧面退让,才有惊无险地闪开黑衣人这有如鬼魅的一剑。

    蓝桥被黑衣人逼得退到侧面,登时把整扇石门让给了黑衣人——当然,还有木立在石门外已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朱清筱。

    黑衣人向门外闯,朱清筱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伸手阻拦,被黑衣人抓住手臂向身后狠狠一搡,跌了出去。她腿上本就不方便,这一下被搡得踉跄了两步,竟拿不准重心倒在门内的石阶上,接着又沿石阶一阶一阶地滚落下去。

    蓝桥看黑衣人一路蹿上斜坡,按了一个机关便冲出翻板,也不再去追他,反身沿着石阶去找朱清筱。他展开轻功飞身而下,如飞鹰般一把将还在不停向下滚的朱清筱抱进怀里,然后一翻身又把朱清筱翻到上面,强行在石阶上稳住身形。

    朱清筱吓得俏脸惨白,紧紧抱住蓝桥,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蓝桥心疼地轻抚她的背,柔声宽慰道:“刚才是我不好,注意力不集中才被人偷袭的。”他留意到朱清筱轻薄春衫下的肌肤已被坚硬的石阶擦破了不少处地方,便更是愧疚,“你被擦破了皮,我得赶紧带你出去处理伤口。”

    “不碍事的。”朱清筱此时方喘匀了气,缓缓道:“人家没那么娇气,不过擦破点皮,这点小伤还受得住。”她从蓝桥怀里爬起来,有点艰难地在石阶上坐直了身子,“没想到这黑乎乎的地下密室之中竟还另有不速之客,也不知道那人来是做什么的,为何又要偷袭蓝桥哥呢?”

    蓝桥把目光转向阶梯下的一片黑暗,沉声道:“你要找的答案,也许就在这下面。”

    朱清筱闻言也不禁扭头向下看去,看着那似能把人吞没的黑暗,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第080章 鬼域杀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蓝枫在听李珠儿奏完一曲之后,又给她讲起故事来。他口才极好,从王朝兴衰到野史小传,从各种典故的来历到才子佳人的传奇,各种人物故事信手拈来,妙语连珠。

    李珠儿平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看的书也无非四书五经,哪里听过这些被蓝枫声情并茂“加工”过的故事,登时也听得眉飞色舞,深深折服在蓝枫口中那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中,只盼蓝枫能在船上多留一阵,多给她讲几个故事。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船舱里蹿了出来,他正想跳上一旁的小岛,忽然就听“噌”的一声剑鸣,一道剑光从月下斜飞而来,闪电般向那黑色人影刺了过去。

    黑衣人站定脚步,乌黑的长剑与来剑凌空一击,发出一声让人难受的闷响。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用沙哑的嗓音低喝道:“凌羽飞,你个阴魂不散的,也不看看这是在哪?你要在这里和我动手吗?”

    一个眉目清朗的白衣男子从容落下,长剑一振邀指那黑衣人,用近乎同样阴冷的声音道:“师兄别来无恙,师父命我清理门户,我从京城一路追你到济南,这回看你还往哪逃!”他说着话有意无意地踱步至石船对着小岛的方向,似是防着黑衣人从这一侧逃走。

    “师弟呀,你也太不把你师兄放在眼里了。”黑衣人的语气忽然一变,变得似是在与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倾诉衷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同在一个师门也度过了十度春秋,除了师父以外,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了。”他说到这语气再一变,变得冷峻而高傲,“所以你真以为你追上了我,就能打得过我吗?”

    白衣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生得长身玉立,目如寒星。他淡淡一笑,用笃定似的轻柔语气说道:“师父让我一个人来追你,自是信任我的功夫。至于打不打得过,试试不就知道了?师兄你那么多废话,可是因为怕了我在拖延时间吗?实话告诉你,我是李舜机特意请来济南的贵客,此时就算你惊动了他,对你也没任何好处!”

    黑衣人脸色一变,咬着牙道:“好你个凌羽飞,忒得猖狂!”

    “不必多逞口舌之力了。”白衣男子凌羽飞泰然自若地道,“你我之间终将一战,师兄就算躲得今日,又还能躲多久呢?你本是师父的得意传人,只可惜误入旁门左道,专练些潜行刺杀的阴狠功夫,白费了师父对你的一番苦心栽培。”

    “我练什么功夫,又与你何干?”黑衣人森然道,“你来了也正好,我的玄寂剑已经很久没饮过血了。”

    凌羽飞随意地左右踱了两步,似是对黑衣人的挑衅充耳不闻。他目光投向坐在船头正看这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蓝枫和李珠儿,歉然道:“凌羽飞无意打扰贵府,待收拾了师门叛徒,即刻便会离去。”

    凌羽飞仿佛是在诉说一件注定会发生的事,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烈自信让人觉得他无论说出什么话都是理所当然的。“师父也曾苦心劝过你回头是岸,你不但听不进去,反而叛出师门去投安萧寒的聆雨堂。”凌羽飞摇头轻叹道,“你知道师父的脾气,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老人家便断然再不会容你用本门凌音剑法去做那偷袭刺杀的无耻勾当!”

    蓝枫听到这里心中一震,因为他终于知道了眼前这黑白两人的身份。其中凌羽飞是京师凌音阁阁主方如天的得意传人,据传是江湖新一代高手中的佼佼者,而那黑衣人则是凌羽飞的师兄,同时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顶尖刺客,“鬼蜮杀手”边城箭。

    边城箭成名于京城凌音阁,是凌音阁主方如天座下大弟子。

    方如天在被安萧寒击败前曾名列九天风云榜上,号称京师第一高手,任朱元璋的御前侍卫。退隐后他成立凌音阁,其自创的凌音剑法将声音场与剑法结合在一处,可谓另辟蹊径,终成一代剑法宗师。

    边城箭身为方如天首徒,尽得方如天的真传,一手凌音剑法至少已有方如天七成火候,只可惜明珠暗投,竟把一身武艺用作行刺和暗杀的手段,成了江湖上人人畏惧的冷面杀手。他在和方如天闹翻后带艺从师,转投击败了方如天的安萧寒,成为聆雨堂的第三号弟子,排在萧无痕和虚无尘之后。

    他天赋极高,很快把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和他的凌音剑法融合到一起,自创出一套专用于突袭暗杀的精妙剑法,配合上安萧寒赠他的宝剑玄寂,终于在武道上再做突破,成为能与风月明并肩的中生代剑法高手,更被人赋予了‘鬼蜮杀手’的可怕称号。

    去年十月,当燕王的北平城被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包围时,长白派掌门吴圃曾公开表态支持燕王靖难,在辽东掀起轩然大波。然而不到十天,吴圃便在自家门派里遇刺身亡,边城箭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鬼蜮杀手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那么边城箭这次来到济南,目标又是什么呢?是李舜机?还是蓝桥?

    蓝枫目光灼灼地盯着边城箭,同时心念电闪。边城箭跑来这石船上,似乎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来偷什么东西的。

    “咕——咕——”伴随着两声长鸣,一只夜枭从空飞落,在石船旁徘徊一周后落在凌羽飞的肩头。

    这只夜枭有近一尺高,生得圆头圆脑,眼睛大如铜钱。它通体锦灰色的羽毛,只翅膀上有两点似同泼墨的黑斑,配合上头顶几撮纤细的金色长毛,显得既是威风凛凛,又有点呆痴可爱。

    边城箭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把它也带出来了,难怪我无论怎么走都能被你追上。”

    凌羽飞一边用手轻抚着夜枭的羽毛,一边淡然道:“小灰此前从未出过京城,这次有机会一览济南风光,也是托了师兄的福。”

    蓝枫暗中吐了吐舌头,在李珠儿耳边笑道:“我本以为这只怪鸟会叫墨羽什么的,原来竟是叫小灰这么俗气的名字。”

    李珠儿天真地道:“好听好记就行啦,小灰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就听凌羽飞又道:“多说无益,这一战师兄你逃不掉的。”他话音未落,边城箭就已抢先出手!

    既然难免一战,何不克敌机先?

    只见边城箭矮下身子,手中玄寂剑化作一道闪耀着月光的精芒,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由下至上地直刺凌羽飞的咽喉。

    凌羽飞长剑一振,发出“噌”的一声剑啸,让边城箭的玄寂剑仿佛刺入水中般滞了一下,然后凌羽飞就趁这个时机腾空而起,手中长剑伴随着尖锐的剑鸣声笔直地向边城箭的天灵盖刺去。边城箭身法灵动,后退一步后挥剑招架,两人旋酣战至一处,剑光闪动,激烈异常。

第081章 凌音剑法

    蓝枫在旁看得动容,忍不住解释道:“听说凌音剑法共分四重境界,分别是音噪,音障,音魔和音爆。凌羽飞这小哥儿能利用声音场使边城箭的进招阻滞片刻,想必用的便是音障这一层的功夫。然而边城箭仅一瞬间便又破解了他这一招,显然也深谙此道,知道如何化解。”

    李珠儿歪着脑袋问道:“怎么化解?”

    蓝枫解释道:“姑娘在这石船上长大,不知可曾留意过投石入水时产生的水波?当你把两块大小相同的石块以特定的时间差投入湖中不同的地方,两者产生的水波便有可能在某一处相遇,从而消弥成平静无波的湖面。”

    李珠儿似懂非懂地道:“但有时候两种水波相遇却会激起更大的水波,又或相互交错不受影响。”

    “是的,两道水波必须满足一系列条件才会消弭,这便是边城箭的应对之法。”蓝枫沉声道,“声音与水波一理,边城箭先是被凌羽飞发出的声波干扰到,然后他自己也迅速发出一道声波,恰如那投入湖中的第二块石头一样,将凌羽飞的声波消除于无形。”

    李珠儿对蓝枫的长篇大论兴致不高,白了他一眼道:“你说这些人家听不懂哩。”她将目光转回到凌羽飞和边城箭的战场上,忽又兴奋起来,指着凌羽飞道:“你看他身上那只鸟,多乖呀。”

    蓝枫定睛一看,也不禁好笑。只见凌羽飞那名叫小灰的夜枭自从落回他的肩头便纹丝不动地站着,任凭凌羽飞闪转腾挪还是进攻防守,都只死死抓着他的肩头不放,如非蓝枫曾亲眼见它从天上飞落,只怕真以为这是个做工逼真的木雕泥塑。

    “你看它那呆头呆脑的样子,一看就是只笨鸟。”蓝枫笑道,“现在它主人和别人打架,笨鸟肯定吓傻了,所以一动都不敢动。”

    小灰也不知是听到蓝枫在背后说它的坏话,还是暗中受了凌羽飞的指挥,竟忽然“咕”的一声振翅而起,从空中俯冲下来,去啄边城箭的双眼。

    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任凭边城箭武功再高,也不敢任由自己的薄弱之处暴露在小灰这空中大敌面前。他左手一挥,护住双目的同时想趁机一掌毙了小灰。没想到小灰也甚是机警,见他有防备并不强来,只是在两人的周围盘旋,寻找下一次机会。

    这就让边城箭更难受了。他剑法武功最擅长的是偷袭和突击,一旦陷入僵持就会逐渐落入被动。此时又多了小灰这个让他顾忌却不得不防的空中威胁,与凌羽飞交战起来就变得更加束手束脚,不片刻已被凌羽飞逼落至下风。

    边城箭知道这样消磨下去对他更加不利,一咬牙祭出杀招,玄寂剑发出一声尖啸,气贯长虹地向凌羽飞心窝刺去。

    凌羽飞不闪不避,长剑同样发出一声剑鸣,反刺边城箭的咽喉。

    边城箭出招在前,眼看可以刺穿凌羽飞后再凭借鬼魅般的身法躲开凌羽飞的长剑,却忽然见小灰从天飞落,径直往他的玄寂剑上撞来。原来是小灰眼见主人有难,竟不顾生死地飞过来为主人挡驾。

    这一下又让边城箭大出意料,他断然不可能与一只禽兽换命,只得临危变招,向侧面躲闪,彻底失去了有利的对战身位。

    凌羽飞一招落空,脚尖轻轻点地,随即剑如流水地往边城箭狂攻过去。边城箭此时已被逼入真正的险境,面对凌羽飞如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的剑法攻势,败亡似已只是时间问题。

    蓝枫在一旁笑道:“难怪凌羽飞那么大口气,果然是有两下子的,这个算是怎么说?人鸟合一?”

    李珠儿也掩嘴轻笑道:“让你刚才说人家笨鸟。”

    边城箭勉力支持几招,眼见不敌,忽然目中精芒一闪,猛地一个撤步,竟朝蓝枫这边冲来。

    蓝枫吓了一跳,明明自己与他们师兄弟的争斗无关,却眼瞧着要沦为受到殃及的池鱼。他不会武功,刚想扯着李珠儿往一旁躲闪,忽然就听到一阵极为刺耳的噪声传来,仿佛铁石摩擦,仿佛金刚钻孔,又仿佛狂风呼啸,扰得他几乎要出现幻觉,就连视线竟也似变得模糊起来。

    仅仅是这一瞬的工夫,边城箭已掠至身前,一把抓过蓝枫身旁惊惶无措李珠儿,反手把玄寂剑架在她纤细的脖颈旁,厉喝道:“别过来!再靠近我就先杀了她!”

    凌羽飞果然被他镇住,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小灰也不安地“咕”了一声,落回到他的肩上。

    “无耻!”凌羽飞在边城箭身前三步处站定,长剑遥指着他道,“用无辜路人的性命相挟,你怎配做我凌音阁的弟子?”

    “反正师父也派你来杀我了。”边城箭一脸无所谓地道,“左右我是见不得人的小人,比起小命,谁还要脸呀?”

    破风声响起,一个头戴玉冠,身着宝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一旁超然楼的小岛跳到石船上,踏前一步唤道:“珠儿!”来者自然是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他一直在旁边的超然楼上旁观石船这边的是非争斗,此时见爱女落入敌手沦为人质,立时冲了下来。

    “李楼主得罪了!”边城箭看到李舜机出现,瞪着一旁杀气腾腾的凌羽飞,解释道,“你请来的这位客人想要杀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拿令媛自保。只要你能劝这位凌少侠罢手,本人立时将令媛奉还。”

    “这……”李舜机迟疑地看了看凌羽飞,后者看了看在边城箭手中吓得俏脸惨白连大气也不敢喘的李珠儿,心一软向旁退开,长剑“锵”的一声收回鞘中,叹道:“随他去吧。”

    李舜机大喜道:“多谢凌公子。”

    “哼!”边城箭用手挟起李珠儿的纤腰,缓缓走到石船靠近小岛的侧面,怨毒地看了一眼凌羽飞道:“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执念付出代价。”他轻功极好,脚下稍用力便带着李珠儿冲天而起,横过三丈宽的湖面轻飘飘落在超然楼下的湖岸上,头也不回地又道:“什么师门命令也好,什么道统正义也罢,统统都是狗屁。人活一世,命是自己的,如不能摆脱世间种种桎梏随心而行,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边城箭在岛上又走了三四十步,把李珠儿挨着一棵树放下,回头最后又看了眼从石船上匆忙赶来的凌羽飞和李舜机,展开身法转眼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李珠儿被吓得不轻,腿一软挨着树坐倒在地上,脸色白得如同窗纸一样,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湖面上的某处虚空,任凭李舜机说尽好话也无法回过神来。

    “来,珠儿姑娘请看这里。”凌羽飞清了清嗓子,走到李珠儿的面前,伸手指了指站在肩膀上的夜枭小灰,语气略显生冷地道:“你看它,它叫小灰。”

    李珠儿视线被挡,无奈抬头向凌羽飞看去。

    “小灰给妹子打个招呼。”凌羽飞说话间执起小灰一边的翅膀,向李珠儿挥了挥,“小灰你来说说,这位珠儿妹妹漂亮吗?”

    “咕——”凌羽飞把小灰弄得叫了一声,“你看,小灰也同意我说的呢。”他唇间忽然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口哨声,小灰整个圆圆的脑袋登时横了过来,两只铜钱般的大眼睛变成一上一下,好奇地盯着李珠儿看。

    “噗嗤。”受惊过度的李珠儿在凌羽飞拙劣的表演下终于忍俊不禁,如雨后初晴般笑了出来。

第082章 西夏藏宝

    石阶走到尽头,出现在蓝桥和朱清筱面前的是一道高近两丈的巨大石门。

    “好大的门呀。”朱清筱走到门前,扬起头惊叹道。

    蓝桥看着眼前的高大石门,沉声道:“我们现在应是处在大明湖的湖底,要想在湖底开出这么大的空间并不容易。济南号称泉城,城中各处泉池,甚至包括大明湖的水源都来自地下。这里的空间多半是因其独特的地质环境天然形成的,后被李舜机,不对应该是被李泂发现,所以才买下这块湖中州渚之地建造超然楼。”

    朱清筱难以置信地道:“没想到一艘小小的石船下面竟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联想到李舜机喜欢联络江湖上的朋友,他该不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野心吧?。”

    “谁又料得准呢?”蓝桥淡淡道,“如今燕王靖难天下大乱,李舜机如果真有什么企图,最近便该是他准备发作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落回到那扇巨大的石门上,石门的右下角有一个凸起的小平台,上面能看到一个似是钥匙孔模样的缝隙,不是一条直缝,而是岔开成“人”字形的三岔钥孔。

    “这里应该就是开启石门的钥孔所在了,故意设计成这种三岔的复杂样式,说不定门内藏有什么大秘密也不好说。”蓝桥手持夜明珠,上下观察着钥孔说道,“不过这是人家李家的秘密,从李泂传至今日也有几十年近百年了,和我们关系不大,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朱清筱乖巧地点了点头,两人刚一转身,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石阶上传过来。抬头看去,还能隐约看到石阶上方远处一点微弱的火光逐渐向他们靠近。

    有人来了。

    蓝桥给朱清筱递个眼色叫她不要出声,两人蹲到一旁暗处,待来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来的人是蓝枫。蓝桥从旁边跳出来,吓了蓝枫一跳,后者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道:“哎呦我说老哥呀,你是属老鼠的吗?咋带着小表妹跑这里来打洞了?这黑灯瞎火的再把我吓死。”

    “你才属耗子的呢。”蓝桥斜眼睨着蓝枫道,“说,你跑这里干什么来了?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有准备,故意带我们来这里的?”

    “话可不能乱说。”蓝枫手里拿着一盏小油灯,金制的灯台,看来是从李珠儿的闺房中“顺手牵羊”拿出来的。他凑近石门旁那人字形的三岔钥孔细看,同时说道:“酒后出来溜达是老哥你说的,湖上泛舟则是小表妹提议的,跟本公子又有什么关系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摸出一个弯弯曲曲的细铜丝,插进钥孔里时而旋拧,时而扣拉,小心翼翼地不知在试探什么。

    “你少来了。”蓝桥不屑地道,“别一副碰巧掉下来的样子,你若事先没有准备又怎会抱着个油灯下来?我太了解你了,就算我和清筱不提游湖,你也会找到其他理由到超然楼这边来。”

    朱清筱忍不住道:“这么说蓝枫哥刚才搭讪珠儿妹妹也是故意的吗?”

    “喂,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好吧?”蓝枫抗议道,“李珠儿那姑娘,我确实是看她孤寂可怜,才过去陪她说说话的,可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目的。”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到把钥孔的三条分岔都用铜丝探过一遍,这才抬起头又道:“后来李珠儿和凌小子跑到一旁说话,我这才进来转转。”蓝桥不知道石船上发生的事,蓝枫便把黑衣人边城箭与凌羽飞李舜机的事扼要说了。

    “如此看来,边城箭下到这地道里来,也是来找某样东西的?”蓝桥皱眉道,“说起来二公子你又是如何找到地道的入口的?”

    “你们这么多人从这下去,地砖上脚印子都快叠起来了,我发现入口有什么奇怪的。”蓝枫无所谓地道,“边城箭刚才下来,应该也是踩点的。”

    “踩什么点?”蓝桥问。

    蓝枫忽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一切无恙后附在蓝桥耳畔低声道:“西夏藏宝图。”

    蓝桥浑身一震,立时想起那天朱高煦对他说过的话,说济南有西夏宝藏的线索。当时他觉得此事太过虚无缥缈不切实际,没想到竟真找到了宝藏的线索。

    “这其实是燕王的密令。”蓝枫接着道,“燕王靖难,以一城之力对敌天下,他很缺钱,又不能从自家势力的城池中征税抢掠,所以才想到要去发掘宝藏的。”

    蓝桥早已从朱高煦口中听过此事的因由,问道:“那这件事和李舜机有什么关系?”

    “李舜机的祖先李泂,本就是西夏王室的后人。当年蒙军攻打西夏,夏末帝李睍被围困在中兴府,半年后粮尽投降蒙古,西夏遂亡。那时成吉思汗已病死六盘山,其子拖雷按照成吉思汗遗嘱违约杀死已经投降的李睍,同时又任由蒙军在中兴府展开屠杀,西夏的宫室、陵园付之一炬,夏王室的姬妾宫娥遭受凌辱虐杀,这一切被西夏遗民视为奇耻大辱。”蓝枫喟然叹息一声,又接着道:“李睍的后人侥幸在屠杀之中逃脱,千里跑来中原。本以为可以借助金国宋国的力量为西夏复国,不料金宋接连被蒙古所灭,只得隐姓埋名,跑来山东隐居。”

    蓝桥道:“所以李泂是西夏王室的后裔?”

    “虽然不能肯定,但我有**成把握。”蓝枫点头道,“李是西夏的王姓,李家在济南几代经营,无非也是为了等个起事复国的就会罢了。”

    蓝桥明白过来,想了想又问:“那么西夏宝藏呢?该不会就藏在这超然楼下吧?”

    “非也。”蓝枫侃侃道,“西夏立国长近两百年,由于地处物产丰饶号称塞上江南的河套平原,其国帑甚厚。当年夏末帝的叔叔夏献宗眼见敌不过成吉思汗,又不愿西夏国帑落入残忍好杀的蒙人手中,便把国库中大部分的财富以及王室的私库银钱都埋入一处隐秘的宝藏之中,是为西夏宝藏。按照西夏国末年的国力推算,宝藏应藏有至少数百万两白银或者等价的黄金,据说还有武功秘籍和绝世神兵等物一并藏于宝藏之中。后来拖雷和其子蒙哥曾多次派人寻找,挖地三尺却终究一无所获。”

    “可没有掘出宝藏的蒙古人仍然统一了天下。”伴随着朱清筱的一声轻叹,众人的目光重又落在横亘眼前的巨大石门上。

第083章 嫁女求才

    蓝桥顺着蓝枫的思路道:“这么大笔的财富李家自然不可能全部搬走,只能先带走其中一些贵重的细软,然后再一点点从宝库中取用。而李家祖先为了后代能够找到宝库,自然会有一幅指示宝藏位置的藏宝图。”

    “不错。”蓝枫点头道,“你看上面这珠光宝气的石船,李舜机的这些财富从哪来?肯定是从西夏宝藏里来的。现在燕王很需要这笔钱,所以派我前来济南。陪冷叔叔是虚,寻找藏宝图才是实。这笔财富对燕王非常重要,他以北平一城之力养着十万军队,还包括朵颜三卫这些蒙古的雇佣军,钱粮耗费实在太过巨大。”

    蓝桥至此终于明白了蓝枫的意图,他看了看身后的石门,问道:“那么这石门后的地下空间里,会藏着些什么。”

    蓝枫想也不想地答道:“肯定有一部分财富以供李舜机结交江湖豪杰,当然,还很有可能存放着我此行想要寻找的西夏藏宝图。”

    朱清筱幽幽地道:“这么说来,上面那位珠儿妹妹还是西夏的小公主了?”

    “公主是公主没错。”蓝枫叹息一声道,“只是她这位亡国公主,未免过得也太凄惨了些。”

    蓝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么这石船的秘密,边城箭又是从何得知的呢?他既然也下到这地道来踩点,肯定多少也知道点什么,难道说聆雨堂也……”

    “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西夏亡国已近百年,宝藏之事始终无人得知,怎么到现在却有这许多人知情?”蓝枫眉峰一挑,喃喃道:“莫非是李舜机故意放出风声,好引江湖人杰会聚济南?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人才。”蓝桥恍然道:“李舜机想要的是人才,助他复国的人才。如果只是有钱,那么李舜机和寻常民间富商又有何区别?要想真正实现复国,首先就是要吸纳一批真正厉害的人才,再交由其中最厉害的一位统领。这些人才不会被你多少多少银子就请来,必须要有宝藏这种重利才肯一顾。你刚才说凌羽飞是李舜机请来济南的,会不会就是与西夏复国之事有关?”

    “很有可能!”蓝枫动容道:“李舜机年纪不小了,膝下却又无子。凌羽飞不但是个人才,还很年轻,这最是符合李舜机挑选人才的标准。如果李舜机想找一位俊杰为他的复国计划主事,凌羽飞确实再合适不过。”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李舜机就不怕他选择的人才拿钱不干事又或卷款私逃吗?”

    “这就是小公主需要发挥的作用了。”朱清筱在旁轻叹一声,唏嘘地道,“只要把公主嫁给他,便再不愁他不为复国的事情上心了。”

    蓝枫忽然用胳臂肘拱了拱蓝桥的腰眼,有些暧昧地笑道:“我说老哥,要不你也试试?”

    蓝桥瞪眼道:“试什么?”

    “当然是试试你的风流手段,看能不能竞争得过凌小子,俘获小公主的芳心啊。”蓝枫笑道,“其实这才是最便捷的办法,我们甚至不需要藏宝图,就可以让李舜机把宝藏拱手相让。只要他出钱支持燕王靖难,回头燕王再从宁夏那边划一块地出来给他复国,不是两全其美?哦不,是三全其美。”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意味深长地看了蓝桥一眼。朱清筱忍不住道:“还有一美是什么?”

    蓝枫忍俊不禁地道:“当然是李珠儿那个小美女啊。多个这样的美女在家,总不是什么坏事。”

    朱清筱不解道:“可蓝桥哥已经有风姐姐了呀。”

    蓝枫哂道:“像你蓝桥哥这样的少年英杰,有个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你看看,有风大小姐,有西夏公主,再加上白……”

    “你说够了没有?”蓝桥寒着脸打断他的话道,“说够了咱们就走吧。”

    蓝枫向朱清筱做了个鬼脸,当先带头离开。

    蓝桥、蓝枫和朱清筱三人离开地道回到花厅,刚一出来就听到花厅外有人喁喁细语,却是李珠儿。只听她轻轻柔柔地道:“羽飞哥哥,你会一直对珠儿这么好吗?”

    没听到凌羽飞的回话,就听李珠儿又道:“为什么爹不许珠儿和外人接触,却又特别邀请了羽飞哥哥来济南,又默许羽飞哥哥与珠儿亲近呢?”

    蓝枫本以为李珠儿是在自言自语,却听凌羽飞的声音淡淡传过来道:“你爹请我来是我们大人间的事,珠儿还是不要多想了。”

    他这才知道凌羽飞原来并没有走,不禁心中暗骂:“这才多久啊,羽飞哥哥都叫上了,真是白瞎我刚才给讲那么多故事了。”

    李珠儿语气幽幽地又道:“珠儿总觉得爹对羽飞哥哥是另眼相看的,爹和羽飞哥哥都说过些什么?”

    “说的当然是怎么把你这小公主嫁给他好让他为你西夏国卖命啊。”蓝枫心中念着,却担心被凌羽飞察觉。

    他不敢多做停留,扯了扯蓝桥的衣袖,蓝桥横抱起朱清筱,三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到石船的边缘,跳到石船边系着的一艘小船上。

    大明湖上的州渚多以廊桥相连,三人穿桥过岛,不久

    就回到了大明湖南岸。此时已是凌晨,朱清筱在蓝桥怀里困倦地打着呵欠,让人十分怜爱。

    蓝桥把两人送回城西北的落脚处正准备离开,蓝枫拉着他道:“你也折腾一晚上了,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不如在我这先眯一觉再走。”

    “也行吧。”蓝桥一想也是,现在回去天还没亮,可能还要惊动到别人,“我睡哪?”

    “就睡我床上吧。”蓝枫似也是困了,揉着眼睛道,“咱兄弟俩多少年没抵足而眠过了?”

    “人家也要一起。”本来蜷在一旁的朱清筱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左右两个人是挤,三个人也是挤,挤在一起才是一家人嘛。”

    蓝枫拿她没法,又困得不想和她拌嘴,便无奈应下。于是三个人挤在蓝枫房中的土炕上并排躺着,蓝桥居中,朱清筱和蓝枫一左一右。

    蓝枫显然是累了,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朱清筱则翻了个身,面向蓝桥侧躺过来。她抱住蓝桥的一条左臂,似是感到十分安稳,整个脸靠在蓝桥的肩头,秀发刺得蓝桥面颊痒痒的,很快也睡熟过去。

    蓝桥嗅着朱清筱发间的少女气息,感受着她贴在自己身上的柔软娇躯,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直到窗外天色蒙蒙发亮,方坐起身来。他为蓝枫和朱清筱盖好被子,穿戴整齐出了民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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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